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节 ?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作者: 塘夏小圆 简介: 文案一: 苏辞见过很多男人,他们大多野蛮、粗俗、毫不讲理,因此即使父亲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也不打算结婚。 为躲避结婚,苏辞进入传说中有珍禽异兽的山岭打猎,期望赢得第一名,经济独立后有一座自己的小房子。 结果遇见他。 他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特别的女人。” 苏辞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他又道:“愿意成为我的皇后吗?” 苏辞有一瞬的恍惚,他温柔、体贴,也许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半年后,苏辞坐在王位上。她看着战战兢兢低下头的百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权力,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最好。 苏辞无比庆幸,在遇到他之前,先遇到了桃楚。她才明白,在获得爱情前,必须先获得权力。 夜深,苏辞坐在王位上,突然倍感孤独。她的爱情,的的确确已经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了。她有这万里江山有何用? ……无论怎么用,都比爱情爽多了。 文案二: 他们爱我,爱我的脸,爱我的才华,爱我的温柔; 因此他们欺骗我,囚禁我,虐待我,杀死我; 我生来是人,是女人,而不是谁的女儿、姐妹、母亲、妻子,更不是谁的奴隶。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女强 爽文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辞,桃楚 ┃ 配角:许春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情如镜花水月 立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第1章 桃楚被一阵从附近传来的呼救声惊醒。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才吃完一顿饱饭,呼救时中气十足,艰难地把桃楚从一层又一层的梦中拖拽出来。 桃楚听了好一会儿的呼救,才从桃树上跳下来。那是一颗活了一千多年的桃树。一千多年前,一位来女乐山看望桃楚的客人随手把桃核埋进土里,之后便完全忘了这回事。 桃核十分爱惜生命,它在黑暗中拼命吮吸水分,汲取营养,等到第七天的时候,终于挤开泥土,呼吸到新鲜空气。然后发现它做错了一件事。 它出生在一座高山的山顶上,山顶上风光无限,有雾时云雾缭绕恍如仙境,太阳高照时可以俯瞰众生。可一到雷雨天,桃树就恨不得把身子全都重新埋进土里,生怕被雷公电母注意到它那弱小的身躯。 桃树战战兢兢度过了九百九十九次花开的日子,耐心地等待第一千次花开。万物有灵者皆可修仙,不过修仙之途遥远且艰难,普通精怪每过五百年便要经受一次雷劫,受得住的还能再活五百年,受不住的则飞灰湮灭。 桃树想活得久一点,于是勤勤恳恳修炼,哪知在第一千次花开前,山顶来了一个女人。 那就是桃楚。 桃楚拍拍桃树,选了个满意的位置,便悠悠然躺下,闭上了眼睛。 桃树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也许是它活得太久,鸟兽喜欢待在它身边,就像年幼者喜欢依偎在年 长者身边一样。可等一天天过去后,桃树才醒悟过来,这女人根本是赖在它身上了! 桃树抖啊抖,想把桃楚抖下去,可桃楚像是黏在它身上般,怎么也甩不开。桃树生了气,于是毫不客气且不间断地谴责桃楚的行为,惊得方圆几里的鸟兽都因忍受不了而纷纷逃走。可桃楚没受到一点影响,连身都不翻。桃树气坏了,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接受现实。 桃树原本以为桃楚一定受不住雷劫,没想到八十一道天雷也没有唤醒桃楚。看见桃楚四处张望, 桃树冷冷一笑。 “原来你还活着呢?” 桃楚笑意吟吟:“多亏你这一百年来遮风挡雨,我睡得很好。” 桃树气呼呼地道:“又不是为了你!” 桃楚睡了一百年,睡得神清气爽,心情愉悦,不过脑子的运转还有点迟缓。她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注意到声音是从山下传来。 “有人吗——救命——” 那呼救的声音拉得又长又尖,在山谷中引起阵阵回响。 桃楚走到山崖上。山的对面还是座山,那山枯草丛生,棱角分明,与此山遥遥相望。若两座高山连起来,像极了一条青色巨蟒,可惜不知被谁用巨斧从上而下劈开,拦腰截断。 一条奔腾向东的河流穿过两座山,河水奔腾澎湃,不断冲击着两岸岩石,激起阵阵白浪。只要再往前挪一挪,桃楚就有掉进河水的危险。她侧过头,躲开直冲脸上的水腥气。河水的味道不算难闻,可就像喜欢聚集在树荫下的蚊子,人一看到就会躲远。 “找到了。”桃楚小声说道。 高山又直又牢地驻扎进大地,因此桃楚稍微一偏,就能看到距离山顶有三四丈的地方有颗黑黝黝的脑袋。那脑袋上扎着发髻,发髻上裹了一条灰蓝色的方巾。 那脑袋在盯着水面,似乎是察觉到桃楚的视线,她猛地抬起头,却被山洞重重地打了一下。 是个女人。 看起来才十七八岁,即使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出一道道黑条,也难掩花容月貌。她额头上立马被撞出一大块红印,却没有喊疼。一看到桃楚,她松了口气,笑道:“请姑娘救我!” 桃楚道:“你怎么在那里?” “她是进山打猎的猎人。” 还没等女人回答,一道声音突兀地闯进两人之间。 桃楚侧脸一看,原来是只黑猫。那猫光滑油亮,身形矫健,正蹲在远离山崖的地方。 桃楚怀疑黑猫离她那么远,是因为害怕悬崖,这种生物聪明狡黠,更喜欢待在安全的地方。 “这女人进山有五天了,我亲眼看到她掉进陷阱里,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居然出现在这里。我经常看见她在山岭外打猎,这些猎人生性贪婪,竟然违反了约定,深入到这里来打猎。山主,别管她了,干脆推她进河中喂鱼吧。” 那女人显然听到了黑猫的声音,她害怕桃楚真的撇下她,急忙道:“姑娘!我是长宁村的猎户!我以前打猎是在山岭外,这次进来是事出有因。至于你们说的约定,我从来没有听过,只要你愿救我,我答应你再也不进这里!” 黑猫冷冷地道:“才过去一百年,现在的人居然连约定也忘了。山主,看来是你错了。” 桃楚笑道:“不知者不怪罪。只是你要如何上来?” 那女人松了口气,可又暗暗发愁。山顶上有两个人,但只有这个女人愿意救她——毕竟只有一人,想来力气不够。为安全起见,还是要想个法子,省得一不小心在半空中掉下去,不死也成个残废。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是否还有认识的人?要是能找来一根坚固的绳子,再多来几个人,就能把我拉上去了。” 桃楚摇摇头:“这附近数十里,可能也只有我一人。你还有力气吗?” 女人一听,心底凉了半截。不是她不相信一个女人的力量,但要直接把人从悬崖拉上去,那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她的位置距离崖边还有数丈。 女人咬咬牙,道:“不知姑娘有没有绳子?将绳子的一头绑在坚固的地方,打上死结,另一头抛下来,我就这样爬上去。” 女人是猎人。她打猎没几年,不过身手敏捷,常跟随父亲打猎。期间没少遇见凶险的事,可到底比不上这次,孤身一人面临数丈的悬崖。她不是妖怪,不可能徒手爬上去。 女人暗恼,她爹曾说过喜桃山岭群山险峻,毒蛇猛兽众多,平日不会进山岭中打猎,只有在酒桌上半醉半清时才会同别人吹嘘要进山岭,等酒一醒,便完全忘了这回事。她平常总是跟在阿爹身旁,从来不曾进过山岭。这次踏进喜桃山岭,一半也许是因为年轻,年轻则容易冲动,另一半便是为了狩猎比赛的奖赏,甚至有传闻说当今国主会参观这次比赛。 其实女人一点也不在意国主是否会出现在比赛中。狩猎比赛每三年一次。从她记事起,每次比赛开始之前,都会有传闻说有某位官员会关注比赛。她十一岁那年,传闻中的官员是知县,实际上来的是知县的老娘,她十四岁那年,传闻中的官员是知府,实际上来的是知府的老婆。而今年的传闻越来越离谱,离谱到没有人会相信,却还是在猎户中掀起惊涛飓浪,每一位猎户都相信自己能赢得比赛,得到国主的赞赏,若是那样的话,也许能混到一官半职,永远不用再打猎。 女人不讨厌打猎,甚至更喜欢与山林为伴。她打猎的时间不长,不过三四年,已经比村里最老练的猎户还要熟悉地形,还能轻而易举地捕到大型猎物。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踏进喜桃山岭,寻找传说中的神兽。喜桃山岭绵延数千里,孕育了无数珍禽异兽,也留下许多传说。即使无法擒到神兽,若是能找到什么珍禽异兽,也能获得奖励。 女人叹了口气,她在林中看到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想起在猎户中口口相传的传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那身影巨大,动作却灵活无比,她差点失去目标。那黑影引她走进一个山洞中,之后立马不见了身影。现在想一想,说不定她才是那个猎物。她一脚踩进深坑中,前面的路越来越窄,好不容易顺着风声前进,没想到竟是悬崖边! “你等等。” 第2章 女人仰起脸,看着桃楚的身影消失在崖边。她有些惴惴不安,忽然心生怀疑。山深老林中怎么会有人居住?还是一个女人?莫不是妖怪变的吧?她怀疑那是个妖怪,即使不是妖怪,也有可能是在捉弄她。要是她一去不复返,那该如何?想到这里,女人懊恼起来。若是她更仔细些,也就不会被困在这连站直都困难的山洞里。 女人暗自思忖,看来还是要尽早原路返回,不然等力气消散,很难离开这里。只是山洞之中又挤又窄,路途曲折蜿蜒,还要小心避让不断凸起的石头,即使原路返回,也会消耗力气,何况还要想办法爬出深坑。 桃楚没有离开山崖,她解下了腰带。那是一条如晚霞般绚烂鲜红的腰带,人世间难以调出那样的色彩。那腰带系在桃楚的腰间,称得她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更加灰暗。 桃树看到她的动作,吃了一惊,终于沉不住气:“你要干什么?” 桃楚把腰带的一头系在桃树上,一头抛下山崖。那腰带随风渐长,越来越长,且越来越硬,转眼间成了一把木梯。 那女人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的木梯,心中诧异。这木梯看起来很结实,她上手够住木梯,发现梯子又长又重,心中更疑惑了。 “能爬上来吗?”桃楚低头道。 女人大声应了一声。 这时一阵风突然窜出来,卷起她的话逃得无影无踪。木梯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看起来摇摇欲坠。女人从没有见过那么长的梯子,她一时间有些胆怯。 “上来呀!”桃楚催促道。 女人咬咬牙,她一手抓住晃荡的木梯,一脚踩上最后一层阶梯。木体承受着突如其来的重量,似乎往下沉了沉,又似乎那只是她的错觉。悬挂在悬崖边的木梯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被大风刮起来,落进波涛汹涌的河水中。 女人爬着木梯,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她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不去看底下奔腾翻滚的河水,终于安安稳稳爬到了山顶。 女人看到了桃楚,也看清了她的模样。搭救她的女人看不出年龄,可能是二十三四岁,也可能是三十一二岁。她长相清秀,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也许是在山林中待得太久,身上有一种寻常人没有的闲散安逸。这让女人松了口气。 若救人者是名男子,她必要提高十二分的警惕,这不是忘恩负义,而是为了保护自己。身为女人,她不得不接受许多麻烦事。不过恩人是名女人,且看起来温和可亲,不由得让她放下戒心。 “我叫桃楚,你叫什么?” 女人一到山顶,桃楚便晃晃那木梯,那梯子遇风翻动,又变回了腰带,原先绑住桃树的另一端腰带也自动解下。桃楚揉一揉腰带,将恢复正常长度的腰带重新系到腰上。 苏辞吃惊地看着,她更加确定桃楚不是常人,可又不敢问,她应该假装没看到这回事吗? “我叫苏辞,是长宁村的猎户,为了捕猎进入山中,没想到被困到山洞中。要不是桃楚姑娘搭救,说不定我会被困死在这里。”苏辞心有疑惑,不过还是对桃楚充满感激,同时有点疑惑。刚才她明明听见了另外两人的声音,怎么现在一个没有看见,难道是都藏起来了?苏辞环顾四周,这山顶上除了一棵巨大的桃树,到处是光秃秃的。那桃树牢牢扎进土地,部分裸露的根茎攀附在岩石上,几乎要把岩石搅碎。 “长宁村属于无悲国吗?”桃楚问道。 苏辞吓了一跳:“长宁村就在国都南墙出口,自然属于无悲国!” “我记得当年无悲国建立后,姜飞有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不得进入喜桃山岭打猎,只许在喜桃山岭之外活动,你不知道吗?” 苏辞眼皮一跳。姜飞——那不是建立无悲的第一位王吗?!她脑子一时嗡嗡作响,怀疑是自己听岔了。也许是同名同姓,只不过有谁这么大胆,敢与□□同名同姓?开国至今已过去一百年,眼前这位女人看起来还年轻,脸上没有一点衰老的迹象,想来是她听错了。 苏辞摇摇头,面带羞愧,她不知道这样的规矩,没有人告诉过她,而其他猎户没有进入喜桃山岭,完全是因为没有必要。长宁村村后是连绵不绝的群山,群山的背后则是喜桃山岭,两者以一条黑水河为界,但群山之中飞禽走兽之多,已足够猎户维持生活。这次狩猎比赛的场地便是定在长宁村村后,她仗着艺高人胆大,乘着木筏度过黑水河,想追寻传说中的神兽。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节 “桃楚姑娘,其实之前我从来没有踏进喜桃山岭,这次进山是因为狩猎比赛。” “狩猎比赛?那是什么?”桃楚问道。 “狩猎比赛每三年一次,第一年是初赛,第二年是预赛和复赛,第三年则是决赛。今年是狩猎比赛的第三年,比赛从处暑开始,等寒露一过,就会选出第一名。比赛有许多规则,不过主要还是看猎物的质量和数量。当然,捕到一群野兔的猎户自然比不上捕到一只老虎的猎户。能进入决赛的猎户都是从各地选上的打猎好手,听说能打虎、打熊的人有不少,这次决赛的场地正好设在靠近喜桃山岭的群山,我想着喜桃有珍禽异兽,一定能赢得比赛。” “山岭外也有许多珍禽异兽,不必非要进山岭,这里不适合你们。” 苏辞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了,她没有去仔细探寻桃楚话中的含义,只是连连道歉。 桃楚语气温和,一点也没有责怪苏辞的意思,一直在前方带路。 前方其实没有路,下山之后便能发现山高险峻,灌木荆棘挡住去路。苏辞注意到,虽是深山老林,一路上却看不到长蛇猛虎,毒虫异兽。林中吵闹,鸟鸣虫叫,没有一点人气。 苏辞才十七岁,正是拔高长个子的年纪,但她的继母总是嫌她长得太高,一看到村子里的其他姑娘,便忍不住唉声叹气。因为苏辞的个子与十里八乡的同龄男子差不多高,无须仰视他们。苏辞每每看到便觉得好笑,她的生母个子高,父亲的个子也高,若是她的个子矮,唉声叹气的人就该是她父亲了。 苏辞习惯了自己的身高,却发现在前方带路的桃楚比自己还高,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深山老林中的水土更养人? “沿着这条溪水一直走,就能走出山岭了。我不想出去,还是在这里分别吧。” 桃楚突然停住脚步,她回过头,看到苏辞正从一个矮山坡跳下来,一脚踩进一个软坑中。苏辞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一手扶住旁边的矮树,借力跳出软坑中。不过她的鞋子满是泥浆,苏辞只好停下来检查是否被毒虫叮咬。有一些狡猾奸诈的毒虫最喜欢躲藏在泥坑中,无声无息地吸食猎物的血肉。 听到桃楚的话,苏辞忙道:“多谢桃楚姑娘指路,不知桃楚姑娘家住哪里?等比赛结束,我一定要登门正式道谢,只是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请姑娘不要见怪。” 桃楚笑了笑。 苏辞先是察觉有微风拂过脸庞,随后那阵风越来越大,吹得苏辞睁不开眼。她躲到矮墩旁,等到耳边风声渐熄,才睁开眼睛。 桃楚不见了。 第3章 苏辞大吃一惊,她连忙跑到桃楚刚站过的地方,旁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除却漫山遍野的野花杂草,四周空旷,根本没有能躲藏的地方。苏辞到这时才确定桃楚非人,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在感叹原来口口相传的故事不全是编造哄骗小孩的。苏辞并非全然不信鬼神,只不过她对于从来没见过的事物总是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态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从小到大,苏辞听过不计其数的妖怪故事,有妖怪吃人,也有女妖报恩,她对这些故事一向嗤之以鼻。不过眼下纠结这件事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先走出喜桃山岭。 苏辞沿着溪流走了很久,眼前的景色从空旷变成树林,从树林变成裸露的岩石,又从岩石变成空旷的野草。她跟溪流一起穿过丛林、树林、岩石,不过她要走的路比溪流蜿蜒曲折得多。溪流可以偷懒酣畅地抄着近路流下,她却不得不绕一大截远路去追赶一心一意往前的溪流。 苏辞追赶了很久,久到疑心起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道路,虽然她还在沿着溪流前行,脑子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桃楚让她顺着溪流走,可她走了这么久,渐渐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真的有人能顺着溪流走出山岭吗?问题是溪流旁根本没有路,不要说石头、泥土铺就的路,连有人走过的痕迹都没有!不仅如此,有时溪流被山石拦腰截断,从高处垂直落入地面,她不得不绕远路追赶溪流的踪迹。 也许她是被耍了。 不过苏辞只能前进。 在月亮升起前,苏辞停住了脚步。 秋天一到,天空很早就容易黑了。尤其是山里,到处黑影重重,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人的恐惧和野兽的猎食本性会在黑暗中被急剧放大。苏辞寻思着要先找个地方过夜,否则孤身行走很容易被盯上。 也许是听到了苏辞的心声。溪流从山崖坠落后形成一片湖泊,苏辞赶到湖泊前,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山洞。洞口勉强能容纳两个人进出,苏辞往里走没几步,便听到“咔嚓”一声。她连忙跳过一旁,借着仅剩的一点日光看清脚下的东西后,心中猛地一沉。那看起来是猴子的头骨,因被苏辞踩了一脚,头骨立马像一片枯叶一样脆弱得四分五裂。 接近洞口的地方,有许多这样的头骨。它们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年代久远,苏辞一靠近,空气中便扬起了一层灰,呛得苏辞连连咳嗽。她进洞检查了一番,发现山洞不大,仅能容纳十来个人站着,连躺下一人都费劲。不过这大小对苏辞来说刚好。确定山洞中没有野兽的味道,苏辞放下心来,这样她才能安心地待在这里。她先在洞中撒下驱虫蛇的药粉,这才去捡些木柴生火,用来抵御夜晚捕猎的野兽。野兽怕火,怕这种会发光发热的东西,却能让苏辞感到安心。 因为早就做好在山中待上十几天的准备,苏辞预备了许多东西,干粮和火石子是必不可少的。但也因为要捕猎,苏辞不会把所有家当都带在身上,比如水。 苏辞沿着湖泊行走,却发现湖边没有长草,包括最喜欢长在湖边的蒹葭。她蹙起眉,看向湖水,湖水清澈见底,随风而动,没有任何异味,可似乎太干净了,连一条鱼也没有。苏辞犹豫了,连鱼儿和野草都没有的地方,想必水也不太干净。苏辞只好沿着上游继续走,但富有生机的溪流一过断崖坠入地面,便像进入了死亡的深渊,什么活物也没有了。 苏辞无奈,好不容易才从断崖的裂缝中找到渗漏出的水,她不敢直接饮用,先拿了铁锅接满。原路返回时,她无意瞥向湖面,差点被惊得魂飞魄散。那湖面上,竟飘着一个睡在摇篮中的婴儿! 苏辞吓得后退了几步,不过她转念一想,一个婴儿有什么可怕?于是又大着胆子上前,想看清楚究竟是不是婴儿。 可湖面上风平浪静,除了一张灰头蓬面的脸,什么也没有。 苏辞不信是自己看错了。可她一路走来不曾见过婴儿,那摇篮也不可能逆流而上。 苏辞想,她大胆闯入喜桃山岭,说不定真的是个错误的选择。 想起随风消失的桃楚,苏辞怀疑是有精怪在作弄她。 苏辞仔细盯着湖水,怎么也不见婴儿出现,这才走回山洞。 那是个女婴吗?也许是个女婴。 小得能装进竹篮里。 苏辞记不清那时她多少岁,只是记得自己年纪还小,邻居家的女人快要生产前,拉着自己问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说小孩的眼睛比神仙还厉害,嘴巴比神仙更准确。她莫名其妙,哪知道那藏在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她又不是神仙!不过她晓得邻居家里已有两个姐姐,那也许,这次怀的还是个妹妹吧?哪知道话一出口,邻居脸色立变。虽然她还小,也能读得懂其中的含义,这叫坏事了,只好躲在母亲身后偷偷溜走。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她挨了父亲的责骂,要不是母亲拦住,说不定还要挨打。她躲在菜园子里哭,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因为一句话责骂她。且不论她父亲,正当苏辞在院子里待累了想睡觉时,听到一阵像老鼠跑动般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辞紧张起来,她不怕老鼠,但万一不是老鼠,而是其他的怪物或小偷,那就坏事了。她刚要开口叫“小花”,小花是苏辞养的一条黑狗,一有动静就会狂吠,但仅限于躲在家里狂吠,绝不肯踏出家门半步,是条胆小又喜欢凶人的黑狗,可嗓子却因哭泣而没有发声。 苏辞打算再嚎一嗓子,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快点!别罗里吧嗦!你想被人看见,被人笑话吗?!” 那说话的主人特意压低了声音,但苏辞还是听出了声音中的愤怒和催促。这个年纪的女孩,正是天不怕地怕的年纪,苏辞立马来了精神,偷偷爬上土墙,苦恼和忿恨暂且被抛到一旁。 “她还这么小,天又这么冷,放一晚上就死定了。” 苏辞看清了说话的人是邻居家的女人,另外一人则是她的丈夫。那女人哭哭啼啼地抱着竹篮,被风吹得直发抖,她的丈夫却不耐烦,生气地推了她一把。 “又生个赔钱货出来,还这么多事,要不扔了她,你就跟她一块滚!” 女人无声地掉着眼泪,可能是天太冷了,她冷得瑟瑟发抖。终于,她像是忍受不了了,推开后院的门,抱着篮子出了门,身影消失在月光下。 她的丈夫恨恨地啐了一口:“晦气!”随后便推门进屋了,也不管刚生产的妻子去了哪里。 苏辞趴在土墙上一动也不动,直到一片雪花落在脸上,又冷又湿。她抹了一把脸,屏着呼吸冲进屋中,摇醒在睡梦中的母亲。 苏辞已经不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只记得母亲急匆匆地推醒丈夫,两人去追那被抛弃的婴儿。没错,苏辞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装在竹篮中的,是一个婴儿,又红又小,皱巴巴的一团,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奇怪的是,苏辞早就忘了那婴儿的模样,印象最深的,却是邻居的丈夫那又长又怒的一声“晦气”。那之后,苏辞不再到邻居家走动,即使碰到邻居的丈夫,也沉默不语,这是来自年幼的她内心深处的反抗,即使她还不清楚是为什么。 苏辞叹口气,拨动着跳动的火苗,火光驱散了寒冷和黑暗。她放下背包和箭筒,先从包裹中取桑叶着水煮茶汤,又掏出风干的兔肉条和干粮,就着茶汤食用。猎人不吃饱饭就没力气打猎。虽然继母总嫌她长得高,可又怕她吃不饱,这次进山打猎为她烙了许多大饼。不过也有可能是抱着某种期待,毕竟她是长宁村中唯一进入决赛的猎人,连她的父亲也在复赛中落选。但凡进入决赛,官府便会发放一定数目的奖励,如果能赢得决赛,按照往年惯例,还能免除一定比例的赋税,为期三年。 填饱肚子,苏辞收起铁锅,在洞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以地为席,以山为盖。一开始她跟着父亲学习打猎,实际上很害怕在野外过夜。农村的孩子野,尤其是她,可到底也没想过要和野兽同眠,与虫蛇入睡。偏偏父亲为了吓退她,常常带着她待在野外,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没有温暖的被窝,没有避风的房屋,没有明亮的油灯,苏辞也能安心在黑夜中与大地一起入睡。 山洞到底比不上家里,火光时明时暗,苏辞睡得昏昏沉沉。夜风裹着虎啸狼嚎进入洞中,又变成了如小儿啼哭般呜呜咽咽的声音。 “醒醒!快醒醒——” 苏辞猛地睁开眼,抬头观看,发现火堆后有一道黑影。她的戒心油然而生,立马摸到放在身下的猎刀。但凡在野外过夜,苏辞都会睡在猎刀上,身上也准备有相应的小刀和毒药,以防夜间伏击的猛兽。 “你怎么睡在这里?” 火把已经熄灭,借着零星火光,苏辞看清那黑影原来是个小孩,还没有她半身高。那小孩的脸上露出好奇,可那双眼睛竟像被谁挖去,黑漆漆的像两个黑洞! 苏辞冷汗涔涔,死死盯住小孩:“你是谁家的小孩?” 小孩开口了,声音清脆:“你快点起来,别睡在这里,要是被发现就糟了。” 小孩说着径直走过来,却被火光烫得痛呼了一声。她扁扁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模样:“好痛!这是什么呀?” “那是火。”苏辞忍不住开口道。她心中惊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开口,这小孩肯定不是人类,且又叫自己赶快离开,这是什么意思?这山洞有什么秘密? 小孩歪歪头:“真暖和。” “你家在这附近吗?你家大人呢?你叫什么名字?”可能是妖怪变成的小孩,是打算吃人还是作弄人?苏辞摸不清小孩的意图,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叫千婴,”小孩捡了一个问题回答,又开始催促苏辞离开,“你快走,快点!” 催促之间,小孩似乎生了气,像个野兽般毛发耸立,神色严厉,她的喉咙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同进攻前的恐吓。 “为什么要走?”苏辞神色凝重,握紧了猎刀,她使余光瞥向四周,考虑着迎敌还是后退。这洞中狭窄,难以躲避袭击,可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怪物。即使是身形矮小的野兽,一旦攻击猎物,也会死死咬住对方的致命处不放。 如果走出山洞,外面会不会还有其他东西等着她? 有一些聪明的动物,追捕猎物时喜欢伪装成弱小的样子,等猎物放松警惕便露出真面目。 她可不能放松警惕。 第4章 桃楚的确是非人。 她一抬脚,再落脚,就到了喜桃山岭的中心。喜桃山岭的中心是一座山,名叫女乐山。女乐山是群山之中最高最险的山,山中灵气充沛,尽是奇花瑞草,珍禽异兽。女乐山的山顶有一座山庄,山庄前有一排石阶。桃楚走上石阶,很快到了山庄前。 桃楚才要推开门,一沓信封从门缝上掉落,全都砸在了她的脑袋上。一只黑乌鸦停在大门上,朝她嘎嘎大笑。 桃楚捡起信封,一份份打开阅读。 信封的主人来自各个地方。 桃楚打开其中一封红得褪色的信封,才发现那原来是一份喜帖,请帖的主人是一位居住在田野里的白骨精,结婚对象也是一位白骨精,只不过这请帖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了。 桃楚又打开另一封信,里面有一张画。画上是一团漆黑,漆黑的上面有两个点,金灿灿,黄澄澄。说明附着在画纸后,桃楚看了才明白,原来这封信的主人画的是一只黑猫,特请桃楚欣赏。 桃楚一连打开好几封信,里面都是一团漆黑的画。不过没多久,那爱画猫的人改变了想法,不再画猫,而是画树。原来那人嫌猫闹腾,不肯安静供人作画,于是改画树。画树没多久,那人又改了主意,陆陆续续画过月亮、石头,到最后生气地表示作画不如什么也不做快乐,他再也不要画画了。 桃楚读到最后一封信时,夜幕早就降临,门前的两盏灯笼也亮起。那灯笼是桃楚从朋友那儿摘来的。那是一种在树上开的花,花瓣是黄色,形状像灯笼,入夜便亮,适合照明。 桃楚考虑着是否要回信,回信仅仅是为了表示礼貌。不过如果这么做,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将埋头在书桌前。桃楚想了想,便把回信的事抛之脑后,反正如果有急事,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若不是急事,那回不回信也没多大区别。 桃楚打开最后一封信,那也是最新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未干,像是信封的主人急匆匆写成的。信的内容简单明了,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请求桃楚到昆仑救人,信中没有落款。 昆仑是个地名,却和无悲国或是喜桃山岭有些许不同。昆仑要比无悲国、喜桃山岭大得多,那里广袤无边,没有尽头。最重要的是昆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与这个世界共同存在,就像两个无限接近的圆,这个世界有通往昆仑的通道,只不过每条通道都有灵兽镇守,一般人或非人难以到达。 桃楚把纸揣进怀里,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真正紧急的事。 不知道那位误闯山岭的猎人是否还活着? 苏辞决定先观察事态如何发展,毕竟对方并没有真的做出攻击姿态,只是在恐吓、吓唬她。也许等小孩累了,说不定自己会离开。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没办法对一个模样是女孩,或者根本就是女孩的猎物动手,即使对方也许不怀好意。 苏辞唾弃对方的奸诈,也唾弃自己的软弱。 小孩和苏辞对视良久,终于不耐烦了,刚要发作,忽听到洞外风声渐大,她脸上一喜。 小孩的双眼都是黑的,但苏辞依旧能读出她掩饰不住,也不打算掩饰的高兴。苏辞心底一沉,知道是小孩的帮手来了,心中后悔该早点决定,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动手时机。 “桃楚!”小孩大声地喊着,小短腿骨碌从地上爬起,转向山洞外跑去。一个身影走进洞中抱住了她。 “幸好还没动手。” 随着来人的话音落下,黑黝黝的山洞亮起了光。 苏辞不知道那光从何而来,似乎是四周的岩石上,似乎是头顶上。总之,亮光照清了来人的脸,也照亮了苏辞的脸。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忘记我了?你很久很久没来看我了,都有一百年了。”小孩嘟囔着道。 桃楚为难地道:“我太累睡着了,才醒来不久。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节 桃楚对于小孩的眼睛很惊讶,她伸手覆盖小孩的眼睛,一丝丝黑气从她的手缝中飘出,消失在黑夜中。 小孩摸着桃楚的脸,笑起来:“我的眼睛怎么了?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我觉得很累,真想睡觉。” “千婴真厉害,”桃楚看看小孩,又看看苏辞,道,“你还好吗?你好像很累。” 苏辞脸色苍白,她看着桃楚和小孩,隐隐明白桃楚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是很累,我以为遇到了妖怪,原来不能进入山岭的意思不是为了保护山岭,而是为了保护我们。” 桃楚笑起来:“千婴的确是妖怪。” 千婴窝在桃楚的怀里,听到桃楚的话,她蹭了蹭桃楚的脖子,乖巧地道:“我让她走,她不走,危险。” 苏辞道:“她一直赶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有危险?” 苏辞清楚地看见,那千婴的眼睛不再是黑漆漆的,而是黑白分明,又圆又亮。 桃楚放下千婴,又轻轻揉揉千婴的脸,安抚道:“快回去吧,不然他们又要闹起来了。” 千婴闻言,依依不舍地放开桃楚的腿,却不愿离开。 桃楚道:“你再等等,快到时间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待在这里,现在还是快回去吧。” 千婴垂下脑袋,就像突然出现在苏辞的眼前,又突然消失。 “这……是什么妖怪?她去哪里了?”苏辞已经彻底清醒,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桃楚却坐了下来,她点燃火堆,还招呼苏辞坐下,像是苏辞久别重逢的朋友,一点也不客气。 “你看到那片湖泊了吧?” 苏辞点点头,灵光乍现:“她是住在河里的妖怪?” “她不住那里,不过一直守在那里,有点像守墓人。” 苏辞想着那么半大点的千婴竟然做着类似守墓人的工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山岭之中的山和水,基本上都没有名字,除了你看到的那片湖泊,”桃楚微微一笑,“它叫千婴湖,刚才的小孩,就是千婴湖,所以我叫她千婴。” 第5章 苏辞是猎人,却从小读过书,还上过私塾。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但在苏家,教苏辞读书写字的是苏辞的母亲杨与真,担任教导责任的也是杨与真。苏辞学了字,喜欢翻看神话典故。典故中,掌管山川河流的都是男子,统称河伯,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一本典故上写着河伯原来是河女。 苏辞想到什么,道:“你……你也是妖怪?” 桃楚道:“我不是。” 苏辞还要再问,桃楚已经回答了:“我是鬼。” “……”苏辞张大了嘴巴,哪有人直接承认自己是鬼的? “你发现了吧?千婴湖的附近寸草不生,几乎没有活物。” “怎么会这样?”苏辞能想到的,便是这一片土地有毒,毒到连野草都活不了。身为猎人,苏辞绝不会主动去招惹这样的地方,连毒蛇毒虫都不待的地方,活人也待不下去。 “这里以前是一座城,比不了你们的国都,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可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湖中突然出现死去的女人。一开始是投水自尽的女人,也有被迫自杀的女人,无论是结婚还是没结婚的女人,无论是漂亮还是不漂亮的女人,都被投入水中,很快,这里成了女人的坟墓。他们还不满意,于是屠杀开始了,但凡出生的是女婴,都会被溺死在水中。这也是为何这里被叫做千婴湖,其实死在这湖水中的女婴、女人,何止千人。” 桃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让苏辞感到害怕。她听过、见过这样的事,可无能为力,现在从桃楚这里听到,她心中更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些人,怎么敢? “后来怎么样了?”苏辞轻声问道。 “后来么,死去的女人怨气不散,于是湖水被污染,喝过这水的人相继死去,最后,这城里的人全都死了。不过即使他们都死了,怨气还在,这湖水由西向东,连通许多江河湖水,但凡死在水中的女人,都会被这片湖泊接纳。这湖水不忍心死去的女人在这里受苦,便化成女童,安抚他们的灵魂,平息他们的怨恨,不过这是权宜之计,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千婴平息他们的怨恨,需要消耗很大力气,”桃楚话锋一转,忽地冷笑,“没想到这一百年来,千婴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那里已经被怨恨侵蚀,要是再迟一点……”她倏地住了口。 苏辞听得心惊肉跳:“要是再迟一点,会怎样?” “怨气四溢,所到之处就像湖泊的附近般寸草不生。千婴催促你,是因为担心那些女人的怨恨会伤害你。” “你刚才说,快到时间了。那是什么意思?”苏辞盯住桃楚,她一直生活在村子中,除了进山打猎,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但也听过不少事,县城里还设有专门抚养女婴的育婴堂,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杜绝溺婴的发生。 桃楚避开了问题,道:“现在夜深了,等明天天一亮,你就离开这里。之后的路没有什么危险,你一个人也能出去。” 两人间忽然沉默下来,盯着四处蔓延的火苗,柴木柴被烧得哔啵作响。 当最后一根木头烧尽,苏辞开口了:“我今年十七了,在我们那儿,十七岁还不结婚要被罚钱。我父亲气得要死,不仅要交罚款,还要被乡亲嘲笑。我实在不明白,我不结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我非要和一个男人生活?所以我参加了狩猎比赛。除了我,我们村子没有人进复赛,可即使这样,也还有人议论我。等我进了决赛,他们便认为我不应该去做不适合女人做的事,不然会没有男人要。真是可笑至极,他们之中,大部分没读过书,更做不到修身洁行,只会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他们凭什么规定什么才是适合女人的工作?” 苏辞察觉心中的戾气,她不由得停下来,喘了口气。 桃楚道:“所以你才会进山岭,想赢得决赛?” 苏辞低声道:“据说国主对这次决赛很感兴趣,承诺第一名不仅能免除三年赋税,还能得到房子和一大片土地。要是我有了房子,就能远离他们,他们也不敢再说女人不适合打猎。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了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 苏辞看一眼桃楚,郁闷地道:“传说喜桃山岭中,有一只美丽的金色麒麟。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要是谁能得到它,谁就能得到幸福。” 桃楚道:“你被骗了,麒麟热爱自由,谁也不可能得到。” 苏辞反驳道:“我们的第一位王,曾和麒麟一起南征北战,建立了无悲国,即使是小孩也知道这个故事。国主很相信这个传说。关注这次比赛的县官大人亲口说,国主承诺若是有人捕获带回麒麟,他愿意与之结拜为兄弟,同享富贵。” 桃楚道:“听起来,你们的那位国主十分自大,他以为麒麟是可以随意驯服的小狗小猫?” 苏辞察觉桃楚似乎有点生气,不过还好现在是在山中,谈论国主的话不会传到官员和国主的耳朵里。 苏辞道:“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要是能捕到一只麒麟,哪怕是某个部位也好,我一定能赢得比赛。我并不想和国主称兄道弟,只要我能搬离那里,不用再忍受他们的议论就行了,父亲也不会再为此常常生气。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毕竟他只负责打猎,我们不仅要处理猎物、种地、做家务、照顾孩子,做除了打猎以外的任何事,我的母亲和继母,还得生孩子。” 桃楚想了想,道:“其实,也不难。” “……啊?” 桃楚道:“我可以告诉你麒麟角在哪里。” 天蒙蒙亮,苏辞就起来了。 其实她一整夜都心绪不宁,根本睡不着。她从来没有见过麒麟角,但已经在为即将到手的东西激动万分。有了麒麟角,就能得到国主赏赐,便不会有人再敢堂而皇之地议论女人不适合打猎,那样便是对国主的决定有异议。也许还是会有人议论,毕竟有的人长了嘴巴却没长脑子。等堵住那些人的嘴后,她要找父亲商量,她现在还不想结婚,她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比男人差。说不定商量的结果是父亲会被气死。苏辞幽幽地想。 即使桃楚真的是鬼,她也愿意相信她,按照她的话去做。无论如何,桃楚救过她。 万物像是被一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灰布笼罩,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湖水、土地、山岩仿佛是被夺取了颜色。苏辞避开还在睡觉的桃楚,先去打了水。山中寒露深重,等她打水回来,身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麒麟角在山岭深处,山岭中生活着无数的非人,为安全起见,桃楚决定带她去找麒麟角。那距离千婴湖不远,桃楚说完全可以当作是散步。 当桑叶的味道充满整个山洞时,桃楚从头骨上上爬了起来。 苏辞怀疑那些都是婴儿的头骨,不过她没敢问,桃楚也没说,她便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只不过行动时特意避得远一些。 水一煮开,苏辞掰开一半的干粮递给桃楚。桃楚拒绝了,只要一点煮开的桑叶水。 苏辞惊讶道:“原来鬼真的可以不吃不喝,我还以为话本都是骗人的。” 桃楚瞥她一眼,道:“谁说鬼可以不吃不喝?是你这面饼腥味太重。” 苏辞随身携带的面饼都是她继母亲手烙的,因为她和父亲都喜欢吃肉,继母每次烙饼用的都是动物的油,若热乎乎时吃,便觉又香又脆,等面饼一冷,上面油脂凝固,实在难吃。 苏辞心里嘀咕,原本她计划在山中待一个月,要带不少的东西在身上,所以除了容易储存的面饼和咸肉干,还有清热解毒的桑叶茶,便不再带其他的吃食。好在此时是秋天,山中有不少能食用的果实,到时候再给鬼解决早饭问题。 桃楚不知道苏辞想了那么多,她喝着茶,催促苏辞用完早饭赶紧动身。 第6章 两人天未亮就出发。他们沿着与日出相反的方向一路前行,逐渐远离千婴湖,穿越一望无际的密林。太阳垂直地面时,苏辞还没看到麒麟角的影子。 阳光直直穿透树叶,斑驳地落在灌木丛中。露珠在深绿的叶子上闪闪发光,松鼠故意在树枝上跳跃,枯枝掉落,砸中苏辞的脑袋。 苏辞哎呀一声,立马听到四周的窃窃笑声。她寻声看去,一些小东西到处乱窜,慌慌张张地躲进树枝、灌木丛的背后,小心翼翼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偷看。它们大胆又好奇,看起来完全不知人心险恶。 苏辞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某个方向。那些小东西凑得更近了,它们也跟着苏辞看过去,可那里除了一大片树叶,什么也没有。 “哇——” 苏辞猛地大叫起来,朝小东西们张牙舞爪。小东西们吓得落荒而逃,有的顾头不顾尾,尾巴还被灌木丛卡住,惊得吱哇乱叫。 苏辞走过去,一弹指把那尾巴戳出去。那小东西掉在地上滚了一滚,站稳后慌忙抱住尾巴追赶同伴的脚步。 苏辞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它们喜欢你,也许你可以待在山岭中,这样的话,既不用结婚,也不会有人议论你。” 苏辞回过头,看到桃楚正站在阳光之下,阳光从她身边落下,好似她有万丈光辉。苏辞一瞬间想起被供奉在庙里的神佛,他们慈眉善目,大多数都是男人。 “我还是想在外面生活,我没有一点这里不好的意思,只是我想我可能更适合跟人待在一起。”苏辞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桃楚的邀请。 桃楚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习惯长时间待在你们那边。” 苏辞发现,这个带路的女人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面对她时,苏辞可以放心说话。不像她面对父亲时,要考虑如何说话才不会导致父亲暴怒,也不像面对那些长舌男时,要思考如何反驳才能把他们气得七窍生烟,更不像面对村长、县令之类的官员时,要如何小心谨慎地开口,才不会得罪他们。 苏辞道:“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快到中午了,也许我们应该休息下再出发。” 桃楚道:“我以为你很着急要找到麒麟角。不过我忘了你们总是很容易饿肚子,还好已经走到这里了。” 苏辞很快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原本就出现在那里,还是被桃楚的话吸引而来。密林之中出现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上有一座木屋。有屋子就代表着有人在这里生活,屋子的烟囱上甚至还冒出袅袅炊烟,似乎是正在做饭。 木屋有一圈篱笆,桃楚站在篱笆外,大喊道:“白骨夫人,白骨夫人!” 苏辞待在桃楚身边,百无聊赖地站着。篱笆内除了一座小屋什么也没有,没有用来烧火的木材,没有菜地,更没有圈养家禽。似乎篱笆只是用来区分森林与木屋的地界,好让非人或动物不要随意侵犯他人的边界。 咚—— 门被打开了,苏辞登时睁大了眼睛。她早做好住在这里的是非人的准备,可当看见开门的是一副完整的骷髅架子时,她还是吓得退后了一步,右手瞬间拿起了猎刀。在碰到桃楚的目光后,她才心虚地放下手。 白骨夫人一看到桃楚,便急急忙忙地迎出来:“原来是山主,我还以为是小白回来了。” “小白?那是谁?我记得你结婚了,那是你的丈夫?”桃楚想起红色喜帖,笑着恭喜了一句。 白骨夫人摆摆手,不知为何,苏辞能从那没有一点皮肉的脸上读出一种嫌弃。 “山主,我和他早就离了!”白骨夫人看看桃楚,又看看苏辞,颌骨一张一合地道,“山主,你怎么晓得我最近刚好缺一件衣服,冬天快要到了,需要美丽的皮毛挡风保暖,可这人类光长得美丽,看起来并不保暖。不过,既然是山主送的礼物,我自然会收下。” 苏辞默默地握紧了猎刀。 桃楚道:“她是我的客人,不是送给你的礼物。我们要进山,刚好路过你这儿,想跟你讨碗水喝。” “现在日头当空,为什么不先吃了午饭再进山?山主,你和你的朋友可以来尝尝我的厨艺,这半年里,我学了不少东西。”白骨夫人热情地道。 桃楚道:“你忘了,我不吃荤。” 白骨夫人笑嘻嘻地道:“自从有了小白,我已经脱胎换骨,改吃素了。我煮了些素食,你们进来吧。”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节 白骨夫人盛情邀请,两人人一起进了小屋。 一进屋,苏辞便看到挂在屋内正中央的一串头骨,不多不少,正好十个,就像农户喜欢在在那里挂饱满硕大的玉米那样。 白骨夫人引两人入座,又端来茶水。她忙前忙后,端上茶水煮熟的白米,又拿来荠菜饺子、煎蘑菇、豆腐汤铺在桌上。 苏辞一闻到饭菜的香味,肚子便咕噜咕噜叫起来,可一看到那串头骨,她心里便隔应得慌。 白骨夫人殷勤地招待两人吃饭,她注意到苏辞的视线停留在那串头骨上,便道:“这位姑娘,是想要那串项链?” 闻言,桃楚也好奇地看向苏辞。 苏辞冷汗涔涔,惊道:“没有,我不想要。” 桃楚继续喝汤。 白骨夫人语气轻快:“想要就拿去吧,本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我闲暇时,把我那些亡夫的头骨串起来做成的项链,用来借物思夫。我现在有小白,自然也不需要这串项链了。” 苏辞被呛得咳嗽连连,她好不容易忍住,急忙摇头:“多谢白骨夫人好意,我真的不需要,也不想要,若是有人看见我带着一串这样的项链,只怕会被立马投进牢狱中。” 白骨夫人略微惋惜地道:“看来这东西只好继续挂在这里了。” 苏辞想开口说你可以把它扔掉,不过她想到要是被哪个胆小的看见,说不定必会被吓死,还不如继续挂着,于是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吃饭喝汤。不过,她注意到白骨夫人时不时盯住自己的目光。那目光□□裸,热情又急切。 苏辞见过那种目光。那通常出现在没有老婆的男人眼中,这些男人当中大都年纪偏大,又因各种叫人难以忍受的恶习或是贫穷讨不到老婆,经常怀着恶意腆着脸去打量别人。 “白骨,你不是说改吃素了吗?” 桃楚的话打断了白骨夫人直视苏辞的目光。白骨夫人擦擦口水,不大好意思地道:“抱歉、抱歉,毕竟我改吃素食不到一年,一看到这位姑娘,我就想起了以前吃肉的日子,那是多么美好啊!” 白骨夫人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幽幽地叹了口气。 桃楚道:“你的丈夫吃素?” 白骨夫人道:“小白吃素,所以我也只好跟着吃素。” 桃楚不大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你吃你的,他吃他的,谁也不妨碍谁,不好么?” 白骨夫人道:“小白不愿意和吃肉的我待在一起,我又不想和他分开,只好委屈自己了,谁让我那么爱小白呢?我可以为了小白放弃吃肉。所谓结婚,就是那么一回事,我们互相放弃某些东西,只是为了在一起。” 桃楚道:“听起来,你放弃的东西更多一点。” 白骨夫人笑道:“所谓结婚,就是那么一回事。” 第7章 桃楚和苏辞人用过午饭,便告辞出发。 白骨夫人挽留不住,决定跟他们一起出门,顺便去看望丈夫小白。他们一同穿越密林,即使是在山中,午后阳光依旧毒辣。虽然是骷髅,白骨夫人的脚程很快。她一点也不介意灌木丛和荆棘刮擦她的骨头。一路上,有香獐麋鹿躲避她,连毒虫长蛇也要等她经过后才敢动身。 密林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田野上长满了开着紫色小花的苜蓿草,偶尔有几颗高高冒出头的玉米树。再怎么说,穿过田野要比穿过密林轻松得多。看到眼前的空旷,苏辞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片苜蓿地是我种的,只有这玉米很讨厌,不管怎么拔都会冒出来。后来小白说就让这玉米留着,我才没有拔掉它们。”白骨夫人用仿佛施舍了极大的恩惠一般的语气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苜蓿的?”桃楚道。 “所谓结婚,就是那么一回事。”白骨夫人道。 “这和结婚有什么关系?”桃楚问道。 “小白喜欢吃苜蓿,所以我种了这么多,虽然很辛苦,不过看到小白那么喜欢,我觉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你现在这位丈夫。”桃楚道。 白骨夫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苏辞暗道,再怎么喜欢吃苜蓿,也不至于要种这么多,看来这位白骨夫人的喜欢,十分的有重量。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白骨夫人对待她的亡夫们也曾这么喜欢,只不过等到不喜欢时,便割下他们的脑袋,吃净他们的肉,扔掉其他部位,唯独留下一个头骨做纪念。 “那儿有一匹马!”苏辞眼尖,看到绿茫茫的一片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孤独而醒目。 那是一匹威武神气的马,头部是白色,身上却有如同虎纹一般的斑纹,那匹马还有一条红色如烈焰的尾巴。 苏辞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马,她有点犹豫,难道这马也是非人? 那白马听到了苏辞的声音,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嘶——” 马发出短促的叫声,像是在回应苏辞。 “是我来晚了,因为家里来客人了,你等久了吧?” 白骨夫人上前走到马的身旁,轻声安抚它。马喷出粗气,依恋般地靠在白骨夫人的身上。 白骨夫人笑道:“小白别这样,让人家看笑话。” “嘶嘶——” 马叫了一声。 白骨夫人声音温柔地道:“山主,我要跟小白回家了,不方便送你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桃楚一愣,随即道:“多谢你的招待,我们还要赶路,就不打扰你们了。” 告别了白骨夫人,桃楚和苏辞继续赶路。他们穿过田野,避开湿地,一路西行。两人一路上默不作声,在落日收起所有光辉之前,苏辞忍不住开口了。 “人和非人之间的差距,比我想象中的还大。” 桃楚眨眨眼:“什么?” 苏辞道:“白骨妖和马妖竟然是夫妻,我以为,即使在非人中,大家也只会找同类做夫妻。” 桃楚道:“你说的都错了,其实对非人来说,有灵智的生物都可以算是同类。有的非人会和非人结婚,也有的非人会选择和人类结婚。另外,那不是马妖,是鹿蜀。” 苏辞:“鹿蜀?” 桃楚道:“只是一种像马的兽,喜欢待在有灵气的深山。” 苏辞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桃楚说的意思,她震惊道:“兽?普普通通的野兽?那不是妖怪吗?” 桃楚道:“我相信我的眼睛没有看错,可以说小白和你们端上桌的牛羊猪马没有任何区别。” 苏辞道:“小白不是在说话吗?他在嘶嘶叫——我以为他在说话呢!” 桃楚想了想,道:“鹿蜀都是那么叫的。” 苏辞道:“那小白……那鹿蜀在叫什么?” 桃楚道:“我猜是在说天气很好吧,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苏辞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找回语言,她道:“白骨夫人叫你山主,你不是叫桃楚吗?为什么大家都称你为山主?” 桃楚道:“所谓山主,就是山的主人,你听说过山鬼吗?我是喜桃的山鬼。” 苏辞疑惑地道:“山鬼,不是神仙吗?” 桃楚道:“这么说也没错,我是鬼,也是神。” 苏辞已经被绕晕了:“鬼怎么会是神?” 桃楚纠正道:“不是鬼是神,鬼神鬼神,最厉害的是鬼,其次是神,而我,是鬼神中比较厉害的鬼。” 苏辞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可桃楚神色认真,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第8章 桃楚和苏辞在长满苜蓿的田野中前进,渐渐的,苜蓿地变成了玉米地,玉米长势喜人,长得比人还高,好在桃楚能找到掩藏其中的小路。苏辞四周张望,只见硕大的玉米被裹在苞叶之中。她能想象到那苞叶之下是一粒粒金黄、饱满的玉米,轻轻咬一口,便有甜汁留下。 苏辞道:“是因为有山神在,所以才长得这么好?” 桃楚也看向那一排排整齐站立的玉米,摇头道:“你怎么这么想?这玉米从播种到成熟,我半点也没有参与过。” 苏辞道:“话本里都这么写,因为不肯为河伯娶亲,不肯给山神祭祀,河伯、山神就会发怒,导致洪水滔天、连年干旱。” 桃楚道:“我才不会做这种事,而且,你搞错了一件事,河伯不在鬼神之列。” 苏辞惊讶了:“啊?” 桃楚笑道:“有的河的确有河神,但河伯与河神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甚至没有可比性。鬼神由天地孕育,且都为女性,你说的河伯,想必是只精怪,或者顶多是精怪修炼成仙。” 桃楚的话,与苏辞的认知不符,她道:“我读过的所有志怪小说中,大多数神仙都是男人。” 桃楚道:“看来,话本都是男人写的。要是女人写,神仙就都是女人了。” 桃楚又笑道:“这里的玉米长得好,是因为有人肯花费力气照料。” 苏辞道:“是谁住在这里?” “是我们哩。” 两个女人出现在玉米地中,他们从两个方向分别走出来,一个在前方,一个在后方。他们几乎和人类女人长得一模一样,说是几乎,因为他们的耳朵长在脑袋上,还是毛茸茸的圆耳朵。他们身穿灰色无袖麻衣麻裤,看起来十分清凉,和人类女人穿得很不相同,按照读书人的要求,他们穿得相当的不得体,竟露出了手臂和双腿。他们分别拿着一个簸箕,簸箕里装着刚被掰下来的玉米。 “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鼠女家的孩子?”桃楚道。 两女笑吟吟地点头。 “阿银的身体还好吗?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好像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桃楚道。 站在桃楚前面的女人笑道:“山主,我们鼠女一族寿命短暂,太姥姥早就前往彼岸哩。不知道山主来我们这里有何贵干?我们要去跟姥姥、妈妈说一声,山主重新醒来,他们一定很高兴。” 桃楚想起来,距离上次见到阿银,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鼠女一族的寿命短暂,阿银不在了也很正常。 “我们只是路过,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是阿云。她叫阿瑞。”站在桃楚前面的女人答道,她指指自己,又指指同伴。 桃楚忍不住笑起来,鼠女的名字总是以阿开头,因为他们认为无论是谁,最先从嘴巴吐出来的便是“阿”,这个声音代表着生命与世界产生了某种联系,因此每个鼠女都会以“阿”为姓,无论女人还是男子。 桃楚与阿银的第一次见面完全是个巧合。那时阿银正被一条巨蟒追捕,在森林里东逃西窜。而桃楚在森林中寻找最适合做横梁的木头,她当时想再盖一座房子。桃楚本来不想管,奈何阿银的身影和呼救转眼到了跟前,她顺手就捞起了阿银。桃楚现在还记得那毛茸茸、异常温暖的的触感。为了救阿银,桃楚只好把从朋友那里得来的蟠桃全都给了巨蟒。那巨蟒填饱肚子后,才发誓不再捕食鼠女。 “山主,这位是谁?”阿云好奇地看向苏辞。她见过人类,那是一种看到他们的圆耳朵便害怕得要命的胆小生灵。山主身边的人类,比一般人类女人长得高,看起来还有点傻,那双美丽的眼睛茫然得不知在看哪里。 “她是我的朋友,”桃楚不再继续谈论这件事,问道,“阿银被埋在哪里?我先去看看她。” 其实桃楚明白,无论是非人还是人,一旦死亡,灵魂便会离开□□前往彼岸,扫墓不过是为了怀念她与阿银的那段感情。阿银生命短暂,又不想修道成仙,因此他们见面时,谈论更多的是当年收成如何,如何提高玉米产量——自从她某次得到桃楚赠送的玉米,便想办法播种耕耘,使得族民不用每逢冬日便要下山和人类抢吃的。 阿云笑道:“山主无需介怀,太姥姥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阿云手指地面,比划了一番。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节 桃楚明白了她的意思,鼠女一族流行火葬,想必阿银的骨灰是成为了玉米地的肥料。玉米喂饱阿银,阿银死后成为玉米的养分……桃楚笑了笑,这倒是很符合阿银一贯的作风。 阿云好奇地道:“山主这是要去哪里?若是不急,可以先来我们家里坐坐哩。我们准备榨玉米汁做炒冰,拿到夜市卖,十分受大家的欢迎,山主也来尝尝吧。” 桃楚道:“我们得先去拿一样旧物。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们会去光顾你们的摊子。” 阿云表示遗憾,她同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把簸箕里的玉米送给两人,直到他们再也拿不下,才拉着阿瑞一起走开,继续采摘玉米。 桃楚同两位鼠女告别,和苏辞继续赶路。她一边掰□□叶,一边赞赏:“不愧是鼠女种的玉米,几乎要比得上昆仑的玉米了。” 苏辞不大想碰这些玉米,她刚才听得清清楚楚,这玉米是依靠某个非人的骨灰长成。无论这玉米再美味,即使是国主吃了都会赞不绝口,她也没有胃口。可对方太过热情,甚至把玉米塞满了她的包裹。 桃楚道:“你不吃吗?” 苏辞摇摇头,并忍不住提醒她:“这是从坟墓里长出来的玉米。” “哦,”桃楚看看玉米,又看看苏辞,阿银的骨灰被撒进了玉米地,如果一定要给这地方重新起个名字的话,玉米地的确可以被称作是坟墓,随口道,“气生云云化雨,水落地地发芽,树开花花结果,化尘土转阴阳。” “什么意思?” 桃楚啃食玉米,口齿不清地道:“到了。” 什么到了?苏辞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四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景色。 第9章 太阳一落山,四周便黑茫茫,桃楚随手摘下路边的一朵花。 那是一种很常见的野花,山上、平原、河边到处都有。因为形状像灯笼,大家都叫它紫灯笼。紫灯笼只有一个手指大小,但在桃楚的手中,紫灯笼越长越大,长成了真正的灯笼大小。桃楚朝灯芯,也就是花蕊吹了口气,紫灯笼倏地亮了,照亮了前进的路。苏辞看得很清楚,他们的前方是一片巨大圆形的阴影,如同终日埋头在田中除草的农妇高高隆起的背。 桃楚提着紫灯笼在前方,没走多久,那阴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他们在一座黑黝黝的山洞前停住了脚步,一条溪流比他们更快地跑进山洞中。 到了山洞前,桃楚没有急着进去。苏辞奇怪地道:“怎么了?” 桃楚答非所问:“你真的想要麒麟角?” “当然啦,”苏辞皱了皱眉,明白了什么,“你反悔了?” 桃楚慢吞吞道:“麒麟角对非人和人类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有的非人甚至为了麒麟角争得你死我活,麒麟厌恶那样的情况发生,因此很少现世。也许麒麟角一旦现世,你的生活不再平静,说不定还会有纷争和痛苦。” 苏辞下意识反驳道:“可是,我们的第一位王便是和麒麟一起建立了无悲国。” 苏辞看向桃楚,明白麒麟角就在这山洞中。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直接闯进山,甚至是与桃楚翻脸,尽管她是鬼神,那又怎么样?麒麟角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但她立即意识到那么做是错的,她不想伤害桃楚,可又觉得委屈。如果不想交出麒麟角,那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抱有期待。 桃楚察觉到苏辞的情绪变化,不用细想,她便能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于是桃楚道:“我没有反悔,只是觉得你应该在了解麒麟角意味着什么后,再做出选择。那样对你来说更好一点。我见过这样的事,曾经有个人类一心想要长生不死,有非人实现了她的愿望,那个人类的确得到了长生不死,不过她从年轻人变成老人,老得不能再老之后,身上的皮肉都因老化而脱离,附近的人因害怕而厌恶、憎恨、驱逐她。” 苏辞道:“那个老人最后怎么样了?” 桃楚道:“最后嘛,谁也不知道。麒麟能带来祥瑞,可因为被太多非人和人类觊觎,还会带来血雨腥风。光是麒麟角,便能让妖怪霞举飞升,让人类脱胎换骨,无病无灾。所以,你还想要麒麟角吗?” 苏辞道:“麒麟角这么好,为什么你还愿意送给我?” 桃楚一怔:“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想要麒麟的人。” 苏辞震惊了:“我问你就给?”听起来这麒麟角好像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啊! 桃楚道:“我的朋友,也就是这麒麟角的主人,她死了之后把角交给我,可没说要怎么处理,我已经守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直守下去吧?” 苏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进溪流中:“你们真是好朋友啊!”一个敢托付,另一个敢做。 桃楚道:“突然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了。” 越往里走,山洞中的石壁越亮,洞中挂满五颜六色的钟乳石,溪流反射出莹莹光芒,洞中犹如白昼。麒麟角被藏在山洞中的最深处。那里是溪流的源头。溪流截然而至的上方有一片水迹,滴滴水珠不知疲倦地砸进地面,形成溪流。 说是藏,其实不太准确。山洞里有一面石桌,石桌上有一层透明的光圈,那光圈发出蓝色幽光,如同时常出现在坟墓四周的鬼火。麒麟角则是被摆放在那光圈之中。在光圈中,麒麟角的模样有点奇怪,它是淡淡的金光,就像灯光那样——不是灯或者火,而是光本身。 即使是最贫穷的人家去扫墓,也会尽量准备香烛、鲜果。在苏辞的想象中,作为瑞兽的麒麟,死后应该会被风光下葬,可这里简简单单,没有传言中阻拦的机关,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甚至没有人来这里吊唁。 苏辞心中弥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说不清那是失望,还是惊讶。 桃楚走上前,伸手探进那层光圈。那光圈像是一团浆糊,不断阻挠桃楚的前进,不过最终还是抵不过桃楚的强势。苏辞只听到“嘭”一声,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轻拍了拍了下手掌,那层光圈迅速消失了。 桃楚拿起了那对麒麟角。 在此之前,苏辞从未见过、也没有听说过麒麟角的模样。不过她万分确定那就是麒麟角。那像是鹿角,可要比鹿角的形状美丽得多,还有着比晴朗天空中的太阳更美丽的金色。苏辞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它比牡丹花上的露珠、沉睡在夜空的月亮更美丽,根本不应出现在人类之中。 苏辞接过麒麟角,仔细抚摸着,她感受到了一股平和、温暖的力量。苏辞解开背包,用布包住麒麟角,包了一层又一层,害怕不小心弄坏了它。实际上麒麟角强壮坚固,不会轻易碎裂。 “不知道为什么,”苏辞突然道,“我突然想起了我娘。” 桃楚道:“我什么也没想。” 苏辞道:“这可是你朋友的……留下来的东西!”苏辞避免把那个词说出口,她觉得那个词不适用于麒麟。 桃楚道:“现在是你的了。” 苏辞别扭地道:“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得到麒麟角。” 桃楚笑道:“我送你离开吧。” 苏辞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她微微一笑:“走吧。” 山风渐凉,苏辞发觉周遭的一切似乎躁动不安。乌鸦飞快从头顶上掠过,青蛙从脚边一跳而过,昆虫在草丛中不知疲倦地鸣叫。白日里生机勃勃的群山,入夜之后依旧吵闹。 “我会想你的。”在此之前,苏辞从未对谁有过如此大胆露骨的表白,她飞快地说了一句,又感到不好意思。她所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做这样的事,这被认为是出格且不自爱。可情难自禁,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桃楚,苏辞便感到一阵难过。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是什么鬼神?” 桃楚道:“鬼神就是鬼神,非要解释的话,就是非常厉害的非人。” 苏辞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但她从心底里愿意相信桃楚,并不由自主地想贴近她,把她当成朋友。苏辞不明白是为什么,是因为对方是鬼神吗?还是因为对方救了自己,并且愿意赠送无比珍贵的麒麟角? 苏辞比划着双手,道:“我的意思是,你是管什么的?比如注生娘娘掌管生子,土地城隍守护一方,回去之后,我要把你的事告诉大家,会有人为你盖庙,有人为你献供,那样的话……” “等等——”桃楚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要盖庙?为什么要为我献供?” 苏辞道:“那样不好吗?大家向你祈福,传颂你的故事,你会被世人记住。” 桃楚道:“随你高兴吧,不过先说好,我才不会为进庙里祈福的人实现愿望。” “咦?” 桃楚道:“你每次进山打猎都有收获吗?” 苏辞道:“基本上。”刚开始跟父亲学打猎的时候,她几乎一无所获。 桃楚道:“你每次打猎前都会去庙里祈福吗?” “不会,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因为打猎去祈福,”苏辞解释道,“好吧,我以为你会高兴,在我们那里,有很多为神建起的庙宇。” “你打猎获得猎物,完全是因为你的箭能射中猎物,你的刀能砍下猎物的头,你的陷阱能引诱猎物。” “可是,这次的确是有鬼神救了我,就是你。” 桃楚摇摇头:“我救你,是我心地好,看到你被困,所以救你,不是因为你去祈求上天或是去庙里祈福。的确有非人可以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但那又怎么样?我认识的大部分非人,绝不会去理会别人的祈求。毕竟,那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们是神……”这和苏辞听到的、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供奉财神,希望能发财,供奉麒麟,希望平平安安,供奉一切能供奉的神明,希望能从仁爱宽厚的神明中得到些好处。 桃楚道:“那又怎么样呢?我认为你多多练习打猎的技艺比祈求神仙更实在。他们不会无聊到到处去实现别人的愿望,也不会小气到没有人崇拜而大发雷霆。” 苏辞喃喃道:“这也太现实了。” 桃楚道:“这是真相。还有一些更奇怪的现象,有的庙宇香火兴旺,有的庙宇无人问津,你们一厢情愿供奉神,却又势力到只信奉自己想信奉的东西。” “那是因为有的灵验,有的不灵验。对于灵验的庙宇,大家自然而然会去焚香祈福。”话一出口,苏辞便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她心中崩塌。其实她早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如果真的有乐善好施的神仙,为什么会听不见她的声音?在她痛苦、迷茫的时候,在她受到惩罚的时候,在她的母亲因病去世的时候。求医问药没有用,拜神求佛更没用!不过,当内心的想法被别人——或者说,被神仙说出来时,意义完全不同了。 苏辞一时间难以接受。 “其实,”苏辞坦白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不相信神仙,每次去庙里烧香,看着那些高高在上俯瞰我们的神像,我就会想,他们在看什么,在看我们吗?他们真的听到了我们的祈求吗?他们不过是用木头,石头,金子雕塑成的东西,真的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可能大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直面自己欲望的地方。”桃楚道。 半晌,苏辞开口了。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该回家了。”桃楚这么说道。 第10章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 天上的星星点点越来越亮,空气中飘着一股让人难以忽视的香味。 一种烤肉的香味。还伴随着苏辞没有听过的歌谣。那歌谣若有若无,像风一样轻柔,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追逐风的踪迹。苏辞听不出那歌谣的真正含义,不过歌谣让她想起了过去,忘记了即将离别的难过。 但最重要的是香味。那是洒满辣椒、披垒,还混杂着芫荽的烤羊肉,苏辞的肚子也嗅到了香味,急得咕咕叫起来。 “一到秋天的晚上,他们会聚集在山谷,做各种生意,你要去看看吗?非人的夜市很热闹,说不定还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苏辞一开始想拒绝,不过她转念一想,今晚这次告别之后,她就很难再看见桃楚了。 苏辞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在非人的世界待的时间似乎太长,她已经分不清现实了。这里的一切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什么也没有,说不定连麒麟角也是骗人的。 “妖怪们也有夜市?” “当然有啦,”桃楚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寻常到根本不值一提,“和你们人类一样,非人之间同样需要货物交换。不过,你千万记住,不要相信他们的甜言蜜语,别看他们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东西往往一文不值。最重要的是,明白他们的言外之意,只提供自己能力之内的东西。” 喜桃山岭绵延数万里,群山不断,而大部分山峰都已经有主。非人之间十分注重个人领地,绝不容许其他非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擅自活动,因此也不会轻易进入其他非人的地盘。 但非人之间存在着交易需求,就跟人类一样。