《吻栀(校园h)》 初夜 安之躺在床上时,还在微微地抖。她刚洗完澡,沐浴露的甜香还浮在身周,是她最爱的栀子香。 随意选的一家民宿,居然意外地令人舒适,尤其是香气这样的细节。 裴雪坐在床边,垂眼看她。他没有拉上窗帘,月光透过窗扇投照进来,正好落在他白皙的指尖。 “第一次?”他问得随意,却带了天生的温柔,既凉薄又缱绻。 安之点了点头。她抓过被子,想盖住身上那件过于暴露的睡衣,却被裴雪轻轻挡开了。 “那还跟我出来。”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夏夜的晚风,扑在皮肤上便微觉酥麻。安之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一根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胸口,绕着某一点柔柔地打转。 她颤得更厉害了,侧过脸,有些哀求地看着裴雪,眸中含了水光。 “安之?你叫安之,对吗?”裴雪加上了一根手指,颇有耐心地揉捏着那里,诱哄般地问她,“学妹,为什么会跟我出来?” 这是明知故问。安之的乳头已被摸硬了,下身也起了反应。她轻轻地喘息着,睁着一双水雾迷蒙的眼望着裴雪,却一声不吭。 她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裴雪轻声笑了出来。月光给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无声滑落。他的眼睫很长,也很浓密,安之想过很多次,如果他凑近来吻她,那层睫毛会不会扫得她发痒。 他当然没有吻过她,他们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就是在床上。 裴雪柔软的手掌整个覆了上来,轻车熟路地挤按。安之的另一侧胸乳还空着,这种落差让她有些难耐。她想自己伸手去揉,又怕裴雪笑她。 她的渴求写在眼睛里,那双眼睛会说话。 裴雪的力道慢慢大了起来。安之的左乳已经红肿挺立,像只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吮吸。她控制不住地夹紧了腿,小幅度地摩擦着,痒意却并未缓解,反而越积越多。 “裴……学长。”她终于开口唤他,却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她的脸红了。 裴雪收回了手,指尖还带着乳香。他捏了一把她发烫的脸颊,问她道:“什么?” 安之不肯说话。 已抚弄过她身体的手指再次探了过来,但这一次,它找到了别的目标。安之的内裤被搅成细细的一道,拨开后卡在阴唇旁,而手指毫无阻碍地,伸进了她已湿润的穴口。 内裤也是湿的,安之的穴在流水,从裴雪靠近时就开始了。裴雪似乎有些惊讶,他那好奇的神色令安之感到羞耻。她不由得动了一下腿,想要把入侵的异物赶出去。 但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催促着,她想要裴雪进来更多。 很湿,很软,层层迭迭的媚肉咬住了裴雪的手指,令他轻叹了一声。他的胯间一直很平坦,直至此时才微微隆起,有了勃起的趋势。 “学妹,”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穴壁上的软肉,仿佛知道哪里是她的敏感点,那种折磨让安之全身都绷紧了,偏他还温温柔柔地取笑着她,“安之学妹,你这里好湿。” 他的另一只手轻弹了下花蒂,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很热……很舒服呢。” 烟花(微h) 安之不只下面热,她浑身都在出汗。裴雪的手指很凉,那一点凉意挑拨起了她全身的情欲。她不知道裴雪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但他的手法相当熟练,不像是第一次。 再快一点……就是那里…… 但在快感即将累积到巅峰时,裴雪停了下来。他依旧笑得温柔,却毫无留恋地抽出了手指,将粘腻的水擦在她的睡裙上。 她很不舒服。 裴雪抬手去揉她的右乳。她看着瘦,胸口却绵软得惊人,像只娇娇怯怯的雏鸟,让人很容易生出更恶劣的心思。他的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肩线滑下,一面褪去那条半脱落的睡裙,一面探索着她更多的敏感点。 触碰到腰侧时,她颤得最厉害。 裴雪的指尖在她光滑的皮肤上一寸寸按过去,安之想要躲,但她扭动腰肢的动作更像是迎合。手指最后来到了她的唇畔,安之微张了口,好让他摸得更方便些。犹豫片刻后,她含住了他的指尖。 裴雪垂首看她。 潮红在她脸上弥漫。她生得白,因而那红便格外明显。不只是脸上,凡是他触碰过的地方,都迅速漫起了红潮。她的胴体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沾染了色情的气息。那是一种引诱,或者说邀请,她的身体渴望着更多的蹂躏。 真骚。 他将这句话说出了声,嗓音微哑。原本舔舐着他手指的小舌骤然一缩,像是觉得羞耻,不再主动去寻他的手。她其实舔得毫无章法,但很认真,好像无论塞进去什么,她都会舔得这么用心而细致。 安之现在口干舌燥。 裴雪的手指忽然用力抽插起来,她合不上口,唾液从嘴角滑下,带来温热发黏的触感。她被他插得流出了眼泪,眼角发红,喉间溢出断续的呜咽。 “真骚。”他又轻声说了一遍,收了手,替她擦干净眼角的泪。下一秒,他将沾满唾液和泪水的手指又探入了花穴,这一次进了两根。 安之弓起了腰。她被那细细密密的快感磨得要死了。裴雪不肯给她一个痛快,他好像有无限的耐心,要看着她在他面前发情,再因为欲求不满而失态哭喊。 花蒂被他的另一只手捏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按。他的力道恰到好处,将她挠得越来越痒,脑中也越来越迷糊。 太可怕了。这个人的手上功夫太折磨了。安之想,或许今日不该和他出来的,她根本不是裴雪的对手。但几乎是立刻,这个念头就被她掐断了。 她喜欢他。她想和他睡觉,想了很久很久。 既然已经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她不在乎多等一点。她愿意等这场前戏结束。 或许是念及旧事让她情动,花穴里的水流得更多了。当裴雪又一次磨过那处敏感时,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达到了第一次小小的高潮。 烟花在脑中绽开,她眼前迷离,一时无法视物。穴道在规律地缩动着,将裴雪作乱的手指咬得更紧。当安之回过神来时,她看见了裴雪的脸,离她很近。 她曾无数次摹画过的那颗星星,此刻就落在了她的身侧,给了她一个蜻蜓啄水的吻。 安之又看见了烟花炸开,她眼中有泪水,在裴雪的手指上,也是在这个过于意外的亲吻中,攀上了第二次高潮。 情动 裴雪对她的反应感到惊讶。他没有立刻抽出手指,而是任由软肉将它裹紧,让那张小口一张一合地轻咬着它。 “很喜欢?” 她的身子敏感得不正常,但裴雪不知道那是因为他。这个姑娘只穿了条被搅成细线的内裤,半个身子都沐浴在乳白的月光里。她无依无靠地躺着,而他仅凭手指就能将她送上高潮。 安之在令人晕眩的余潮里攀住了他的手臂。裴雪默许了。她鼓起勇气将他的左臂拉近,印上了一个很轻的吻。 其实没有必要亲吻,他们并不是恋人,但安之抱了一点希望,只要裴雪不拒绝,她还会……想要更多。 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他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安之,安之。 那个吻印上去的时候,她更湿了。即便她才刚刚高潮过。 “学长……”她的声音发软,和她的身体一样。她想去解裴雪的衬衫纽扣,出于某种她无法解释的心理。她现在衣冠不整,几乎裸着全身,但裴雪穿得整整齐齐,除了胯部的布料微微拱起外,完全看不出异样。 这让安之有点沮丧。她没什么力气,解了几次都解不开纽扣,只能带了点央求地抬头看向裴雪。 裴雪在笑。 他抓过她的手,没有停留在纽扣上,而是将它往下带。安之碰到了那块发烫的地方,她又想躲了,但是裴雪没放手。 “靠过来一点,”他柔声道,“乖。” 那个乖字像是有什么魔力,安之是被下了迷药的猫。她温顺地靠了过去,枕上了裴雪的腿根。 那块胀大的地方贴着她白嫩的脸。她伸出湿润的舌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无师自通地舔了一下。 裴雪的脸上没有表情,眸光却深了。 “这里,”他指了指档口的拉链,提醒她,“用牙齿。” 安之的牙很漂亮,像两排细密的珍珠。她是真的听话,咬住了冰凉的拉链,不太熟练却十分努力地,一点一点往下拉。 裴雪在抚摸她的头发,细细地捋着,像是奖励一只乖巧的猫咪。直到拉链褪到了底,他又温和地命令道:“继续。” 安之的眼角再次涌出了泪。她莫名觉得屈辱,但与此同时,被掌控的快感也蔓延上来。她眨掉了泪花,咬住了内裤的边沿,慢慢地将它褪下。 阴茎弹出时打在了她的脸上。安之没有呼痛,她被那惊人的尺寸吓住了。到了这一步,裴雪依旧没有完全勃起,他就着抚摸她头发的姿势,把她的头往前再摁了些。 “要不要我教你?” 教也没有用,这需要经验。安之做得笨拙,但她的笨拙似乎取悦了裴雪。阴茎在她的舔舐下又胀大了一圈,上面隐隐有青筋跳动,马眼处涌出了清液。 裴雪掐住了她的后颈。他力道不大,但安之只觉得难以呼吸。 “学妹,”他不再笑了,冷漠地唤她,“再张大一点。” 安之被迫抬起头的那一瞬,裴雪将阴茎插入了她的口中。太大了,她无力地吞咽着,隔着莹莹泪 光与裴雪对视。裴雪正凝望着她。 他没有再说什么,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的不适,只是摁住了她的头,让她吞得更深一点。这是第一次,安之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情欲,那种暗色让她忍住了轻微的呕吐感。裴雪并不是毫无感觉,他会因为她而起反应,会想要干她。 她看着那双过于漂亮的眼睛,小心地吮吸起来。 声音 裴雪眯起了眼。 安之吸得不得法,但那薄薄的、晶亮的,又被他弄得微肿的双唇,含着他已硬到发痛、面目狰狞的阴茎,这一景象本身就足够魅惑。安之是相当清纯的长相,适合放在校园宣传片里,穿着白衬衫、扎了高马尾,抱着书冲镜头甜甜一笑,而不是在昏暗的室内,被人剥光了衣服,按在双腿间舔弄性器。 倒也算不上昏暗,窗外还有月亮。月华朦胧,给安之光滑的、裸露的脊背披上了薄纱。她太安静,又太听话,以至于在这样色情的场景里,依然葆有洁净得近于圣洁的美。 他不想和圣女做爱。裴雪想起了刚才她高潮时的表情,似乎更好看。 他要多看一点。 裴雪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转变。两个小时前,他随手订了这间房,给一个听说暗恋他许久的女孩解围。故事本该在那里结束,可偏偏一切都那么自然,他们在路旁等红灯,晚风撩起了安之的长发,挠在他的小臂上,他侧眸看去,正好对上了安之悄悄打量他的目光。 受惊的猫咪迅速转过头去,而裴雪望着她发红的侧脸扬起了唇角。这个姑娘是无害的,或许不够大方,但是足够天真,足够纯洁。她用小指的影子勾着他的衣角,那小心翼翼的试探让裴雪觉得好玩。 直到送她进了房间,她怯怯地站在门旁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眸中却全是舍不得。他倚着门看了一会儿,连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随后他便发现,安之眼睛红了。 那是种会让人心软的神情。 空气里漂浮着雨后栀子的清香,潮湿馥郁,裴雪没有喝酒,他在今晚的聚会上滴酒未沾,此刻却像是有些醉了。这种花香令人沉溺,令人控制不住地想深深陷进去,被它裹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安之的舌又滑又软。 裴雪低低地喘了一声。他依旧矜持,除了眼眸深暗,面上没露出别的神色。可安之从那声喘息里得到了鼓励,她舔弄得更为用力,将茎身整个都浸得水淋淋的。 她口中之物很硬,但她有足够的柔软去包容和接纳它。 裴雪忽然抵住了她的额头。那只手是烫的,和她一样覆了层薄汗。她还没弄清楚状况,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又躺倒在了床上,身下吱呀作响。 和方才不同的是,这次裴雪不是坐在床边,而是压在她的身上。 离得近了,那些细微的喘息便被无限放大。安之胸中怦然。她不知道耳边的心跳是她的,还是裴雪的。杂乱而急促的声音混在一起,显得那样缠绵,又那样热烈。 裴雪偏过头,吻上了她的脖颈。安之在他身下细细战栗。 那是她未曾经历过的麻痒,她既痛苦又满怀渴望。裴雪的唇触碰到哪里,哪里就迅速变得滚热,他在她身上点燃了一处又一处的火,却不肯拿水来扑灭它。 在安之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已搭上了裴雪的背。隔着薄薄一层衬衫的布料,她感觉到他在出汗。 “学长,”她很轻地唤了一声,“把它脱掉吧。” 裴雪没有立刻应她。他的唇在做更重要的事。安之本就挺立的乳尖被他含住,细细舔舐着。她在快感里咬起牙,揽着他脊背的手不自觉用力。 “脱掉……”裴雪没有从她胸前抬起头,说话时舌尖搅弄着乳尖,让她的身子软得像水,“好啊。” 他一手去摸她湿答答的穴口,恶劣地捻着那颤动着的小豆,一手去解衬衫的扣子。 “不要躲,”他在她耳边呵着热气,不顾她呜咽着扭动身体,手上力道加重,逼得她惊叫了一声,“多说一点,学妹的声音……很好听。” 荒唐 “学长。”安之被折磨得有些意识涣散,哑着嗓子唤他,“学长。” 这是她唯一不肯听话的地方。她不愿说其他字眼,只是虚弱地、固执地重复着这个词,不论裴雪如何诱哄都不肯改口。有那么一瞬,裴雪甚至觉得恍惚,安之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却又那样渺远。她赤裸着躺在他的身下,与他肌肤相接,却像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双目含泪地唤着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人。 似乎在他们之间,隔着很长很长的光阴。 裴雪的吻变重了,近乎某种啮咬,在安之身上留下红肿的痕迹。他问她:“叫我什么?” 安之吃痛,颤抖着去触他的肩。衬衫已经滑落了大半,她的指甲嵌入了裴雪的肉里。他们在相似的痛感里觉到了快意,在这种情形下接吻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他吮吸着她的唇瓣,而她咬破了他的唇角,在津液黏连间尝到了咸腥的味道。 “学长。”安之在接吻的间隙喃喃,“学长。” 叫得那样深情又缠绵。 裴雪偏过了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缓慢地笑了起来。他笑他自己,从那个称呼里品出了一点苦涩。喜欢他的女孩很多,但大部分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见过他一两面,知道他的一些所谓“事迹”。他是活在别人传言中的人,他们乐意给他添上光环,将他想象成完美无缺的样子。 因而他一直很冷静,知道女孩们喜欢的未必是他,而是她们自己心中的神像。他不能利用那种痴迷,这对她们而言,不公平。 裴雪,他无声地问自己,你今夜是怎么了? 怎么会如此荒唐,如此失控呢。 他从床上撑坐起来时,安之的手仍搂着他的肩膀。他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拨开了那双手,看到安之困惑地眨了两下眼睛。 “我没有戴套。”他唇边仍挂着笑,心底却升起一阵轻微的、难以言述的烦躁。这个角度的安之是那样漂亮,被打湿的眼睫每眨动一次,就让他的心跟着浮动一下。他的阴茎正抵在她的腿根,那里有湿润温暖的穴口正轻轻翕动着,等待着他的进入。 可他只停顿了一瞬,随即用更温和的口吻继续道:“今天……就到这里。” 安之呆呆地望着他,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他伸手想去抚她发肿的唇,最后却只是轻掠了下她耳边的湿发,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他是个混蛋而道歉。 裴雪起身离开时,安之慢了一拍,没能抓住他的手,只勾住了他的小指。他们相贴的皮肤都还炙热着,但安之却觉心里发凉,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浇灭了。 那是一个相当微妙的距离,只要裴雪再往前半步,他的手指就会从她指尖滑落。但他虽仍背对着她,却没有动作。 “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还有什么事么?” 安之没办法开口。裴雪说的是事实。她总不能和他说,那我们现在去买,又或者,不戴那个东西也可以。 要是他随身带着避孕套来和她开房,或许会更让她寒心。 “学长,”她指尖用了些力,小心地勾得更紧了,“我先帮你……弄出来。” 她已经高潮过几次,可裴雪还没有射。从她这里看不见裴雪的表情,更看不到他喉结无声滚动的样子。 “没关系。”他看着月光洒在脚边,像粼粼的湖水。最好不要在此刻回头,不要看见安之被他舔吻过的身体,和她那双哀恳的、和月光一样干净的眼睛。 裴雪很轻地抽回了手,绕开散在地上的衣物,往淋浴间走去。 飞蛾 裴雪只开了浴室里的小灯,暖色的柔光透过磨砂的玻璃墙,照在安之光洁的脊背上。她正抱着膝坐在床沿,把自己蜷缩得很小。背后水声哗啦,栀子的香气再度弥散开来,甜得生腻。 她回想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依旧没弄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似乎已经足够主动,裴雪也没有表现出抵触,他只是在最关键的一步停了下来,毫无留恋地。 可能真的是……没有戴套吧。 安之拍了拍自己的脸,决定停止胡思乱想。她把凌乱的被褥铺平,随后意识到裴雪未必会住在这里。但他的衣服也脏了,安之开始犹豫,外面有洗烘一体机,她要不要帮他把衣服洗干净? 也是此刻她才发觉,今夜这个房开得太仓促了,无论是她还是裴雪,都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她懵懂试探,裴雪温柔配合,以至于一切都那样水到渠成,让她误以为或许裴雪也是喜欢她的,以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是她会对旁人一见钟情。 不该高估自己的,不然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 她下床去开了阳台的门,蹲在机器前开始研究各个按键。他们住在高层,往外看,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带,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这一场景让安之无端地高兴了一瞬。她可以在想象中假装,自己和裴雪是出来度假的情侣,正在一场还算尽兴的欢爱后做着事后清洁的工作。 背后的水声停了,安之回过头时,裴雪正从浴室里出来。他披着浴袍,一手拢着前襟,一手擦着湿发。氤氲的水汽让他变得慵懒,眼睫也湿漉漉地黏连在一起。他在对上安之的视线时扬了唇角,没有问她为什么蹲在外面,就那样自然地朝她走来。 “好用吗?”他指了指那台机器,另一只手还在擦着头发。 太自然了,他的关切总是恰到好处,仿佛他们的相处理应如此,仿佛她方才的幻想并不是全然的虚妄。安之确实迷恋这个人,他有着把控氛围的力量。那种温和与稳定是天生的,能吸引无数飞蛾仓皇扑火,只为了在被烧尽翅膀后,听他轻声说一句对不起。 而她已觉得满足。 “看着挺干净的。”安之点了点头。她起身时站得太急,趔趄了一下,被裴雪伸手扶住了。他的掌心温热,有着沐浴后丝绒般的触感,让安之的脸倏地又烧了起来。 “那我来吧。”裴雪在她站稳后便松了手,唇角还是扬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她的脸红,“内衣裤就叫外送。” 安之的动作慢了一拍,裴雪已在她方才的位置蹲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了消毒液。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雪要帮她洗衣服。 她记得裴雪有洁癖。 安之在隐隐开心的同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贴身衣物可以叫外送,那为什么…… 她晃了晃头,坚决不再想了,回身去把散乱在地的衣服抱起,放进了裴雪身边的衣篓中。 “谢谢学长。”她低声道谢,看见裴雪搭在按键上的手指顿了一下,而她在那一瞬忽然有些口干,“我去洗澡了。” 幕墙 水温被裴雪调得恰到好处。安之站在花洒下,将绵密的泡沫涂抹过全身,遮住了裴雪留下的吻痕。她洗得心不在焉,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裴雪已经开了机器,在轰隆的运转声里,他似乎接了个电话。 安之小心地调小了水流。 “仪器……嗯,好……我明早回校……” 他今晚不走了。安之心下稍定。确认了这一点后,她才又调大了水流,放慢了清洗的速度。刚才她一直隐隐担心,出门后裴雪就不见了,即便她知道洗衣烘衣都没那么快结束。 真是好笑。 她将长发吹至半干,走出浴室时,裴雪正靠坐在床头,懒散地曲着条腿,手机屏幕在他手边发着幽光。安之很快地扫了一眼,认出了是微信的聊天界面。他倒是并没看手机,只微偏了头,望着阳台出神,听到安之的脚步声后,回头朝她笑了笑。 安之在那个浅淡的笑容里乱了呼吸,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裴雪在笑什么。这台洗烘机的功效实在不敢恭维,噪声极大,将这个暗夜里的暧昧和旖旎都给搅散了。 可她却也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在裴雪脸上见到了近于无奈的神色。 他拿这台吵闹的机器毫无办法。 “再睡一会儿?”裴雪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过来。阳台上的轰鸣声还在继续,这个环境实在不适合睡觉,但安之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和他一起坐在了床头。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安之能从噪声里辨认出他匀长的呼吸。她原本不困的,却在此时微微觉得晕眩。如果她足够大胆,或许就能偏过头靠在裴雪肩上,轻蹭一下他裸露的的脖颈,如果她足够幸运,裴雪也会揽住她的肩,亲一亲她还湿着的额角。 但也只是如果。 她在发怔时听到了裴雪的声音:“我六点走。” “什么?”安之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哦……好。” 六点……她悄悄瞥了眼墙角的挂钟,两点五十七分。 “师弟刚刚给我打电话,”裴雪向她解释,尽管这不是什么非要解释的事,“仪器出了点问题,他一个人处理不来,我得回去看看。” 按理说,凌晨两点是不该接到同门电话的,但裴雪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已经习惯了。安之知道他在天文系就读,是那一届唯一的直博生,却没想到他平日里也会这么辛苦。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开始不自觉地数起了秒针。 他们还有三个小时。 三小时之后呢? 秒针与时针重迭在数字12上的时候,安之轻声开口:“学长。” “嗯?” “你……为什么会学天文?” 她已竭力将语气放得自然,但仍显得有些没话找话。安之懊恼地想,她是真的不擅长和人搭话,明明这个问题已经准备了太久,说出口时,竟还是会觉得紧张。 “我么?”裴雪似乎没听出她的窘迫,温和地接过了话头,“填报志愿是几年前的事了,对我当时的分数而言,N大天文系是最好的选择。” 安之吐了吐舌。她知道裴雪的分数,如果不是为了读天文,他肯定能去比N大更好的学校。 “那,学长喜欢这个专业吗?”她追问着,暗中攥紧了浴袍的一角。 “喜欢啊,”裴雪笑起来时,右侧脸颊上会有一只很浅的酒窝,让他不再显得那么清冷而疏远,“天文是离宇宙最近的专业。” 那一刻,安之听到自己的心跳怦然。黑暗中裴雪的侧脸,和数年前那个少年的侧影无声重迭。隔着裂成蛛丝状的玻璃幕墙,安之在里侧,少年在外侧。他抬头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语调轻快,带着意气风发的自信,也带着向往与憧憬。 “我想读天文,毕竟,它是离宇宙最近的专业。” 卡片 安之醒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她睡得有些懵,睁着眼躺了片刻,才猛然坐起来。房间里还余有栀子的甜香,她的衣物被整整齐齐地迭放在枕边,这一切都在暗示着,昨夜发生的事并不是梦。 她和裴雪睡了一觉。 难以言述的惆怅混杂着隐秘的喜悦,从安之心里满溢出来,胀得发酸。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有点想逃离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又有点舍不得。墙角的挂钟显示十点零九分,安之茫然地坐在那儿,又数了一会儿秒针,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下午还有课。从这里回学校,少说也得一个小时。 她不能再浪费时间。 这样也好。紧迫感能使她暂时忘掉裴雪,忘掉他不清不楚的暧昧和抽身离开的果决。安之将大脑放空,拿起枕旁的衣物,却发现下面还压着什么。一张卡片。 正面是民宿的介绍,背面是裴雪干净利落的字迹。hillie。 他的微信。 过于轻易又过于意外的幸福让安之微觉晕眩。她和裴雪并没有结束,他甚至主动留下了联系方式,这是否说明,他对她是有感觉的?如果她再约他见面,他会答应吗? 雀跃的期待足以掩盖掉她小小的、一闪而逝的失落,裴雪不记得她。他们在很早之前便加过了微信,只是从没说过一句话。 安之取过床头的手机,发现有好几条未回消息。她没急着回复,先将那个微信号输入搜索栏,下面立刻跳出了裴雪的头像。大片的深蓝色,像无浪的海,亦或无月无星的天。里面空无一物,但安之曾无数次望着它出神,一看就是很久。 他的微信名是Mercurius,水星。从她加上他微信的那一年起,四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换过。 她想,裴雪是个长情的人。 匆忙赶到学校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安之饿得厉害,但还是先回了趟宿舍,去拿下午课上要用的东西。推开门的那一瞬,姜予南的女高音便飙了出来:“安安安安之——” 安之被她惊得倒退一步,随即又觉得不对,赶紧进了宿舍关上房门。N大宿舍的隔音效果摆在那里,她还不想在整层楼扬名。姜予南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她还穿着睡衣,一头短发乱糟糟地炸着,偏那双眼睛盈盈动人,满是哀怨地盯着她:“你再不回来,就去老余课上给我收尸吧。” 老余是下午语概课的老师,说话风趣豪爽,下手一黑到底。文院的教授大多心软,再怎么样都不会让学生成绩太难看,因而老余的事迹便格外有震慑力。传言中,三年前在他手上的那个班,只有四个人过了及格线。 院里也被当年的GPA给吓到了,近来都没敢让老余带本科生,好巧不巧,他“复出”的第一年,就是教安之和姜予南这一届。 不怪姜予南紧张,安之自己也挣扎在保研的边缘线上,想起老余笑眯眯的脸就犯怵。 她搁了包,掏出打印好的作业递给姜予南,自己先去倒了杯水喝。姜予南动作神速,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摸出平板,开始比对两人的答案。她边挥舞着pencil边嘟哝道:“不一样的地方我先标记上,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再细看。对了,你昨晚见到裴雪了么?” 她话题转变得太快,安之没防备,一口水来不及咽下,呛得咳嗽起来。 “我去,有情况啊。”姜予南百忙之中抽空暼了她一眼,目光狡黠,“小安安,别想蒙混过去,给我如实招来啊。” 偶遇 去食堂的路上,姜予南仍在吵吵嚷嚷,无缝衔接着“诶这棵树我们怎么画得不一样”“我去他真给你挡酒了?”两个令安之头疼的话题。十二点十分是食堂人流量的高峰,她扯了一下姜予南的袖子,小声警告她:“别问了,回去再说。” 姜予南一路都抱着平板埋头苦看,全靠安之拽着才没被撞翻,闻言抬头瞥了她一眼,嘿嘿笑了起来:“不问了,只谈学习好吧?但是小安安,”她凑过来,往安之脖颈边呵了口热气,故意压低声音道,“你脸红什么呀?” 脖颈一侧还有裴雪留下的红痕,被安之挡在竖起的衣领里。她那一处本就敏感,昨晚裴雪一吻就起了反应,此时被姜予南冷不丁地使坏,安之只觉又麻又痒,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我去打饭了,”她怕姜予南再靠过来,松了袖子就往旁边躲,“你吃什么?” “都行,我跟着你吃,”姜予南又正经起来,踮着脚开始环视食堂,“我先去那边坐下,才看了一半呢……生死时速啊!” 安之取了托盘,站在了离她最近的队伍末尾。脖颈处还残留着痒意,似有若无,让她浑身都不大自在。她转动了一下手机屏,想拿它当镜子,确认那道红痕真的被遮住了,可在暗色的液晶屏幕上,她先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后的人。 裴雪? 安之大脑空白了一瞬。她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的人影,直到他也如有所觉地看了过来,借着屏幕的映照,同她对上了视线。 那一刻,不只是脖颈,她全身曾被碰过的地方都腾起了痒意。安之没有想到,身体记忆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裴雪太高了,她被笼罩在他身前的阴影中,也被笼罩在昨夜那场欢愉的幻觉里。她甚至不用刻意回想,就能记起他埋首在她胸前的样子,记起他眼眸深黑,带着欲望注视她的神情。 即便他们此刻都衣冠齐整,站在喧嚷而拥挤的人群里。 安之又开始觉得口舌发干,她收起手机的动作算得上慌乱。垂下目光时,她下意识摁亮了手机屏,想和姜予南说两句话,让自己平静一下。 可她的左肩却被什么轻戳了一下,她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那是裴雪的手指。 她怎么会认不出裴雪的手指? 安之仓促抬头,发现身前已经空了一块。她发呆的时间太长,没留意到这条队伍已然变短。本就烧着的脸变得更烫了,安之不敢回头,垂着眼朝前跨了两步,跟上了前面的同学。 裴雪也跟上了她。 她总是这样,只要在有裴雪出现的场合,她就变得像个傻瓜。安之唾弃自己的没出息。她紧盯着前面那人的后背,那人一抬脚,她就跟着往前挪。但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竖着耳朵,尽力捕捉身后的说话声。 裴雪似乎是和师弟一起来的。 “裴哥,你是不是爱吃水蒸蛋来着?”男生的嗓音有点哑,带着通宵后不自然的亢奋,“今天多亏了有你,这顿我请啊。” 安之偏了头,越过前面几人的肩膀,在一堆菜肴里看见了最后一份水蒸蛋。她没来由地觉得紧张,每次打菜的阿姨一伸手,她的心就随之一跳。 可惜了,安之想,这个点过来,水蒸蛋怕是已经放凉了。 她要找个机会告诉裴雪——如果有这种机会的话——她很会做饭,连姜予南这种不吃鸡蛋的人,也曾夸过她炖蛋的手艺。 许是上天眷顾,排到安之的时候,那碗蒸蛋仍旧摆在那里。她为此无声地舒了口气。 “还要一碗米饭。”她对阿姨做了个“二”的手势,“二两。”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到裴雪在看她。他的目光在那一瞬有了重量,沉沉压上了她的肩。 安之端托盘的手顿了一下。 是因为……她和别人一起吃饭吗? 春雨 食堂里人头攒动,好在姜予南挑染过的红毛扎眼,安之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她。搁下托盘后,她又扯了下姜予南的袖子:“还看呢,吃饭了。” “快完了,”平板被竖在桌子正中,姜予南把筷子咬在嘴里,指着屏幕上的一处问她,“安安你瞧,我怎么少画了一个箭头?” 安之凑了过去,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身侧。裴雪也打完了饭,正端着托盘立在不远处,没有立刻坐下。 他似乎在找什么。 是在找什么呢…… 安之定了定神,在姜予南龙飞凤舞的字迹上点了一下:“这里,助词要前移。” “我就说啊!”姜予南哀嚎一声,“这语序,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拎着pencil就要上手改,安之却忽然心里一动。在油烟气和饭菜的味道里,她闻到了一丝极其浅淡的栀子香——和她自己身上的一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迅速拿起平板,转手塞进了姜予南怀里。 “你——”姜予南想瞪她,却在抬眼的一瞬望见了穿白衬衣的高瘦男生。后面的话被她咽了回去,糅成一句意味不明的哼笑,“行吧。” 安之的手心冒汗。不用抬头,她就知道裴雪正站在她身边。浅淡的阴影投照在桌旁,裴雪微俯了身,轻声问她:“同学,这里有人吗?” 当然没有人,只有一台已被她收起来的平板。食堂的桌子是四人桌,她和姜予南并肩坐着,对面正好还空出两个。安之说不出话,只盯着面前的饭菜,用力摇了摇头。 裴雪和师弟坐下了。姜予南在她旁边憋笑,差点没咬住筷子。安之不看任何人,她板着脸,拿起汤匙开始舀汤,却发现自己手指僵硬,那汤匙又滑得过分,像条握不住的鱼。 整个桌上气氛诡异,只有那位师弟对此毫无所察,还在大大咧咧地和裴雪聊天:“裴哥,今年罗老板还招硕士么?我一个外校的朋友和我打听,想进罗老板的组。” “他忙,”裴雪的嗓音像融化的雪水,在布满白花的草甸上静静地流,“上个月开了新项目,只怕招了学生也没时间亲自带。你不如问问许师兄,跟着他读也是一样的。” “也对,”师弟长叹一声,“真快啊,现在见了许哥都得喊老板了。哎,你说我那朋友是不是想不开,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读研做什么,喂野猪吗?” 安之悄悄看了他一眼。这位师弟脸圆圆的,很有福相,再加上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很难不怀疑他和某国宝有亲缘关系。 她想笑,却在那一瞬感知到了裴雪的视线。唇角的弧度还没被压下,她眉眼弯弯地和裴雪对视,直到胸口开始胀闷,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 裴雪的眸光很深。 安之像被美杜莎给定住了,动弹不得,过了片刻,还是裴雪先移开了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他吃得很优雅,速度快但并不匆促,安之正对着他,能看见他咀嚼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和吞咽时无声滑动的喉结。 她连喝了几口汤,仍觉喉中发渴,也觉这四月的天热得奇怪,让她浑身都有些躁。 等对面的两人起身去送托盘,姜予南也搁了筷子,凑近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的额头:“欲擒故纵啊妹妹!你这样,眼睛都快长他身上了!” 安之知道自己丢人,但她又觉得这人丢得有理由。她小声辩解道:“这不是平时看不到吗。” “我——”姜予南被她弄得没脾气,只能恶狠狠地抄起托盘,很有些愤愤不平,“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你这样的啊?” 安之抿着唇不说话。她们并肩走出食堂,却见不少人都站在二楼的大平台上,黑压压地堵成一片。 “搞什么呢这是。”姜予南嘀咕着,随即“啊”了一声,讶然道,“下雨了。” 这场春雨来得毫无预兆,大多数学生都没带雨具,此刻只能挤在平台上干等。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安之拢了下被风拂动的碎发,在抬手时望见了裴雪。 她、姜予南、裴雪和他师弟,四个人里,只有她带了伞。 暗潮 在这种时候,姜予南反应最快。安之只听呲啦一声,她已拉开外套的拉链,将平板严严实实捂进了怀中。 “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姜予南拍拍她的肩,神情悲壮,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抓住机会,安安。” 下一秒,姜予南罩上帽兜,不等安之开口,刷地冲了出去。她动作矫健,也不在乎地面湿滑,一跃而下四级楼梯,引得平台上的学生齐齐倒抽了口凉气。 受这位勇士鼓舞,人群着实骚动了一阵。一个又瘦又小的男生被推到了最前侧,他撑开手中的伞,迟疑地往旁边看了一眼:“你们……” 他早就该走了,犹豫是因为他的七个同门都两手空空,那把小伞实在遮不了这么多人。但此时,被不知何来的中二气氛影响,他身后的男生们都喊了起来,连那位熊猫师弟都颇为兴奋地加入了。 “有伞不就行了!走啊走啊,一起走!” “一起走,一起走……” 于是,安之眼睁睁地看着小男生举起伞,像是领头的自由女神,带着黑压压的人潮,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雨中。 熊猫师弟走在最后一个,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振奋地回头,朝裴雪大喊:“来啊裴哥,一起走!” 安之的身体总是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她的精神还处在受冲击状态,却在那一瞬迈步向前,牵住了裴雪的衣角。 下意识地。 她没来得及看裴雪,只看到熊猫师弟的眼睛瞪大了,盯着她牵住裴雪的手,嘴张成了O型。雨水顺着他圆润的脸颊往下淌,又流进了他张开的嘴里。 下一刻,他爆出一句“我草”,转身落荒而逃。 裴雪在笑。 他笑得闷闷的,连带着衣角也轻颤了一下,安之想抽回手,又有点不舍。左右都是豁出去了,她咬咬牙,唤了一声“学长”,低声道:“我带了伞。”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安之面前,她听见裴雪“嗯”了一声,声音里还带了笑意:“我来撑吧。” 恍惚的梦寐之感又泛涌上来,她毫无反抗地递交了自己的伞,沉默地跟着裴雪走进雨中。他撑伞的动作轻巧而利落,只是一霎,冰凉的雨水便被挡在了伞外。头顶的伞面深蓝,像走在宁静的天穹之下,水声淅沥,他们肩并着肩,在雨的滋养里共同孕育着湿润的秘密。 安之太幸福了。她在这种宁静里觉到了忧伤。伞为他们隔绝出独属二人的世界,她可以在这里化为藤蔓,无声地、带着无限依恋地缠绕住裴雪。如果能一直都不说话就好了,安之想,让他们就这样走下去,走向不必为外人所知的隐秘结局。 经过体育馆时,裴雪带着她往右转,安之顿了脚步。往右是她要去的教Ⅱ楼,而往左才是天文山。她不知道裴雪还要不要回山上,但方才她隐约看见,熊猫师弟是往左跑的。 “学长,”她又勾了下裴雪的衣角,“你下午去哪里?” “我没什么事,”裴雪偏过头,看了眼她肩上的包,它已被电脑和一堆沉重的书坠得有些变形,“你是要去教室?” “我不急,”安之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打结,但她必须得把话说出来,“可以先送学长。” 他们的对话客客气气,像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仿佛他们没有在昨夜赤裸着相拥,也没有在情难自抑时,用汗湿的手十指交扣。 安之只敢碰他的衣角,宁愿被淋湿半边衣袖,也不愿往中间靠。 裴雪停住了,手中的伞向安之倾斜。他抿着唇立了片刻,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雨。涌流的暗潮在他们之间凝固,那漫长的几秒钟里,只有水声淋漓。 嘀嗒,嘀嗒。 暗潮疯长。 她被裴雪拽进了体育馆,手腕生痛。伞掉在地上,滚出一圈湿漉漉的水渍。馆里没有开灯,他们在微弱的光线里拥吻,口鼻间是雨后草木的清苦味道。书包滑落了,安之被迫仰头靠在墙壁上,踮了脚去迎合他。她呼吸艰难,在近于窒息的恐惧里攫取裴雪的气息,环住他脖颈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她连雨声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裴雪微乱的喘息。 “学妹,”在唇舌短暂分开之时,裴雪的手游走至她腰侧,揉捏过她最敏感的地方,“你没有加我的微信。” 安之被摸得发抖,若不是被裴雪抵着,几乎要瘫软在地。她脑中乱成浆糊,说话带了哭腔:“我没有……” 她只说了半句,因为有什么发烫的东西顶在她小腹,而再往下,是她已变得湿润的穴口。 里面又热又痒,黏腻得厉害。 荷尖(微h) 安之被烫清醒了。这里是学校。体育馆外人来人往,往里则是武术馆,击打沙袋的砰咚声正在四壁间回荡。此刻只要有一个人走过来,就能看到她和裴雪的样子,看到她是怎样被压在墙上亲吻而挣脱不得。 “学长……不要,”安之伸手想去推他,但她身子发麻,手只抬到一半便软软地垂下了,“不要在这里。” 话刚出口,安之便懊恼得想咬自己舌头。不在这里,那要在哪里?一阵笑闹声恰好从门口传来,她在慌乱中抱紧了裴雪,把脸深深埋进他怀中。 “别怕,”裴雪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有人进来。” 他的语气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停,抚弄得越发用力。那只手已不满足于腰部的软肉,正缓慢地、不容抗拒地往下探去。安之想逃,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也在渴望。快点,再快一点,如果能在被发现前结束这一场“偷情”,她不介意裴雪的强硬甚至粗暴。 花穴处痒得难耐,安之想把腿夹紧,可裴雪的膝盖正抵在她两腿之间,不允许她自我纾解。太过强烈的空虚感让她难受得想哭,她扭动着身体,想去蹭裴雪胯间滚烫的东西,想要它撑开穴口,捣进那肥美多汁的密地。 “学长,”安之哆嗦着,意识迷离,“求你……” “求我什么?”裴雪咬着她的耳垂,将那粒小肉丸叼在齿间,细细地磨,“说话。” 他不阻止,却也不帮忙,任凭安之在他怀里毫无章法地蹭着,直到她的裙摆被越蹭越高,白蕾丝的底裤也慢慢露了出来。它已经被濡湿,内里翕动的穴肉绞着它,吸着它,想借它来缓解焚身的欲火,却只是饮鸩止渴。 底裤勒得紧,穴口的轮廓也被映得分明。那两片肉唇的形状太过漂亮,不用刻意去想,就能忆起它们颤抖着吐出清液的样子。裴雪的呼吸变重了,他知道安之很会流水,这具身体相当敏感,无论被碰到哪里,下面都会立刻产生反应。他听着她在他身前小声嘤咛,像只发情的猫儿。 她渴求着他的蹂躏。 裴雪将被打湿的底裤拧成细线,拨到肉唇的一侧。安之抖了一下,感觉到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正在把玩阴蒂。脆弱的蕊珠经不起这样猛烈的刺激,它和安之一样被架在悬崖上,在极度的恐惧和欢悦里摇摇欲坠。她是真的想逃了,哪怕咬紧了唇,还是溢出了破碎的呻吟。 “哈……啊……” 她的呻吟无异于催情的药剂。抵在小腹上的灼热又胀大了,裴雪加重了捻弄的力气。武术馆里喊声震天,击打沙袋的砰咚声落了又起,他在这一片嘈杂中,松开她布满浅色牙印的耳垂,俯身往她衣领里呵气。 “叫出来。” 安之在往下滑,可她找不到着力的支点,反而让阴蒂处的拉扯感变得更加强烈。快感过电一般的爬满全身,一浪接着一浪,频率高得像一场酷刑。她连脚趾都是蜷缩的,几近痉挛,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裴……学长……啊!” 她颤抖着泄了出来,大脑一片空白。灭顶的欢愉像岩浆,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压在下面。安之喘不过气,可裴雪还迫着她同他接吻。她张着口,像将要渴死的鱼一样寻找着水沫,轻而易举地被裴雪勾过了舌尖。 她太好骗了,只在受不住的时候才想要抗拒,但这不会惹人怜惜,只会催发人更恶劣的、肆虐攻夺的心思。 如此柔弱、无力,又是如此青涩、娇美,那含苞待放的荷尖已被淋湿,只待他一瓣一瓣地揉弄、抚摩,让她在他身下哭泣着绽开。 泉水(微h) “学妹,”裴雪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的唇角,“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他的手指暂时放过了阴蒂,却又摸索着探入了穴口,一点一点地往里挤。刚高潮过的小穴经不起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安之本能地挣扎,却无处可躲,只能将那根手指吃得更深。她无法思考,注意力全在那纤长的东西上,被他顶得闷哼出声。 “不要了……”她呜咽着摇头,嗓音却又细又媚,简直不像她自己的,“不要再来了……” 武术馆的门响了一下,说话声和脚步声变得清晰,似乎有人在往这里靠近。安之受了惊,穴里层迭的软肉骤然缩紧,咬住了裴雪的手,让他再进不得一寸。 “走啊……”她颤着声,扶着裴雪的肩想往旁边挪,“有人……” 但裴雪没有动。他在那一瞬摸到了安之的敏感点,没有分毫顾惜地用力碾磨上去。 “啊!”安之被逼着叫出了声,不远处的脚步似乎停了一下,随即便加快了。她又羞又急,竭力忽视下体的异样感,带了鼻音低声恳求,“学长,会被发现的……” 她越是焦急,快感的冲击便越明显。她的点生得浅,裴雪已摸过一次,称得上轻车熟路。他抵着那一处揉刮、顶撞,明知道安之没有力气,却还是松开了扶着她的手,让她身不由己地往他指尖上坐。这一下顶得安之眼泪都出来了,她头皮发麻,眼白上翻,想叫却叫不出声。更多的清液流了出来,湿哒哒地糊在裴雪手上。 就在那群人即将走过拐角之时,裴雪单手拥住了她,利索地转进了楼梯间。这里的光线比外面还要昏暗,他俯身去寻她的唇,湿热的舌缠着她的,舔咬、吮吸,像要把她吞入腹中,吃干抹净。 安之面朝着墙,背抵着他的胸口,被他扳过脸来亲吻。她的嘴唇也是哆嗦的。裴雪的手指还卡在她体内,不要命地磨着那一处凸起。她头晕眼花,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那杂着痛苦的愉悦。 第二次高潮迭着第一次的余韵,不再像岩浆,而是像温热的泉。她和裴雪偎依在一处,被腾腾蒸汽烘烤着,肩靠着肩,仰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看着焰火在深暗的夜幕里绽放。 安之回过神时,外面已安静下来。学生们走了,这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微湿的发被裴雪归至耳后,他的另一只手拿着纸巾,正在替她清理流出穴口的液体。 安之的脸烧得通红。她的情绪总会轻易被裴雪挑起,又同样轻易地被他抚慰、压下。她想说“我自己来”,却发觉连开口也费劲。裴雪的胯间仍然鼓着一块,但他恍若未觉,埋着头,擦得细致又轻柔。 “好了。”他清理完,又将绞成细线的底裤拨正,抚平了她微皱的裙摆,“还有力气么?我送你去上课。” 这话如果由旁人说出来,是有点不要脸的。就像他明明知道,她没有加他好友,或许只是因为时间太紧,没来得及。但安之对他生不起气,她对裴雪永远有着无限的、不带棱角的柔情。 她是喜欢他的,尽管,还不敢说这种感情是爱。 “我……能走。”安之迈步时晃了一下,立刻被裴雪扶住了。他垂着眼看她,像在用目光抚摸她的脸,看得那样仔细。 “走罢。” 依旧是温柔的命令。 他们牵着手出了楼梯间。安之落后裴雪半步,一抬头便能看到他的侧脸。裴雪的情绪有些奇怪,他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眉头微微蹙起,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她让他不高兴了吗? 安之把裙摆往下拉了一点。她的腿仍有些酸软,好在裴雪走得不快。到了他们先前站立的地方时,他蹲下身,捡起了她掉落在地的书包,又相当自然地拎着它往前走去。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因而这一次换成了安之撑伞,她将伞高举过裴雪的头顶,在深蓝的暗影里轻攥了下他的手。 “学长。” 裴雪的眉仍然微微皱着,他看了眼安之,不明所以地俯下身来。下一秒,安之踮起脚,在他脸颊边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好了。”她红着脸,语气却还镇定,“谢谢你,小裴学长。” 谢他? 在那一瞬,裴雪听到了一声很长的叹息。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和安之红扑扑的脸离得很近。明明是他被迷住了心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情欲驱使,但她依旧心甘情愿地把他供在神坛上,毫无怨言地,以自己的纯洁身心作为献祭。 ……他要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裴雪想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像蹭一只懵懂不自知的猫咪,但安之又开口了。她的声音怯怯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酸涩:“学长,我们已经加过微信了。” “在三年之前。” 思念 跟着一模结束的是三月里连绵的雨。分数还没出来,学生们都有些懒懒的,走在阳光下也没多少精神。华中的惯例是把各类讲座安排在大考之后,昨天刚考完,今天就把整个高三都赶到了大礼堂。安之进去的时候,礼堂内几乎已经坐满了,嗡嗡的说话声吵得她头痛。 “又要坐板凳啊,”她身旁的女生小声抱怨,“就看文科班好欺负呗。” 修礼堂的时候,华中还没有扩招,座位数也定得保守,如今学生多了,要塞下十七个班属实为难,每次都得挑一批幸运儿享受加座。 三个文科班就常常中奖。 安之搬着凳子,没吭声。过道上塞满了人,她一路小心地挤过去,到靠近演讲台的地方才找到空位。前两天的雨让她着了凉,吃不下什么东西,现在坐在这通风不畅的礼堂里,被灰尘的气味包围着,更觉一阵阵反胃。 忍忍罢,她想,还得熬两个小时。她把膝上的习题册翻开,借着台上的灯光勾了两题。交谈声隐约从身后飘来,她本无意去听,却在三两句后不知不觉地搁了笔。 她们在说谁? “他啊,我记得,五年前的中考状元嘛。当时可轰动了,满分才750,别说华市了,省里都没他这个分数。” “嗐,那不是因为他爸立过功,政策优待加了10分吗。裸分其实是714,算不上状元,顶多排个前五吧。” 说话的是方才那个女生,安之握紧了笔。她在本子上画了个A,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涂掉改成了C。 “真羡慕啊,”另一个人真心实意地叹道,“有爸妈铺路就是好。” “也说不准,”女生声音幽幽,“前年高考也没见他上清北,听说最后去了N大,他妈妈特不甘心,那段时间见谁都拉着一张脸。” 华中年年都要统计考上top2的学生,配着大头照放在荣誉榜上,当作招生的宣传。安之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荣誉榜,时间久了,那些名字都能背下来。 “N大也不差啦,你不是说他妈妈是人医的院长吗?等之后出来,给他找个医院……” “他没学医,”女生打了个响指,“好像学了个……挺小众的专业?但也能理解,毕竟学医那么苦,他这条件,只要随便在哪儿混到本科毕业,爹娘就能安排工作,何必多费劲呢。” 安之的手被笔杆硌得生痛。她呼吸有点急促,还有点说不上来的烦闷。这些八卦其实与她无关,她也明白说话者未必真有恶意,可她依然觉得不适,竭力克制着才没有转身瞪过去。 女生还在继续:“他家里可有钱了,你知道华市那个富豪榜吧?没放他爸妈的名字,放的是他小舅,几年前还第四呢,上个月已经跳到榜首了。就他读高三的那一年,他妈妈出钱,把华中的图书馆翻新了,说是因为门口的玻璃墙裂了,怕伤到他儿子。那个阔气,连里外的瓷砖都换了……” “我说呢,”另一个女生恍然,“今天宣讲有清北的学长来,怎么还把N大的排在第一个,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呀。” 安之手下没控制住力道,笔尖在纸面划出了长线。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思绪还陷在刚听见的那句话里。 华中经常请往届的优秀毕业生来传授经验,安之也不是第一次来听这种讲座。可她来前并没想到,校方居然请到了裴雪。 他不是……不喜欢华中吗? 安之还在怔愣着,身后却忽然静了下来。喧闹声停止了,代之而起的是惊讶的窃窃私语。她僵着身子坐了一会儿,慢慢转过头去。胸口像在被灼烧,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胃部在那一瞬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它在拼尽全力地叫喊着、宣泄着,代替她的主人,倾诉她无声且无望的暗恋。 如果思念真的有重量。 她已经整整两年没有见过裴雪。 安之看到了他,在整个礼堂的几百个人中,她只看到了那个神色淡漠的少年。他穿着黑色的风衣,不急不缓地走下礼堂的台阶。依旧是蓬松微卷的短发,干净疏朗的眉眼,仿佛时岁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那苦涩的两年。 她还是见到他就变傻,一直都是。 走过她身旁时,裴雪的风衣下摆蹭到了她的小腿。安之很轻地眨了下眼。她看着裴雪走上演讲台,看着旁边的老师帮他调试音响,打亮灯光,但她什么都听不见。直到裴雪站在了话筒前,被投照下来的顶光柔和了面部的轮廓。 他的声音低而清晰:“我是N大17级本科生,裴雪。” 埃尘 那一年的春天其实并不好过,就在二月里,华中的一名高三生跳楼,事情被压得彻底,整个学校都罩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学生们躁动又沉默,他们像被困在囚笼里,隐隐约约地,从他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这样晦暗窒闷的时期,安之只能将自己埋进书页。她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拧亮台灯,仿佛不知疲倦地背书、写题。困乏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裴雪。他先她一步走了出去,而只要她足够努力,总是能追上他的。 她理解他对华中的厌恶,或者说,她对那种心绪感同身受。这个分数至上、阶级分明的学校是她的噩梦,是她不愿回顾不会留恋的地方。 她没想过裴雪会回来。 数百人的礼堂逐渐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盯着演讲台上的少年。那些目光并不全是友善的,正如一直以来,华市都布满了各种关于他的流言。艳羡他的相貌和家境,质疑他的分数造假,谣传他与他母亲的研究生们关系暧昧……这些话,安之多多少少都听过,不止一次。 可她记忆最深刻的,依旧是他仰望夜空的模样,是他那一句轻声却笃定的“我想读天文”。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五个字给了她多大的勇气。 今日裴雪的声音格外柔和,他似乎也有些感冒,嗓音里带了哑:“我来之前,去了N城的古生物博物馆。” 这个开头不同寻常,又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华中的时间管理严格,平日余暇不多,大部分学生都和安之一样,带了卷子来礼堂里写。他们抽出这两个小时,是想听更有用的答题技巧和学习方法,而不是某人自己的抒情故事。 裴雪的神色平静。他注视着台下,目光凝在虚空中的一点:“我看到了一只隐翅虫,它死于5300万年前。” 如果旁边没有这么多人就好了,安之想,如果她的视线能与裴雪接上就好了。那样的话,她就能看清裴雪眼底的情绪,看清那里面是否如同他的声音一样,带着极其轻微的、温和的怜悯。 “它能被保存至今,是因为在当时,一滴松脂恰好落在了它的身上。它因之而死,也因之而生。” “很奇妙罢,”他对着那点虚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5300万年,在它生活的年代,人类最古老的先祖都还未出现。我所拥有的二十年人生,对它来说,不过是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瞬。” 安之不知道他为何要讲这些,但她听得认真。弥漫在空气里的浮躁、烦闷,在他不紧不慢的讲述里,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散开了。被大考小考追着跑了太久,她难得有这样平心静气的时刻,以近于虔敬的姿态,聆听一只虫子的死亡和永生。 “但,短暂就没有意义了吗?”裴雪停顿了一下,他像是在问听众,又像是在问自己,“我没有答案,因为我自己也还在摸索。或许,答案本身也并不重要,在宇宙的维度上,我们都是埃尘。真正令人惊叹的,是埃尘与埃尘交汇的瞬间。” “研究者发现化石的瞬间,抬头望见星空的瞬间,一个完美公式得到证明的瞬间,读到千年前一首诗歌的瞬间。” 在那一刻,安之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她再度想起了两年前的夜晚,她抱着膝,坐在玻璃墙下无声流泪,而裴雪温沉的嗓音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响起。 他问她,同学,你还好吗? “我昨天接到副校的邀请,”裴雪对着台边的一位老师点了点头,“要我来这里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在这个时间节点,我不建议大家改变自己的节奏,你们都非常优秀,只要坚持下去,不可能毫无收获。一场考试不会决定你们的人生,从污泥里脱身出去,你们会有更加光辉灿烂的明天。” 一旁主持的老师终于听出不对,举起话筒想要打圆场,而裴雪已轻声说完了最后一句。 “祝福你们。” 掌声零星地响了起来,最先举起手的是安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掌心已被拍得发了红。很快,她被更宏大、更热烈的掌声包围了。裴雪放开话筒,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自始至终,他的背都挺得很直,像一节修长的竹。 约定 这次宣讲虽然被裴雪带偏了开头,但结束得还算顺利,后面几位同学都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任务。散场后,安之没立刻走,她主动留下来收拾散乱的板凳,又磨蹭着在台边转悠了好一会儿。 裴雪也还没走。他和另一位交大的男生并肩站着,解答学生们关于高考和专业的问题。答疑的间隙,安之听见他们在闲聊,更确切地说,是那位男生在“聊”,裴雪在听。 “你看见没有?刚刚程校的脸都黑了。”男生声音压得低,安之又往台边靠了些,才勉强听清,“最慌的还是小张哥,程校一直冲他使眼色,要他把你拦下来,免得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裴雪不置可否。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只帮你这一次啊,华阳副报我就这一个熟人,他要是也没办法,这事就只能算了。” 裴雪这才嗯了一声:“多谢。” “别谢我了,”男生摇了摇头,“先想想怎么应付伯母吧,你这次回来没告诉她,少说也得被叨上十天半个月。” “不用应付,”裴雪抬手看了眼腕表,漠然道,“我待会儿就走,五点的车。” 男生明显懵了一下:“这么赶?老裴你……”他凑过来看了眼裴雪的脸色,“靠,你昨天睡觉了吗?我都忘了,这几天观测期啊,你不会今早才从山上下来吧?” 裴雪又不说话了。男生一脸牙疼,横过手肘撞了下他的胸口:“程校给你下迷魂药了,让你这么拼?没时间就拒绝呗,宣讲而已,哪值得你这么来回跑。” 安之心里揪了一下。她假装在整理被迭起的椅子,转过余光去打量裴雪。原来他嗓子发哑不是因为感冒,只是连轴转了几十个小时,难免精神不济。 “不是因为他,”出人意料地,裴雪回应了男生的话,“我有一个……朋友,她今年高考。” 安之忘了呼吸,思绪在“朋友”两个字上打转。她瞥见那男生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直接扒住了裴雪的手臂:“什么,什么朋友?男生女生?等下,你居然连我都瞒?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啊?” 他说着说着就伸长脖子往台下瞅:“她人呢,来了没有?我说你这……” “没来。”裴雪面无表情地把他拉了回来,“你想多了。” 仿佛就是应着他这句话,台下忽然哗啦涌出一大波人,步伐迅速,目标明确。冲过安之身边时,差点碰翻了她刚迭好的椅子。安之转身扶住那堆摇晃的东西,听见背后传来女孩爽朗的声音:“学长,我妈妈也在人医工作,总听院长提起你。N大一直是我梦校,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还有些专业方面的事想要请教你。” 顿了顿,她又笑着补充道:“我也是帮我朋友问的,我们几个都想去N大,好些地方不清楚,麻烦学长了。” 