实际上除了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非人,大都非人和人类的生活相差不远,同样需要吃喝拉撒睡。因此非人们急需一个能进行交易又不会存在风险的地方。 那个地方便是女乐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乐山成为非人聚集的地方。 桃楚是山主,可没有非人愿意找她主持公道。 桃楚搬到女乐山不久,一个居住在山峰上的天狗与一个在山底环绕的蛇妖为边界起了争执。 天狗认为太阳照耀的地方便是她的属地,蛇妖则认为月光落下的地方就是她的地盘,可白天太阳升起,能照亮每个地方,等太阳落山,黑暗笼罩大地,月光便独占世界。 天狗白天霸占高山,蛇妖晚上圈住高山。 因此他们常常大打出手,闹得周围鸡飞狗跳,非人们纷纷搬家,害怕殃及池鱼。 最后,他们找到桃楚,决定让桃楚判定。 桃楚一听,决定公平分配,之后大手一挥,以山顶至山底为分界线把山划成两半,一半给天狗,一半给蛇妖。一开始,双方都很满意,可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弊端,天狗不喜欢山底,蛇妖不喜欢山峰,相当于他们能活动的地盘比之前小了不少!所以他们又来找桃楚。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节 桃楚较之上次吸取了经验,干脆以山腰为分界线,把山腰以上划给蛇妖,山腰以下划给天狗。双方一听,更不乐意。 桃楚正是要他们不乐意,于是顺理成章地翻脸,将他们吓得逃之夭夭。此后,蛇妖和天狗都老老实实待在原来的地盘,再也不说抢地盘的事了。 那之后不久,不知从哪里冒出个非人,认为桃楚担任山主一职,却一点也不懂得如何管理山民,于是鼓动山民向桃楚发出下战书。结果是计划了这次挑衅的所有非人被桃楚打包扔进了东海,而从此之后,非人之间争吵、闹事、打架,不再寻找桃楚解决。 桃楚待在女乐山的高峰,偶尔还感到有些寂寞。不过奇怪的是,一次次冲突后,非人之间反而逐渐划清了界限,并建立了良好的联系。但他们依然需要一个地方,一个稳定的、能自由交易且不会受到任何非人控制的地方。 桃楚住在女乐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女乐山还是悄悄成为了这样一个地方。 谁也说不清楚是谁牵头的,一开始只有少数几个非人聚集在女乐山。可时间一长,大家看到桃楚对此无动于衷,女乐山便成为了非人们进行交易的集市。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桃楚不收租,也不用担心有非人在女乐山闹事,毕竟他们还记得上次被丢进大海的非人的惨样! 苏辞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上一脚她还在山洞外,可下一脚就踏进了热闹的夜市。她看向桃楚,知道肯定和她有关系。 桃楚笑眯眯的,夜市中盛开的灯光映衬得她的笑容有几分不真实。 苏辞慌忙别过头,她有点担心桃楚会突然改变模样,会变成什么呢?她不知道,也许是青面獠牙,也许是血盆大口。苏辞被自己想象吓到了,她打了个寒战,这才开始注意四周的情景。 她们出现在夜市的门口,如果那道残破不堪的木门也算门的话。 那木门孤零零地站立在黑暗中,张着大大的嘴向黑暗呐喊,能同时容纳五六个人,奇怪的是没有非人从那里走进夜市,非人们从门的两边走向夜市,门反而成了大家的阻碍。 不过,也有不少的非人从门后走出,他们仿佛凭空出现,不知从哪里来,现在却都汇聚在一起。 参加夜市的非人有许多,有虎面人身的非人,也有飘荡在空中的精灵,还有和人类外表没有一点相同的非人。 这导致苏辞一看到那些外表与人类无异的山民,不仅没有亲切之感,心中反而更加害怕。能来参加非人夜市的客人,大抵都不是非人吧?他们当中有的身穿华衣,有的简简单单,但似乎都很高兴。 苏辞四处张望,道:“好热闹啊。” 不知道这里与国都的街景相比,哪个更热闹呢? 桃楚道:“毕竟是喜桃最大的夜市,这里的货物更全、更多,大部分山民都喜欢来这里,不仅如此,还有心中有所求和慕名前来的非人。” 苏辞道:“你一定是一位好山主,所以这里才会这样繁华热闹。” 桃楚笑道:“这夜市和我没有关系,是喜桃的山民自发组织选出一些非人管理这个夜市,我从不过问。据我所知,选出的非人当中,有力量强大的非人,也有力量弱小的非人,甚至力量弱小的非人占了大部分,也许这才是这夜市能长久的原因,这夜市已经存在很久了。” 在门的不远处有一条青石街,街道两旁是支起摊架的商贩,也有拥有房屋或是高楼的商家。苏辞最先注意到的是青石街的第一家摊贩,那摊前有两只晃晃悠悠上下漂浮的灯笼。苏辞走近了,发现那灯笼上写着两个字:算命。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姑娘来算算吧,保证物美价廉,物超所值!算命——我们茅山道士的老本行了!姑娘想算什么?算事业?财运?灾祸?寿限?亲友?还是婚姻?生老病死贫富贵贱我都会!” 叫住苏辞的是个穿着灰色长袍的道士,他没有眉毛,眼睛细得快要成一条缝,嘴巴和鼻子又尖又红,整张脸又难看又怪异。他面上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像苏辞见过的那种脸上会摆出高深莫测表情的道士。 苏辞迟疑了一瞬便抬腿要走,她打心底里不相信算命这回事。 “哎哎哎人类小姑娘你别走,别走!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难道你不想算算未来?算一次不贵,就十文钱!便宜实惠,包你满意!”道士吆喝道,继续诱惑苏辞。 苏辞暗暗好笑,她的未来就值十文钱? “道长如此厉害,为何不算算自己的未来?” 道士一点也不生气:“人类小姑娘,你这是不相信我。好吧,既然这样,我可以先免费给你算一卦,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小姑娘,你想算什么?” 苏辞摇摇头,她从不算命,即使见识到有非人的存在,她仍然不相信有人能窥见未来。 如果未来不能改变,那就没有算的必要,可如果未来可以改变,又何必要算呢? “行吧,看来你一无所求,这样可不太好,就让我大发慈悲,替你算一下。” 道士神神叨叨,突然伸出一对爪子,那爪子有四指,指尖有坚硬锋利的指甲。道士从衣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他不停转动那颗夜明珠,用苏辞从未听过的语言说了几句话。一阵光辉从那颗夜明珠一闪而过,以后便剩下安静。 道士神情严肃:“人类小姑娘,你的未来不大好,很快你就会有一场劫难——最快也许是今晚。” 第11章 苏辞笑道:“道长,不知我有什么难?” 道士支支吾吾:“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谈到这个,就得收钱了。” 苏辞道:“多谢道长好意,不过我还是再看看吧。” 道士忽然变了脸,他的一双眼睛变得通红,连嘴也是又尖又红。他一把抓住苏辞,急道:“你不能走!用了我的东西还想跑?” 苏辞警觉地道:“你可别胡说,我没用你的东西!” 道士气急败坏地道:“狡猾的人类!明明是你要买夜明珠,让我给你看看效果。哦,我晓得了,你是不是没钱?没钱还出来逛夜市!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这一次,要是没钱,你也可以把其他的东西抵给我……你的手,我要你的手!” 苏辞可不是被养在深闺中的女人,她力气足够大,很快挣脱道士束缚,刚要逃之夭夭,却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鸡仔,你别忽悠人了。” 苏辞被谁推了一把,她回头一看,便看见一个浑身雪白的骷髅架子。 苏辞汗毛立竖,她刚要躲开。骷髅架子的颌骨一开一合,声音从里面窜出。 “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果然是山主的朋友,你也来参加夜市?你白天不是见过我吗?这么快就忘了?” 苏辞觉得骷髅架子似乎在笑,她想了起来,磕磕绊绊地道:“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道:“好姑娘,这里鱼龙混杂,山主怎么会把你一人丢在这儿?” 大概是她停留在道士的摊前,桃楚一不注意便走远了。苏辞含糊地道:“我在这里等桃楚。” 白骨夫人道:“这怎么行?小姑娘,不如你跟我来,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说话,喝一点茶。” 苏辞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白骨夫人语中带笑:“你怕我?我又不吃人,山主不许我们吃人,我们当然不会吃。只是你看起来有点累,为什么不找个地方歇歇脚?我会派人去找山主,你只要等着就好。” 苏辞几乎要心动了,如果她没有听到后面那句的话。 “……你的皮毛这么美丽,怎么能让劳累和污秽沾染?” 苏辞陡然停住脚步。 白骨夫人不解地道:“怎么了?” “嘿!干嘛打扰我的生意?这个骷髅,我可先说好,这位客人本来是要买我的东西!要是她不买,你得赔我!是我先看中的!”道士不甘心猎物被抢走,鼻子越发的红了,他气呼呼的用爪子揪住白骨,大声嚷嚷道。 苏辞觉得这道士颠倒黑白的能力比起常蹲在村口谈论别人是非的男人们更强,不过白骨夫人根本不在意道士说了些什么。 白骨夫人皱起眉,语气不悦:“滚开!别用你的脏爪子碰我!” 道士一声鸡叫:“我哪里脏?你说清楚!我每年都会洗澡!” 白骨夫人一听,脸色一变,她急忙甩开那爪子,挥着手臂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篾笼的猪都比你干净!” 道士顿感受辱,他觉得必须要从哪里扳回一局,否则便是输了。 其实白骨夫人没有要和道士比较的意思,她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这种想法过于直白且容易伤害对方的心灵。 “你凭什么说我!你有什么了不起?居然和一头畜牲结婚,你才是恶心!”道士突然露出得意的,仿佛已经势在必得的笑容,“少瞧不起别人!你有一座山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和畜牲结婚?要我说,你还是正常点,一头畜牲能给你什么?不如和我结婚,虽然你脾气暴躁,长得也不好看,可看在嫁妆的份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和你结婚,不过你要有自知之明,不能管我,财产也要交给我……咳咳咳!” 道士的话还没说话,已经被白骨夫人一巴掌扇到桌底。 白骨夫人大怒:“放你爹的狗屁!”她一脚踢翻摆放商品的桌子,双脚死死钳住道士,同时一手又掐住道士的脖子,使道士动弹不得。 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周围的注意,许多非人窃窃私语,不断地聚集过来。白骨夫人一点也不在意别的目光,她先扇了道士好几个大嘴巴,清脆的“啪啪”声在夜市中格外清晰。 “我扇死你这带毛的畜牲玩意!凭你也敢这么说!看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 “救命咳咳咳……” 道士被扇得晕头转向,不分东南西北。到底是有非人看不过去,劝了几句。 “白骨,打得差不多得了,打死了可不行。” “对呀,我瞧他有气出没气进了。” “先饶他这一次吧?” 也有为白骨愤愤不平的非人。 “这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那么不会说话,难怪白骨生气。” “新来的,才搬到这里没多久,要我说,就应该把这些新来的都撵出去,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说话就让咱生气。” “干脆全都绑了丢进河里!” “我记得他是从人间来的。” “……” “咦,好像有人的味道,你闻到了吗?”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你鼻子坏掉了。” “真的有!” 苏辞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非人们看够了热闹,视线便转移到她的身上。她想偷偷溜走,却不知被谁推来推去,很快就要成为圈子的中心。好在一只手及时拉住她,并把她往后拖。 这时,非人中一声惊呼:“谁踩我了?” 这话仿佛是提醒了众非人。 “谁也踩我了?是不是你?” “哎哟!” “小心点!” “……” 苏辞很快被拖出热闹的中心,一见准备远离非人,苏辞就要反抗,一道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怕,山主让我们来找你哩。” 苏辞回过头,看见是一个有着毛茸茸耳朵的女人。 “阿云?”苏辞记得,这个女人是鼠女一族,家里有一大片玉米地。 阿云冲苏辞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你突然不见,山主便找我们来寻你,她追人去了。幸好你就在附近,不然我们不好向山主交代。” 即使夜里有风,夏热还没过去,夜市中有一种叫人觉得黏糊糊的热意。阿云穿着清凉,一身短袖短裤。即使同是女人,苏辞也不好意思正眼看她,并非是看不起,而是对阿云大胆的服装表示羞涩。 苏辞注意到,在夜市之中,像阿云这么穿的非人有不少,其中有女有男,他们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尤其是女性非人,他们衣着大胆,有的大声推销货物,有的自在地关顾摊位,可男性非人对此没有异议或者是不敢有异议。在这里,女性非人占了大多数,他们如同野蛮生长的菟丝子,要是男性非人表达任何不满,便会被他们绞杀。 苏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惊住,注意力重新回到阿云的身上,才发现对方正在观察自己。 “他们不会吃人。”阿云突然道。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节 苏辞不解:“什么?” 阿云道:“山主不许喜桃的山民吃同类,同类也包括人类,这是山主在喜桃定下的唯一规定,没有山民会违背规定哩。不过,即使不吃人,他们也有其他办法拿走你的一部分,比如寿命、你的脸,你的健康,所有你身上的一切,除了你的命。” 苏辞打了个冷战。 “有一种情况例外。” “例外?” 阿云道:“那就是结婚。” 苏辞不解。 阿云道:“一旦山民结婚,便不用遵循这条规定。妻子可以吃掉丈夫,当然,丈夫也可以吃掉妻子,不过在喜桃,被吃掉的丈夫更多一点。刚才你看到那个骷髅架子了吧?”仿佛是怕苏辞不明白,阿云还比划了一下。 阿云继续道:“那是白骨,我们都叫她白骨夫人,因为她结了十一次婚,所以叫她夫人。你知道么,她的十位丈夫都被她吃掉了,可还是有非人想跟她结婚,我们现在都在打赌她的第十一位丈夫什么时候会被吃掉哩。我还为此输掉了一把纯金做成的梳子!” 阿云语气轻快,仿佛这是一件极平常的事,苏辞却毛骨悚然。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结婚了就可以把对方吃掉!难道喜桃的山民都认同这条规则? “那你……你结婚了吗?”苏辞问道。 阿云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那样惊讶,她道:“你在说什么呀?我们鼠女不结婚。” 苏辞觉得喜桃山岭的一切都与小小的长宁村不同,她在喜桃见到的、听到的足以颠覆她的所有认知。 苏辞不想结婚,可她也知道,只有结婚才会有小孩,有小孩才能延续血脉。在长宁村甚至是县城,没有人不想延续血脉,他们追求生孩子,更追求生男孩,否则便是断了根。因此苏辞的吃惊大于疑惑,重复了一遍:“不结婚?” 第12章 阿云道:“这有什么奇怪?结婚又没有好处,喜桃的山民大多数不会结婚。” 苏辞本身并不想结婚,只是对喜桃如此的风俗习惯感到吃惊。 “这是山主让我交给你的东西,”阿云边递给苏辞一个东西,边道,“山主说这能够遮挡人类的味道。我们不吃人,但还是小心为妙哩。参加夜市的不仅有喜桃山民,也有从其他地方来的非人,有不小心误闯夜市的人类,下场大都不好。” 那是像贝壳一样的东西,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苏辞一下想起了背包里的麒麟角,也是这样奇异的颜色。 苏辞奇道:“这里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怎么会有人误闯进来?” 阿云道:“你不知道,这座山叫做女乐山,这山与其他山不同,有许多条和其他地方相连的道路,我们叫这些道路为密道。若是你从北方来到这里,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但你从密道走,可能一柱香就能走到,有的人类会顺着密道来到这里。” 苏辞道:“不能堵住这些密道吗?” 阿云道:“堵不住哩。不止你们人类会走,有时候我们也要走哩,来回很方便。但最近有山民像你这么提议了,喜桃来了一些新住户,他们大都是从人间的密道来,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喜桃总是有事发生。刚才抓你算命的那个,他就是从人间来的,一来喜桃,就嚷嚷着要改革。” 阿云一提到他,便面露嫌弃:“他要我们都回家去哩!说什么我们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应该待在家里闭门不出,以免有伤风化,真是可笑。” 苏辞眨眨眼,道:“你们也这么想么?” 阿云道:“怎么可能!我们打了他一顿还把他扔出喜桃,没想到他又回来了,真是恬不知耻哩。” 苏辞喃喃道:“你们要小心……” 阿云不明白地道:“嗯?” 苏辞内心升起一种警惕,可她也说不明白要提醒阿云警惕什么,那大概是出于猎人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 青石街上灯光璀璨,商铺鳞次栉比,来往的非人摩肩擦踵。苏辞好奇地四处张望,那些商贩有卖吃的喝的,如小吃、鲜果,也有卖小东西的,如会发光的花草,会发出笑声的不倒翁。也有摊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守摊的非人,脸色阴沉,察觉到苏辞的目光,立马换了一副笑脸。 “来看看呀,你想换什么?” 苏辞注意到,这个女非人招呼她时用的不是买,是换。苏辞有点好奇,换什么? 阿云一把拉住她:“别过去,她这是在做一本万利的生意哩,给你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却要你付出巨大的代价,比如你的健康、快乐、美貌、年轻之类的东西,有一些妖怪也会被骗哩。” 苏辞道:“这不是奸商么!” 阿云摇摇头:“有需求就有市场,商会不会管,只要没死就行了。” 阿云担心苏辞被发现是人类,转带着苏辞从另一条路上走。另一条路靠近河水,其实路上的非人也不少,但光线昏暗,谁也看不清谁。 有非人在湖边放花灯,她把一大堆花灯通通倒进河里,便用手扇风,像是赶鸭子那样赶花灯。脑袋垂地的花灯们像鸭子一样从水里翻过来,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成功了!这些小东西不怕水!” 那非人高兴地喊了一声,苏辞看见她手中还拿着一把剪刀。 “山语,你在做什么?”阿云也看到了那非人,亲热地叫了声。 那非人转过头,原来是人脸兽身,她的脖子以下全是毛茸茸,不过人脸变化得不够完全,一对长长的兔耳朵垂在那非人的脑袋两侧。 山语的血红色眼睛扫过苏辞,落在阿云的身上。 “我剪出来的花灯不怕水了,它们顺着这条河走,说不定能找见月宫!” 阿云道:“你还想着找月宫哩?” 苏辞忍不住道:“月宫不是在天上吗?怎么会在河里?” 山语和阿云对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苏辞不明所以:“怎么了?” 山语道:“谁都知道月宫在河流的尽头,到底是谁这么坏心眼,忽悠你月宫在天上?” 苏辞道:“书上都这么写,大家也这么说。” 阿云道:“她是从人间来哩。” 山语恍然明白:“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会认为月宫是在天上,那是骗你的!不要相信人类的东西,他们当中有几人到过月宫?他们还写我们喜欢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也不瞧瞧他们那样子,谁信谁傻!” 苏辞擦擦汗。 第13章 山语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花灯的身上。花灯们在河中沉沉浮浮,如同刚学凫水的鸭子。它们越走越远,似乎打定主意跟这条河一起走到尽头。 阿云道:“这条河是密道,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月宫。” 山语仔细盯住花灯,道:“如果这条河找不到月宫,我就换一条河河,总有一条河能找到月宫。” 阿云拉着苏辞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他们走到一座木桥前。桥上挂着许多彩色的线,随河风飘动。桥的另一头是一座高大的酒楼。那酒楼雕梁画栋,墙上有许多五颜六色的丝线和灯笼,将黑暗逼得无处遁逃。酒楼中人头攒动,不断有欢声笑语从河水的那头飘到这头。 “那是织女开的酒楼,只招待非人,”阿云看见苏辞出神地望向桥边,以为她也想进去,悄悄道,“织女养了一只黑猫,那黑猫不喜欢人类,你还是别去了,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苏辞摇摇头,她不想进酒楼,只不过没想到在山岭中能见到这样豪华气派的酒楼,微微吃惊而已。 阿云带苏辞走到桥边的一个摊位。那摊位上摆有许多木桶,木桶被垫高,方便从木桶里取东西。摊位上有一女两男在忙活,苏辞认识那女的。 苏辞记得阿瑞,从见到阿瑞起,她就没听到过她的声音。 阿瑞从木桶中舀起鲜奶和果汁,放进一个又大又圆的锅中,她不停翻炒,手中的动作逐渐加快,那鲜奶和果汁慢慢粘稠凝结,如同冰块一般。她把彩色冰块倒进透明的玻璃碗,又撒上一些干果和鲜花,端到苏辞的面前。阿瑞身后的两个男子在忙,非人们似乎很喜欢这类小吃,在摊位前摆起了长队。 苏辞受宠若惊,摆摆手:“多谢,我还不饿。” 阿云笑道:“山主已经付过钱了,不会要你的任何东西。” 苏辞的小心思被戳穿,不大好意思。她接过玻璃碗,连连道谢。她小心地尝了一口,惊讶地道:“这里面有玉米和西瓜的味道?真好吃,又香又甜,绵软的程度刚刚好。” “这都是阿瑞自学的,厉害吧?其实白日够忙了,但是我们想多挣点钱,于是阿瑞又想法子开了个炒冰店,因为忙不过来,白日里还好,有姐妹们帮忙,晚上就得雇人,”阿云扬起下巴,“喏,就是他们。” 苏辞终于忍不住道:“你们这里和我们那里相比,实在很不一样。” 阿云到了摊前,便上手工作,她边忙着炒冰,边道:“哪里不一样?” 苏辞道:“你们这里,女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工作,我们那里,女人出门就要接受指指点点。” 阿云疑惑地道:“怎么可能?太姥姥还跟我们说过,你们的王不是一个女人吗?如果女人出门就要接受指指点点,那要怎么做你们的王?” 建立无悲国的王是一个女人。一百年前,女人走出家门,拿起武器反抗□□,他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泪,与王共同建立无悲国。可在一百年后,一个女人单独出门都会受到差人的询问。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女人说话的权利被剥夺?是因为学堂禁止女人进入?还是因为不允许女人在外工且美名其曰担心女人不能胜任?既然女人可以上战杀敌,为何不能胜任一份工作?工作要比杀人更困难? 苏辞也无法理解。 阿云忙着招呼顾客,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苏辞情绪不佳。不过即使她注意到了,也不懂得人类的世界为何跟他们的世界有如此大的差别,喜桃没有非人禁止女人出门,也不敢禁止女人出门,若真出现那样的提议,那就把提议者赶出喜桃。 不,应该是将提议者送去地狱。 谁也别想掌控他们。 第14章 谁也不知道那声音从哪里传出来。 整个夜市都因那巨大的爆炸声而颤抖了一瞬,紧接着是死亡降临时一般的寂静。 “砰——” 第二道爆炸声响起时,慌乱和好奇如同两种截然不同的疫病迅速传染了在场的所有非人。非人们在街道上来回奔走,照亮夜市的灯光蒙上一层阴影。 “怎么回事?!” 许多非人抬头看向桥的另一头。当第二道爆炸声响起,那座酒楼的屋顶赫然出现一个大缺口!酒楼的碎片砸中过往的顾客,还有火焰四处飞射,酒楼下和桥上的非人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慌忙找地方躲避。 “是山主!” 酒楼的屋顶上出现两个身影,已经有眼尖的非人发现是谁。 桃楚和一个女人分别站在屋顶的一边,他们相互对峙,也许在说些什么,可风只是扬起他们的衣衫,没有带走他们的声音,飘到看热闹的非人耳中。 这一发现让非人们更加激动。喜桃的山民爱看戏,可喜桃常年没有特别的新闻,大都是一些倒卖人口、割舌挖心之类的事,而这些又有什么稀奇?他们更喜欢看打架、流血,甚至是死亡。当然,这得是发生在别家才好。 好不容易看见有打架,主角之一还是山主,非人们十分激动,都拥在桥头上观看,连许多商贩也顾不上看摊,想近距离看戏。 阿云也是一样。他们的摊位占据极佳的地理位置,正好是桥头的第一家。因此她大手一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锣鼓。 “来哩!来哩!大家看热闹别忘了吃冰,我们家的炒冰好吃又便宜,种类繁多,随你挑选,买三碗送一碗啊!你要什么味的?玉米、蜜豆、西瓜、芋泥……应有尽有!” 那挤在桥头的看客听到阿云的招呼,忽觉口干舌燥。反正吃东西也不影响看戏,何况还不知道山主和那个女人要打到什么时候,一碗炒冰正好合适解渴,于是立马有非人叫起来要四碗炒冰。一听到有非人开口,其他的非人也跟着要,反正一碗炒冰也不贵,于是又蜂拥着过来下单,炒冰摊前一下变得乱哄哄。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节 “阿瑞,你炒冰,我收钱,你们两个送炒冰,”阿云飞快地安排好每一位的工作,当目光落到苏辞的身上,她迟疑了一瞬,很快道,“你帮阿瑞搭把手,完了之后再给结算你工钱。” 苏辞倒不是不想帮忙,可她更关心桃楚现在的处境,因此心不在焉,一会儿帮忙舀冰块,一会儿又关注酒楼上的情况。但她看不清那酒楼上的情形,心中因此而更加着急。 阿云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别担心,听说山主打遍天下无敌手,你就等着吧。” 接着,阿云又补充了一句:“不然我就开赌桌了,可惜大家肯定都会赌山主赢。” 苏辞看向那些拥挤的非人,他们的脸上或是兴高采烈,或是惊疑不定,就没有一个是担心的。她纳闷地道:“那怎么还会有人跟桃楚打架?”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毕竟赢了山主就是新的山主了,”一个强硬挤进摊前的胖子说道,“给我来四碗!每个口味都要!” 那胖子的脸又大又圆,下巴快要完全挡住脖子,更叫人吃惊的是他的肚子,他没穿衣服,肥硕的乳|头耷拉着,肚子堆出了七八层,受到大地的吸引往下坠。 苏辞怀疑他根本是一堆肥肉成精了。 “桃楚对面那个是谁?” “谁知道,没见过。死胖子,谁让你插队了?你往后边站,离我们远点!”一个被胖子挤开的声音愤怒地说道,他推一把胖子,胖子却纹丝不动。 胖子冷冷一笑:“你也可以插队啊!” 那非人一听,气得要吐血。 阿云连忙赔笑道:“这位顾客别急,你的很快就做好了。” 那非人不高兴,听到阿云的话才气顺了些。可胖子不乐意了,他庞大的身躯堵在摊前,用力拍一下桌面:“凭什么给她先上?” 阿云刚要开口,胖子身边的非人已忍不住叫骂起来。 “夯货!比猪还能吃,还不如猪聪明,吃那么多有什么用!” 胖子不甘示弱,直接和那非人扭打起来。很快,周遭的非人们不耐烦了,嚷嚷着两人去旁边打架。桥头前的位置本来就被挤满,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供两人发挥,那胖子发了狠,朝四处挥动拳头,有躲避不及的遭了殃,他们又心有不甘,也加入战场。 苏辞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根本是群魔乱舞。 可场面逐渐失去控制,分不清谁是敌是友。原本待在后面的非人以为有热闹可看,不停地往前赶。桥头就那么大的地方,根本再容不下多少人。还有非人嫌拥挤,带头挤压摊位的空间,阿玉他们只好连连后退,可再继续退下去,他们就要进河里凫水了! “快看,又打起来了——” 有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生怕身边听不见似的。众非人抬起脑袋,都看向那酒楼的顶端。两道白影在夜空中纠缠厮杀,那白影并不是真的影子,不过是桃楚和那女人的动作太快留下的残影。 苏辞暗暗为桃楚担心,却不知危险悄然靠近。等她发觉时,为时已晚。 苏辞的余光中出现一道黑影,那黑影又倏忽消失。苏辞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却猛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猫叫。 那猫叫又尖又长,像是要把苏辞的头皮都要抓烂,她忙慌得退后,这才看清叫声的来源。 是一只黑猫! 那黑猫轻巧地落在某个非人的脑袋上,眼冒精光,一接触到苏辞的视线,猛地朝苏辞扑过来! 那黑猫是要她的命! 苏辞自然不会如黑猫的愿,她可不会坐以待毙,立马从腰后抽出猎刀。 可黑猫的动作比她更快。 黑影已转眼到了她跟前。 只差一点,苏辞便能挡住黑猫露出的利爪,她害怕被黑猫抓破喉咙。这种生物身姿矫捷,可毫不讲理,又明白猎物的弱点,不容易对付。苏辞没有办法,只好重心靠后,可谁知那黑猫落在苏辞的身上后,只是轻蔑、厌恶地盯住她。 苏辞有一瞬间的迷茫,这只黑猫很眼熟,她得罪过它吗? 那是苏辞看到的最后目光。 耳边传来欢呼声,是谁赢了?桃楚吗?她会发现自己落水了吗? 阿云在说什么?苏辞只听到她大呼小叫的声音,却没有力气辨别声音中的含义。 落水的最后一刻,苏辞突然想到,不是说麒麟是瑞兽么,为什么她背着麒麟角还这么倒霉? 第15章 一百年前,姜飞领兵南征北讨,结束战乱,建立无悲,成为无悲国的第一位王。 前朝末年战士不断,一个从小在南方生活的女人心怀大义,聚拢豪杰招纳义军揭竿而起,率领一只娘子军建功立业,与姜王会师于长江北岸,后与姜王平定四方,又为无悲开疆拓土。女人功勋卓著,生前是镇国大将军,死后被追封为王,还赠三世皆王爵。 可一百年过去,已经有人质疑女人受封不符合礼教,甚至要收回追封,那离她的太姥姥去世才六十年!那些人既没有上过战场,也不曾驻守边关,便认为那是一件极容易的事,无论谁都能做,唯独女人不能做。他们看不惯许家手握兵权,更看不惯许家的主人是女人。 除非那女人嫁人了。 许春武放下信纸,脸色阴沉。那信纸轻飘飘,内容却沉甸甸。国主诞辰将近,举国庆贺,这本来是一件喜事,可对许春武来说并非如此。 许春武常年镇守北方边关,即使是国主诞辰也不会回国都,按照往年惯例,她只要派人送上贺礼便好。可今年有了变化,国主一封书信,许春武不得不从边关赶回国都。那信只有几句话,先是慰问镇守边关的许春武,然后怀念起幼年和许春武玩耍的场景,还顺带无意似的提起许家对年幼的国主的关照,最后邀请她参加生日宴。 那哪里是邀请,分明是威胁! 但凡在边关的将军,家属与族中亲人都会被安置在国都生活,若她不肯回去,她的亲族会如何? 收到国主的信件没多久,姥姥的密信也寄到了边关。密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已经为许春武说了一门亲事,让她回来完婚。 许春武今年二十岁了。在无悲国,满十六岁还未结婚的女人要交罚款,这项规定曾被废除,可不知被谁重新提起并实施。 许春武十五岁被封为定北王,封王以后,她一直生活在北方。也许是有意为之,婚事也被耽搁下来。 事情发生之前并不是没有一点征兆,可许春武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但没想到国主根本不给她机会。国主今年也二十岁了,和没有与任何人订过婚约的许春武相同,国主的后宫之中没有一位妃嫔,也没有皇后。 大臣们时不时就劝告国主纳妃,可到如今,国主还是孤家寡人。 甚至坊间流传国主爱慕某位女子,甘愿空置后宫。 至于这位女子是谁,连远在漠北的许春武都听到一些风声。 许春武见过许多次这位国主。 第一次见面是她刚满八岁的时候。 镇国大将军许梅死前有三个要求,一是许家当家做主的人必须是女人,二是许家女人不可嫁人,只能招赘,三是许家女人不可困于后院。多么奇怪的要求,身为镇国将军,死前想的不是百姓,不是国家,也不是当朝国主,而是许家的女人。许家以女为尊,为此招惹了不少异议,但也仅仅是异议而已。许春武一出生,许家的女人都很高兴,把许春武喂得白白胖胖,还把她养得结结实实,生怕她瘦了一点。 白胖结实的许春武遇到了八岁的姜明。八岁的姜明还没有许春武长得高大,像个瘦弱的小鸡仔,又像时常惊惶的兔子。许春武早早便跟家中长辈习武,颇有武将之风,但她的内心还是很柔软。因此一看见姜明,许春武就心生怜爱。 先王有八个皇子,姜明排行老五,生来体弱多病,不得先王宠爱,甚至还被丢给许家养了一年。谁也想不到姜明会成为国主,因为他身体孱弱,连长时间的站立都困难,而他的兄弟各个骁勇善战。 长时间的夺位之争后,姜明的兄弟死光了,姜明成功上位,他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许春武知道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柔弱。比如这次,姜明一直忌惮许家,为了巩固皇权,会逼迫许家与皇家联姻。为无悲开疆拓土的镇国将军曾让许家女人立誓绝不可被困于后院,但在皇权面前,誓言如同笑话。而姜明的目标也很明确,正是她许春武,所以才会以生日宴的名义招她回宫。 许家自然要反抗,因此姥姥让她火速回家,在姜明赐婚之前完婚。 许春武心烦意乱,她是将军,手握重兵,只要一个命令,没有人敢不执行,即使北萨之王与她见面,亦要恭恭敬敬,可她却不能决定自己的丈夫是谁。 “将军,校尉陆子怡求见。” “进来。” 第16章 许春武抬起头,一个身穿劲装的女人从门外走进来。女人身材魁梧,走路带风,一进门先拜见许春武,才开口道:“将军,本县县令曾怀大人在大厅求见,他说有城中居民无意得一宝物送给他,他特意拿来献给将军,本来属下已经告诉他将军不收,让他先回去,曾大人还是执意要见将军。” 许春武从北方返回国都,因姥姥在信中催得急,一行人马不停蹄赶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蓝田县。一进蓝田县,县令曾怀十分热情,邀请许春武多住几天。许春武无心游玩,打算休息一夜后继续出发,没想到这县令又要献宝。 “将军,若是你累了,我跟曾大人说一声,请他回去便是。”陆子怡在房中等了一会儿,不见将军回话,便出声道。她家将军常年待在漠北,那里黄沙漫天,寒风凛冽,很难产出值钱的东西。不过将军出身高贵,年少时又被封为定北王,国主赏赐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哪里没见过好东西。偏偏将军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因此她才想拦住那蓝田县县令,不想让他打扰将军休息。但那蓝田县县令口若悬河,把宝物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还迟迟不肯离去,她才进来通报。 许春武摆摆手:“我去见见他。” 蓝田县县令曾怀在大堂里背着手踱来踱去,时而激动,时而害怕。激动是因为他要给定北王送上一份罕见的宝物;害怕则是他担心那东西并不是真的那么有价值,或者说,并不能打动许春武的心。曾怀读了半辈子的书,四十多岁才当上县令,上任的地方距离老家数万里远。曾怀不指望大富大贵,只想着能调到离老家稍微近一点的地方,何况蓝田县又穷又荒,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可捞。有时夜深人静,曾怀会后悔当初不该得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兰相国。那时候他刚当上县令,志得意满,准备大展鸿图。因此第一次判案时为显得自己清廉公正,连那被告是谁的亲眷也没打听,便快速做了判决。曾怀不仅后悔,还埋怨那被告不懂事,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兰相国夫人的兄弟的亲侄?结果害自己被调到蓝田县那么偏远的地方。 看到许春武带着人出现,曾怀慌忙下拜:“曾怀见过定北王。”其实曾怀并不害怕许春武,他怎么会害怕一个女人?可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位将军,更是国主亲封的定北王。 “不知曾大人找我有何事?”许春武扶起曾怀,安排入座。 曾怀笑道:“殿下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下官本不敢打扰。只是今日早上有个居民特意来向本官献宝,本官不想收,奈何那居民执意要送,本官才收下,正好殿下途经本县,本官无好礼相送,就想献上这宝物。只是本官有眼无瞳,辨不得宝物到底是什么,想请殿下帮下官看一看。” 陆子怡冷笑道:“你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就敢献给将军,难道是在戏耍将军?” 在无悲国,能入朝为官的女人少之又少,而能当上大将军的女人也只有她家将军一人,因此那些看不起女人的人都轻视、怠慢他们,陆子怡几乎要双眼冒火瞪着曾怀。 曾怀急忙道:“下官不敢!实在是下官愚笨,不知宝物出自何处,下官只敢肯定那一定是宝物,殿下一看便知。” 许春武道:“不知是什么宝物,曾大人如此上心?” 曾怀看向随身仆从,那仆从得令,连忙解下一直捧在手上的礼盒。那礼盒又长又宽,由珍贵的香木制成。 “殿下,您看。”仆从一打开礼盒,曾怀便笑眯眯地看着许春武。 礼盒之中,是一对如同鹿角一样的角,只是颜色奇异,比火焰更明亮美丽,不像凡间之物。 许春武只看一眼,瞳孔骤缩,但很快神色如常,道:“曾大人,这里人多口杂,恐怕不方便说话。” 曾怀哪里敢拒绝?他示意仆从都待到院子外。陆子怡则吩咐几个侍卫看守院门。 “我偶尔翻阅古籍,曾看到有一段话描述一种神兽,那神兽有金尾、钢蹄、长须、鹿角,烈火缠身,高一丈二尺。” 曾怀心中隐隐明白,他连声音都颤抖了:“殿下,不知那故事中可有说是什么神兽?” 许春武一双黑眸紧紧盯住曾怀,语气依旧平淡:“那书上记载,拥有金色鹿角的神兽为麒麟。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我无悲国第一位国主便是与麒麟结伴建立无悲,曾大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蓝田县竟然有麒麟角。” 曾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殿下,下官愿意双手奉上麒麟角。” 许春武微微笑了,她扶起曾怀,道:“曾大人不必紧张,既然知道这是麒麟角,为何不去派人把献宝的居民请来?本王也想问问情况。” 曾怀擦着汗:“是是是,有福……哎,殿下,下官亲自去把那赖老四叫来!” 许春武笑道:“曾大人别急,自□□薨,麒麟避世,世间难寻,不知为何又出现,本王认为,在一切没有弄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全部告之居民为好。” “是是是。” 第17章 赖老四被人花街找到时,正从一小男孩口里夺食。赖老四家里从前有钱,可是他好堵,把家里钱财都输光了,于是到处打零工维持生计。可赖老四被人伺候惯了,与劳动、辛勤一点也不沾边,所以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实在饿极了就厚着脸皮找邻居、亲戚打秋风。而他正巧早上得了许多好处,早早就吃过午饭,正在街上闲逛,看见一小男孩吃烤红薯。那软糯熟透的香味一勾,赖老四的馋虫便跑了出来。 赖老四不仅又懒又穷,还一肚子坏水,即使面对小孩,也不懂得收敛一些。 赖老四眼珠一转,拍拍那小男孩:“喂,你的红薯是不是坏掉了?怎么跟人家的都不一样?” 那小男孩四、五岁,正是糊里糊涂的年纪,他看一下赖老四,没搭理他,继续啃红薯皮。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节 “人家的都是红心,就你的是黄心,小心吃了肚子烂掉。” 小男孩迟疑了一下:“这是阿娘给我吃的。” 赖老四嘿嘿一笑:“我见过一个比你还大的小孩,就因为吃了坏红薯,马上生病,肚子又大又痛,疼死了!嘿嘿,你把红薯分给我一半,让我帮你尝尝有没有坏吧!” 小男孩摇摇头,他不想分红薯。 赖老四:“哼——那你等下肚子就烂掉,要不我帮你吃一口?就一口?要是没坏你就继续吃。” 小男孩看看红薯,又看看赖老四,他不太清楚坏掉是怎么回事,但他感受过肚子痛,于是出于本能地害怕起来,可出于食物的热爱使他不想放弃烤红薯。不过如果就一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小男孩知道一口有多大,于是他放心交出了红薯,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赖老四的一口和他的一口不一样,几乎去掉了烤红薯的一半,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哇哇大哭起来。 “小气、小气!吃一口就哭了!” 赖老四骗走小男孩的烤红薯,一点也不感觉愧疚,反而先责怪小男孩小气,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别人常常因此不好意思说什么。可赖老四忘了小男孩还小,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小气的意思,只在意烤红薯竟然莫名其妙少了一半。 小男孩一哭,便有一妇人急急忙忙从院子里跑出来。她小心地看一眼赖老四,才看向孩子,大声呵斥道:“哭啥?鬼叫啥呢?” 小男孩稍微止住哭声,连忙跑到妇人跟前,一手指向赖老四:“红薯吃了一半!” 妇人莫名其妙地道:“吃了一半就一半,你哭啥?” 小男孩道:“是他吃了一半!” 妇人才听明白,顿时积攒怒气大吼一声:“赖老四,你个没脸没皮的玩意!真是鳖下的东西——王八蛋!小孩的东西也抢,你怎么不掉进粪坑里憋死!” 赖老四之所以被叫为赖老四,除了姓赖,主要还是因为他会赖。一听到妇人的叫骂,赖老四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陈二嫂,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哪敢抢你儿子的东西,就是看在陈二哥的面子上,你儿子送东西给我我也不敢要啊!是小侄子叫我吃的红薯,你问问他,是不是他拿过我的?” 妇人原名李小娥,一结婚后,她的名字便被夺走,因为她丈夫姓陈,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似乎都记性不好,都叫她陈二嫂。 陈二嫂低头问儿子:“是你给他的?” 小男孩十分委屈:“他说就吃一口!” 陈二嫂大怒:“缺德玩意!” 赖老四见情势不好,刚要溜之大吉,就被人一把逮住,拖出巷子。 “干什么干什么?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不就是吃了一口烤红薯嘛,”赖老四一时间动弹不得,挣扎着叫起来,他回头一看,脸上立马堆起笑容,“原来是有福大人,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赖老四是蓝田县有名的闲汉,经常惹是生非,不然也做不出从小孩嘴里骗红薯的事,因此县衙熟悉他,他也熟悉县衙。有福是蓝田县县令曾怀的管家,赖老四再怎么犯浑,也知道对待官家要懂得审时度势。 有福道:“什么红薯?我家大人有事找你。”他示意抓住赖老四的两人,抬脚就走。 赖老四嘿嘿笑道:“有福大人,不知这次抓我是有什么事?我最近没犯错呀?”赖老四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记得这几天拢共就偷了两只鸡,偶尔摸一摸别人家的娘子,除此之外,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怎么县令又要找他?何况,他还送了一份大厚礼给县令。 难道,是厚礼的事? 赖老四琢磨来琢磨去,越发觉得找他是和厚礼有关。 “有福大人,难道是县令大人对我的厚礼不满意?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得来后马上就献给了县令大人!多少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有福瞥向赖老四:“你还跟其他人说了?” 赖老四笑道:“那小的不得先找人看看到底是不是宝物,才敢献给县令大人?” 有福冷冷道:“油嘴滑舌,小心拔了你的舌头!说,你还跟谁说了宝物的事?” 赖老四立马明白原来县令大人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份厚礼,他干干地笑道:“嘿!开个玩笑,我一得到宝物就献给县令大人了,其他人哪有资格?” 有福冷冷一笑:“若你还想活命,等会进去说话注意点,里面那位是贵客!”有福不确定院子里那位希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因此只是含糊其辞地警告了赖老四,这小子最喜欢胡说八道,要是不提醒他,难免他乱说点什么,惹得那位怪罪他们! 赖老四还是嬉皮笑脸,他见惯了有福那副对外人时的模样,可背地里有福没少收他的东西。因此有福冷言冷语时,赖老四没放在心上,直到有福带他走进一座庭院,庭院内外都有侍卫站立,他才觉察出不对劲。 赖老四混迹市井街巷,打听了不少事,他知道这院子,这院子常年空着,不过一直有人打扫,听说是国都里某位大官的房子。房子的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年纪大,精神很好,骂人也不含糊,就是有点跛脚。有次赖老四想趁着没人偷摸进院子看看,哪想到正好碰上那女人在,没想到她跛脚但还灵活得很,捉住他就是一顿打,第二天还收到县衙的警告。那之后赖老四就断了心思。 “有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带我来这?” 有福不搭理他,在一位侍卫的带领下,一行人领着赖老四走进院子中。 赖老四老老实实跟在身后,眼睛却四处乱飞,这庭院一直是空的,现在却到处是带刀侍卫。院子里有一块假山,一棵掉光叶子的枣树。枣树下有一方石桌,石桌旁坐着两个人,一个他认识,是县令曾怀曾大人,此刻严肃无比,另一个他从没见过。 那是个女人。 联想听到的传闻,赖老四猜想那个女人也许是某位大官的妾侍。不过一位妾侍能带那么多侍卫吗?赖老四有点疑惑,难道是大官的夫人?不过看起来不太像,那个女人身穿便服,脸上不施粉黛,一点也没有城里那些富贵妇人的雍容华丽。 她是谁? 第18章 一看见女人坐在石凳上,赖老四才发现那些腰间佩刀的侍卫大都是女人。赖老四是个游手好闲之徒,最喜欢欺负小孩老人和女人,当下紧张的心又下意识放松了。 “殿下,这位便是赖奇,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也叫赖老四,昨夜便是他送上来的这……宝物。”曾怀转向赖老四,呵斥道,“赖老四,老实交代你如何得的那宝物,若是有半句假话,小心你的皮!” 赖老四跪在地上,心里也不害怕,笑嘻嘻地道:“大人,小的献了这么多宝物,不知你说的是哪样宝物?” 曾怀怒道:“大胆!这位是定北王,不容你放肆撒野!” 赖老四的玩笑没有得到回应,还被责骂,他心里不屑,又纳闷这女人怎么会是定北王?听说定北王能文能武,还是一位大将军,女人怎么可能当将军?不过既然是定北王,看起来又对他献上的宝物感兴趣,想必会十分大方。 赖老四一心想多要些奖赏,忙道:“两位大人,容小的禀报,小的昨日早起撒尿……” “放肆!你早起撒尿和宝物有什么关系?”陆子怡大喝一声,怒视赖老四,许多男人们满嘴污秽,并以此为乐,还喜欢看见女人听到这些话时会表现出的羞耻,她偏不让这男人如意! 赖老四被吓了一跳,他看向陆子怡,很快明白她是个女人,嘿嘿笑道:“这位大人,这你就不懂了,既然要小的交代,小的必须要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许春武道:“你继续说。” 赖老四摇头晃脑,像是在回忆:“小的刚撒完尿,想起家里种的地还没浇水,于是急急忙忙去浇水,刚浇到一半……” “赖老四!你有完没完!快点说你是如何找到宝物的,别扯东扯西说个没完!”曾怀道。 赖老四十分委屈:“这不是您让我说明白么?” 如果不是看定北王在场,曾怀真想一脚踹翻赖老四,他道:“然后你是怎么得到那宝物?” 赖老四道:“小的浇地浇到一半,听到院子里的水烧开了,正要去取水,发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低头一看,原来是金色的鹿角!” 许春武道:“你的意思是,这金色鹿角是自己掉在你家地里?” 赖老四忙不迭点头,他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定北王还真信了,他十分想笑,却又不敢笑,因此憋得表情扭曲:“是,大人。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金色鹿角就掉在小的家里。说不定是看见小的每日辛勤劳动却无所得,特意来孝敬小的,或者那说书的不是也说过吗?什么衔草结环?也许是小的上辈子是个好人,好事做多了,这辈子特意来报答小的。” 曾怀恶狠狠地瞪着他:“是衔环结草!” 赖老四一脸无辜:“小的没文化,只记得说书的大约是这么说。” 许春武忽地笑了,原先她一直面无表情,曾怀看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看到她笑,以为她真的相信了赖老师的话。 赖老师看到许春武笑,也跟着嘿嘿傻笑。到底是女人,好糊弄多了! 许春武侧头看向曾怀,摩挲着茶杯,慢慢道:“曾大人,你查案时,若是有人对你撒谎,你该如何?” 曾怀正色道:“回殿下,本官查案时若是遇到撒谎者,依照本朝律法,先赐仗十五。来人,把他拖下去仗打十五,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许春武道:“本王从军打仗,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就在这儿打吧,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了便什么时候停手。” 赖老四急了,他从来没听说过撒谎者要先被打十五棍:“大人、大人,小的没撒谎,说的句句是实话,小的细皮嫩肉,可经不起打啊!” 可没人理他。 曾怀身边的仆从会意,立马一人一边架起赖老四,还有人拿来一长条凳。 赖老四被掼在长凳上,一棍子落下,他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一棍、两棍、三棍……执棍的是曾怀的小厮,他们平常没少和赖老四来往,可曾怀和定北王在旁边看着,他们可不敢放水,都暗暗加了手劲,省得到时候连他们一起责罚。直到赖老四受不住连连喊饶命,他们才住手。 许春武道:“想起是怎么得到鹿角了?” 赖老四被打得眼泪鼻涕齐出,腿软脚麻,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大人,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的昨夜打算去朋友家玩耍,经过清水湖,小的去得匆忙,看见湖水,便想着先洗把脸,哪知道一靠近那湖水,就看到湖水发出金光,小的好奇就下水捞,竟然捞出了金色鹿角!” 许春武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从湖里捡到的鹿角?” 赖老四哭丧着脸道:“大人明鉴,小的说的是真的!” 许春武道:“方才还说是从地里捡来,现在又说是湖中捡来,本王该如何相信你?” 赖老四一怔,随即赌咒发誓:“小的若是撒谎,天理不容!不得好死!” 许春武道:“既然如此,为何刚才本王问你,你要撒谎?” 赖老四一噎,脑中念头一时转不过来,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大人,小的一看到大官就脑抽嘴瓢,只会说糊涂话了!” 许春武似笑非笑地道:“哦?到底是因为看到本王才说糊涂话,还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欺骗本王?” 赖老四听到许春武的话,浑身抖了抖,他瑟瑟发抖地道:“小的不敢欺骗各位大人。” 许春武一直盯着赖老四,自然注意到在她提及“欺骗”时,赖老四害怕的模样。 许春武不慌不忙,道:“既然你说是从湖中得来,本王暂且相信你,你献上的东西的确是宝物,本王也不白要,赏你黄金千两。” 赖老四一听,身上的疼痛瞬间烟消云散,他挣扎起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曾怀当了十多年蓝田县县令也没有见过千两黄金,一听到许春武如此大方,他心中嫉妒,想着许春武一离开,一定要从赖老四身上敲点金子出来,毕竟是他把宝物献上的! “只是,”许春武话锋一转,慢慢道,“在奖赏你之前,本王要先派人去你说的清水湖查探一番,也许有遗漏的宝物也未可知,说不定还有人和你一样,同样捡到了宝物。金色鹿角世间罕见,本王会重金奖赏献上宝物之人。” 赖老四一听,冷汗涔涔,他慌张道:“大人,那清水湖附近没有人住,小的也已经搜过清水湖附近,除了那对鹿角,其他什么也没有,小的也不敢藏私啊!” 许春武冷下脸:“奇怪,为何你这么害怕本王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的宝物?难道是藏有秘密不能告知本王?” 曾怀本就不高兴赖老四得赏,看到许春武变脸,他一脚踹翻赖老四,恨恨地道:“再不说清楚,马上叫人打断你的手脚!” 赖老四趴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心中真正害怕起来,他以为这个女人不懂事,他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谁知道竟然会紧紧追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的确是从清水湖捡到鹿角,只是……” 许春武道:“只是什么?” 赖老四道:“小的捡到鹿角,还捡到了一个女人。” “哦?”许春武心念一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故意问道,“既然捡到一个女人,为何刚才不说?” 赖老四磕磕绊绊地道:“小的家里已有悍妇,因此捡到那女人也没带回家里,便想着先送她到赖家村,正好有一人家路过,说可以收留那女人,小的把人交给他们,只留下鹿角。小的以为那鹿角和那女人没关系,因此才没有说,并不是特意隐瞒。” “什么捡到女人!”最先开口的是陆子怡,她怒不可赦,“说得那么好听,怕是你绑了那女人,卖给别人!按照律法,拐卖妇女当场磔刑伺候!你是害怕受刑才不敢说,还为此欺骗我们!” 所谓磔刑,便是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是一种酷刑。当初开国皇帝姜飞建立无悲后,取消了许多酷刑,仅保留几种残酷的刑法,给人贩子实施磔刑便是其中之一。 赖老四不懂磔刑,但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结果,连忙辩解道:“这位大人,别说得那么难听,我捡到那女人时,她快咽气了,还是我救她上岸。” 陆子怡冷笑道:“你捡到女人,为何不报官?说,你收了别人多少钱卖掉那女人?!” 赖老四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许春武也不跟他废话,立马要同曾怀一起去见那女人,还带上赖老四。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节 她要去见见那个跟麒麟角一起出现的女人。 第19章 苏辞还没睁开眼就被一股瘆人的凉意惊醒,与野兽为伴的她察觉不对,猛地睁开眼。 苏辞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双满是褶皱的黑手解开她的腰带,在她身上四处乱摸! 而她原本的衣服也不见了,竟是一件红色喜服! 手和脚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苏辞曲起膝盖,用尽平生力气一脚踹中那人的命根! 一番动作后,苏辞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双手被麻绳分别绑在床头,将她固定在床上,应该是怕她挣扎或者跑了,只有两条腿能动弹。苏辞冷眼看着,至于为何没有绑腿,大概是为了方便那男人。 苏辞以为是遇到了妖怪,没想到是人。那个被她一脚踹中要害的男人面色扭曲地捂住裆部,动一动都感到痛苦,连尖叫都变了调。 苏辞还没有说话,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闯进来一男一女,他们神色慌张地看向苏辞,发现床上少了一人,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男人。 “我的儿!”那女人五六十岁的模样,满头白发,她尖叫一声,连忙去扶起男人。一旁站着的男人也赶紧帮忙,谁知道那躺在地上的男人已经晕死过去,怎么叫也不回应。 “啊——儿子、儿子!”那女人不停嚎叫,突然死死盯住苏辞,“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她上前刚要抓住苏辞,却被那老头一掌拍翻在地:“叫什么叫,还不快去叫大夫来看看儿子怎么回事!等下再处理她!” 那老头和老妇抬起儿子的脚和头,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嘴里咒骂苏辞恶毒。 苏辞冷淡看着这一切,现在她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掉进水里,不知怎么落到这家人手中,他们趁她昏迷时绑架、囚禁,甚至侮辱她! 苏辞打量四周,她在的地方是个泥巴糊墙的房间,床边有一道烛火,窗外黑漆漆一片,嘈杂声不断,苏辞勉强听得懂他们的话,听起来是那对老货请来了大夫,正哭天喊地求救。现在还是夜晚,看来她掉进水中被人捞起来没有过去多久,桃楚会发现她落水了吗?会来救她吗? 苏辞不能完全依靠别人,她定定心神,发现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弓箭、猎刀、背包、麒麟角…… 苏辞心一沉,知道即使麒麟角再珍贵,当务之急也是先离开这里,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她双手挣扎,床头被扯得吱吱嘎嘎,麻绳却没有一点被挣断的迹象,反倒是有个东西砸在她身上,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桃楚送给她的贝壳项链。 她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连衣服都换了,怎么项链还在? 床头发出的声音引来外面的注意。苏辞还没挣脱绳子,门又被打开。那个老头走进屋中,径直冲到苏辞面前。 “狗日的,儿子要是有事老子把你埋了!” 那男人一边骂一边拳打脚踢苏辞,又仿佛不够出气,一双混浊的眼睛突然紧盯住苏辞。 这女的长得挺漂亮? 老头的念头刚冒出来,一个老妇闯了进来。是那老头的妻子,她又瘦又黑的手一把抓住老头: “老头子,别打了,再打就打坏了,等我儿子咋用?” 那老头才骂骂咧咧住手,他心里冒出的火一把被掐灭,心情烦躁,便一掌拍向那老妇。 “蠢货!要不是你,儿子也不会出事。” 老妇捂住脸,又怕男人真的打死苏辞,于是又推又拉,终于把男人劝了出去,转头又进了屋子。 老妇面色不善,即使是那老头的老婆,她也依然被打,但一面对苏辞,她便不是那任人打骂的弱者。老妇甩了一巴掌到苏辞脸上,如同饿狼般盯住苏辞,贪婪地审视苏辞的年轻和美貌。 “姑娘,赖老四已经把你嫁给我们家,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你安安心心待着,给我儿子生几个孙子,要不然,哼哼!” 苏辞神色紧绷:“我不认识什么赖老四!你们是谁?” 老妇不耐烦地道:“我们家花了五两银子买你,钱都花了,谁管你认不认识,只要肚皮能生就行。你别想有的没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只要乖乖听话,我们不会为难你。” 苏辞道:“你们这是犯法!知情而买的人与人贩子同罪,都会处以磔刑!” 老妇冷哼一声:“什么着不着的!你还在说梦话呢?我们好不容易讨到个老婆,怎么就犯法了?” 苏辞不想同她继续争辩下去,道:“我的东西呢?” 老妇道:“什么东西?买你的时候我可没见有东西。” 苏辞道:“我身上有几张一千两的银票,是不是你拿去了?只要你肯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老妇哪里会放她?老妇一心想着给儿子找个老婆生孙子,她早就搜过苏辞全身,喜服还是她换上的,唯独那项链怎么也扯不下来,一扯她的手就痛,要不还能拿去换钱,也不知道是不是金子做的?要不是儿子闹着要跟别人一样穿喜服,她才懒得换——当初她进这个家,可什么都没有!老妇听她说身上有银票,立马明白一定是赖老四独吞了,还要他们花五两银子买人!老妇狠狠啐了一口,要不是她儿子一看到这女人就走不动道,哪里会花那么多钱?隔壁家的女人才花了十斤米! 一想到花出去的银子,老妇就肉痛,她想了想,缓和了颜色,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姑娘,你也看到了,我家老头不好说话,要是你不听话,他可不会放过你,挨打都是轻的!只要你能生儿子,一切都好说,我们不会亏待你。你啊,也别想着跑,那是白费力气,村里都有人看着,后山也有狼!” 苏辞不想跟她说话,可又不得开口:“你能先解开绳子吗?我手痛得要命,反正我也跑不了,这样躺着太难受了。” 老妇脸色一沉:“想都别想!你安心待着吧!”说着,老妇也出了门,还不忘拿走油灯和锁上房门。 老妇一出门,苏辞便收起可怜相,屋内变得漆黑,只有月光从窗外钻进来,落在草堆上。她认真搜寻房间内的一切,发现绑住她双手的麻绳分别系在床头柱子上。她试着活动手腕,尽管麻绳打上死结,还是留了一点点地方供她活动。可她无论怎样使劲,也挣脱不了麻绳,反而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苏辞明白一定要在今晚上逃走,否则等到第二天天亮,不仅这家人会盯着她,还有村民帮忙,那时候更逃不了。何况她那一脚极重,说不定这老妇的儿子已经不中用了,万一他们发现这回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折磨她。 苏辞抬起脚,努力勾住被丢在一旁的腰带,便用力往手上抛。第一次扔的时候,轻飘飘的腰带被扔偏,掉到了脑袋上,苏辞只好勾住腰带继续往手上扔;等到第二次,那腰带落在了床边;到了第三次,她先把腰带揉成一团,再往上扔,才好不容易抓到腰带。 苏辞松了口气,能抓到腰带就好办了。她用腰带穿过麻绳,一头扔到身下,另一头则扔回脸上。苏辞用手肘固定住腰带,又咬住那腰带的另一头。确定这样固定腰带能保持稳定后,她开始用牙齿拉扯腰带。 苏辞的动作很快,即使嘴里有血腥味蔓延,她也不敢停下,只有快速拉扯,麻绳才会有可能因生热被烧断。 直到苏辞头昏眼花,她才重重出了口气。平复心情后,苏辞转向右手。 麻绳断了。 当得知儿子的情况不太好,有可能真的会“断根”,男人气血瞬间上涌,他左思右想,一把抄起放在手边的扁担。 他要去教训教训那个贱人! 老妇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自然也想出口恶气,可又不想招惹火冒三丈的男人,只提了一句。 “注意别把她肚子打烂了!”伤了肚子,可就不好生儿子了! 男人一声不吭,凶狠的模样把老妇也吓了一跳,她躲得远远的,生怕那怒火烧到自己。 男人拿了钥匙,一时手抖没打开门锁,便一脚踹门,门随之发出巨大的声响,院子里的狗吠叫不止,引得左邻右舍的狗也一起叫起来。有邻居出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老妇只好一边痛骂小狗,一边答话。 邻居们见没什么事,才各自呵斥狂吠不止的狗。他们心知肚明妇人家哪里没事?他们家穷,儿子又老又丑,十里八乡没人愿意嫁到他们家,结果刚才偷偷从赖老四那里买了个女人,他们连酒席都没办,这会儿估计已经入洞房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请了大夫来?难道是不行?邻居们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又悄悄散去。他们关心原先也是被买来的老妇,关心老妇那好吃懒做的儿子,唯独不关心被买来的女人。 当一道道家门被关上,犬吠声也渐渐平息,老妇的邻居站在墙边与别人分享完别人家的家事,心满意足的要回房睡觉,才发现院子还站着个人。 月光白得像死人的脸,落在那人的身上。 “站在这儿弄啥咧?夯货!别冻到我儿子!”男人吓了一跳,回过神后骂骂咧咧,揪着那人回屋。 那是个女人,她怀中抱着一个男婴。听到男人的话,她轻轻地道:“隔壁怎么了?” 男人咧起嘴:“嘿!他们家也讨了个老婆,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子不行,请大夫来了!” 月光突然躲进云层中,女人的脸陷入黑暗中:“从哪里买的?” 没有了八卦,男人一下变得很困,他躺倒在床上,打着哈欠道:“赖老四!我听到他声音了。” 男人一把扯过又脏又臭的被子盖在身上,一点也不在意女人是否寒冷。他很快呼呼大睡,女人睡不着,她还抱着男婴,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又大又圆。 第20章 老头一推开门,屋内乌漆嘛黑,一点光也不进来,床上只能看到一团拱起的黑影。 “欠日的玩意!” 一看买来的女人正在睡觉,老头抬起扁担便打,哪知扑了个空,他一棍打在床上,还往前趔趄了两步。 老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床,浑然不察身后出现的黑影。 那黑影猛地抓起他脑袋,用力掼在床上! 男人被砸得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一空,扁担也被人抢走。他刚要夺回来,又被扁担夯到地上! 那黑影不给男人一点喘息的机会,又使劲朝地上打了几棍,直到男人再也动弹不得才停手。 苏辞不敢出声,她心中害怕,可一点也不手软,听到男人没了声音,她才颤颤巍巍去探他鼻息。 还活着。 苏辞手持扁担,觉得安全无比,她定定心神,先悄悄掩上门,紧接看向昏死过去的男人,厌恶从她脸上一闪而过。苏辞处理过豺狼虎豹,还没处理过男人。 不过,总归是差不多的。 苏辞先搜了一遍男人全身,只得到一串钥匙。她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一边折断男人的手,再把他捆在柱子上,为以防万一,她又从草堆上扯了一把草塞满他的嘴巴。做好这一切,苏辞才坐在床上休息,可没休息多久,她又站了起来。 她毫不犹豫地扒下男人的衣服,还解开喜服,喜服又长又累赘,一点也不适合逃跑。苏辞忍受着那衣服上令人作呕的油腻,一边巡视外面的情况。 她还没有逃出这里,不应放松警惕。 老妇千恩万谢送走大夫,又照顾完昏迷过去的儿子,猛地想起来她的丈夫,如果那只花了一袋面粉便买下她且常年殴打她的男人也算丈夫的话。 他离开得太久了。 老妇看向那间原本属于儿子的房间,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警觉起来,那买来的女人长得太好看,比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女人还要好看,一看就知道不适合过生活,可她的丈夫总是喜欢盯住那些漂亮的女人,即使被那些女人的丈夫殴打,也没有一点改变。 要是那女人勾引他……小浪蹄子!老妇狠狠啐了一口,想立马冲进那间屋子。不过她很快犹豫了,也许应该等一等再进去,她丈夫脾气不好,要是现在进去说不定会连她一起打。 可进去也太久了……老妇迟疑着,终于忍不住朝屋里大喊道:“老头子,快来看看儿子!” 她不敢直接找丈夫,只能找个由头,好让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当中。可屋子里静悄悄,像是一个活物都没有。 最终老妇还是忍不住,她硬着头皮推开门,却看到屋中没有老头的身影。 他去哪了? 老妇疑惑地站在门口,忽然间背后一阵剧痛!老妇摇摇欲坠,背后又是一击,她不得不倒下去,倒在地上的最后一刻,她才看清出现在黑暗中的脸。 那是一张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的脸,同时也是恶毒得能要人的命的脸。 老妇想开口想喊人,可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也许出来了,可声音太小,没有人能听到。 苏辞冷冷地看着老妇,任她躺在地上。她依旧用对付老头的手段对付老妇,绑住手脚、塞住嘴巴,甚至是搜老妇的身和剥下她的衣服。尽管他们是畜牲,大概还是会保留着一点仅剩的羞耻,万一要追赶她,也要等穿上衣服再行动。 解决了这对老货,苏辞才提着扁担走出门。 刚走进院子,她便听到一声狗叫,是这户人家养的狗。 苏辞看着狗,狗也盯着她,一对绿眼在黑暗中反射出幽幽的光。村里人大都养狗,而这种动物最喜欢一呼百应。 苏辞握紧了扁担,如果村民被唤醒,她被村里人发现,一定逃不出这村子。长宁村的村民喜欢明争暗斗,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背后戳刀,不过一旦面对外来人,只要那不会侵害到自己的利益,行动就会特别统一。 好在那狗叫了一声便夹起尾巴,边呜呜低声叫唤边后退,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最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1节 苏辞松了口气。这院子总共有三四间房,其中在东边的房子亮着灯。听刚才的动静,这户人家应该就是三口人,除了刚才那对老货,还有前面扒她衣服的儿子。 苏辞一想起那张急不可耐的脸,便胃里翻滚想吐。 她要先处理那个男人! 苏辞悄悄靠近那亮灯的屋子。屋内布置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上面有一盏油灯,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嘴里哼哼唧唧,一会儿咒骂苏辞恶毒,等他醒了一定要千刀万剐苏辞,一会儿骂他老娘眼瞎,给他找了这么个女人,一会儿又怀疑大夫医术不精,不然怎的还这么痛? 苏辞在门边静静听了没多久,很快下定了决心,没有特意掩饰脚步声。 躺在床上的男人听到声音便叫起来:“娘,我要喝水!” 脚步声渐渐接近,他却没有听到回应,这是很少发生的事,因此他下意识偏过头,瞬间瞪大了眼睛:“你、你、你!” 苏辞没等他说完,就一棍敲昏他,并让他接受与老娘老爹相同的待遇。 做完一切后,苏辞开始搜寻屋子。背包丢了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要找回武器以及麒麟角。 但她把这屋子里里外外搜过两遍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时,便怀疑起来,难道是东西没有跟着她掉进水里?或是已经沉到水中?说起来,为什么她落水后会出现在这里? 苏辞突然想起来阿云说过的话,也许那湖水正是密道。她思前想后也想不通,于是从院子舀了一大瓢水,直奔那对老货在的屋子。 第21章 当第三瓢水倒下时,老妇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她一看见苏辞,就像看见了鬼一样,立即要开口大叫。 苏辞眼疾手快,“啪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苏辞是猎人,又做惯农活,手劲一向很大,何况她还特意加了几分力道。 老妇被打得眼冒金星,两边脸颊都肿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耳朵里有虫在长鸣。 “我问你答,要是骗我一句,我就割他一刀。”苏辞冷冷地道,还拿着一把菜刀在老头身上比划。 老妇害怕起来,止不住浑身颤抖,那个常年打骂她的老头此时像一条狗一样被双手双脚绑住,连眼睛都没睁开。 “哦,还有你儿子,他也被绑起来了,小心我杀了这个男人,再去杀你儿子。” 老妇混浊的双眼陡然睁大:“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苏辞皱起眉:“小声点。我问你,我怎么会在你们家?” 老妇哆哆嗦嗦地道:“都是赖老四的错,是他把你卖给我们家,他说你是从外地来投奔他的亲戚,因为家里又穷又苦,活不下去才来这,还说你一心要嫁人,所以由他做媒,把你嫁到我们家。” 苏辞冷笑一声:“我不认识赖老四,那赖老四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何况我一直晕着,你们就一点也不怀疑?”这老妇还想全赖到别人身上,真当她傻了?苏辞也不客气,举起菜刀便划开那老头的脸! 一道鲜红的血从老头的脸上流下,那老头还没醒,可这样看起来尤为恐怖,要是那血一直流,人岂不是会变成人干? 老妇尖叫一声,又要昏过去,可苏辞偏不让她闭眼,又给了她一巴掌。 “他还没死,你鬼叫什么?那赖老四长什么样子?家在哪里?你们是从哪里带我回来?都说清楚,不然就跟他一样!”说着,苏辞又面无表情在老头脸上划下一刀。这两刀在老头脸上变成一个大大的叉,即使伤口痊愈,也绝对会留下印记。 老妇惊恐地看着苏辞,这女人长得那么漂亮,怎么比妖怪还歹毒?!老妇巍巍颤颤,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个干净。 原来老妇一入夜就去村长家叫男人回家吃饭,她男人喜欢在村长家打牌,可十赌九输,怎么劝也不听。 经过清水湖时,她便看到赖老四在那里撒尿。村头有两条河,一条在村头,村民都去那里挑水洗衣,有一条则在靠近村头的地方,叫做清水湖,明明两条河相近,却没有人愿意去那里取水。因为清水湖十分诡异,常常有人在晚上看见那湖水发光,也有人白天是去研究那湖水是怎么回事,但每一个跳进水里的人都消失了,连尸身也不见。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靠近清水湖。 老妇一看见赖老四,便闻见他身上那股酸臭的酒味,知道赖老四一定是喝醉了才敢在清水湖撒尿。她刚要远远避开,就听到赖老四一声惊呼,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黑暗中,赖老四的脸被奇异的光芒笼罩,老妇还没来得及大叫,就听到赖老四嘿嘿一笑:“我记得你们家小赖还没女人吧?” 这村子叫清湖村,但大部分村民都姓赖,赖老四的祖辈也在清湖村。老妇战战兢兢,道:“你是人是鬼?” 赖老四一听,很不高兴:“大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是人难道是鬼?你们家小赖到底要不要讨老婆?刚好有个亲戚来投奔我,我就想到小赖了,你们家要不要?不要我找其他人了。要不是看在我和赖大伯同宗同源,我才不问你!” 老妇以为赖老四喝醉了说胡话,正要走开,却见赖老四从清水湖里捞出个女人。赖老四吭哧吭哧把人捞上岸,累得要命,实在是不想再动弹一下了,又问了一遍:“大婶,到底要不要啊?” 老妇指着被捞起来的女人,颤抖地道:“她是谁啊?” 赖老四嗤笑一声:“她在老家被人糟蹋了,一时想不开,这才来投奔我!刚才没注意,她又投河了!” 老妇很快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历,但绝对不是赖老四的亲戚,他亲戚都在这村子里呢!不过这一点也没有关系,她的儿子将近四十还没有娶妻,实在是叫人愁白了头发。现在正好有个女人从天上掉下来,不要白不要! “给我十两,她归你!”赖老四嘿嘿笑道,他知道老妇心动了,便大开口。 老妇吓了一跳:“那么贵!谁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呢!” 老妇瞅一眼女人,黑暗中她看不太清,万一捞上来的是个死人,她不就亏了吗?而且十两能买多少面了?一个女人,也值十两? 赖老四不耐烦地道:“活的!要是死了我背她干嘛?就说你要不要!” 老妇怯生生地道:“那……我得跟老头商量下。” 赖老四一听有戏,笑着挥挥手:“快去快去,晚了就不一定是你的了,嗝!” 老妇被赖老四的酒嗝熏得倒退了半步,她急忙去村长家找老头,想要商量一下儿子娶媳妇的事,哪知道老头不在村长家,倒是儿子在。儿子一听到老娘帮他找到个女人,牌也不打了,拔腿就跑。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他们从赖老四的手里买下苏辞,便立马安排两人入洞房,因此苏辞一睁眼看到的便是那男人伸手乱摸的模样。 老妇说完,心虚地等待苏辞的发落,她觑向苏辞,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自己。 苏辞道:“就这些?我身上的东西呢?你们没拿?” 老妇摇头道:“没有,赖老四就把你给我们了。如果你要找东西,要去问赖老四,他是个无赖,如果你的东西不见,一定都是他拿了。都怪他,不然我们怎么会去买人,全是因为他说是你的亲戚。” 老妇想也不想,便把一切都怪到赖老四的头上,她期盼能得到苏辞的怜悯和饶恕,一旦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她就会大喊,乡亲们一定会帮她,这个女人别想逃出村子!等到那时,他们有的是办法让这个女人听话! 苏辞不知道老妇的想法,没有按照老妇想的那样心软,她又问起关于这个村子的事。知道她在的村子叫清湖村,虽然叫清湖村,可村子四周都是黄土高坡,通往县城的路只有一条,县城叫蓝田县。 从清湖村到蓝田县,即使是坐牛车也要花上半天时间。那赖老四住在县城里,如果真是他捡到麒麟角,也许现在已经回到县城了。总归她也要去县城,进了县城,事情就容易办了,得先去报官,然后找到赖老四。 苏辞问到想知道的事情后,直接把老妇打晕,顺便塞了抹布。 这种人家,根本不值得怜悯,若是允许,她还真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干净净! 苏辞从厨房里找到蒸好的窝窝头,还有一些农具,可锄头、铁叉、钉耙、铲子之类的东西不方便待带在身上,还会成为累赘。最后她选了一把柴刀,怀中放了窝窝头,又从床下翻出一点碎银,便打开院子的门,摸着夜色出发了。 第22章 苏辞不知道是哪家的狗耳朵那么灵,她从老妇家才出来没多久,一只狗突然狂叫起来,仿佛有人不停在抽打它一样,紧接着,一群狗跟着叫起来,他们完全不知困倦,也不在意村民是否睡得着,也许它们的意图就要村民醒来。 村民陆陆续续醒来,大声呵斥躁动不安的狗,狗群不听人话,依旧对着黑暗狂吠。有人发觉不对劲,相互提醒是不是有小偷进村。仿佛有热水泼到这个村子,逼得村民不停地动起来。 老妇一家一直没有人出来,引起了邻居的警觉。 那邻居用力敲老妇家的门,大声叫道:“赖大伯!赖大伯!” 没人开门。即使是在睡觉,听到这动静也该醒了,何况今晚他们不是还买了个女人回来吗?怎么这么安静? 邻居心中奇怪,又一连叫好几声,直到他听到院子里有连续不断呜呜呀呀的声音,才确定赖大伯家出了事。邻居跑回家,发现自家女人像鬼魅一样出现在院子中,他不耐烦地道:“拿张凳子来!我去赖大伯家看看。” 闻言,女人默不作声回到屋里,提了张矮凳出来。男人脚踩凳子,翻身跳进赖大伯家。他东张西望,一时间没看出异常,便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喊道:“大伯!小赖!大婶!” 那呜呜呀呀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正是从屋子里传来。 可屋子却被从外头锁起来了。 男人没办法,只好到处叫人,他召集了一帮男人,又找来用做顶梁的柱子,七八个人一起抬柱子撞向门口。人多力量大,那门上的锁本来也不十分牢靠,经过几十下撞击,最终轰然一声响,众人撞开了门。 最先看到人的是赖大伯的邻居,他拿着一盏油灯。灯光一照亮屋内,众人便被屋内的景象震惊了。 赖大伯和赖大婶分别被绑在床头的柱子上,赖大伯还昏睡着,可身上是一件诡异的喜服,脸上、身上还淌着血,好在血已经止住,但看起来依然吓人;赖大婶则在一旁呜呜呀呀地哼唧。众人连忙解开两人身上的麻绳,给赖大伯又是掐人中又揉心口,还有人去叫村里的唯一一位大夫。 在赖大婶断断续续地哭诉下,众人才知道他们家买来的女人跑了,跑了不要紧,那女人手段歹毒,竟然断了小赖的根,还把他们绑在柱子上,不停折磨他们! 众人听了,各个义愤填膺,都说要帮忙找出这女人,要用村规处置她。他们吵吵闹闹,只要一提到赖大伯家的惨状,就要诅咒那女人,仿佛事情是发生在他们家。他们忘了这结果完全是赖大伯家咎由自取,也忘了这女人本来就不属于清湖村。 他们怎么会去同情一个外人? 不知是谁带的头,有人拿着一把铲子,提着一盏油灯,挨家挨户去敲门,要大家帮忙找人,最后连村长也惊动了。村长正在呼呼大睡,十分不高兴有人打断他的美梦。不过谁让他是村长呢?其实他才不在乎赖大伯家有没有娶上媳妇,只是他有责任关注一切活动,行使村长的权利。 村长与清湖村的老人们待在一起,他们坐在祠堂中,吩咐一伙人带着人朝通往县城的村路找人,一伙人往山上找人,另一伙则在村子里巡逻。村长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便高高兴兴地安抚赖家的几位老人。那几位是活得足够久的男人,他们当中有的读过书,有的没读过书,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都有儿子、孙子、重孙子,一听到赖家有人断了根,就勃然大怒,研究着如何折磨造成这一切的女人。 根对男人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东西,男人断了根,就是生命没有了希望。 一听到狗叫声不停,苏辞便明白大事不好。村里的路本来就不好走,又是黑天半夜,还要躲避村民,何况她不属于清湖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她连清水湖都没看见! 苏辞疑心自己走错了路,可又不敢停下。起初她想进山,村子两边都是山坡,即使进山也不一定安全,肯定会有人巡山,山上还有野兽。 比起野兽,也许这些村民更可怕,苏辞打了个寒颤,她突然听到村民和狗混在一起的声音。她很熟悉这种声音,在长宁村,每当有小偷进村,村民就会自发组成巡逻队,天天在村里巡逻。 看来是这个村子的村民都出动来找她了,人影幢幢,简直比白天还热闹。 苏辞蹲在墙根下,小心躲避四处寻人的灯笼,同时听到院子里的男人交代家人的话,明白村民分成了三组,看来他们还不清楚她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苏辞犹豫起来,要去清水湖吗?那里也许有密道,可万一没有呢?她现在可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旦被发现就完了。 没想多久,苏辞立马做了决定。她不再往前走,反而回头往村里走,她不熟悉村路,那便找人带路! 村民都没想到苏辞没有往外跑,反而会继续待在村子,因此留在家里的人不多。 但苏辞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慢慢落在寻人队伍后面的男人企图找个墙根休息,他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苏辞,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动作,也忘了自己为何会半夜出门。 苏辞想也不想就敲昏了他,可那男人短促的叫声还是引起了留在附近的村民的注意。 苏辞只好一路向前跑,此时也顾不上是否被发现了,反正迟早要发现她。好在她也快到目的地,一连敲晕两个试图挡路的村民后,她又回到了老头的院子。 眼看身后的村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苏辞毫不迟疑地锁上院门,又径直冲进这家儿子所在的屋子! 第23章 赖大婶被松绑后,女人们都来服侍安慰她,安慰了没多久,他们便困得不行。现在是三更半夜,他们的男人已经为这家人出了许多力气,总不至于还要他们一直守着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因此大都女人各自回家去了,如同被驱赶的蚊虫一下散开。 只有一个女人留了下来。 赖大婶哭天喊地,她丈夫一醒来,就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去找那女人,她便留下来伺候儿子。幸亏她儿子只是被绑了,没什么事,要不然她一定要那女人偿命不可。 赖大婶忙前忙后,照顾儿子喝水撒尿,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发现人都慢慢走光了,只有邻居家的老婆还在屋内。 “辛苦妹儿了,”赖大婶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这个女人的名字,但一看到她怀里的男婴,便想起来这男婴叫狗蛋,而她是狗蛋的娘,特意压低了声音,“狗蛋还小,你先回去休息,我这没事。” 赖大婶觉得这的娘真是不知轻重,如果是她得了孙子,谁家起火了也不关她的事,她得先照顾好孙子!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2节 女人摇了摇头:“婶,没事,反正我也睡不着,狗蛋就喜欢半夜起来闹腾。” 赖大婶松口气,反正好歹她劝过了,不听就算了,她儿子还躺在这儿要她照顾呢。 “多亏了你男人,要不是她,我们还被绑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发现,”赖大婶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太恶毒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要是把她抓回来,我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女人一声不吭地听着,她怀里的男婴没有因为赖大婶的声音而醒来。 赖大婶说着,又喘了口气:“妹儿,你帮我看着他,要是他有事就叫婶,我去熬药汤,大夫说这药汤过三个时辰得喝一次。” 女人点点头。 赖大婶得了保证,急急忙忙要去熬药汤,才出屋子,她忽然觉得这狗蛋的娘真安静啊,跟鬼一样。赖大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女人么,不能恶毒,千万不能像她花钱买来的那媳妇,可也不能太安静,光是看着就觉得瘆得慌,男人也不喜欢。 女人一直盯着赖大婶的儿子,似乎在认真遵照赖大身的嘱咐,即使身后的门被打开,她也一动不动。 苏辞一进屋子,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她没有一点迟疑,想要立马打晕女人。可就在她动手时,那女人转过了头。 苏辞一时停了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一点光和生机,似乎她本人早就死去,可身体还顽强地支撑着。 苏辞以为她会大喊大叫,但她没有。她沉默地看着苏辞,如同没有希望的黑暗。 苏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即使这个女人不说话,也不能对她掉以轻心。只犹豫片刻,苏辞依然打晕女人,把躺在床上的男人拖下床,男人哼哼唧唧,还以为是老娘又来烦他,一睁眼看到是苏辞,吓得大叫起来,还挣扎起来要打苏辞。 苏辞哪里会被他打到? 苏辞果断用麻绳绑住他,又嫌他吵到耳朵疼,找了东西塞住他的嘴。 当赖大婶听到动静,急忙从厨房赶出来时,发现儿子的门已经被锁上,门外还有个男婴。 她连忙扒到窗前,正正看见了冲她冷笑的苏辞! 赖大婶当下就要晕过去,她扶住窗棂,稳了稳心神,声音颤抖地道:“你这个毒妇!你怎么回来了?” 第24章 苏辞似笑非笑地道:“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回来呢。” 赖大婶尖叫道:“毒妇、毒妇!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苏辞走近那瑟瑟发抖的男人,重重踢了他一脚,说道:“你着什么急,我还没做什么呢。” 赖大婶看到儿子被打,心疼极了:“等大家回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你死定了!” 苏辞道:“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打算在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她一边说,一边踢男人,嘴脸慢慢浮起一丝笑。 男人惊恐地摇摇头,求助地看向赖大婶,喉咙里急切地发出声音。 赖大婶急道:“你别打他!” 赖大婶求饶时,众人已经赶到院子中。他们听赖大婶说了来龙去脉,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要冲进屋子,将苏辞吊起来用村规处置,有说要用绞刑的,有说要乱棍打死的,甚至有说要浸猪笼沉塘的,就是没有一个说要报官的。 苏辞也不搭理他们,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她才在屋里凉凉地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该我说了。” 说着,她等了等,等到院子里甚至能听到风声的时候,她继续开口了。 “先说吧,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认识这家人,我是被囚禁在这里的,不过这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但如果你们一定要管,最好先想一想后果,比如说,”苏辞走到男人身边,不顾他的惊恐和哀求的眼神,直接用柴刀划开他的脸!“就像这样,在你们进来之前,我一定会先割破他的喉咙,那样的话,明知道他会死还要闯进来的人,都是凶手!” 众人沸腾了,他们怒气冲冲,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被女人威胁,尤其是对方只有一人,而他们人多势众。 “弄死她!” “太嚣张了!冲进去打死她!” “毒妇!毒妇!” “我们撞进去,我们人多,她一个人能怎么样?” 苏辞冷冷一笑,村子就这么大,一有点风吹草动,村头立马能吹到村尾,这些人肯定都知道她是被卖到这里家,按照无悲律法,人贩子及买家都要被处以磔刑,可这些村民没有一人阻拦,更没有一人报官,等伤害轮到他们头上,倒知道是非对错了?何况也还没有真正轮到他们身上,就开始充当好人了? 赖大婶急道:“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呀!我儿子还在里面呢!” 有人出声劝道:“大婶,你别听她吓唬你,她一个女人,怎么敢杀人?” 苏辞道:“敢不敢,你们试试就知道了。只是你们谁想第一个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辞耐心地解释道:“杀了这个男人后,我也会杀掉进来的第一个人。刚才我试过了,这把柴刀很锋利,割破两三个人的喉咙应该不成问题,也许第四、第五个人的喉咙就不那么容易割了。那么,谁想做第一个人?反正我就一个人,死一个就不亏,杀一双就是我赚了。” 苏辞笑意吟吟,语气平静,仿佛她说的要割破别人喉咙就像割麦子一样简单,但那笑容在众人的眼里,俨然变成了魔鬼的笑。 他们被苏辞的冷静和残忍震慑,一时之间竟真的不敢有任何动作,谁也不想做那第一个人,他们只是出于同村之情帮帮忙而已,不想把命也搭进去! “我老婆呢!我儿子他娘呢!” 一声惨叫突然从人群里冒出,大家都看向他,原来是赖大伯家的邻居,他方才一直站在赖大婶的旁边,根本没注意到她怀里有个男婴,只是刚要溜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老婆也被关进屋子里了! “在这儿呢,”苏辞冷冷地道,“两命抵一命,怎么算都是我赢。” “别听她胡说八道,大伙别害怕,我就不信她真的敢杀人!”一个严厉的声音在众人中响起,“她才一个人,根本是在虚张声势,我们这么多人,大伙一齐上,难道还怕她?” 苏辞也听到了,她的心一紧,她的确是在虚张声势,回到这里只是权宜之计,她赌的是这对老货心疼儿子,不敢对她动手。说话的人大概是这个村的村长,又或者是说话有分量的人,话一出口,那些原本踌躇不前的村民又举起了农具。 虽然苏辞表现得无所畏惧,实际上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命,因此,她的柴刀落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只要割破那里,人就难以活命了。 显然其他人也明白这个道理,被威胁的男人哆哆嗦嗦,知道苏辞要对自己做什么后,身下湿了一滩,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忽然一人挤到屋子门前,大喊一声:“谁也不许进去!” 叫喊的正是赖大伯,他堵住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原来打算对付苏辞的铲子,没想到现在却是用来对付与他同姓的村民。 “赖伯,你让开,我就不相信这女的真敢动手,我们这是在帮你。”那人又发话了。 赖大伯冷笑一声,谁说这女人不敢动手?那他脸上的伤是谁划的?他现在还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村长,平时不管你说啥我都听,现在不行,我儿子在里面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哪像村长你,已经有五个儿子了!我儿子没了,我家就断根了!” “大家别进去,有话好好说。”男人此刻后悔得要命,要不是他闲得跑进赖大伯家,他老婆就不会被关进去,也就不会成为人质,要是他老婆死了,谁来带他儿子?他老娘才死不久,他哪里会带男婴? 一听到两人的话,村长就有些生气,这大晚上把人叫起来,不就是为了抓住这个女人么?现在又拦着不让人抓,而且这赖大伯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听着这意思好像是他一点也不为他们赖家着想? 村长气道:“赖伯,你想清楚了?这女人一看就不好惹,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她不敢怎么样,等我们一走,谁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新花样害你们。” 赖大伯根本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他儿子的性命还在那女人的手里呢! 村长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明明差一点就能抓到人了,这赖大伯怎么这么蠢? 可气归气,毕竟是同一个村子,村长见赖大伯冥顽不灵,不听劝说,也懒得继续管下去,这都凌晨了,他还没睡多久就被叫起来,不如先回去补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总归被绑的不是他儿子。 众人见村长撤退,也不想继续留下来,于是纷纷找了由头回家,除了赖大伯的邻居抱着男婴急得团团转。 苏辞看到人群散去,暗暗松了口气,起码今天晚上是安全了,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又把床移到门前,抵住门。 哄走了其他人,赖大婶又趴在窗棂前,她想看清屋里的状况,看看儿子有没有受伤。 苏辞看到那张脸就心生厌恶,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既然她爱看,就让她看着吧,反正这会儿她得休息,等明天天一亮再继续下一步打算。 苏辞在野外也能睡得着,可今晚她折腾了这么久,此刻还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因为要想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这里让人恶心。 苏辞轻轻叹口气,她转过身,这家人的儿子像条死鱼躺倒在地上,因为惧怕苏辞而想远远避开她,可又因为被绑紧了动弹不得。角落里的还有一个人在,清冷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像是落在一尊石像上。 苏辞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差点要跳起来,这女人怎么跟鬼一样?居然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为什么不跑?” 苏辞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眨眨眼睛,没有回话,突然想起她忘记塞住这女人的嘴了。 “你为什么不跑?你明明可以跑的。” 苏辞听得莫名其妙,这女人在说什么? “你一回来,他们就不会放你走了。” 借着月光,苏辞看清那女人的模样。那女人大约二十来岁,算不上难看,可也绝不是好看,她面色蜡黄,似乎常年吃不饱,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绺一绺耷拉在胸前,一双大眼像是早就绝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米格啊哦啊是五!咳咳咳!” 苏辞还没说话,躺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发出了声音,只是含糊不清,叫人听不出他在什么,说完后,他便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是被呛到了。 苏辞本来不想搭理这两人,她一心想着要如何稳妥地让这家人安全带她出村,可他们的争执引起了她的注意。 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对这女人说的话很不高兴,明明都是人质,他却好像自觉比女人的地位要高,哼哼唧唧地教训这个女人。 这让苏辞很不爽。她起身一脚踢中男人的心窝,男人挣扎两下就晕过去了。她又在屋内翻箱倒柜,想找东西堵住女人的嘴。 在窗边的赖大婶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看到儿子被一脚踢中心窝,她心痛得哇哇大叫。 苏辞也不阻止她,只是笑道:“再叫下去,我就在他脸上刻字,就刻犯人两字。” 赖大婶倏地住了口。 赖大伯也一直在一旁听着,听到苏辞的话,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甩了赖大婶一巴掌:“乱叫什么?”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两个,都滚远点。” 苏辞说完,也不再看他们。 第25章 赖大伯和赖大婶哪里敢违逆苏辞的意思,可他们又放心不下儿子,只好蹲在窗下,随时注意着屋里的动静。不知过了多久,赖大伯终于扛不住了,他交代赖大婶继续守着,自己先回屋休息。 赖大婶既心疼儿子,又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思,只得还守在窗下。至于狗蛋他爹,早就抱娃回屋呼呼大睡了。 苏辞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块破布,刚要塞住女人的嘴,就听到女人开口。 “从这里一直往前走,遇到路口往西,接着往北,再一直往前,到一个三岔口就往南,沿着大路你就能到县城了。” 苏辞一时间没有动手,她盯着女人,许久才道:“为什么告诉我?” 女人没有说话,一双大眼睛回望着她。 电光火石之间,苏辞想到种种可能性,她不禁脱口而出:“你是被拐来的?” 女人依旧没有说话。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3节 苏辞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你干什么?她家就在这清湖村,她娘家人都死光了!狗蛋他娘,你说话呀!”赖大婶是真的想放走苏辞了,他们家惹了不该惹的恶鬼,那五两银子就当是花钱消灾。现在听到苏辞的话,赖大婶就紧张起来,难道这泼妇还想劝狗蛋他娘一起跑?她儿子待在里面还没出来,别又搭进去一个别人家的媳妇,这女人的老公可不好说话。 这回苏辞没有打断的话,问道:“她不会说话?” 赖大婶道:“会会会。她家是牛山村的,都是一个县。” 既然是一个县的人,也许不是被拐来的?这女人的样子有些奇怪,这个村子的村民都嚷着要抓住苏辞,唯独她告诉苏辞如何出村,又如何去县城。但她不愿意多说,苏辞这会儿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别人,打算继续躺下休息。 “我被拐子拐到清湖村,我娘和我爹都哭死了,后来村里把我家房子收走,我叔伯就把我卖到这里。”女人静静地道。 “狗蛋他娘,你可别乱说,难道你不要家了?你不要你男人和狗蛋了?”赖大婶劝道,这都算什么事啊,这个女人一出现,这些小媳妇的心思就活络了,一点也不守妇道!哪里有一点像他们,当初她到这个村子也反抗过,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女人嫁谁不是嫁?反正总归是得生个儿子。 苏辞一脚踹中赖大婶的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轻轻地道:“牛月明。” 赖大婶不敢吭声了,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狗蛋他爹,他媳妇这明显是要跑了! “狗蛋他娘,你不要狗蛋啦?狗蛋还那么小,你走了他可怎么办?” 牛月明的脸转向赖大婶:“我不走。” 赖大婶才放心下来,又道:“这就对了,这天下哪有舍得扔掉儿子的娘?有了儿子,你就有了家,家在这,你还想到哪里去?” 赖大婶还想多说两句,看见苏辞毫不客气往她儿子身上踹,才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苏辞犹豫片刻,道:“牛月明,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上你。”反正有人质在手,没有人敢动她,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 牛月明忽地咧嘴一笑:“我不走,我要留在这。” 苏辞想再劝劝她,可牛月明眼神坚定,摆明了不会听她的话。苏辞轻叹一口气,随即懊恼起来,这生个儿子怎么像是生了个包袱?活活要把这女人的一生都拖,如果是她的话,无论如何也要跑出去! 苏辞一大早便醒了,她在家时就习惯早起,现在在清湖村起得更早。好在苏辞从小坚持锻炼身体,即使这两天没有休息好,也不感到困倦。 苏辞起来后,三口两口吃掉窝窝头,腰间别上柴刀,叫醒睡在窗边的赖大婶,要她马上去准备一辆驴车。其实马车跑得更快,不过苏辞不确定这村子有没有马车,但总有人家有驴车,只要能带着人质坐驴车进了县城,一切就好办了。 人质首选自然是赖大婶的儿子,要带牛月明吗?苏辞踌躇起来,其实她想带牛月明一起走,可如果本人不想走,她也没有办法。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我家在国都郊外,到了那里,只要有一门手艺就有饭吃,也不用担心别人如何看你,我会为你的事保守如瓶。”苏辞决定最后一次劝牛月明,如果她还是不愿意,那她就再也不管这事。 牛月明摇摇头,慢慢地笑了,她似乎很久没有笑过,因此做这个表情时有点困难:“你是个好人。” 眼看牛月明表明了态度,苏辞决定放弃劝说。 赖大婶家里穷,别说是驴车,连一头驴也没有。他们夫妻两个又不能不管儿子,于是到处去村里求人,好不容易才借来一辆驴车。 村民同情他们家,要他们出力可以,要他们出物就得考虑考虑了,毕竟清湖村穷,村民更穷,驴车已经算得上是家里的贵重物了。把贵重物借出去,村民便在心里嘀咕,万一有借无还怎么办?听说这买来的女人彪悍得很,说不定根本是个强盗,那就很有可能把他们的驴车抢走。 驴车一到院子门口,苏辞留下牛月明,一把抓住赖大婶的儿子往外走。其实苏辞没有多大把握他们家会乖乖听话,为保险起见,她折断人质的双手,柴刀一直没离开过人质的脖子,这样就不怕人质突然反抗,或是有人突然上前抢人。 那对老货看见苏辞对待儿子如此心狠手辣,已经吓得心惊腿软,哪里还敢想多余的事情? 苏辞带人质上了驴车,便一路往前走,路上有好事的村民偷看,她冷冷地扫过去,与她视线相交的村民都不自觉地低下头。 村民大多好奇又害怕,他们好奇一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力量,害怕这事发生在自己家,于是纷纷出来观看。甚至有那胆子大的小孩,在自家大人的怂恿下,一直跟在驴车后面,结果驴车没有多久,后面竟然跟了一群村民。 苏辞心中焦急,这些村民这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只要有人领头,他们很有可能根本不在乎人质就对她动手,虽然她放狠话的时候无所畏惧,但终究不想跟这些人一起送命。 眼看村民越来越近,甚至已经有人在前头试图阻拦,就在苏辞越发谨慎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出现在村子中。 第26章 村民之间窃窃私语,他们好奇马蹄声的来源,清湖村最有钱的人是村长,但他家也没有养马。清湖村没用马,那这马只能是从外面来,可清湖村那么穷,附近也没有埋着哪位富人的祖坟,有谁会从外面来这里? 村民一时不敢动,苏辞的驴车也不得不在清水湖旁边停下,因为一队人马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劲装的女人。没有华衣着身,没有胭脂水粉,但神采飞扬,她扫视一圈渐渐围拢的众人,没有一人想与她视线相接,都不由自主地低下脑袋。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苏辞的身上,因为那是一个唯一敢直视她的人。看到苏辞把柴刀挂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她挑起眉。 “殿下,怎么停下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色官服的男人,他一直在为首者的身侧。他骑不惯马,身边还有侍从扶他下马。他扭着屁股走到面前,眉头一皱:“殿下,这好像就是清水湖。村长呢?怎么村长还没到?” “这呢,在这呢,县令大人等等我!”这队人马后,又赶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村长,他似乎才从梦中睡醒,脸上还有草席留下的红印。 村长领着老婆小孩跑到县令面前,气喘吁吁地下拜:“殿下、曾大人,这便是清湖村。” 被称作殿下的正是许春武,她眉头微皱,看一下村民:“这是怎么回事?” 县令曾怀自然也看到了苏辞:“你你你怎么当街持刀伤人?来人,把她拿下!” “别动!”苏辞一声呵斥,正要上前抓人的侍从被唬得一时不敢动,她环视一周,很快确定了这队伍中最大的官是谁,“民女见过定北王,殿下,民女这是为了自保。” 许春武道:“你认得我?”她这时候才仔细观察苏辞,发现她不仅面貌与漠北之人不同,说话时也是南方口音。 村长急道:“大人,快叫人把她抓起来!你看她手持柴刀伤人,威胁我们,根本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我们大伙昨晚打算抓她起来,可她手里有人质,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好各位大人赶来,真是犹如天神降临,请大人将她就地正法!” 苏辞道:“要不是有人质,恐怕我早就被你们杀了!我是被拐子卖给这家人,好不容易逃走,你身为村长,不仅不秉公执法,反而助纣为虐,带其他人抓我!” 原本村长打算模糊重点,强逼苏辞就范,毕竟村民不知道,他还是知道的,人贩子与知情不报者、买家会被一同处刑。可一个女人嫁给谁不是嫁?小赖年纪将近四十还没媳妇也太可怜了,何况那赖老四又是他表亲,他这么做,也是做了一桩成就三人的好事。 听到苏辞的解释,村长呵呵一笑:“你是疯了,说什么胡话呢?你是小赖的媳妇,你们夫妻俩不合的事我们管不着,但你持刀伤害小赖,这就是你的不对,大伙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中有的清楚发生了什么,有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有人附和村长的话,毕竟那话是村长说的,这个不过是一个外人,反正他们也没做什么,只是同意村长说的而已,总归不会有错。 附和村长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像是一锅煮开的水不停闹腾,村民们又躁动起来,还有不少人悄悄手持农具,伺机而动。 曾怀看着眼前一幕,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手持柴刀的女人一定是被村里人买下的,按理来说,他应该出面震慑这些村民,再把这女人带走,可现在这些村民情绪激动,要是强行带走这女人,说不定会误伤到他。曾怀瞧着村民,心里给这村长悄悄记了一笔,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找他算账,没事煽动村民做什么?这让他在殿下面前多难堪? 苏辞握紧手中柴刀,脸色发白:“我不是你们村的媳妇,也不认识你们!要是你们敢动手,那就一起死!” 村长叹口气:“你病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是小赖的媳妇,怎么会不认识我们?” “她不是。”一道很轻却很坚定的声音在村民中响起。 村长皱起眉,是谁在这时候这么不知好歹?他寻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抱着男婴的女人,他记得这也是被拐来的,听说是她娘家人都死光了。 “别瞎凑热闹,赖明,管好你家媳妇!” 被称作赖明的男人十分尴尬,他不敢对村长和其他看戏的居民发脾气,转而给自己媳妇甩了一巴掌,即使他媳妇刚才从软禁中逃脱:“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回去喂猪去!” 被打了一巴掌的女人正是牛月明,她看向苏辞,依旧道:“她不是小赖的媳妇,她昨天晚上才出现在村子。” 赖明一听,更加生气,他又甩了一巴掌:“叫你回家!听到没有?” 牛月明的脸被打肿了,嘴角也流出了血,但还是抱着男婴一动也不动。 “再动手就剁了你。” 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许春武策马上前,她脸色不变,直奔到赖明的面前。她从小就杀人,手里不知有多少条人命,即使面对上万的敌人也不曾退缩,此时更不会害怕根本没受过训练仅是手持器械的村民。 赖明不自觉退后一步,不知踩到了什么跌倒在地。 “将军,我们也到了!” 要不是为了赶路,陆子怡哪里会要马车与赖老四同坐?她恨不得骑上马把赖老四拖在地上跑。此时他们才赶上众人,一看到大家都停在一片湖泊旁,便明了这就是清水湖,于是一把把赖老四从马车上拽下来,扯着他向许春武汇报。 许春武点点头。陆子怡眼睛一亮,一把将赖老四掼在地上。 村长也看见了赖老四,他脸色一变,但什么也没说,即使赖老四是他的表亲,可与对方的身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许春武道:“赖老四,认清你捡到的女人是谁,至于她,既然是被拐来的,本王要带走。” 苏辞还拿着柴刀,可许春武突然抽刀敲向她的手腕。苏辞手上吃痛,不得不放开柴刀,这时旁边马上有两个侍卫上前按住苏辞。一直被当作人质的男人此时也顾不上形象,他滚下驴车,又连滚带爬冲进村民中,只有那里才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按照本朝律法,持刀伤人有罪,带她上马车。”许春武吩咐道。 苏辞没有反抗,因为她发现即使被押着走,但身边的侍卫明显没有真的把她当成犯人,手上的力道并不重。 赖老四一直躺在地上呻|吟,这时突然抬头看到苏辞的脸,叫起来:“大人、大人,就是她!就在这水里捡到她!” 陆子怡踹了他一脚:“说清楚!哪里捡到的人和鹿角?” 赖老四道:“小的就是在这里捡到这个女人,正好赖大婶经过,小的就把女人送给她了,小的正要走,就看见水里有光,然后小的在水里一捞,没想到捞出了金色鹿角。”赖老四交代完毕,又向许春武求饶,他现在明白这行队伍中,最大的官就是她。 许春武又看向苏辞道:“姑娘,这人昨日向该县县令曾大人献上宝物,还说是在这湖中捞出的宝物,只是在宝物出现之前,他先捡到你,又把你卖给他人。本王问你,既然你与宝物一同出现在湖中,你可知道那宝物的来历?” 苏辞脸色苍白:“大人,那宝物的模样是否是一对金色鹿角?” 许春武道:“正是。” 苏辞道:“那是我的东西!正是这赖老四把我卖人,又拿走我的东西。” “不能放过她!他把我儿子害成什么样了!” 许春武看向那说话的老妇,她哭哭啼啼,不停的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叫做心肝宝贝。儿子回来后,那老妇又打起苏辞的主意,眼看苏辞要被带走,她的脸上闪过恶毒和憎恨:“你们不能带走她,应该让我们动手。” 老妇身边的老头用铲子指向苏辞,双眼通红:“我要打死她!” 这对老妇的愤怒引起了村民的同情,他们没有散去,只等着有谁一声令下,他们便冲过去抢人。 许春武带的人已经变成守卫的状态,他们拥在许春武的四周,同样在等待命令。 此时气氛剑弩拔张,县令在心里痛骂赖老四,又不禁埋怨起自己,他闲得没事献什么宝?不过他更憎恨赖老四,要不是这个好吃櫴做的东西,如今也不会这么难堪!可定北王就在边上看着呢,要是他不说点什么,这乌纱帽还能保得住? 曾怀道:“各位乡亲父老,本官是蓝田县县令,大家有话好好说,想必你们也认识这赖老四,他平日就无恶不作,昨天竟然还拐卖妇女,现在被带来指认现场,无关村民都速速退去。”若是平常,曾怀哪里会对这些村民如此好声好气,可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且这些村民大都野蛮粗鲁,万一一言不合就动手,他哪里受得住? “谁说无关?这恶女伤我儿子,我要找她算账!”那赖大伯道。 “没错,她太嚣张了!” “县令也不能包庇犯人,把那个女的交出来!” 村长没有作声,心中却得意无比,大官又怎样?到了这村子,还不是得看他们脸色,他就不信他们敢对他们怎么样,他们占着理呢,这就是一件家事! 但意外发生了。 那名反对村长的女人抱着男婴,一下跳入清水湖! 第27章 无论是侍卫,还是村民,各个都傻了眼,直到有人去推赖明,赖明才发出一声尖叫,他跑到清水湖边,急得抓耳挠腮,可又不敢下水,那可是清水湖,据说里面有妖怪吃人,他怎么好下水?赖明完全没想到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事,结果竟然是儿子和老婆都没了! 他不禁长吁短叹,涕泗横流,但没有一点下水的意思。 离湖边最近的是陆子怡,她一看到赖明那模样,便骂了一声晦气,紧接着立马脱下外衣,活动筋骨后跳入湖中。 村民们嘀嘀咕咕,他们敢面对带刀的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敢跳进水中救人,毕竟那是清水湖,那是会吃人的湖!不然那三个人落水了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一定是被吃掉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4节 许春武注意到这湖水诡异,即使是石头落水也有声音,他们三个落水后却没有一点水花,而且陆子怡水性极好,也不会逞匹夫之勇,若是她救不了人,一定会上岸求助,但现在怎么像是消失了一样? “这湖怎么回事?”许春武下马到村长面前,厉声问道。 村长强作镇静:“回大人,这清水湖是妖怪湖,湖水住着妖怪,无论是谁进去,都会被吃掉,想必他们已经被吃掉了吧。” “你们去找竹竿、麻绳来,水性好的拿绳子下水救人,其余人在上面拉绳子,”许春武安排妥当,才对着村长冷冷一笑,“若是他们被吃掉,你就下去陪他们一起。” 村长刚要开口说这和他没关系,但一触及许春武的眼神,便知道她绝对会那么做,她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打算让他去陪葬。村长一阵哆嗦,背后的衣衫被汗水打湿,他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这位殿下,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即使刚才村民和他们打起来,也许她也会不假思索地命令这些侍卫屠村! 不过村长的性命到底是被保住了。 救援的侍卫还没有下水,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女人抱着牛月明一步步走上岸,身后还跟着陆子怡,她拉着那女人衣服,浑身湿漉漉的。 “又来了。”那女人轻轻叹口气,视线转向苏辞。 苏辞自然也看到了她,自从她上岸,苏辞就瞪大了眼睛,心中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高兴。 “桃楚!” “哎,”被叫做桃楚的女人扬起下巴,“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这么狼狈?” 苏辞想笑,又想哭:“还不是因为你!” 许春武则是一手拉过陆子怡:“你怎么样?你们一进水中就没了声音,我正找人救你们。” 一向精神的陆子怡摇摇头,一脸疲惫:“殿下,我没事。” 许春武立马安排人带陆子怡进马车休息,又跟桃楚道谢。 眼看自己媳妇被人救起,赖明十分高兴,他不哭不闹了,也跑到桃楚跟前。 “多谢恩人救我媳妇,我儿子呢?” 桃楚面不改色地道:“什么儿子?我怎么知道你儿子呢?” “你救了她,怎么不把我儿子救上来?我可是三代单传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人一急,脑袋就会乱想,嘴巴就会乱说,赖明急了,连恩人也不叫了,“把我儿子还给我!你是不是妖怪,不然怎么会从水里出来?一定是你吃了我儿子!” 桃楚躲开赖明四处喷飞的口水,不动声色地道:“你儿子在水里呢,既然这么想见你儿子,你就去水里找他吧。”说着,谁也不见她动手,众人分明看见赖明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抓住脚踝,迅速拖入湖中! 清水湖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一口就吞了赖明。 “妖怪!”一个男孩突然大叫起来,随着他叫,其他的村民也都议论纷纷,他们谨慎地盯住桃楚,握紧了农具,仿佛都认同她是妖怪。 桃楚笑眯眯地道:“你们当中,没有人愿意救他吗?明明都是一个村子,怎么这么冷漠?” “不要下水!”待在马车上的陆子怡突然道,“水里面有东西!” 桃楚笑了笑:“嘻嘻。” 村民本来害怕清水湖,看到刚才的情景,又听到有人这么说,谁也不敢下水去救人,可他们也不想就这么把人放走,这一回,即使是村长出面劝他们,他们也不会听了。村民逐渐把许春武一行人围成了半圈,非要他们把苏辞和牛月明交出来! “把他们两个交出来你们才能走!” “他们是这个村子的!” “她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别想跑!” 许春武哪里肯依他们?一把抽出腰间佩刀,侍卫们看见主将如此,自然也严阵以待。 苏辞挣脱侍卫,拉住桃楚:“桃楚,你救上来的这个女人叫牛月明,也是被拐到这个村的。” “这样啊,”桃楚听到苏辞的话,还笑嘻嘻地看向村民,“有意思,你们不怕吗?”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一个村民手中的镰刀变成了一条黑蛇,那人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那黑蛇游走,惊得旁人乱跳。不止那村民的镰刀变成蛇,其他村民手中的农具同样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蛇,有黑色的、有花色的、有毒的、没毒的……村民们吓得慌了神,乱了阵脚,到处跑来跑去,躲避这些四处流窜的蛇,谁也不想一命呜呼。 奇怪的是,没有一条游到许春武一行人的附近。 这时候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至于其他的事情……许春武看向桃楚,心中有了判定。 “姑娘,我们现在回城,不知道你是否同行?” 桃楚已经把牛月明放到马车上,听到许春武的问话,她笑着点点头:“好啊。” 第28章 回城时,赖老四的待遇从马车上转移到了马屁股后面。他被绑住双手,麻绳的另一头在侍卫的手上,即使那侍卫是前进队伍中的最后一名,赖老四也被拖得不成人样。但没有人会同情一个拐子,尤其是家中有小孩的人,他们恨不得一片片割下赖老四的肉喂狗! 桃楚和苏辞被安排坐在马车里,另外还有陆子怡和牛月明。 牛月明一直睡着,但桃楚说她没事。苏辞相信桃楚,不再多问,何况言多必失,她也担心桃楚的身份被人发现。 虽然许春武说苏辞持刀行凶,但那完全是出于自卫,何况现场的情况很明了,苏辞不挟持人质便难以逃脱。因此苏辞知道许春武那么说不过是想顺利带走她,不然现在也不会让她待在马车上休息。但苏辞也明白,即使许春武不会把她当成犯人,也一定会询问其他的事,比如关于麒麟角。 苏辞不傻,只依靠一点信息便猜出许春武为何会来到清湖村,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正是为麒麟角而来。她和麒麟角落水后便来到清湖村,她因落水而昏迷不醒,正好路过的赖老四老师看见,趁机把她卖给别人,又把麒麟角献给官府,最后麒麟角到了许春武的手上。许春武得到麒麟角,一定会查清来源。 苏辞听说过、见过许春武,她不仅是将军、定北王,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在以男人为首的权势中努力争取到一席之地的女人。每次听说定北王回朝,她都会跟随人群中观看。 如果是以前,苏辞肯定会知无不答,但现在,她纠结万分地看着桃楚,后者正闭着眼睛靠在车梁上,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等会儿定北王问话,她总不能告诉对方,说桃楚是个鬼神吧?也许她应该在两人被问话前先和桃楚商量下,计划一套让大家信服的说辞。 但这马车上还有别人在呢!也许定北王正是担心他们串供,才安排她的手下坐进马车。不对,她和桃楚又没违法,谈不上串供,只是为了能找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说法罢了。 苏辞心里焦急,又不知如何开口,突然一只手盖住她的额头。 “怎么老叹气?”桃楚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不明白为何苏辞已经脱离危险,还是如此愁眉不展。 苏辞打掉桃楚的手,脱口而出:“还不都是因为你。” 苏辞委屈万分,这才把她醒来后的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两人。 陆子怡从小就对男人的印象不好,听到苏辞做事雷厉风行,当下对她的好感倍增。 “不能怪我,我正忙着处理其他的事,谁能想到会有小猫会推你下水?等我注意到的时候,你已经落水了,这才来找你。” 苏辞一想到那只推她入水的猫就生气,问道:“和你对打的那人是谁?仇家?”她还没问出口的话是为什么会有人敢对鬼神出手,因为有外人在,她也只好按捺住好奇。 桃楚道:“也许是仇家吧?我也不太清楚。” 苏辞被桃楚无所谓的态度惊讶了,道:“你做过什么事,别人这么恨你?” 桃楚道:“不知道,有时候恨不需要理由。” 苏辞道:“那你打赢了么?” 桃楚抓抓头发:“赢了,可她跑了。我追踪她的痕迹,发现她好像跑到你们的地盘了,就先来找你。” 苏辞怀疑地道:“你是不是打不过她?” 桃楚哼了一声。 苏辞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从密道来的?” 桃楚道:“说起来,你还真是倒霉又幸运,你落水的那条河是有一条密道,可那密道没人用,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条密道会在哪里打开,好在你身上带了我的东西。” 苏辞想起什么,她翻出那藏在衣领种的金色贝壳项链:“你说的是这个?” 桃楚道:“对,只要你带着它,无论你身在何方,我都能找到你。” “这位高人不知如何称呼,方才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苏辞还要再说些什么,陆子怡突然开口了,“我是定北王部下的校尉陆子怡,要不是高人搭救,可能我就丧命湖底了。” 陆子怡一想起方才的景象,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脱衣跳入湖中救人,哪知道那母子两人一进水便不见了,她一进水就来到一个空地前。空地四周黑雾弥漫,散发不详,只有一扇扇数不清的门,每一扇门都是木门,可门上的花纹不同,有的门内是狼嚎虎啸,有的门内是哀哀戚戚的悲泣,甚至有的门内让她听到了来自死者的呼唤。陆子怡哪敢选一扇门进去?她待在空地上不动,谁知道门忽然间纷纷打开,里面钻出许多手要来抓她!就是这时桃楚出现,她一把抓住她,陆子怡只觉得两人似乎越升越高,高到手无法抓住的地方,却又猛地下坠,一眨眼,她才重新出现在湖水中。 桃楚笑眯眯地道:“举手之劳的事,你叫我桃楚就好。” 苏辞道:“你救了她,那她的儿子呢?她带着她儿子一起跳河了。” 苏辞说的她,正是还在昏睡中的牛月明。 桃楚道:“这个嘛,我只看见她,没有看见她儿子。才救了她,我就听到幽冥门有人闯入,所以又顺便把这位姑娘捞起来了。” 苏辞怀疑这位鬼神撒谎,可她没有证据,牛月明一直抱着男婴,桃楚怎么会只看见牛月明,没有看见男婴? “高人,那幽冥门是个什么地方?我不是胆小之人,可一到那里,心里就莫名害怕。”陆子怡问道。 桃楚道:“幽冥门有这世上所有的门,你是不是在那里看到许多扇门?你打开其中一扇,可以随便到一个地方,不过谁也不能保证你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想了想,桃楚又道:“也许你打开其中一扇门,就可以回到家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去到了不该去地方。” 陆子怡道:“哪里是不该去的地方?” 桃楚微微一笑:“比如说,黄泉之门。” 陆子怡打了个冷战,感觉更冷了。 陆子怡道:“为何那个村子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桃楚道:“在那村子还没有出现之前,幽冥门就已经存在了。” 听到陆子怡与桃楚交谈,苏辞心中反而松了口气,陆子怡自动把桃楚认作是高人,且不疑有他,倒是省得她去编造借口了。 毕竟,她实在是不会撒谎。 第29章 许春武一行人先到了县衙。 苏辞被留在县衙,作为证人与衙役核对赖老四的犯罪细节,还要进行笔录。有了人证,赖老四更加无法抵赖,对拐卖苏辞一事供认不讳。至于买下苏辞的赖氏夫妇,先前因为人手不足而不好直接与村民动手,现在曾怀已回到县衙,立马调派人手去抓人。自无悲建立,一直严惩拐卖人口犯罪,但这次案件依然要先递交府衙,府衙审批后又依次递交给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审核。 许春武留手下在县衙旁听,便带着桃楚、牛月明回院,也不给他们任何拒绝的机会。到了院子,因牛月明还在昏睡中,桃楚抱着她回屋中休息。许春武要差人去请大夫来看,桃楚一口拒绝。 许春武原本想要留下桃楚在庭院,此时见桃楚主动看顾牛月明,不需要望闻问切,便能把握病人的情况,心中更加好奇。 桃楚说牛月明没事,很快就会醒来。许春武心中疑虑,但还是听从吩咐,只让人去准备热汤。 在床上没躺多久,牛月明便幽幽醒来,她一看见桃楚,瞬时睁大了眼睛:“仙人!” 桃楚笑意吟吟:“你感觉如何?那水底寒气逼人,瘴毒盘郁结聚,你跳入湖中,瘴毒入体,幸好遇到了我,我帮你祛除毒气,还带你出湖。”她说完一串后很高兴,像是在等着她人的夸奖。 许春武道:“这里是蓝田县,你被救上岸后,那些村民不善,又听另一位姑娘说,你是被拐到清湖村的?因此我做主带你到这里,这里是我家院子,你可等恢复之后,再考虑或去或留。” 牛月明像是被吓傻了,知道自己被救,却没有一点脱离死亡的高兴,只是呆呆地道:“多谢两位仙人救我。” 桃楚奇怪地道:“你活了,不高兴吗?” 牛月明一双大眼睛慢慢地转了转,一时间沉默不语。 许春武见状,推想她大概是跳水后受惊,现在还没有恢复,因此不忍心说她儿子落入湖中,现状下落不明。其实也明了,一个男人都能被强行拖入湖水中,男婴又如何在水中存活?只是不知为何桃楚救了母亲,却没有救儿子? 桃楚道:“有个男人想来拉你,不过被门带走,恐怕已经死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5节 牛月明动了动耳朵,迟疑地道:“谁?” 桃楚道:“不认识,说你是他老婆。” 牛月明一时激动:“是他!” 许春武要阻拦桃楚继续说下去,但来不及了,桃楚又道:“你怀里的婴儿也落水了,我没捞。” 牛月明这时才有了动作,她的眼睛有一瞬回神:“什么?” 许春武也听得心惊,这姑娘说的没捞,是没捞起来,还是见死不救? 桃楚笑了笑,这才说起为何会遇见牛月明。 许春武不明白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不过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清湖村的清水湖湖底有一座幽冥门,幽冥门有无数道门,门后通往任意一个地方,即使是非人闯入门后,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何况是人类?桃楚来寻苏辞,听到有人落入幽冥门,便来查看情况,正好看见一心寻死的牛月明,就顺手捞起来,之后遇到陆子怡,也捞了起来,幽冥门两次被夺走猎物,一下生了气,居然冲出湖面抓人,桃楚偏偏没有管男婴和男人。 许春武看得出桃楚对这件事毫无愧疚,而牛月明听到她的丈夫和儿子都被葬身清水湖,却没有悲伤,只是十分激动:“都死了?” 许春武听着,这农妇似乎还有点高兴和激动? 牛月明似是怕桃楚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都死了?” 桃楚不确定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迟疑地道:“也许吧。” 牛月明突然流下眼泪:“都死了,都死了……” 桃楚与许春武对视一眼,不明白牛月明的意思。 牛月明哭哭啼啼,良久,才哀哀戚戚地向两人说起自己的过去。 牛月明出生于蓝田县牛家村,牛家村与赖家村同属蓝田县,之间隔着十来个村子,不过就算不远,牛月明长到十五岁以前也没有到过赖家村。她母父就她一个女儿,自然疼爱有加,又因是村里的大夫,家中有些积蓄,原本她母父打算等到女儿十七岁时再招赘,哪知牛月明十五岁生日那天就被拐子拐走了。牛月明的母父自然着急,差人四处打听寻找,最终两人思虑成疾,哭瞎了眼睛,一年之内相继离世。 牛月明好不容易从赖家村逃回家,发现家里都散了,伤心欲绝,又被叔伯嫌弃已嫁人,还被收回了仅剩的房屋田地!牛月明哭诉无门,她哪里是嫁人?分明是被强迫的!可没有人听她的,叔伯不听,村长不听,到了县衙,蓝田县县令连见也不肯见她,只推说忙! 牛月明连住所都被收走,只好回了赖家村。她到了赖家村,那赖明,也就是从拐子手上买下她的那个男人,他欣喜万分,等她一回去,先饿了她几天,又打了她几天,最后确认她真的不会跑,这才让她自由活动。牛月明生下男婴后,赖明一家也没有停止对她的打骂。 牛月明的心早就死了,她的心已经和母父一起离开这世间,只剩下一副身体还挨着。可这样挨着,竟然比死了还痛苦。不知不觉间,寻死的念头越来越强,等清醒过来的时候,牛月明才发现她已经跳入水中。 “你真傻!你要活着,不然怎么对得起你娘?”陆子怡同情牛月明,可更多的是气愤,为何女人一遇到这种事就要自杀?那些人都死光了,女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许春武微微皱眉:“子怡。” 陆子怡立马撇嘴不说话了。 许春武道:“姑娘,既然你不怕死,又何惧生?本县县令已经在调查赖老四拐人一事,随后你可将你的情况告知曾大人,他一定会彻查此事。” 牛月明低头不语。 桃楚道:“即使你死了,大概也不认得你家人,人死后灵魂不生不灭,自动前往黄泉,在那里,你们会忘记过去,即使擦肩而过,你们也不会记得彼此。” 牛月明又哭了起来。 许春武一阵无语,有这么安慰人的么? 桃楚幽幽地道:“只有活着,你才能记得过去。” 牛月明还是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桃楚又不擅长哄人,于是溜出房间,计划着去做另一件事。 许春武紧随其后,她赶上桃楚,明显是有话要问。许春武看明白了,她眼前这位不是普通人,无悲本就推崇道士、天师,她虽然不信,但面对这类人时,客气一些总是没错。 桃楚对待许春武也很客气,就像对待牛月明那样,似乎无论是谁,她都能温和有礼。 许春武忽然忍不住想,这样的人,为何会见死不救? “姑娘,我叫许春武,还没有请教姑娘姓名,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方才在村中见姑娘施展阴阳之术,不知姑娘师从何处?多亏姑娘出手帮忙,不然我们与村民打起来,结果对哪一方都不好。” 许春武说话礼貌而矜持。 桃楚看着她,突然道:“真巧,我有个朋友也姓许。” 许春武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说,迟疑地道:“天下姓许的人不知有多少,想来是重姓。” “你叫我桃楚就行,我一直住在喜桃,至于你说的阴阳术,”桃楚笑了笑,道,“我天生就会,不用人教。” “喜桃?”许春武脸色一变,她自然知道喜桃,实际上喜桃不属于无悲,那里更像是另外一个国家,而且,如果流传下来的故事是真的,桃楚很有可能不是人,那里的百姓与无悲的百姓不同,居住在喜桃的百姓大都是非人。许春武不动声色地观察桃楚,对方似乎和人没有区别,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为。 许春武道:“喜桃距离蓝田县有数万里之远,桃姑娘还会瞬息千里的阴阳术?” 桃楚道:“这个倒不难。” 许春武已经佩服起桃楚来了,明明桃楚模样年轻,却大有本事,也许,她真的是非人? “桃姑娘从喜桃赶到蓝田县,是为了救苏姑娘吗?” 桃楚点点头道:“苏辞落水,我便来找她,不过,看样子即使我不来,她一个人也能逃出来。既然这样,我也要去忙我的事了。” 许春武忙道:“不知桃姑娘要忙什么事?” 桃楚道:“我要找个人,她跑到你们的地盘了,这里的人太多,味道混杂,还真不好找。” 许春武皱眉道:“不知桃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 桃楚背着手,悠悠地道:“正好我也想问问她。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跑了。” 许春武眨眨眼,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第30章 曾怀审完案件,便带着苏辞一同来到许家的庭院。 苏辞看见桃楚和许春武都完好无损地站在院子里,心中松了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担心。明明一个是鬼神,另一个是定北王,不像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 苏辞把因参加狩猎比赛,从长宁村的后山进入喜桃,又从喜桃意外来到清湖村的事,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众人听了都十分惊讶。苏辞身上的路引和参加狩猎比赛的木牌已经丢失,因此虽然苏辞自报家门,说得有条有理,曾怀又观其面貌,听其口音,也相信她来自国都朝歌,但他认为还是要先告诉许春武一声再做决定。 曾怀把审案的结果及苏辞的离奇遭遇一齐汇报给许春武,她听了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命人从屋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装在一个长方形的精美木匣中。木匣一打开,一对金色鹿角赫然出现。 苏辞看到麒麟角时,脸色煞白。她早就知道麒麟角被定北王拿走,其实她不抱希望定北王会还给她,她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上至高官,下至小吏,可万一呢? 许春武开口了:“我想这就是苏姑娘所说的麒麟角,桃姑娘想必也认识,因为正是你送给苏姑娘的。” 桃楚道:“这麒麟角怎么在你手里?” 站在一旁的曾怀刚要斥责桃楚无理,许春武便笑道:“想来是苏姑娘落水,被赖老四捡到,他献给县令之后,县令又送给了我。” 桃楚道:“这是我送给苏辞的。” 许春武点点头:“这是苏姑娘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她把木匣子推给苏辞,像是真心实意要这么做。 曾怀急道:“殿下!” 曾怀急得差点想伸手就捞过来,这可是麒麟角,怎么能就这么物归原主了?! 苏辞谨慎地道:“多谢定北王。” 苏辞刚接过木匣子,便听到许春武的声音。 “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苏辞道:“殿下请问。” 许春武的视线落到桃楚的身上,她彬彬有礼地道:“我想问的是,桃姑娘是如何得到这一对麒麟角?” 苏辞一下紧绷神经,她忐忑不安地看向桃楚,生怕她会说出什么惊骇之语。 桃楚面不改色:“这个,是我朋友送的。” 曾怀冷哼一声:“你当这麒麟角是垃圾,随便就有人送你?人送你,你送她?” 许春武道:“桃姑娘,麒麟现世,必有祥瑞,可麒麟世间难寻,非凡人能得之,如今突然出现麒麟角,我想弄清真相,也好向国主汇报。” 桃楚莫名其妙地道:“我的朋友送给我,我送给苏辞,有什么问题吗?” 苏辞心中叹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没有人会相信珍贵的麒麟角会被送来送去,更没有人会相信面对珍贵的麒麟角,会有人无动于衷。但如果是鬼神这么做的话,一切似乎就变得合情合理。 桃楚道:“我知道了,你们不相信我,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说完后,桃楚没有生气,但也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她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一副“我说完了”的模样。 苏辞见状,忙道:“两位大人,这麒麟角的确是桃楚送给我的。” 曾怀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白送麒麟角给你?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 许春武摆摆手,示意曾怀闭嘴。她想了想,道:“两位也许听说过,传说□□建国前,曾与麒麟云游天下。无悲建成,麒麟避世,如今麒麟重现,也许是预示着有什么事情发生。桃姑娘从喜桃来,是否意味着麒麟就在喜桃?” 桃楚眯起眼睛:“你们不能去喜桃。” 曾怀道:“为何不能去?难道麒麟真的在喜桃,所以你才不让我们去?” 桃楚道:“因为你们去了会死。” 曾怀刚要斥责桃楚危言耸听,但一触及她的目光,忽然身处一片金色火海,四周烈火熊熊,曾怀感觉似乎随时会被火化,他刚开口要喊救命,可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火?他还好端端的在院子里坐着呢。 曾怀冷汗涔涔,他看向桃楚,心中疑虑害怕。 这是人还是妖怪? 桃楚道:“居住在喜桃的非人无数,曾大人身子这么弱小,恐怕还不够他们塞牙缝。” 曾怀方才感受到火山地狱,忙不迭地点点头:“本官一定谨遵高人教诲,打死也不去喜桃。” 桃楚道:“何况现在喜桃没有麒麟,你们去了也是白去。为何一定要找麒麟,难道你们治国还要靠麒麟?” 曾怀擦着冷汗道:“高人教训得是。” 许春武知道不会从桃楚那问出什么,便不再追问。也许,她想,正因为他们说的是实话,一切才让人难以置信。 苏辞重新拿回麒麟角,本应该立即告辞,可她担心寻死的牛月明,因此许春武留她暂住许家时,苏辞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 曾怀刚审完赖老四,又接到一件案子,深感头痛。可有定北王在场,他哪里敢推辞,于是又着急忙慌处理牛月明被拐一案。 买下牛月明的人已经落水,且多半已经死了,剩下的事便是要捉拿拐卖牛月明的人。曾怀叫来画师,按照牛月明的口述画了一幅人像,与牛月明确认。 但对于牛月明母父的房子被族中叔伯强行收走的事,身为县令的曾怀也无能为力。这事听起来的确让人同情,可同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在蓝田县,乃至无悲,一个女人很难得到继承权。有女有儿的家庭中,继承家里财产的人大都是儿子,人们都相信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哪有把财产送给外人的道理?因此即使家中没有儿子,也会优先考虑由男方的亲族继承财产。也就是说,牛月明的叔伯收走她的房子,合理不合情。 知道有可能抓住人贩子,牛月明不再那么颓唐,即使房子土地收不回来,她也只是表示知道了。 曾怀原本以为他答应排查此事,这被拐的女人会感动得无以复加,谁知牛月明反应平平,他又不好多说什么。难道不该感谢他如此为民着想吗?要不是他,这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嚣张到什么时候呢。 真是不知好歹。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6节 牛月明不清楚曾县令的想法,她悲哀地想,即使抓到人贩子又能如何?疼爱她的母父还能活过来吗?牛月明想起了她生下的儿子,没错,那是她怀胎十月、几乎丢掉性命生下的儿子,可那也是被强迫生下的儿子!她根本不想要这个孽种!那是由她生下的一团,可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为什么?凭什么?她看着那一团,脑子里冒出了奇怪的想法,与其在他父亲身边长大,不如跟她一起走。 牛月明也的确那么做了。没想到的是她活了下来,那一小团沉入了湖底。可奇怪的是,她并不伤心,也许她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甚至可以说是恶毒、冷血,因为是她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但她更不愿意让孩子跟着奸|淫她的人长大! 第31章 “你感觉如何?我们要去买东西,去街上转一转,你要一起吗?” 牛月明抬起头,说话的是苏辞,她认识她。也正是苏辞,才将她拉出昏沉,让她有了短暂的清醒。 “……不,多谢姑娘。”牛月明轻声拒绝了。 苏辞失望地叹口气,道:“我是朝歌人,这里人说的话,我听得有些吃力,又怕买东西时被人当冤大头宰客,还想着姑娘你能帮我。” 朝歌正是无悲国国都,位于无悲东南方向,蓝田县位于无悲西北方向,虽同属一国,可无悲地大广袤,两地不仅生活习惯上有差异,语言也是如此。自无悲建立,太|祖极力推广国语,但也难以消除这种差异。 苏辞被困清湖村时,行事果断狠绝,此时说话却温柔异常,牛月明明白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心念一动,因此答应与苏辞出门。 一同出门的还有桃楚和陆子怡。牛月明已经见过桃楚,知道她是救命恩人。而陆子怡是定北王的部下,也亏定北王来到蓝田县,那拐卖她的人贩子才终于有可能被抓获。 四人一齐上街,阵仗不大,却十分引人注意。不过多数人的注意都在陆子怡身上。陆子怡上身是一件赤色短襦,下身着赤色小口袴,又扎绑腿布,腰束革带,身戴盔甲,是个士兵打扮。 陆子怡自然知道正被大家观看,她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甚至大咧咧走在前头。实际上苏辞也是一身劲装,桃楚则是身穿宽大的衣袍,走在最后的是牛月明。 大家奇怪的是,他们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人,却都穿得不太像样。什么算是像样的衣服?那应该是不方便行走的长裙、遮住脸面的帷帽,总之,但凡是男人穿的衣服,不应该出现在女人的身上。 除此之外,蓝田县的街道与其他地方的街道没有两样。无悲已有百年,经过百年和平,国内人口兴旺,一派祥和的景象。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不绝。 “苏辞,那是什么?” 桃楚突然走到一家小摊前,那摊上卖的是吃的,每一个碗里都装着一大块浅橘色的方块。 苏辞不太确定地道:“糕点吧?我也没见过。” 陆子怡凑过来:“是甜的还是咸的?” “是柿子糕,已经到了吃柿子的时候了,”牛月明走到三人旁边,她看一眼那糕点,又道,“一般是有甜的,也有酸甜的。” 摊贩笑眯眯地道:“我家的柿子糕都是甜的,客人要多少?保证好吃又便宜。” 桃楚理所当然地指着柿子糕:“苏辞,我要吃这个。 “哦。”苏辞从兜里掏出钱,等每人都分到一片柿子糕,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是她付钱?苏辞叫住桃楚:“桃楚,你没钱吗?” 