在那短暂的沉默里,安之将手心攥得发疼。她没有回头,但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后,放在了她无比熟悉的、微哑的声线上。 裴雪会怎么回答? 应该……不会拒绝罢。 下一秒,她听见裴雪开了口,声音很淡:“184。” “8109……” 华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围上去的女孩们都拿了纸笔记他报的数字。安之的笔还搁在几步之外的座椅上,正对着裴雪他们,她要是此刻去取,未免就太明显了。 “……9168。” 但她不需要纸笔,那11位数字像是刻进了她的大脑。此后有无数次,在她紧张的时候,在她迫切需要什么来稳住心神的时候,安之都会下意识地开始默背裴雪的号码,并在背完最后一个数字时,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那天加裴雪微信的人应该不少,她的好友申请被通过后,裴雪也并没问她是谁。他们对话框里的唯一一条消息,出现在2019年3月27日凌晨2点04分,显示为“你已添加了Mercurius,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是一个太过平淡的开端——安之一度以为那就是终局。等那断裂的空白被重新接续上时,已经过了3年零9天。 2022年4月5日15点49分,裴雪给她发来了一条消息。当时老余正在详细讲述去太平洋小岛采集新语种的步骤,而安之手一抖,点开了她一直盯着发呆的蓝色头像。 -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散步? -天气不错,应该能拍到星轨。 直到左手被姜予南狠狠拧了一把,安之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挺疼的,她慢了一拍转头去看姜予南,发现她正用力瞪着她,尽量不动嘴唇地磨着牙道:“老余点你呢,站起来啊!” 流光 接下来的两天安之过得昏天黑地。三门核心课的pre都排在下周,而她得在这周结束前将初稿交给助教和负责评议的学生。导师叶翎也找她谈了一次,提醒她加快学年论文的进度,最迟月底要完成大纲和综述。 因而,7号傍晚,当她合上电脑,对着镜子开始纠结穿哪套衣服时,姜予南端着水杯从她身后飘过,瞄了她一眼,又忍不住退了回来。 “你也太憔悴了安安,”姜予南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伸手捏了把她的脸,“我见犹怜啊我见犹怜。” 安之迟疑道:“我会化妆的。” “这样吧,姐来帮你。”姜予南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其实呢,你这样正好,又清秀又柔弱的,我要是裴雪,见了得心疼死。稍微打个底,抹个口红就行。” “谁说我要见他了?”安之有点挫败。她平日别说化妆了,连穿衣都很随意,偶尔用心一点,立刻就能被姜予南看出来。 “我知道啊,不是见他。”姜予南笑得很放肆。她见安之还在对着手上的两套衣服犹豫,索性继续当起了军师:“这件蓝的好看,是你去年演出的那一件吧?你皮肤白,穿它显气质。” 安之依言将裙子举高到胸前,眼前出现的却是裴雪的头像。她在买它时便想到了裴雪,那样宁静的蓝色,极致冷漠,又极致温柔。 太容易让人沉溺了。 他们见面的地点约定在2舍楼下。安之提早了十分钟下楼,却正好看到裴雪沿着小路缓步走来。她没有让人等她的习惯,似乎裴雪也没有。深蓝的风衣下摆在他走动时被风扬起,湮没在N城春日的夜色里。 他们穿得……很像一对情侣。 安之不知道旁人约会是如何开场,她此刻只能想到“晚上好”这样拙笨的寒暄。但似乎不说话也无妨,因为裴雪同样在沉默。他站定后,牵过了她垂在身侧的左手,带着她绕过花坛,往2舍的背面走去。 这个时节,宿舍楼下的玉兰已经谢了,只旁边的梨花仍开得热烈,缀在枝上像百千只敛翅的白粉蝶。走过树下时,有两片花瓣飘落在安之的发间,她听见裴雪低声道:“别动。” 他俯下身时,微凉的晚风忽然扑上了安之的面颊。她定在原地,感觉到发间的花瓣被裴雪拈起,同时,嗅到了他身上清淡的薄荷香。 只是一瞬,裴雪又直起身,牵住了她往前走。安之的耳根在烧,正当她走神时,裴雪挠了一下她的掌心。 “学妹,”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华中的时候,我们见过吗?” 这是安之毕业后,第一次被人问起华中。由于地理位置和招生政策,选择考来N大的华中学生不在少数,但安之从未联系过他们。既然回溯过往会带来二次伤害,她宁愿选择遗忘。在她为数不多保留下来的、仍然称得上美好的记忆里,几乎都有裴雪。 可是他们见过吗? “应该没有,”安之舔了下嘴唇,舌尖被唇釉染成了淡粉,“只是我……认得学长而已。” 他们转了弯,沿着远东大道往北走,一路踩着路灯下斑驳的树影。不时有单车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离得很远了,还能听见清脆的车铃声。 她不想谈论华中,裴雪能听出来。他没有再问,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点。天文山的位置很偏,他们走到山下时,路边几乎已没有行人。裴雪并未带她上山,而是绕去了旁边那栋楼的屋顶。安之是第一次来这里,周围很安静,耳边唯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 “最好是等路灯都熄了,”裴雪卸了背包,取出三脚架开始安装,“但这里灯关得晚,要到后半夜,只能尽量避开。” 蹲下身前,他将相机递给了安之:“先放在你那儿。” 相机上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安之摩挲着那光滑的外壳,有一瞬发怔。她忽然想对着裴雪的背影按下快门,毕竟,她连一张裴雪的照片都没有。 如果哪一天他们再不相见,她会忘了他的样子吗? “安之。”裴雪在唤她。她走过去,和他一起把相机装好,调整到合适的角度。确实完参数后,裴雪站起了身,带着她后退几步,来到了屋顶的边缘。 “能看清么?”他示意她仰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那颗最亮的往旁边看,就是北斗七星。” 安之努力辨认着。她能望见勺柄上的两颗和勺头的三颗,却一直没找到另外两颗星星。裴雪对她相当耐心:“这里有灯光干扰,第一次看,能找到五颗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着急,勺柄中间的那一颗最亮,对吗?往上看,还有一颗亮度很低的,在这里……” 安之看见了。原来在黑暗里站久了,视线真的会变得灵敏。她看清了七颗星星构成的形状,那样漂亮,完美得令人想要落泪。 “好美。”安之喃喃。她更用力地仰起脸,想数清头顶的星,却撞上了裴雪的胸膛。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离得很近。 “从勺柄延伸出去,”裴雪握上她的手,带着她靠在自己身前,缓慢地对着夜空划了一道弧线,“是大角星,再顺着这条线往下,延伸一倍,那颗是角宿一。” 安之觉得晕眩。她能听到裴雪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而稳定。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蒙上了薄雾,她沉进了他温热的怀抱里,与外界隔绝,且没有丝毫挣扎的意愿。 “这几颗星连起来,”裴雪的气息拂得她耳畔发痒,“就是春季大曲线。安之,”他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声,“你喜欢春天吗?” 她没有回答,因为裴雪在吻她。他的吻从她发间滑下,在脖颈处流连片刻,最终停在了她的耳垂上。 他的声音低到喑哑:“我很喜欢。” 圆舞 路灯在脚下弥漫成海,光点经由弧形灯罩的反射,朦朦胧胧,像一群低飞着闪烁的萤火虫。安之此前从没觉得路灯亮,夜里的远东大道暗昧昏沉,只会让人疑心处处都是鬼影。但此刻,她却觉路灯亮得刺眼,亮得吵闹。 “我不喜欢春天。”安之仰脸看向那颗最亮的星星,“一直都不喜欢。” 裴雪在她身后静了片刻,抬手抚上了她的脸,像在确认那里是否有水渍。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原因呢,愿意告诉我吗,安之?” 不同于开房时那句玩笑似的“为什么”,这一次,他问得认真。有那么一瞬,安之几乎要动摇了。如果这不是一次逢场作戏的随口关心,如果他真的想要了解她…… 那又如何呢。 她早就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一具空壳。 今夜的安之不想谈起过去,但裴雪却一直有意无意地试探,甚至引导,她只能撒谎:“我看过一部电影,男女主是在春天相遇的,也在春天分别,bad ending,所以我不喜欢春天。” 裴雪摩挲着她肩头的布料,沉吟道:“如果是那部歌舞片,我也看过。不论如何,至少在结尾的时候,他们都很幸福。” 安之眨掉眼中的潮意,从裴雪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转身朝他扬起了唇:“学长会跳舞吗?” 深蓝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飞转开来,像一朵绽在夜色里的蓝雪花。她主动去牵裴雪的手,被裴雪反握住了。N大常年开设体舞课,算入学分,他们也都曾选修过。左手搭肩,右手交握,安之仰面迎上裴雪探究的目光,眼睛弯成月牙,藏住了里面的情绪。 她小声恳求道:“陪我跳电影里那支曲子罢。” 连曲名都没有说,但裴雪听懂了。他并未多问,顺势揽住了她的背,带着她旋转起来。头顶的星辰闪烁,脚下的草皮松软,他们在屋顶上划出一个又一个完满的圈。耳畔没有音乐,他们此前也从未一起跳过舞,却配合得相当默契,一进,一退,何时靠近,何时转开,熟练得像是排演过了许多遍。 最开始的舞步仍是舒缓的,不知从哪一刻起,节奏变快了。裴雪加大了揽住她的力道,两人交握的手变成了十指相扣。每一步都像踏着密集的鼓点,他们越靠越近,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安之喘息着,她和裴雪只隔着呼吸相闻的距离。衣料摩擦间,她能感觉到他身体逐渐上升的热度,和她一样。 “学长,”停下的那一瞬,安之忽然抱住了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我们去住酒店好不好?” 她方才还在笑,哪怕面颊都已笑得僵硬,却仍然固执地勾着唇角。但此刻,她无法掩饰说话时的颤音,整个人在裴雪的臂弯里微微发抖。他的胸前很快就被她弄湿了一块,而她不能谎称那是汗水。 他们是同时停住脚步的,没有跳完最后一个音符,那份心照不宣的克制是因为清醒,也是因为畏惧。 她畏惧和他分离,那裴雪是在畏惧什么? 他明明早就起了反应,为什么不主动邀请她? 但安之不愿再想了。坠入深渊的虚无感反而让她平静。她想用手指去摹画裴雪嘴唇的形状,问他为什么不回答,却被他偏头含住了。 “安之,”他舔湿了她的指尖,那种过电的酥麻感一直通到四肢百骸,“不要后悔。” 鸥鸟 酒店门关上的那一刻,裴雪甩开了背包,将安之堵在门后亲吻。门上有凸起的不规则花纹,他一手垫在安之脑后,又用另一只手拨正她的脸。安之没有躲,她的身子在裴雪靠过来的一瞬就已经麻了。嘴唇被撬开,唇角咸涩的泪水被舔掉,她的舌尖和裴雪的缠在一起,在他过于用力的吮吸中觉到了一丝痛意。 又痛又快。 裴雪的吻是骤雨,安之淋过雨。她曾在N城七月的梅雨季里,一个人走去孝陵。往常人满为患的梧桐道上空无一人,如注的暴雨淹过一切,仿佛天地都被葬在了白花花的水雾里。豆大的疾雨打在身上,起初是疼的,后来就变成了麻木。痛感刺激着神经,却刺不出她眼底干涸的泪。 她习惯了让浩浩汤汤的无根水替她流泪,却会在裴雪身前哭得泣不成声。 “弄疼你了吗?”裴雪低声道。门上的花纹将他的手硌出了红印,但他并不在意。 安之摇头,发现她那层唇釉已经糊到了裴雪唇上,在暗色里微微发亮。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只有脚边嵌入式的声控灯受惊亮起,映照出他们迭在一起的模糊身形。 “我去洗澡。” 她哭过了劲,身子已经不颤了,走路也很稳,但裴雪还是跟了进来。镜前灯衬得安之脸色苍白,裴雪站在她身后,替她将长发拢至胸前。长裙修身,她肩胛骨的轮廓明显,看着很瘦。裴雪的手指从她裸露的后颈往下滑,触到了背部冰凉的拉链。 他用体温把它捂热了。 “安之,”裴雪凝望着镜中的两人,眼睛一眨不眨,“我见过你。” 他不再问她是否曾见过他。 “去年十一月的晚上,我路过心瑜剧场时,听见有人在弹《沉没的教堂》。” 安之微怔。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琴社的冬季演出。”裴雪笑了一下,他的鼻尖也蹭到了釉彩,晶亮的一片,“我没有票,却还是走了进去,站在最后一排听完了它。坐在钢琴边的女生穿着深蓝的连衣裙,我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弹得很好。” “琴社的公众号上有演出名单,可我没有看到你,安之,”裴雪俯身到她耳畔,侧过脸去亲她的耳垂,“如果不是你今天又穿着它出现,我会以为那一晚是我的幻觉。” “教堂沉没后便无迹可寻,海鸥来来去去,除了波涛,连一块彩色的琉璃瓦也看不到。”安之被他亲得身子发软,只能靠在洗手台上,听裴雪继续在她耳边呢喃,“学妹,我们是不是,认识得太晚了。” 那次演出是场彻头彻尾的意外,原本要上台的方芸突发阑尾炎,不得已临时找了安之救场。方芸是她的表姐,在N大读工科,平时待她很好。安之答应了代她上台,但没有弹原定曲目里的那支曲子。 那支被她烧毁在某个春天的曲子。 又是这种诡异的巧合。花洒中温热的水浇在她身上,也浇在拥着她的裴雪身上。安之在恍惚间想,电影里的男女主也是这样,因为一首本不该出现的歌曲结识了彼此。怎么会这么相像?她和裴雪也会走上他们的老路吗?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沐浴露的甜香。裴雪将泡沫打得很绵密,轻柔地替她涂了满身。或许是这里太热,连泡沫也盖不住她身上泛起的红潮。抹到大腿根部时,裴雪停顿片刻,目光落在那两片肥嘟嘟的肉唇上,眼眸变暗了。 “学妹,”他没有碰那里,但安之却被他的目光烫到了,“你这里,很漂亮。” 失控(微h) p o 1 8r r .c o m 床铺相当柔软,安之陷进去时,裴雪也倾身覆了上来。他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让黑暗无限放大她的其他感官。安之哆嗦着,感觉到他的吻落在脸颊、唇角和锁骨,又一路流连向下。 她的乳头硬了。一边被裴雪含在口中,用牙齿极轻地磨,另一边被他揉在掌心,雪白的乳肉从指缝里溢出来,像玉脂一样滑腻。 太饱满,太柔软,怎么也揉不够。 他屈指夹住挺立的乳尖时,安之短促地呜咽了一声。与此同时,他移开了挡住她眼睛的手。安之眼中满是潮湿的水汽,她迷茫地看着他,眼角湿红。 “学长。”她的声音细细的,像小猫爪子一样挠人。 裴雪的眼瞳深黑。他在忍耐时总是没有表情。这一刻他连落在她身上的灯光也憎恨,那里只有他的目光和手指能够触摸。 安之眼前又变暗了,裴雪关掉了床头的灯。她尚未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腿间一热,那是裴雪滚烫的呼吸。 “不,不要,”安之感到惶恐,她想避开他的嘴唇,却被他按住了双腿,动弹不得,“不要碰那里……” 裴雪舔上去时,安之身子一僵,喉间溢出了闷哼。 他的舌粗粝而柔软,相当灵活地挑弄着她的阴蒂。快感来得猝不及防,安之受不住,转过脸去攥紧了床单。可裴雪却哑着嗓子唤她:“安之。” 他说:“我想看着你。” 安之不能拒绝他。她半撑起身靠在枕头上,手心还紧攥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粉。裴雪每舔一下,她那小巧的鼻子便会迅速皱缩一下,呼吸也会不自觉地加重。她真的很漂亮,浑身都是。 他加快了舔弄的速度,又用上了牙齿——那两排细密的、珍珠似的牙齿。安之曾看过他咀嚼食物,无声而矜持,堪称优雅,但她没想过自己也会变成裴雪食用的对象。肿胀的阴蒂被他衔在口中时,安之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要这样……”她最脆弱的地方被拿捏在他手中,而她连挣扎都做不到。任何动作都会牵扯到下体,放大阴蒂处被摩擦的感觉,她略微一动,裴雪就会惩罚般的加上力道,让她彻底地软下去。她起先还能注视着裴雪的眼睛,尝试伸手去抚摸他蓬松的发,让他放开自己,但很快,她眼前就变得迷离,泪水无意识地流了出来,腿部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呻吟,“不要,求你……” 她无法思考,甚至无暇顾及自己正在被裴雪看着。他用那样深暗的眸光看着她,看她连耳根都红透了,泪水混着汗水凝在脸上,像一枝弱不胜力的带露梨花。片刻后,她整张脸又猛地皱起,双眸一下子失去了焦距。 裴雪的唇角沾上了粘稠的清液。他微扬起脸,用棱角分明的下颌去蹭安之的穴口,感觉到它在翕动。他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又开始舔吻那里的软肉,更多的清液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 她敏感成这样,一点点触碰就能让她浑身发抖。耳垂,后颈,锁骨,乳头,腰,腹,处处都是禁区。她仿佛生来就是要被折磨的,连隐藏最深的敏感点也离穴口不远,被他轻易寻到,一遍又一遍地碾磨。想看更多好书就到:3hai ta ng .c o m 安之也不知道自己高潮了几次,她总是还未从云端落下,就又被裴雪温柔却无情地抛上去。失控感如同失重感一样让她恐惧,她身体的掌控权不在自己手中,而在裴雪的手指和舌头。 她骨头都要化了,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可裴雪还在她耳边低喃:“安安,别睡。” “我们还没开始呢。” *作者有话说: 小裴的本体可能是某种大型犬( 玉珠(h) 安安。 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又慢又轻,像噙着一粒玉珠,再用舌尖将它轻柔地濡湿。他的声音太好听,以至于说什么都像在说情话。 安之不在意那些话是真是假,是一时情动还是蓄谋已久,只要此刻裴雪在她身边,她什么都不在意。 她只需要这一刻的温暖就好。 裴雪拉过她的手,覆到他已滚烫的阴茎上。安之知道它的尺寸,但今日它似乎比前一次胀得更大。她被裴雪引着,上下套弄着它,直到马眼口渗出几滴浊液,黏在了她汗津津的掌心。 身旁传来抽屉开合的轻响,裴雪空出一只手,借着牙齿撕开了包装。他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但话语中明晃晃地全是诱哄:“要不要帮我?” 安之靠过去时浑身是汗。她看不清那东西的样子,只觉它青筋暴起,有血管在隐隐跳动着,狰狞得……很不像他的主人。 裴雪的喉结无声滑动。虽然呼吸加重了一些,手臂的肌肉也微微绷紧,但他的神色依旧平静。安之替他戴套时,他抬手理着她被汗打湿的长发,勾着发尾去挠她的脖颈。 “别闹。”安之脸上发热,她闪身想躲,手上不自觉加了力,倒是迫得裴雪动作一滞,停止了捉弄。他指上仍缠着她柔软的发,微偏了头望着她,露出一点笑意。 “好了吗?” 那种口气比往日更加温柔,但安之莫名听出了危险。她在这时忽然想起了裴雪那句“不要后悔”,他说得近于叹息。 下一瞬,地覆天翻,安之下意识闭上了眼。枕头被扫到了地上,但两人都无暇去管。裴雪单手将她的手扣在头顶,用硬得发痛的阴茎去磨她的穴口。那里太湿又太软,他用尽全力克制着才没有立刻插进去。 “安安,放松。”他揉着她的乳,俯身在她耳边哄道,“不要这么紧张。” 仅仅蹭进去了一个头,安之已经难受得皱起了眉。她的腿被裴雪迭起,拦在他的臂弯里,想躲也躲不了。有灼热的汗滴在她身上,是裴雪的。 他似乎并不比她轻松多少。 “太大了……”安之想推他,但手仍被裴雪扣着,半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你先出去……” “好,”裴雪俯身吻她的额头,“你放松一点,我才能动。” 安之不该信他的——那滚烫的东西只浅浅往外退了半寸,随即是更深地贯入。层迭的软肉被破开,无数小口吸附在阴茎上,裴雪被绞得哼了一声,他知道第一次总是很难持久,但也不能这么早就结束。 “安安,”他有些咬牙,更用力地压住了她乱动的手,“太紧了。” 安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裴雪又在揉她的阴蒂,她呻吟着,穴里的水越流越多。