桃楚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听到苏辞的问话,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你见过哪个鬼会带这种身外之物?” 苏辞:原来是真的没钱!而且没钱还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还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她看向另外两人,陆子怡似乎没有听见,而牛月明慌慌张张。 牛月明慌张地道:“我、我也没钱。”她拿着一片柿子糕,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辞忙道:“你吃你的,我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桃楚想起什么,道:“你身上怎么有钱?” 苏辞醒来后连衣服都被换了,身上哪来的钱? 苏辞道:“这是定北王借我的。从这里回到朝歌,还不知道要多久,现在我身无分文,幸好定北王愿意借钱给我,我还写了借条,等回家就还她,你省着点花。” 最后一句是在告诉桃楚,桃楚却一点也不自觉,她道:“你不是有麒麟角吗?卖了麒麟角你就有钱了。” 苏辞一想,似乎的确如此,她怎么没想到要把麒麟角卖给定北王?若是价格合适,卖麒麟角也不是不可以,她参加狩猎比赛的确是为了奖金……可是,更重要的是要向父亲证明她并不比男人差,她完全能做到男人做的事。 因此,苏辞犹豫一番,便坚决地道:“还是等回朝歌再说。” “殿下也要去朝歌,”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子怡突然开口,她喜欢敢挟持男人的苏辞,于是邀请道,“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殿下会同意的。” “跟你们走的话,要付钱吗?”桃楚问道。 陆子怡道:“我想不会,如果要付钱的话,可以从我的月钱扣。殿下比较节省,很少乱花钱,不管是谁同她借钱都要写借条,但她对我们很大方,我们的职位低,月钱也少,殿下会额外补贴我们。” 桃楚道:“你们那还收人吗?” 陆子怡认真打量她,道:“你个子高,可还不够壮实,应该多吃肉。” 桃楚道:“我不喜欢荤腥。” 陆子怡摇摇头:“不吃肉怎么行?我们要上战杀敌,不够强壮,就会被杀。” 桃楚轻叹口气:“我也不喜欢杀生。” 陆子怡道:“如果你缺钱,我可以借给你。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不收利息。” 桃楚道:“我没钱。” 陆子怡瞪着眼道:“那我借钱给你,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高人,你救了我的命,若你有难处,我一定会管,可要是借钱,那就得再商量了。” 桃楚道:“原来是个穷人!” 苏辞道:“你不要总是惦记别人的钱。” 陆子怡还要再说什么,一旁突然有了动静。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正大声呼救! 苏辞连忙赶过去,那女人一边掐女孩人中,一边朝四处呼救,希望有人能帮帮她,但人群渐渐围住他们,没有一人肯出声。 “她怎么了?” 女人一看见苏辞,仿佛是看见了救星,她急道:“笑笑晕过去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 女孩叫笑笑,苏辞一摸笑笑的额头,便发现孩子像是发烧了,还一直出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笑笑本来好好的,突然说有点头晕,我就让她坐在一旁休息,谁知道晕过去了!怎么回事呀!”女人想抱起笑笑,可她一点力气也没有,笑笑才八九岁的模样,而且看起来比同龄人要瘦小,女人却抱不动孩子,她急得满头大汗,“姑娘,麻烦你帮我叫大夫来看看。” 大概是看见有人出手帮忙,周围的人群一下讨论起来。 “这女人啊,没男人就是不行。” “马姐,你别急,我去给你叫大夫来看看。” 人群中不知谁在说话,被称作马姐的女人眼含泪水地看着孩子,还忙不迭向苏辞等人道谢。 苏辞立马看向桃楚,桃楚才要说话,一道影子已经冲向笑笑。她为笑笑把脉,又问了马婶几句话,连忙吩咐人把笑笑抬到树荫下。 说话的是牛月明,她一面解开笑笑的衣衫,一面抬高笑笑的下肢。看到慌乱的马姐,牛月明镇定地道:“谁家里有烧酒?” 一个老婆婆听到,连忙从家里取来一大罐烧酒,牛月明用衣袖沾湿烧酒,为笑笑擦拭额头、腋下,还有大腿,还吩咐马姐为笑笑扇风。 “这是中暑了,等孩子醒了给她喝点盐水,一般不会有什么事。”牛月明吩咐道。 马姐胡乱地擦擦眼泪,她点点头,刚要回家取盐水,那送烧酒的婆婆已经拿来了盐水。 “多谢王婶。”马姐感激地道。 王婶摆摆手:“笑笑咋样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笑笑悠悠醒来,她看见紧张担心的马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出于小孩的直觉一把抱住母亲。她好像是太困了就睡着了,怎么娘这么害怕? “娘……” 马姐松了口气,她抱住笑笑,又不敢哭出来,勉强地笑道:“感觉怎么样?还晕不晕了?” 笑笑摇摇头,发现周围有很多大人围着她,这让她感到害怕。 “娘……”笑笑怯怯地叫着。 “给她喝点盐水,晚上可以喝绿豆汤,若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再去看大夫。” 牛月明转头叮嘱马姐,马姐千恩万谢,她接过笑笑,又仔细观察孩子的情况,待想起要感谢恩人时,一抬头,发现牛月明早就消失了。 牛月明很不习惯另外三人的注视。原本她浑浑噩噩,来街上也不过是为了陪苏辞,还是苏辞请求她帮忙。等明白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牛月明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她的母父是大夫,给人看病时,她就在一旁帮忙,询问病人的情况,解决他们的问题,最后接受病人的感谢。 “怎、怎么了?”牛月明一离开病人,脑子似乎又成了一团浆糊,她疑惑不解地看着另外三人,为何他们都那样看自己? “你会看病?好厉害啊。”苏辞笑道。 “以前跟在家人身边学了一点皮毛,算不上会看病。”牛月明道。 “要不是你,那小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还不厉害啊?我要是你,一定横着走!”陆子怡道。 牛月明忍不住笑起来,她笑得太用力,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第32章 苏辞出门主要是为了买行李。从清水湖上来后,她的行李全不见了,不得不重新买生活用品,比如火石、蜡烛、水壶、被褥、洗漱用具,还要买两套换洗的衣服,一些常用的药膏,还得准备路上的干粮和茶叶。不过,首要的事还是挑选合适的弓箭和猎刀。 无悲建国初期,百姓习武善战,到处都是铁匠铺、弓箭铺,随着无悲强大,位于无悲权利中心的人担心放任百姓持械练武不利于统治,于是有意遏止铁匠铺的发展,因此即使每年都有狩猎比赛,但无悲百姓还是更注重务农和经商。 苏辞一连找了好几家铁匠铺,趁手的猎刀好找,但合适的弓箭难求。蓝田县附近没有大片的山林,不兴打猎,因此县上的弓箭铺寥寥,即使有弓箭,也不适合苏辞使用。那些铺子的弓箭更适合给男人使用,或者说,那都是根据男人的特征打造出来的。苏辞倒不是不能用,只是使用时会感到格外别扭。 “这弓轻了,没什么力道,可能连一只兔子也射不死。” “这弓节长了,不容易拉动。” “这弓怎么是歪的?” 苏辞四人从一家弓箭铺出来时,才发现日落西山。他们站在街上,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是被弓箭铺男老板赶出去的。 弓箭铺男老板很不高兴,他嫌苏辞的要求多,还嫌她是个女人,因此,他不想做苏辞的生意了,也不屑于做。 陆子怡撸起袖子要找弓箭铺男老板讲道理,被苏辞拦下来。她道:“我们走吧,去别家看看。” 那弓箭铺的老板抽一口烟,又吐出来,冷笑一声:“一群女人,懂什么弓箭?趁早回家去吧!” 陆子怡柳眉倒竖:“王八蛋的玩意!连一把我们能用的弓箭也没有,你还开什么铺子,迟早得倒闭!” 那男老板想要发怒,可看见陆子怡的戎服,便忍下怒气,突然怪异一笑:“嘿。我想起一家适合你们去的地方了。” 苏辞马上道:“请问在哪里?” 陆子怡怀疑地道:“不会又和你家一样,连把像样的弓箭都没有吧?” 男老板觍着脸道:“哪里哪里,就是地方有点远,在东墙外,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这位客人若想找到合适的弓箭,恐怕得去那里找!” 苏辞半信半疑,可她的确需要一把好用的猎弓。 陆子怡临走前还朝男老板挥起拳头:“若我们去那里还找不到,我就拆了你的铺子!” 男老板冷哼一声,躲进铺子里。 无悲没有宵禁,因此苏辞决定还是抓紧时间去一趟东墙外的弓箭铺,收拾完行李越早回到朝歌越好,她还想参加决赛呢。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7节 苏辞要去东墙外,陆子怡和牛月明决定陪她一同前往,至于桃楚,她闲着没事干,便跟着三人走。街上有衙役巡逻治安,可如今女人的出行还是被限制得厉害。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女人不能出门,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认为女人出门容易受到伤害,应该减少出门,降低受伤的风险。不仅如此,仿佛有谁在故意拥护这种想法,女人出门时,有可能会被骚扰、拐卖、甚至是杀害。而一旦受到伤害,旁人便立马劝告那些女人,看,都叫你们不要出门了,怎么不听话呢? 第33章 东墙外的弓箭铺在一条没什么人居住的巷子,巷子两旁都是枣树,此时将近秋天,枣树上的枣又红又大,还有的落在了地上。铺子在巷子的尽头。说是铺子,其实就是个大棚。 那炉火烧得又大又旺,在炉子前拉着风箱的人的脸通红。那人脸膛黝黑,眉毛像是快要被火烧光了,大概是嫌热,她光着臂膀,那臂膀肌肉隆起,也是黑黝黝的。 棚子里还有一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材宽大,一看就知道是经年累月打铁锤炼出来的肌肉,她同样光着臂膀。 看到苏辞她们,两个女人也不作声,只是忙着手中的活。两人配合默契,沉默地干活,一人轮铁锤,一人握铁钳,丁丁当当中打好了一把铁镐。 苏辞吃惊地看着,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她来这里的原因,可这里分明是铁匠铺,哪有什么弓箭? 年轻女人检查完铁镐,这才看向来人。 “要打什么?” 苏辞脸上一时发窘,这才把要买猎弓、被那弓箭铺男老板忽悠来这里的事说了。 陆子怡对于被骗一事十分愤怒,她扬言要去找人算账。不过她还记得苏辞要买弓箭一事,愤怒之余,又为苏辞出主意。 “你可以先买一把凑合着用,到长安后再去看看,这里毕竟是个小县城。” 从蓝田县回朝歌,必定要经过长安,长安城是前朝国都,无悲建立后,国都搬到了朝歌,与朝歌相比,长安颓败衰老,但与一个小小的蓝田县相比,长安就是繁华的代表。 也许长安也没有适合女人的弓箭。一开始练习射箭时,苏辞用的就是父亲的弓箭。一年后,她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弓箭,她觉察出两把弓箭之间的细微差别,而父亲也承认,那是一把单独为她制定的弓箭。即使在国都朝歌,无悲最富裕也最繁华的地方,也很难找出几家专门为女人制作弓箭的铺子。 牛月明道:“这么晚了,不如先回去,等明天再出来找。” 的确,还不如先回去。苏辞歉意地道:“麻烦你们跟我出来,结果还没有买完东西。” “这里是铁匠铺,不卖弓箭,”年轻女人边擦手,边倒茶水,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后,又开口,“你是哪里人?听着不像本地人,是被骗来着这的吧,总有人看不惯我们。” 苏辞道:“朝歌,离这里很远。”她很快明白,那男老板一定是看她不顺眼,便随意指了一家铁匠铺让他们去找。 “我娘——”年轻女人眼睛一亮,很快笑了一下,可又连忙闭上嘴巴,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那年长的女人,低声道,“她也去过朝歌,听说你们那里有很多厉害的弓箭铺子,她喜欢弓箭,还去过两回。” 苏辞看着年轻女人,她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又看向坐在棚子里边的年长女人,她头发花白,显然不是那个女孩的娘亲。 苏辞环望四周,这棚子里没有一把弓箭,也没有和弓箭有关的东西:“你娘呢?” 女孩眼神黯淡下去:“走了。” 女孩性子活泼,拉着苏辞东问西问,她好奇朝歌的一切,不过苏辞想,也许她是在好奇娘亲为何如此向往朝歌。从蓝田县到朝歌,不知道要走多少路,尤其是一个独身女人,在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可她依然坚持,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呢?女孩提起母亲时,没有失望和对母亲的埋怨,反而一脸的崇拜和向往。 女孩略微烦恼地道:“我也想去朝歌看看,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去朝歌就好了。” 陆子怡道:“想去就去啊,你在这里想也没用。” 女孩道:“可是,我还有很多活没干完。” 那年长的女人突然开口,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里没有弓,你们来错地方了。” 这是在赶他们走的意思,也许是嫌他们太吵闹。 女孩吐了吐舌头:“我姥姥就是这样,你们到别家看看吧。不过,我想蓝田县的确没有适合你的弓箭,娘说过,一把好弓,必须要适合的人才能完全发挥力量,而蓝田县的弓箭是为男人定制。女人可以用那样的弓箭,不过女人的身高、臂长、力气与男人有差别,用起来不太顺手。” 苏辞微微惊讶,她找过许多家弓箭铺,可很少有人能明白或是理解为何她会对弓箭那么挑剔。没想到的是,一个小小的县城里,竟然会有人与她有同样的想法,她们都在找适合女人用的弓箭。 苏辞深感遗憾,如果女孩的娘亲没走,她相信,她们一定能交上朋友。 弓箭铺原来是铁匠铺,没有弓箭,但小小的铁匠铺有一个女人,她想做出属于女人的弓箭,还为此长途跋涉,从西北辗转到东南,只为精进技术。 苏辞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今天是买不到弓箭了,决定转身回去。 “我一定要去教训教训他!”说话的是陆子怡,她对于戏弄他们的男老板耿耿于怀。 苏辞笑道:“现在就算了,等明天再说吧。” 牛月明道:“买不到弓箭怎么办?” 苏辞摇摇头:“弓箭是为了打猎,回家路上应该用不上,看来是要等回到朝歌再找人做一把了。” 第34章 苏辞一行人走了没多久,一道呼喊追上她们。 “等一等!” 四人回过头,原来是铁匠铺的女孩,女孩赶上她们,手里还拿着弓和箭袋。 苏辞看一眼弓箭,那是用柘木制成,柘木名贵,重且硬,抗压又抗弯,适合制作弓箭。 陆子怡道:“不是说不卖弓箭吗?” 女孩咧嘴一笑:“的确不卖。这是我娘亲做的弓箭,我和姥姥平常用不上,就送给你吧。” 苏辞摇头道:“我不能收。” 女孩急道:“怎么不能收?你不是很想要一把弓箭吗?这把弓适合女人用,可留在我们家就是浪费,娘亲肯定也希望她的弓箭是在适合的人手中发挥作用。” 苏辞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既然你们平常不用,说明这把弓已经被荒废,弓箭不能久不用,否则一拉就断。” 女孩一听,松了口气:“其实我会定期保养这把弓箭,你不用担心。” 苏辞一听,当即要试弓。她搭建拉弓,能感觉到这把弓轻巧劲大,再瞄准远处,放箭——箭矢划破虚空,发出清脆的声音。 陆子怡不禁拍掌道:“好箭法!” 桃楚已经走过去,她好奇地道:“射中什么了?” 射中的是一颗红枣。 红枣钉在树上,桃楚拔下箭,道:“这树好端端的突然多了个窟窿。” 苏辞:“……不知这弓箭怎么卖?” 女孩害羞地笑道:“这弓箭不卖。其实,我有个要求。” 苏辞道:“姑娘请说。” 女孩姓陈,叫陈霞,她随母姓,母亲叫陈朵。 陈朵沉迷于制作弓箭,听说朝歌能做出无悲最强的弓箭后,十八岁那年,一人收拾包袱上路学艺去了。谁知道攒了许多年的钱,还没到无悲就被骗光了,她在无悲人生地不熟,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叫屠十九的人救了她。屠十九找了个地方给她住,还借钱给她。陈朵很感激,两人成了朋友,之后她离开无悲,重回蓝田县,两人断了联系。陈朵回到蓝田,也曾在蓝田开了一家弓箭铺,可一来蓝田县对弓箭需求不大,二来城中已有固定的弓箭铺,三来她是个女人。城中的弓箭铺联合起来抵制陈朵,她家的铺子没开下去。而那些人忒小心眼,时不时还会嘲讽他们。 陈朵第二次去无悲,但再也找不到屠十九,直到她因病逝世,也没能和朋友取得联系。这是陈朵的心病,现在成了陈霞的心病。 陈霞曾经托人打听屠十九,想要找到她,可要想在偌大无悲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尤其是母亲谈及屠十九的住址时,言之不详,除了知道她家在柳树下,其余一概不知。陈朵想完成母亲的心愿,将母亲的思念告诉她的朋友,可是她认识且能够去朝歌的人已经被她找遍了,导致现在看见她就躲,因此希望苏辞能帮忙。 苏辞迟疑片刻,道:“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也不一定能找到。” “其实我原先打算自己去朝歌,可我姥姥,”陈霞叹口气,即使她的姥姥不在身边,她还是压低了声音,似乎担心会被谁听到,“自从我娘走了,我姥姥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我要留在这里照顾她。” 女孩的脸庞染上了一层忧伤,但她随即笑起来:“找不到也没关系,也许以后真的有一天,我会亲自去找她。” 苏辞接过女孩的信,那是陈朵写给朋友的信,可没有地址,这封信就无法寄出,无法到达收信人的手上。 苏辞把信封折好,放在心窝上,她道:“我会尽力去找的。” 陈霞浅浅一笑:“麻烦你了。” 陆子怡笑道:“我家也在朝歌,若是你来朝歌,也可以来找我。只是我基本不在家,家里就我老娘在,我老娘看见你,一定会喜欢你,她一直喜欢壮实的小孩。” 陆子怡谈及母亲时,一脸的无奈,还有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得出来她很重视母亲,并以母亲为傲。其实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是,当她知道陈霞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四处求人,她便想起了她的母亲。当年她毅然决然应召入伍,周围的人都反对她,认为女人不应该上战场,战场属于男人时,只有母亲支持她。陈霞就像她的母亲,明知道前路未可知,依然不会放弃。 陈霞受宠若惊:“我不是小孩了。” 其他人顿时笑作一团。她们当中,就陈霞最小,因此都不自觉以大人的身份自居,听到陈霞的话,更是觉得她天真可爱。 陈霞与四人告别,偷偷溜回大棚中,她是借口如厕才跑出去的,因为姥姥很不喜欢听她提起娘亲的事。自从娘亲死后,姥姥便认为娘亲不应该沉迷于制作弓箭,正是全部心思放在这些东西上,才导致她犯了病,最后撒手人寰。 看到陈霞回来,姥姥看她一眼,严厉地开口:“找不到就找不到,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整天惦记有的没的,小心跟你娘一样。” 陈霞撇撇嘴,按捺住委屈:“知道了。”她抬头看向远处,心中却想的是,这次,能找到娘亲的朋友么? 第35章 陆子怡打算去找弓箭铺男老板的麻烦, 不过其他人劝她,桃楚也饿了, 四人才回来。 苏辞一行人刚回到院子, 庭院已经开饭了。 住宿和饭菜是免费的,苏辞放心大胆地填饱肚子,又要了一大桶热水沐浴。她身上穿的还是从赖大伯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也不知道那身衣服多久没洗了,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 苏辞仔细洗了个干净,就像是要把清水湖的晦气都洗掉。 晚饭过后, 许春武邀请苏辞一同回朝歌,苏辞决定跟她走。 苏辞要赶在决赛结束之前回到朝歌,决赛的规则之一是猎人不可离开狩猎场地,这条规则其实有些模糊,因为成为今年狩猎场地的地方是长宁村的背后。 穿过群山后, 可以看见一条黑水河,渡过黑水河,便能到达喜桃。一般人不会为了一个比赛跑去喜桃,因为喜桃不仅有珍禽异兽,还有魑魅魍魉。这不止是用来吓唬不肯听话的小孩,大家的确相信喜桃生活着非人,因此制定比赛规则的人一拍脑袋, 就草率地划出场地, 忘记了喜桃也在长宁村的背后。 苏辞琢磨着, 她是被迫从喜桃来到蓝田县, 也不知算不算违规?要是违规就白忙活了, 若实在不行, 到时候干脆卖掉麒麟角。不过前提是回到朝歌, 她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若是她一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朝歌,但跟在许春武身后就不一样了,基本不用担心路上有强盗劫匪,也不用担心衣食住宿。 苏辞知道,许春武是借钱给她用,但并不真的在意钱,否则也不会免费让他们三人住进院子,还提供食宿。他们三人中,有个混吃混喝的桃楚,她说要找人,可一点也不着急。苏辞打算跟许春武走,桃楚也要凑上来。 苏辞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一个非人,上赶着要往人群里凑,也太危险了吧?找人也不能这么找,而且看起来她也不是真的很想找人。 “在想什么呢?” 当看到一张大脸突然出现在窗边,苏辞被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苏辞被吓得惊魂未定,转而恼羞成怒:“人吓人,吓死人!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桃楚笑道:“我来看看你。” 苏辞奇道:“看我做什么?” 看到桃楚一手抱着衣服,发根还有水珠滴落,苏辞明白她是刚沐浴完毕,正要回房。 许家在蓝田县的院子不大,不过苏辞几人还是分到了一间院子,院子里又有三间房,苏辞、桃楚、牛月明各自分到一间。桃楚分到的房间在最里面,正好会经过另外两个房间。 苏辞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要找人么?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桃楚忽然耷拉下眼皮:“找不到,烦死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8节 苏辞想,你一整天不干正事,哪里会找到人?不过想到桃楚来蓝田县也是担心她的安全,才没这么说。 苏辞道:“无悲这么大,你打算怎么找人?” 桃楚无所谓地道:“随便找找吧。” 苏辞惊了:“随便找找?也许,你应该仔细想想曾经得罪过谁,说不定就能找到是谁想要你命。” 桃楚干脆地道:“我得罪过的人那么多,想不到是谁。” 苏辞:“……” 桃楚想了想,道:“不过,能从我眼皮底下跑掉的,还从来没有见过。” 苏辞打了个寒颤,道:“这样的非人跑到人类之中,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原本靠在窗前的桃楚回望苏辞,眼神深邃:“很久很久以前,非人和人类曾生活在一起。后来两者起了争执,总是没完没了地发生暴力,为了避免更多流血,两者分开生活,情况变得好多了,不过还是会有人或者非人闯进彼此的地盘。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人类已经忘记非人的存在,实际上,也许你熟悉的邻居、刚认识的朋友、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有可能是扮成人类的非人。” 苏辞胆子大,不怕桃楚的吓唬,只是道:“要是你找到那个非人,你打算怎么办?” 苏辞知道,桃楚是非人,但不喜欢杀生。 桃楚道:“我有一个朋友……” 苏辞打断她:“你的朋友真多。” 桃楚道:“要是抓到她,就送去我朋友那里,她一向喜欢实验,可总是缺少素材。” 这鬼不杀生,倒是让朋友造杀孽!桃楚没有细说,苏辞还是毛骨悚然,刚要说点什么。桃楚却打了个哈欠,她要回房休息了。 苏辞很早就起来了,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在床上睡了个安稳觉,因此睡得又沉又香,起得也早。其他人也起得早,因为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发。苏辞去找桃楚,发现她睡得正香,一听到声音,干脆用被子盖住了脑袋。 苏辞翻了个白眼,她四处晃悠,在后厨看见了牛月明。 牛月明要留下来,她要在蓝田县等待人贩子被抓到的那天。衙役拿着人贩子的画像四处询问,可没有人见过这个人。牛月明自己也不抱希望,想来那人贩子是外地人,又是四处流窜,不会老老实实待在蓝田县,可她不在这里等着,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苏辞想安慰她,可又不知从哪开始安慰,要劝一个失去所有的人放宽心,总显得高高在上,且苍白无力。 牛月明也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就待在后厨帮忙,她无法安心地接受别人的好意,想要做点什么。许春武一行共有九人,其中六女三男,他们分工明确,在后厨帮忙的就有两男人。把两男人指挥德团团转的是一个年长的女人,她一直待在蓝田县,为许家看守房子。 女人年岁已高,头发花白,可神采奕奕,说话嗓门大,看见牛月明来帮忙,也不因为她是客人而推辞。 年长的女人叫许青,许春武的部下都称她为许姨。她指挥待在后厨的人忙前忙后,很快做好一大锅稀饭、馒头、大饼。 牛月明心怀感激,可不知要怎么做才好,大家各忙各的,没人需要她。她便想到来厨房帮忙,她注意到许青走路时有点跛脚,于是许姨一行动,便争着要帮忙。 一来二去,许青就发现了原因,她一把夺过牛月明的碗,嗔怪道:“没事,我还能动呢!” 牛月明的想法被人当面指出,羞得面红耳赤。 许青知道牛月明家里的情况:“听说你家以前是开医馆的?” 牛月明想起自己的母父,神色一黯,她点点头。 许青豪迈地笑起来:“难怪你连菜也不会择,一看就知道没怎么下过厨。” 牛月明从小受母父疼爱,他们不舍得让她下厨,之后在赖家待了三年多,但大部分时间都被囚禁在房中,后来她能稍微活动,旁人依然防着她,很少让她进厨房。 许青继续道:“姑娘,你会行医吗?” 牛月明点点头:“只是略懂一点皮毛。” 许青眼睛一亮:“那就是会了!你以后有什么想法没?” 一个正在颠勺的男侍卫听不下去,连忙截住许青的话头,他同样听说了牛月明的事,也同情她,虽然尊重许姨,不过还是道:“许姨,你干嘛呢?吓唬人呢?” 许青拍了他一脑袋:“颠你的勺,注意别烧过头了!” 男侍卫撇撇嘴。 许青又转向牛月明:“我这条腿啊,是叫北萨人射中才瘸的,那箭上有毒,我以为自己要没命了,还好我们帐中的大夫救了我,姑娘,你会医术,不如跟着我们将军,当个军医吧!就是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得先在我这儿养养。” 颠勺的男侍卫哭笑不得:“许姨,你别吓唬人家!军医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当。” 牛月明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许青以前是个跟随许春武的士兵,后来年纪大了,腿上又有伤,这才回老家颐养天年。她脸一红,嗫嚅道:“我医术不精,恐怕会害了别人。” 许青摆摆手:“精不精你说了不算,能救命就行。” 牛月明没有说话,许青摸不清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也就不再劝说。许青是担心惯了,担心许家军缺人,无悲要求国中男子在二十岁后就要服兵役,但没有要求女人。 许青常想,既然她也能上战场,为何其他女子不能?何况许家军大多数是女人,不照样能镇住北萨不敢来犯?她还听说过,若真是到了战时,国中无论女男都要上战场,甚至还有些丧心病狂的官员,动员女子守城,自己却偷偷逃跑。因此每每碰到适龄女青年,她总爱问人家愿不愿意参军。 一群人在后厨忙活,陆子怡找上了门。她一看到牛月明,便招招手。 牛月明疑惑:“怎么了?” 陆子怡对牛月明的印象一直是哭泣、弱小,倒不是她讨厌牛月明,只是很难和这类人有共同话题,她不喜欢哭,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正她是没见过有谁在战场上靠哭就取胜的,要真能取胜,她绝对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 “有人来找你。” 牛月明点点头,她擦了擦手便跟陆子怡往外走,可是有谁回来找她?她的亲人都走了,难道是父亲那边的亲族?可他们为什么会来找她?他们已经抢走她家的房子、土地,还想从她身上捞出什么? 牛月明走到门口,这才发现不是牛家村的人。 是笑笑,还有她的娘亲马姐。两人拿着一篮子红枣,等在许家的门口。 昨天笑笑中暑,牛月明救了她,马姐刚要道谢就不见了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恩人住在这里,马上准备了礼物来登门道谢。 马姐千恩万谢,几乎要跪在牛月明面前。牛月明哪敢受这样大的谢礼?连忙扶起马姐,可她一抓住马姐的手,立即察觉出不对劲。马姐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明显才痊愈没多久。 牛月明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马姐的衣袖,发现那道疤痕断断续续延伸至臂膀,她十分熟悉这伤痕:“他打你?” 牛月明刚被拐到赖家时,奋力反抗过,也因此受到赖家的毒打,一看这道伤痕,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马姐慌慌张张地衣袖:“让恩人见笑了。” “爹总打我娘。” 说话的是笑笑,原本她一直安安静静跟在马姐的身后,听到牛月明的话,这才抬起头看她。 牛月明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心里一痛,刚要说点什么,一旁的陆子怡已经骂起来了,她一手拉住笑笑:“打女人算什么本事,这个人渣!走,带我去看看,看我不削死他!” 马姐连忙抱住笑笑,拦住陆子怡:“姑娘费心了,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马姐叫马二娘,与男人结婚后,常常被打,可哭诉无门。回到娘家,她的亲人就一句话:忍忍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马姐这时才发觉她的亲人并不能算得上是她的亲人,他们共同生活在一起,却无法共情,面对亲人受到伤害时,既无能且懦弱。但马姐又能怎么办呢?她和丈夫不可能离婚,就只好忍,忍来忍去,就有了笑笑。 马姐时常怨自己命苦,她的丈夫打他就算了,还打孩子,每次一看到孩子那害怕、惊恐的脸,她便心如刀割。 终于有一天,那男人喝醉了酒,又要发酒疯,她带着孩子往外躲,那男人追赶时不小心被绊倒,脑袋一下被砸中,哗啦啦地流了许多血。那之后,她再也没男人了,左邻右舍还时常念叨她家里没个男人该怎么办,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最起码,她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地等着挨打。 马二娘的男人死后,她还是照旧在街上摆摊挣钱,但四周的人似乎都因她男人死了而总是有意无意地刁难她,其实在男人生前,那些人也没少欺负她,现在是变本加厉。笑笑很乖,似乎知道娘亲艰难,也不怎么和同龄人玩,总是跟在娘亲身后帮忙守着摊位,最近又持续高温,笑笑便是因此中暑。 陆子怡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到那家暴男死了,她便拍手叫好,也不管别人是否会尴尬伤心。 其实马二娘也不伤心,只是有些不自在,这女人怎么喊打喊杀?笑笑却对陆子怡很好奇,她也不怕陆子怡,反而冲她腼腆一笑。 陆子怡的急脾气会冲着男人,也冲着部分女人,唯独不会冲着女孩。看见笑笑冲她笑,陆子怡做了个鬼脸:“今年多大了,会读书写字吗?” 马二娘摇摇头:“大人,我家姑娘哪里有钱读书,反正读书没用,以后她嫁人也用不着会读书写字。” 太|祖建国时,曾命人在各地建立女子学堂,供女人读书写字,但后来的上位者不再关心这件事,许多地方的女子学堂陆续关门,不过还是有人家会专门请人教孩子读书。马二娘家穷,维持基本生活已经是竭尽全力,那还敢奢望读书? 陆子怡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把身上的钱袋都塞到马二娘的手中:“钱给你,给笑笑找个老师,能教她读书写字就行。” 陆子怡想了想,不大放心,又道:“每日学完后就来这里报道,让许姨检查功课,说不定笑笑还能中个状元,对了,你不能乱花钱,要是让我知道你拿这钱乱花,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陆子怡稍微威胁了一下马二娘,牛月明却感到有些好笑,明明是在做好事,怎么还这么别扭? 马二娘激动得要哭起来,她口中说读书没用,到底并不是真的那么认为,不然待在学堂里的男孩怎么这么多?她还知道当官的人中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虽然女人的部分极少,但这正说明女人不是没有机会当官。 马二娘捏紧了钱袋,拉住笑笑就朝陆子怡跪下来:“多谢大人,民女一定会让笑笑读书。” 陆子怡跺脚道:“说了让你们别跪了!”她又飞快嘱咐了几句,这才逃难似的快速跑走,活像身后有猛兽在追。 牛月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安抚马二娘和笑笑,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回到院子。 许春武不讲究身份,与大家一同在院子里吃饭。院子里早就摆好桌椅,有人正在上菜。 许青已经知道陆子怡让她担任“监官”一职,她揪着陆子怡的耳朵,边拧边骂:“好家伙,才转个背你就给我整事,还让我去检查人家的功课,你这是嫌我老得不够快?” 陆子怡不敢动手,不停挣扎道:“许姨,这是给你活动活动大脑,防止衰老!” 许青骂道:“就我那点水平,能教人家小姑娘什么?小心耽误了人家!” 许春武忍着笑,道:“许姨,你不是说读过好几本书经了么?已经够教人家了。” 许青垮起脸,她无意瞥见牛月明,忙道:“牛姑娘,你懂医术,一定读过书吧?”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牛月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读过一些。” 许青高兴地道:“就由你做‘监官’,我老眼昏花,只能闲来翻翻书,你年轻,学东西快,由你来做刚好合适。” 牛月明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笑道:“我也只是翻过几本医术,哪里敢教笑笑?” 陆子怡在一旁凉凉道:“都别谦虚了,干脆两个一起做‘监官’,正好笑笑可以取长补短。”她忘了耳朵还在别人手里,话一出口,许青加重手中的力道,陆子怡忙大叫起来:“我错了,饶了我吧!” 众人都笑起来。用过早饭,除了许青和牛月明,众人都要出发,之后的路程并不容易找到地方歇息,他们很珍惜这样短暂的轻松愉快。 至于牛月明,她决定留下来,不仅仅是为了等到抓住人贩子的那一天,也是为了她自己。她已经一无牵挂,死和活,并没有太大区别。既然她不怕死,那就先活着,总归她已经熬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比之前更难。 第36章 苏辞觉得, 要是再这么下去,她的屁股要成四瓣了。 苏辞会骑马, 可也经不住天天长时间在马上颠簸。 许春武一行急着赶路, 一般都是挑近路走,而近路通常是沿着城市边界,不通往城市, 因此道路一般崎岖不易行。 一行人白天赶路,夜里休息,一连过了三天, 才碰见一个规模不算小的镇子。 镇子叫流水镇,不过镇上没有一条河水,是当初给镇子取名字的人太想要一条河,便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就像有人生辰八字缺水, 便想方设法在名字里添个水。但目前为止,这名字一点作用也没有,流水镇依旧没有一条河。好在流水镇的百姓靠着挖的水井也能过活,不觉得缺一条河有什么问题。 许春武见天色渐晚,各个疲惫困倦,决定在流水镇过一夜,第二天再出发。 流水镇不小, 但也不大, 整个镇子就那么一家客栈。客栈叫招财客栈, 拢共两层楼, 外加一个后院, 和随便哪个镇上的客栈都差不多。 因为地处偏远, 一年进出小镇的外地人没几个, 连带着在客栈住店的人也少,客栈的男老板为此想了个办法,请了个说书人待在客栈,只要说得够好,包吃包住。不过作用似乎不大,客栈里的人依旧寥寥,且听说书的多,点菜的少。 男老板思来想去,觉得是说书的说得不够好,计划着要换个人。说书的一看见老板脸色,自然明白他心底那点主意,因此越发卖力在说书,连口茶都不敢多喝,生怕被赶出客栈。 “……城北有那么一家人,家里养了个女儿,那女儿还未到十二岁,已生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前来求亲的人家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可惜那女儿身娇体弱,因此她家人怜她,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9节 许春武一进客栈,客栈男老板便迎了上来。一看见许春武等人,他就明白生意来了,明眼人都知道为首的女人气度不凡,出身富贵,还带着那么多仆从,一定能大赚一笔。 “各位客官,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许春武环视一圈大堂,找了地方坐下。 男老板面带笑容,像是只会这个表情。店里连他还有两个伙计,他担心其他人笨手笨脚,怠慢了客人,于是亲自招待,又嘱咐伙计把马匹牵到后院,喂最新鲜的草料。 “听说了吗,杜家姑娘就要嫁了。” “什么?不是说年后嫁吗?怎么改时间了?” “谁知道呢,妖怪么,哪能跟人一样讲信用,可惜杜老板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被拐走了。” “这不是还没被拐走么?杜老板还说谁要是肯入赘,家产全给他呢,要不你去试试?” “试什么?小心被剥光衣服!” “光身子怕什么?你是怕你家那母老虎吧!” 旁人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开始讨论起要是他们是杜老板该怎么做。 “请道士、和尚看过没有?” “请过,没用。我要是杜老板,还招什么赘,干脆再生一个得了。” “他老婆还能生吗?” “不能生,那就换个能生的呗!” “听说杜夫人是个母老虎,不给杜老爷纳妾。” “她说不给就不给?打一顿就好了!” “啪!”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让众人都止住话头,他们疑惑不解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各位在说什么呢?什么妖怪?这镇子有妖怪?”陆子怡站起来坦然接受众人的打量,她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道,“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妖怪呢!” 在大堂里的人大都是男人,他们看见陆子怡是个女人,脸上立马露出不屑,可又看她身后还有一帮人,且穿着不凡,一时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 陆子怡长得不难看,皮肤有点黑,不过无论是谁常常在漠北吹风淋雨,最终都会变成这样。陆子怡从来不为变黑烦恼,脸上时常挂着笑,还挺招人喜欢。 陆子怡在男人堆里走了一圈,那些男人便自觉是伯乐抓住了千里马般,嗡嗡嗡说个不停,极力展示自己的所见所闻。 很快,陆子怡知道了不少东西。 流水镇上有一户大户,姓杜。杜老爷有个女儿,名叫杜兰若,年方十三岁,长得是容颜秀丽,且精通琴棋书画。杜老爷十分疼爱女儿,事事都依从她,甚至因为担心女儿以后受委屈,已经打算要给女儿招赘。可天不遂人愿,杜兰若去年生了场大病,杜氏妇夫花重金求名医,勉强治好了杜兰若,可从此以后她身上小病不断,前段时候受到惊吓后更是连床都起不来了。 杜兰若受到惊吓是盂兰节那日,她随母父上山去道观献供。那天天刮大风,吹弯了树枝,吹翻了庙里的贡品,还吹飞了杜兰若的帷帽。众人惊讶于杜兰若的美貌,却不想麻烦正是那时候找上门。 杜兰若回到家中后,第二日就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一份表达爱慕之情的信。 有人因为在盂兰节上对杜小姐一见倾心,特表心意。 杜兰若见多了表心意的人,可对这封信却不能置之不理。 因为这封信出现在她的梳妆台上。 无论是谁,房间出现陌生人的东西,肯定害怕。尤其这个人还是未出嫁的女人,还会被人说三道四,背后议论。 杜兰若的母父十分惊慌,女儿的院子有丫鬟和奶娘,府上还有侍卫把守,怎么会有人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信放进女儿的房间? 他们连忙加派人手看护女儿,还加固了门锁。 可没过多久,第二封信又来了。不过这次信不在杜兰若的梳妆台上,而是在杜兰若的房间门前。丫鬟看到信,慌慌张张拿去给夫人和老爷。 信中说,他第一次送信时因心情激动,误闯杜小姐闺阁,感到十分抱歉,因此这次把信放在放门外,希望没有打扰杜小姐。信中还说,他要娶杜小姐,还将婚期订在今年重阳节。 杜兰若的母父不假思索报了官。可衙役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衙役才走没多久,那追求者送来了第三次信,还附带鲜花、野果子。 杜兰若气得把东西砸烂扔掉,还气得病了一场,也没能阻止那追求者继续送来鲜花和野果。 杜兰若的母父着急了,他们已经加派人手,将整个杜府围起来了,可还是抓不到那人。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人来到杜府,说能为杜老爷排忧解难。原来追求者是这男人的弟弟,自从在盂兰节看到杜兰若,便一见倾心,发誓要娶杜小姐,这才频频上门骚扰。男人是狐妖,他的弟弟自然也是狐妖。 男子认为人妖不可结合,于是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说狐妖害怕道观,只要把杜小姐送进道观,他弟弟就不敢再来骚扰了。 杜兰若的母父一听,反正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于是死马当活马医,把女儿送进了道观。结果真如那男人所说,杜兰若再没受到骚扰。就在大家都放心时,杜兰若在夜里突然遭袭,她拼命挣扎,惊醒众人,这才赶走了狐妖。 那狐妖欺人太甚,竟然在道观的大门留下一张喜帖和聘礼,聘礼依旧是鲜花、野果。而喜帖上的日期已不足两周。 道观还因此有个年轻道士受了重伤,哪里敢再收留杜兰若?杜兰若只好重回家中,她的母父无法,只好重金聘求和尚、道士,同时还发出消息,谁若是肯入赘,立马酬谢一千两黄金。 他们想着只要女儿嫁了人,那狐妖就不会再来骚扰。消息一出,许多男人跃跃欲试,他们喜欢杜家小姐的美貌,更喜欢一千两黄金! 可但凡来杜家的和尚和道士,还有愿意入赘的男人很快遭到了报复,他们第二天不是光着身子,便是被抓得伤痕累累。 众人吓得要命,连杜家的大门都不敢进了,而这事也成了流水镇男人闲时的谈资,他们一谈起这件事,便会心一笑,既笑杜小姐当初拒绝那么多求亲,到头来连媒人都不敢见她,也笑杜老爷再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全送给妖怪。 陆子怡越说越气愤,似乎恨不得亲手锤爆狐妖的脑袋。 “小姑娘,你还是别乱凑热闹,那狐妖厉害着呢!” “你一个小姑娘,要是也被扒光衣服扔到地里,可不太好看哟!” “万一那狐妖又看上你,你该怎么办?” 听着那些男人越来越不着调的话,苏辞冷笑一声:“一群窝囊废!” 那些男人一听,脸色立马变了,各个脸涨得通红,他们不敢打妖怪,还不敢打女人吗?眼看双方要打起来,许春武把佩刀“叮”的一声放在桌上,暼了他们一眼。那些男人立马闭嘴了,他们最能识时务,又老老实实坐下来听书。 桃楚笑眯眯地道:“你这算不算狐假虎威?” 桃楚说的是苏辞,苏辞听到,一把拧住她的胳膊:“你听到没?他们说是妖怪作祟。” 桃楚没想到她的手劲那么大,龇牙咧嘴地道:“肉都快被你拧下来了。” 陆子怡这时想起了桃楚救人一事,忙道:“大师,我们也去看看情况,那狐妖着实可恶,要是抓到他,一定得打死!” 桃楚原本正呼哧呼哧吃面,刚被苏辞拧完,就被陆子怡摇晃,实在是难以下嘴。她叹口气:“那妖怪后天才来,急什么?” 据说狐妖原本把结婚日期订在年后,可不知何故,把日期改到了后天,陆子怡不想等到后天,她现在就想揪出这狐妖暴打一顿。 “这么说,桃姑娘已经想出法子如何对付那狐妖了?”提问的是许春武。 桃楚老实地摇摇头:“我连那妖怪的面还没见过呢。” 许春武沉吟道:“那杜家因狐妖的骚扰,想必全家日夜难安,我想现在就去看一看情况。” 许春武说看就看,她本来打算只带陆子怡和桃楚,而苏辞因为担心桃楚说错话坚持跟来。 杜家离客栈近,四人不用半柱香就到了杜家大门。杜家高墙大门,与其他门户没什么两样,不过苏辞在听过刚才那些故事后,明明天还没黑透,却觉得这杜家附近潜藏着黑暗和邪祟,就连挂在杜家大门的两盏灯笼都像是妖怪的眼睛。 桃楚上前敲门,朱门吱呀一声打开,忽然一阵冷风吹来,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谁啊——”一个黑脑袋从门后探出来,他一看到是个女人,脸上松了口气,可很快不耐烦起来。 “有什么事?” 桃楚道:“我来捉妖。” 门房还年轻,一看桃楚跟他年纪差不多,又是个女人,哼了一声,立马要关门。 陆子怡立马上前按住门,扬起眉毛:“你聋了?没听见我们是来捉妖的吗?” 门房脑子还算灵活,看见陆子怡是士兵打扮,许春武穿得也不俗,脸上的不耐烦马上按捺下去,他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大人就别拿小的消遣了,我家不知道来了多少和尚道士,不仅没捉到妖怪,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要是老爷知道我让各位进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呢。” 苏辞道:“那些人都没本事,这位可不一样。你家小姐就要被妖怪掳去,为何不肯让我们进去看看情况?难道是你和妖怪认识,生怕有人能除掉妖怪?” “你别乱说话!”门房吓了一跳,不明白这事怎么和他扯上了关系,他看看四周,无奈地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那妖怪厉害着呢,小心你们半夜就被扔出大门。” 苏辞道:“怎么回事?” 原来不知道那妖怪是耳朵灵还是眼睛明,但凡进入杜府要除妖的人,或是要入赘的人,总是不知被谁半夜从床上捞起来打一顿。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敢再进杜家的门了。 门房见四人如此执着,不好再阻拦,反正他已经把利害都告诉他们了,若真是出什么事,也和他没关系。他让他们在门外等着,他要先进去通报杜夫人和杜老爷,得到请示后再开门。 过了好大一会儿,门房才出现在四人面前。他揣着笑脸,做个里面请的手势。 “各位里面走,我家老爷有请。” 第37章 一进杜家, 众人明显感到有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院中有侍卫和仆从,可他们大都没有什么表情, 即使看到有客人进门, 也只是冷冷地看着。 苏辞小声道:“这家怎么怪怪的?” 陆子怡道:“真冷漠,瞧着怪瘆人的。” 许春武道:“想来是妖怪搅扰得府上一直不得安宁,这些人也都累了。” 门房在前面带路, 听到他们的话,一脸心力交瘁的模样:“大人,正是像你说的。不知请来了多少和尚道士, 可没一个济事的,要是你们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不然等会儿见到了老爷,你们想走也难了。” 陆子怡戳戳苏辞, 问道:“你刚才怎么说那些话?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苏辞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乱说的。”她忽然压低声音:“反正只要他不开门,你就给他扣帽子,他一害怕,自然就会照你说的去做。” 陆子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辞是跟她父亲学来的,但凡她父亲要求她做一件事而她不愿意时,便说她不孝,苏辞没少为此吃苦头。 门房没听到两人的嘀咕, 径直把他们带到了杜老爷的书房。 杜老爷穿得富贵, 身材却不富贵, 他骨瘦嶙峋, 想来是被狐妖愁得连饭也吃不下了。他提前得到通报, 请客人落座后, 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杜老爷原本心烦意燥, 听到来人是一群年轻女人,更是面也不想见,但妻子说死马当活马医,这才请人进屋。现在看到来人中衣着不凡,腰佩玉石,杜老爷当即缓和了态度。但凡腰间佩玉,都是朝廷高官,怠慢不得。 “不知各位大人从哪里来?” 苏辞抢着道:“她是来捉妖,我们是陪她来的。她本事大,一定能给你抓住妖怪。” 杜老爷狐疑地盯住桃楚,他走过南,闯过北,见过真高人,也见过假高人,在这之中,真高人少之又少,而这个桃楚,着实不太像真高人。 许春武道:“杜老爷,我们从漠北来,要到朝歌去,路过流水镇,便听说你府上有妖怪作祟,这才来看看情况。桃姑娘的确有本事,听说杜老爷的女儿被狐妖盯上,不知能否详细跟我们说说?” 杜老爷一脸疲惫:“大人,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位姑娘看起来不像能捉妖的,倒像是被妖捉的,趁来得及,还是快点回离开,免得伤了你们性命。”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0节 桃楚笑道:“我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哪个妖怪伤得了我。” 桃楚说得信誓旦旦,杜老爷将信将疑。他长叹口气,又道:“既然各位大人不怕,那便跟我来吧。竹鱼,快去让兰若准备。” 竹鱼是杜老爷身边的小厮,听到老爷吩咐,一溜烟去办事了。 杜兰若的庭院在杜家的东南方向,院子外面一直有侍卫在巡逻,日暮降临,一道道黑影从廊檐、假山、树木中晃动。 杜老爷走在最前面,他一边叹气,一边介绍女儿的情况。 盂兰节那日,杜兰若跟随家人去道观烧香。家人知道她生得美,为免遭人非议,因此带了帷帽遮脸。哪想那日突然挂起怪风,吹飞了帷帽,想来正是那时候被狐妖看见。 杜兰若回家的第二天,就收到了爱慕之信。信中都是在描述杜兰若的美貌,杜兰若只能置之不理,即使要回信痛骂那狐妖,也不知要寄往哪里。后来那信越来越过分,表白越来越露骨,甚至开始向杜兰若求婚,还自顾自地定了求亲时间。 杜兰若哪里肯依!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更是被刺激得怒火攻心,很快病倒了。 苏辞觉得他可能把这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想了想,苏辞贴身走在桃楚旁边,悄声道:“桃楚,你能抓住这妖怪吗?” 桃楚看她一眼,摇摇头。 苏辞大惊,原来连桃楚也搞不定?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到时候该怎么收场? 桃楚咬耳朵:“我没看出这杜家有什么妖气。” 杜小姐叫兰若,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杜小姐格外喜欢兰花,院子种满了兰花,连房里出现的所有东西,桌椅、花瓶花家、墙上字画都有兰花的模样。 进了院子,已经有人站在女儿的闺房前等待众人。 杜老爷知道他们一行来自官府,也不敢轻视,分别介绍道:“这位是贱内,这几位是漠北来的大人,说是能捉妖。” 杜夫人将近四十,皱纹已经爬上了脸。她看向众人,神情比杜老爷还镇定些。 “不知哪位是能除妖的大师?小女近来受狐妖骚扰,不知见过多少和尚道士,可都无济于事。现在小女身心俱疲,已经不愿意见人,刚才我劝了又劝,她才同意见一面。” “小姐不要!” “别管我!” 杜夫人话刚说完,闺房之中便响起一阵吵闹,她脸色一变,急忙冲进房中。 这时也来不及说谁是大师了,众人也跟着冲进房中。 一进去,众人都惊呆了。 一名坐在床上的少女拿着一把大剪刀挥舞,另外两个丫鬟则死死抱住她,一边哭一边大叫。 不知那少女哪来的力气,忽地奋力挣脱一人,眼看她就要划向自己的脸,说时迟,那时快,许春武两步并做一步,也不顾利器挥舞,一把抓住少女。 杜夫人和杜老爷被唬得魂飞魄散,腿软脚麻,眼看女儿被制止,快步冲到床边,一齐哭道:“兰若,你这是做什么!” “兰若,你这是何苦!” “娘,爹,那狐妖不就是图这张脸么!只要这张脸烂了,那妖怪就不会再上门了!”杜兰若恨恨地道,大概是情绪激动,她忽然用力地咳嗽,像是要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往外咳出来。杜兰若披头散发,骨瘦形销,即使这样也依旧能看出她明眸皓齿,若是脸上能再长些肉,一定会是个极美的女人。 “有的妖怪就是有怪癖,越得不到就越想要,说不定你划烂脸,他还是想得到你。” 此话一出,四周皆静。苏辞忍不住想,这桃楚怎么能这么不会安慰人。 果不其然,听到桃楚的话,杜兰若一副崩溃的模样,她才止住咳嗽,刚要嚎啕大哭,桃楚又轻飘飘地道:“没事,若真是妖怪,我帮你除掉他。” 杜兰若还没开始哭,她慢慢合上嘴,一脸怀疑。这些天,她见过最多的就是和尚道士,可没一个顶用。面前的女人看起来比她大得多,可依旧年轻,哪里有大师的道骨仙风之资? “大师,求你救救我女儿,若能抓住妖怪,定有重金酬谢。”杜夫人急道。 桃楚道:“我会抓妖怪,可是……”她环顾四周,慢慢道:“从我进来到现在,没有发现一点妖气。” 没有妖气,那就说明不是妖怪作祟,而是人在作恶。 苏辞怀疑地道:“你没认错吧?” 桃楚在房中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也不顾别人怎么想:“我怎么可能认错。如果真的有妖怪,那就是非常厉害的妖怪,连我也发现不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桃楚不认为自己是最厉害的非人,可也没听说有比她还厉害的非人待在无悲。 杜夫人和杜老爷对视一眼,开口道:“大师,我们也去请县衙的人来看过,但他们没有查出任何问题,我们还加派了人手巡逻,依然有东西出现在我们家。若真是有人作怪,如何能躲开他们?” 桃楚想了想,道:“你们当中,有谁见过那妖怪吗?” 杜夫人和杜老爷都没见过,或者说,杜家的人都没见过,他们只见过那狐妖的哥哥,可实际上现在细细想来,一切皆存疑点,既然是兄弟,为何不盼着兄弟好?难道是真的认为人妖不可结合才出来阻拦?再说杜兰若到了道观后,也并不像那狐妖说的那样安全,道观之中还有人因此受伤。 他们没见过那狐妖,但来杜家的和尚道士见过,想入赘杜家的男人见过。他们都说那狐妖一身体味,身材矮小,可力气奇大无比,让人根本反抗不了。不过没有人看见过那狐妖的脸,因为他都是晚上出现,谁在晚上不睡觉?被那狐妖从床上扯起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就迷迷糊糊挨了一顿打,连灯都没有点,所以看不清对方的脸。 桃楚道:“这样吧,你们不是说那妖怪会半夜偷袭和尚道士么,晚上我就待在这里,看看到底是谁。”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万一你没抓住妖怪怎么办?”率先提出反对的是苏辞,“可以设下陷阱,你做诱饵,我们在一旁守着,到时候妖怪一来,我们再把他抓住。” 桃楚一脸受辱的模样:“我怎么可能抓不住!” 桃楚坚决不要别人帮忙,还遣走众人,打算独自住在杜兰若的隔壁。 可杜夫人和杜老爷哪敢让杜兰若一人待着? 桃楚想了想,扯下一根头发,系在杜兰若的手上,刚打上结,那头发一闪,变成了一只金镯子。 “这样,就没人能伤害你啦。”桃楚轻快地道。 虽然还没看见桃楚真正的本事,众人这时也相信她不是在吹嘘,杜兰若更是拉着她不放,要她待在房中才安心。 桃楚十分为难:“你这里只有一张床,我没地方睡呀。” 杜兰若边咳嗽边要爬下床:“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眼看桃楚就要点头同意,苏辞一把按住杜兰若的肩膀:“别听她胡说,桃楚,你就在椅子上待着。” 桃楚:“……” 第38章 决定抓妖后, 桃楚便留在杜府,其余三人也跟着留下来。杜夫人财大气粗, 准备了丰盛的晚饭招待客人, 桃楚不喜荤腥,又单独为她准备了一桌素净的菜。 桃楚吃得心满意足,决定好好表现, 因此一吃完就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等待妖怪来临。其他人则待在兰花院外,等候桃楚的消息。 自从被妖怪骚扰, 杜兰若还没睡过个安稳觉,因为生怕一觉醒来身在妖怪窟,常常在半夜惊醒。 杜兰若恨那个妖怪,要不是他,她的生活本该一直平静美好, 可现在,谁都怕她、厌她、嘲笑她。 有时候,她甚至能听到那些人在院子里议论,说要不是她长得太过美丽,妖怪也不会觊觎她,把杜府搅得一团糟,又或者是说不定是她主动去勾引妖怪, 否则那妖怪怎么不去找别人, 偏偏找她。 杜兰若听到那些议论, 自然气疯了, 他们都是母父重金请来的男侍卫, 却这样嘴碎, 难道能指望他们保护她么?杜夫人和杜老爷知道了, 同样生气,重新请了侍卫。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谣言传到丫鬟的耳中,又从丫鬟传到她的耳中,那些莫须有的脏水铺天盖地地涌向她,还说她是荡货!如果只是妖怪骚扰尚且能忍受,谁曾想别人居然那样看待她! 杜兰若在床上睡不着,但又担心翻来覆去影响大师,便忍着不动,不知不觉间,很快困倦得睁不开眼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不仅人喜欢在晚上干坏事,非人也是如此。 桃楚猛地睁开眼,一双长毛爪子受到惊吓,不小心碰倒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屋内没有点灯,桃楚还是看清了黑影。 她在黑暗中能看到一切。没有光时,她便是唯一的光。 想袭击桃楚的黑影发现桃楚醒来,马上龇牙咧嘴,又挥舞着双臂扑过来! 桃楚面无表情,连手都没动,那黑影这才察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突如其来的狂风将他重重摔到墙上。那黑影惜命,眼看在桃楚手中吃了亏,知道遇到了高手,急忙连滚带爬跑出屋子。 屋子特意为妖怪留门,因此没有上锁,黑影一推就出去了。 院子外面的人早听见了动静,率先冲进来的是许春武,她只看到一道黑影极快地窜出高墙。 “妖怪!” 众人惊惶起来,纷纷拿起武器。 桃楚走出来:“都说了不是妖怪。” 许春武道:“那不是妖怪是什么?一般人哪有那样的速度。” 桃楚哼了一声:“猴子而已。你们照顾杜小姐,我去看看它跑去哪里。” 说完,桃楚腾空而起,转眼不见了身影。 “神仙!” 众人都惊呼见到了神仙,只有苏辞在艰难地解释。 “她不是神仙。” 杜夫人激动地道:“她会点石成金,还会腾云驾雾,不是神仙是什么?兰若有救了!” 苏辞擦擦汗,道:“就是一普通的大师。” 杜夫人嗔怪道:“不要欺负我没见识,这哪里普通了?” 苏辞编不下去了,连忙看向许春武。 许春武上前一步,抓住激动的杜夫人:“夫人,还是先看看小姐如何。” 杜兰若还在睡觉,她睡得正香,毕竟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因此被摇醒的时候,十分愤怒。她睁眼看到是母亲,怒气收敛了些,满脸哀怨地道:“娘,大晚上不睡觉,摇我做什么?” 杜夫人道:“好兰若,你刚才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杜兰若莫名其妙,不知母亲怎么了,这时才看见屋里挤满了人,个个关切地望向她。 杜兰若诧异地道:“发生什么事了?” ———— 桃楚漂浮在杜府的上空,但没有人看到她,如果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去,只会以为是离地面稍微有些近的星星。 即使穿着人类的衣服,猴子就是猴子,连逃跑时都是一蹦一跳,他不走大路,在民宅之间穿梭,且目标明确。 喝杯茶的功夫,猴子就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道观。道观建在山坡上,山的周围一片漆黑,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猴子的身影消失在道观之中,再也没有出现。 桃楚抬起脚,又落脚,转眼就到了道观的大门前。 门匾上写着青云观三个字。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道观,连观名都那么普通,随处可见。 无悲有夜市,道观没有,大门早就从里面上了锁。桃楚刚走到台阶上,大门自己就开了,像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1节 流水镇不大,因此青云观也小。从上往下看,道观除了正殿,两处偏殿,剩下的就是后院了。一进门,桃楚先看见一个铜鼎,上面还有没烧完的香,香烟袅娜地飘进了正殿。 青云观的正殿供奉着许多神仙,王母、三清四御、真武大帝、文昌帝君……像是把所有能供奉的神仙都搬到这里来了,这些神像冷漠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正殿,看着桃楚。 桃楚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身要离开,却听到低低切切的声音。 “嘻嘻,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肯定不是人,谁会这么晚来道观?” “妖怪竟然敢闯进道观里面,真是大胆!” “赶她出去!这里是道观圣地!” “赶她出去!赶她出去!” “吵死了!” 桃楚回过头,逐一看向高高在上的神像,他们都是木头雕成,经年累月中吸食香客供奉的香火,倾听人类的心愿,渐渐有了灵智。 简而言之,这些木头雕成的神像成精了。 附着在神像的精怪是一团团烟气,只不过模样不同,有的是三清,有的是四御。 原本吵闹不休的精怪瞬间闭嘴,变回冷冰冰的模样。 桃楚冷笑一声,找猴子去了。 ———— 情况已经很明了。 将杜府上下搅得不得安宁的原来是一只猴子! 既然不是妖怪,那就是人在作怪。一只猴子,可不会自己写信和送东西,一定是背后有人操纵。杜氏妇夫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那人一定是看上了女儿,却求而不得,这才设下毒计,想要掳走女儿。 杜氏妇夫很早之前就放话要招上门女婿,他们没那么看重对方身份地位,只有三点要求,一要对方未婚,二是要对方人品过关且家世清白,三则是要会读书写字。否则若是哪天他们妇夫西去,女婿谋财害命可怎么办?再者,女儿从小就会读书写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领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婿回家,两人相对无话可说,也是不好。 杜氏妇夫给出的条件不难,附近十里八乡符合条件的年轻男子有不少,他们本来不愿意入赘,可看到杜府家财万贯,还是有许多心动的。 偏偏杜兰若见一个拒一个,以至于到了后面,附近没什么人敢上门了。流水镇还传出杜家小姐自持身份,眼光甚高,实在难伺候的消息。这样一来,上门的更是寥寥无几。 杜氏妇夫就不明白,怎么娶妻那么容易,娶夫就那么难?他们也常劝女儿别那么死板,不过是个招上门的女婿,以后生下的孩子要跟杜家姓,看得过去便罢了。但杜兰若坚持要找个合眼缘的,不肯听他们的话。 说不定,那人也曾被杜兰若拒绝过,因此怀恨在心,要折磨杜兰若。 杜氏妇夫两人恨得牙痒痒,正商量着要报官,一只金色鸟儿停在苏辞的手上。苏辞睁大眼睛,甚至能感觉到手心有点痒,她听到了一句话。 “请杜小姐来青云观一趟。” 是桃楚的声音。金色鸟儿说完话,转瞬化成了点点星光,随风而去。 待在房中的众人一直在等桃楚的消息,此时听到要杜兰若前往青云观,便知道桃楚是捉到了人或者是有了消息。 当得知一直来骚扰女儿的竟然是只猴子,而不是什么狐妖,杜氏妇夫怒火中烧,他们被一只猴子耍了!他们当即决定前往青云观,杜兰若也要一同前去。 杜老爷担心女儿身娇体弱,连都走几步路都吃力,哪还能坐得了轿子去青云观? 杜兰若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态度坚决:“兰若不是那胆小之人,我也想去看看到底是谁害我,再说大师点名要我去,我怎能不去?” 杜老爷唉声叹气,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碰了伤了他可不得心疼死,何况等下又不是去玩,大师带话说得不明不白,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许春武开口了,他们三人也一直守在房中。 “既然是桃楚说的,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还是先一起去看看,免得耽误时间。” 杜夫人道:“大人说得是,我们这就去准备。” 杜氏妇夫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穿过街道,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抛下手上的活计,也不逛夜市了,纷纷跟在马车的后面。 他们最爱看热闹,尤其是有钱人的热闹。 还有谁不知道杜府发生的事呢?这么晚出门,一定是又发生什么了吧!再说,这马车还是往青云观的方向跑! 第39章 马车吱呀一声, 停在了青云观的山下。 众人打着灯笼,趁着夜色, 颇为艰难地爬上了山梯。 杜夫人走在最前头, 她一边提起裙子,一边噔噔噔爬山,可见心中着急。她的身边是杜老爷, 杜老爷随着年长,肚子也一年比一年大,他边爬边喘气, 嘴里还不停咒骂该死的猴子。 青云观大门已经敞开了,还有个稚气未脱的小男道士站在门口,一看见人上来,他就边喊边跑进去。 “来人了!来人了!师父,真的来人了!” “啪——” 众人先是听见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借着是一阵咆哮。 “大晚上鬼叫什么?哪里有半点修行之人的样子!” “还好意思说别人,自己不还是一样?” 发出嘀咕的是陆子怡,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他们一进门,便看到一个三足铜鼎,杜家人对这铜鼎很熟悉。杜家人逢年过节就来道观烧香祈福,杜老爷手头阔气, 也够大方, 年年都给青云观捐一大笔香油钱,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己怎么会惹到青云观, 他们要这么害他女儿? 青云观已经积满了人, 且分为两边。一边是青云观的道士, 另一边则是桃楚。 青云观的观主是个年约五十的道士,他一头白发,面容清瘦,站得笔直,两袖迎风飘扬,有那么一点世外高人的意思。 “无为道长。” 杜氏妇夫先拜过那白发道士,才说明来意。 无为道长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怒气,不过因杜家是青云观最大的主顾,这才强忍下来。他冷哼道:“杜老爷,你闲着没事叫人闯我青云观,要不是看在你平日心意虔诚的份上,早就让人将你们打出去了。你们快把这女人带走,省得她在这里妖言惑众,胡说八道!” 杜氏妇夫看向桃楚,后者也看向他们。 原来无为道长年纪大了,夜里时常得起来,他正在房中解决个人问题,忽然一道黑影从墙头飞速窜过去,吓得他差点看见祖师爷。 无为道长还迷迷糊糊得,因此一时没放在心上,可等解手完躺回床上时,他越想越不对劲,道观是不是进贼了? 就是进贼了! 无为道长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头晕目眩。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偷道观的东西?!青云观本就不富裕,再被盗贼光顾,那还得了?因此他提上裤子就往外追,可那盗贼早不见了踪影。 无为道长在观里寻来找去,终于找到了盗贼。 那贼走出后院,想来是已经得手了,眼看就要走进后山逃跑,无为道长一咬牙,想着人多力量大,正要叫人捉贼,却看见那贼突然蹲在一棵松树下,不知在扒拉什么。 无为道长蹑手蹑脚提了根木棍走过去,他要狠狠教训这个盗贼,让他知道本教教义之一是行窃可耻。 可还没来得及挥下棍子,那贼一转头,无为道长差点被吓个半死,回过神后怒气冲冲,如今的盗贼见人不跑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待在别人的道观,明目张胆地偷东西! 无为道长看见的盗贼正是桃楚。 ———— 桃楚没想到,闲聊的功夫,这猴子就死了,还死在了道观的后面。 一只猴子出现在道观,本来没有什么,青云观的背后就是山,山中有猴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如果是死在道观附近,那就不太对劲了,尤其死因是被拧断脖子。 猴子被打伤后逃进道观,说明道观能保护他,不然为何他不直接逃进后山,偏偏留在道观? 无为道长以为是道观进贼,没想到桃楚反而说他窝藏罪犯,气得半死,急忙召集道徒道孙要抓住桃楚送到县衙。 可桃楚像是一道影子,他们分明看见她就站在那里,却怎么也抓不住,直到她随手从铜鼎中捏了一把香灰,朝空中一洒,一只金色的鸟儿离开道观,往夜空飞去。 他们这才想起来害怕,一个独身女人突然出现在道观,难道是妖怪? 他们在青云观打坐修行,听道讲道悟道,可谁也没见过成功飞升之人,但都或多或少的听过、见过妖怪,尤其是深山老林之中,是妖怪居住的绝佳之所。 无为道长手持一柄拂尘,甩向桃楚,色厉内荏:“大胆妖怪!竟敢在青云观胡作非为,贫道不忍杀生,又念你无知,免你一死,你等还不速速退去!” 苏辞挑起眉,这道长看起来没有本事,倒挺会说,恐怕是他打不过桃楚才这么说。 杜夫人急道:“无为道长,这是我们请来的桃大师,不是什么妖怪,那骚扰我家女儿的不是妖怪,而是猴子。” 无为道长冷笑道:“妇人之言!你的意思是我青云观窝藏妖怪,要害你女儿?上次你们家来青云观,害得我道友受伤,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都吵吵什么呢!”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走在中间的是流水镇的衙役,原本他们在街上巡逻,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结果听说杜家正赶往青云观闹事,又联想到最近的事,他们赶紧过来瞧瞧,生怕吵架变成斗殴,斗殴出现死人,那可就麻烦了。 无为道长一看见穿蓝衣的衙役,立马来了精神。青云观是穷,可来的人有很多不穷的,比方说常来观里的香客就有本县县令,因此无为道长的腰板比刚才还直上许多。 “两位官爷,你们来评评理!”无为道长先痛斥桃楚夜闯道观,又嫌杜夫人不应该跟着瞎胡闹。 两位衙役也很为难,一边是顶头上司颇为看重的道长,一边是镇上的大户,谁也不好得罪。 “两位在这里听他们说也不是办法,为何不先去看看那猴子?既然是死在道观,想来凶手还在这里。”许春武突然出声。 那两衙役一看见许春武,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腰间玉佩,那是一枚凤头玉佩。在无悲,只要有钱,人人皆可穿金戴银,但能佩戴风头玉佩的,是少之又少。两个衙役知道她是朝廷重臣,当下膝盖一软就想下跪,听到许春武的话,他们哪敢拒绝?当下就要去道观后面检查猴子。 苏辞早钻到桃楚身边,她奇怪桃楚怎么一声不吭地站着,还是面朝正殿,难道那里有古怪?她低声道:“桃楚,你怎么不说话?” “知道了。” 桃楚突然出声,却把苏辞吓了一跳,桃楚的话明显不是对着她说,而是对着虚空说的。 苏辞不由自主抓住桃楚:“你在和谁说话?” 桃楚瞥一眼抓住自己的手,道:“轻点,手臂都要被你褥下来了。” 苏辞松了口气:“问你呢。” 和桃楚说话的是一群依附在神像里的非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在正殿说得兴高采烈,可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只会觉得在这场吵闹之中,神像越发显得肃穆。 “嘻嘻,就是他,就是他。” “我听到他的心愿了,真可怕,快赶走他。” “嘻嘻,嘻嘻。” 桃楚背着手,看向无为道长。 “观主,请问之前在观里受伤的道士是谁?” 无为道长警惕地道:“你这妖邪怎么还留在这里?” 许春武道:“桃姑娘,你可有头绪了?”方才她一直注意桃楚,明明她是事件的中心,却一言不发,她的视线落在那些神像上,似是在听他们说话。可神像就是死物,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2节 除了桃楚,没有人能听到神像们在交头接耳。 桃楚又看向许春武,许春武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道:“这位观主,不知那位受伤的道士在哪里?可否出来见一面?” 无为道长敢对富人摆脸色,也敢对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摆脸色,可不敢对官府摆脸色,他不情不愿地道:“那位道友受伤了,还在床上养伤,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与贫道听。” 桃楚道:“说给你听有什么用,难道你能替他顶罪?” 没走两步的衙役顿住脚步,互相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无为道长一甩拂尘,直指桃楚:“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夫人也很在意:“桃大师,您的意思是?” 桃楚在院子等了等,结果没人搭理,她正想着不如自己去抓人比较快,这时有道声音响起。 “无为道兄,听说你找我?” 一个年轻道士出现在无为道长的身旁,他先向无为道长拜了拜,又向众人行礼,一副温和礼貌的模样。 无为道长正要同桃楚争论,哪知旁边突然出现一个人,他惊得后退一步:“明阳,你不正在床上躺着,来这里做什么?” 明阳正是那个被妖怪抓成重伤,不得不在床上养病的道士。他生得白静,五官端正,年约二十五。 听到无为道长的话,明阳轻轻一笑:“我的伤不碍事,我在房中听见吵闹,还想着是发生了什么事,正好有道友来告诉我,说院子有人找我,我就来看看。” 明阳的目光落在桃楚身上,他微微眯起眼,又道:“看起来,是这位姑娘要见我?” 桃楚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不知你能回答么?” 明阳环顾四周,笑道:“看起来若是我不想回答也不行了,姑娘请问吧。” 桃楚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养了一只猴子?” 明阳一愣,随即笑道:“是,小道曾经养过一只猴子。” 明阳话一出,众人皆哗然。他们在这里站了那么久,早就打听清楚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骚扰杜府的不是狐妖,而是猴子,一只猴子闯进杜府,要抓伤为杜兰若除妖的人,结果反被打伤,就跑回道观,结果猴子死了,犯人一定是在道观中。明阳说自己养了一只猴子,犯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无为道长急了:“你养有猴子,我怎么没见过?” 明阳依旧笑道:“无为道友别急,请听我说。这位姑娘,我的确是养了一只猴子,但你凭这点就要给我定罪吗?我想,这镇里养猴子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无为道长想起什么,赶紧道:“对对对,镇上的马大脸家、猪大胖家,他们都养了猴子!” 明阳道:“何况我养的那猴子是个白眼狼,我好吃好喝养了那么久,结果早就趁我不注意跑了,畜牲就是畜牲,养也养不熟。” 无为道长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修行之人,应该专心修道,不应为这些事情分心。” 桃楚道:“第二个问题,大家都说你被妖怪重伤,请问你看清了那妖怪的模样吗?” 明阳略一思索,道:“我是在睡觉中受伤,当时夜深天黑,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感觉腥气深重,因为当时杜小姐的事,我便认为是妖邪作祟,没想到竟是一只猴子。” 桃楚道:“第三个问题,你是否爱慕杜小姐?” 桃楚问得坦荡荡,其他人听起来却是别扭非常。他们大多数人,都希望女人温性纯良,保持天真,不应谈论与家庭以外有关的事,尤其是当众谈论爱,这与常理不符,且有伤风化。 当然也有例外,其中一位正是杜兰若。 原本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咳嗽,听到桃楚的问题,她用力忍住喉咙发痒的感觉,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紧紧盯住明阳,一点也没有感到羞耻姿态。 若是以前,杜兰若听到这类问题,一定会按照别人教的那样回避,可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后,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什么道理风俗了,如果谁认为她一定要表现羞耻,说不定她会和那人拼命!现在她只想抓住骚扰她的人! 明阳听到问题后一愣,他下意识看向杜兰若。杜兰若目光灼灼,也在看着他。 明阳几乎是逃避似的侧过脸,他微微一笑:“杜小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听说有许多年轻人想入赘杜家。我是道士,身在红尘内,心在俗世外,红尘俗世皆是浮云。” 这道士真狡猾,说了这么多,却没有正面回答桃楚的问题,苏辞刚要开口与他辩论,桃楚阻止了她。 桃楚道:“第四个问题,派猴子骚扰杜小姐的是不是你?” 明阳没有迟疑:“不是。这位姑娘,你问了我四个问题,我都回答你了,那么,我是否也能问你些问题?” 桃楚想也不想,道:“你问吧。” 第40章 明阳从容不迫地道:“我曾养过一只猴子, 但那是因为那猴子受伤,我云游四方时遇到, 彼时见它可怜, 因此收留它,姑娘难道要凭这点判定骚扰杜家的猴子就是我养过的那只?你问无为道长便可知道,我在青云观住下时, 身边并没有带什么猴子。一只猴子闯进青云观,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青云观的后山密林丛生,即使是平日也会有猴子出现在观中, 也许那猴子不是来青云观,而是要回后山去罢了,那猴子不是死在道观的后面吗?这位姑娘说了,是她先打伤那猴子,也许她不小心失了力道, 猴子在跑回后山时支撑不住死了。” 无为道长附和道:“对对对,后山的猴子的确是喜欢跑到本观偷东西吃。” 苏辞敏锐地抓住他话中的漏洞:“桃楚,你不是说那猴子是被人扭断脖子吗?” 明阳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你们带人夜闯青云观,一而再,再而三,仅凭我承认从前因善心养过一只猴子就断定派猴子骚扰杜家的人是我,手里可拿得出真凭实据?不然, 捉妖不是这么个捉法, 断案也不是这么个断法。姑娘, 你可否回答我的疑问?否则不仅是青云观不依, 流水镇的百姓也不依, 两位大人更不依!” 不明真相来青云观凑热闹的人听到明阳道长的话, 个个义愤填膺, 他们认为杜氏妇夫疾病乱投医,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女人妖言惑众,欺骗杜家,还诋毁青云观! 站在中间的两位衙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们想抓这冒充大师的女人回去,可对方看起来好像是朝廷忠臣的朋友,两位衙役对视一眼,打算还是先抓住桃楚,平息民怨,只不过抓捕的手段可以温和些。 “姑娘,得罪了。” 可桃楚像一阵风,眨眼便远离他们。两个衙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道平淡的声音。 “如果你活得足够久,有时候很容易分辨出谎言。” 他们急急忙忙抬头看去,只见桃楚的身后,是无数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谁也说不清那影子到底是什么颜色,最重要的是,那奇异的影子中,若隐若现出现一张张脸,或笑或嗔,或怒或喜。 那分明是王母、三清四御、真武大帝等诸位神祇的脸! “神仙显灵啦!”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第一个人下拜了,接着第二、第三个下拜……在后面看不清楚、听不明白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慌忙跟着下拜,他们听到一阵嘲弄的声音。 “他狡辩!他撒谎!” “我明明听到他说要得到杜小姐!” “可怕的人类,可怕的人类!” 那些脸在烟雾之中变化来变化去,说的话却一字不差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这群影子在平常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眼下他们好不容易被人看见,个个都乐坏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哎,那不是前天来求神的,说邻居家的小孩学习太好,要是生个病什么的就好了?” “那不是说老婆和小妾进门都好几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是不是他有问题的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惊疑不定,一齐看向明阳。 也有被说中的人,此时更是对明阳咬牙切齿。有人大声道:“肯定是你做了亏心事,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 明阳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这哪里是神仙?分明是你装神弄鬼弄出来的东西!” 桃楚伸手一指:“是么?那墙上的猴子正找你呢!” 明阳下意识地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当即退后了几步。 那是一只在墙上匍匐寻找什么的猴子! “唧唧——” 随着桃楚的指认,猴子突然停住动作,它发现了明阳,脸上浮起诡异的笑,那道白墙离明阳还远,却依然吼叫着径直朝他飞扑过来! “滚开!滚开!” 明阳没有了最初温和有礼的模样,他随手抄起木板抵挡猴子的攻击,那猴子的尖牙瞬间咬碎木板,眼看就要瞄准他的喉咙。 可意外发生了。 道观中无端起了狂风,以明阳为中心出现的狂风将神像吹得东歪西倒,将铜鼎的香灰吹到了夜空,将众人吹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杜兰若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她弯下腰,想要抓住什么扶稳身子,一只手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由分说抓住她! 杜兰若毛骨悚然,那不是娘亲的手,也不是丫鬟、奶娘的手,那是男人的手!粗糙、野蛮、没有一点羞耻之心! 但就在那手要抓到她时,她手上的那只金镯迸发万丈光芒,变化出千丝万缕的金线,金线仿佛有生命般紧紧缠住那只手,接着是那人的手臂、身体,还有脸! 顺着金线,杜兰若看清要抓住她的人是明阳! “兰若,你没事吧?”狂风渐弱,杜氏夫妇立马冲过来抓住女儿,他们的女儿身子一直不好,这狂风能将人吹得动弹不得,还不知女儿会被吹成什么样。 杜兰若惊魂未定,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娘,爹,你们看!刚才大风,就是他要过来抓我,幸好有金镯救我!” 一个被金线缠绕成巨茧的人躺在地上,他身上的猴子没了。 他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不停在地上挣扎,但无论是谁都认识他。 杜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青云观!我家每年都捐那么多香油钱给你们青云观,你这观主倒好,竟然派人来害我家女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我今天不拆了你这青云观,我跟你姓!” 无为道长才从狂风中清醒过来,又听见杜夫人的话,连连道:“夫人,杜夫人,我们青云观清清白白,可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他他他……这个人前两个月路过本观,说是云游四方的道士,打算在本镇暂作歇息,俗话说,天下道友是一家,贫道见他同为道友,又十分诚心,这才发善心留他暂住,哪想到竟然是个匪人!” 桃楚走到明阳身边,弯腰在他身上搜寻了一阵,找出一把团扇。那扇子的模样,若是混在一堆扇子中,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把。 “找到了,天狗扇。” 桃楚把团扇塞进衣袖里,手轻轻一挥,金线从明阳的脸上消失。 “说,你身上怎么会有天狗扇?” 明阳瞪着眼,道:“什么天狗扇,没听说过。” 桃楚道:“天狗扇能招风,是天狗一族的宝贝,一般都在族长的手中,你是怎么得到的?” 明阳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大声道:“你快放了我!不然小心我的天狗族人前来寻我,替我报仇。你要是放了我,我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杜夫人厌恶地看着明阳:“桃大师,千万不能放过他,这妖人心思歹毒,若是放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我的女儿!” 明阳嘿嘿一笑:“我看上你的女儿,是你们家的福气。” 杜夫人想撕了他那张嘴,但又担心他有另外手段,不由得恨恨瞪了他一眼。 明阳不仅不生气,反而认为这是对他的肯定,大笑道:“听到没,你们还不赶快放了我?啊——” “放了你?做梦去吧!” 一把长剑直接割断了明阳的耳朵,他痛得连连大叫,除了杜家人都在心里拍手叫好,其他人心惊这突然冒出来的女人竟如此狠毒,不由得离她远了些。 割掉明阳耳朵的女人是陆子怡,她笑得很开心:“再油嘴滑舌,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另一只耳朵也割掉!快点把你的罪行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明阳已经没了方才的虚张声势,原本他以为依靠鬼神之说可以糊弄这些人,可身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选择老实。 明阳云游四方,无意间路过流水镇,便打算在青云观待上一阵。他捐了一些银票给观主无为道长,对方就痛快同意了。明阳的确养有一只猴子,但那猴子没等他进青云观,便跑进后山去找母猴了,因此其他道士并不知道他养有猴子。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3节 盂兰节那天,明阳照例在观中打坐,哪想一直到处跑的猴子出现,把他的天狗扇偷走拿去玩耍。他才要制止,却看见被风吹走帷帽的杜兰若,登时惊为天人,有了邪念。明阳打听到杜家家大业大,只招上门女婿。 明阳虽是道士,可依旧心系红尘,也不情愿放弃自己的姓氏。他不愿意入赘,于是便想了个法子,让猴子寄信传情,还让猴子教训那些想入赘杜家的男人和没有真实能力的和尚道士。谁知杜兰若对他的爱慕之情不屑一顾,明阳恼羞成怒,买通了人演了一场戏,假借妖怪之名,将杜兰若骗到道观,想要趁机掳走杜兰若。 但人算不如天算,明阳养了多年的猴子通人性,懂美丑,为他多次寄信送礼后,竟然觊觎杜兰若! 明阳和猴子为此大打出手,之后明阳受伤,猴子跑了。他留在道观养伤,之后听说踏进杜家大门的人通通被妖怪打伤,他知道一定是猴子干的,但选择默不作声,他一边恼怒猴子见色忘义,一边想着如何带走杜小姐。这天晚上,明阳正要睡觉,忽然有人在门外敲门,他一开门,发现竟然抓伤他的猴子! 明阳很快明白猴子是受了伤来寻求他保护,可恶念一生,哪有那么容易消除?因此他不仅不救猴子,还拧断了猴子的脖子,为避免别人发现,他把猴子的尸体扔到道观的后面。不过是一个死猴子,没人会注意。 “至于天狗扇,那是别人送给我的,此前我也不知道是叫做天狗扇,只知道能招风。”明阳颤颤巍巍,几乎要晕过去了。 陆子怡踢了他一脚:“你说的都是真的?” 明阳早没了先前的风度,他狼狈地点点头:“都是真的!” 陆子怡大手一挥:“你们别愣着了,还不快点把这匪人收监关押。” 一旁的衙役在今天晚上长了不少见识,听到陆子怡的话,这时才回过神,他们连忙抓住明阳,给他带上手铐。 明阳挣扎起来:“别抓我!你们不能抓我!不然杜兰若死定了!” 陆子怡冷笑一声,道:“可笑,不抓你抓谁?等着你害人吗?” 明阳看向杜兰若,脸上浮现出一丝癫狂:“那天,你对我笑了。” 明阳的话让众人陷入了疑惑,他们都以为这妖道疯了,开始胡言乱语,不然怎么他们都听不懂他的话? 在场的只有杜兰若听懂了,她的脸涨得通红:“我恨不得杀了你!怎么会对你笑?” 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杜兰若想了很多,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因此听到这邪道这么说时,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人根本是自作多情! 明阳道:“那天,我们见面的那天,你不是对我笑了吗?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笑。若不是属意于我,你怎么会对我笑?” 杜兰若气得连咳嗽都停住了:“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混账东西!”杜老爷一脚踹中明阳,要不是旁人拉着,他还要多踹几脚,“就凭你也配?畜牲,老子不打死你!” 明阳身上的金线已经解开,衙役赶紧押住他,又怕他被打死,他们回去不好交差,忙陪着笑脸道:“杜夫人、杜老爷、杜小姐,消消气,消消气,我们这就把她带回县衙,听候县令大人发落,夜里风大,你们还是先带着杜小姐回家等消息吧。” 明阳不死心地道:“你们不能抓我,你们抓了我,杜兰若就没救了!” 陆子怡道:“你不仅蓄谋要掳走杜小姐,还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诅咒杜小姐,手段卑劣,用心险恶!就应该阉了你!” 在场的男人都身下一凉,他们没想到陆子怡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说出口的话更是胆大。 明阳充耳不闻,双眼通红地望着杜兰若:“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一定会!” 话音刚落,杜兰若果真浑身无力地倒了下去。 杜老爷扶住女儿,惊惶地道:“妖人!你对兰若做了什么?” 明阳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毒:“她中了蛊毒,除了我,无人能解,你们还不快放了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杜小姐香消玉殒吗?” 杜老爷岂是那么好忽悠的?他目眦欲裂:“你这妖人,被人揭穿也没有一丝心存悔改之意,反而处处要挟别人,可见极其歹毒!”等这邪道被关进牢里,他一定要为兰若出一口气! 杜夫人怒极反笑:“兰若走了,我要你陪葬!” 明阳一点也不怕杜氏妇父的威胁,眼看方才逼他说出实话的女人一手搭在杜兰若的手腕上,他冷冷一笑:“就算你能装神弄鬼,我就不信你还能除蛊。苗疆蛊毒,无人能解!这杜小姐身上的蛊虫已经越长越大,不出三日必定身消,非我不能解!” 桃楚道:“这蛊毒是你下的?” 明阳恨恨地看着桃楚,就是这个女人害他功亏一篑,明明差点就成功了!到时候他掳走杜兰若,等她有身孕后再带人回杜家,待那时候,杜氏妇夫再不情愿也要同意。他得意万分地道:“是不是我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有我能解。” 桃楚直视他,道:“怎么回事?” 明阳看着那双眼睛,忽然像是置身阴冷至极的地方。他打了个冷颤,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我下的蛊毒,是我哥。” 一年前,还是盂兰节。 杜兰若随家人来青云观烧香祈福,正在观里休息时,一男人突然闯进来,要同杜兰若结为夫妻,原来他无意中瞥见杜兰若的脸,便对其一见倾心。杜兰若哪里会同意,不用她吩咐,其他人就把男人打跑了。 哪想那男人怀恨在心,暗中给杜兰若下蛊,打算在杜兰若快不行时再出现。可有次他与明阳因一件琐事争执起来,两人大打出手。明阳失手错杀了兄弟,害怕被人发现,偷了兄弟的天狗扇和解药后便来到流水镇。 明阳迷迷糊糊地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两位衙役已经不容他继续狡辩。 弑杀亲兄且蓄谋掳走妇女,法理不容。 而自知在劫难逃的明阳垂头丧气,即使他能解得了杜小姐的蛊毒,也一定不可能活命。忽然,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反正他死定了,拉着杜兰若一起死也不亏!才这么想,他却看到了桃楚的目光。明阳一怔,一团火突然席卷而来,眨眼就将他烧成灰烬! 明阳冷汗涔涔,背后湿了一大块,他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火?他刚要开口说话,可突然有东西砸在脑袋上。 “呸!坏东西!” 是一个小女孩砸出来的石头。 明阳对她怒目而视,那女孩的母亲赶忙把女孩捞到身后,挡住明阳的视线。 受到女孩的启发,又一连有好几颗石头砸中明阳。 “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狗玩意!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眼看收留的道友原来是凶徒,无为道长恨不得当场和明阳划清界限,他痛心疾首:“没想到你是穷凶极恶之徒,贫道愚笨,竟被你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 他似乎忘了,是明阳塞给他几张银票后,他就欣然同意明阳住在青云观。不过这时候没人记起这个,他们声讨明阳罪大恶极,恨不得当场让他身首异处。 ———— 杜兰若昏昏沉沉,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好像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可不完全是黑色的,更像是彻底入夜前的那种昏暗,有一种诡异的沉默,以及令人昏昏沉沉。 她是死了吗?在晕倒前,她听见那邪道说她没救了。 一年前,杜兰若就感觉身体像是被谁挖了个洞,见风就倒。 为了让母父安心,她每天抄写经文,每天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汤,再也不去院子以外的地方,可都没用。被禁锢在院子的生活,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杜兰若左看右看,没有找到一条路,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母父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可那声音已经渐渐远去。 他们在说什么来着? ……咦,她怎么会在这里? 杜兰若甩了甩头,发现面前慢慢长出了一条小路,小路由石头铺就,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小路没有尽头,不知通往何方。 杜兰若不知不觉踏上了小路,越往前走,她便越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安宁。这段时间,她一直提心吊胆,寝难眠,食难安,生怕被掳走。 咦,她是怕被谁掳走? 她越来越放松,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一切烦恼和忧愁离她远去,而快乐与幸福也从她的身体逐渐消失。 “你在这里干嘛?” 一只手突然拉住她,她茫然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正一脸平静地盯着她。 是谁来着? “……桃楚?”她有点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女人的名字,也就任由她拉着她的手往后走。 仔细一看,一旁还有许多人影,可他们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是默默地往前走,她看不清他们的脸。 桃楚拉着她离开小路,在昏暗不明中走了许久,她突然一阵心烦意乱,甚至有点委屈,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什么也不说就拉着走? 就在她想回头时,桃楚停下了脚步,开口道:“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是谁?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杜兰若!我是杜兰若!” 砰—— 昏暗的四周随着一声爆炸被撕开一道口子,光亮迅速钻了进来,占满整个空间。与之前的死气沉沉不同,花香、雨落、欢笑、各种各样的味道和声音伴随着光涌了进来。 杜兰若突然想起来了,她不是在道观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杜兰若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桃楚道:“这里,是你的心。” 杜兰若环顾四周,疑惑地道:“这里怎么会是我的心?” 桃楚道:“有人给你种了蛊虫,那蛊虫不仅会损害你的身体,还能吞噬你的内心,那之后你身体越来越不好,你的心也受到了影响。” 杜兰若似懂非懂,她猛然想起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邪道!” 桃楚道:“他已经认罪,被官府带走了。” 杜兰若稍微松了口气,道:“刚才我走上了一条路。” 桃楚道:“那是通往黄泉的路,要是你再走远点,我也拉不回你了。” 黄泉,那是亡者才能去的地方吧? 杜兰若害怕地道:“我的心,怎么会有通往黄泉的路?” 桃楚笑了笑,道:“通往黄泉的路有很多,有些人的心里,偶尔也会出现这样的路。你娘和你爹很想你,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杜兰若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 杜兰若醒来的时候,距离抓住邪道那晚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她转过脸,就看到趴在桌上休息的娘亲,不由得张开口。 “娘……” 一旁的丫鬟听见声音,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去观察小姐的情况,立马推醒杜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杜夫人恍恍惚惚醒过来:“兰若!” 杜兰若勉强笑了笑:“娘,我口渴……” 杜夫人看见女儿醒来,喜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娘这就去倒水!” 杜兰若从昏睡中醒来,杜氏妇父对桃楚感恩戴德,还想留下他们几人在府上住下。 自女儿晕倒,桃楚也不见了身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杜氏妇夫没有办法,只好先带女儿回家。一回到家,才发现桃大师已经在门口等着,又告诉他们,女儿的性命已经无忧。杜氏妇夫忐忑不安,不过既然大师这么说,他们也只能按捺住急躁耐心等待,没想到女儿真的醒过来了! 除了桃楚,其他人都有要事在身,看到杜兰若病愈,他们也就放了心,决定继续出发。杜氏妇父不敢强留,千恩万谢之后又备上许多谢礼为桃楚一行送行。杜兰若坚持要跟着,她跟着母父把人送到大门,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已经走出老远,桃楚突然回过头,朝杜兰若挥手,大声地说着什么。 杜兰若一怔,随即微微笑了。 其他人也看到了,但他们没有听清桃楚的话。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4节 杜夫人道:“兰若,大师同你说了什么?” 杜兰若笑道:“大师要我好好孝敬娘亲和爹爹。” 杜夫人笑道:“调皮。” 杜兰若笑道:“娘,爹,我饿了,想吃肘子了。” 杜老爷道:“你才病好,忌荤腥。” 杜氏妇父看到女儿的笑容,这才稍微放了心,他们已经很久没看到女儿的笑了,也许,大师的话只有说给女儿听才有用吧。两人忽然对视一眼,他们同时察觉一件事,女儿自醒来就不再咳嗽,看来女儿已经痊愈,他们又不敢出声提醒女儿,生怕她一想起来反而要咳嗽。 杜兰若到最后也没有告诉母父,桃大师到底说了什么。 桃大师说,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 ———— 等送行之人离得远了,苏辞才戳戳桃楚。 “桃楚,你还能推理断案?” 桃楚道:“什么?” 苏辞道:“你是怎么推理出是那邪道作怪?其实如果不是你,我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问题。” 桃楚道:“那不是推理出来的,那是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 苏辞道:“谁告诉你的?” 许春武道:“看来应该是非人告诉桃姑娘的,前天晚上,我看见桃姑娘在院中好像是在听谁说话。” 桃楚道:“是道观里的神像告诉我的。” 其他人一惊:“那真是神仙?”她们自己也看到了那天晚上在桃楚背后飘动的影子,但她们没有下跪,谁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神仙?再说,一看见神仙就必须下跪? 桃楚道:“不是神仙,是喜欢吸食香火的非人,他们依附在神像上,能听到前来许愿的人的愿望。那道士曾在神像下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他们告诉我,我才知道。” 许春武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桃楚笑道:“也不能全信非人的话,非人和人类一样,都会说谎,所以我才想确认骚扰杜小姐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道士。” 苏辞道:“弑杀亲兄,还谋害杜小姐,死不足惜!他们兄弟二人的母父也不知是什么人,大儿子求而不得,便给人家姑娘中蛊虫,小儿子则派猴子谋害别人,不仅杀了兄弟,还杀了养大的猴子。” 除了一声叹息,倒还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陆子怡哼了一声:“男人嘛,做这种事不奇怪。” 第41章 离开流水镇, 许春武一行人赶了一天的路,眼看四周的土坡荒山有了一点绿色, 大片大片的田地种满了小麦, 期间间或出现一两处看守田地的房舍,马蹄下的路也渐渐有了修补过的痕迹。 一行人兴高采烈,知道前方会有城镇, 再不济也有村子供他们歇息。但他们运气不好,还没走多久,天色未入夜, 已经阴沉着一张脸,还时不时掉下几颗豆大的雨珠,远处还传来阵阵响雷。他们等不及找下个村镇,正巧路遇一座古刹,便牵马进去躲雨。 古刹早就被废弃, 四周是残垣断壁,墙上的红漆已经褪色剥落,地上还有被丢弃的香炉,院子里除一棵盘曲嶙峋的松树,长满了锋利如刀的荒草。 眼看大雨将至,侍从们赶马的赶马,捡柴火的捡柴火, 他们要生火驱寒, 还要检查四周是否安全。 正殿已经破破烂烂, 但还有一扇勉强能算作是门的门, 桃楚一把推开, 只听“吱呀”一声, 木门打开了, 接着立马听到一阵哄笑。 原来这古刹中还有人,是四个书生,他们围在一堆篝火前,听到门外有声音传来,同时望了过来。 桃楚莫名其妙:“这里不能进?” “当然可以,姑娘快请进,”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脸上挂着两坨红晕的书生忽然道,“姑娘从哪里来?是来避雨的吧?” 他虽然邀请桃楚进屋避雨,可言语中带有一丝戏谑。 这时,一个摇着折扇的书生笑道:“我常在话本里看到,雨夜之时,荒山古刹中最容易出现狐妖鬼魅之类,勾引吸食男子精气。不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什么狐妖鬼魅呢。” 一旁的书生“嘘”他:“顾飞贤弟,你一心不在圣贤书,倒想着什么狐妖鬼魅,难怪考了几次也考不中举人。” 那摇着折扇的书生原想从嘴上讨些便宜,没想到有人这么折他面子,不禁恼怒道:“陈秀,你连秀才也考不上,也好意思说我?” “好啦好啦,别吵了,小心吓着人家姑娘。”那脸上挂着两坨红晕的书生出言阻止两人,又让出一块地方给桃楚。 被称作陈秀的书生哼了一声:“朱怀兄台,这荒山野岭的,谁知道这时候突然出现的是不是人?说不定还真是狐妖鬼魅!你莫乱献殷勤。” 顾飞笑眯眯地道:“朱怀兄台,古有田螺姑娘报恩,说不定如今也有神女要向你报恩哪!” 桃楚早就听出这些书生言语冒犯,她也不生气。跟在她身后的是陆子怡,她也听见了那些话,她一向看不惯男人,此时更是按捺不住,环望一圈屋内后,冷冷一笑:“有些人真是赖□□想吃天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无才无德更无钱,还妄想神女伺候自己,真是不知廉耻!” 陈秀涨红了脸:“你!你身为女人,怎可以嫌贫爱富?!你才是不知廉耻!” 陆子怡挑起眉:“我又没说你不知廉耻,我是说妄想神女伺候自己的人不知廉耻,你一个书生,听不懂话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要是你这种人都能当上官,那一方百姓可真是遭了殃!” 顾飞忍住笑意,道:“陈秀因家贫还未娶妻,自然有些着急。” 几人说话间,许春武一行已从进到殿内。那四个书生看到一群人涌进来,不再讨论什么“田螺姑娘”、“神女报恩”,都闭上嘴默默烤火。 殿内破败,好在宽敞,许春武一行另起了一堆篝火,此时天空终于兜不住雨水,一刻也不停歇的往下倒水,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到地上,砸到草丛中,砸到松树上,砸到屋顶上,像是要把一切都砸烂了。 许春武一行中午草草吃过干粮便继续赶路,现在找了个地方避雨歇息,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也能生火煮茶泡饭。他们分了热米和茶汤,就着肉干下饭,许春武身为定北王,与属下同食,其他人也不大惊小怪,想来平时就如此。 书生们早用过干粮,闻到一旁飘来的茶饭香,忽然觉得肚子似乎又饿了起来,可也不好向人伸手要饭。 “彭兄,你已考中举人,打算何时启程去朝歌?” 问话的是那朱怀,他悄悄看一眼那煮熟的白米饭,这才看向另一位书生。 那书生叫彭一鸣,是四人之中唯一考中举人的人,方才三人冒犯她人时,一直默不作声,既不加入,也不制止。书生长得白净,五官与另外三人相比最为标志,他道:“我计划等重阳过后再作打算。” 陈秀道:“从泾阳到朝歌,路途遥远,听说路上还有土匪强盗,彭兄万事要小心,不然好不容易考上的举人就可惜了。” 顾飞道:“听说去长安城的路上有强盗土匪,专对老弱妇孺下手,彭兄出发时,一定要小心为上。” 朱怀拍拍陈秀:“彭兄考中举人,前途无量,你们就不会说些好听的话?” 陈秀道:“我说的是事实,小心驶得万年船。” 殿外大雨滂沱,那顾飞还摇着折扇,道:“听说朝歌美女如云,与我们泾阳的女人很不一样,彭兄莫要被美人迷昏了眼,忘了用功读书。待高中会元,也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同窗。” 彭一鸣道:“顾兄太抬举我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无论中与不中,我都不会忘记你们。” 顾飞笑道:“彭兄要进京赶考,想来是没办法等《武林盟主记》连载完了。” 陈秀道:“《武林盟主记》!这小说已经断更两周,也不知这周能不能等到下一话。” 朱怀道:“是啊,这小说卡在魔教教主力战群雄,想要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地方,真是叫人难受。我很想知道后面到底如何了,魔教教主那么厉害,又与武林盟主是青梅竹马,那武林盟主会放过她么?” 陈秀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不会,那魔教教主不过是一个女人,哪有武林盟主之位重要?要是放过她,那武林盟主还要不要当了?” 顾飞道:“没错,何况武林盟主不仅有青梅,还有表妹、未婚妻、邻家姐姐,甚至是微服私访的公主钟情于他,就是为了维护武林正义,也不能放过那魔教教主,眼看那么一朵娇花就要香消玉殒,连我都觉得心痛呢。” 陈秀道:“不管是哪个女人,但凡她们皱下眉头,你都要心痛。” 顾飞笑道:“非也非也,美人蹙眉才是美景,普通女人哪里值得我心痛?” 朱怀道:“嫂子是方员外的千金,你这样流连野花,就不怕嫂子生气,她爹责怪于你?” 顾飞漫不经心地道:“男人妾室成群本就正常,何况我又没带回家,我一向尊重内人,从来不会不知趣到把那些女人带回家,她怎么会生气?” 陈秀道:“你倒是讨了个好老婆,还有个有钱的岳丈,听说你老婆光是嫁妆就有八大箱?我娘求那城北的媒婆替我寻一门亲事,我是不同意的,我不想因这些琐事分心,只想尽快考中秀才免除赋税,可我娘不依,非要去找媒婆。哪想这一找就找出了事,那些女人一听我家里穷,说什么也不肯嫁,哼,如今的女人都嫌贫爱富,待我考中秀才,哪里还会缺女人!” 朱怀道:“陈兄莫急,是那些女人不知好歹,看不出你的真心实意,慢慢找,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顾飞也跟着摇头,似乎同样认为如今的女人已无可救药。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影,她环顾四周,似乎是没想到殿内居然坐满了人。她一时之间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可门外雨太大,附近又找不到避雨之所。 “姑娘,来这坐吧。”向那身影招手的是苏辞,她朝外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来。 那姑娘犹豫着走进正殿,她年约十五,脸上长满了雀斑。她身形单薄,似乎是不怎么能吃得饱饭,看人时总有一丝倦怠之色。 “哟,这不是云威的妹妹么?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许久不见,水心妹妹又长高了不少,水心妹妹若是方便,应该替我们这些哥哥催催云威,《武林盟主记》的下一话能不能在这周写出来。” 云水心看向说话的人,那是顾飞,他与哥哥云威是同窗,偶尔会来家中做客。 听云威提起过,顾飞家境殷实,在他考中秀才那年,本县的大户方员外很是欣赏他,把女儿嫁给了他,希望他飞黄腾达,不忘提携岳家。云水心不喜欢顾飞,这不是对顾飞有什么意见,实际上她不喜欢所有来家里做客的人,尤其是顾飞来做客时,总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偏偏她的家人还十分欢迎这位。 云家家境不好,而云威的功课学得不怎么样,又不懂得维护人情世故,因此是学堂里十分不起眼的学生,但在他开始连载《武林盟主记》后,他在学堂中的地位悄然改变,顾飞正是那时候才开始登门拜访云家的。 云水心朝顾飞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迟疑着没有动,虽说她认识这些书生,可到底都是男人,坐到这堆书生之中也许不大方便。 “我说怎么瞧着眼熟,原来是水心妹妹,你来这儿坐吧,现在雨大,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城里。”朱怀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走到云水心的身后,看似要挡住门外大雨,一手却伸向云水心的肩上。 云水心没有察觉,她刚要道谢,忽然听到哎哟一声,她慌忙回转过身,原来是朱怀的手像是被什么蛰中,疼得直叫唤。 云水心脸色惨白:“朱大哥,怎么了?” 顾飞道:“朱兄,你这么突然叫一声,还真是吓死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鬼了。” 朱怀伸出手,发现传来剧痛的手指已经肿了,还有一排细小整齐的牙印,他忍着痛,奇怪地道:“我好像被虫子咬了。” 陈秀道:“你碰到什么了?” 朱怀支支吾吾地道:“好像没碰到什么吧?”他飞快地觑一眼云水心的肩膀,那上面没有虫子,更没有什么利器。 云水心道:“这古刹被废弃许久,难免有些飞虫。” 朱怀疑惑,什么虫子能有一排牙齿?他左顾右看,什么也没找到,也许真的是飞虫之类的吧? “水心妹妹,你别怕,坐吧,坐吧。”朱怀这回不敢再用手去碰云水心,他热情地招呼,仿佛这里就是他家。 云水心点点头,她很快有了决定。她坐到苏辞的旁边,还向众人道了谢。 顾飞笑道:“水心妹妹怎么坐在那边?我们又不是猛虎野兽,难道你还怕我们不成?” 有时候不知如何回答时,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云水心深谙此道,她打算随便应和后敷衍了事,哪知一旁的女人早就堆积了许多不满,侧身朝那些书生冷笑。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是猛虎野兽?” 顾飞一怔,随即温和地笑道:“姑娘,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何必纠结于这些字眼?” 陆子怡不屑地道:“明明这么说了,却不敢承认,男人果然就是这么胆小。” 顾飞自诩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之人,他喜欢和赞扬女人的美丽,但那美丽一定是温顺柔和,即使有棱角,也要恰到好处,不能让男人失了面子。听到陆子怡的话,他还勉强记得要维持风流,于是冷笑了一声。 “姑娘,我瞧你们面生,不像本地人,提醒一句有何不对?” “认识又怎样?知人知面不知心,笑里藏刀祸患深!”陆子怡说着,瞥一眼顾飞,满脸嘲讽,“又烤火又扇扇子,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 顾飞神情一滞,一时不知是该继续扇扇子,还是停住手:“好男不跟女斗!”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5节 陆子怡道:“哈,好男不跟女斗?怕是斗不过才这么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彭一鸣忽然道:“妇有长舌,维厉之阶。” 陆子怡眨眨眼,视线停留在彭一鸣的身上,她道:“殿下,他这句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没读过诗经的妇人,他竟如此和她计较,反而失了礼仪,惹别人笑话,顾飞轻轻哼了一声,仿佛是已经赢得这场争论。 陆子怡的确没读过几本书,她不爱看那些书,更不喜欢里面的内容,她认为只要能认字就够了。 陆子怡不傻,她不知道那书生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话。 许春武道:“也没什么意思,从前有个国王烽火戏诸侯,后来国家祸乱灭亡,便有人认为国家灭亡的根源是那国王的妃子,若她不在国王烽火戏诸侯时发笑,国家也就不会灭亡了。不仅如此,那诗中还说,为避免国家灭亡,应杜绝女祸,不让女人干朝政,让女人从事女工蚕织即可。这位书生,不知我说的是否对了?” 陆子怡一听,刚要开口大骂,教这些书生作人,哪知彭一鸣忽然站起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他极力抑制自己的激动,可说话时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害怕。 “不才眼拙,不知这位大人可是定北王?”彭一鸣能认出定北王,原因无他,他正好看见许春武佩戴的凤头玉佩,又想到方才陆子怡称呼许春武为殿下,因此电光火石之际,才得出这结论。 许春武依旧坐着,一时之间,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得吓人,雨声砸得人的耳朵都要痛了,另外三个书生听到彭一鸣的话,惊疑不定地看向许春武,他们这时候才注意到在这里避雨的是什么人。腰间佩玉,侍从多数是女子,且都身穿军衣,当今无悲唯有那位将军才有娘子军,这位难道就是常年镇守漠北的将军?备受当今国主盛宠的定北王? 许春武开口了:“方才你说妇有长舌,维厉之阶,可我朝太|祖便是女人,当年随太|祖南征北战的镇国大将军也是女人,你是在质疑她们?” 彭一鸣觉得膝盖都要软了,他汗如雨下,可手脚都微微发凉:“不才是一时口误,并没有评论太|祖与镇国大将军的意思!请殿下责罚!” 据说太|祖曾下令百姓不因言获罪,不过即使百姓能畅所欲言,但究竟还是到不了“妄议”太|祖的程度,何况不因言获罪不意味着能恶意造谣、诽谤、污蔑她人。 妄议太|祖,这事可大可小,小则是受到一些警告,大则掉脑袋,甚至累及全家。 许春武道:“你最好只是口误,听你们刚才的谈论,你已是举人?” 彭一鸣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不才是今年中举。” 许春武道:“明年二月便是会试,会试结束之后是殿试,若你坚持认为女子不可干朝政,又如何为太|祖建立的无悲做出贡献?” 彭一鸣低下头:“殿下教训得是。” 许春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必行礼了,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不讲究那么多虚礼。若你能进殿试,到时候再行礼也不迟。” 彭一鸣道:“多谢殿下吉言。” 另外三位书生看许春武并没有发怒,这才放下心来,他们又纷纷道歉,生怕被怪罪。 原本陆子怡看这四人十分不顺眼,一肚子气没处发,现在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怂得要命,是又气又好笑。 现在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书生们想再寒暄几句,可一看到那些侍从面色冷峻,还带着刀,便心里犯嘀咕,不敢再多说了,只好安静地烤火。 可没有人说话时,殿内便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时,一人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辞道:“姑娘,你怎么一人到这里来避雨?” 云水心拿着一把油纸伞,那伞撑住了滂沱大雨,因此云水心浑身未湿,只是有些发冷。她烤了许久的火,才感觉暖和些。 她也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当那些书生跪下许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但两边都坐着人,她便厚着脸皮假装不知道这回事,企图蒙混过关。听到有人问她,云水心小心地看一眼许春武,发现她正盯着自己,云水心慌忙回过头,专心地看着火堆。 “我姐姐病了,两周前我去照顾她,因离家时间太长,担心家里惦记,本来打算今日回家,早早便出发了,哪想到半路有事被耽搁,现在又遇上大雨。” 顾飞关怀地道:“云家村离城里有好长一段距离,水心姑娘赶来赶去,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云水心与家人住在泾阳城,不过老家就在泾阳城外的云家村。在母父的同意下,她姐姐嫁回了云家村。 苏辞道:“这雨来得急,想来不会下得太久。等明天雨一停,我们也要赶路了。” 固然知道旁边就是定北王,可她并无官架子,也不曾出言苛责他们,书生们渐渐放下心来。 听到苏辞的话,其中一人壮起胆子,道:“这可不一定。哎,说起来,泾阳县近几个月是不是一直在下雨?真是奇哉怪哉,从前这时节能下几次雨就不错了。” 顾飞还在摇着他那把折扇:“说不定是妖邪作祟。” “怎么会是妖邪作祟?也许,也许是今年雨水特别足。”云水心低声道。 顾飞不以为意:“再这么下下去,恐怕泾阳今年要出现水涝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有书生不这么想。 陈秀紧蹙眉头,他家境困难,因为是读书人,他不用从事劳动生产,平日全靠家里接济,可家里都是雇农,若今年水涝,还有谁会雇他们?想到家里即将面临家徒四壁的窘境,陈秀不由得长吁短叹,同时恼怒家人无用,辛苦了大半辈子还是雇农,又可怜自己壮志难酬,一腔热血居然因穷一字被困住。 坐在一旁的朱怀没想到身边的人已经想了那么多,他挠挠头,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水涝呢。” 云水心道:“也许明天就天晴了。” 苏辞道:“但愿如此。” 朱怀道:“水心妹妹,不知你哥哥什么时候出《武林盟主记》的下一话?” 云水心皱起眉:“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快了吧?” 顾飞笑道:“朱兄,你这可就为难人了,水心妹妹恐怕连书都没读过,又怎么会懂小说?” 朱怀连连道歉。泾阳县曾经也有过女子学堂,不过后来没多久就关闭了,何况大家本就不推崇女人读书。县上平常人家能全心供家里的男人一直读书就不错了,更遑论家中还有好几个孩子的,若家里都是男人便罢,若有女人,那女人都要出去干活,以便供养男人读书。 云家也是如此。 泾阳县有一座梅香茶舍,云威在书舍读书,云水心则是在书舍打扫卫生补贴家用。 这回,云水心不再说话,只是发呆似的盯着门外,仿佛这样就会停雨了。 一时间没有人继续说话了,沉默继续在大殿之中诡异的蔓延。 ———— 大雨果真如云水心所说,下到了第二天早上便猛地停下来,如同有人在小跑下坡时突然刹住了脚。 书生们还要同定北王多寒暄几句,可人家早早起来,等雨停便离开了古刹,书生们醒来后,只看见一堆烧剩白灰的火堆。 许春武一行向前赶路,先是经过了两个村子,才看到一条越来越宽阔的青石官道,官道两旁摆满了摊位,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众人看见这样的景象,精神为之一振,他们待在漠北,守护边疆,为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第42章 许春武打算在泾阳县停留一晚便继续出发。 他们刚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老板笑意吟吟地走上前,可立马变了脸色, 跟着他们走进来的, 是几个身穿蓝衣的衙役,后面还跟着一对仆从! 客栈老板是个年纪将近四十的女人,她在泾阳县开了十多年客栈, 也见过不少事情,看到一群官兵上门,也没有惊慌, 先是眼神示意店小二接待许春武一行,自己则亲自上前。 “奚大人,许久不见你来小店,还以为你忘了我们哪,今日怎么有空带各位大人大驾光临小店?楼上有雅座, 各位大人快请上来,不知要吃点什么?今日店里有新鲜的绵鱼,个头又大,各位大人要不要尝尝鲜?” 奚大人是这群官兵的头,他是泾阳县的县簿,大清早还没睡醒就被县令召进衙门,之后便急匆匆地带着人出来了。奚大人冲客栈老板笑了笑, 他眯着眼打量老板的腰肢, 啧啧了两声, 又忽然想起有要事在身, 正色道:“忙你的去吧, 我们是来找人。” 客栈老板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才要转身招呼许春武一行, 哪想到奚大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许春武,当下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客栈老板,对着许春武就要下跪。 一旁有人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 奚大人看向来人,是一个身穿劲装的女人,想来是许春武的下属。奚大人这才道:“小的名叫奚杰,是泾阳县的县簿,听说殿下来到咱这小小的泾阳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殿下,这客栈人多眼杂,不是个好住处,县令大人已经为您准备了一个位处县城中心又不失雅静的住处,若殿下愿意,请随小的来。” 一把被推开客栈老板气呼呼的,要不是看在这奚杰是本县县簿的份上,她哪里会对他这么客气?居然还说她的客栈不是好住处了,客栈老板刚要发脾气,但已经有人扶住了她,这时又听见奚大人的话,一肚子的火马上烟消云散。 殿下?客栈老板狐疑地盯着许春武,她当然听说过定北王的名号,可这看起来也太年轻了,真的能带兵打仗么?倒不是她对官有什么意见,这位定北王与她见过的那些官可不太一样,有这么平易近人的官么? 许春武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每座城池的城门都会有士兵把守,检查过往的百姓,不过不是对待所有人都那么严格。泾阳县的城门守卫看他们面生,自然要拦下他们检查路引,想来得知他们身份后,便立马上报给了县令。 许春武道:“我记得泾阳县县令姓奚,对吧?奚大人也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早便去长安城,哪里还需要特意换地方住?而且,我瞧着这里也挺好的。” 奚杰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奚大人公事繁忙,因此才没有来得及拜见殿下,不过也早就备了晚宴,望殿下赏脸。” 许春武道:“多谢两位的邀请,可我的人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没来得及休息呢,若没有什么急事,等晚宴再过去吧。” 奚杰明白,这位定北王是不会搬到他们准备好的住处了,他不理解有好地方不住,干嘛非要在客栈里受罪?可他也不会去质疑定北王的决定,因此再三恳切地请求后,才带着一群人离开客栈。 临走之前,奚杰还特意抓住客栈老板,将她扯到一旁,交代道:“这位是京城的贵客,莫要怠慢了,住宿、饮食都要最好的。” “是,我晓得。”客栈老板看着那只被抓住的手,嘴上应承着,心里想的却是等下要先去洗个手。 奚杰捋了一把胡子,不放心地道:“记得样样都要最好,多出的那部分,县令给你出!” 客栈老板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道:“那是自然,我做事,您放心!” 奚杰轻哼了一声,这婆娘见钱眼开,要是不交代她,万一引起定北王的不快,那就麻烦了。 客栈老板不认识那位扶住她的人,她微微点头致谢:“多谢姑娘刚才帮忙,我年纪大了,被那么一撞,要是跌在地上,说不定腰都要折了。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盘牙就好。” 盘牙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她皮肤暗黄,明显是风霜留下的痕迹,可整个人都有着一种奇异的活力,让人忍不住欣喜。 已经知道客人的来头,客栈老板自然不敢怠慢,她亲自带队,将最好的客房分给他们,又吩咐店小二给他们的马匹吃最新鲜的草料,反正多余的钱都从县令的口袋出,那位又不缺钱。 其实许春武一行经过城镇时,都会尽量选舒适但又不会太过显眼的客栈留宿,他们的路途本就遥远,没必要在吃住上苛刻自己。 若是不跟许春武走,苏辞自己一人回朝歌,肯定不会选这样大的客栈留宿,也不会得到这样的礼遇。 跟着店小二身后,苏辞小声向桃楚嘀咕:“有权有势真好啊。” 桃楚看她一眼。 苏辞以为她不解,补充道:“你看,别人一知道定北王来,各个都是着急忙慌,以前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看见县官,连话也说不上,可这些人现在却对我们客客气气。” 桃楚道:“他们不是对你客气。” 苏辞叹道:“我知道,所以才说有权有势真好,连带着你和我都跟着沾光了。” 桃楚提醒道:“不是你和我,是只有你。” 苏辞瞥一眼她:“你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哪里能住到这样大的客栈?” 桃楚道:“我在哪里住都一样。” 苏辞道:“我差点忘了,你是非人。” 桃楚道:“你也想有权有势么?” 苏辞只是感叹一下,她生来就是农女,即使跟在母亲身边学习,也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听到桃楚的话,她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就算我想有权有势,也变不了有权有势之人。” 桃楚道:“为什么?” 这世上,有些人不需要努力,生来就是有权有势之人,也有例外,例如书生。他们是唯一能改变穷苦命运之人,一旦中举为官,便有机会成为有权有势之人。可书生里面没有女人,即使太|祖在世时曾设立女子学堂,也曾任命女官,但他们的结果最终如何?自太|祖薨,这些女官要么被迫辞官,要么嫁人,在朝廷的过往仿佛昙花一现。 苏辞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得郁闷地长叹口气,道:“总之,女人要变成有权有势之人很难,除非……” 桃楚道:“除非什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6节 苏辞道:“除非嫁人,嫁一个有权有势之人。” 桃楚皱眉道:“为什么?” 苏辞道:“什么为什么,你怎么有这么多为什么?你想,你嫁给了有权有势之人,也就相当于嫁给了有权有势,你的夫君是有权有势之人,旁人肯定会畏惧你。” 桃楚道:“我知道,这叫打狗还看主人。” 苏辞莫名有一种被骂了的感觉:“你是非人,说了你也不懂。” 桃楚不反驳,她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要睡觉。” 苏辞和桃楚分到了一间房,他们一行人多,不能一人一间房,因此每次选住房时,苏辞总是和桃楚待在一起。桃楚没有意见,她一路上都不怎么操心衣食住行,其他人在哪,她就跟到哪,吃了睡,睡醒赶路,累了就吃。眼看分到了一间房,她倒床便睡,苏辞怎么也叫不醒。 苏辞在家时不怎么在外走动,娘亲还在时,她一直跟在娘亲身后,娘亲不在后,她便跟父亲学习打猎,整日待在后山。但自从离开家,到了喜桃,又从蓝田县醒来后,她才真正开始观察这个国家。明明都属于无悲,可在生活、饮食、语言上,北方和南方相差很大,苏辞渐渐心生兴趣,每到一个城镇,便想要到处看看。 苏辞打算去街上转转,可桃楚怎么也揪不醒,她也只好放弃。 苏辞打算一人出去逛逛,才要询问店小二,看见陆子怡已经在楼下了。 陆子怡正在询问泾阳城里有什么好去处,店小二一一回答后,她才看见苏辞。 “听说城里有一家炕锅羊肉卖得特别好,我打算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苏辞已经填饱肚子,她这会儿不饿,不过她在这人生地不熟,有人愿意一起出去总是好的。 “两位贵客是要去朱家羊肉铺的炕锅羊肉?他们家的羊肉新鲜,做出来的味道也好,可这时候去人多,要排队,两位要小心被晒伤。两位若是不急,不如等我叫小二去排队买,两位贵客在这里等着便好。” 说话的是客栈老板,她掀起后院的帘子,便听到两人的对话。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何况又是京城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客栈老板笑眯眯地道:“若是想去玩,我便让小二做两位的向导,城外有一座崇文塔,听说是无悲最高的塔。每逢正月十五,便有许多僧人来塔下讲经布道,即使平常,也有为一睹崇文塔的风采而从外地风尘仆仆赶来的僧人,二位要是有意,可以去看看热闹。” “我不信那种东西,”陆子怡面上出现嫌弃,转而对苏辞道,“你要去吗?先说好,我最不喜欢那种地方。” 苏辞摇摇头,她也不信。 最后两人决定还是排队去买羊肉,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值得买的东西。 长安是前朝古都,而泾阳接近长安,因此即使改朝换代,还保留着之前的昌盛,尤其是经过百年休养生息,泾阳较之前更加繁荣。 泾阳的街道到处是商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没到达朱家羊肉铺,苏辞和陆子怡已经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到了朱家羊肉铺,才知道为何客栈老板劝他们。香料和羊肉的香味飘得满街都是,来买羊肉的人也排成了长队,几乎要排到街对面去了。 苏辞道:“还排队么?要不还是到别处去看看?” 哪想陆子怡突然来了劲,道:“排!为什么不排?要是味道一般,看我不砸了他们的招牌!” 苏辞奇道:“你喜欢吃羊肉?” 陆子怡道:“一般。” 苏辞道:“那你还要排队?” 陆子怡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为了一口羊肉都排队买东西,这羊肉真的有那么好吃么?也许只是有人故意追捧起来的,根本没有那么好吃。” 苏辞不解地道:“既然看不惯,为什么还要去排队?” 陆子怡理所当然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人越多,越想排队。” 苏辞:“……”这是什么怪癖? 虽然坚持要排队,但两人从队伍的后面排到排队的中间时,陆子怡有了一丝动摇。 这排队的人也太多了,他们都不累么?太阳还这么大,快要把人晒晕了。可这队伍那么长,他们好不容易才排到中间,若是就这么走了,又叫人十分不甘心。 陆子怡一时间摇摆不定,这队到底还要不要排了? 还在犹豫时,陆子怡前面那人忽然向后倒,她吓了一跳后立马反应过来,这人八成是中暑了,在烈日下站了这么久,不中暑才怪! 陆子怡一把扶住他,一看是个男人,于是变成了嫌弃地扶。 四周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大声叫嚷起来,那朱家羊肉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立马有伙计拿来伞和水。 小伙计先拍拍那人的脸,他很快醒来伙计厮又给他灌了一大碗水。 “咳咳!”那人苦着脸摆摆手。 伙计又观察了一番,觉得那人确实没事后,把伞留给他。 经过这次小插曲,排队的人互相活络起来。 “哎,你来买羊肉,怎么不知道带把伞来?下雨了挡雨,天晴了挡太阳,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呢。” 那晕倒的人穿着褐色短打,一看便知道是小厮,他挠挠头:“我家老爷听说这家的羊肉不错,今天家里来客,老爷差我来买,我第一次来,不知道竟要排这么长的队。” 有人笑了:“新来的?下次可要记住了,要是你来得晚了,一定得备伞和水。” 仔细一看,这队伍中的大部分人果然都拿着一把伞和一壶水。 “我家老爷就喜欢吃这个,几乎天天叫我来买。” “我也是我也是,我们家的夫人最近生了,想吃一口羊肉,老爷便叫我来买。” “谁不是呢,都说这家的羊肉味道最好,隔三差五让我来。” “老实听话,不然小心晚上城外有妖怪把你抓走!” 还有人是带着小孩来排队买肉,但小孩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等待,总是东窜西窜,一听到大人的吓唬,便站在一旁不敢动了,其他人都大笑起来。 苏辞叹气道:“味道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要是有什么法子就好了,不用在这里排队也能吃到羊肉。” 有人也跟着叹气:“除非你有钱有势,这朱家羊肉铺不仅给你做好,还亲自给你送,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地排队吧!” 苏辞排了这么久的队,已经不太想吃羊肉了。她道:“每个人都想排队买羊肉,这队越来越长,可万一街上没这么宽,那么多人该去哪里排?店家应该安置排队的人,可店里也没地方排队,要是有什么办法就好了。” 陆子怡终于后悔了,可惜也快要排到她了,她道:“在客栈吃饭都没那么麻烦,谁先点好菜就给谁先上菜。” 苏辞道:“要是这家店也能知道是谁先来就好了,我们就不用排队了。”她想,再碰到要排长队的店,打死也不能进去,她这会儿连晚饭也不想吃了。 陆子怡道:“店家根本记不住谁先谁后。” 苏辞突然想到什么,道:“我家是打猎的,平时总会有人来家里收购猎物,但不是每次都有他们需要的猎物,因此我娘习惯记在簿子上,等我爹带回猎物,再去通知那些人来买。也许,这些需要人排队的店,也应该做那么一本记录客人需要的簿子,等做好了东西再叫人来拿,省得我们在这里排队排了那么长时间。” “姑娘好想法。” 一道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他们一起回过头,看到说话的原来是个妇人,身后带着两个婢女,其中一人正为她举伞。 那妇人年纪三十左右,她挽着发髻,说明已经结婚。她身上披金戴银,绫罗绸缎披身,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还不是一般的富贵。 那妇人朝苏辞微微一笑后就离开了,转身走进隔壁的茶楼,那茶楼宽绰高大,有三层高,还有五间门面,名字叫做梅香茶舍。 她一离开,四周便议论纷纷。 “那是哪家的夫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县令夫人也比不上她那样富贵吧?” “说不定是从外地来的。” “哎哟,下雨了!” 这时,天空忽然噼里啪啦降下大雨,空气还没来得及阴沉,雨水已经落下。排队的人大都有伞,还老老实实地排着队,陆子怡却不干了,他们有伞,可也不至于为了一口羊肉又是晒太阳,又是挨雨淋。 已经快排到陆子怡了,她飞快地点了几样菜,先交了一部分钱,又逼着铺子老板写了一张凭证,并告诉他们,他们要到一旁躲雨,好了就来找他们。 铺子老板看她是军人,言语之间也较为直爽泼辣,因此不敢耍赖,只好同意了。 第43章 “那魔教教主一看四周孤立无援, 属下或是被生擒,或是被杀死, 反而越战越勇, 又使出一招天山剑法,将群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在难解难分之时,武林盟主忽然现身!原来那群雄担心武林盟主念及旧情, 不忍对魔教教主下手,这才吩咐他的表妹用计拖住盟主,哪想盟主聪明过人, 很快便明白了事情原委,于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武当山顶。那盟主看见魔教教主被围困,急忙命令众人退到一旁,那众人哪里肯依?他们用计将魔教教主骗来武当山,便是想将魔教一网打尽, 免得他们祸害武林,直到盟主使出一记大力金刚掌,一掌砸碎山顶的巨石,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他们纷纷劝盟主不应感情用事,对魔教之人慈悲……” “愚蠢,妖女有什么值得留恋?” “就是, 大男人不应该被小情小爱绊住脚。” “你懂什么, 最后这妖女一定会被盟主感化, 洗心革面, 重新做人!” “这倒不是不可以。” 梅香茶舍的东南方向搭有戏台, 台上有一张桌子, 一张椅子, 还有一个说书人。说书人说书时抑扬顿挫,将轻重缓急拿捏得十分到位,听到台下嘈杂的声音,他缓了缓,微微一笑,继续开口了。 “盟主希望魔教教主能改邪归正,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那魔女见众人住手,也退到了一旁。接着,她大声质问盟主,为何要违背他们的婚约?原来那盟主救了一心寻死的表妹后,为了安抚她,便承诺要娶她,魔女听到消息后大怒,这才赶来武当山与盟主对峙。盟主百般解释,魔女稍微放下心,也承认自己不该一时冲动,屠杀六大门派。魔女本出身良善人家,幼时被原魔教教主血洗全家,唯独留下她性命。她长大后毒杀原教主,为全家报了仇,可因从小在魔教中长大,性情乖僻、冷血傲慢。众人见她认错,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有的说要把她关起来,废了她的武功,有的又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有的说不能放任她在外,女人阴晴不定,倘若她凭借武功高强随意杀人可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趁着众人放松警惕,那魔女忽然出手!她一把抓住盟主,盟主不防,竟真的被她掳去!谁也想不到,那魔女竟是要带着盟主跳入悬崖,武当山那么高,悬崖之下又是河流乱石,人若是跳下去,指定没命了。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台下一片纷杂。 “怎么停在这儿了?两人到底死没死啊?” “我就说那武林盟主太心软,若是我,早就把那魔女碎尸万段,管他什么婚约!” “那魔女死了,盟主也不会死!” “女人么,脑子不太聪明,心又软,说不定那魔女中途后悔了。” “再后悔也没用,两人都跌下悬崖了,必死无疑。” “那武林盟主也真是,这么多喜欢他的女人,偏偏要在意一个魔女,真是脑子不够清醒。” “可不是?女人如衣服,没了再换就是了。” “就是,都是武林盟主了,还有哪个女人得不到?” “对啊,那么在意女人做什么?女人一定要有,但一个魔女怎么配得上武林盟主?顶多是当个小妾!” “他应该统领武林,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还要打败,为何要拘泥于小情小爱?” 提出疑义的大都是书生,梅香茶舍布置得静雅整洁,楼上还有藏书,因此城里的书生读书读累了就喜欢来这里喝茶听书,听书听累了就上楼读书。他们正聚精会神听着眼下在泾阳城最时兴的小说《武林盟主记》,听到那武林盟主竟然被女人拉着一起去死,不由得愤愤不平,纷纷提议献策,认为武林盟主应该将那魔教教主大卸八块。 可茶舍不仅有读书人,还有女人,原本他们听到魔女拉着武林盟主一起坠崖,也恼恨魔女的冷酷,但一听到男人这么说时,他们不高兴了。 他们不满魔女如此心狠手辣,但能理解她对武林盟主的怨恨,不过,只要武林盟主爱着她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奢求那么多呢?更重要的是,他们不能忍受的书生们对小说中的女人的贬低和侮辱,更不允许他们对武林盟主的不满。 他们凭什么对武林盟主不满?!虽然武林盟主是多情了些,可多情是男人的天性,除此之外,他温柔、体贴、英俊、潇洒、善良、重情义……还爱她!总之,比那些书生不知好了多少倍! 茶舍里吵吵闹闹,有的认为武林盟主耽于情爱,有的则认为魔女不应该那么泼辣,不然怎么会有男人爱她?还有另外一些人在一旁看热闹,有时候看热闹比听书更有意思。 茶舍希望他们吵起来,吵得越凶,说明他说得越好,但又不希望他们真的打起来,毕竟修理也是一笔费用。 “还不如去排队买羊肉呢。” 茶舍的角落里,一个女人向同伴抱怨:“看看这些人都听的什么?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喜欢女人的男人,这样喜欢男人的女人倒是有不少,要我是魔女,怎么会主动跳崖?怎么样也要先杀了那武林盟主,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的同伴刚要开口说话,背后却传来一声嘲笑。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7节 “女人啊女人,茶舍就不应该让他们进来听书,真是吵死个人。” “女人一贯异想天开,不管何时都妄想有男人爱她。” “我们那么忙,忙着读书,忙着考试,哪有时间关心他们?即使要跟他们说话,他们不懂四书五经,不懂济世安民,更不懂国家大事,哪里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要我说,就不应该让女人读书,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便在茶舍嚷来嚷去,真是要反了天。他们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省得一天惹人厌烦。” “把她们给惯的!” “这些人!”那皮肤稍黑些的女人眉毛一扬,她一转身,就看到了四张熟悉的面孔,她早上才见过这些人。 他们和另外几个人像蘑菇一样挤一张桌子,好像旁边没位置了。 “我还以为是谁在说又酸又臭的话,原来是一群迂腐的书生,不会说话可以割掉舌头,省得到处丢人现眼。” 说话的真是陆子怡,她挑衅似的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书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立马有书生瞪着她:“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陆子怡道:“聋了就去看大夫,别讳疾忌医。” “这位大人,他们并没有恶意。”书生之中,一个长相白净的男人,朝陆子怡作揖道。 是彭一鸣。陆子怡记得这个人,主要是因为他在一群长相寒碜的书生之中颇为显眼。 “那么看不起女人,也叫没有恶意么?你对好人的底线还真低。”苏辞忽然出声。 彭一鸣道:“……他们只是看不惯那些女人吵闹罢了。” 苏辞道:“不过是提出点对小说的看法,你们就有这么多的意见,你们不也对这本小说有其他看法么?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们吵闹呢?” “他们男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陆子怡补充道。 彭一鸣道:“那些女人……他们愚昧无知,恐怕没有一人读过一本经书。” 苏辞道:“他们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哪里能像你们书生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彭一鸣皱眉道:“我们读书是为了光宗耀祖,治国安邦,他们怎么能和我们相比?” “无悲才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陆子怡狠狠啐了一口。 双方谁也不服谁,一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这时,书生那方先撤退了,他们不是害怕陆子怡和苏辞,毕竟他们人多势众,而对方只有两个人,还是女人。 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长袍的书生从楼上走下来,他还拿着一本书,神情认真严肃,对待那本书比对待自己孩子更谨慎。 “阿威!” 阿威低下头,拿一对眼睛从书本的边缘觑一眼叫他的人。 叫他的人毫不介意他那蔑视众人的态度,他们欢呼起来。 “阿威,你写好《武林盟主记》下一话了么?盟主到底怎么样了?” 阿威刚要摇头,又猛地点点头,含糊地道:“等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武林盟主记》在泾阳城的读书人中疯传,谁也想不到这本小说是云威写出来的。 阿威就是《武林盟主记》的作者,他原本是泾阳城学堂里一个极不起眼的学生,但在三个月前连载小说后,他的人缘忽然好了起来,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他打招呼,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阿威极力想要表现出淡然的姿态,可又总忍不住得意。 就像现在,阿威一手拿书,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下楼梯,比学堂的老夫子更有派头。但没走几步,他又立马端直了身子,如同学生被老夫子抓住了捣蛋时的现场。 “让开让开让开!” “别挡路!去去去,好狗不挡道啊!” 茶舍忽然冲进来两个小厮打扮的男人,他们粗俗无礼,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看来是平日嚣张跋扈惯了。 一看到他们两个,茶舍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他们都知道这两人是谁,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 第44章 “大石、小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白衣飘飘的公子摇着折扇走进了茶舍,外面下着大雨, 他身上却没有湿半点。因为早就有人拿着一把大伞帮他遮雨, 还有人特意从马车到茶舍门口铺了矮凳。那公子踩在矮凳上,自然不会踩到一点雨水。 大石和小石是白衣公子的贴身小厮,因为贴身, 长得还算标致,但眼神猥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白衣公子一合折扇, 敲在两个小厮的脑袋上:“怎可随意赶走他人?真是不懂礼貌。” 大石、小石捂住脑袋,颇为委屈:“公子,他们又脏又吵,您那么爱干净,万一他们无礼冲撞了您怎么办?” 白衣公子温和一笑:“冲撞就冲撞, 又不碍事。” 大石和小石见与自家公子说不通,连忙笑道:“公子,您在这儿稍做歇息,我们这就去取东西。”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两条狗在叫,你们都听到了么?汪汪汪!再怎么叫也不像人!” 陆子怡认识那突然出口嘲讽的书生, 她记得这人叫陈秀。 陈秀话一出口, 四周哄堂大笑, 大石和小石平日嚣张惯了, 哪里忍得住被人挖苦?小石从一堆书生中揪出陈秀, 边打边骂道:“你个穷书生闲出屁来了, 也敢骂你爷爷我!” 陈秀挣扎道:“你不过是奚石方的狗, 也敢对我动手!” 白衣公子正是奚石方,泾阳城的人家再有钱,小厮也不敢那么凶悍,而小石不然,他叫人骂人,见狗骂狗,因为奚石方是泾阳城县令的独子。奚县令十分宝贝这个独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因此常嘱咐奚石方的两个贴身小厮要照看好独子,否则唯他俩是问。 奚石方依旧温和地笑道:“小石,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们拿了书就走。” 陈秀恼怒地道:“装什么装,你不就是仗着是县令儿子狂妄傲慢?既然如此嫌弃茶舍,你可以不进来!” 奚石方道:“陈兄此言差矣,我不是嫌弃茶舍,是这茶舍中的人叫人心烦意乱,瞧瞧本该清幽雅静的茶舍,都被一些人糟蹋成什么样了?居然比街边菜市还热闹,真是可惜,茶舍老板就应该听我的劝,把不相干的人全赶走,留真正会读书的人下来,不然梅香要变铜臭了。” 陈秀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不相干的人?” 奚石方眉一挑:“我想,几次院试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就是不相干的人。几次考试都考不中,还是尽早找其他出路更合适。” 陈秀咬牙切齿:“你放屁!谁不知道你是衣冠禽兽,呵,听说还搞大了不知哪家女儿的肚子!” 奚石方脸一白,随即镇定地道:“陈兄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也不用像妇人那般多舌污蔑我,我这可是肺腑之言,听说陈兄家中艰难,既然考不上秀才,就应该早做打算。何况,有的人生来卑贱,再怎么读书,也掩盖不住身上的卑贱。” “奚公子,这里是茶舍,不是县令府,请你说话放尊重些。”彭一鸣忽然冷冷地道。 奚石方呵呵笑道:“真是巧了,这不是一鸣兄么?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对一鸣兄说的,一鸣兄现在是举人,自然与那些卑贱之人不同,再说了,难道一鸣兄还没有意识到么?有些穷人和蠢人,的确不适合读书。” 彭一鸣考上了举人,自然不是蠢人。中举之后,泾阳县的大户纷纷来他家里道喜,还送了不少东西,可依然掩盖不了他家穷的事实。泾阳县就出了一个举人,偏偏不是县令的儿子。奚石方没有中举,便对他怀恨在心。即使没有点名道姓,他也清楚奚石方这是借机嘲讽他。 彭一鸣握紧了拳头,但终究没有动手,他冷冷道:“不知奚公子来这蠢人和穷人聚集的茶舍有何贵干?” 奚石方含笑道:“一鸣兄何必如此生气?我爹说了,要我今后多多向一鸣兄请教功课,若一鸣兄恼我,我还真是该不知如何是好了。” 彭一鸣哼了一声。 奚石方作揖道:“一鸣兄,我进茶舍是来拿《乱石记》,因今日有事,待改日有空,再登门拜访向一鸣兄请教功课。” 陈秀警觉地道:“什么《乱石记》?难道是前朝风公子写的《乱石记》?我前阵子还问过茶舍老板,他说没有这本小说。” 奚石方怜悯地道:“前阵子的确没有,这不,老板一找到就通知我来拿了?” “奚公子,这是给您的《乱石记》。老板让我送到你府上,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陈秀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看到阿威怯怯的把书递给了奚石方。他几乎不敢看陈秀。 阿威的家境一般,他爹娘还有妹妹是梅香茶舍的长工,因此茶舍老板把他当成半个长工使唤。自从《武林盟主记》连载,阿威在茶舍的地位稍微上升了一点,不过即使如此,茶舍老板依然像从前那样使唤他。 奚石方笑道:“我从城外回来,路过这里就顺道来了,省得你们再跑一趟。对了,不知《武林盟主记》的下一话写出来没有?若是写出来了,记得也送一份到我那儿。” “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就在《石头记》下面呢。” 奚石方摇着折扇:“原来是云威兄,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你老家的那块湖水都空了,你不去看看?” 陈秀没听清奚石方的话,他气得血气上涌:“他凭什么先给你?明明我也说了要《石头记》!” 陈秀红了眼睛,忽然就挣脱了小石,一把冲到奚石方的面前,他冲得太快,距离奚石方太近,一下没收住脚,还来不及说什么,那拳头已经挥到了奚石方的脸上。 陈秀并不是真的想打人,可若是不做出要打人的气势,别人会如何看待他?他没想到小石那家伙看着高大,原来这么不中用,竟没拉住他。 眼看自家公子挨了一拳,大石和小石不干了,都冲上来要打陈秀,他们说动手就动手,可不怕一个穷人。在一旁的书生们手忙脚乱,慌忙拉住两边。 一时之间,茶舍比方才还要热闹。 奚石方一摸鼻子,深红的血流了下来。他怒不可赦,刚要加入战场,却听到一道声音。 “奚公子,陈秀兄不过是一时心急,他为这小说找了很久,并非是有意要对你动手。” 彭一鸣横插在两人中间,挡住奚石方的去路。 奚石方已经撸起了袖子:“一鸣兄,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何与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人整天厮混?这厮言行粗鲁,又不知好歹,说不定……不,很大可能他连个秀才都考不中,与这种人交往对你有何益处?” 彭一鸣皱眉道:“奚公子,你不该对他人如此苛责。” 奚石方已经是秀才,他相信自己这次没考中举人是意外。他微微一笑,只是他鼻子下面还有道血痕,因此笑起来时有点惊悚。 “既然一鸣兄如此袒护这厮,今天我看在一鸣兄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下次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只不过,难道一鸣兄不讨厌他们么?” “什么?” 奚石方道:“一鸣兄的学识、眼界不知比这些书生不知强了多少,与他们待在一起,难道不会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是凤凰掉进了金窝?” 彭一鸣一怔,看向四周,那些拉架的书生也在看着他,眼中意义不明,像是在审视、恼火、愤怒,渐渐的,他们的视线从奚石方的身上转向他,且停留过久。 难道他们真的信了奚石方的话,认为他瞧不起他们么? 彭一鸣随即怒了:“奚石方,你这是挑拨离间!” 奚石方退了一步,笑道:“我这是说出了我的想法而已,也许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谁知道呢?大石、小石,走人了。” 大石和小石很快松了手,屁颠屁颠地给奚石方拿矮凳,临走前还威胁似的朝陈秀挥舞着拳头。 “这个混蛋!仗着老爹是县令,竟然看不起我们。” “没办法,谁让人家的爹是官呢?” “陈秀兄,你别往心里去。等你考上秀才了,气死他。” 陈秀重重的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们说话最好注意一点,谁知道这话会不会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去?小心到时候你们跟着遭殃?” “陈秀兄,这是什么意思?” 陈秀拿眼睛瞥一眼彭一鸣,冷笑道:“你们没听刚才奚公子说的话么?” “什么话?” “你在说什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8节 “就是,说明白点。” 陈秀道:“我们都是又穷又蠢的人,哪里配跟举人待在一起!” 陈秀一甩袖子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众人都不知他为何生气。 “你别放在心上,那奚石方一向瞧不起我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狗眼看人低,我们等着瞧吧。” “陈秀兄,一鸣兄不是那样的人。” 原本彭一鸣的家境要比陈秀家好些,但自从他考中举人后,一切都不同了。陈秀自然是真心实意祝贺他,可也是真心实意嫉妒他。明明大家都是在一个学堂念书,凭什么他就比别人好那么多?即使彭一鸣考中举人,还是时常与他们待在一块,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听说泾阳城里的大户经常摆放彭家,还送了很多礼,甚至有女儿的人家到处打听彭一鸣的情况。 此前陈秀从来不细想,顶多是偶尔酸一句,但奚石方的话仿佛一下捅开了那层窗户,考上举人的彭一鸣,真的愿意跟他们来往么?还是只是为了保持温和有礼的形象才跟他们来往? 彭一鸣待在原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拍拍他肩膀,原来是顾飞。 “你别生气,他这时候正生气呢,你去跟他说话,反而招人嫌了。” 彭一鸣苦笑道:“没想到奚石方竟然那么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会瞧不起你们?” 顾飞道:“我当然知道你没那个意思,只是陈秀兄这会儿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我帮你去劝劝他。” 书生们从彭一鸣身边走过,他们安慰彭一鸣,但最后都跑到了陈秀的旁边,尽管他们平常与陈秀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但此时此刻,他们似乎都站在一条线上,一起抨击奚石方。 “你也认为蠢人和穷人不该读书么?” 彭一鸣回过头,发现那两个女人还没走,那句话是漂亮的那个女人说的。 第45章 彭一鸣皱眉道:“大家都是一样的。” 苏辞道:“大家?你说的大家里面, 有没有包括女人?” 彭一鸣道:“读书,本就是男人的事。” 苏辞笑道:“你和刚才那位公子是一样的人。” 彭一鸣下意识反驳道:“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苏辞道:“你认为男人可以读书, 女人不该读书。那位公子则认为, 有钱人才配读书,穷人不该读书。哪里不一样呢?” 彭一鸣道:“男人怎么会和女人一样?” 苏辞道:“这句话我听过很多遍了,究竟是哪里不同?” 陆子怡道:“连我都知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彭一鸣刚要反驳,可又想起这两人是定北王身边的人, 干脆闭上了嘴。 陆子怡哼了一声:“难怪一群又臭又酸的书生喜欢听,不会是以为自己就是那武林盟主吧?天天幻想着有娇妻美妾陪伴左右,真是不要脸!依我说,这小说写得也太烂了!哎哟!” 陆子怡捞起袖子,只见左手腕又红又肿, 乍一看像是被撞了,但她心里明白,有个小东西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狠狠咬了一口,像是饿极了。陆子怡对着光,果真找到了一排均匀而细小的牙痕。她惊道:“有蛇咬我!” 可这茶舍中怎么会有蛇?陆子怡的惊呼引起书生们的注意,他们看见陆子怡的手, 慌得手忙脚乱, 各个生怕被逮住来上那么一口。 ——那么肿, 不会是条毒蛇吧?! “蛇?是看清样子了么?知道是什么蛇么?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苏辞忙问道, 她检查了陆子怡的伤口, 想也不想就用力朝那伤口吸毒液, 吸了便吐, 直到那血的颜色变淡,她又掏出手帕,绑扎住陆子怡的伤口上方。她在山上待久了,对于如何处理蛇毒颇有心得。 陆子怡摇摇头,她能肯定是一条蛇咬她,因为那东西滑溜溜的,动作迅速敏捷,咬完她之后便消失了,身上、地上全都找不到。 “蛇在那里!” 一个书生猛地跳到桌子上,对着某处大喊。这仿佛是把冷水倒进了热油锅,茶舍闹成了一团。众人都看见一条灰色的细蛇一溜烟拐出了茶舍的大门,消失在暴雨中。陆子怡一看那蛇,便冲上去要打死,哪知道一旁跑出来一人,死死抓住她。 “姑娘,别追了,外面还下着雨呢!” 陆子怡一下被绊住,那蛇早不见了踪影,她回过头,便看见一张长满雀斑的脸。 “云水心?” 抓住陆子怡的正是云水心,她的双颊通红,像是在害怕,她看一眼门外,又看向陆子怡,急道:“姑娘,你没事,那蛇没有毒。” “看起来是灰鼠蛇,”苏辞松了口气,道,“你有救了,这种蛇没有毒。” 陆子怡道:“咬得可真疼,茶舍怎么会有蛇?” 苏辞一愣,忽然觉得不对劲,灰鼠蛇在朝歌很常见,因为这种蛇喜欢温暖湿润的地方,可西北这么干燥,怎么会有灰鼠蛇?她抬头望了望天,喃喃道:“这雨下得也太大了。” 陆子怡眉头一皱:“这茶舍里不会还有其他的蛇吧?” 后面一阵嗡嗡嗡般的议论。 “这里怎么会有蛇?” “难道茶舍一直都有蛇?” “这也太危险了吧?” “是不是最近雨水太多了,连蛇都跑出来了?” “那条蛇跑得真快,要是被我抓住……嘶,清点!” 云水心边给陆子怡抹药,又忍不住笑道:“姑娘,你回去后用开水清洗伤口,过个一两天便好了。” 梅香茶舍的老板不在茶舍,出来安抚众人的是茶舍的二老板,即老板娘。听到茶舍里有蛇,她承诺会派人检查茶舍,又让人免费给客人们送上点心,其他人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这时,朱家羊肉铺的伙计来找陆子怡,她不再追究这事,也不想继续待在茶舍,接受了道歉便回去了。 ———— 泾阳城的县令邀请定北王参加晚宴,而定北王许春武不会带所有侍卫去赴宴。到最后,赴宴的人只有许春武、盘牙还有桃楚和苏辞。 盘牙是许家安排给许春武的贴身侍卫。许春武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桃楚一觉醒来,忽觉肚子饿了,一听有宴席,也要跟着去。这次宴席原本就没有苏辞的事,何况她还吃了炕锅羊肉,早就吃饱了,哪知道桃楚要去参加宴席?正要劝她,许春武已经同意了。 苏辞咬咬牙,她实在不放心桃楚到处乱窜,厚着脸皮要跟着去。 许春武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也同意了。 县衙的后院就是奚县令的家。虽然只是个县令,但泾阳是富饶之地,因此奚县令也是无悲之中颇为有钱的县令。每隔几年,奚县令便命人重新修缮县衙,将后院扩大一圈。几次下来,后院成了泾阳县里最大的地方。 许春武一进奚家,便看到一个极宽敞的庭院。奚县令早已经带众人在门前迎接,他身边是儿子奚石方,接着是夫人,再后面是一些与他亲近的泾阳县官员。 一看见许春武,奚县令便带着众人作揖,许春武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在大门寒暄几句就进去了。 正在众人寒暄时,桃楚突然道:“你的脚怎么了?” 桃楚是对着奚县令的儿子奚石方说的,他微微一愣,不明白桃楚的意思。 桃楚指着他的腿:“你不累么?” 奚石方莫名其妙,他摇摇头道:“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桃楚道:“也许过几天你就会累了。” 众人不明所以,哪有赴宴的客人好端端说什么累不累的话?不仅让人疑惑,还十分不礼貌。 一旁的苏辞扯着哈哈道:“别理她,她就是与一般人不同。” 她是非人,苏辞默默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桃楚道:“没什么。” 这一段就被大家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笑笑便过去了。苏辞拉住走在前面的桃楚,悄声道:“你也看到了?” 桃楚点点头。 苏辞道:“那是个孩子吧?!不对,那……根本就是个婴儿!” 苏辞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奚石方的脚边跟着一个婴孩,但谁都看不见似的。 婴孩小小的一团,比一只三四个月的小狗大不了多少,它浑身裹着血气。血气像是一张网,缠住奚石方的脚,奚石方每走一步,那血气便凝结成血印,在地上留下痕迹,不过那痕迹很快被土地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辞毛骨悚然,刚要开口大叫引起大家的注意。似乎对两人的视线有所察觉,血肉模糊的婴孩突然冲他们微微一笑。 桃楚看着那婴孩,也微微一笑,道:“府上最近有未出世的孩子么?”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奚石方脸色一变,道:“姑娘何出此言?” 奚县令的夫人紧紧盯住桃楚,笑中带怒地道:“这位姑娘是在开玩笑么?我们家杰儿成亲几年还没有一孩,哪知他命不好,那进门的媳妇没多久就病去了,我都要急死了,为何姑娘会这么说?” 奚石方一时间有些尴尬:“娘……” 桃楚的视线从婴孩身上移开,道:“没什么,就是问问罢了。” 许春武笑道:“桃姑娘不是一般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是府上将新添人丁。”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解释虽然让人觉得怪怪的,但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是在祝福他们,而赴宴的客人也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除了道谢,奚县令带头将话题扯到一边,此事就算过去了。 苏辞已经确认的确是没有人看到那个死婴,否则他们不会如此淡定。她道:“怎么会有死婴跟着他?!” 桃楚道:“一般来说,未出世的孩子,都喜欢跟着父母,他们无法拒绝血脉相连。不过除了父母,这些孩子还会一直跟着杀掉它的凶手,直到怨气散尽。” 苏辞浑身发冷,无论从哪个方面解释,奚石方都与死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还是那种不好的关系。 桃楚不解地道:“你怎么了?” 苏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一看到那死婴,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愤怒。 “我去告诉许姑娘!” 苏辞不傻,奚石方做出这种事,背后肯定有奚县令的支持,又或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告诉许春武,由她做主查明真相,那死婴才能得到解脱。 “你不能去。” 苏辞的脚步停住,她皱眉道:“为什么?” 桃楚道:“不告诉你。” 苏辞急道:“为什么?” “总之,你不能插手。” 苏辞一时无语。 桃楚突然道:“知道为什么你能看到么?” 苏辞一愣,她摇摇头,在进喜桃之前,她从来没见过非人,那些只在故事、话本、流言中出现。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29节 “因为那婴儿觉得我能救他?” 桃楚道:“……是因为你戴了我的东西,你与非人的世界有了联系,因此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如果你不想看到他们,摘下项链就可以了。” 苏辞摸着脖子上的金色贝壳项链,一时间没有说话。 第46章 一顿饭下来, 奚县令知道苏辞是猎户,还是入围这届狩猎比赛的选手之一, 不由对苏辞的经历啧啧称奇, 桃楚则是一位大师。对待大师,自然是要尊重些。当然,奚县令不相信桃楚是大师, 但她被许春武认同,那她就是大师。 眼看天上的雨还没下完,甚至还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奚县令又热情挽留许春武。晚饭已经撤下,又上了各式各样的点心。 许春武自然不会真的留下,只是一时雨大,要是现在出门还真不方便。 奚县令看着大雨,心想着这真是及时雨。他在泾阳城当了一辈子的县令, 泾阳有钱没错,可到底就是个县令,是个七品芝麻官,难道他真要一直当个县令?如果老天爷把升官的机会摆到他面前,若是他不知道珍惜,那才是真的傻子! 听说定北王备受圣宠,是朝廷之中唯一的女高官, 如果她能为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他就不会明珠蒙尘, 一直被困在泾阳县了! 想到这里, 奚县令就微微激动, 他对着许春武一顿输出, 一边吹嘘定北王平定北萨有多么厉害, 一边说自己为了泾阳是多么的呕心沥血。 许春武参加过不少宴席,也见过不少唠叨的人,奚县令是其中一个,不,他是特别聒噪的那个。 许春武看着雨,似乎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不由道:“这雨,比朝歌的雨还大。” 奚县令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即使许春武久久不回应,他也没有放在心上,高官嘛,自然是睿智冷静的。听到许春武的话,他先是一怔,忘了自己说到哪了。 宴席中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苏辞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奚石方脚边的婴儿身上,全程都没什么胃口,她甚至觉得这些饭菜都被蒙上了一层血,因此根本没注意到桌上的情况。 “回殿下,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了,与往年相比实属罕见,坊间甚至有传言是妖邪作祟。”奚县令的儿子奚石方忽然出声,他恭敬地垂首,为许春武解惑。 奚县令赞许地看一眼儿子,道:“是啊,殿下。下官最近为这大雨操碎了心,雨再这么下下去,就要成水灾了,今年的庄稼怕是都要涝死。” “哦?”一直安静的许春武挑起眉,她看向桃楚,“西北之地连续大雨,确实奇怪。桃姑娘,你能看出这大雨是否有异么?” 众人又齐齐看向桃楚,他们都十分不放心。这女人看起来散漫又平常,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样子,他们随着许春武称呼她一声大师,不过是看在定北王的面子上,心里并不真的认为她能斩妖除魔。 桃楚把最后一块桃酥塞进嘴里,她看一眼门外,笑道:“这雨的确是有点问题。” 连续下三个月的雨,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可到底有什么问题,谁也说不清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摇头,几乎要确定这女人是个骗子了。 许春武道:“桃姑娘,这雨有什么问题?” 桃楚道:“平常的雨是从天上落下,但这雨,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许春武不解:“从别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我这次从城外回来,路过云家村,那村子的人跟我说,村里的水一夜之间消失了。因为赶路回城,我没有去查看,小的这就命人去看看情况。”奚石方忽然道。 桃楚略一思索,便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去看看是谁在布雨。” 桃楚不打招呼,直接站了起来。那奚县令试探地问道:“大师,可要我们准备点什么?黑狗血?牛眼泪?还是朱砂桃木剑?” 许春武道:“桃姑娘,需要我们帮忙么?” 桃楚摇摇头:“不用,我等等就回来了。”说着,她走入夜色中。 “大师?大师不见了?!”奚县令慌道。 桃楚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辞干巴巴地笑道:“她应该是去捉妖了。” 奚县令几乎要惊掉了下巴:“这、这是大师啊!” ———— 泾阳城的某个角落里,有一座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间房,房中有一道昏暗的灯光。 “这雨怎么还是下个不停啊?咦,好像越下越大了。” 说话的是一个脸上长满雀斑的女孩,年约十五岁,她一脸忧愁地望着窗外,又看看堆在桌前的白纸和笔。她一向喜欢这两样东西,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过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雨下得太大,女孩想关窗,可又不能关,雨水很快钻了进来,弄湿了房中的东西。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房中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只是声音是从一个一手就能抱住的水缸里传出来的。 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探出水缸,气馁地道:“我控制不住自己。” 女孩有点抓狂:“你不能控制不住自己,再这么下下去,泾阳城就要被水淹了。” 圆乎乎的脑袋从水缸里爬出来。它身姿轻巧,因为它是一条蛇。 一条半丈长的灰蛇。 灰蛇上半身直立,脑袋耷拉着,它刚要撒娇蒙混过关,却突然绷直了身体。 女孩一直注意着小蛇的动静,她紧张地道:“怎么?你有办法了?” “不是,是有——” 小蛇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房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连带着灯光都暗了几分。 女孩不明所以,她上前关切地道:“怎么了?是有什么?” “有我。”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响起,女孩吓了一跳,随即看清屋内出现了一个人影。可大门紧闭,她是从哪里来的? “你、你是谁?!”女孩厉声问道,她一时之间惊慌失措,但很快从妆台里拿起一把剪子横在两人之间,想了又一手抄起扫帚,挡在胸前。 “你你你你是妖怪?!” 那人影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轮廓渐渐清晰。 是个女人,看起来比她大很多。女孩握紧了扫帚,紧张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嘶——” 女孩的背上爬出一条细小的灰蛇。 小蛇一脸凶狠,冲着人影龇牙咧嘴,似乎随时准备发难。 “原来是雨师妾。”那人影轻轻叹了一声。 小灰蛇吐出红信子,尖锐地叫起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那人影微微一笑:“你可以叫我桃楚。” 小蛇浑身抖了抖,它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是桃楚!” 小蛇的勇气迅速消失,它飞快躲到女孩的身后:“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桃楚!” 桃楚有点为难,她怎么就不是桃楚了?不过反正没有必要解释,刚要抬起手,又听到女孩惊恐但不确定的声音。 “我见过你,你是今天早上那个人?”是谁来着?她因下雨跑进废弃的古刹,而这个自称是桃楚的人就坐在她旁边烤火。 桃楚已经离开黑暗,那灯火明明离她很远,却像是把所有的光都聚集到她身边。 女孩忽然像是待在梦中,难道早上她和兄长的同窗是同一群妖怪待在一起? 女孩的脸颊发冷,她想叫人,可声音怎么也钻不出喉咙牙。她下意识咽下一口口水,道:“妖、妖怪。” “水心,她不是妖怪,她是可怕的非人!” 小灰蛇从女孩的身后冒出个脑袋,飞快补充了一句后又埋了下去。 女孩懵懵懂懂,妖怪不就是非人么? 桃楚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可小蛇却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看穿了,它瑟瑟发抖,可但又不想认怂,于是昂头道:“我又没说错,你就是又强大又可怕的敌人!” 桃楚赞同地点点头:“我的确强大。” 小蛇:“……还不要脸!” “你来这里,是要抓五月么?”女孩阻止了桃楚继续靠近,明明她也害怕得要命,出口的话在发抖,但也像小蛇那样抬起了脑袋,毕竟对方太高,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不过看见对方出现这么久,也没有伤害她,女孩便鼓足了勇气,问了那么一句。 桃楚扬起眉:“对,听说泾阳最近连续下雨,几乎要水涝,没想到原来是雨师妾在作怪。” 女孩急忙道:“五月只是会下雨,从来没有害过人,你不要抓它!” “哼!害过人又怎样?我才不怕你!”小蛇气鼓鼓地道。 女孩急道:“你别听它胡说,其实它心地善良,根本不会害人。” 小蛇道:“云水心,你别被她骗了!这个山鬼心狠手辣,曾经把我们的国王斩成了两段!我们的国王落在地上化成了山,现在还不得安宁呢!” 女云水心脸色逐渐由红转青,由青变白,但还是挡在小蛇和桃楚的中间。 桃楚笑眯眯地道:“我是来抓雨师妾,不是来抓你,你让开,我就不伤害你,不然就不好说了。” 云水心脸色惨白:“你真的不会伤害我?” 桃楚笑眯眯地道:“只要你乖乖让开。” 小蛇不作声了。 云水心几乎要相信桃楚了,她确定这个妖怪不会伤害自己,虽然不明白理由。于是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奋力将小蛇丢出窗外,还扯着嗓子:“快!跑得越远越好——” 桃楚微微一怔,没想到云水心居然这样大胆,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女孩,此时女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害怕,反而一把抱住桃楚:“你不能走!” 桃楚哭笑不得,原来女孩是要拦住她,放走雨师妾。 桃楚任由云水心抱着,一动也不动。云水心悄悄松了口气,已经过去跑这么久,五月应该跑得很远了吧? “你那么喜欢那个非人?甚至不怕我伤害你?”桃楚偏着头,问道。 云水心又恐惧又镇定:“娘,有——” 剩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她惊恐地看着桃楚,明白一定是她做了手脚,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桃楚道:“你的家人已经睡了,难道你想叫其他人看见那雨师妾么?不想它被别人发现,就不要乱叫。” 云水心捂住嘴巴,点了点头。 桃楚笑道:“泾阳城的雨,都是那雨师妾降下的吧?”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0节 云水心道:“你想对它怎么样?” 桃楚道:“你护着它?” 云水心不高兴了:“它没有伤害过别人!” 但很快恐惧取代了不高兴,云水心眼瞳一大,桃楚的前方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金色圆球,里面关着一条小灰蛇。 那是五月! 云水心想要救下五月,可她很难再向前一步,面前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墙挡住去路。她急道:“你对五月做了什么!” 桃楚一手抵住云水心的额头,道:“你知道雨师妾么?” 雨师妾,是非人的一种。模样是蛇,但拥有灵智及力量。它们擅长布雨,也喜欢雨,因此雨师妾国常年都下雨。正因如此,雨师妾一般不会离开雨师妾国。尤其泾阳是接近漠北的地方,这里干旱少雨,刮起的风还带有黄沙。 五月挣扎着道:“来这里我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凶手!魔鬼!可怕的——呜呜呜!” 云水心以为五月受到了伤害,急忙道:“你放了五月吧!都是因为我,五月才留在城里的。” 桃楚眸光一动:“怎么回事?” 开春的时候,云水心遇到了五月。 云水心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不好,似乎随时要下雨。因为感觉身体不舒服,她从茶舍回家休息。快到家门口时,大雨果真下下来了,她又急急忙忙要冲去收衣服,却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哭声伴随着雨声,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云水心有点奇怪,谁在她家门口哭?可打开门一看,什么人也没有,哭声也停了。 大概是听错了吧?云水心这么想着,便去收衣服了,收完衣服,她又听见那若有若无的哭声。云水心蹑手蹑脚走到门口,猛地打开大门,结果和对方一起吓了一跳。 哭的不是人,是一条小灰蛇! 原来小灰蛇独自四处旅游,哪知道迷了路,来到泾阳城。小灰蛇又累又饿,皮肤又被风沙吹得又干又疼,于是越想越委屈,干脆哭了起来,哪知道竟然有人看见了它。小灰蛇不喜欢人类,它见过的人类也不喜欢它。 但云水心给了它一碗清水,和一个桃子。 小灰蛇吃饱喝足就留了下来。 云水心知道了小灰蛇是雨师妾,名字叫五月。雨师妾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要报恩。不过雨师妾的报恩和话本里有些许不同。雨师妾的报恩,从来没有以身相许这个选项,倒是很有可能让恩人倾家荡产或是家破人亡。 雨师妾的报恩很简单,那就是实现恩人的一个愿望。一般的恩人,不是想着飞黄腾达就是一夜暴富,怎么可能希望一条模样像蛇的非人以身相许,那不过是一些读书读不去的读书人想象出来的罢了。恩人加官晋爵或是看见满地金银后喜不自胜,哪里想到雨师妾是如何实现愿望的? 雨师妾不懂官场,也不会点石成金,惯用的手法是去威胁他人或是去金库取来这些东西。待到东窗事发,报恩的雨师妾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恩人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最后只好获罪坐牢。好在救雨师妾的非人不多,救它们的人更少,因此也没有人察觉。 五月想实现云水心的愿望后就离开,哪知云水心没什么愿望。五月这就犯愁了,怎么会有人没有想实现的愿望? 云水心的确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因此她不打算让五月报恩。 第47章 无论非人还是人类, 众生都有欲望。 于是五月进一步诱惑云水心。 变成有钱人?入朝为官?或者是嫁人?五月了解人类的习俗,人类与雨师妾不同, 雨师妾是天生地养, 人类则要依靠男女交合才能繁衍后代。五月观察过人类,他们热衷繁衍一事,它不大能理解, 因为雨师妾是从水中诞生的。 云水心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她从不相信天上会掉下意外之财,而无悲女人几乎不可能入朝为官,至于嫁人, 父亲早早就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亲家是在城北卖豆腐的刘家。 她的人生,就是这样被确定下来了。 五月没有报上恩,但她相信云水心总会有需要的时候,干脆留了下来。 云水心见一条小蛇那么惨, 心一软就同意了,反正它吃的也不多,万万没想到五月竟然控制不住布雨的能力。 因此五月在泾阳城待了多久,城里的雨就下了多久。 “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么?”桃楚道。 五月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水心。 云水心扭着手,认真道:“没有。其实,我不需要五月报恩。” 云水心曾提过两次这件事, 她不想把五月困在身边, 也不希望泾阳城遭水涝。 “这恐怕不行, ”先开口的是桃楚, “这是雨师妾的祖先流传下来的约定, 随着时间流逝, 这约定已经刻印在雨师妾的血脉中, 但凡是不报恩,那雨师妾就会倒霉。” 五月诧异道:“你怎么晓得?” 桃楚微微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因为,你们的祖先一开始要报恩的对象,正是我。” 五月吐出红信子:“怎么可能!你骗我,大家都说是你杀掉了我们的王,我们的祖先怎么会向你报恩?” 桃楚不搭理它,提议道:“你干脆随便许个它能实现的愿望好了,这样它就能离开这里了。” 五月急道:“别听她的,你好好想想你缺什么?千万不要浪费这个愿望。” 云水心若有所思,想了想,她忐忑地道:“五月,你能帮我倒水么?” 五月疑惑地道:“你渴了?” 桃楚笑道:“你的愿望,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然就不算愿望了。” 五月随即明白过来,云水心叫它倒水,就算是让它实现愿望了。 云水心咬着嘴巴:“可是……”她真的想不出来要五月去做什么事。 桃楚轻轻叹口气,包裹五月的圆球忽然消失,五月轻轻落在云水心的手上。 她走到窗边,一手伸出了窗外,雨水滂沱,毫不客气地打在她手上。只见她一挥手,大雨变小,小雨渐渐停息。 云水心趴在窗前,吃惊地看着一切。 “雨停了?” 云水心也伸出手,只见屋檐上的水滴落下来,一滴两滴,滴进她的手中。 桃楚道:“你一定要留下来的话,我有个法子。” 五月神情警惕:“什么法子?” 桃楚道:“我可以封印你的部分能力,直到你有足够的力量,也就是你能控制布雨时,封印便会解开,如何?” 五月沉吟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我愿意。” 云水心紧张地道:“五月!万一她是坏人呢?” 一直镇定的云水心终于慌乱起来,一听什么封印,她便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不希望五月因此冒险。 “我相信她。毕竟她是……”五月摇摇脑袋,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只是道,“反正我迟早有一天也要学会真正布雨,其实也没什么损失啦。” 桃楚微微一笑,这条小灰蛇为了不让恩人担心,没有说如果被封印,它就不能再施展布雨的能力了。 桃楚道:“这座城连续下雨,有人请我来看看,你一直在降雨,因此很容易找到你。若是不封印布雨的能力,这座城迟早会成为水城,你们希望变成那样么?” 云水心自然不会希望变成那样。五月也不希望,普通人类也许对它无可奈何,但如果遇到多管闲事又真有本事的大师,说不定结果会怎样,只不过现在这位也不怎么友好就是了。 桃楚道:“抬起脑袋,闭上眼睛。” 五月乖乖照做了。 桃楚轻轻点住五月的额头,只见一道金光瞬间没入五月的体内,在它的额头上留下一点金色的痣。 “如果你后悔了,可以在心里呼喊我的名字。”桃楚说完这句话,才把手挪开。 云水心道:“五月,你没事吧?” 五月转了一圈,摇摇脑袋,又哼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 桃楚仍旧笑眯眯的,她摆摆手:“你跟人类在一起生活,要注意自己的行踪,小心别被人抓住。” 五月脸一红,它当然知道要小心人类,可没想到居然会被敌人提醒,它此前从来没见过桃楚,可既然雨师妾的王被这山鬼砍成两段,那她就是雨师妾的敌人。 五月不明白桃楚为什么会出手,但要它说出感谢的话,又感觉十分别扭。哪知还没等它纠结完毕,桃楚已经消失在房中。五月悄悄松了口气,可又更生气了,她就这么不把它放在眼里么? 云水心急着检查五月有没有受伤,注意到桃楚已经消失时,她才反应过来,忧心忡忡道:“五月,她帮了你的忙,你要不要向她报恩?” 五月神色一滞:“这才不算!我要承认才算!” 云水心对来去无影的桃楚产生了兴趣,五月又那么害怕它,她究竟是谁? 五月道:“山鬼,她是山鬼。” 云水心道:“山鬼?”她在书中见过山鬼,它们诞生于天地,庇护山脉万物,可又不会参与万物之中,是鬼,也是神。 五月谨慎地道:“非人当中,力量最强大的是鬼,神仙也要排在鬼的后面。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我们的王打架,我们的王被砍断,从空中掉落化成了山,山名喜桃,那些非人畏惧她,称呼她为喜桃的山鬼。至于她的真身,没有非人知道,也许,知道了也不敢说,毕竟风会带走声音,万一传到她的耳朵里…… ” 五月说着,心里好受了一点,那山鬼这么强,它被封印也是理所当然。 云水心听得懵懵懂懂,但抓住了事情的关键,道:“那她是不是早就发现你了?可能她没有那么坏,不然为什么早上的时候不抓住你?” 今天早上在那座古刹时,五月就跟在云水心的身边。它待在云水心的身上,因为控制不住布雨的能力而烦恼,哪知突然有只手要靠近它,于是便狠狠咬了一口。那时桃楚没有出手,是不把它放在眼里还是有其他原因? 五月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它还是努力修炼,冲开封印吧。 ———— 泾阳城。县衙。奚家。 奚县令还在讨论这雨水泛滥的事,桃楚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奚县令是最先看到桃楚的人,他心里一惊,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 “雨停了?” 奚县令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其他人也看到了桃楚,他们没想到这位大师看起来年纪轻轻,居然有停雨的本事,个个起来迎接。 许春武笑道:“桃姑娘,这雨果真停了,你已经抓到犯人?不知是谁扰乱雨期?” 桃楚道:“有雨师妾在泾阳城,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辞道:“雨师妾是什么?” 奚县令道:“是我孤陋寡闻了,请问桃姑娘何为雨师妾?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在泾阳城?” 桃楚笑道:“无论是哪里,都会有非人存在,雨师妾是非人的一种,她们天生会布雨。” 奚县令紧张地道:“大师已经赶跑了她们?待大师离开,若是她们再出现胡乱给泾阳下雨,我们可怎么办?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师在泾阳城里多住几天,若是这几天都不下雨,我们才能放心。” 桃楚想了想,道:“我倒是没问题。” 奚县令大喜过望,道:“多谢大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1节 奚县令的确担心泾阳城会不会水涝,但他的重点是在定北王的身上,若能伺候好定北王,他还能屈居县令? ———— 客栈,夜深。 桃楚从床上爬起来,屋内的空气浑浊不堪,还带着丝丝血腥味。 一团血气环绕在桃楚的周围,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一旁的苏辞。 桃楚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那团血气立马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什么东西?!” 桃楚和血气同时看向睁开眼睛的苏辞。苏辞在黑暗中只能看到桃楚在和一片影子说话,她忽然从梦中惊醒,一眼就看到桃楚不知在和谁说话。 桃楚手一挥,屋内就有了光,苏辞不明白光从何来,但她能看清那片影子了。那影子原来是一团血气,此时已胆小地蜷缩在桃楚的背后。 “……”苏辞一时无语,难道该害怕的不是她么? 桃楚道:“你白天见过它。” 苏辞盯着那团黑影:“?” 清明时,奚石方随母亲回家祭拜先祖。 在泾阳城,祭拜先祖不允许女人出现。 但奚夫人与其他人不同。 作为县令之妻,她被容许参与祭拜。 奚石方身为县令之子,却无能无德,还喜欢拈花惹草。祭祖那几日,他一眼看中了闫翠。闫翠是那村村民的女儿,年方十四,生得清秀。奚石方在村里待得无聊,便去逗弄闫翠,还哄骗人家有了夫妻之实。 祭祖一结束,奚石方便回城里了。对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不值得费心。 没想到的是,闫怀孕了。 奚石方一听到这个消息,最先的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愤怒。 他责怪闫翠不该怀孕,更不该仍由胎儿长大。其实以他的身份地位,只要将闫翠收为妾室即可。男人嘛,有一两段艳史□□不算什么,甚至还能证明他风流不羁,讨人喜欢。 可奚石方偏偏与一般人不同,他恼怒闫翠悄悄瞒着他怀孕,疑心她是贪图奚家富贵。 闫翠不知情郎竟然会这么想,她一心以为找了个好郎君,结果情郎很快消失,便打算独自生下孩子,抚养孩子长大。 但她肚子一大,还有谁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消息传到奚石方的耳中,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又突然出现,跑来质问她。 在最后的争执中,奚石方杀掉了闫翠。 死婴即是闫翠腹中惨死的胎儿,它明白母亲的怨恨和愤怒,一路跟随奚石方,但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还有被风吹散的趋势。 明明做错的人是奚石方,为什么死去的人是闫翠和它? 它一点也不明白! 好在遇上了桃楚。 它一定不会放过那个男人。不,不仅仅是那个男人,它娘已经死了,它也要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 苏辞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当然同情那死去的姑娘和婴儿,在无悲,贞洁的名声对女人来说是如此重要,苏辞想象不出那姑娘死前曾受过怎样的屈辱,可没想到死婴竟然要拉着奚家陪葬。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奚石方自己造成的,既然奚石方杀害她们,难道就没想过会被报复吗?其他人又完全无辜吗?难道他们真的没有发现奚石方在外留情? 似乎是看穿了苏辞的心思,桃楚道:“我已经答应了它,会完成它的心愿。” “什么心愿?” 血气如同烟雾一般一沉一浮,苏辞却读懂了它的表情。 那是痛苦、愤怒、怨恨以及不甘。 桃楚道:“看来它不想告诉你。” 血气掠过桃楚的指尖,那红色更浓了,房中的腥味也更重,苏辞几乎要呕出来。她熟悉这种味道,每次给猎物放血,飘在空气中的就是这种味道。但现在这味道更腥臭,还伴随着死肉腐烂的味道。 离开桃楚后,血气飘出窗外,往县衙的方向逐渐消失。 苏辞道:“它来找你做什么?” 桃楚道:“它来找我借一点能复仇的力量。” 苏辞道:“你借给它了?” 桃楚道:“它要借,我就借了。” 苏辞只觉得此时的桃楚深不可测,她现在才意识到桃楚是非人。在此之前,桃楚总是一副对人无害的模样,她几乎要忘了她是山鬼,是山主,还是神。 苏辞隐隐约约感觉得到,桃楚不像神话中的神明那般辨明是非、伸张正义,可这样的桃楚,并不让她感到害怕。 苏辞道:“奚石方会死么?” 桃楚忽然笑了,她道:“谁知道,这么晚了,睡觉睡觉。” 说着,桃楚一掀被子重新躺下。 苏辞差点要翻个白眼,这转移话题的模样也太明显了,明显是不想告诉她。她的确是心软,可也懂得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那奚石方自己造的杀孽,就应该想到有那么一天。 苏辞叹了口气,她隐隐约约猜到了奚石方将要面对的恶果。 那挺好,她也要睡了。 ———— 桃楚是被苏辞叫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挤满院子了。 城里难得看到太阳,客栈的院子里晒满了衣服。 桃楚边打着哈欠,边看苏辞在一旁摆弄弓箭。因为跟着许春武,苏辞并没有机会用到这把弓,但弓箭久不用就会很容易折断,因此她每日都会打理。 苏辞道:“前面奚县令派人来,邀请我们去城里最大的酒楼喝早茶,说是为了感谢桃大师。桃大师若是不醒,奚县令要去感谢谁呢?” 桃楚忽略掉苏辞话中的不满,道:“你什么时候要回到朝歌?” 苏辞道:“按这个速度,秋分之前就能回去,还能赶得上比赛。怎么了?” 桃楚道:“若是你想走,我们就走,反正已经解决泾阳城下雨的问题了。” 原来是为了她才犹豫要不要留下来,苏辞笑了笑,又道:“不妨事。倒是这泾阳城下雨,真的是有非人作怪?” 桃楚说了一遍前因后果,苏辞若有所思,没想到泾阳城连绵不断的雨,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孩的一时善念,好在最后没有酿成大祸。也明白了为何桃楚不直接告诉奚县令,若是奚县令知道了,估计那女孩没有好果子吃。 泾阳有钱,因此城里最大的酒楼也装修得气派无比。许春武一下马车,酒楼便有人来迎接,明显是早就有人打点过了。 奚县令一早便来请桃大师去吃早茶,苏辞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她竟然同意了。 奚县令订的包厢在二楼一间靠窗的包厢,每间包厢都用水墨屏风隔开。从窗外看去,泾阳城的街道四通八达,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但仿佛一天晴就全跑出来了,好不热闹。 酒楼上的早茶完全是桃楚的口味,她不喜荤腥,桌上便没有一道沾荤腥的菜。但酒楼的大厨厨艺了得,糕点与斋菜的味道也很不错。 苏辞作为桃楚的朋友,自然是要跟着来酒楼,至于许春武…… 她偷偷看一眼许春武,对方也来了,因为奚县令肯定会邀请她。眼下许春武正有一下没一下的与奚县令聊天,神色与言辞中没有一丝不耐,不过还是能看得出她无心搭理对方。 苏辞有点不好意思,她隐约明白奚县令的目的不是感谢桃楚,而在于许春武。也许权势就是如此耀眼迷人,只要身处高位,便会有一堆人追捧。她又看看几乎闷不做声埋头吃点心的桃楚,开始后悔应该直接拒绝奚县令的邀请,何况一想到那个婴儿与奚县令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她更是坐立不安。 桃楚说奚家会受到报复,可那死婴会怎么报复奚家?苏辞仔细盯着奚县令,企图从里面找出一丝端倪,但除了奚县令脸色发白,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包厢里的谈话渐渐息弱,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出现一阵喧哗。 有几个书生一边上楼一边说话。 “今日的说书你听了吗?” “听了听了,没想到武林盟主竟然死了!他怎么能死?!” “是啊,那魔女居然还妄想得到武林盟主之位,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武林盟主一定会活过来,到那时候,那魔女死定了!” “真是不知道这作者是怎么想?” 一听就知道书生们在讨论小说剧情,他们气愤地谈论着,似乎死的人是他们。 “呵,我倒是觉得,这剧情才有点意思,之前的剧情平淡老套,没有看点。” 出言反驳那些书生的是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妇人,她不施粉黛,可身上的绫罗绸缎为她的容颜增添了几分艳丽,身后还跟着婢女和侍卫。其他人一看到她,想到的便是她一定出身富贵。 那些书生们看见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有钱的女人,不敢出言放肆,但面上也没有多少尊重。他们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书生出口道:“夫人,您也看《武林盟主记》?” 妇人道:“这本小说最近在城里很火,我还买了全套呢。” “夫人,恕我直言,也许您不懂小说。”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是么?我以为,小说有趣就行了,还需要懂什么呢?” 那书生正色道:“夫人,您肤浅了,小说光是有趣还不够的,还要有礼义廉耻。那魔女心思恶毒,杀了武林盟主,还妄想盟主之位。” 妇人道:“看小说还需要礼义廉耻么?那不如去看四书五经,不过即使是书经中,也有不少弑父杀子、谋权篡位的事呢。” “女人果然不适合读书,”书生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眼看妇人旁边的护卫就要不客气,他赶忙改口,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想,也许女工针线更适合您。” 妇人打算要走,听到这句话,她停住脚步,眼中颇有深意:“不知这位书生如何称呼?家住哪里?” 书生脸一红,平心而论,这妇人年纪还轻,虽不描眉化妆,但在金银的衬托下,倒也显得美丽异常。同行的书生又向他挤眉弄眼,还有出口嘲笑他的,书生不以为意,心已经飘飘然,难道这女人为他的言辞所折服,看上他了?这女人是寡妇,还是独居在家? “夫人称我为蓝明即可,不知我该如何称呼夫人?” 妇人淡淡地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是好奇,哪一方水土能养出这么狂妄自大的人来。” 蓝明被妇人塞了一句,脸色一下变得不好看,又加上同行之人的揶揄,便恶狠狠地小声道:“妇人多水性!” 他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因此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否则他一点也不怀疑会被这妇人的护卫殴打。但一说出口,书生便觉得好受了些,他可是骂了她,好歹找回点面子。 这时候,陆续有人从包厢中走出,跟在妇人身后,他们一点也不关心那些书生,而是恭恭敬敬向妇人行礼。 但书生认识他们,那都是城里的有钱人,米商、茶商、果商……他们向妇人恭维,还纷纷邀请妇人赴约。 那妇人到底是谁? “红夫人,今夜城里有烟火会,是泾阳难得一见的夜景,我家有几张画舫,能完全看到烟火会,若您肯赏光,一定能令寒舍蓬荜生辉。” “红夫人,我家里最近又入了几箱西坪铁观音,香气淡雅,韵味十足,您一定要收下,不要客气。”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2节 “红夫人,小女有一片牡丹园,还有一株豆绿牡丹,正巧这几日盛开,若您不嫌弃,务必光临。” 被称作红夫人的妇人一一回绝了他们,言语之间没有傲慢,反而温和友善。正巧他们互相打招呼时,奚县令推门而出。 红夫人停在门口,一眼看到奚县令身后的人,眼睛一亮。 “不知您在这里,真是凑巧。” 那些商人看到奚县令,自然知道能跟本县县令一起吃饭的,地位身份肯定不差,眼下又看红夫人特意向那女人搭话,言语恭敬,心中一时疑惑。 许春武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 红夫人微微笑道:“我要去漠北,正想着说不定会遇上殿下,结果还真遇上了您,也许这就是缘分。” 奚县令一脸疑惑:“这位是?” 许春武道:“奚县令,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位夫人可是无悲最有钱的商人,红颜鹿。红夫人,这位是本县县令。” “红夫人?”奚县令有点疑惑,这个女人是无悲最有钱的商人?他灵光一闪,难道这位夫人是红家的女儿? 无悲红家太有钱了,有钱到远在西北的奚县令也听说过不少红家的事。 无悲国泰民安将近百年,国内有不少有钱人,但能有钱到富可敌国的人,除了国主,大概就是红家。红家家主是个女人,名叫红雷。在还没有成为家主前,红雷看上了另一个有钱人,那人姓颜,当时红家家主强烈反对,但她一意孤行,好在那颜姓愿意伏低做小,入赘红家。 一年后,红颜鹿出生。红家有了继承人,从此安定了许久。在红颜鹿十六岁那年,她的父亲因醉酒睡了贴身丫鬟。那丫鬟产下一子,好在红雷心慈,没有赶走夫君,还留下了夫君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奚县令对此嗤之以鼻,不抚养又能怎样?那到底是唯一的血脉,自己不能生育儿子,便是要断了夫家的根。朝歌距离奚县令太远,他对此事就是当成个茶余饭后的消遣来听,但当八卦中的当事人之一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奚县令才知道何谓有钱。 无悲不允许普通人腰间佩玉,但没有禁止百姓穿戴金银。红夫人像是不要钱似的把金银戴在身上,却不显得俗气,反而衬得旁边的人颇为穷酸,连奚县令也被比了下去。奚县令忍不住酸溜溜地想,再有钱也没用,终归是要嫁人。 许春武又依次介绍了苏辞、桃楚,众人对苏辞的经历连连称奇。 苏辞长得很漂亮,即使她当猎人当了三年,但日晒雨淋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甚至显现出一种充满活力的美丽。这种美丽野蛮又生机勃勃,当苏辞回望众人时,甚至有人因承受不住这样的生机而不自觉地低下头。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桃楚的身上,听说她是居住在喜桃的大师,不管是认同还是不认同的,都纷纷佩服她年纪轻轻,便懂阴阳之术。 不过最让众人惊奇的,还是红夫人如何认识定北王。 红颜鹿家在朝歌,但要常年往各地跑。还年幼时,红颜鹿就随着母亲到处熟悉自家的铺子、账簿、田地,之后红雷渐渐放手,红颜鹿还是坚持每年亲自去查看红家分布在各地的生意,此次来泾阳城除了有事要办,主要还是查看生意。 红颜鹿自知四处奔波很容易被人盯上,便雇了许多护卫。但再怎么小心,该出事的时候还是会出事。 那次她与众人在林中过夜,很快被一群土匪强盗包围,侍卫们奋力反抗,但对方来势汹汹,铁了心要杀人越货。幸好定北王许春武及时出现,她带人毫不留情斩杀他们,活捉首领,事后还查出是有人在暗中指使。 红颜鹿便是从这时候与许春武结识。 红夫人道:“我在来的途中,听说泾阳城通往长安城的路上有一伙强盗,他们总是夜间出现,会将过路的人洗劫一空,若是遇上反抗的人,还会将人杀死。我没有看到那伙强盗,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的原因,若是殿下去长安,一定要小心。” 奚县令对这含糊其辞的话很不高兴,他是县令,偏偏这方土地冒出一伙强盗,自然会影响他的形象。 “我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土匪强盗,想必是这些人大惊小怪,又或是开的玩笑,不过既然担心,我自然会去派人查明原因,请殿下和夫人放心。” 红夫人笑道:“若没有此事自然是最好不过,务必请大人原谅我的草率。” 奚县令道:“女子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奚县令答应派人去城外查明情况,本想听到定北王的一句赞赏,但她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奚县令有点郁闷,那他这不是白白派人了么? 许春武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一看见红颜鹿,两人聊了许久。奚县令几次插不上话,心里便对红夫人恼怒起来,不过是一介女流,凭什么与定北王这么亲近? 不过这若有若无的怒气在红夫人派人送来一对羊脂玉手镯时烟消云散,奚县令细细对着阳光欣赏玉手镯的美丽,大手一挥,便同意了红夫人的要求。 其实红夫人不用经过县令同意,也能买下那些田地和铺子,但有了他的应允,情况则不太一样了。 红夫人有钱,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若是有官府照拂一二,做事时就会顺利许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20:32:32~2022-07-29 20:2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传世、傅渊瑾、4612530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愿无岁月可回头、佧佧 6瓶;澈澈只是想睡觉 5瓶;50073472 2瓶;27151511、哦、辞小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一连两日没有下雨, 许春武便打算启程。苏辞和陆子怡去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其实他们不用这么麻烦, 只需要吩咐一声, 客栈自然会为他们准备好。只是两人还想多走走,便自己上街了。 泾阳城很大,街上人来人往, 苏辞站在城市的街道,一时发出了感叹。陆子瑜有些奇怪,这里再怎样繁华, 又怎能比得上朝歌?朝歌比这里要大得多,人也多得多,逢年过节,更是热闹异常,好像所有的人都汇集到了天子脚下。 苏辞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前从来没有进过城。” 陆子怡道:“等到了朝歌, 你可以来我家里坐坐。”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被一伙从茶舍冲出来的人拦住去路。他们大声嚷嚷,互相退让,看起来像是打架,但仔细一听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阿威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写?” “就是!女人怎么能当武林盟主?” “那魔女居然能统领武林,真是不像话!女人怎么能做那种事!她应该在家相夫教子!” “那女人何德何能,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当上武林盟主, 她的武功怎么会比那些名门正派的男人还厉害?” “一个女人能上位, 一定是与那些人暗通款曲!” “谁知道阿威怎么想的?难怪他读书读了那么久, 也没一点长进。” 原来书生们是在讨论小说《武林盟主记》, 他们对于原盟主死了, 结果魔女变成盟主极其不满, 纷纷要作者阿威出来解释, 可阿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许他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早就躲起来了。在小说里,但凡是个男人都有或大或小的罪恶,而魔女踩着他们的尸体,成功登上了顶峰。 书生们气势汹汹,要去找阿威要个说法,甚至还有人说要去举报他,说他捏造事实,丑化男人,侮辱男人的尊严。 他们当中,有生气的,有嫉妒的,也有浑水摸鱼的。毕竟阿威连秀才都考不上,却因连载一本小说,得到了空前未有的瞩目,茶舍老板还因此厚待他,听说他的母父得到的工钱就比其他人高了不少,甚至承诺只要他写得好,还要与他继续合作分茶舍的抽成。 阿威的连载小说在泾阳城很受欢迎,因为剧情曲折,高潮迭起,又通俗易懂,连读书不多的人也能听懂,据说还有人把印出来的小说都买下来了! 这怎能不叫人嫉恨? 陆子怡不喜欢这本小说,不过也看不惯有人因为不喜欢就去举报。她道:“这群书生真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 苏辞叹道:“没想到他们真的会那么做,真是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呵,以为自己是例外,若真是举报成功,那之后又有多少人能独善其身?” 苏辞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妇人。 那妇人看到她,眉眼弯弯:“苏姑娘,真是巧啊。” 苏辞回礼道:“我们就要离开,出来置办点东西,不知红夫人也在这里?” 红夫人笑道:“我来这里听书,没想到会碰上这些人。” 陆子怡道:“夫人喜欢听书?” 红夫人跟随母亲经商,打理家业,手段凌厉,对外一直是温柔刀的形象,知道她喜欢听书,陆子怡有点意外,这样的人竟然是无悲最有钱的商人。 红夫人笑道:“一点个人兴趣罢了。” 陆子怡道:“我是不大喜欢,不过连你都来听书,可能这本小说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吧。” 红夫人道:“不,其实到处都有这类小说,只是这本小说的后续要比其他的有意思些,我还想看看这小说能写到什么程度呢,不过目前来看,这小说应该是到此为止了。” 苏辞以为红夫人说的是书生们要去举报这小说,便道:“他们要去举报这本小说,会成功么?” 红夫人摇摇头,道:“我去见了小说的作者,奇怪的是,我觉得他不像是会写出这小说的人,还以为这次能找到一个稍微不同的作者了。” 苏辞道:“有的人也许只是其貌不扬。” 红夫人没有反驳,她笑道:“朝歌里太多这样的作者了,我想,听众或许需要换个新口味。” 红夫人到泾阳城后,无意听到说书人在说《武林盟主记》,便在城里待了几日,小说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但写书的人却和她想得不一样,红夫人还要再做考量。 那阿威太平凡了,他似乎只是比一般人多读了些书,脑子里的想法却和其他人没有两样。红夫人不需要这样的人。 ———— 当听到聚集在梅香书舍的书生们都被抓了,苏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客栈的店小二嘴皮利索,不厌烦的又给客人说了一遍。 原来昨天那些嚷着要去举报的书生们,一时找不到阿威,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突然说要去县衙举报。他们大部分人,只是想给阿威一个教训,但有人这么提议,还说“谁不去谁是孙子”,又说“怕什么,我们人多势众”,还有的说“就是教训教训阿威”,于是便真有那么些头脑发热的书生,一齐涌进了县衙。 万万没想到的是,衙役不仅抓了阿威,还把他们也抓了,罪名是妄议太|祖。 书生们傻了眼,他们只是来举报的,哪想到会把自己搭进去,还被安了个妄议太|祖的罪名,他们哪里敢妄议太|祖?一定是有人污蔑他们,于是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有关系的早出去了,没关系的还在牢里呆着。 呆在牢里的书生们叫苦不迭,他们吃不饱睡不好,还被打了一顿,不禁暗暗恼恨起来,恼恨写书的阿威,恼恨提议的人,唯独不恼恨自己。 也有书生对此不认同。 那就是泾阳城今年高中举人的彭一鸣,他一直待在茶舍里,没有跟着他们去找阿威。听说书生们被关进牢里,便来找奚石方询问缘由。一进县衙,他便看到奚石方在客厅里喝茶,仿佛是在等人。 听说来意的奚石方客气万分,盛情款待他,甚至还带着他去牢里转了一圈。 但那又怎样? 一旦被安上妄议太|祖的罪名,哪有那么容易被放走? 彭一鸣不服气,道:“石方兄,我想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妄议太|祖,这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奚石方道:“一鸣兄,你别急,但确实是有人举报他们,衙役也问过话了,他们的确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彭一鸣不悦地道:“什么是不该说的话?” 奚石方冷笑道:“一鸣兄,实话告诉你,是有人跟我说,那些书生在茶舍里常常讨论女人不该如何如何,还经常辱骂女人,我朝太|祖即是女人,他们辱骂女人,便是辱骂我朝太|祖,这难道还不算有罪?” 彭一鸣惊道:“这是误会,他们只是在讨论最近连载的小说剧情,绝不是对太|祖不敬。” ———— 另一边。 衙役。牢中。 牢里阴冷得要命,时不时就有老鼠钻出,可书生动也动不了,因为他被戴上了枷锁,面前还有一个身穿蓝衣的衙役。 “说,”那衙役不耐烦地道,语气傲慢,“到底是谁指使你那么说的?” 书生很想有骨气的冷哼一声,可他从昨天晚上就吃到了苦头。因为拒不认罪,他被这些人打了一顿,屁股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无奈何,书生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但更不敢认罪。 “我没说那些话!”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3节 衙役冷冷地瞥一眼他:“陈秀,你还想挨打?” 陈秀止不住地害怕,他当然不想挨打,可更想不到要说什么。 谁指使他? 陈秀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就妄议太|祖了! 