强烈的快感稀释了疼痛,她僵直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眼神再度变得迷离。 “学长,”她的唇被亲得发肿,一张一合时有水光潋滟,“你……啊!” 她忘了他才插进去小半,更没想到它还能往里挤。跳动的青筋碾着她的敏感点,让她一阵一阵地发颤。 “吃不下了,学长……”安之摇着头,白腻的乳就晃动在裴雪眼前,上面还有他的齿印,“真的不行……呜……” 那层薄膜被捅穿时,安之痛得叫了一声,裴雪迅速松开了她的手,压下身子将她紧紧抱住。他的心跳贴着她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更急促。 “安安。”他吻着安之的锁骨,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慢慢放松下来,小声呜咽着。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人扯烂了,揉成一团,满腔的怜惜像水一样溢出来,安之被托在水上,而他沉在水底。 他嗓子哑得厉害:“我喜欢你,安安。” 桃汁(h) 换一个场合,换一个时间,安之很难把他的话当真。但这里是在床上,在她的理智被裴雪撞得七零八落的时候。 “安安,”他还要附在她耳边追问,“你呢,你喜欢我吗?” 她攥着被单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可裴雪不给她机会。这一下撞得很深,几乎是整根没入,她的惊叫被裴雪堵在口中,连带着她的气息和唾液,全部被他搜刮一空。 那样贪婪,不遗余力地侵夺和占有,像捕猎的狼。安之再次意识到他是有獠牙的,他的锋芒只是被掩盖在温柔的表面之下。 何况,他的温柔太不值钱了,那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傲慢。 “安安,你在走神,”裴雪的唇从她唇上移开,拉出一条银亮的丝,“在想什么?” 她说不出话。裴雪没得到答案,腰上使力,一连顶弄了十几下。安之连叫声都是破碎的,那根灼热在她体内又胀大了些,满满当当地撑开了每一丝褶皱。她穴里胀得发酸,被贯穿的恐惧紧跟着席卷而来,仿佛只要她不开口就会被彻底捅坏。 “在想……啊!想那天……呜……为什么……帮我挡酒……” 她说得不连贯,但已足够裴雪听懂。她问的不只是那天晚上的事,更是在问,他为什么喜欢她。 她不相信。 安之没听到裴雪的回应,只觉他短暂停顿了几秒,随后忽然用力地抽插起来。每一次都重重抽出,又发狠地捣入,靠近边缘的穴肉被带得外翻,又被他毫不留情地撞回去。满屋子都是咕叽咕叽的水声,裴雪沉着脸,不论她如何哭叫都没有停下。她高潮时的甬道挤压着他的阴茎,而他不为所动——他太熟悉她的身体了,总能在她近于晕厥时,用另一次高潮将她强制唤醒。这不像是做爱,更像是受刑,施刑者的怒意来得毫无理由,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到后来,安之连哭泣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极其倦怠地,在裴雪狠狠撞上来时才会颤一下身子,本能地流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但即便那时,她的小穴依旧湿热紧致,哪怕已经被捣得软了,烂了,也还是紧紧咬着他粗长的阴茎,诚实地、饥渴地吮吸着,舍不得松口。 她像一只甜美多汁的桃子,压得越狠,便能榨出越多的蜜液。太过香甜了,勾引得人忍不住再用力一点,再深入一点。 直到安之又一次软了下去,失声地张开了口,裴雪才粗喘着射了出来。他抱着安之接吻,用鼻尖蹭掉她脸上的汗珠,任由身下射了一股又一股,将避孕套沉沉灌满。 “如果我不挡,”他的声音里带着尚未发泄完的情欲,像被火舌舔过的刺,又烫又扎,“你会把那杯酒喝完。” 他没有从她身体里退出去,即便已射过一次,那根东西依旧硬度惊人。显然他还没有满足,远远没有。 “只是个游戏,安安,”裴雪捏着她的耳垂,温声道,“你不能喝酒,为什么不选真心话?我记得那天的题目是……” 他顿了一下,因为安之的小穴倏然收紧,绞得他皱起了眉。 “你在紧张?”他慢慢抽插了两下,每一下都有意碾过她的敏感处,“……题目是喜欢的人,你为什么不回答?” 宁愿硬撑着喝酒也要避开这个问题,即使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猜到了答案。 而在整个过程里,他明明就坐在旁边,她却从没朝他看过哪怕一眼,更不要说向他求助。好像她的喜欢从来都与他无关,她对他,从未抱有任何期待。 “学妹,”他又用回了这个称呼,抓着她的手去取新的避孕套,“喜欢我,会让你觉得不光彩吗?” * 潮汐 安之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并不认识他一样。又是这种陌生的目光,裴雪心里没来由地升腾起烦躁。兜兜转转到了这一步,安之依旧不愿对他敞开心扉。 她让他感到不安。 裴雪引着她的手,换好了新的避孕套,安之表现得很顺从。她的穴还在淌水,两片肉唇被操弄得一时难以合上,无力地吐着清液。这一次进入比方才轻松不少,他的动作有些急,撞得也狠,只片刻便让安之呜咽着去了一次。 再往里挤一点,碾得再重一点,好像惟有这样,他才能确认她是属于他的。明明他们的距离已近到不能再近,裴雪却依旧在担心,担心这具身体会化成海水,从他的臂弯里无声流去。 他从前不是会患得患失的人。 等他终于射出来时,他的头发也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安之晕过去了一次,此时被他亲着脸颊,才又慢慢醒了过来。她试图拨开挡住他眼睛的额发,但因力气不支,连抬了两次手都没有碰到。裴雪低下头去蹭她的手,忽然听见她轻声道:“不会。” 她已经累到极致,眼皮半阖,睫毛被泪水打湿,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说完这句话后,她费力地撑开眼皮,又看了一眼裴雪,摇了摇头。 安之的声音有点飘忽,像是梦呓:“怎么会觉得不光彩,学长是……潮汐。” 裴雪的动作顿住了。他侧过脸去看她,却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她显得心满意足,脸上是孩童般的天真神色,搂住他脖颈的手也收得更紧了一点。 “星星之间的潮汐。” 她嘟哝着,用湿漉漉的唇来寻他的唇,裴雪配合地迎了上去。这个吻极致暧昧而绵长,但不带有情欲,安之缩在他怀中,左右蹭动着,像是在寻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一个方便她取暖的姿势。 裴雪此时才能确认,安之喝酒了。应该只是少量低度数的果酒,被甜味压住的酒气现在才隐隐散了出来。难怪她今晚的情绪如此起伏不定,又是拉着他跳舞,又是想和他睡觉。她需要借着酒精,才有勇气同他见面吗? 这么一点酒,居然会醉成这个样子。 安之睡得很熟。她倚在他的胸前,呼吸平稳,唇角还挂着浅淡的笑。裴雪不知道她是否梦到了什么,但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个好梦。 他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说法,梦境是平行宇宙的连接点。他很少做梦,此前也从未探索过,那会不会是接近宇宙的另一种方式。 安之的头被他轻柔地搁在枕上,用的是他的枕头。他下床时没有发出声音,但感应式的地灯还是亮了起来,一路亮到了浴室。 水声汩汩,裴雪倚在玻璃门上摁亮了手机。屏幕上显示五点四十九分,他拨了一个号码,等待了十几秒,无人接听。 可能时间是有点太早了,他承认。但裴雪还是拨了第二遍,在嘟嘟声响到第五次时,电话被接通了。 赶在那边开口前,他嗓音低沉地警告道:“小声点。”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邹林像是被他气笑了,裴雪几乎能看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你美国作息啊老裴?谁家好人这个点打电话啊?” 裴雪用手掌盖住出声口,等他骂完了才将手机放回耳边:“你去考察,应该会早起。等天亮你又进山了,没有信号。” “靠,你是不是人……”裴雪听见那边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邹林的嗓音跟着飘远了点,“哎师妹,对对,我快挖完了,接个电话就来,马上啊。” 他等了片刻,直到邹林的声音又飘了回来,带了点无奈:“说吧,谁让我是你兄弟呢。遇到事了?” 裴雪顿了一下,透过潺湲的水声,似乎听到了安之匀长的呼吸。 “方东敏,”他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你记得这个人吗?” 邹林显然有点懵:“方……嘶,他不是那个出事的老师吗?你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他还在华市?” “叁年前就走了啊,肯定待不下去的,后来我也没留心。”邹林逐渐听出些不对,语气严肃起来,“老裴,你还在想那个案子吗?” 裴雪默了默,没有否认:“他女儿在N大。” 话筒那边传来了杂音,似乎是邹林疾走了几步,避开了旁边的人:“他女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你看上人家了?” 裴雪有点头疼,他换了只手拿手机,言简意赅道:“帮我个忙。” “啊?” “叁年前,报道方东敏的那位记者,”他嗓音压得很低,足以被水声盖过,“我想见她。” 会议 “学长要去珠海?” 六点的食堂闹哄哄的,挤满了赶晚课的学生。安之和裴雪坐在最里侧,这儿被镂空的木格门挡着,是一片难得的清静地。 “嗯,那边有一个研讨会,我导师也会去。”裴雪把面前的餐盘拨正了,又将刚接满的饮料推到安之手边,“叁十号走,来回要七天。” 可乐还冒着气泡,安之喝了一口,有点心不在焉。七天,她盘算着,并不很长,但想到会有整整一周见不到裴雪,还是很难不感到沮丧。 果然是由奢入简难啊,安之自嘲地想。之前一连几年看不到人,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最近这两周,她和裴雪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饭,以至于她几乎习惯了有他陪伴的感觉,甚至有点依恋上了。 人就是会得寸进尺的生物。 她掩饰住内心的失落,搁下杯子朝裴雪笑了一下:“那……一路顺风。” 其实他们都很忙,研一和大叁都是压力大的时候,裴雪在昼夜颠倒地做项目,她在晕头转向地赶论文,连晚饭的一个小时也是硬挤着才能凑到一起,她知道自己不能期待太多。何况,那一晚的亲密过后,他们似乎又恢复了普通的同学关系,除了一起吃饭外,没有任何新的进展。 她还在出神,手背忽然被轻捏了一下。抬头时,裴雪正望着她,神色很认真:“安安,你不想我走吗?” “怎么会,”安之下意识否认,跟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努力解释道,“你去开会嘛,是好事,我只是……只是……” 裴雪注视着她,他什么都没说,但安之还是攥紧了手心。 “只是原本想着,可以和你一起过五一的。”她低声说完,撇开目光不看裴雪,垂了头去搅面前的拌饭。它已经有点凉了,冷掉的香菇气味扑鼻而来,让安之有点难受。她能接受包括香菜在内的绝大部分素菜,却始终不能和香菇和解,如果不是和裴雪一起,她不会点这份拌饭。 手里的勺子被挡了一下,安之又闻到了浅淡的薄荷香。裴雪不声不响地端走了她的碗,又将自己那一份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拌得很均匀,挑走了碗中所有的香菇。 “不喜欢吃,为什么还要点它?”安之的额头被轻弹了一下,不痛,反而蹭得她有些痒,“前两天也是,安安,你吃得很不开心。” 她自问没有难受到“很不开心”的程度,咬咬牙,也能把饭菜吃干净,不知道裴雪是怎么看出来的。 “为了我吗?”他停顿片刻,语气变得柔和,“……安安。” 每天吃什么都是由她定,裴雪在这种事上总是十分随意。他不挑,但安之是用了心的。五食的蒸蛋口味偏淡,六食的又太油,九食的品控不一,时好时坏,得看运气。比较下来,还是十二食拌饭套餐里的蒸蛋最好吃,咸淡适中,上面还会淋一层小虾米。 见她不说话,裴雪便伸过手来揉了下她的头:“我只是想见你,无所谓吃什么,不要委屈自己。” 他的声音很沉:“四号结束会议日程,五号我去香港见一位朋友,最晚六号就能回校。到时候我请两天假,陪你出去玩。你之前说想去欢乐谷,对么?抱歉,安安,要害你错过它的五一活动了。” 欢乐谷在上周推出了五一情侣套餐,安之确实和裴雪提过,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吸引她的只是“情侣”这两个字而已。她对里面的游玩项目兴趣不大,五一之后再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但她看着裴雪的眼睛,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拒绝他。她点了点头。 “不用抱歉呀,我没有很想去。如果回来之后很忙的话,也不用特意请假,”安之小声道,“以后还有机会的。” 裴雪又揉了揉她的发顶,像揉一只委屈着却不肯说出来的猫咪。 “吃完饭你去哪里?”他出人意料地发问,安之怔了一下才道:“应该……会在教室自习。” “好。”裴雪点了点头,眸光微闪,“我陪你一起。” 梦川 他们走出食堂时天还没暗,这个季节常有漂亮的晚霞,大片粉紫色的云在天际烧着,将春末夏初的校园映成了糖果色。许多人站在路边拍照,其中不乏并肩而立的情侣,裴雪牵着她走了一阵,在梦川东面的草坪边停了下来。 “安安,”他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我给你拍一张罢。” 安之有点紧张。她面朝裴雪靠在栏杆上,不知道该摆什么姿势。她很少拍照,手机里为数不多的几张都是姜予南偷拍的,糊得只剩人影。 “这样就好。”裴雪举着手机后退两步,似乎在寻找角度。他太高了,安之不得不仰脸看他,而他研究了一阵,慢慢矮下身子,屈膝跪了下去。 “安安,”裴雪鼓励她道,“笑一笑罢。” 那一刻,安之讶异于梦川的水也会喧哗,像有无数只水精灵同时浮上河面,吐起了泡泡。又或许它其实是安静的,只是她分不清河水撞击石岸的闷响与自己的心跳。 她头一次见裴雪跪在她身前,伏得很低,以至于她能够垂眼看他。霞彩将他的瞳孔染成了玫瑰色,流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盛满了他嘴角那只很浅的酒窝。 他在笑。 安之忽然意识到,很久之前就是如此,每当她看见裴雪的时候,总控制不住自己扬起唇角的冲动。高一那年,她常常带着水杯去五楼尽头接水,因为那里能望见高三所在的厚德楼。A班的教室就在楼道拐角,运气好的话,她能看到裴雪从长廊上走过,消失在灰白相间的墙砖后面。 短暂的一瞥,足够她傻笑好几天。 咔嚓一声,裴雪按下了快门。安之盯着镜头,脸上笑意未散。她理了下头发,又想起她还没有裴雪的照片。今天的时机正好,氛围也合适,她可以大胆一点。 “学长,”她轻声道,“你要不要……” “裴哥!”旁边传来惊讶的男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跪……呃,学妹也在啊,哈哈!” 是熊猫师弟。他刚走来时还没看见安之,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对,紧急咽了回去。裴雪看了他一眼,没急着接话,转头又望向安之:“什么?” 他刚才的目光有点凉,让熊猫师弟抖了一下。 安之脸上腾起了红潮,好在被云霞映着,也不大看得出来。裴雪还跪着,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没什么,你先起来。” 熊猫师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了一个瘦高的女生,白衬衣牛仔裤,用黑色发绳绑了个低马尾。她看看熊猫师弟,又看看裴雪,看看安之,先一步笑了起来:“我和天成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他不是有意的,裴师弟,别介意啊。” 她说话干脆,嗓音却很软,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裴雪已经站起了身,唤了句师姐,又向安之介绍道:“这位是高我两级的倪师姐,倪舒,这位是我师弟,赵天成。” 安之脸还烧着,朝他们点了点头,小声道:“你们好。” 她想往裴雪身后躲,毕竟她不是擅长搭话的人,和对面两位也不熟,却被裴雪捉住了手腕。 他介绍得很简单:“安之。” 念出了她的名字,却闭口不提两人的关系,好像她不是他的学妹,更不是他的——女朋友。安之心里动了一下,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跟在裴雪身边,是有点“无名无分”。明明他们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却始终没有挑开那层薄纱,没有开诚布公、认认真真地谈一谈。 她在逃避,而裴雪似乎在……等待。 等待什么? 她突出的腕骨被裴雪摩挲了一下,升起麻丝丝的痒意。他拉着她往旁边走了一步,客气道:“师姐,师弟,我先走了,晚点再上山。” 玫瑰 直到两年之后,安之已留校读了硕士,而裴雪远在大洋彼岸,与她隔着两万公里的距离和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她才终于读懂了那句不带任何前缀的“安之”的意义。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很乖巧,是个好女儿,好学生,日后如果需要的话,她也能做个好妻子。 可裴雪只要她是“安之”。 教室里零星散着来自习的学生,安之和裴雪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她在看书,而裴雪在敲电脑,似乎在写什么程序。窗户半开,有幽凉的晚风送进来,偶尔还会传进两声虫鸣。风声杂着键盘的噼啪声,让安之莫名觉得心定。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的手肘被裴雪戳了一下,很轻。安之偏头看过去时,见他将电脑屏幕转了九十度,让它面朝着她。深蓝色的背景上,是无数银色的同心圆,像漫天撒开的一张大网,定格着,却也旋转着,令人微觉晕眩。 星轨。是那一夜他们一起拍下的星轨照片。裴雪应该修过了图,连上面最细小的裂纹都格外清晰,真实得仿佛伸手可及。安之无声地念了一句天啊,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她的词汇总在两样事物前显得匮乏,一个是星空,另一个是裴雪。 而后者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按下enter键。 嗒一声轻响,满屏的银光跟着流动起来,蜿蜒着,飞舞着,迅速汇聚成新的形状。天鹅绒般的苍穹之下,无数银色的玫瑰恣肆绽开,铺成一片银色的花海。它们无风摇曳,与头顶的银河相互映衬着,像是星星掉下的泪。 安之盯着它看了很久,似乎自己也被吸进了那个银光烂漫的世界。她鼻头发酸,眼睛也热了起来,却执拗地不肯移开目光。 也不敢去看裴雪。 他准备了很久吗?亦或只是随意为之? 他也曾带着旁人去看星空,并为那个人绘出一幅星空下的玫瑰吗? 她对他来说,或许是特殊的吗。 安之并不抱有奢望。她习惯不去期待,因而也就不必承担期待落空的痛苦。不然,她也没有办法在毫无回应的情况下,暗恋了裴雪六年的时光。可是身边这个人太温柔了,他像潮水一样裹住了安之,在退潮时让她落寞,却又在涨潮时,为她送来强势的、不容抗拒的欣喜。 太过强烈了,以至于她甚至开始害怕,想要逃离。 被裴雪带出教室时,安之的手还在发颤。早知道今天会和裴雪一起自习,她也该喝酒的,起码她糟糕的酒量能帮她一点忙……或许不只一点。 楼梯背面没有人,也没有廊灯,只有不远处一台售货机在幽幽发亮。裴雪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去亲她的头发。他的吻轻得像羽毛,手上的力道却极大,像要把安之揉碎了,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安。”他唤她的名字,却久久没有说出下一句。售货机的外壳是紫色的,他们就站在紫色的暗影里,听那机器规律地嗡嗡作响。 最后,还是裴雪先叹了口气。他又亲了她一下,低声道:“等我回来,我有话想问你,安安。” 风水 裴雪走了之后,安之开始失眠。白天她在图书馆坐到闭馆,晚上回来洗漱,再睁着眼躺到天色微明。她弄不清那隐隐的焦虑从何而来,但裴雪确实是诱因之一。