衙役不耐烦地道:“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那么不知趣,要跟别人起哄?反正你说也说了,要是再不招认,可别怪我不留情面,奚大人说了,你们这些拒不认罪的书生,通通砍掉手!” 陈秀被最后一句吓得屁滚尿流,他是读书人,没了手还算什么读书人?这时候他终于想起奚石方是高高在上的县令之。电光火石间,陈秀终于反应过来,那奚石方一定是对他的话怀恨在心,因此才报复他。没错,奚石方就是那样眦睚必报的小人。去年就因为有人在背后议论他,那人便被街上的流氓乞丐教训了一通。 陈秀道:“是让你们抓人的?!” 衙役道:“谁妄议太|祖,我们就抓谁。已经有人招供了,若是你再抵赖,小心棍棒伺候!” 说着,那衙役一把揪住陈秀的发髻,就像在拔萝卜。他道:“到底是谁指使你们妄议太|祖?!是不是彭举人的?!” 彭举人?陈秀有一瞬间的疑惑,但很快醒悟过来,衙役说的是彭一鸣。彭一鸣有过妄议太|祖么?仔细想想,彭一鸣很少在人前议论他人,更不用说议论太|祖了,但陈秀偶尔会讨厌那副清高的样子。他刚要回答,只听衙役一声暴喝。 “已经有人指认是他指使你们,你还不速速坦白,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陈秀慌得跪下磕头:“大人,是小的错了!” 衙役冷笑道:“老老实实交代,若让我们查清事实,知道是你们污蔑彭举人,叫你们罪加一等!” 陈秀一愣:“彭一鸣没有被抓?” 衙役冷冷道:“这会儿奚大人正在陪彭举人说话呢,别以为你们都说是彭举人指使,就能污蔑他!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们,你们还能有一条生路,否则的话……” 陈秀咬了咬牙,头磕在地上,道:“大人,小的认罪……” ———— 彭一鸣在客厅里坐立不安,昨日他也没想到其他人会那么激动,果真跑来县衙举报阿威,他不想凑这个热闹,干脆待在茶舍。哪想这些人被安上了一个妄议太|祖的罪名,通通被关进牢里。他一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于是赶来县衙找奚县令,但奚县令外出,只有奚石方在县衙。 奚石方一边让他冷静,一边嘲笑是那些人活该。彭一鸣渐渐觉察出不对来,随意关押书生,奚石方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一个衙役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张状告,又附在奚石方耳边说了几句。 奚石方眉开眼笑,彭一鸣正要问话,哪知奚石方突然变了脸,指着他大喊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四个蓝衣衙役从门外鱼贯而入,他们似乎早做好了准备,直接押住彭一鸣。 彭一鸣挣扎道:“奚石方,你这是在做什么!” 奚石方抖了抖手中的诉状,微微冷笑道:“彭举人,说话客气些,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彭一鸣道:“你为何无缘无故抓我!” 奚石方慢条斯理地道:“有人说你妄议太|祖,这些都是证据,他们签字画押,认为是你引导他们妄议太|祖。” 彭一鸣惊道:“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做过,这是污蔑!” 奚石方走到彭一鸣身边,呵呵一笑,道:“彭举人,这么多人都说你做了,你非说自己没做,谁信啊?” 彭一鸣终于反应过来奚石方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 奚石方继续道:“真是可惜啊,好好的举人不做,非要鼓动那些书生议论太|祖,即使不是死罪,也不知要被关上多少年了。” 彭一鸣道:“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我?” 奚石方摇摇头:“彭举人说得不对,妄议太|祖的话是你说的,怎么能说是我陷害你?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举报你的人正是陈秀。” 彭一鸣道:“陈兄?怎么可能?肯定是你们屈打成招!” 奚石方冷淡地道:“彭举人,这样的话可莫要乱说,这都是那些书生自己承认的,还签字画押了。” 彭一鸣还要再说什么,衙外忽然传来击鼓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又急又大,听得让人心烦意乱,奚石方皱起眉,是谁这么没眼色在这时候来捣乱? 又有人走进来,原来是奚杰,他是本县县簿,论起来与奚石方还有点血缘关系。奚石方一看到他,便笑道:“杰叔,是谁惊动你?” 奚石方看一眼彭一鸣,视线又落回奚石方的身上,仿佛没看见屋里有这个人。 “有人击鼓鸣冤,我来瞧瞧怎么回事。你做事要谨慎些,这几日不该这么做。” 听到奚石方的话,奚石方呵呵一笑,他知道奚石方是在提醒自己城里有一位贵客,万一惊动她就不好了。毕竟彭一鸣是举人,举人不能做官,可也是官员预备人选,到底和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要想动举人,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奚石方要动他,费了一番力气。 奚石方道:“杰叔放心,我爹正陪着客人呢。” 奚石方道:“门外到底在敲什么?” 这时已经有人来报。 原来那群书生来县衙举报阿威写的小说丑化男人,那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先责骂了书生一顿,正巧被奚石方看见。他之前在茶舍受到冷待,本就有意要出口气,正好这些人撞上来,便叫衙役通通关起来。衙役也不管谁是谁,干脆把阿威也抓起来了。 阿威的母父得了消息,正在衙外击鼓鸣冤呢! 阿威的母父年纪已有六十,他们四十多有的儿子,眼看儿子有出息,他们能松口气,哪想到儿子有朝一日会被关进牢里。 因此急匆匆赶来县衙,一路上还互相埋怨,好端端的,非要去连载什么小说! 一看见奚石方,阿威的母父扑通一声跪下去,还不停磕头,说着要申冤。他们身边还跟着个人,她是阿威的妹妹云水心,她做不到见官就跪,很快被她爹甩了一巴掌。 “跪下!要不是你,阿威怎么会出事!” 阿威他娘在哭天喊地:“我真是造孽,生了这么个扫把星,苦了我儿!” 云水心捂住高高肿起的脸,忍住眼泪,低声却坚定地道:“我不是扫把星。” 阿威他娘尖叫道:“你不是谁是!要不是你写什么小说,阿威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呢!” 云水心道:“当初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阿威他爹恨恨道:“你还敢顶嘴,真是白眼狼!” 奚石方厌恶地看着他们,他讨厌穷人和蠢人,偏偏这些人又穷又蠢。那能写出《武林盟主记》的阿威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 三人还在争执,奚石方已经不想听了:“我被你们吵得脑仁疼,若是不说清楚,先通通拉下去打板子。” 阿威他娘急道:“大人饶命,请听我说!” 阿威他爹瞪她一眼,道:“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大人,请听我说。” 原来阿威的母父听说儿子被关,又听到在茶舍的许多书生也被关起来,再加上衙役含糊不清的话,便推断出儿子一定是因最近连载的小说受到牵连。 他们的儿子是无辜的! 因为,真正连载小说的人不是阿威,而是云水心。 一开始知道女儿写书,他们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云水心写的小说很受人喜欢,还赚了许多钱,连茶社老板都高看他们一眼,言语也变得尊重许多。忧的是写的人偏偏是女儿,而不是阿威,一个女人拥有才华也太可惜了。若是妻子有才华,难道不会让丈夫感到羞愧么?还有谁会娶她?但若是阿威写出来的小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大家会称赞他,会追捧他,还会有媒婆上门求亲,他们为儿子挑选亲事都快要挑花了眼!因此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对外隐瞒了真正写书的人是谁,甚至为了不让别人怀疑,即使云水心每日都要连载小说,也依然要做家务,还要去茶舍帮忙,至于阿威,他只要维护好有才华的形象即可。 说着,阿威的母父又哭起来,翻来覆去地说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阿威出了事,云家便是断了香火,他们也不活了。 “大人,您一定要抓人的话,就把这扫把星抓起来!”阿威他爹道。 云水心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爹,没想到母父会为了哥哥毫不犹豫把她推出去,以前则是要她隐瞒身份,因为他们认为女人能写书不合理,也不会有婆家要。 奚石方似笑非笑,道:“听你们的意思,会写书的不是阿威,是你们的女儿?” 阿威的母父齐齐点头,异口同声地道:“是。”他们又看向云水心,推了她一把:“你快说话呀。” 云水心能说什么?她无力地看着母父,仿佛是今天才认识他们。从前她以为,他们偏心哥哥,可好歹还是会疼她,虽然疼她的方式是要求她隐瞒身份,还要她嫁人。 到了现在,云水心才彻底明白一件事。 她对于云家,始终是一个外人。即使她为了他们干再多的活,赚再多的钱,都是一个外人。 为什么?凭什么? 不甘中生出了愤怒,云水心一时间无法说话。 奚石方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为了救云威才说那小说是女儿写的?” “这……”阿威的母父对视一眼,又恨女儿此时像个木头,连一句话也不肯说,难道她不想救阿威出来?她怎么可以这么薄情,眼睁睁看着阿威在牢里受苦! “有书稿!对,我想起来了,大人,她房中有书稿,大人可以带人去查。”阿威他娘急道。 奚石方道:“荒唐!你们不想儿子被关,竟如此骗我!” 奚石方才不在意要关谁,他想办的事已经办成了,眼看这三人又要闹起来,他手一挥,厌恶地道:“来人,把他们赶出去。若是他们不想出去,就都关进牢里。” “大人——”阿威的母父苦苦哀求道。 听到奚石方的吩咐,那些衙役纷纷上前。这奚县令的儿子最不喜欢有人反驳他,他们还是不要多事,乖乖按照他说的去做比较好。 “有蛇!” 忽然之间,靠近三人的衙役一声大叫,他惊恐地张望四周,只见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灰蛇死死盯住他,还吐出红信子。明明是一条蛇,他却能从中读出“敢上前就咬死你”的凶狠。 “那是她的蛇!”阿威他娘惊恐地道。 “什么?” 其他人一惊,那最先看见蛇的人已经镇定下来,他本能对这些滑溜溜的东西感到害怕,可他有同伴,还有武器,只要没有毒,一条小小的灰蛇算得了什么? “妖女!”云水心的父亲离她远了些,他同样恐惧,“这蛇肯定是扫把星招来的!我就说有时候她怎么会一个人自己说话,家里有时候还会有蛇冒出来。” 阿威他娘叫起来:“你不是我女儿,你是妖怪!” 云水心紧紧抿起嘴巴,没有解释。这一刻,她被所有人围攻,她的家人远离她、害怕她、厌恶她,只有五月留在她身边。 小灰蛇缠绕在云水心的手腕上,它盯住云水心,轻轻道:“别怕。” 云水心擦擦眼角:“我没事。”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和蛇的话,更加确信她就是妖女,否则她怎么会那么亲近那灰蛇,还跟它说话? 侍从们拿起了武器,对准云水心,他们相信这个妖怪已经被他们困住,只要他们一拥而上就能抓住她! 问题是,谁先出手呢? 谁知道这妖怪会不会做法,谁也不想先死。 第49章 五月面向众人, 绷紧了身体,它亮出獠牙, 威胁似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眼看双方一触即发, 大门却被什么撞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4节 一阵狂风挤入院子,将众人吹得七零八落, 哀叫声不绝。待到风停,他们才看清来人是谁。 一个身穿宽松衣袍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同伙!这是妖女的同伙!”阿威他爹指着站在门口的女人,颤颤巍巍地道。 “什么同伙!大惊小怪!”奚石方轻声斥责他后, 对着来人微微一笑,脸色转变之快,让阿威他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桃大师,您怎么来了?不知您来这里有何事?” “我听到有人叫我。” 来人正是桃楚, 她略过奚石方,视线落在灰蛇的身上。 奚石方道:“桃大师,您来得正好,这里有妖怪出现,我们正要去请你来。” 桃楚没有搭理他,她径直走过去,伸出了手, 那灰蛇便轻飘飘地飞起又降下, 落在她的手中。 奚石方一看到那灰蛇就头皮发麻, 牙齿酸紧, 不自觉便离得远了些。他道:“不愧是桃大人, 这么快就制服了妖怪。” 桃楚道:“方才怎么回事?” 奚石方不确定她问的是人, 还是问的是蛇, 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桃姑娘!” 奚石方认识那最先进门的人,她是定北王! 奚石方在泾阳城横着走,但与定北王相比,他什么也不是。跟在定北王身后的,则是她的侍卫,最后进来的人才是他爹。 奚石方脸色一白。 许春武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她下马后直奔桃楚,道:“你走得太快,要追上你可不容易。” 原来奚县令一大早便去客栈,本意是要为定北王送行,哪知桃大师突然离开客栈,说是有事,她的同伴在后面追,连定北王也跟了上去,难道他还能留在原地? 没想到桃大师说有事,结果跑来了县衙,到底是有什么事? 苏辞道:“你说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哎,你手上怎么有一条蛇?” 奚石方道:“这条蛇是妖孽,会人语,桃大师要小心。” 桃楚对着小蛇道:“你叫我,是有什么事?” 原来,方才情急之下,五月在心底呼唤了桃楚。 “他们要伤害水心!”五月气鼓鼓地道,“他们凭什么伤害水心!” 许春武挑起眉:“会说话的蛇?”她不害怕蛇,甚至还走近了仔细瞧。 五月道:“你们能说话,我凭什么不能说话?” 许春武觉着,若她没看错的话,这条灰蛇甚至翻了个白眼。 奚县令大着胆子道:“妖言惑众!桃大师,快收服它吧!” “真是没见识的人类!”五月又气呼呼地骂了两句,这才解释起来。 因为阿威的母父一早就把云水心拉起来,五月不放心,就偷偷跟在云水心身边。他们一路来到县衙,又击鼓鸣冤,想用女儿把儿子换出来,但奚石方哪里会同意?看见有人要伤害云水心,五月才现身。但对方人多势众,五月琢磨着敌不过他们,便在心里呼唤桃楚。 而桃楚承诺在先,无论如何也会来查看情况。 五月为何跟随在云水心身边?它完全是为了报恩。 桃楚把五月要报恩的事情说了一遍,唯独没有说是五月让泾阳城连续下了几个月的大雨。 其他人本就相信她,听到她这么说,各个对五月有了一点好感,它不是来害人,而是来报恩呢!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因此怜惜它。 许春武沉吟道:“没想到非人也如此重情重义,不顾危险保护恩人。” 五月听到,骄傲地昂起了脑袋。 奚县令小声嘀咕道:“它究竟不是人,谁知道会不会哪天伤人?” 许春武没有听到他的嘀咕,视线转向奚石方。 那奚石方为何要把阿威关起来? 奚石方左顾而言他,企图蒙混过去,许春武渐渐不耐起来。 奚县令瞧着冷汗直冒,双腿发软,一脚踹中儿子:“孽子!还不从实说来!” 奚石方忙道:“我、我不敢说,若是殿下宽恕,我才能说。” 许春武眉头微微蹙起。 奚石方腿一软,这才说起缘由。 昨日,有人告诉奚石方,梅香茶舍中有书生在议论太|祖,奚石方自然是不信。但之后又有书生来衙门闹事,奚石方原本是想赶走他们,可其中居然有人在议论太|祖。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认为太|祖就不应该给女人设立女子学堂的话。这话可大可小,偏偏碰上奚石方,他命人找出妄议太|祖的指使者,衙役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先把人关起来,因此茶舍的书生都被关了起来,还包括阿威。 阿威的母父得到消息,这才来替儿子鸣冤。 还说出写书的人是云水心,而不是阿威。 “殿下,这些书生不知感恩,无视太|祖,竟怀疑太|祖的决策,就应该受罚。”奚石方斟酌着用词道。 许春武道:“他们不过是一时口快,再说太|祖也曾有令,不因言获罪,都将他们放了吧。” 奚县令道:“殿下,不给他们教训不行,若人人都如此,消息传到国主的耳朵里,国主必定震怒。” 许春武道:“那也不该大动干戈,教训一番也就罢了。你身为地方官,应关心体恤百姓,何必拘泥于这种小事?” 奚县令瞪一眼儿子,他自然知道儿子最近在想什么,可也太着急了。这下不仅没有做到想做的事,还有可能会给定北王留下他们不够宽容的印象。 书生们都无罪释放,他们不得不感谢定北王,不过实际上没有许春武,他们还是会被释放,奚石方不可能真的长久将他们关起来,他只是为了找到能击溃彭一鸣的人证。否则一旦传出他关押大量书生的消息,一定会惊动州府,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奚石方讨厌彭一鸣,谁都可以是举人,就他不行。那副清高的模样是做给谁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文曲星转世了?若不是因为举人会被登记在册,不能轻易动他,奚石方早就动手了。偏偏彭一鸣没做错过什么事,奚石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点来,谁知老天竟帮他! 奚县令连连赔罪,许春武没有再多说什么,奚县令的心里反而不停打鼓。 这算是翻篇了,还是被记下了? 奚县令忐忑不安,恨不得再给儿子两脚。 这哪里是儿子,分明是仇家! ———— 阿威被放回家了。 他的母父欢天喜地,还做了一桌好菜。 听到院子里的欢声笑语,云水心纠结万分。听到儿子能无罪释放,他们便领着儿子回家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好似她不存在。 她要如何面对母父? “你不进去么?”五月从云水心的手腕上伸直身子,它也看到了里面的情景,随即不高兴地道,“干脆别回去了,我讨厌他们。” 云水心对母父的感情很复杂,他们提供吃喝住宿,其余的什么也没有给。云水心也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但为何要偏心?她比哥哥差在哪里?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云水心正要走进去,她的娘亲看到了她。 阿威他娘脸色一冷:“你还回来做什么?” 云威看到云水心,他在牢里吃了不少苦头,但没有怨恨妹妹。他道:“娘,你说什么呢?水心快来,该吃饭了。” 云水心看向桌子,那上面三副碗筷。 云威一怔,又笑道:“我这就去给你拿碗和筷子。” “啪!” “拿什么!我们可不认这样的女儿!”阿威他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分明是赔钱货,她害了你,你还为她说话!” 云水心站在门口,进去不是,不进也不是,五月看不下去,它飞快盘到云水心的肩上,嘶嘶地吐舌。 谁也不能欺负云水心,她的母父也不行! 阿威他娘看见灰蛇,又害怕又愤怒:“怎么?你要让那蛇咬我们么?” 阿威也怕蛇,他脸色发白,道:“妹妹,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带着那条蛇了,到底和我们不一样,万一哪天伤了你,那该怎么办?” 云水心一言不发,她相信五月绝不会伤害她。 阿威他爹道:“蠢货!既然是来报恩,怎么不想办法给你哥许个愿望?要么中个举人,要么娶个媳妇?白养你那么大了!一天光想着自己!你在那里假清高什么?你不需要,你哥需要!” 云威一时有些为难,他左右看看,无声地道:“没事,我也不需要。” 云水心一只脚已经踏进家门,听到父亲的话,她退了一步,赌气道:“你们只想着我哥,从来没想过我!” 云威道:“妹妹,你别误会了,娘和爹没有这个意思。” 阿威他娘道:“想着你有什么用?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以后就是刘家的人。” 云水心恍惚间想起来,她还有一门亲事,未来的夫君是城北卖豆腐的刘家,可她连人家长什么也不知道,而她的哥哥已经去见过好几个相亲对象,又因各种不满意而拒绝了。 云水心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也许她早就明白了,但到如今才真正面对。 其实她不想嫁给刘家,也憎恨随意决定自己人生的家人。 否则她也不会在小说里将原武林盟主写死,她的所有感情,都寄托在魔女的身上。 云水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阿威要追上她,但他爹冷哼一声:“走了?走了就别回来!省得麻烦!你别去追!” 阿威看看母父,又看看门外,最终没有追上去。 反正水心想通了自然会回家,现在还是先安抚一下娘爹。 ———— “水心,你要去哪里?” 云水心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从天亮逛到天暗,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好像忽然之间没有了家,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家。 云水心仔细考虑着今后的去处,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她是不是该低头认个错,向母父服个软。不然,她今晚该睡哪儿? 可云水心拉不下脸。或许不是拉不拉得下脸的问题,她已经认清事实,他们毫不在意她,若要她无视事实去讨好他们,她做不到。 “水心,我们回老家吧?” “老家?” “是我的老家,那里都是我的同族,也有一些非人或人类住在那里,”五月越说越觉得可行,“你不是喜欢写书么?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人说你不能写书,我们可以把你写的书印成书册,发给大家。”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5节 云水心想了想到处是蛇的场景,浑身打了个寒颤,她坚决地拒绝了五月。 “好像要下雨了。” 云水心转过身,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妇人。 要想忽视这个妇人很难,她穿金戴银,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在人群中极其显眼。 云水心左右看了看,这才明白妇人是在跟她说话。 云水心不认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向自己搭话,不过还是道:“现在不会下雨了。” 那桃楚已经封印五月,五月再也不能乱下雨了。 妇人笑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么?” 云水心转过脸:“……等等吧。” 妇人道:“你看起来好像有难处,可以跟我说说么?” 云水心摇摇头。 那妇人盯着她许久后才走开,云水心悄悄松了口气,虽然还在烦闷,但被妇人这么一打搅,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至于走投无路。 待云水心转身要走,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泾阳桥发呆,桥下水声哗啦,她后知后觉,才恍然那妇人是不是在担心她会跳河? 可能是看她一脸沮丧,才上前搭话。云水心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还是回去吧? “哟,这不是大才女云水心么?” 云水心走着,忽然被一群人叫住。那些人当中,她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但都是阿威的同窗。 “听说你娘和你爹为了救你哥,说那小说是你写的?” “这不是真的吧?女人怎么可能会写书?” 泾阳城不小,但消息传播得很快,尤其是这些无所事事的书生好不容易抓住了八卦的机会,想为平淡如死水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云水心写书的事几乎靠他们传遍了泾阳城,没有人相信一个女人能写书,他们坚定地认为是阿威的母父为了救儿子才编造出的谎话。 云水心打算没有听到这些冷嘲热讽,快速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听着他的喘息,很快红了脸。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那天夜里,他正是这样紧紧抱着她……水心,这真是你写的?” 云水心脸一冷,几乎要猜到他们接下来会说什么话,果不其然,人群中一阵哈哈大笑。 “水心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一定是阿威写的。” “即使你会写,也不应该写,你是女人,怎么能写这些东西?” “听说你未来的夫君姓刘?你写了这些东西,他会怎么看你?” 云水心怒道:“你们这些碎嘴的书生,少来对我指指点点!” 众书生一时被怒气冲天的云水心震慑,他们没想到平日寡言少语的云水心会生气。 “我们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对对对,反正我们都知道肯定不是你写的。” 云水心再也忍不住,她冷笑一声:“怎么就不能是我写的?不是我写难道是你写?还是你?” 被指到的书生退了一步:“你你你你怎么会是你写的?” 一旁立马窜出个书生,他言辞严厉:“你应该待在家里,而不是去做男人做的事。” 云水心道:“男人做的事?怎么,就不能承认我能写,你们写不出来么?” 书生们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你写的也没多好!文笔粗糙,剧情平淡,要不是看在是阿威写的,我们才不会去看。” “没错没错,其实你写的小说又长又烂,以为大家真心想听?别自以为是了!” “女人根本不会写书,也不应该写书,写书的女人都是疯子。” “你写的东西□□放荡,该不会也想有人这么抱着你吧?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云水心被逼得步步后退,她气疯了,脑子乱成了一团,不管是这个还是那个,各个都认为她不能写书,可她偏偏写了出来。不仅写了出来,还给家里赚了许多钱。但母父不让她告诉别人,还宣称是阿威写的;当这些人知道是她写的小说,居然一改口风,认为她写的东西是垃圾,那之前一直在追连载的人又是谁? 就在她要发飙时,一阵大风陡地出现在书生之间,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吹得七颠八倒,甚至还有被吹进河里的。有的人跑去追帽子,有的人跑去追腰带,偏偏离他们那么近的云水心,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云水心已经见识过这大风的厉害,但再次见到时,依然非常吃惊。 随着大风一起出现的是桃楚还有她的同伴。 “你又来了。”桃楚的同伴叹了口气。 桃楚道:“太吵了,碍事。” 苏辞也不喜欢这些乱嚷嚷的书生,她念叨桃楚,完全是因为不希望桃楚太过招摇。她走到云水心身边,关心地道:“你没事吧?” 云水心摇摇头。 因奚石方关押书生,苏辞一行的行程被耽搁,打算等明天再走,又听说城里有烟火会,两人便来看看热闹。结果路上遇到了被书生纠缠的云水心,苏辞还没上前,桃楚已经出手。 她用天狗扇将那些人扇倒在地,一点也没有愧疚之心。 苏辞觉得他们活该。一群书生不好好念书,为国为民做事,不是想着举报这个,就是要欺侮那个,实在令人生气。若无悲的未来由这些人管理,不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双方又聊了一会儿,便桥上分别。苏辞邀请云水心一起去看烟火会,云水心拒绝了,她还要仔细想想今后的打算。 云水心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远远便看见有一人在门口等着。 看起来像是谁家的仆从。 一看见云水心,那仆从眼睛一亮。她急急忙忙上前,几乎要拉住云水心。 “云姑娘。” 云水心谨慎地道:“你是谁?” 那仆从笑了笑,道:“您不记得我了,刚才我们还见面呢。” 刚才还见面?云水心越加困惑了,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个人,她怎么不记得? “小的是夫人身边的婢女,您可以叫我青莲。云姑娘,方才我家夫人还在桥上跟您说话呢。不知云姑娘是否知道,我家夫人曾经见过云姑娘的兄长云威?现在听说其实是您写了《武林盟主记》,便想要见见您。我前面来这儿,云姑娘的母父说您不在家,我就在这里等,好在您终于回来了。” 云水心听来听去,终于听明白了,这青莲口中的夫人是无悲最有钱的商人红颜鹿。因为对《武林盟主记》感兴趣,便想见见作者。但她似乎对云威不大满意,见面之后就没了下文。 云水心道:“你家夫人为什么要见我?” 青莲笑道:“姑娘不知道,我家夫人一直在找能写的人。” 云水心奇道:“她干嘛不去找书生?他们肯定要比我会写得多。” 青莲道:“姑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这天下的读书人这么多,又有谁能写出一本《武林盟主记》?” 云水心不好意思地道:“我写得不好,可能不符合你家夫人的期待。” 云水心知道云威代替她去见了红颜鹿。 那是云威回来才告诉她的。 阿娘和阿爹以为阿威被赏识,要挣大钱了,都欣喜万分。但阿威回来后就垂头丧气,表示这商人势力,不懂什么小说。 阿娘和阿爹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认同阿威的话,觉得是这红夫人不能慧眼识珠。 云水心一开始有点生气,那红颜鹿要见的人是她,可阿威自作主张,背着自己去见了红夫人。但除了生气,实际上她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正如一开始她写出《武林盟主记》,拿去给梅香茶舍的老板,他没看几眼就放下了,态度漫不经心,甚至还言语轻薄。之后是老板娘来找她,说她写的小说大受欢迎。 不过有一个要求,不能对外公布真正的作者是谁。 梅香茶舍担心一旦读者们知道真相,再有趣的小说也会被抛弃。读者们很奇怪,比起小说本身,他们似乎更在意小说的作者是谁,但不管是谁,大家都认为都不能是女人。 云水心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为了小说能顺利印刷成册,还是答应了。 提笔是云水心为数不多的快乐,但每次她写小说,母父都会责骂她不能老老实实干活和做家务。真奇怪,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为何阿威就能读书写字,她却不能? 好在小说能卖钱,母父见到有钱入账,便默认了她能继续提笔,连婚事的时间都往后延了。 待会见面,她能比云威表现得更好么? 云水心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20:34:36~2022-07-31 22: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水青青、观夏闲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你是刚才那个女孩, 我们又见面了。” 一间装饰豪气的院子中,屋内用夜明珠亮明。 即使红夫人微微笑着, 云水心还是颇有压力。她听说过红夫人。据说除了国主, 无悲最有钱是的红家,红家家主的女儿找了个男人结婚,之后生了女儿。没过多久红夫人的丈夫就因病去世了, 传闻与红夫人的弟弟有关系,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急剧恶化。 云水心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她是穷人出身, 自从写了小说后,家里才有些富余。但与红夫人相比,终究是沧海一粟。 云水心想要表现得淡定些,即使她极力避免被屋中的富丽堂皇影响,可言行之中还是忍不住露怯。她先是看到了红夫人的手, 那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若削葱根,丰润白皙,完美得没有一点多余的地方,她又悄悄看一眼红夫人,发现对方正正视着自己,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我姓红, 是朝歌人, 也是商人。” “我之前听说过您。” 红夫人笑起来, 她一笑, 云水心便不那么紧张了。 “那你现在见到了, 云姑娘, 你的小说在泾阳城很有名。我也读过你的书, 还买了回来。” 红夫人随手一指,云水心看到书柜上的确是有几本《武林盟主记》,但署名无一例外是阿威。云水心又难过又有点尴尬。难过自不用说,尴尬的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夫人也读过这本小说。云水心一向对自己写的东西很自信,但在看到屋中陈设后就变得敏感起来。 “云姑娘,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请你来,是有事要跟你商量。” 云水心轻轻地点点头。 红夫人道:“我一直在找人,这些人要会读会写,最重要的是敢写。可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发现会读会写的人少,敢写的人就更少了。” 云水心道:“红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红夫人笑道:“允许我冒昧问一句,云姑娘是如何学会写小说的?是有老师教导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6节 云水心摇摇头,她家穷,能供得起阿威读书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请老师教她写小说?她会读书写字,完全是靠去学堂偷听学来的,或是央求阿威教她。等能认识到一定数量的字后,她开始在茶舍读书。没错,她愿意待在茶舍帮忙,便是因为茶舍里的书能供人翻阅。后来越读越多,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涌动,直到有一天她拿起了笔,那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云水心老老实实地道:“没有人教过我。” 红夫人道:“云姑娘真是厉害,没有人教导,却能写出大受欢迎的小说。可是——还有许多不能像云姑娘的女人,她们无法读书,认为读书无用,即使读了也不能走上仕途之路。” 云水心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嘭激烈地跳动着,她不知道红夫人接下来会说什么,可她知道,那一定会是惊世骇俗之语。 “不知道云姑娘晓不晓得,太|祖在世时,曾大力推崇女子学堂,但这么多年之后,那些学堂已经消失了,会读书、能读书的女人越来越少。而我,也想效仿太|祖一二。” 红夫人微微一笑,神情淡定自若,云水心却听得心惊肉跳。 “你要建立女子学堂?” 红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反问道:“很奇怪么?” 云水心惊疑地道:“红夫人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红夫人笑得满面春风地道:“因为我太有钱了。” 云水心:“啊?” 红夫人道:“我要在全国各地建抄书房。” 云水心疑惑地道:“抄书房?” 云水心知道抄书房是什么。每座城池都设有官邸,官邸有一项工作是官员需要定期将朝政文书以及政治情报传送到各城池,这些文书及情报便是邸报。没多久出现了靠抄录邸报盈利的商人,商人们将抄录邸报的地方称为抄书房。 随着无悲普及教育,读书人越来越多,他们想知道更多的消息,因此抄书房除了刊登朝廷政事和法令,商人们试着用抄书房登新闻,没想到大受欢迎。 “云姑娘,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小说让所有人都知道么?一旦我的抄书房建成,无论是在朝歌,还是在泾阳,都能读到你的小说。” 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想法,可若是想在全国各地都建立抄书房,非极大的物力财力不能建成,这也只有无悲的首富才敢想,才敢做。 云水心也明白过来,红夫人说要效仿太|祖一二,不是要建立女子学堂,而是要建立抄书房。 说来说去,还是以利为重。 红夫人话锋一转,道:“但也不是每人都能进我的抄书房。云姑娘,若是你想来,我们可以写一份契书,期限为十年,我会承担你这十年的衣食住行,还有平常的花销,至于你要做的,就是写东西。最重要的是这十年里,你不能结婚,不能生子,你是否愿意?” 云水心道:“十年?” 红夫人以为云水心是听到不能结婚生子便退缩了,道:“实话跟你说,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事,一旦女人结婚生子,便很难再提起笔。” 云水心咽了口口水,道:“我要回去考虑一下。” 红夫人道:“云姑娘,你别见怪,我听说你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你的母父已经为你订婚契?如果你愿意来我这儿,我可以帮你解决。” 云水心的心一跳:“你有办法?” 红夫人笑道:“总会有办法的。所谓钱帛动人心,若是解决不了,一定是钱还不够多。” 云水心:“……” 听起来霸气又让人嫉妒是怎么回事? ———— 桃楚一睁开眼,就看到一条灰蛇在黑夜中定定地盯着她。 桃楚又闭上了眼。 五月:“……” 五月爬上床,不停地用尾巴敲打着床沿:“你快起来!” 桃楚道:“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五月哀怨地道:“水心又离开了,我要跟着她一起走,不过我会记得你的恩情,先说好,我要先报水心的恩,才能报你的恩。” 桃楚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的模样。 五月不高兴了,它特地来这里跟她告别,她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打不过她,它早就动手了。 桃楚想了想,又叫住要离开的五月。 “你要跟着那女孩跟到什么时候?” 五月道:“你想说什么?” 桃楚道:“你应该明白吧,那女孩为什么一直不肯说愿望?” 没错。云水心不是没有愿望,而是不肯说。 五月早就明白这点,但它依然选择留在云水心的身边。 因为云水心真正的愿望留下五月。 在泾阳城待了几个月,五月渐渐明白了这点。 云水心是个古怪的孩子,她心思细腻,心里藏着许多事,但对待他人时沉默寡言,于是心里想说的话成了纸上的东西。 但五月一点也不生气,既然云水心想要它留下来,那它就留下来。反正人类的寿命与雨师妾相比,实在是太短了。 桃楚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就好,我困了,你走吧。” “哼。”没良心的非人,五月甩甩尾巴,气呼呼地游走了。 ———— 许春武一行出城时,奚县令带着一大家子来送行。 许春武仅看一眼,便奇怪地道:“奚县令很冷么?” 明明是九月,泾阳城的太阳又大又毒,热得人恨不得把上衣都脱了,可奚县令一家十分怕冷似的裹得严严实实。 仅仅是几天不见,奚县令已经完全憔悴,他脸色苍白,两眼乌青,像是整夜都不睡觉。 奚县令边咳边道:“多谢殿下关心,下官不冷,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县衙里冷得像冰窟,一出来才知道有这么热。” 苏辞知道是怎么回事,哪里是县衙冷得像冰窟,分明是他们一家都被死婴缠上了!那死婴已经变得如同成人大小,可还是婴儿的模样,因此看起来又滑稽又恐怖。那死婴笑嘻嘻地站在奚石方的身边,还在跟她挥手。 她不自觉看向桃楚,后者居然还跟着招手了! 他们一家结局会怎样? 不用桃楚说明,苏辞也明白了。 许春武没有在意奚县令一家的异状,她随意安慰了两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离开泾阳城,苏辞才向桃楚搭话。 “它会伤害奚家以外的人么?” 桃楚道:“不会。它没有机会了。” 苏辞不大懂她的意思。 桃楚道:“它借了我的力量,代价是灰飞烟灭。因为一般非人承受不住我的力量,一旦它使用我的力量,就会被我的力量完全吞噬,没有多久能活了。 ” 也许是因为已经远离城池,桃楚才告诉她关于死婴的心愿,苏辞没想到死婴竟然如此决绝,不惜毁灭自己也要对奚家复仇。 苏辞对桃楚的轻描淡写有点生气,她还有点伤心。 “如果告诉殿下,她一定会解决那奚石方,婴儿也不用死去了,”苏辞想了想,又道,“你可以救它吧?救救它。” 桃楚摇摇头,道:“这是它的心愿。何况即使现在不死,依靠怨恨出生的死婴也活不了多久。你不用那么伤心,灰飞烟灭不是不存在了,而是成为了这世界的一部分。” 桃楚的话不能让苏辞感到一丝安慰,她还是难过。 杀人凶手好好地活着,为母复仇的婴儿却不得不因复仇灰飞烟灭,即使最终大仇得报,受害者也没了。 难过之外,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 “人渣死不足惜。” 桃楚听到她的话,偏了偏脑袋:“无悲,有很多这样的男人。” 苏辞心中一惊,她看着桃楚,对方的眼中一片清明,没有愤怒,没有忧愁,没有一点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今天下雨般那么平静。 苏辞突然想起了千婴湖。 那来自各地的女人的怨气,何时才能解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9 20:50:56~2022-08-02 00:1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就是你叫胡汉三对吧 14瓶;长水青青 2瓶;观夏闲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泾阳通往长安有一截山路。 许春武一行大清早出发, 先经过一片不耐烦覆盖黄土的野林,这些野林就像是在中年男人脑袋上为数不多但又固执生长的头发。 穿过野林和荆棘, 他们来到连绵起伏的山前。山由黄色和绿色组成, 黄色是坚硬的土块,绿色是杂草,只有直面天空的地方长了绿色。 这群山没有名字, 在人类村庄建立以前,他们就存在于此。他们注视来来往往的非人和人类,安静而哀伤。 有一条如同小蛇般的路从群山的这头到达那头, 将泾阳和长安连接起来。 上山之后就不方便骑马了,许春武一行牵着马,打算在太阳落山前跨越群山。其实他们每次回朝歌都要经过这条路,爬山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小事。 今天爬山的人不止他们,还有一些结伴而行的商人。商人们一早就出发了, 他们想在天黑前离开群山,因为听说最近山里不太平,常有一伙强盗在山上出没,过往的行人和商旅被抢劫、杀害,可县令派人来查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轰隆隆——” 山里响起一道闷雷,天气又热又闷, 像是要下雨了。 商人们心惊胆战, 明明他们出门时还是天晴日晒, 这会儿怎么打起了雷?真是好事没有, 坏事一堆。 原本他们从远处看见有官兵同行, 心里还有点高兴, 即使山里真有土匪强盗, 面对官兵时也不敢动手吧?可等许春武一行靠近,他们的失望大大盖过了高兴。 这队官兵大都是女人——女人能有有什么用?难道真的能抵挡强盗么? 商人们的心沉入谷底,但一路上攀谈,知道许春武是定北王后,各个又眉开眼笑。他们的确不相信女人能上战场,可他们也同样听说过定北王的军队能将侵犯无悲的北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商人最重利益,因此也最看重事实。 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能打退敌人,那就是厉害。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7节 毕竟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嘛。 商人们凑钱请了镖师保护,但还是紧紧跟在许春武一行后面,生怕落单。 许春武明白这些商人的心思,特意放慢了脚步。 太阳刚过头顶,一群人也才爬了一半山路。因空气又黏又湿,天空响雷不断,大有下雨的趋势,一群人抓紧时间休息吃饭,打算接下来一口气爬出群山,否则一下雨,山路泥泞难走,还可能有落石的风险。 可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越担心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 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声,一块小石头在山顶上翻个了身,又被风掀了起来,咕噜咕噜从山顶滚轮下来,在不知滚了多少圈以后,“嘭”的一声砸在一个正拿着草帽扇风纳凉的商人的脑袋上。 “哎哟!”那商人先是茫然四顾,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石头从山上掉落。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叫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其他人手忙脚乱上前检查他的伤势,连走在前面的许春武一行也注意到了动静,她连忙吩咐陆子怡去查看情况。 谁也没有注意到桃楚停下了脚步,她看向山里,微微皱起了眉。 “一点小伤而已,不用那么大惊小怪,快赶路吧,要下大雨了。” 说话的是陆子怡,她催促其他人抓紧时间动身,可就在这时,山上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众人不由自主抬头看去,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滚落,径直向他们冲来! “有落石!大家小心!” “都找地方躲起来!” “贴墙!蹲下!” 不知是谁发号施令,其他人也来不及分辨,都乖乖听话去找地方躲藏,石块伴随着尘土毫不客气地滚下,一时间,山路尘土飞扬,遮挡众人的视线。 等到尘埃落定,众人才从各个地方钻出来,他们身上都蒙了一层黄土,但也顾不上去整理,都忙着清点人数和货物,有的马匹受到惊吓,失足掉进悬崖,马匹的主人唉声叹气,可也无可奈何,行商容易一本万利,但也容易一夜破产,在路上遇上天灾人祸是常有的事。还有的商人在意货物,想把货物拖到身边时被石头击中受了伤,不慎滚落悬崖,仔细一听,还能听到山下哀哀的叫唤声呢! 有人从山崖往下望,只能看见荆棘之中的人影。他叫一声,那人影便回应一声。 幸好他们早为这样的处境做了准备,众人七手八脚的从行礼中掏出草绳,想用草绳将落山之人拉上来。 “不够长,继续放下来。”悬崖下的人喊道。 “够了吗?” “不够,还不够!” 在路上的人犯了难,这草绳拢共就这么长,再放下去哪里还能将人拉上来? “我来。” 商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人,他皮肤黝黑,声音浑厚,听见一旁的女声,刚要开口,不想就看见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女人走了过来。 是桃楚。 为首的商人对这个女人没有印象,只是知道她是定北王的人。眼看这个女人虽不是瘦胳膊瘦腿,遇风就倒,但也不像是能力拔山河的模样。 “姑娘,你有什么办法?” 桃楚接过草绳,随风一扬,那草绳便越长越长,路上的人看不到这情景,便心生疑惑。 这小姑娘要做什么? 桃楚也不多说话,只是道:“够长了么?” “够了够了!”悬崖下的人惊喜地道。 悬崖下的人一把抓住草绳,正要往上爬,可草绳忽然越来越短,那人眨眼之间就来到山路上,众人看得分明,这才知道桃楚不是普通人。他们纷纷佩服起来,又觉得不愧是定北王,身边竟然有这样神通的人。 那被救的人捡回一条命后对桃楚千恩万谢,大家都指责他不该为货物而不顾性命。那人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可那都是我所有的家当了,家里就等着我卖了这些东西吃饭呢。” 这话一出,其他人倒不好继续说什么了,谁不是指着卖掉货物养活家里?可买卖哪有那么容易,单单是在路上遇到的危险就不计其数了,有时候什么货物都卖不出去,也要庆幸起码在路上没有把命丢了。 “桃姑娘,殿下和苏姑娘也不见了!” 就在商人感谢桃楚时,盘牙一把抓住桃楚,脸色苍白地道。 方才石头落下,许春武便吩咐大家找地方躲藏。盘牙一直跟在殿下身边,她刚找地方,没想到头上就有落石坠下,殿下一眼看见,连忙一把推开她。 盘牙心中焦急,担心殿下受伤,还没等尘土落地便找人,却发现怎么也找不见殿下,连忙吩咐其他人找人,可路上没人,朝悬崖下呼喊也没有听见回应。 并且苏辞也消失了! 其实最靠谱的办法是带人搜山,可一来没那么多人,二来也不知殿下和苏姑娘是否受伤,既然有大师在,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找到两人。 进山的一行人中,除了许春武和苏辞,还有四人掉下了山崖。被救起的几人都说没看到两位姑娘,桃楚正思索时,忽然听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快把你们的东西都交出来!”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一群身穿褐色盔甲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截住山路的两端。他们皮肤黝黑,手持武器,个个兴奋异常。为首的是个强壮的女人,其实她穿着与其他人没有两样,唯一能让人确定性别的是她的声音。 被包围的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他们都是强盗,可他们看起来都是少女少男,与土匪强盗一点也不沾边。 “今天收获真大,”那首领手持长槊,她面上笑嘻嘻的,可突然间发了狠,一击打死了距离她最近的马匹!“都愣着干什么!没听到余说的话么!留下东西,人走!” 盘牙冷冷一笑:“走什么走,正巧我也想找人问问呢!”无须她吩咐,跟随定北王的侍卫们都已经抽出刀剑,他们跟随殿下打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场仗,没有一次退缩,现在殿下失踪,说不慌乱是假的,可很快便镇定下来,他们要先抓住这些人,说不定正是这伙强盗掳走了殿下!即使不是他们掳走殿下,也很可能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那首领见状,反而兴奋起来:“第一次遇到敢反抗的人,真有意思,余还以为人类都是懦弱无能之辈!” ———— 山路。午后。 空气漂浮着一层有又黏又猩的水汽。 “吱吱吱——余错了!余再也不敢了,请放过余吧!” 尘土飞扬的山路上,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女人坐在行礼上,她面前跪着一众身穿褐色盔甲的少年。 哭喊的那个是少年的首领,她干嚎着叫饶命,但没有一滴眼泪。 其他人则是哭笑不得,谁也没有看清桃楚是如何出手的,但只一袋烟的功夫,所有的强盗都倒在地上,他们被谁重重地敲了脑袋,敲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唯独那首领看明白了,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人背后生出无数道金色影子,不过是轻轻落在她身上,却有如千斤压顶,她连动也动不了。 再仔细一看,那女人分明不是人类! 识时务者为俊杰,首领立马求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盘牙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她不清楚桃楚做了什么,但明白肯定是她出手了,当下对桃楚愈加佩服。 “桃大师,说不定他们知道殿下和苏姑娘的下落。” 那首领一脸莫名奇妙:“什么殿下、苏姑娘,余可没听说过。” 她的眼睛细小,说话时滴溜乱转,一看就不像好人。盘牙忍住动手的欲望,但言语也不耐烦起来。 “不说实话,小心你们的性命!” 只听唰的一声,那首领身边的一个少男便倒在血泊之中! “我可不想听那么多废话!”原来是陆子怡,她一刀砍向离她最近的强盗,冷笑了一声擦干刀口的血迹。 跪在地上的少年一时不安起来。 那些商人更加躁动,他们没想到那女人居然果断狠绝,一言不合就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已经忘了刚才若不是定北王的部下护着,此刻成为刀下亡魂的就是他们。 但接下来的事更叫人吃惊,那少男在血泊中越来越小,竟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灰鼠! “妖怪!这是妖怪!”一个商人颤抖着手指着强盗们道。 陆子怡也吃了一惊,她与盘牙对视一眼,逐渐带人靠拢起来,以防生变。 看来在山路打劫的不是人类,而是一群耗子! 强盗们的首领愤愤地道:“你杀了他!” 陆子怡冷笑道:“只允许你们杀人害人,不允许我们反击么?” 那首领一时无言,只得恨恨地哼了一声。 桃楚皱眉道:“你们怎么在这里打劫人类?” 首领哼哼唧唧半天,眼看陆子怡又要动手,这才说出实情。 首领名水烛。 水烛是生活在群山之中的鼠民。 原本水烛好不容易选中一个远离人烟且温暖适宜的住处,与族民过得其乐融融,可因山中怪物苏醒,他们而不得不搬家。 但他们的家已经被怪物破坏得七七八八,说是要搬家,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行李。而迁徙路上不可能不准备过冬的粮食和行礼,思来想去,水烛便决定打劫。 他们是鼠民,习惯在夜里行动,因此常常潜伏在山路上打劫过往的行人、商贩。第一次得手后,族民十分高兴,认为这比辛苦劳作要容易得多,因此到了后来,几乎是每天都来蹲守山路。也因如此,附近住民得知山路上有强盗后,轻易不再走这条路。 鼠民一连蹲了好几夜也没看见人,到今天终于忍耐不住,白天就守在此处,一看到有人出现,便想从山顶推下石头砸死他们,再拿走他们的干粮和钱财。 偏偏遇上了桃楚。 陆子怡大怒,正是这些好吃懒做的老鼠弄丢了殿下,她心里一急,当下就要斩杀水烛,但刀举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去。 水烛看见那明晃晃的刀,吓得骨头也软了,她一把抓住桃楚,求饶道:“余再也不敢了,请你放过我们吧。” 陆子怡明白过来,一定是桃楚阻止了她。陆子怡道:“桃姑娘,对这些强盗不能心慈手软,你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他们手中。” 一旁的商人立马跟着附和,他们厌恶又害怕这些妖怪,万一以后还遇见这些妖怪该怎么办?那时候肯定没命了。 桃楚道:“既然他们保证不再杀人,就放了他们吧。” 见状,盘牙道:“子怡,你放下刀。” 按军中等级,盘牙地位在陆子怡之上,平日里陆子怡也不会去违背盘牙的话。她不情不愿地放下刀,剜了一眼水烛。 “这位大师,妖怪的话可不能信啊,谁不知道他们反复无常,喜欢背信弃义?”商人的首领一看陆子怡放下刀,急忙劝阻道。 这大师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妖心险恶,万一这些妖怪半路偷袭,他们哪里招架得住? 桃楚道:“这事就这样定了。” 水烛一喜,知道这群人中真正能做主且有能力的是桃楚,既然她愿意放过他们,说明她不是完全站在人类那边。 “多谢饶命之恩,”水烛拜了一拜,“我们没有抓住你们的同伴,但说不定我们当中有谁看见你们的同伴去哪里了。” 正说着,一个灰头灰脑的鼠民走上前来,小声对水烛说了些什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8节 盘牙急道:“去哪儿了?” 在这片群山之中,穿过层层浓荫后,能看到一座光秃秃的最高山,山上除了一座破烂的房子,其余什么也没有。不,准确来说,这房子里还住着一个怪物,一个光是提起就让鼠民害怕的怪物。 那怪物不仅吃人,还吃非人! 鼠民住在群山时,那怪物还没有醒来。但在某个电闪雷鸣的晚上,怪物苏醒,群山的生灵都遭了殃。 鼠民们尽量避开那怪物所在之处,可还是在短短时间内折损了许多同类。一开始,水烛与那怪物能打个平手,可随着一天天过去,水烛发觉那怪物越来越强大,她也险些被吃掉!这才不得已要带着族民迁徙。 水烛回忆起那怪物,还是有些心颤。那怪物裹着人皮,浑身散发着腥臭,连森林都被污染了。 陆子怡忍不住道:“你们老鼠还怕臭?” 水烛怕桃楚,可不怕人类,她翻了个白眼,道:“我们比你们人类爱干净得多!”听说人类男人不爱洗澡换衣服,他们鼠民可是天天都洗澡,还必须要用皂子洗。 总之,这些人的同伴是被那怪物掳走了。 水烛恭敬地道:“这位恩人,不知余该如何称呼您?” 桃楚还在若有所思,听到水烛的话,她顿了顿,道:“我是桃楚。” 水烛猛地抬起头看向桃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在逆光中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很快重新清晰。 “桃……是您!”水烛喃喃地道,“是余失礼了,没想到是您……” 桃楚道:“我打算去见见你们说的那怪物。” 水烛眼睛一亮,道:“若是您,一定能解决掉他。若您解决掉他,我们也不需要搬家了。余发誓,余和余的族民不会再伤害人类。” 一旁的盘牙忍不住道:“桃大师,你打算一人去见那怪物?我们也跟你去,万一殿下和苏姑娘真是落在怪物手里,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你们去了就是拖后腿!”水烛飞快地道,她瞥一眼盘牙,“这位自己就能解决。” 盘牙不怒反笑:“双拳难敌四手,我们没有你们这些妖怪那么软弱,不用你多嘴。” 水烛懒得争辩,这些人类,根本不知道桃楚是谁。 得到饶恕的鼠民没有离去,在桃楚的吩咐下,他们护送人类离开群山。至于桃楚,转眼便消失在山路上。 商人们对于桃楚的消失惊慌失措,但其他人已经见怪不怪,至于鼠民,更是觉得理所当然,使得商人们反而怀疑起是不是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00:00:00~2022-08-02 22:1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长水青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水青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苏辞和许春武待在一起。 方才巨石落下, 她正要找地方躲避,眼看许春武头上有块石头砸下, 赶忙扯住她往后退, 哪想背后就是悬崖,两人一脚踩空,纷纷跌落山崖! 好在两人都会武艺, 跌下山崖的同时一边抽刀插进山洞降低坠落的速度,除了被荆棘、落石刮伤,两人身上没有太大的伤口。 两人大概是掉进了山底, 明明从上往下看时,一眼就能看到崖底,但从上下往上看,便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山。她们呼喊了一段时间, 发现山上没有一点回应,连落石都不知道落去了哪里。 眼看天空黑云聚集,大雨将至,两人决定先去找个地方避雨。 山路上一眼望到头的都是杂草,没想到山下满是荆棘。两人在荆棘中艰难行进,许春武先开口了。 “若不是因为我,苏姑娘也不会掉下悬崖。” 苏辞摇摇头:“我们先找出路。” 苏辞很乐观, 即使其他人找不到她们, 那还有桃楚呢。她一边探路, 一边安慰许春武。 许春武不是需要别人保护的柔弱女人, 看到苏辞安慰她, 不由得莞尔一笑。 “桃姑娘知道我们到了哪里么?” “说不定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你很信任她。” 苏辞想了想, 道:“她很厉害的。” 许春武笑道:“的确, 我见过的阴阳师中,桃姑娘是最有本事的。” 苏辞道:“不过看起来像是骗子。” 许春武道:“人不可貌相,宫里有许多阴阳师,可依我看,没有一位比得上桃姑娘,他们有时候连天气都算不准。” 苏辞忍不住笑道:“说不定桃楚不仅能算,还能呼风唤雨。” 许春武道:“桃姑娘有如此能力,没有想过为官么?” 苏辞顿了顿,又很快道:“我也不清楚。” 许春武听出了苏辞话中的迟疑,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指着前方道:“有座房子。” 那是一座很老的房子,掩藏在竹林松树之中,房子红墙绿瓦,雕龙画栋,显然是大户人家。可哪家大户会把房子建在深山老林中? 苏辞跟在桃楚身边,已经对非人的世界渐渐习惯,她疑心那是非人的房子。 不仅如此,那房子的大门打开,两人能看见里面有水榭楼台,烟雾飘渺,房子的主人似乎十分希望有人进去,门边连个守卫也没有。 而这时,雷电突然划破昏暗的天空,两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有东西重重打在山林中,是豆大的雨滴砸下来。雨水成了巨大的帘幕,将两人笼罩其中。 两人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向房子跑去。一进门,两人便看到大堂之中有一盏摇曳的灯,大堂十分宽敞,有一张桌子,四张椅子,两边还有屏风,唯独没有人,似乎是全躲起来了。她们进来只是为了躲雨,因此即使大堂里没人,她们也不再进一步。 本来她们闯入这房子就没道理了,若再进一步探寻,根本就是强盗行为。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无语,苏辞也有些尴尬,她琢磨着此时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但她对定北王又没什么好说的。若叫她学奚县令那边去捧对方,光是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许春武突然开口道。 苏辞道:“好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 许春武皱了皱鼻子,道:“我以为是肉汤的味道。” 想了想,许春武从怀中取出一拇指大小的白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子。 苏辞奇道:“这是?” 许春武道:“这是解毒丹,可解百毒,等会儿不知会遇见什么,苏姑娘先备着以防万一。” 苏辞点点头,两人又沉默地站在屋檐下。 “你们是谁?怎么闯进我的房子!” 一声尖叫在两人背后响起,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她们忙转过头,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站在黑暗中,她端着一大盆东西。 “我们是过路的人,因为天下大雨,一时没有遮蔽,看见你家大门打开,这才进来躲雨,实在不好意思。”苏辞连连赔罪,随着红衣女人越走越近,她闻到的那股腐烂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那红衣女人恍然道:“我家在深山,平常不会有人来,所以我总是打开门通风,没想到今天倒是有人进来了。” 许春武道:“请姑娘恕罪,方才我们喊人,一直不见有人出来。” 红衣女人道:“前面我在熬汤,可能雨太大,我没有听见。你们两个女人,怎么跑到深山里?我还以为是强盗来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苏辞一把拉住许春武,答道:“我姓苏,她姓许。” 红衣女人点点头:“两位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看到红衣女人并没有过多纠结于她们的名字,苏辞松了口气。 许春武将在路上遇落石,掉下山崖,找到房子的事情告诉了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边听边点头,她热情邀请两人吃饭,但两人都以刚吃过午饭为由拒绝了。红衣女人有点失望,不过转眼又充满活力。 红衣女人叫有林,祖上为避世举家搬到此处,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家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她。有林已经很久没看见人,此时看见有两个女人出现在家里,十分高兴,决定要好好招待两人。 有林从后院搬来火炉,又拿来旧衣服。她面带歉意地道:“我家里只有这些衣服了,都是之前我穿过的,不过我都洗干净了,若你们不嫌弃,可以试试合不合身,这大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受了风寒就不好了。这边有个小房,可以供你们换衣服。” 苏辞和许春武浑身都湿了,但她们还不是很放心,眼看有林这么热情,她们更是心有疑虑。 有林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似的,她又忙着去烧热水,说是要给两人沐浴更衣。直到她准备好热水,另外两人还待在大堂里。 有林拉起苏辞的手,催促道:“我也是女人,知道你们被淋湿有多难受,你们不换衣服,还在等什么?” 她看着两人,很快明白她们在顾虑什么,笑道:“难道还怕我会吃了你们?” 苏辞道:“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一点。” 有林道:“小心当然没错,不过我觉得,该小心的人是我,你们有两个人,而我是一个人,有时候小心过头了反而会误事,你们要是得了风寒会更难受。” 苏辞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还是在这里烘烤衣服,等同伴前来吧。” 有林挠挠头,道:“其实,我也是有求于你们。” 许春武道:“不知姑娘所求何事?” 有林撇撇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山里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实在是无聊透了,最近正想着下山,正好老天爷便安排你们来了。要说我对你们那么好也是有私心,我从来没下过山,还指望着你们下山的时候能捎上我呢。” 有求于人,那么有林的热情也就说得通了。 两人身上又湿又冷,的确是想换一身衣服,许春武决定让苏辞先沐浴,她在门外守着,即使真有什么事,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苏辞同意了。 有林带苏辞走进小房中,房里除了一张屏风,就是一个木澡盆。澡盆里水气腾腾,光是看着都叫人觉得舒适。 苏辞一进入澡盆中,窗外突然出现了一道蓝色闪电。 有林皱起眉,道:“这老天整日发疯,总是打雷。” 苏辞道:“山里常常打雷么?” 有林道:“不止是常常,这山里每日都打雷,我一开始很害怕,到后来也习惯了。这水温合适么?是烫是冷?若是你需要,还可以再加些热水。” 苏辞摇摇头,她解下弓箭和猎刀,褪去衣衫,刚要进入澡盆中,发现有林还没有出去。 有林眨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连忙不好意思地道:“姑娘别见怪,我久不和人打交道,都忘了非礼勿视。不过,姑娘的皮肤真好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细腻的皮肤。” 有林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但转瞬即逝。苏辞没有察觉,她听到有林的夸赞,一时有些别扭。 有林笑道:“我不打扰你了,若是有需要,直接叫我即可,我就在外面待着。”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39节 许春武待在大堂,她看到有林出来又掩上门,便叫了一声苏辞,听到她的声音后,这才看向有林。 有林招呼道:“许姑娘,要喝点热茶么?茶叶是我种的,也许不如你们那儿的好,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 许春武微微点头:“麻烦你了。” 有林很快烧开了水,她往茶壶中放了几片茶叶,茶香弥漫了整个大堂,盖住了肉汤的味道。 有林边泡茶边道:“比起血的味道,我还是更喜欢茶的味道。” 许春武挑了挑眉,没说话。 有林用力地在空气中嗅了嗅,道:“姑娘,我说话直,你别怪我,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许春武平静地道:“为何这么问?” 有林略微得意地道:“我的鼻子很灵,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和那位苏姑娘的味道很不一样。” 许春武下意识不喜欢她这么说,道:“姑娘一人在这山中待了多久?” 有林掰着手指数了数,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数不清,干脆不数了。她道:“我只记得时间过去了很久。” 许春武道:“看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做客了。” 有林点点头:“对呀。” 就在有林说话时,许春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有林的腹中! 有林摸一把肚子,看见鲜血淋漓,她微微一笑:“是我待客不够周到么,许姑娘为何要杀我?” 许春武皱起眉,她还要再刺,可有林却眨眼间飘远了,地上留下一摊血迹。 “有谁家的待客之道是给客人喝毒药?”许春武将茶水倒在地上,那透明的茶水一落地便发出刺啦的声音,最后冒出一团黑气。 有林做作地笑道:“哎,被发现了。难怪能杀那么多人,我好像小看你了。” 很多人都想要许春武的命,无论是漠北之外,还是漠北之内。因此她对于进去口中的东西小心万分,甚至为此练出了不怕一般毒药的本事。 许春武心中惊疑不定,方才她闻出这茶水味道不对,匆忙之间出手,可也刺中有林的小腹,但她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有林似乎看出许春武的疑惑,眉眼弯弯地道:“若我是人,早就死了,幸好我不是人。” 许春武还没说话,只觉茶香越来越浓,雨声越来越大,她的身体忽然之间变得沉重,意识也飘散到远处。她赶忙咬破舌尖,可也仅清醒了一瞬,便有人在耳边呼唤她快睡去。 “哗啦——” 许春武在昏睡之前,直接掀倒桌上的盆碗,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一大锅肉汤在地上任意流淌,那肉汤熬得又白又烂,依旧能看出滚落出来的一小节骨头是人腿骨。 有林走近许春武,捏住她的下巴端详了一番,随即摇摇头:“不行,还是里面那张更好看,看来只能煮了吃。” “怎么了?许……许姑娘?”在小房中的苏辞听到了大堂的动静,忙问道。 “许姑娘没事,另一锅水刚烧好,她去沐浴了,是我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你要找她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话。” 有林心不跳脸不红,随口胡诌了几句,没想到苏辞真的信了。 “没事,麻烦你了。” 有林听到有人坐回澡盆的声音,微微一笑。她不去管倒在地上的许春武,而是从屏风里取下一把六寸长的牛角刀。她经常用这把刀,因为足够锋利。只需轻轻一划,就能将一张人皮完整地剥下来,不会有任何缺口,或是不平展的地方。不过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把刀只能用来剥兔子、野猪的皮。一想到即将剥下一张那么美丽的人皮,她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有林很喜欢苏姑娘,即使她还不知道苏姑娘的名字,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苏姑娘就要离开这世界,所谓人死如灯灭,名字也会随风而散。 “苏姑娘,我给你送皂子来了。”有林敲了敲门,耐心地等待着。 房中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响起了一声。 “多谢,请进。” 有林推门而入,只一刹那,她便听到风尖锐地呼啸着朝她而来! 但有林没有躲开。 箭矢结结实实地将她的心脏钉在墙上,有林皱了皱眉,这身人皮是彻底不能用了。