他临走前那句“有话想问”,一直盘桓在安之脑中,挥之不去。 她无端觉得,他想问的事与华中有关。 这一年的五月比往年更加炎热,N城的夏天在步步逼近,与之一同到来的是陡增的学业压力。在407宿舍里,安之和姜予南学文,夏岚学史,柯悦读哲学,四个毕业即失业的文科生开始深刻思考自己的未来。最乐观的结果是继续读研,推迟被社会毒打的时间,可惜她们全在保研边缘线上——用姜予南的话来说,一个宿舍睡不出两种人——因而这个学期的成绩便格外重要,直接影响到她们一年后的去留。 在这种情况下,安之的失眠也就没那么孤独了。 五月四号凌晨两点半,夏岚下床去了卫生间。与此同时,柯悦咯嗒一声盖上了耳机盒,姜予南也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 安之的手机亮了起来。 群聊“AAA皇陵粽子批发中心”被顶到了最上方。 南宫舍人:都没睡吗【疑问】 Keyue:嗯。 安之滑了下屏幕,回了一个月亮的表情,因为它就排在表情栏的第一个。发完她才意识到,那是裴雪用过的。 他们每天都在互道晚安,裴雪的话语风格很简洁,永远是一句“晚安”加一只月亮。 夏岚从卫生间出来,朝她们晃了晃手机,笑道:“吓我一跳,大半夜的蹦出几条消息。” “睡不着。”姜予南已经拉开了床帘,烦闷道,“聊点开心的。” “行啊。”夏岚的电脑还在枕头边亮着,她爬上床,把充电线扯过去给它插上了电,“有一只小猪,它梦到自己做了水手,但长大后却成了火腿,为什么呢?” 安之还在思索,旁边床的柯悦冷不防出声道:“因为梦是反的。” 宿舍里静了两秒,随即轰地爆出了笑声。安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面的姜予南在床上滚来滚去,边笑边骂:“你神经啊夏岚!” “轻点姐妹们,”夏岚也在笑,但她咳了一声,努力严肃道,“隔音烂得很,别明天又被隔壁找上来。” “我不行了,”姜予南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换个话题,不要这么冷的东西。” “是你说要听开心的事啊,”夏岚的口气很无辜,“还能聊什么?” “深夜嘛,多好的气氛,”姜予南总算平复了呼吸,冲她打了个响指,“来点爱恨情仇听听。” 夏岚是整个宿舍公认的大美人,也是她们之中唯一谈过恋爱的,平时没少被八卦。 “没有爱,只有恨,”她耸了耸肩,不服道,“我说你们,我的故事都听烂了吧?不行,今天一个一个给我招,谁都别想跑。” 夏岚和前男友是高中同学,大学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异地加上各种因素,感情就慢慢淡了。她提起对方时,总是用“那狗”代称。半年前男生带着花来找她复合,在校门外淋着雨演苦情戏码时,正好被姜予南和安之撞见。他求两人把花带给夏岚,附带一封情真意切的道歉信,落款是“你的爱犬”。 那四个字让她们笑了整整三个月。 “我一个母单,有什么好招的。”姜予南还在揉肚子,夏岚却不肯放过她:“没谈过,总喜欢过什么人吧。别怕,今晚的事谁都不会说出去,除了天知地知,就我们四个知。” 安之原本还在盯着裴雪的头像出神,又被那句“喜欢”拉回了思绪。 “说就说,谁怕了?”姜予南被她一激,干脆道,“但我也只有恨啊。我对男的不感兴趣,长这么大,就喜欢过我高中同桌,可惜呢她骗了我,她喜欢男的。” 这事安之是知道的,但夏岚和柯悦还是第一次听说。静默两秒之后,“Keyue”在群聊里发了一长串问号,而本已躺倒的夏岚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把电脑撞下了床。 “这么惊讶干什么?”姜予南对她们的反应很不满,“我看起来很像侄女吗?” 夏岚嘿嘿笑了一声,欲言又止,柯悦替她点评道:“怎么说呢,甜妹的样子,铁T的性格,混le圈也是底层,我们有点担心你。” “草你大爷的。”姜予南骂了一声,那两个人已经笑得开始锤床,“我谢谢你们啊。柯悦,柯姐!轮到你了,来点正经的。” “不好意思,”柯悦勉强绷住了笑,接过她的话道,“我不只对男的不感兴趣,我对人类都不感兴趣。” “她……你们……不知道吗……”夏岚还在笑,声音也断断续续的,“她已经献身给那谁了……我上学期跟她一门课,四点十分上课,四点她一定要出教室,去外面走八个来回,因为她要陪那谁散步……” 安之笑狠了,没抓稳手机,被重重砸了下鼻梁,她边揉边听见姜予南在哀嚎:“你们怎么一个比一个疯啊!我真是服了……是407的风水有问题吗?” “放心,还有安安呢,”柯悦敲了敲床沿,“来吧,让我们听点,嗯,纯爱的故事?” * 作者有话说: 遇到一点事情,请两天假,抱歉抱歉。 燎潮 邮箱 海色 残月 事故 决心 医院不在珠海。她不知道裴雪为什么提前去了香港,又为什么深夜还待在街头,她只是无比后悔自己没有港澳通行证,不能立刻赶到裴雪身边。 赶过去也做不了什么,安之明白,但理智在这种时候真是毫无用处——在她连裴雪的声音都听不到的时候。 邹林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学妹啊,你真的不用过去,你看,我不也没去吗?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裴伤势不重,你再等等,说不定晚点他就给你打电话了,再晚点他就出院了,你去了也遇不上人。不如就安心待在学校,给他准备点猪肘子汤什么的补补。哎我上次去你们学校,地下通道那儿是不是卖卤猪蹄呢?味道真好啊,老裴估计也喜欢……” 安之迟疑了一瞬,不确定裴雪让这一位当紧急联系人是否明智。一般而言,紧急联系人都是父母,裴雪为什么不选他的母亲? 还是说,邹林其实比他展现出来的更加靠谱? “那就这么说定了,学妹,你别冲动啊,”邹林那边传来杂音,他匆匆给这段对话结了个尾,“这也是老裴的意思,你要是被累到了,他铁定得削我,就当是为我的生命安全着想……服了这垃圾信号……” 手机里传来嘟嘟声,邹林挂了电话。安之有点茫然。她还站在四楼的角落里,无意识地数着窗台上的蛛网。一张,两张,三张……车祸?裴雪怎么会出车祸呢?骨折了,肯定很疼……他现在不能看手机,因为会加重眩晕…… 邹林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手机号? 如同被冷水当头浇下,安之打了个哆嗦。她没有和裴雪互换过号码,邹林一定是向别人打听的。但会是谁呢?身边知道她号码的只有姜予南,再往前推,就是池冉,方芸…… 方芸。 她和方芸隔着两届,平时也没有往来,邹林能找上她,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们是表亲。 裴雪也知道吗? 身后的宿舍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夏岚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差点撞上安之:“靠……安安?你怎么站在这儿?” 她的瞌睡被惊醒了,瞪着眼,脸色有点白:“你,你还好吧?” 安之知道自己的脸色应该比她更白,但她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甚至朝夏岚笑了一下:“没事,我就是出来接个电话。” “哦哦,那就好,”夏岚挠了挠头,趿着拖鞋走出两步,又回头问她,“快饿死了,我去罗森买点吃的,要不要帮你带?” 饿吗?也对,现在快下午四点了,她们只吃了早饭,是该饿了。但为什么才下午四点?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只觉一辈子都过去了,怎么才下午四点? “我和你一起去吧。”安之拉开了掩上的宿舍门,“等我换件衣服。” 姜予南和柯悦也醒了,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安之拿了卡,用发绳将长发绑在脑后,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过头了。知道又如何?站在紫金山顶的那一刻,她已经决定把一切都告诉裴雪,连带着她所有的不堪、挣扎和痛苦,只要他主动询问,且不觉得无趣,不觉得……恶心。 只是讲述而已,就像她在舍友面前那样讲述,她一定能做到的。 恰好遇上罗森甜品打折,两人抱了一堆小蛋糕回去,走到一半收到姜予南的消息,又绕去围栏拿了她点的烧烤。烤肉和烤蔬菜都是四人份,香菇却只串了三根。这样的细节总是让安之心生感激,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把自己那份全部吃完了。 “明天什么安排?”姜予南毫不客气地抽了夏岚的纸巾擦嘴,“聚众去图书馆自习?” 这个提议很地狱,但考虑到她们手头的作业,确实也很有道理。可安之没和她们一起。当天晚上八点,她终于收到了裴雪的消息。第一条是回复她那张照片,他说很漂亮。 第二条是:安安,明天欢乐谷见。 锁钥 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在经天路地铁站。安之背了两瓶矿泉水,以防他们要在里面待很久,又买了两个三明治。她其实没想到裴雪会这么早回来,更没想到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约她去欢乐谷。 他的伤好了吗?研讨会的事都忙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欢乐谷? 可裴雪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微信里解释不清楚,他只简单地说,见面再谈。 十点零三分,又一列地铁停靠在站。车门打开的时候,安之一眼就看到了裴雪。她迎着下车的人流快步上前,想伸手又不知道该碰哪里,心疼得皱起了眉:“怎么……会弄成这样?” 裴雪穿着宽松的白T和牛仔裤,背了只小单肩包,神情自如,好像他的左手没有缠满纱布和固定器一样。他唇角挂着笑,朝安之张开了右臂:“安安,抱一下。” 安之环住了他的腰。她小心地避开了裴雪的左手,把头靠在他胸膛的右侧。七天还是太长了,只是七天,这个人就能把手弄坏。如果他们要分开更长的时间呢?她不敢想。 裴雪回抱得更加用力。他用右臂束缚着安之,像是给失而复得的珍宝上锁。清冽的薄荷气罩在他们身周,安之嗅了一会儿,困惑道:“你刚洗过澡吗?” 她抬手摸了摸裴雪的头发,潮的。 “高铁上人太多了,味道不好闻。”他顺着安之的动作低下了头,好让她收回指尖时,正好能划过他的脸,“所以洗了一下。” 高铁?一千多公里的距离,裴雪是坐高铁回来的?安之脑子里乱成一片。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左手骨折,轻微脑震荡,这样的伤情确实不适合坐飞机。可珠海到N城的高铁少说也要十个小时,中间还得出站换乘,他为什么不等伤情稳定了再飞回来? 他甚至是连夜坐车回来的。 安之的眼睛有点发热,她仰起脸看着裴雪,愧疚都写在脸上:“你可以再休息几天的。” “真的?”裴雪眼角微微上挑,像一把挠人的钩子,“安安,你不想我吗?” 安之拿他没办法。此时地铁已经开走,站台内空荡荡的,只有不远处两位老阿姨坐在长椅上闲谈,时不时地转头看他们一眼,笑得很耐人寻味。他们就这样抱在一起,其中一个手上还绑着纱布,确实显眼。她后知后觉地松开了裴雪,对方却没有放手,而是将鼻尖埋在她的发顶,又亲了下她的额头。 “不想我也没关系,”他低声道,“我很想你。” 他们还是牵着手出了地铁,只在过闸机时短暂地松开了一瞬。裴雪很黏她,这让安之有些惊讶,他像是不能忍受哪怕几秒的分离,一定要挨着她走,还总是侧过脸看她,目光湿漉漉的。他不看路,但安之不能乱来,她边引着他下台阶边想,或许受了伤的人就是没有安全感,既然现在的裴雪需要人照顾,她就应该做那个人。 毕竟,他是为了她回来的。 地铁外有直达欢乐谷的接驳车,此时车还没来,太阳已升得很高了。安之担心裴雪出汗会影响伤口,拉着他躲去树荫里。没走两步,就听见裴雪嘶了一声,似乎有点疼。 “手痛吗?”安之赶忙问道,“不舒服的话就回去……” “不痛,”裴雪摇了摇头,为了让她放心,还举起左手晃了两下,“可能是换衣服的时候蹭到了,当时就有点难受,但不痛。” 安之拦住了他的动作。她盯着那只被包成馒头的手,心里像被针给刺了一下:“你最近住在学校吗?换衣服……还有洗澡,这些事,让舍友帮帮忙吧。” 受伤的是左手无名指,骨头没有移位,按理来说固定手指就行了,但医生替他包扎全掌时,裴雪也没有拒绝。 “我本科就在东门租了房子,”他语声温和,“离医院近,换药也方便,所以拆纱布之前,我都会住在那儿。” 没等安之说话,他又笑道:“车来了,我们走吧。” 笨蛋 po1 8 ai.c o m 安之觉得自己有点傻。她对欢乐谷并不陌生,三个舍友都是找刺激专业户,玩最惊险的大摆锤都能面不改色,连带着她也下意识将它当成了普通的游乐园。但当她站在地图前,对着那些飞天下地的项目挑了一阵后,却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尤其是对现在的裴雪来说。 可当事人表现得很悠闲。从进园起,他就一直在摆弄手中的发卡。那是情侣套餐里附赠的礼品,一只蓝一只红,上面印着“欢度五一”四个字。 “想要哪个?”他摊开掌心向安之展示,“挺可爱的。” 发卡是卡通款式,有一种很直白的丑感,安之怀疑他在说反话。但裴雪的表情很认真,他见安之选了蓝色的发卡,便抬手替她戴上,又将另一只别到了自己头上。 “好了,”他语气轻快,“不然太碍事了。” 他空出来的右手又牵住了安之,扣得很紧。 五一的欢乐谷乌泱泱的全是人,他们头顶着荧光发卡,在汹涌的人潮里被挤得东倒西歪。裴雪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安之想站在他的左边,以防他受伤的手被人碰到,但无论怎么说他都不同意。最后他索性将左手背到身后,示意安之再靠近一点。 “安安,搂住我吧。”看好文请到:r ou we nxia oshuo.co m 安之的左臂环在他的背后,右手握着他的右手。这姿势太奇怪了,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她和裴雪偶尔对视一眼,也都忍不住开始闷闷地笑。怎么办呢,安之想,他要什么她都会给他的,只要他开心就好。他们现在是情侣——是吗?起码购买过情侣套餐了。而情侣走在路上是可以横冲直撞的,那是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既没有撞人,也没有扰乱公共秩序,牵个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就这么别扭地走到了森海世界。这是整个欢乐谷惊险度最低的地方,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小孩。考虑到未成年的心理健康,安之和裴雪分开了一点,由他拿着手机,替她和一只毛发微卷的白狗拍照。 “它好乖,”安之揉着白毛大狗的脸,看着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开心道,“还会舔我的手……好痒!” 裴雪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发现那狗已经得寸进尺地仰躺下来,让安之去摸它的肚皮:“是挺乖的。” 狗很敏感,耸了耸鼻翼,转头对上了裴雪并不友好的眼神。它和他僵持了一阵,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安之接过他递来的湿巾,边擦手边疑惑:“它怎么说跑就跑?” “饿了吧,”裴雪淡淡道,“它这个体型,看起来很容易饿。” 安之也有点饿了。今天人多,他们光是进园就排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已将近下午两点。她拿出被挤扁的三明治,挑了一个卖相还过得去的递给裴雪,又提前替他撕开了包装。那是便利店里六块一个的普通款,没什么馅,但裴雪吃得很香甜。 细碎的面包屑被安之用来喂鱼。黑不溜秋的小鱼苗一拥而上,吃光了面包还不肯走,鱼挤鱼地抢着咬安之的指尖。她觉得好玩,逗完一只又去逗另一只,裴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看不下去了。 咬得真起劲啊。 不是他敏感多心,而是这些活物确实不怀好意,很让人瞧不起。他又递去一包湿巾,这次是带酒精的。 “安安,”他拉着安之离开了那群又笨又馋的鱼,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我们去一楼转转吧?” 交换 一楼有什么? 一楼没有动物,只有流动在身周的光影。天花板,地面,连同四周的墙壁,都被灯光涂成了彩色,时而是星空麦田,时而又化成深海浪涛。在一根白色的立柱背后,裴雪停了脚步,也拉住了走在前面的安之。 她回过头时,他俯身吻了下来。 头顶和脚下都是汪洋,安之明知道那是假的,却还是站立不稳。浪潮汹涌,她背靠着立柱往下滑,又被裴雪稳稳捞起。深蓝色让她窒息,薄荷味铺天盖地卷进她的身体里,代替了本该无色无味的氧气。她在被侵夺,同时也在被给予。 倒也并不恐惧,因为有人支撑着她。 他们本可以亲更久的,如果不是两个小孩打打闹闹地跑了过来,撞破了这场幽会。那是对龙凤胎,弟弟瞪大了眼张口要叫,刚啊了一声,就被姐姐干脆利落地捂住了嘴。 “我弟不太懂事,”女孩煞有介事地向他们道歉,甚至鞠了个躬,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的,“这就走。” 安之原本有点脸红,但看到裴雪的表情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离开了森海世界,转进了鬼屋。里面的布置纯是中式恐怖,不外乎红伞、花花绿绿的新嫁衣和垂落的白布条。裴雪牵着她走在队尾,忽然开口道:“觉不觉得这里有点眼熟?” 前面四个人齐刷刷地转头看他,连墙角探出头来的女鬼都僵了一下。 安之手心出了汗。她想了想,小声道:“配色……确实很像。” 像N大图书馆外的那条小路,红光绿光交替着来,一到晚上就阴惨惨的。相比之下,鬼屋都显得很阳间。 “那个……”领头探路的是个中年大叔,他收回了正要掀帘的手,颤巍巍道,“要不,你们走前面?” “不了,”裴雪的语气很礼貌,“我们胆子小,跟在后面吧。” 殿后也是需要勇气的,但安之身边有裴雪。他用缠满纱布的手吓退了两个NPC,甚至朝第三个笑了一下。这一笑,本来是给方才那个小男孩看的,撞在枪口上的NPC宛如见了鬼,一言不发转头就跑。 出去之后两人又玩了矿井逃生和空降兵,都是安之挑的,不危险,也不会让人头晕。裴雪由着她来,只在快到傍晚时提议:“安安,想坐摩天轮吗?” 欢乐谷的摩天轮是13分14秒,一直都很受情侣欢迎。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坐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太阳落了下去,在天际留下淡紫色的余晖。安之坐在玻璃门边看江景,恰好在那一瞬,江边的灯光一齐亮了起来,像无数夜明珠连缀成线,夺目却不刺眼。 世界变得很小很远。这里很高,又很安静,透明的密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学长,”安之没有看他,依旧注视着银灰色的江水,“你之前,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裴雪刚要开口,又被安之打断了。 “我也有话想问你。”她说得很认真,“我们各自提三个问题,用你的答案换我的答案,好不好?” 时间 那一瞬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好在安之从来都是不惧等待的人。她今天没有喝酒,她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何要这么做。 她踏出一步就再不会回头。 “好。” 裴雪的声音很柔和。得到这句肯定之后,安之终于敢转头看他。背景是烟岚般淡紫的天,他的眼睛在暮色里微闪,里面没有惊讶,只有她未曾想到的怜惜。 “安安,”他迎着她的目光再度开口,“你慢慢说,不急。” 13分14秒,足够她问完三个问题吗?但是不够也没关系,因为裴雪说不急,他是那样笃定,相信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他会一直陪她走下去。 “第一个问题,”安之心如擂鼓,“三年前,学长为什么会回华中?” 她早已听过裴雪的答案,但她还是想知道,他告诉她的,与告诉旁人的是否一样。 “我想做点什么,”裴雪直视着她的眼睛,“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迫切地……想回去看看。” 安之想问他说的是哪件事,想问他回去是为了看什么,又做了什么。可她的嘴唇颤了起来,不及组织的词句在她喉间四处乱撞,争先恐后地想要往外涌。她明明没有叫喊,嗓子却痛得有如火烧。声带哑了,大脑空了,她努力了一次又一次,依旧张口忘言。 “……池冉,”她忽然说出一个名字,“你认识池冉吗?” 不,不是她说的,是它自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怎么敢提起池冉?那两个字刻在她的身体里,她念一遍,就像嚼了一遍自己的心脏,舌尖都是血的腥甜。 你认识池冉吗? 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那一晚她从方含敏的车后座上摔下,膝盖被磨破了一大片,鲜血顺着小腿往下滴,染红了她素白的棉袜。方含敏用棉签蘸着碘酒替她处理伤口,而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就那样看着方含敏笑。 太疼了,妈妈,她轻声说,不要用棉签,把它倒在伤口上吧。 因为无法忍受被缓慢腐蚀的痛楚,宁愿它来得更迅疾更撕心裂肺一点。棉签滚遍伤口需要一百三十四秒,她数过,但如果将碘酒倾倒下来,只要半秒就能浸透整个膝盖。 为什么不呢? 她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既然如此,不妨直接将心脏剜出来,递给裴雪看看。 趁他对她还能这样温柔,趁她对他也生出了一点信心,一点期待。 如果失败了,今天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不会再喜欢他。 裴雪的手撑在膝上。他似乎想要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可是安之缩了一下,他便停住了。 “认识,”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到安之,“但我没有见过她,甚至是在她……走了之后,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给我发过邮件,说机缘巧合找到了我的邮箱。她让我不必回复,因为她只是一个讲述者,而我只需要倾听。她讲了很多很多故事,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个女孩,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可以,她希望我能感受到那个女孩的爱意。” “安安,”他望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安之,犹豫许久,还是倾身上前,替她刮去了眼角的泪。他的手也因为疼痛而发颤,但他甚至找不到疼痛的来源,“那个女孩,是你吗?” 倦鸟 2016年10月14日,图书馆103室,池冉和安之说了第一句话。 你好呀,可以看看你的笔记吗? 11月5日,她从安之分享给她的公共邮箱里找到了裴雪。11月29日,她发出了第一封邮件。 厚德楼叁楼的拐角可以看见夕阳,很漂亮,下次你走过去的时候,能多停留两秒吗?拜托拜托,只是耽误你两秒钟的时间,但能让我朋友开心一整天。 2017年1月17日。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朋友买了个小蛋糕和我分着吃,很甜。 3月20日。音乐课她上台弹琴,德彪西的曲子,听得我掉了眼泪。她这么优秀的人,你最好知道被她喜欢有多幸运。 4月13日。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你能不能坐得靠后一点?为了看你,她总是坐在玻璃墙下面,它裂得厉害,我很担心。 4月16日。玻璃是你找人修的吗?多谢。 5月9日。叁模成绩出来了,我朋友拉我去看了榜单,恭喜。她说她相信你,祝你一切顺利。 7月12日。你没发挥失常吧?怎么不在公示名单里? 7月13日。我听她说了,这个分数……你是挺疯的,怪不得她喜欢你。 7月28日。她因为分科的事和家里冷战了,哎。我和她说,吵一架就好,把话说开,第二天就都忘了,还能继续当母女。但她说,她和妈妈吵不起来,她们两个太像了,我真的……哎。要是我这张嘴能借她就好了,我爸的牛脾气也分点给她妈妈。 8月19日。今天是她的生日哦,你以后要记着,每年都祝她生日快乐。如果挑礼物拿不定主意的话就来问我,包她喜欢。 10月21日。她今天心情不好,这种时候我真恨你是个石头……要是你能安慰她两句,我也不用这么难过了。她好像不喜欢方老师,每次看见他脸色都会变差。我爸也真是,为什么偏把我放在姓方的班上呢? 12月26日。华市下雪了,她在雪地上写了你的名字,还捏了一朵雪玫瑰。 2018年1月17日。又蹭到了你的生日蛋糕,生日快乐。 此后是长达一整年的空白。叁百多天倏忽而过,邮件另一端的女孩沉入泥沼,在世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2019年1月17日,新邮件来了。 还以为她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命真好,各种意义上的。今天的蛋糕很难吃,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听说你去P大参加过化学冬令营?那里是什么样的?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化学,可惜了,现在它让我想吐。 2月18日。她问我相不相信平行世界,我说我信。但我的念头或许恶毒了点,我希望平行世界里我们都是孤儿,我没有父亲,她没有母亲,只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你呢,也别离她那么远了,喜欢你很累的,她很勇敢。 我一直以为我比她勇敢,可我有点累了。对不起。 邮件戛然而止,无论如何刷新也翻不到下一页。安之的手指发麻,她滑坐在地,头倚在玻璃舱门上。摩天轮早已转过了最高点,正在缓缓下降,她望着舱门外的飞鸟,不理解它为何不会坠落。 身旁的玻璃太碍事了,让她不能挣脱出去,浮在空中。她明明一直讨厌密闭的环境啊。安之用头去撞舱门,却不觉得疼痛,一下,两下…… 她撞在了裴雪的手心。 她从没见裴雪露出这种神情。他总是那样从容淡漠,好像世上没有能让他在意的事。他用右手垫在安之脑后,左手无措地护在她身侧。他的声音也哑了。 “安安,你不要……不要吓我。” 摩天轮在往下坠,整个世界都在往下坠,暮色惨淡而肮脏,混沌得像一滩污血。安之将脸埋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她此前从未这样哭过,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哭得声嘶力竭,空有肝肠寸断。 裴雪只是抱着她,他们一起往下坠着,像亡命的断翅的鸟,头抵着头,羽翼贴着羽翼。 在呼啸的风声里,轰然砸落地面。 薄荷 屋里光线昏暗。卧室的门半掩,有些微光亮从客厅里照进来。安之被放在一张大床上,被褥很柔软,散着浅淡的薄荷香。 “饿不饿?”裴雪跪坐在床边,帮她理了下散乱的碎发,“想吃什么,我去买。” 已经八点多了,她在外面走了一天,只吃了一块干瘪的叁明治。安之确实饿了,但她又着实疲倦,方才上楼的时候,她是被裴雪单手抱上来的。 她低声道:“我想先睡一会儿。” “好。”裴雪放轻了声音。他替她掖好被子,又倒了杯温水搁在床头,起身前,亲了一下她的额角,“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你醒了叫我。” 带上门时,他回头看了眼蜷在被褥里的安之。她歪着头睡在枕上,脸颊微红,睫毛还是湿的。 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又漫涌上来。裴雪走得很慢,让厚重的羊毛地毯吸掉了全部声响。这套房子空旷而冷寂,他每周来住两天,却从未将这里当做过“家”。可现在,房子里多了一个人,用着他的枕席,睡在他的床上,让他忽然就对这里有了一丝感情。夹杂在细细密密的疼痛中的,是难以言述的安心。 像捧着一碗滚热的中药,气味是苦的,触感却相当温暖。 冰箱里东西不少,大多是冷珊从华市给他寄来的,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更别说自己下厨煮了。日积月累,冰箱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他平时不会考虑保质期的问题——只要在冷冻层,保质期就是永久,但现在他必须谨慎,因为是做给安之吃的。 安之喜欢吃什么? 裴雪被自己问住了。倒不是他观察得不够认真,每次一起吃饭,他都会留心安之对食物的反应。可她太依顺了,什么都能吃完,换句话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特别喜欢。至今为止,他唯一确定的是她不爱吃香菇,其他却无从知晓。 裴雪皱了皱眉,将手里的香菇猪肉水饺扔回了冰箱。 得尽快找个机会,把这里的香菇全都处理掉。 他拿了叁个鸡蛋,熟练地磕进碗里,想做一份最简单的番茄炒蛋。但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一篇作文。它被印在华中的优秀作文集里,在某次大考后传到了他的手上。 裴雪的记忆力一直很好,正因为太好了,他甚至得迫使自己遗忘一些东西。那篇作文的作者是谁?已经过去了五年,他还能从回忆里将它翻检出来吗? 是一个姓安的高一学生,写了篇记叙文,讲外婆做的薄荷饼。裴雪之所以对它印象尤深,是因为他也吃过。那时候冷珊还没有当上院长,她和裴远白的婚姻也还没走到貌合神离。裴远白从部队回来前,她会提前请假在家,摊一锅清香扑鼻的薄荷饼。 这种饼在华市并不多见,但在裴远白的老家,是道相当普通的家常菜。它的做法不复杂,原料也不昂贵,可裴远白每次都吃得心满意足,说离家之后,再没吃过这么正宗的薄荷饼了。 裴雪从半开的厨房窗户里往外望。路灯已经亮了,陆陆续续有下班的白领回到小区,时而也能见到遛狗的中年人和骑脚踏车的小孩。对面的菜市场关了吗?他现在出门,还能买到鲜嫩的薄荷叶吗? 菜市场确实关了,N城是个没有夜生活的城市。裴雪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转眼却瞥见花坛里有几簇翠绿的叶子。 ……男大学生趁夜偷摘土薄荷,很好的新闻标题,他不介意。 上楼时安之还在睡着。他将薄荷洗净、切碎,整整齐齐地码在案板上。鸡蛋打散,加面粉和清水,又倒了少量牛奶,撒上薄荷叶和盐后搅拌均匀。平底锅烧热,倒油,将面糊一勺一勺地舀下去。滋啦声响起,香油味弥散开来,他拎着锅铲立在一旁,耐心地等饼底煎至金黄,再将它们翻个身继续煎。 人的味蕾真是顽固,他居然还能想象出薄荷饼的口感,尽管距离他上一次吃它,已经过去了十年。 他还记得那篇作文的最后一段:外婆说过,这种土菜,只有和家里人一起吃才有味道。 阑珊 阳台外传来沉闷刺耳的咕咕声,裴雪快步走去,发现是只珠颈斑鸠。小区里到处是这种鸟,叫声大,又不怕人,赶也赶不走。他担心会吵到安之,拉上了没关紧的窗户,那只斑鸠就站在空调外机上,偏着头,灰眼珠滴溜溜地与他对视。 手机又震动起来,已经是今天的第八次了。白天和安之在一起时,他直接挂断了所有电话。 “喂,老裴,”响起来的却是邹林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你还活着啊?” 阳台外的鸽子单脚跳了一下,又咕咕叫了两声,没有要走的意思。裴雪朝它挥了两下手——方才切菜的时候,绷带已经被他解开了,所以此刻这只光秃秃的、只带了固定支具的手毫无威慑力:“还活着,怎么了?” “听出来了,”邹林幽幽道,“你自在着呢,千里会情人啊。十个小时的高铁……愁啊愁,真像是被撞了脑袋。” “调研忙完了?”裴雪难得听他那儿没有杂音,“怎么忽然关心我。” “你以为我想啊?”邹林冷哼一声,“刚回校,我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伯母直接托人上医院去了,结果那边说你自己要求出院,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她联系不上你,绕了一圈才找上我,亏我还想帮你撒谎……” “她怎么会知道?”裴雪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点进通话栏,一个未接来电来自赵天成,两个来自邹林,另外四个来自冷珊,“小伤而已,我没想告诉她。” “哥们,”邹林提醒他,“你好歹也是出了次车祸啊,要不是运气好,就得换我千里奔丧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人家车开得好好的,怎么就往你身上撞?” 裴雪安静了片刻:“意外。” “行,你就这么跟伯母说吧,我是不会再帮你编了。”邹林恨道,“在我饿死之前,你趁早给她回个电话。你不是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吗?她是你老妈,母子之间多多少少有点感应的,这叫血浓于水,懂吧?” 裴雪往窗边迈了一步,斑鸠已经走了,空调外机上空荡荡的,只多了堆鸟粪。 “看不出来,”他语气很平,“你改读伦理学了?” “那也比你这个搞天文的木头好。”邹林骂了一句就想挂电话,临了又想起什么,迟疑着喂了一声,“珠海那个会,我听说一个很有名的教授也去了,今天还上台发了言,他叫什么来着……” “Chris.” “对对……我去,你知道啊?”邹林有点惊讶,“他不是你一直想认识的大牛吗?你知道他今天在珠海,还跑回N城去?没准他十年八年都不会来中国了。” 裴雪一时没接话,邹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老裴啊,虽然谈恋爱是好事,但你真想好了?你这专业铁定是要出国的,再怎么说,也得待上个一两年吧,没准以后就留那儿不回来了。那姑娘接受异国恋吗?你别耽误人家。”他顿了顿,忽然倒抽了口凉气,“还是说,你不打算出国了?” 茶色的玻璃上映出了裴雪的脸。他的眉毛不知何时拧了起来,神色也有点凝重。 “出国……还早。” “不早了啊,你这硕博总共才几年,”邹林长叹一声,“哎,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心上,顺其自然吧。感情这种事说不准的,我师妹一轮调研没走完,已经换了三个男朋友了……开玩笑哈,杨姐也跟我提了,说那姑娘挺苦的,你要是真心,就好好待她。” “我先挂了啊。” 耳边安静下来,裴雪站着出了会儿神。按理说,他应该给冷珊回电话了,或者发条微信,报个平安就行。但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做,连赵天成那边也懒得应付。 去看看安之吧。 抬起头时,裴雪怔住了。玻璃上仍然映着他的脸,但也映出了他身后的安之。他猛地回过头,看见她就站在阳台的推拉门边,赤着脚,呆呆地望着他。 “出国?”她显然是刚醒,似乎做了噩梦,嗓子发哑,脸上还有泪痕,“学长……要出国了吗?” 梦外(微h) 安之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有华中的天台,狭长而寂静的高二走廊,晦暗的琴室,灰扑扑的田径场。她走在那里,迎面而来的每个人都看着她,又避开她。耳边一片嗡鸣,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们的嘴唇开开合合,像在念某种咒语。灰色的蝴蝶从他们口中飞出,铺天盖地。 她很害怕,却无法停下脚步,只能机械地走下去。 场景变了。华中消失在雾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游乐园。她又进入了欢乐谷,可这里除她之外,空无一人。 她的同伴呢? 她走过了倒塌的大摆锤,走过了满地垃圾的森海世界,又绕过了埋进土里的摩天轮。当她推开鬼屋的门时,心脏像是有所预感,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不可以。她不能走进去。 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木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关上,脚下是黏腻温热的液体。嫁衣和花伞都变成了黑白,世界仿佛已经枯萎、皱缩,她看不见第叁种颜色。 前面有座破败的木桥,她曾走过一回,知道那是鬼屋的奈何桥。传说过桥后就会忘记一切,再生为人,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可她不能忘记。她怎么能忘记? 她被诅咒选中了,就必须做那个打破诅咒的人。 安之浑身是汗,喘息急促。裴雪抱着她,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进身体。她试着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便竭力转过脖颈,去寻裴雪的唇。她的动作迫切,嗓音里带了哭腔:“不要走。” 裴雪回应着她。他吞咽着她的唾液,像一头饥肠辘辘的狼。安之太瘦了,他能隔着衣物摸到她的肩胛骨,薄薄的两片,形状相当漂亮。 她被亲得有点迷糊,但依旧伸出手去,握住了他胯下的巨物。裴雪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她似无所觉,只是极尽轻柔地抚摸着它。 “安安,”他低声开口,“别……” 可他已经起了反应。安之手里的东西迅速胀大了一圈,烫得惊人。她泪眼迷蒙地抬起头,又蹭了一下裴雪的侧颈,那里很快便漫起了红潮。 她说得轻声但笃定:“学长,我们做吧。” 裴雪还残留着仅剩的理智。他拥着安之进了淋浴间,将她抵在玻璃墙上亲吻。热水兜头浇下,浸了他们满头满身。唯一还干燥着的是他的左手,安之护着它,不让它被水溅到。 她背后冰冷,身前却滚烫。嘴唇已被亲得肿了起来,又麻又痒,每次裴雪的舌头扫上来时,都会引起她细微的战栗。 而他的右手已探到她身下,摸到了充血的花蒂。他拨弄着它,近于肆无忌惮,时而将它扯长,又骤然松开手,让它重重弹落回去。 那里明明那样柔嫩,可在承受他的粗暴时,却又表现得格外有韧劲。 “房子隔音很好,”他附在她耳边吹气,“安安,别怕。” 安之哭叫着泄了出来。裴雪太懂她了,此刻她只需要疾风横雨般的快感,只有这样才能压过挥之不去的苦闷,让她彻底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学长,”她颤着嘴唇,用力攥住了他挺立的阴茎,“我……喜欢学长。” 头皮发麻的感觉漫涌上来,裴雪听见了丝弦绷断的声音。 他俯身去咬安之的乳尖,手指探进了她的下体,慢条斯理地拈出了两根银丝。 “我们定个安全词吧,学妹。” 拼图(h) x yushu w u10.c om 安之的身体依旧敏感到不可思议。她仰躺在松软的床垫上,在裴雪压上来时忍不住弓背呻吟。他们缠在一起,寻找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要将那里划归成自己的领地。 裴雪没再问她可不可以。下面已经湿透了,那只小嘴不停地吐着水,把他伸进去扩张的手指咬得死紧。 “安安,”他用被打湿的手指捻了下安之的耳垂,“我进来了。” 安之的惊叫被他堵回口中,饱胀感来得太快又太猛烈,逼出了她眼中的泪水。裴雪这一次毫无温柔,她的甬道早已吃下过他的尺寸,又被他用手指磨了许久,足够他发狠地一贯到底。 软肉瞬间就绞了上来,那一刻连尾椎骨都是麻的。她的身体完美将他容纳,像是咔哒一声扣上了一块拼图。 在极短的一瞬,裴雪贪心地想,要是没有约定安全词就好了,他就能抛开一切地和她交欢,不用被迫停下。 正是为了预防失控,预防这种可怕的念头出现,他才主动给自己套上了枷锁。但是…… 钥匙在他手里啊。 他每一下都顶到深处,像是要将安之钉在原地。太深了,要被捅穿了,安之浑身哆嗦,本能地想躲却没有力气。 敏感点不断被碾压,裴雪像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她的身体。她的颤抖,她的哭泣,她蜷起的脚趾,她眨动的眼睫…… 都是在勾引他进得更深一点。 “舒服么,学妹?”他口吻亲昵,身下却越发用力,整张床都在撞击之下咯吱作响,“每次碰到这里,你都会叫得很好听呢。” 安之是会害羞的,可他足够卑劣,要破开她的防线,让她忘掉廉耻,忘掉一切——她只有他,只要记住被他贯穿的感觉,除了他滚烫狰狞的阴茎,她和这个世界再无连结。 甜润的汁水不及流出,就又被裴雪撞了回去。肿大的肉茎堵住了穴口,她高潮时喷出的液体便只能浇在龟头上,淋得他眼眸越发幽暗。她是他的,雾气迷蒙的眼神,精致小巧的唇,牛奶般白皙的皮肤,以及满身凌乱不堪的痕迹……都是他的。 她下面的那张嘴太会吸了,这辈子都只能吸他。一想到她那里会进去别的男人,他就嫉妒得发狂。 怎么可能? 他绝不允许。看好文请到:p o1 8e n. c om 安之的呼吸被撞碎了。裴雪一下一下地在她体内打下烙印。穴口已绷得发白,那可怜兮兮的小洞实在吞不下青筋暴起的巨龙,抽插间被强制撑开,交合处泥泞得不成样子。可他还能胀得更大,在安之控制不住地绞紧了甬道时,受挤压的阴茎弹动着挺立起来。 “宝贝,你不乖,”裴雪哑着声音似笑非笑,“说好不要绞这么紧的,总要有点惩罚,对吗?” 他又捻上了她发肿的花蒂,毫无怜惜地揉搓把玩,像对待一团可以拧成任意形状的橡皮泥。扭动,拉扯,碾磨,好像他不知道上面有近万个敏感点,经不起哪怕是最轻柔的爱抚。他的阴茎仍然插在安之体内,蹭动着几处凸起,选的角度很巧,使力也刁钻,快感成了泄闸的洪水,转瞬就淹没了安之。 太过强烈了,冲得她神志涣散,眼前白光一片。她张了张口,无意识地做了个口型。 好舒服。 实心(h失禁) 再来一次吧。 忘掉时间,忘掉他们身处何地,忘掉未知的前路和不堪回首的过往。还有什么比此刻的欢愉更加重要?能握在手中的只有快感,能缓解饥渴的只有彼此口中的甘液。天堂不再触不可及,但若是需要,他们也愿意同下地狱。 只要他们还在一起。 安之被裴雪翻过身去,又是一记深顶,让她不由得发出了闷哼。浑圆的乳肉被压在床垫上,挤成了糟糕的形状。但是无所谓,她自己已经被弄得乱七八糟了,像是被人一瓣一瓣强形剥开的花苞。 阴茎每一次进出都会引得她发颤,可她又迷恋这种不讲道理的快感。她平时逃避惯了,当温情降临时跑得比谁都快,可裴雪不许她逃,他给出多少,安之就必须承受多少。 她空荡荡的躯壳里,被缓慢地倾注了滚热的爱意。 裴雪咬开避孕套的包装时,安之从被褥间转过脸,疲倦地与他对视。她连动嘴唇的力气都没了,安全词就是摆设,反而会因为她无法说话,纵容了他无止尽的攫取。 但他俯身下来时还是停了一瞬,低声问她:“还要吗?” 他已经射过两次,可胯间的阴茎依旧不知餍足地挺立着。 安之无声地笑了一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那样清纯干净的长相,在染上情欲之后,竟也能变得这般妩媚。 像一只不谙世事、大胆却又羞怯的漂亮妖精。 裴雪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将安之再度翻了过来。 仿佛她是一块被两面煎烤的排骨。 她光洁修长的双腿被他架在肩上,这个角度,足够他居高临下地观察她。安之还在笑,面色绯红,小鹿似的眼睛弯成了柳叶,里面明晃晃的全是诱惑。以至于裴雪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他想听她被干得受不了时,被迫说出那个词。 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一次的抽插比此前哪一次都更为猛烈。他用力挺着腰胯,恨不能将两颗睾丸也塞进她狭窄的逼里,接受那紧致到无与伦比的抚慰。穴肉外翻时带出了白沫,仿佛小穴也有生命一样,被肏干得神志不清。啪啪的撞击声混着淫靡的水声,在房间里回荡着。但最好听的,还是安之猫儿似的媚叫声。 她从没这样叫过。 “宝贝,”裴雪喘息着,汗水砸落在安之的乳头,像催开了一朵粉嫩的红豆花,“再大声点,好么?” 他疯了似的抽送着,像是听不见安之哭叫着说不要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字句最后都成了发情的药,安之连骨头都是酥的,在一浪压过一浪的高潮里失了意识。 下身淅淅沥沥,淌着不知何来的水。她被肏得失禁了。 回过神来时,她脸烫得要命。 “好奇怪……太……啊!太……奇怪了……求你……呜……不要……” 裴雪对着她的敏感点猛撞,一连几十下毫不停歇。她被压烂了,淫荡的小穴连烂了都还死咬着肉茎,那是她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愈是想要松开,就绞得越紧。 简直是主动将敏感点往阴茎上撞。在高潮时仍然被迫堆积着快感,仿佛在往摇摇欲坠的楼顶加盖。 不行……会彻底崩塌的。 安之终于想起了安全词。她在模糊的神识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拼命喘着,竭力排出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 “学长……老公。” 裴雪抵在穴肉深处,眼眸很深。 “抱歉,没有听清。” 他抚摸着她光滑的小腿,又偏过头去吻了一下,激得安之又是一次战栗。 “我不要了……老公。” 应该停下的,应该停在这里,裴雪想。可她为什么能用这么绵软的语气,露出那种眼神,叫着这个令人浑身起火的称呼? 她的穴口就敞在他眼前,滴着晶亮的水。肉唇无法停止地翕动着,里面插着一根体积与它绝不相称的可怖东西。 “宝贝,”他轻舔过她的小腿,语气里带着委婉的诱哄,“我们休息一下,再来一次,好么?” 郑重 晚饭直接被裴雪拖成了早饭。安之的脸还是红的,她坐在他对面喝着番茄牛肉粥,赌气般的不去看他。肇事者倒是很自在,神色悠闲,夹了一块饼放入她碗中。 “要趁热吃。” 安之饿得厉害,又滚了大半夜的床单,早就腹中空空。别的可以赌气,饭还是要吃。她咬了口薄荷饼,将它咀嚼、咽下,却迟迟没有吃第二口。 “不好吃么?”裴雪注意到她的动作,“我很久没做过了,可能有点淡。” 不,很好吃,而且……很像她记忆里的味道。外婆已卧床数年,不再有精力做饭,因而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吃过这道菜了。 为此,她甚至可以短暂原谅一下对面的人。 “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做饭。” 裴雪笑了起来,唇边又出现了那个很浅的酒窝:“小学的时候,家里的饭都是我做的,做多了就练出来了。” 安之有点惊讶。她认知里的裴雪很难和厨房牵上关系,更无法想象他围着围裙、拿着锅铲的样子。 小学?那时候的他,连灶台都够不着吧。 裴雪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不信?改天我再下厨。你喜欢吃什么?” 安之原本想搪塞过去,但裴雪不依不饶,执着地等她回答。她低头望向热气腾腾的粥,胡乱道:“这个牛肉就很好吃。” “下次做牛腩煲。”裴雪点了点头,“想要什么口味?番茄,沙茶,或者咖喱?” 安之被他问得无措起来。她做过饭,知道牛腩有多难处理,焯完水后还得炖上几个小时,一顿饭就能花去半天的功夫。但她还没开口,就听到裴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选一个吧,安安。” “……番茄吧。” 裴雪说了声好,取过桌旁的便利贴,埋头写了起来。他记得那样认真,仿佛面对的是一件决定人生的大事。 但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这样认真的,安之想,并不仅仅是因为她。 “学长。” “嗯?” “那句话,我是开玩笑的。” 裴雪抬头望向她,却见安之神色严肃,显然已仔细考虑过:“我没有要拦着你出国。” 她的嗓子还有点干涩,可语气却相当柔缓:“一年两年都没有关系,如果你决定留在那里,我也会替你高兴的。我知道学长的研究方向很难,国内没有前例可以参考,出国交换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当时只是……做了噩梦,又刚睡醒……” “安安,”裴雪搁下了笔,“是不是邹林和你说了什么?” 安之用力摇头。她犹豫了一下,推开椅子,起身走到了裴雪身后。她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又俯下身,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 “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开心了。” 是真的真的很开心,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都不后悔。 裴雪柔软的发蹭着她的脸,他的手绕至她脑后,缓慢地抚摸着。安之看不见他的表情,好在他也看不见她。或许是太幸福了吧,她的眼眶又有点发热了。 “你呢?”裴雪开口时,她能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会继续读研吗?” “会。”安之没有犹豫,“如果保不上研,我就考,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叁年。我喜欢读书,不会放弃的。” “还在本校?” “也可能去外校哦。”安之歪头想了一阵,轻声道,“就算留在本校,我也会往外走的。我想看看不同于大陆的研究方式,想去台湾,或者日本,或者德国……所以你看,哪怕你为了我留下来,我还是会到处跑,我们注定要……凑不到一处的。” 她把分开两个字咽了下去,正要再说些什么,裴雪忽然抵过她的脸,侧头吻了上来。这个吻一触即收,没有缠绵,没有深入,好像他只是想堵住她的声音,让她暂时说不出其他的话。 安之的唇很凉,他的唇却是温暖的。 “安安,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她愣了一下:“什么?” “叁个问题,”裴雪提醒她,“你问了两个,我问了一个。现在该我问第二个了。” 他说得很快,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也让她来不及想起摩天轮上的情景。回头注视着她时,他的面容被灯光分割成了明暗两块,有半只眼睛落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愿意和我交往吗,安安?” 绒毛 安之没有经营朋友圈的习惯,裴雪也是。他们的官宣很简单,甚至可以说过分朴素了——两人换了情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又好像没那么小。因为他们的头像从第一天注册账号起,至今都没有换过,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迈出了巨大一步。最先发现的是姜予南。 -AAA皇陵粽子批发中心- 南宫舍人:@秋风生 安安你换头像了? 鬼修文:! 鬼修文:真的耶,好少见 鬼修文:发生什么大事了? Keyue:? 消息源源不断地蹦出来,安之不由得庆幸自己不在宿舍,否则光是几个人的尖叫都能把她淹了。她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自习的裴雪,又悄悄地低头打字道:我谈恋爱了。 摁熄屏幕,深呼吸,五秒后再点进微信。果不其然,她被一连串的问号、感叹词和各式各样的表情包刷屏了。安之扶了下额,苦笑着回道:你们要不要这么激动? 在姜予南一堆丑猫乱舞的表情包和夏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嚷嚷里,柯悦的点评显得格外冷静。她“拍了拍秋风生并消灭了地球上所有香菇”,含蓄道:这个情头,很艺术。 安之原本在喝水,看到这句后呛了一下,接连咳嗽起来。 情头是裴雪选的,与他此前的头像风格大异,从简约朴素的一整块深蓝变成了……粉色小猪。安之在看到它的一瞬就瞪大了眼睛,但那时裴雪已经迅速换上了,没有丝毫犹豫。 他问安之:“可爱吗?” 或许有点太可爱了。 两只圆滚滚的小猪并肩坐着,头顶是灿烂的夕阳。裴雪说这两只猪出自一部动漫,还有一套图背景是星空,他们可以过段时间再换。 安之很喜欢这种一起商议“过段时间”的安定感。 她的桌面被轻敲了一下,抬头时对上了裴雪的目光。图书馆里人很多,他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还好吗? 见她的水喝完了,他拧开自己的保温杯推了过来,安之没有客气,接过杯子朝他扬起嘴角:就是呛到了。 已经将近六点,陆陆续续有学生离座出去吃饭。安之放下了笔,裴雪最后敲了几下键盘,也合上了电脑。 走吗? 走。 出门后他们在二楼的大平台上站了一会儿。那里总是很热闹,尤其是在傍晚。有边踱步边打电话的,有坐在台阶上看书的,还有什么都不做,只是倚在石墙边,叁叁两两聚着聊天的。远处是初夏明澈的天,近处是学生们青春洋溢的面容。此前安之总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她很少会在这个喧嚷的平台上停留,因为那种格格不入之感实在太过强烈。 但现在,她挽着裴雪的左臂,而他背着自己的包,又将她的帆布包拎在手里。他们靠在一起,站在深绿色的玻璃墙外眺望远处,正巧有学生骑着单车经过,在叮铃叮铃的车铃声中哼着歌:“月亮绕地球,地球绕着太阳走,我以为世界是座宁静的宇宙,今晚的天空有一颗流星划过……” 他们是如此完美地融入了这一场景。不再有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也不会在回过神时,胸口忽然涌上刺骨的孤寂。 安之偏过头去看裴雪,而他也正注视着她。他们在暖色的余晖里接吻,夕照替他们镀上了橙黄的、毛烘烘的边沿,呼吸交缠间,风里都是祝福的声音。 * 作者有话说: 歌是五月天的《纯真》 相纸 “重点就划到这里,大家别忘了交论文。”思政老师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心宽体胖,嗓音雄浑,“今天520,感谢诸位抽空来上课,我就不耽误你们过节了,提前下课吧。” 教室里一片笑声。思政课结课早,今晚是期末考前的最后一节,专门用来划重点,所以没人敢翘课。收拾书包时,安之的手机就没停过震动,那是夏岚在一个劲儿地@她和姜予南,要她们快点赶去操场。 鬼修文:八点有无人机表演!我和柯姐已经抢占了最好的位置,就等你们了【比耶】 南宫舍人:?你明天的ddl赶完了没 鬼修文:?没赶完也得过校庆啊 鬼修文:今晚通宵【比耶】 N大的校庆日撞上了520,每年的活动安排都很丰富,单身人士过校庆,情侣过节,主打一个谁也不会被冷落。宿舍的四人平时各忙各的,但每到这一天总会尽量待在一起,保留一点仪式感。 其实,也是聚一次少一次了。自上次宿舍夜谈又过了半个月,夏岚已下定决心要报考外校,柯悦联系了中介准备出国,姜予南则想直接工作,去北方的城市发展。一年之后,这里或许就只剩安之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拒绝裴雪的邀请。她很认真地和他说,抱歉呀,今晚我想和朋友一起过。 操场上,连同操场的围栏外,每一个能站人的地方都被占领了,堵得水泄不通。周围太过吵闹,姜予南不得不附在她耳边大喊:“我怎么不知道学校有这么多人!” 安之忍不住想笑,又朝她喊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啊!” 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进看台,好在人虽多,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夏岚。她挥着一根红色的荧光棒,声嘶力竭地冲她们喊着:“这里!来~这~里~” 柯悦也被迫挥着一根绿色的,满脸都写着“我和旁边那个人不熟”。 “你哪来的这先进装备?”姜予南总算挪蹭到夏岚身边,累得一屁股坐上了她的腿,“你别说,和学校还挺配的。” 路边的灯光秀也是红绿配色,相当鲜艳。 “姐特意买的。”夏岚嫌弃地上手推她,“再不起我就挠你了,叁——二——” 安之站在看台的栏杆旁往下看。姜予南没说错,人也太多了,她甚至找不到一块空着的地面。这些人平时都藏在哪里?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会从各处涌出来,在此时此刻聚在这里? “喂,你们两个,”柯悦拿着荧光棒各敲了下头,“别闹,无人机来了。” 成千上万张脸同时仰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空中。安之也跟着抬头,却在抬到一半时怔住了。斜对面的看台上,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正立在那里,隔得太远,安之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在笑。 他在望着她笑。 数百架无人机拼凑出“校庆快乐”四个大字,此时正是八点整。下面的学生们不知由谁带头,齐声大喊起来:“520快乐!” “校庆快乐!” “N大生日快乐!” 海浪般的欢呼声由近及远,将人群带得沸腾。安之身后的姜予南和夏岚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像两只打了兴奋剂的兔子。她刚转过头,就被闪光灯晃了下眼。柯悦连摁了几下快门,将那两人的疯样尽数收进了相机。 “我有拍立得!”夏岚这才想起来,“安安,柯姐,一起来拍吧!” 无人机在半空变换出新的形状,时而是校徽,时而是高耸的北大楼。四个人凑在一块,借着红绿的灯光摆出各种姿势,笑声就混在人潮的欢呼里。那一晚她们用空了所有相纸,但最终,夏岚还是不无遗憾地感叹:“要是再多带几张就好了。” 安之看到她很快地揉了下眼睛,声音里却带了笑意:“和你们一起,真的很开心。” 甜酒 seporn8.com 散场时已是九点多,路过超市时,正见它为迎校庆而打折。姜予南跑去买了四瓶甜酒,并豪迈地宣称她可以一个人喝两瓶。 “我也想喝。”安之发现自己被“体贴”地排除在外,不甘心地反驳,“我酒量已经好很多了。” 这句话戳了其他叁个人的笑点。姜予南一面哎呦着说肚子笑得好痛,一面吨吨吨把整瓶酒喝完了。 “你慢点啊,”夏岚提醒道,“这酒虽然甜,但是后劲很大的,容易上头。” 她今晚还得熬夜,不敢喝酒,只将冰凉的瓶身贴在脸上降温:“你看,柯姐就很有分寸……我去,你怎么也喝完了?还有安安……?” 安之陪她们闹了两个小时,早就渴得嗓子冒烟,尽管喝得慢了点,但也已灌下去了一大半,还不忘朝夏岚竖起拇指:“好喝。” 夏岚被她气笑了。 柯悦和姜予南的酒量都不差,扔掉空瓶后还能昂首阔步,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安之。她即便喝多了也不会脸红,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只是反应会慢一点,人也比平时更加安静。 “安安,”临到宿舍时,柯悦忽然拉了她一下,“你回头看。” 安之正捧着酒瓶出神,顿了半秒才转过头去。她的头脑很清醒——起码她自己认为如此,清醒到她能一眼就能看见人群里的裴雪。 依旧是这样,或者说总是这样,她在各式各样的场合下,在或汹涌或稀疏的人潮里,总是第一个看见他。这种本领是可以练就的,只要她从六年前就开始持之以恒地寻找,在每一个他可能甚或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尽她所能地寻找他的身形、面容和声音。 她撑着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而裴雪是她的锚点。她为他停泊之处,载满了无人知晓的欢喜和心酸,她本以为她会独自守着它们平淡度日,直至小船倾覆。看好文请到:po18a r.c om 而现在,裴雪来接她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柯悦一本正经道,“但是安安,他跟着我们很久了,还一直,呃,在看你。” “变态。”姜予南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真变态我们就出手了,”夏岚忍着笑,轻推了一下安之,“但他那个眼神……我不好说,还怪可怜的。” 安之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她们,脸上有点发烫。 “去吧,”夏岚接过她手里半空的酒瓶,冲她挤了下眼睛,“今天可是520啊。” 酒意还未上涌,但安之的身体已经热了起来。她又在原地呆站了两秒,忽然开始小跑,那种急切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明明才分开不到一天,她竟然会这样地思念对方,想听见他的声音,想要靠近,想要拥抱。 裴雪张开双臂时,她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 “小酒鬼,”他懒散的声音响在头顶,带了点笑,“不能喝还逞强,这么馋?” 安之搂紧了他劲瘦的腰。她没有抬头,但口中清甜的酒气依旧飘散开来,和他身上清凉的薄荷味混在一起,丝丝缕缕,牵缠不清。她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我好想你。” 裴雪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才垂下头,用鼻尖蹭着安之的额发。 “宝贝,”他声音很轻,些微发哑,“我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