她干脆一把拔起箭矢,扔在一旁。 有林浑身是血,还有两处伤口,伤口血肉翻飞,看起来着实骇人。 苏辞镇定地道:“你是非人。” 苏辞就在房中,她一手拉弓,一手搭箭,语气异常平静。 有林微微吃惊:“你不怕我么?” 苏辞紧紧盯住她:“许姑娘呢?” 有林没有回答,她松了口气似的笑了:“恐惧、害怕会让人皮会变得难看,我不希望那么美丽的人皮变成难看的东西。” 有林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的烂皮扯下来,动作粗暴却又漫不经心,她没几下就把身上的皮剥下来,仿佛那身皮十分碍事。 苏辞看得心惊肉跳,她不是没碰过血,在家或是打猎时常常要宰割猎物,她甚至还记得白骨夫人,但白骨夫人的骨头洁白干净,完全不像眼前这个非人,充满了血腥和腐臭。 苏辞又射出一箭,那利箭直接钉住有林的头骨中央。 有林一步一步走近苏辞,她走得不快,大概是认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她想欣赏苏辞在临死前的挣扎,但发现对方无动于衷,甚至还能回击,不由得诧异。 有林不悦的声音响起:“我的骨头这么美,你居然破坏它。” 苏辞一点也看不出她的骨头哪里美,也不想跟她争辩,眼看有林一点事也没有,她焦急万分,普通的利箭似乎伤不了这非人,也不知许春武现在如何了。 苏辞道:“你杀了许姑娘?” 有林歪了歪头,若是一个幼童做这个动作,天真又可爱,可偏偏是一个流着血还浑身腐烂的骷髅做这个东西,显得可怖又恶心。 “她没死呢,只是晕过去而已,死肉可不好吃。”有林咧嘴一笑。 苏辞还没看清她的动作,便察觉到有林已经到了她跟前,苏辞才要后退,有林却伸出了骷髅手。 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快要碰到苏辞时,有林却被什么东西狠狠弹出去。 有林像个死物一般从墙上坠落,一身骷髅四分五裂,连头都倒转过来。 “你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有林的头骨还没有回正,颌骨已经一张一合地发出愤怒的声音。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个女人绝对是个凡人,也不是阴阳师,身上却有一种让人惧怕的力量。 只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是有林飞速地掰正头骨和四肢骨,像个匍匐在地的巨型蜘蛛,她一改方才的耐心和自信,愤怒地大叫起来。 “去死!去死!” 苏辞没有傻站着等在原地,就在骷髅架子冲过来的瞬间,她一把推倒屏风,向房中唯一的门奔去。 身后的骷髅架子得意地道:“别以为你能跑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苏辞轻松地打开了门。这一定是她身上的东西在帮她! 有林厉声呼啸,紧紧追着苏辞,眼看就要爬出门外,却被一样重物砸中了头骨! 是许春武! 她拿起椅子,用尽力气多砸了几次,直到骷髅架子再也不能动弹为止。 当骷髅彻底散架,许春武才喘了口气。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许春武和苏辞同时发问,两人相视一眼,又纷纷松了口气。 许春武以为是茶中有毒,没想到是味道有毒,因此不曾防备。之后她昏迷过去,迷糊之中听见房中的声音,又咬破舌尖才清醒过来。眼看有林要钻出房屋,情急之中便那椅子想砸晕她。没想到有林竟是一副骷髅架子! 许春武心有余悸地道:“这深山老林也有些邪门东西,看来不能大意。” 苏辞也这么认为,她最近遇见的非人似乎太多了。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是从她进了喜桃开始。 此时还天下大雨,电闪雷鸣,但两人也不想在这妖怪屋继续待下去。 可还没等她们走出大门,那朱红大门便自己关上了! 只听咔哒一声,似乎是有人在外面锁上了大门! 两人一齐推门,大门纹丝不动。 那骷髅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这门还打不开,难道是还有其他妖怪? 苏辞脸色苍白地道:“打不开。” 许春武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她面上没有慌张,反而安慰道:“一定有办法,既然出不去,我们就待在这里,别走散了。” “嘻嘻,你们逃不了。” 两人循声看去,之间一个骷髅架子出现在大堂之中! 那骷髅架子勉强有个人样,但到处都是裂缝,分明就是有林,她重新拼好骨头,又活了过来! 有林以一种奇怪扭曲的姿势慢慢走出大堂,颌骨深处发出断断续续的嘲笑声。她方才还那么生气,可现在脸上已经挂着势在必得的笑。 苏辞一把抓住许春武,道:“她伤不了我。” 许春武一时之间来不及细问,但她相信苏辞,于是两人拉近了距离,以防有林出其不意的攻击。 有林冷笑一声:“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她伸手在虚空之中一抓,大雨很快变成了小雨,泥泞的土地中刺啦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苏辞和许春武很快明白要钻出泥土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个骷髅从地里钻出,先是细长坚硬的手骨,接着是头骨,一时之间,庭院里冒出数十个骷髅架子!其中不止有人,还有野兽!他们巍巍颤颤,但视线都停在待在大门的两人身上。 若他们有视线这种东西的话。 转瞬之间,他们一拥而上! “待在我身后!”许春武从来没见过这样奇异的场景,但她带兵打仗时,面对的可不止是数十个敌人,而是成千上万想要侵犯无悲的人! 许春武从来没有畏惧过那些人,现在也不会畏惧! 许春武手挥长剑,利落地斩下一颗骷髅头,那骷髅头在地上滚了几圈,便化成齑粉,消散在空气中。许春武明白过来,除了有林,庭院的这些怪物只是普通骷髅,一击就倒。但光是打倒这些骷髅没有意义,时间越长,她们的体力消耗越大,对她们无益,还是要想办法解决有林! 唰—— 许春武侧过脸,只见苏辞已经在她身后搭起了弓箭。 那一箭便射中了一个猛扑过来的骷髅,它瞬间化成齑粉! “我也能帮得上忙。”苏辞脸色苍白地道。 许春武勾起嘴角:“是我说错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0节 两人此前从来没有并肩战斗过,但现在背靠着背,将背后完全交给了对方。 眼看越来越多的骷髅消失,有林恨恨地道:“等力气耗尽,没有弓箭,我看你们还能怎样!” 有林还要再说话,可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令人生畏的东西,即使她没有皮,没有血肉,对外界的感知渐渐迟钝,但还是突然打了个冷颤,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找到了。” 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庭院之中,有林面色一紧,谁能轻易闯进她布下的结界? “你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不是好像,是已经遇上了,”苏辞一把抓住落在她面前的人,“你怎么才来!” 许春武道:“桃姑娘。” 来的人正是桃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22:35:28~2022-08-03 22: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水青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桃楚不过轻轻一挥手, 庭院之中的骷髅尽数消失。她皱起眉,看向有林:“原来是不死之人。” 有林先是一惊, 又听到这话, 不由得退了两步,这女人怎么看出了她的身份? 有林瞪着桃楚,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何敢无视她的存在:“你是谁?” 苏辞道:“桃楚, 这骷髅想要杀了我们剥皮吃肉!你要小心她。” 桃楚?有林盯住身穿宽大衣袍的女人,莫非是那位?可那位不是已经沉睡了么? 有林冷笑道:“是你们先闯进我的房子,我处置强盗有何不对?” 这非人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苏辞想要解释, 桃楚却拦住了她。 桃楚面对白骨,语气中是不容商量的肯定:“我要带走他们。” 有林冷笑道:“你做梦!干脆你也留下来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直潜伏在空气中的腐烂越来越浓,几乎要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苏辞和许春武都强忍着恶心, 她们已经明白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一定是这怪物杀过的人太多,全都埋进了泥土中。 桃楚环望四周,不仅是土地,房屋、廊檐、墙壁都有了变化,它们长出了红色绒毛,绒毛逐渐伸长, 像触手一般向他们袭来。 苏辞和许春武同时举起了武器,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 但下一瞬, 谁也不清楚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几乎是转眼之间, 金色的火焰出现在三人的周围, 金色火龙迎着风和雨,疯狂地吞噬房子,唯独避开了三人。也有骷髅从地底钻出想要阻止火龙,但转眼就被烧成灰烬。 “啊——别烧了——” 有林突然痛苦地跪在地上,她捂住头骨,崩溃到大声尖叫。 金色火焰所到之处,苏辞和许春武可以看到除了灰烬,还有一些人影,或是一些怪物的影子,他们不断从房子中出现,又在火焰中得以解脱,争先恐后地随风离去。 “那都是被她困在这里的非人和人类,她杀掉他们,囚禁他们的灵魂,以供驱使。” 桃楚说得平静,却让另外两人感到心惊,若他们没有得救,也会像这样被困在其中? 火龙吞噬过后,重新回到桃楚的身上。四周都是断壁残垣,还留下烟熏过的黑色痕迹,有林不怒反笑,但她的声音变了,变成了一种苍老难听的声音,每说一句话,便像是有人在一旁拉锯齿。 “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杀了你!” 桃楚丝毫不为所当,道:“这些生灵也那么想。” 有林被桃楚的话吓得一怔,她死死盯住这个女人,道:“你是谁?” 桃楚没有回答,因为雷电倏忽而至,直接劈中了有林! 群山似乎都安静了,雨水、树叶、野兽……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微微颤抖,直到雷电消失,他们才重新开始活动。 雷电击中的地方只剩下一团漆黑和灰烬,风一吹就散了。 苏辞看着那团漆黑,又看看桃楚,瞪大了眼睛。 “桃楚,这雷是你劈的?” 桃楚看看天空,道:“我只放火,没打雷。” 苏辞道:“那是老天劈死了她?” 桃楚抬头看看天:“看来是这样。你们没事吧?” 另外两人摇摇头。 桃楚道:“我带你们下山,其他人都在等你们。” 三人一路走,一路交换信息。当听到有林想要剥皮时,桃楚突然出声。 “我想起来了。” 苏辞道:“你想起什么了?” 很久以前,某个国家的公主希望长生不死,于是日复一日地祈求上天,愿望之强烈,以至于有非人听到了她的心声,决定实现她的愿望,但又同她开了个玩笑。那公主的确得到了长生不死,不过她身上的皮肉因时间流逝而脱离身体,一开始还能掩盖住,到后来战乱四起,百姓发现了掌管他们的人是一个怪物。为躲避追杀,那公主只好躲进深山中。但与从前富贵奢华的生活相比,深山的生活是多么的困苦,因此公主到处学习巫术,希望能恢复青春和美貌,重新获得权力。就在公主变得青春和美貌之前,不少误入深山的非人和人类遭了殃,他们都成了公主的试验品。 苏辞皱眉道:“我好像听说过这个故事。” 桃楚道:“那位公主,正是叫有林。我以前听到这个故事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她。” 苏辞道:“好在她今天被雷劈死了,不然还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这算不算人若作恶,自有天收?” 许春武摇摇头,道:“若真是如此倒还好了,那一开始就不会有人命丧有林手中。” 桃楚道:“我也不懂怎么偏偏雷劈她,不过许春武说得对,肯定不是因为老天突然长眼。我记得你们有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才不会管那么多。” 两人跟在桃楚身后,奇怪的是,前面未下雨时,两人前进中不时有荆棘挡住去路,但现在就像如履平地,难缠的荆棘和灌木都消失了。 “桃姑娘,你不是人,对不对?” 三人原本一直默不作声赶路,可许春武忽然出声,一旁的苏辞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脑海里连转了几个念头。 “许……殿下,桃楚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许春武看一眼苏辞,后者便心虚地转过视线,看向桃楚。 “桃楚,对吧?” 许春武眼含戏谑地道:“桃姑娘没有说自己是人呢。” 苏辞忽然一滞。这人怎么这么不配合啊! 桃楚偏过头:“我没说过自己是人啊。” 许春武:“……” 许春武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反而一愣。是因为相信她不会说出去,还是对自己的力量有着绝对自信?或许兼而有之,许春武忍不住想,若是桃姑娘决定与无悲为敌,无悲能抵挡得住么?他们毫不惧怕敌人,可敌人是非人时,只怕没有一点胜算。 许春武轻叹道:“幸好桃姑娘没有害人之心,否则的话……想必苏姑娘早就知道桃姑娘的身份了吧?” 苏辞因说谎正心虚,听到许春武的话,她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许春武道:“反正也没有外人在场,苏姑娘不用称呼我为殿下。” 苏辞道:“是。” 苏辞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继续称呼殿下,还是称呼为许姑娘更合适。 桃楚突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不远处,商人们和许春武的部下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着,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会不会等到人来,但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鼠民不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早就离开了。 已经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忽然出现在山路之中的女人,他们大力招手,也有人急急忙忙地赶过来。 “太好了,你们没事吧?” “殿下!” 众人对许春武和苏辞的奇遇啧啧称奇,当下更加佩服桃楚,觉得她年纪轻轻便如此厉害,甚至还有人请桃楚看八字算命的,不过都被桃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所谓命运,不过是人类自己发明出来的东西。 第54章 长安是前朝旧都, 是丝绸之路的起点,即使无悲的国都为朝歌, 这里仍然繁华旖旎, 热风拂面。西方使节与朝拜者皆以到长安为荣,连诗人手中的笔也离不开长安。 苏辞听说过长安城,长安是一颗可以与朝歌媲美的明珠。这里繁华奢靡, 到处都响动着钱币晃荡的声音。 进了巍峨耸立的城门后,便能看到宽阔的街道上人潮如织,两旁商贾云集, 邸店林立。然而苏辞与常人不同,这热闹喧嚣的城池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一个疑问,这长安城的房价是不是特别高?! 定北王的府邸在长安城的内城。无悲太|祖还未迁都时,内城即是皇城。当国都从长安变为朝歌,长安的宫城和皇城都改了名字, 宫城改为天京城,皇城则改为内城。 一队人马踏上纵横南北的朱雀大街,穿过朱雀门,来到距离天京城最近的地方。 许府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狮子身后是三间大门,门上挂着一个龙飞凤舞写着许府两字的朱色牌匾。 一得知定北王来到长安城,城里的官员都按捺不住, 马上派人送来请帖, 以往能得到定北王的, 但许春武都一一拒绝了邀请。 许春武要拜访恩师后再启程, 苏辞打算趁此机会到处逛逛, 可她还没出门, 就要溜回院子。 负责接待苏辞和桃楚的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 她盘着发髻,身着简洁。她叫盘巧,是位于长安城的许府的管事,因殿下特意交代要照顾好两人,便亲自招呼。听说苏辞要逛一逛长安城,又热情带路。 一看见苏辞止步不前,盘巧奇怪地道:“苏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忘了带东西?” 苏辞道:“门外那么多人,我们怎么出得去?” 许府有三间大门,仅开了中间那扇。只见府门外停放着一辆辆马车,人们摩肩擦踵,将许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礼盒和拜帖,正眼巴巴地等着有人出来,传唤他们进去。 “这些人一听说殿下到来,早早在门口等着了,无一不是有所求之人。我已经告诉他们殿下去看望恩师,这两日不会有空,若无急事就请回去,但他们依然在门外等待。若苏姑娘介意,我们乘轿出去便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没有人敢拦下许家的轿子,不过盘巧看了看懵懵懂懂的苏辞,没有作声。 苏辞思来想去,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同意了。 于是两人像做贼似的藏在轿子里,被人抬出了内城,来到朱雀大街。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1节 长安城的东西好吃,房子好看,街道宽敞,女人也比其他地方更美。总之,这里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是苏辞口袋里没钱。 苏辞一摸口袋,眼巴巴地看着街上的杂耍班子,想走又舍不得走,十分纠结。 那东街上有几处杂耍班子,无外乎是吞刀吐火、花弹蹴鞠、踏滚木、驯兽、弄剑、跳丸、扛鼎之类,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有个二十多岁的伎子。她的场子不大,除了她,就还有个七八岁的女童帮忙。那伎子身形矫健轻盈,轻轻一跃,便立于一根系在柱子上的细绳上。她随鼓声起舞,时急时缓,时动时静,技巧娴熟,动作连贯,立在一旁的观众看得胆战心惊。待到她又安然无恙地落到地面,众人纷纷叫好。 那伎子甜美一笑,抱拳道:“各位姐妹兄弟,今日小的来东街献丑了,望各位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若有做得不好处,还请见谅,先谢过大家了!”说着,便拿着一个豁口的瓷碗来讨钱,走到苏辞面前时,苏辞囊中羞涩,只能掏得出两个铜板,那伎子依旧笑眯眯的,还说了句吉祥话。 “姑娘如意!” 走到桃楚面前时,她却把一枝不知从哪里摘下来的桂花放进了碗中。 那伎子一愣,随即笑得有些为难地道:“多谢姑娘喜欢,可这桂花,小的拿了也没用。” 苏辞一脸窘迫,她拉过桃楚,低声道:“你得往里面放钱,你放枝桂花,别人以为你要挑事呢。” 桃楚撇撇嘴,她的桂花可以带来好运呢。 好在那伎子没有纠结这枝桂花,她拱手一笑,便转身去别处讨吉祥去了。那伎子身后跟着个七八岁的女童,模样天真可爱,眼睛又大又圆,听到大人的话,她一把拉住伎子,叫道:“姐姐,我要桂花!我要!” 伎子一笑,随手把桂花送给了妹妹,正要上别处去讨钱,便听到一道清脆甜美的声音。 “你等等,我家小姐喜欢你的表演,要赏钱给你。” 伎子停下脚步,只见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双髻姑娘叫住她。她身着粉衣,面上涂脂抹粉,手上一个碧玉镯,她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掂了掂,放到伎子的碗中。她脸色冷淡疏离,说了那么一句后,径直离开人群。 “哟,谁家的小姐这么豪气?” “你瞎了?那是天香楼的!哪是什么小姐?” 伎子寻望过去,那姑娘停在一辆马车旁,低声在车旁说着话,那马车的珠翠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面庞。 “哎,那不是天香楼的天香姑娘么!” “对啊,好像是她!” “你们看错了吧?听说她最近风头正盛,整日同那些贵族子弟、书生混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时间来街上!” “你瞎啊,没看到那是天香楼最大最豪华的轿子?” 似乎感应到伎子的目光,那张美丽的脸抬了起来,冲伎子微微一笑。 “哎你们看,她是不是对我笑了?” “别做梦了,你又丑又老,怎么可能对你笑?对我笑才对!” “都说千金难买天香姑娘一笑,我算是明白了,这千金花得值啊,她一笑,我骨头都要软了。” “听说天香姑娘的腰是长安城里最细最软的,不知道抱起来会怎样?” “嘿!你花钱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呸!这些□□见钱眼开,你要是没钱,连妓院的门都不让你进!” 四周讨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但垂涎于轿中女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连杂耍也不看了,都跟着轿子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因为轿子四周都有打手,那些都是狠角色,只一眼便唬得常人魂飞魄散。 “姐姐,她真好看,她是谁?”伎子身边的女童也看到那马车中的天香姑娘,好奇地问道。 “小丫头,别乱问,别乱看,小心看了烂眼睛!” 人群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突然啐了一口,脸上愤恨不平。她男人常去花街柳巷,每当她拦住男人不让去,她男人便是一段拳打脚踢。她恨透了这些□□,不过是些千人骑万人压的东西,怎么男人偏偏爱往里面跑?她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而不是女人,也许她朦朦胧胧地抓到了一丝真相,但出于对男人的恐惧,她一点也不敢责怪男人。 女童吓了一跳,往伎子身后缩了缩。伎子揉揉她的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群中骚动起来,有跟着天香楼的轿子走,有的留在原地。 “她要去哪儿?” “看那个方向,应该是月桂苑。最近月桂不是开了么?小姐、公子都爱往那里跑,前阵子不是才办完什么赏月宴,现在正在办赏花会,还请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两位姑娘,听说两位姑娘一天就十两黄金,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嘿,等我有钱了我也请这些□□天天给我唱歌跳舞!” “下辈子做梦去吧!哎,除了天香姑娘,还请了哪位姑娘啊?” “还能是哪位?不就是天香楼对家,风月楼的风月姑娘么?” “嘿,听说这两人不对付,暗暗较劲呢!” “怎么说?” “有人说天香姑娘更好看,腰更细,那风月姑娘不服气,听说天天就吃一点东西,硬是比天香姑娘瘦了一大圈。” 那些男人们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们总是肤浅地认为,但凡女人在一起的地方,就会有纷争,越美丽的女人越是如此。他们喜欢看女人打架扯头发,这几乎看到女人裸体一样容易让他们兴奋。 甚至有男人指着那女童,满脸猥琐地笑道:“我看这小妮长得不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一个女人出门在外做杂耍多危险,不如让你妹跟着天香姑娘,吃香喝辣的!” 一旁的男人一阵哄笑,也有那听了不舒服的人,骂道:“小心你的嘴长疮!哪有让人去那种地方?” 那伎子脸一白,她不再维持笑脸,凶悍地瞪了一眼那男人。 那男人看见,心里一时发怵,但众人的笑声又给了他勇气。他脖子一横,十分不满地道:“不过是个下九流,还敢瞪你大爷我!”他说着便要动手打人,可才抬起一只脚,便被绊倒在地,旁人轰然散开,他只好摔了个头破血流。 那男人摸着一脸的血,呆愣地道:“刚才是谁绊我?” 盘巧上前一步,怒喝道:“你这无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意图拐卖妇女,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跟我去见官!” 那男人是个闲人,平时没少做偷鸡摸狗之事,一看说话的是个身穿锦衣的女人,便知她出身富贵,又听到要见官,他立马换了张笑脸。 “夫人恕罪,我是在同她们说胡话呢,哪里敢当人贩子?” 盘巧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那男人边念叨着,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因被人耻笑,不好继续留在原地,转眼就跑了。 盘巧等人也要离开,却听到那伎子一声叫唤。 “三位请留步。” 她们回过头,那伎子带着妹妹向他们作揖道:“方才多谢你们出手相助,梁怡感激不尽。” 那女童也学着姐姐像模像样地作揖:“梁福也感激不尽。” 苏辞忍不住一乐,轻轻揪了揪梁福的脸蛋。梁福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 盘巧道:“我们也没做什么事,姑娘不必如此。” 梁怡道:“我们做这行,难免受人轻视,又因是女人,说不定还有人心怀叵测,多谢夫人为我们说话,若不是您,还不知那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来,也谢谢这位姑娘的一脚。” 苏辞一愣,她不好意思地道:“你都看到了。”眼看那无赖就要动手,她伸出一只脚绊倒他,没想到被这对姐妹看到了。 梁怡与梁福相视一笑。 盘巧没想到这对姐妹聪明而坦率,笑道:“你们是刚来长安城?” 梁怡道:“是,我们姐妹二人是陇南人,为讨生活到处奔波,幸好还会一些走解,勉强能糊口。” 她们两人道了谢,便开始收拾东西,似乎打算离开。 盘巧道:“你们怎么就要走?难道不摆摊了?莫怕那人,我给你做主。” “不是不是,大人误会了,”梁怡连忙摆手,她有点羞赧地道,“前几日城里不是出了一条公告么?说只要能在赛马中夺魁,便有丰厚奖赏,我想试一试,若是能得到奖赏,我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所以我还兼职了去马场照料马匹,马场那边同意我用马练习骑术,只是时间短暂,眼看照料时间就快到了,这才急着收拾东西。” 盘巧道:“若你们待在长安,以后要是有难处,可以进内城来找许家。” 梁仪一惊,她不知许家,可知道内城是什么地方,从前长安城的内城是百官府邸,即使现在,内城也是非富即贵的住处。她心知是遇到了贵人,又连连道谢。 桃楚道:“月桂苑是什么地方?” ———— 月桂苑种满了月桂。每逢秋天,月桂苑便聚满了才子佳人。 不知何时起,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长安城里的贵妇、小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出门。于是有人建了这么一个地方,成为贵妇、小姐们除了寺庙、道观之外的少数出门选择之一。 月桂苑除了女人,还有男人。不过这里仅欢迎男性读书人进入,因此女人们没有排斥这里,反而时常在这里举行宴会。男人很喜欢这里,只要有貌,或是有才,便能得到一群女人的追捧,何况这个有,仅一点点就够了。 还没进月桂苑,一股馥郁的桂花香笼罩住三人,将她们的头发丝都染上了香味。苑中有一条蜿蜒曲折的人工河,将桂苑一分为二,河流两边各有一个亭子,往常这亭子不分男女,今日却分成了两边,一边为女,一边为男。 苏辞抬脚落在了女亭所在的方向。 “那些书生又请那两个来了,她们凭什么进月桂苑?真是要气死人了!” “我看啊,这月桂苑是待不下去了,这儿有那么多不三不四的人来,别人也以为我们是不三不四的人呢。” “是谁把她们两个带进来的?是不是颜家大少爷?” “别管是谁带来的,她们也该有自知之明啊,就该聪明的不进来。” 月桂下,女人们的窃窃私语传进三人的耳朵。三人这时才发现,女亭全是女人,男亭除了一堆男人外,还有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坐在亭子中间,一人抚琴,一人弹琵琶。她们容颜美丽,浓妆艳抹,身着华衣,弦音从她们指尖飞出,滑过河面,来到河的另一边,美得像幅画。一旦一曲完毕,男人们便拍手叫好,反而破坏了画的美丽。 苏辞认得其中一个女人,正是那天香姑娘。 “小樱,你怎么不去劝劝颜公子?” “对啊,那些女人和颜公子厮混在一起,以后还了得?” “你是颜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一定要拿出气势来,好好教训一下那些女人!” “……可是,那不能怪她们,若不是颜深带她们来,她们也不会来这里。” 一个待在角落里的女人说话了,她五官清秀,但苍白瘦弱,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小樱,你怎么还替她们说话?你就是太善良了,这样容易被欺负。” “女人不能太软,你要懂得如何拿捏夫君的心,不然以后如何在夫家立足?” 那苍白瘦弱的女人只是闷声听着,她没有看向未婚夫颜深所在的方向,也没有仔细听其他人的劝告。其他女人很快注意到有新人出现在月桂苑,她们转了注意力,好奇地盯着新面孔。她们当中,正好有认识盘巧的,忙起身行礼让座。 盘巧是许家的管事,没有官职,但她常出门在外操持许家在长安的事,城里的官员和有钱人大都认识盘巧。谁不想和许家攀上关系,哪怕是一点半点的关系? 一听说苏辞和桃楚是定北王的朋友,大家都热情万分,拿出热茶点心招待。小姐们对苏辞的经历啧啧称奇,她们喜欢听这样的冒险故事,同时又怜惜苏辞,勇敢无畏固然很重要,可女人就像是花朵,还是待在温室中,才能绽放全部的美丽。 苏辞从来没有和贵妇、小姐们打交道的经验,她认识的人当中,身份地位最显赫的就是许春武,但许春武从来没有像这样和许多女人待在一起喝茶的场景,她总是在赶路,即使进城休息,也很快就会出发。 苏辞参加过女人聚集的活动。那时她母亲还在世,在县上开办女子学堂,朝歌不喜欢女人一字不识,可又不喜欢女人识字太多,加上学堂不收学费,因此一开始来学习的女孩很多。赏花会之类的活动只适用于家境殷实的人家,在学堂里的清贫学生便效仿她们,每次逢年过节,也会做一些诗会、煮雪会,可惜每年总有些女孩再也没有在学堂出现。 月桂苑里的赏花会要比贫穷学生们凑钱举办的宴会华丽得多,点心更精致,茶水也更香醇。 但没有人去碰桌上的糕点,更没有人拿起桌上的水果往嘴里放。 除了桃楚。 她几口吃掉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声音几乎引起小姐们所有的注意,她们一点也不认为桃楚粗俗又无礼,反而都笑眯眯地劝桃楚多吃些。 桃楚吃了一个苹果、一个梨,还有一个香蕉后,她看向那个极力推销糕点的女人,道:“你不吃吗?”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2节 那女人脸色一滞,随即挂上一副勉强的笑容:“大师,我已经吃过了,一点也不饿。” 桃楚环视四周,又问道:“你们也不饿吗?” 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们摇摇头,她们为了参加赏花会,身着华衣,佩戴着美丽耀眼的饰品,妆容精致,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还要把腰裹到最细,并不是为了来月桂苑吃东西。再说,月桂苑的糕点和水果本来就是为了配合出现在这里的小姐们,说明她们身份地位不低,家中不愁吃穿,而不是为了填饱她们的肚子。 桃楚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极力推销糕点的女人好奇地看着桃楚,这女人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真的是大师么?不论是年龄,还是性别,桃楚都与她见过的大师不沾边。 “不知桃大师师承何处?可会占卜问卦?” 桃楚想了想,道:“我会捉妖。”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薛昭是想问大师她的如意郎君是不是在秦府呢!” “怎么不在秦府?薛昭说了那么多次,你还不晓得,是秦公子英雄救美,才抱得美人归!” 旁人哄笑起来,薛昭脸色微愠,恼羞成怒地道:“胡说什么呢!我才不稀罕男人!” 那起哄的女人笑道:“你打扮得那么好看,难道不是希望秦公子看你一眼么?” 薛昭嗤笑道:“那书呆子懂什么,那日我换了胭脂色,他以为我哭了,还问是不是谁欺负我了,根本是对牛弹琴。男人啊,哪懂女人的妆容。” 有人跟着附和道:“没错没错,今日我出门,明明换了一身新衣服,可我那夫君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只晓得要我早点回家。男人懂什么呢?” “是呀,那些男人又臭又脏,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们花了多少心思。” 桃楚道:“他们看不出来,那你们不是白化了么?” 众人皆是一愣,很快还是那薛昭胆大,她面色严肃地道:“大师,您说错了,我们化妆又不是为了他们,男人一点也不懂得欣赏这些美丽。” 桃楚道:“的确,那些男人根本不化妆。” 众人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落在男亭中,忽然哄然大笑,男亭的男人们都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们。女人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纷纷笑作一团。 “我们比那些臭男人美丽多了!” “不仅如此,他们根本分不清胭脂和口脂的区别,还以为是一种东西呢!” “说起来,你们都听说了么,最近东市的香粉店新推出一款胭脂,叫天青色,说是朝歌城现在流行泪妆,喜欢用天青色胭脂修容。” “我也听说了,是我那表舅家的大女儿的表妹说的,她嫁到了朝歌,前几日刚回来,化的正是泪妆,美得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小姐们的讨论很快转移到了时下流行的妆容、衣裙,她们认真地讨论如何才能让皮肤变得更白皙,如何让眼睛又大又有神,如何让头发保持柔顺,如何让腰肢更细更软。她们对保持美丽乐此不疲,并为此交流心得。 苏辞在这些话题中插不上嘴,她不懂妆容,不懂服饰,更不懂长安城流行什么,她的专长是设陷阱和打猎。苏辞不明白桃楚为何要来月桂苑,她们与这里格格不入,这些小姐美丽动人,干净整洁,不知道平常人家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不需要知道。 苏辞正要带桃楚偷溜,却听到有道声音叫住了她。 “苏姑娘国色天香,若是再好好打扮一番,一定能名动长安城。” “莫说是长安城,想必朝歌的美人也不过如此。” “不愧是朝歌人,看来京城水土养人,苏姑娘的皮肤白里透红,真叫人羡慕。” “可惜苏姑娘腰粗了些,若是能再细一圈,铁定能美得颠倒众生。” 苏辞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即使她已经十七岁,家里还是不断有上门求亲的媒人,求亲者有年龄比她大的,也有比她小的,有穷的,也有富贵的。偏偏她不喜欢那些男人,一心往山里跑。即使如此,她也不曾被晒黑,或是被晒出斑。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强壮,单手提一头羊都不成问题,她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苏辞知道,她们没有恶意。她能听得出这些话语中假意包含着真心,真心裹挟着假意。 月桂苑的女人由衷地喜欢苏辞的美丽,因此也是真心为她感到可惜。 若是能再瘦一点就好了。 她们一致认为,只要再瘦一点,苏辞就完美符合了倾国倾城所需要的美貌和身姿。 “苏姑娘,若是您不介意,我这里有胭脂水粉,都是我带在身边用来补妆的,您要是抹一点腮红,气色会更好。” 突然有人提议。 “我这里有面脂,先润肤再打底,不伤皮肤。” “我这里有镊子和眉笔。” “我这里有……” 苏辞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大家都要给她化妆,正要开口拒绝,却被桃楚一把按住。 桃楚笑眯眯地道:“就由我来化吧。” 第55章 有人奇道:“桃大师, 你会化妆么?” 桃楚露齿一笑:“我化过。” 苏辞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可两旁竟有人按住她的双臂。苏辞一时动弹不得, 只好道:“你真化过?” 桃楚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没有说话,她已经伸出了手, 一旁还有人替她拿胭脂。 倒是旁边有人替她说了。 “桃大师,这眉毛是不是有点重了?” “眉毛重,压邪气。” “大师, 这腮红是不是有点重了。” “脸蛋红,讨喜。” “这……” “唔……” 四周的声音都小了,各个都看看苏辞,又看看桃楚,颇为为难。 即使没人说话, 苏辞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把夺过桃楚的口脂盒,大怒道:“桃楚,你在瞎化什么?” 桃楚不防作案工具被抢走,撇嘴道:“这不是给你化妆嘛。” 有人默默递来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苏辞接过一看,登时气得七窍冒烟, 这桃楚哪里是化妆, 分明是在化丑角!眉毛又粗又浓, 脸蛋又圆又红, 嘴巴又红又肿! 桃楚一脸无辜地道:“以前山里的居民唱戏, 就喜欢叫我帮他们化妆, 他们都说我化得好。” 苏辞气道:“有谁敢说你化得不好?” 小姐们本意是想为苏辞精心打扮一番, 没想到桃楚横插一脚,眼看两人斗嘴,她们一时面面相觑。小姐们摸不清两人是在生气,还是在开玩笑。毕竟,美丽对女人来说是头等重要的事,她们来月桂苑,正是为了展现精心保持的美丽。 “两位的感情真好,真是叫人羡慕。” 说话的是那容樱,她说话时轻言细语,此时正倚在黄梨椅上,显得娇弱万分。 苏辞呸了声,道:“谁跟她好了!” 桃楚笑眯眯地道:“我们很好呀。” 见状,大家都松了口气,原来她们只是在开玩笑。 有人扯开了话题,道:“小樱,你是用什么法子变得那么瘦的?你看看你的腰,也太细了,快教教我们。” “是啊,你本就长得白,这一瘦下来,倒真是有弱柳扶风之感,真是我见犹怜。”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容樱红了脸,她嗫嚅地道:“也没用什么法子……” 有小姐不高兴了,道:“小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好法子怎么能藏私,不告诉大家?” “对呀,你可不能仗着有秦眠撑腰,就不告诉我们。” “秦眠忙赛马的事去了,今日可没来,要是你不老实交代,小心我们不让你走出这月桂苑的门!” “说起来,我这段时间去练骑术,好像还被晒黑了。” “是啊,我的腿也变粗了,一点也不好看!” “没办法,谁让秦大小姐喜欢赛马呢。小樱,这会儿秦眠可护不住你了,快说。” 小姐们半是恐吓半是嬉笑地围拢过来。 可谁知,这娇弱的容樱一点也不经吓,人还没有靠近,便忽然浑身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众人哪里见过这般变故,她们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冲上前,一把揽住了容樱。 是桃楚。 相较桃楚而言,容樱身材小巧,此时被抱在怀中,更加显得玲珑娇小,手无缚鸡之力。 桃楚伸手探向容樱的手腕,又探向额头。 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大师,小樱怎样?” 桃楚不慌不忙,她拍拍容樱的脸,容樱逐渐醒来,她环顾四周,疑惑地道:“你们怎么离我那么近,我好像睡了一觉,时间过去多久了?” 薛昭道:“你晕过去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舒服便不要勉强自己来赏花会,我还着人去叫了大夫来,你啊,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容樱羞愧地低下头。 “可是,小樱这一晕倒,看起来更加美丽,更加惹人怜爱了。” “好像的确如此,我也想晕一晕了……” 桃楚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小点心,塞进容樱的樱桃小口中。 容樱下意识地慢慢嚼起来,一丝丝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桃楚笑眯眯地道:“好吃么?” 容樱红着脸点点头,她因不好意思而以袖遮面,道:“多谢桃大师。” 薛昭看得一头雾水,她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容樱晕了便醒,她到底怎么了? “大师,小樱怎么了?” 桃楚道:“就是饿的,好好吃饭就行了。” 对于如此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薛昭一愣:“啊?” 其他小姐也跟着轻轻“啊”了一声。 这时薛昭叫人请的大夫正好来了,是个年纪四十岁左右的大夫,她头发花白,走路带风,一手提着药箱。长安城里的大夫不少,可其中的女大夫越来越少,男大夫越来越多,小姐们为避嫌,也为了方便看医,坚持由女大夫看病,因此长安城里的女大夫才不至于彻底消失。 大家纷纷让开一条路,大夫急步上前,她一眼就知道病人是谁,反正不会是看起来高大又强壮的桃楚。 为容樱把过脉,大夫又仔细观察其面容。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3节 容樱被盯得不自在,不由道:“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大夫皱起眉,反问道:“你不晓得你怎么了?” 容樱一怔,立马明白过来她想极力隐瞒的事被人看穿了。 大夫道:“若是你再这么下去,定会导致气血不足,脾胃虚弱。对你这样的年轻小姐来说,节食有百害而无一利,只许好好吃饭,你便能恢复健康。” 容樱垂下脑袋:“是,多谢大夫提醒。” 大夫不知她是否真的听进了劝告,只好摇摇头叹口气。临走时,大夫突然有感而发地道:“穷苦人家想吃饱尚且不得,人与人的区别,还真是大啊。” 但没有小姐听到大夫的感叹,即使听到了,她们也不会在意。她们在意的是美丽,即使节食饿肚子又有什么关系? 大夫一离开,已经有人抓住容樱。 “哎呀,原来只要不吃饭就能瘦下来,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呢。” “对啊,只要不吃饭,我的腰肢也会越来越细软。”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不吃饭!” 苏辞没想到这些小姐为了美丽竟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忙劝阻道:“各位小姐何必为了追求瘦而伤害自己?在我看来,小姐们已经足够美丽,何必如此苛刻自己?” 小姐们互相看了一眼,尴尬地道:“可是,我们并不像苏姑娘那般美丽,只好从这方面多花些心思。” 有人小声附和道:“对呀,已经长得不够漂亮了,只能努力白一点、瘦一点、软一点。” 有人委屈地道:“苏姑娘是大美人,才会说得这么轻巧。” 还有人甚至带着哭腔道:“我们追求美丽,有什么错呢?” 转眼之间,苏辞似乎成了个阻止别人通往美丽的罪大恶极之人。她的那张脸太美,因此很难说服小姐们。她们相信,对于已经拥有美丽的人来说,很难理解长相平凡的她们为了美丽会做出的努力。 苏辞的确不理解。在她眼中,这些小姐已经十分美丽,尤其是相对河对岸的男人来说。那些男人顶多能称得上衣着干净,还有人看起来邋里邋遢,仿佛好几天没有沐浴更衣。那些围坐在两位姑娘旁边的男人,没有一人化妆。他们身上有人佩戴着佩饰,可那往往是身份的象征,且大都简洁。没有谁会像小姐们一样往身上堆积各种装饰品,更不会把头发盘成华贵精致的发髻,还在上面插满了金银珠宝。那些男人边谈笑风生,边大口品尝点心,心安理得地欣赏着小姐们的美丽。即使小姐们认为她们并不是为了那些男人才梳妆打扮,也不妨碍那些男人这么想。 苏辞察觉到弥漫在小姐之间的古怪气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是被排挤了。其实也算不上排挤,小姐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不再主动跟苏辞和桃楚搭话。她们热烈地讨论该如何变美,而苏辞完全无法插话。 这时走不是,不走也不是,苏辞只好拉着桃楚坐在角落里。她看看小姐们,又看看桃楚,后者一点被排挤的意识也没有,甚至还有心情品味糕点是否美味。 “这个是桂花做的吧?你要来一块吗?”桃楚捻起一块糕点,询问坐在身边的人。 她的身边是容樱。 容樱笑了笑,她醒过来后喝了糖水,又吃了些糕点,但脸色依旧苍白。 “多谢桃大师。” 即使是因为节食而晕倒,容樱吃东西时还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桃楚忍不住道:“家里不让你吃东西吗?” 苏辞听了,直接翻了个白眼,一看就知道这容姑娘出身并不贫穷,怎么可能会穷得家里不让吃饭? 容樱的身子颤了颤,又埋下脑袋:“是我自己要节食。” 说着,她又抬起脸,看向讨论得兴高采烈的其他小姐,轻叹了口气:“都怪我,要不是我……” 小姐们的话题,已经从梳妆打扮上转移到如何才能让腰肢变得更细软了。 容樱也同样被排挤了。 因为她藏私。 她有着变瘦的法子,却不肯告诉大家。 小姐们允许大家一起变美,但如果有人偷偷这么做,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小姐们之中,可以有人更美,有人更白,但必须共享变美的法子。 这是一种奇怪但大家默认且遵守的规则,若是有谁偷偷变美,便是背叛大家。偷偷变美这一行为脱离了小姐们认为的美丽,而是转头去向男人认为的美丽投怀送抱,这是让众小姐不齿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3 00:23:41~2022-08-07 00:2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澈澈只是想睡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水青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女亭的动静引起了男人们的注意。 有人派小厮打听到原来是容樱晕倒, 便叫住坐在天香姑娘对面的人,嬉笑道:“颜深, 你那未过门的妻子晕倒了, 你不去看看,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颜深是长安城里茶商颜家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茶商颜家也算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若不是因为颜深早已被订下婚约,颜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颜深的未婚妻是容樱,她的父亲是长安城里管粮仓的小官。 颜深的母父对这门亲事不满, 可也无可奈何。因为两人的亲事是两人的奶奶订下的,她们是闺中好友,为了不让两人的友谊因两人分离而被消磨殆尽,她们约定若两家的孙辈是一男一女,便结成亲家。后来容樱的奶奶因病去世, 颜深的奶奶不顾儿孙反对,依然坚守约定。 见事已至此,颜深的母父无可奈何,只能安慰自己,容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好歹代代为官,再小的官也是官。 颜深的母父自觉对儿子有所亏欠, 因此特别纵容儿子。他们对颜深的要求是, 颜深会不会经商, 能不能为官不要紧, 只要他高兴就好。颜深本来对容樱没有意见, 反正娶谁都是娶, 但在母父的纵容和溺爱下, 他渐渐觉察出颜家和容家的差距来,由此在心中生了些许不平。 他家那么有钱,为什么他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 因此,颜深整日混迹于风月场所,母父不仅不责怪他,反而认为他这是长大了。颜深为此洋洋得意,甚至愈加胆大,打算将最近相好的天香姑娘和风月姑娘请来月桂苑,要气一气容樱。 听到容樱晕倒,颜深得意万分,心道她一定是被气的,于是神气十足地道:“管她呢!” “颜公子,你不去看看容小姐么?”拨弄琴弦的手忽然停住,天香姑娘没有看向女亭的方向,她皮肤雪白,可又白里透红,连露出的一截香肩也是如荷花般微粉。 天香楼永远有一位天香姑娘,只是或两三年,或五六年,最多不超过十年,天香姑娘的名字还在,壳儿已经换人了。天香姑娘十八岁,距离换人的时间还早,她年轻貌美,就是笑一笑,便会有为她牵肠挂肚、梦绕魂牵。 天香姑娘永远是天香楼里长得最美、身段最妖娆的姑娘。她一笑,颜深的骨头都要酥了。 此时听到天香姑娘的话,颜深以为她是吃醋了,不由得心生胆大,不想在漂亮姑娘前失了面子,道:“有什么好看的?她哪里比得上天香姑娘!” 其他人一阵哄笑,哪有人会把清清白白的女人与□□做对比?即使心里这么想,也不该这么说出来。但说出来的人偏偏是颜深,身为男人,他们同情颜深,偌大家业大,结果却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着实叫人憋屈。 天香姑娘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掉转了个弯,她重新拨弦弹琴。 “颜深,要是你奶奶听到你这么说,你就该打了。” 提出反对的是个与颜深年纪相仿的公子,姓秦,名子绍。 颜深皱眉道:“你少说风凉话,你堂兄的未婚妻是薛昭,你才会这么说,要是你堂兄的未婚妻是那容樱,他也要气死了。” 秦子绍的堂兄是秦司,他道:“呸!少咒我哥!” “颜公子,容小姐是您的未婚妻,您不该如此议论她。”最终,天香姑娘再也忍不住,又轻轻道。她说话时不急不躁,让人如沐春风。 若是其他人劝阻颜深,他定会心生不悦,可劝阻之人是长安城青楼中最美的姑娘,她无限风情,又善解人意。再说,他同一个青楼女子计较什么? 颜深哼哼了两句,就道:“既然你叫我不说,那我就不说了。” 有一公子戏谑地道:“不愧是天香姑娘,人美心善,说的话都有分量,连颜公子也愿意听你的话。” 天香姑娘微微一笑,道:“不是颜公子愿意听,是颜公子宅心仁厚,不会做那样的事。” 颜深嘿嘿傻笑。 “颜公子,你总是夸天香姐姐,怎么不见你夸夸我?我可要生气了!原来你请我们两人来,就是为了捧天香姐姐?我下次可不来了。”另一位风月姑娘不高兴地撅起嘴,她连生气了都好看。 颜深被两位美丽的姑娘追捧,十分受用,他连忙安慰风月姑娘:“别生气,你也好看。” 风月姑娘的眼睛滴溜地转:“我问你,我和天香姐姐两人,谁最好看?” 秦子绍笑道:“这长安城里,还有谁的腰肢能比你风月的更细?” 风月轻轻哼了一声。 秦子绍道:“所谓杨柳细腰盈盈一握,说的正是风月姑娘,连我哥都说风月姑娘腰细。” 风月姑娘嗔怪道:“正因为秦司公子那么说,风月楼里的姑娘个个都腰细身软,听说好像连各家小姐们都争着要细腰,以后我可就不是长安城里腰肢最细的了,你们一定会嫌我的腰粗了。” 有人笑道:“她们哪里比得上风月姑娘。” 风月姑娘声调微抬,像是故意带着一点挑衅,她扬起眉道:“天香,他们都说我的腰更细呢。” 天香姑娘没有说话,默默地弹拨手中的琴弦。 男人们却误以为两人之间是在争风吃醋,当下有追捧风月姑娘的,也有安慰天香姑娘的。风月姑娘听得高兴,笑得更开心了,男人们也心情愉悦。 比起温柔的天香姑娘,男人们更喜欢会表现出醋意的风月姑娘,这让他们感觉到他们备受重视和喜爱。 男人喜欢并想象女人之间为了他们斗来斗去,谁都喜看宠物们为了主人的宠爱而斗争。 大概是有点无聊,有人扯起了话头,道:“子绍,你哥的婚期订在什么时候?到时候可要记得都请我们喝一杯喜酒。” 秦子绍道:“那是自然。” 有人感叹道:“子绍,还是你哥命好,谁能像秦司娶到兰丞相的侄女?听说薛家的嫁妆光是金银珠宝就装了十八箱,真真是大户人家!我要是也能娶到像薛家姑娘那样的媳妇就好了。” “你小子别做梦了,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 “哈哈,秦司可是太守之子,你算什么东西?” 一旁斗嘴的男人见身边的同伴一直沉默不语,笑道:“哎,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娶了傅员外之女,得了不少的良田和铺子么?” “易大人,听我家小厮说你夫人最近总往外跑,是不是真的啊?” 被称作易原的男人看了四周一眼,道:“怎么?” 有人笑道:“小心别被带了绿帽!女人啊,就该待在家里才安分。” 有人拍了下那笑的人,道:“待在家里也防不住,你们没听说么,西市街坊有个人家,那家的男人常年在外行商,他女人不安分,抛头露面在街上卖东西,谁知道是真卖还是假卖?” 易原听到四周对夫人的怀疑和戏谑,将茶杯轻轻一放:“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那提起来的男人一脸尴尬:“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 有时候男人的恶意便是躲藏在这样的玩笑话中,仿佛藏在衣服里的东西,你摸不着,却又膈得人难受。 不过也是因那男人的身份地位,其他人也不敢说得太过火,很快有人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那主簿姚大人的女儿是不是快到十六岁了?不知是姚大人会看上谁家?” “听说姚家要求高着呢,要在朝歌找个三品大官。”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4节 有人不屑地道:“真是白日做梦,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三品大官凭什么看上他姚家?” 众人中突然一阵诡异的沉默。 很快有人道:“哎,子绍,你姐秦眠呢?” 秦眠,是秦子绍的堂姐,也是秦司的胞妹,即太守之女。 还没等秦子绍回答,角落里响起意味不明的笑声。 “她是太守之女,肯定看不上一般人吧?” “听说她已经有了夫家,是大理寺卿赵大人之子,对吧,子绍?” “怎么可能,即使是太守之女,人家能看上她?” 那猜测之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听说是端午的时候,秦家大小姐去庙会烧香拜佛,正巧碰到了赵公子,两人一见钟情,订下了婚约。” “呵,少扯淡了,不是我多嘴,我要是赵公子,怎么会看上秦家大小姐,你们都知道,就那样的女人,也能算是女人么?怕不是有其他原因……” “闫敏,嘴巴放干净点,”秦子绍不满地转向那笑得猥琐的人,怒斥道,“要是我叔叔知道了……” 闫敏听到太守之名,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嘀咕道:“你不是也说你姐姐不像个女人么?我就是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还当真了?” 都是男人,秦子绍怎么可能不知道闫敏话中对姐姐的恶意揣测,他冷笑道:“是不是玩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男亭之中一时分成了几拨人,一拨劝阻的,一拨指责闫敏不该开玩笑的,一拨指责秦子绍不该斤斤计较的,还有一拨看热闹的。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团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第57章 喵—— “啊!” 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猫出现在男亭中, 突然落到琴弦上,又突然扑向那满脸猥琐笑容的书生, 再用力一跃—— 它的前方, 是一条河。 有人为这只黑猫揪心,这团黑毛球看起来又重又圆,别给掉进河里了。 闫敏骂道:“这里什么时候养了这畜牲?吓老子一跳!” 秦子绍道:“闫敏, 不过是一只小猫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也太胆小了吧?” 有人附和道:“对啊,你又没事, 或许那小猫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那闫敏恨得咬牙切齿,他没想到其他人会为一只猫说话,只好勉强按捺住愤怒,心想着待会儿一定要给这只黑猫一点教训。 眼看那黑猫要掉进河中,无论是女亭还是男亭都有人着急, 他们命人找来网兜,就等去捞那不知天高地厚要渡水的黑毛团,不想那黑猫又重又大,竟然真的跳过了河面,哒哒哒来到桃楚面前。 小姐们啧啧称奇,眼看黑毛团从口中吐出一张请帖,就在大家以为它会再做一些令人惊奇的事甚至是开口说话时, 黑毛团一扭屁股, 神情骄傲地离开了月桂苑。 小姐们之中, 有不少人都养了猫狗之类的小东西作为宠物, 有真心喜爱的, 也有是因为大家都养, 于是自己也养的, 但她们都没有见过像这样神气活现的黑毛团,就像个人一样。 “这是什么?” 苏辞的疑问也就是大家的疑问,其他人都静静地等待着桃楚的回答。 桃楚将请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便收回袖中:“请帖。” 苏辞道:“我当然知道是请帖,是谁请你?你在长安城中还有朋友?” “我的朋友给我的请帖,你要一起去么?” 苏辞想了想,桃楚的朋友肯定是非人,她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于是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桃楚的邀请。 黑猫寄信一事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不少人对桃楚刮目相看,纷纷凑到她跟前,与她讨论阴阳之事。 苏辞对此暗暗翻了个白眼,这山鬼真是一点也不懂得遮掩,还越发嘚瑟,生怕别人看不出她是非人。不过目前还真没有人看出来这点,众人都坚信,桃楚是一位高人。 ———— 在许府待了两日,苏辞无事可做。 许春武留在恩师家中,派人给许府带了口信后一夜未归,桃楚则去朋友家中做客去了。 连苏辞比较熟悉的陆子怡也跟着许春武离开,说是要跟着去拜访殿下的恩师,学个一招半式。 苏辞在许家闲逛,好在有管事盘巧作陪。 可再豪华宽阔的府邸,只要看久了,也终归是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盘巧笑道:“若是苏姑娘喜欢,府上还有练武场,苏姑娘是猎人,想必会对练武场有些兴趣。” 许家本是武将出身,军功了得,即使出过文官,许家人还是推崇人人习武,甚至是在府里修建了练武场。 苏辞眼睛一亮,她已经许久没有正经地习武了,时间一久,那些一招一式便逐渐远离肌肉。 “我可以去看看吗?” 盘巧笑道:“苏姑娘是殿下的朋友,殿下已经吩咐过,凡苏姑娘的要求,都应尽量满足。况且,一个练武场,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许家的练武场位于府邸的侧院,地方极宽阔,分为内室和外室。 无论是内室还是外室,都传出一阵又一阵的习武声,声音有女有男,大都情绪高昂激动。 苏辞听得心痒,她来到练射箭的旁边。那里在墙上挂着幕布,幕布前设立着圆形木靶子,靶子下还有一些折断的箭矢。 苏辞掂量手中的弓箭,才要射箭时,发现射箭场中正有一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个年纪比她小一些的男人,但比她高一个头,手里也拿着一把弓箭,模样清秀,可与苏辞相比,又差了一大截。 苏辞没有搭理他,但那目光犹如浆糊,死死黏在她身上。直到十只箭矢射出,那男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连一旁的盘巧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轻咳一声,道:“雷儿,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被称作雷儿的男人一看苏辞放下弓箭,立马跑过来,几乎要扑到苏辞的身上,声音洪亮:“姑娘,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曾婚配?若是没有,你看我如何?” 苏辞默默退了一步。 盘巧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又一巴掌甩到男人的脑袋上,毫不客气地道:“盘雷,说话放尊重点。” 盘雷委屈地摸摸脑袋,又道:“姑娘,我叫盘雷,是长安城西市青石坊人,家里开有一家武馆,今年十八,还未婚配,方才见姑娘英姿飒爽,小生已经在心里发誓非姑娘不娶,姑娘意下如何?” 不知为何,在盘雷介绍了一长串后,苏辞想到的竟是眼前男子十八岁还未婚,应该已经交了不少的税钱。很快她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盘雷道:“姑娘现在认识了。” 盘巧道:“盘雷,不得无礼!” 盘雷闻言,缩了缩脖子,他可怜巴巴地看向苏辞,像是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盘巧冷笑道:“这位姑娘是殿下的客人,若再胡闹,你知道后果。今天太阳下山之前将今日的功课做完,不然不许吃饭。” 盘雷叫起来:“巧姨!” 盘巧懒得搭理他,反而瞪了一眼他。 盘雷垂头丧气,眼看苏辞距离他极远,更是郁闷。巧姨怎么不帮他说几句好话? 苏辞此时也无心练箭,转身就走。 “苏姑娘,都是我管教不严,给您带来了困扰,”盘巧跟着苏辞身后,带着歉意地道,顿了顿,她又道,“盘雷是我姐姐的孩子,他此前从不曾这样。苏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他不会再来骚扰苏姑娘。” 在盘雷上前的瞬间,苏辞便想到了村里那些一直喜欢盯着她脸的人,有羡慕的,有爱恋的,也有不怀好意的,因此苏辞下意识对盘雷的行为有一丝不快。但这里不是长宁村,是许府。苏辞不好多说什么,幸亏看起来盘管事不是那种一味包庇亲戚的人。 苏辞摇摇头,她突然想到是什么,道:“我记得殿下身边也有一位姓盘的姑娘,她与你们有关系么?” 盘巧笑道:“苏姑娘说的是盘牙吧,她也是我姐姐的孩子,比盘雷年长几岁,她之前也是在这里练武,后来报名参军,一直跟随殿下。” 两人边走边说话,有人给苏辞递来口信。 “苏姑娘,府外有人找你。” 苏辞一愣,她在长安城待了一日多,根本不认识其他人,是谁来找她? 她很快就知道了。 那些想给定北王送礼而送不成的官员、商人改变了思路,将礼送给了苏辞。 不过是在月桂苑见了一面,请帖便像雪花一般送到苏辞地面前。 许府可以阻拦直接送给许家的帖子,但如果是送给苏辞,他们没有理由阻拦。 苏辞不傻,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请帖并不是真的送给她,而是想借此来逢迎定北王。 苏辞没多想就拒绝了这些送礼,唯有一事让人有些为难。 容家小姐容樱为了昨日之事,登门拜谢。 一起来的还有薛家小姐薛昭。 苏辞想了想,决定还是见见两人。她不禁苦笑,若是从前,她不会认识这些贵族小姐,贵族小姐也不会认识她,自从认识许春武后,她处处沾光,这大概算是淮南鸡犬了。 薛昭一看见苏辞,便扬起了笑脸:“苏姑娘,昨日桃大师救了小樱,我们两个想着要亲自登门拜谢才行。咦,怎么不见桃大师?” 苏辞道:“她去见朋友了。” 薛昭道:“那还真是不凑巧,小樱还想向两位道谢呢。”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苏辞询问起容樱的身体情况,容樱简单地作答后,三人一时无话可说。 苏辞不知道该和两位小姐谈些什么。苏辞有朋友,她的朋友与她从小长到大,若认真论起来,两人之间还有点亲戚关系。苏辞和朋友无话不谈,她们讨论学习、工作,还有独属于女人的烦恼,甚至偶尔还会讨论母父给两人订下的婚约。她们也会讨论小姐们喜欢的东西,比如衣服、香粉、胭脂,可她们是平民女人,没办法在这些上面花费太多的时间和金钱。即使两位小姐谈起诗词歌赋,苏辞也没有办法作答。在母亲的教导下,苏辞读书写字完全没有问题,但也仅限于此了。母亲从来不会要求她能称为诗人。 尤其是三人中,努力活跃气氛的只有薛昭,苏辞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容樱总是一副走神的样子。眼看两人都神情恹恹,薛昭话锋一转,将话题从近日大受小姐们喜爱的妆饰转到了风靡长安城的画作。 “那位画师的大作犹如笔底春风,画什么像什么,若是画猫,那猫就活灵活现,像是一只真猫,若是画水,那水仿佛转眼就要流动起来,若是画山,那山高耸巍峨,好像自己也到了山上。不过,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地方,神奇的是没有人见过这位画师,他就住在长安,多少慕名前来的官员、书生、画师,甚至是想重金求画的商人,都没有见过他。” 这稍微提起了苏辞的兴趣,她道:“这位画师,是女人,还是男人?” “大家都猜测是男人。”答话的是容樱。 薛昭道:“小樱说得没错,我们都认为,只有男人才能有这样一双妙手丹青的手。” 苏辞道:“你们都没见过这位画师,也许他是个女人。” 薛昭对画师是女是男不以为意,道:“不管他是女人,还是男人,这不重要。总之,这位画师在城里开了一家画馆,大家都喜欢他的画,因此去画馆的人络绎不绝。” 容樱道:“我也去过那里,无论女人还是男人,无论富贵还是贫穷,都可以进画馆参观。” 薛昭的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我正是在那里遇见秦公子的。” 长安城里姓秦的人一抓一大把,能被称为公子的不多,而城里的小姐都清楚,薛昭口中的秦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城太守之子秦司。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5节 容樱也听说过这段故事。 与女伴一同去画馆的薛昭,因为墙上的画突然掉落,幸好有人手疾眼快将她拉开,才没有被画框砸中。 而救下薛昭的那人,正是秦司。 众小姐十分向往这英雄救美后喜结连理的故事,可时间一久,谁都听腻了薛昭的故事,尤其是有人没有得到“好姻缘”的时候,便会特别讨厌得到“好姻缘”的人。 薛昭十分乐意跟苏辞说一说这段几乎像话本故事一样的经历,末了,她笑道:“也许苏姑娘也该去画室看看,说不定能寻得一段好姻缘。若苏姑娘能找个如意郎君,便不会这般辛苦了。” 苏辞一怔,道:“我从来不觉得辛苦。” 薛昭道:“怎么会呢?等苏姑娘有了夫君,男主外女主内,便知道有人知冷知热的好了,也不用在外接受风吹雨淋,女孩就应该待在家里,怎么能在外面,甚至是山里吃苦打猎?光是想想,我都觉得可怕呢。” 薛昭还没有结婚,却像是已经结婚多年才发出的感叹。 苏辞淡淡地道:“我不嫁人。” 苏辞冰冷的语调像是吓到了容樱,她往后一缩,疑惑且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看向苏辞。 “什么?”薛昭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重复了一遍,这才惊讶道,“苏姑娘,您怎么可能不嫁人呢?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要嫁人。” 苏辞张了张口,想说道观里的道姑、尼姑庵里的尼姑就不嫁人,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明白,这两个小姐绝不会理解她,毕竟即使是她的父亲,在听到她说不嫁人后,立马暴跳如雷,仿佛她犯下滔天大罪。 似乎察觉房中的气氛太奇怪,容樱主动道:“苏姑娘要去画馆看看么?” 薛昭眼睛一亮,道:“对啊,城里的许多公子都喜欢去画馆,苏姑娘一定会改变想法的。”她坚信,苏辞不想结婚,一定是没有接触好男人,如果遇到好男人,苏辞一定会想结婚的。 第58章 画馆在长安城西市平康坊的附近。 从热闹的平康坊转个头, 便会看到一大片顽强在西北土地扎根的竹林。这些竹林长得枯黄瘦弱,像是吃得不够饱。 长安的九月热得像是把人放在滚水上蒸, 一进画馆, 炎热就被拒之门外了。画馆的院子有几株长势稀疏的竹子,待在院子里的人几乎要把这几株竹子挤到墙外了。 来到大堂前,能看到一些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此时画馆里有许多人, 好像城里的大部分人都出现在这里,他们放下劳作,放下偏见, 一点也不介意对方富贵或贫穷的身份,三五成群地站在每幅画前面,点评着画师的丹青水平。 “苏姑娘,你看这山水画画得多好,即使我没有见过高山流水, 也觉得高山流水本该如此壮丽辽阔。” 苏辞与容樱、薛昭两位小姐来到画馆,她们一面赏画,一面聊天。 苏辞皱了皱眉,难道她的确是个俗人,所以才看不懂这些画?在她眼里,无论是哪一幅画,都是由几根粗浅的线条组成, 老实说, 苏辞觉得墙上的这些话还不如她画出来的好看。 苏辞环望四周, 画馆中没有一点批评声, 全都是极尽全力的赞扬, 仿佛这些话是世上最完美的作品。每一个看向画的人, 眼中都闪动着狂热的热爱。 来画馆参观的人有女人、男人, 幼童、老人,富人、穷人,在画馆里,他们成了一类人,那就是发自内心地认为画馆里的画是天下第一的美丽,如同中邪了般。 长安人把画师称为猫儿画师,把画馆叫做猫馆。 因为猫儿画师最喜欢画猫。 猫馆里的猫都挂在墙上,白的、黑的、橘色的,无一例外都是圆的。 她们在画馆里碰见了不少人,但苏辞都不认识。 薛昭一路为她介绍,这是月桂苑里见过的谁,那是月桂苑里见过的谁。苏辞觉得,这长安城小姐的活动范围着实窄了些,好像除了月桂苑,她们能去的地方不是家,就是画馆了,不然怎么又碰上了? 光是打招呼寒暄,苏辞便有些筋疲力尽。好在大家默认在画馆里就要保持安静,苏辞不知是谁规定的,不过此刻却很感激那人。小姐们打完招呼后就安静地看画,谁也不想做粗鲁的人。 苏辞随着两位小姐在挂满了猫画的大堂转悠,思绪早就不知飘到何处,直到容樱拉住她的衣袖,苏辞才回过神来。 “苏姑娘,你觉得,这画中的黑猫和橘猫,哪一只更可爱?” 容樱眨巴着眼看着苏辞。 她们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画布,想必猫儿画师很喜欢这副画,画挂在大堂的中央,但凡是进入大堂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画上是一只黑猫,一只橘猫。两只猫圆滚滚,似乎正在望着远处。 苏辞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苏辞实在不明白,几团线画成的圈也能算猫吗?那么,她也可以画出来。 长安人的爱好真是奇特。苏辞这么想着,甚至计划起作画卖画一事,这也许能挣下不少钱。 薛昭道:“明显是橘猫更可爱。” 容樱道:“黑猫也很可爱。” 薛昭道:“黑猫,多少有点晦气。” 吱呀——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某种东西扭动的声音,苏辞下意识抬头看去。 大堂里没有风,可眼前的画布轻轻晃动。 喵—— 苏辞不可置信地看着画布,只见一团粗糙的线圈和色块逐渐混合在一起,果真变成了一只猫,先是黑猫,接着是橘猫。原本苏辞看不懂两只猫在做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那一黑一橘在画上伸了个懒腰后,相继跳下了画布! “咣当!” “小心!” “哎——什么东西踩我的头!” 薛昭同容樱低头讨论的瞬间,巨大的画布毫无征兆的从墙上脱落,直接砸向了她。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及速度,已经被画布笼罩。 苏辞才掀起画布,便听到一声尖叫。 “薛昭,你怎样?” 容樱紧张地抓住薛昭,上上下下地检查她是否受伤。薛昭呆愣在原地,她方才瞬间陷入黑暗,一团又重又软的东西掉在脑袋上,可又很快跳走了。薛昭不确定那是什么,但肯定是某种活物! 薛昭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这里的混乱引起了周围的注意,画馆的仆人匆匆走来,小心谨慎地询问情况,又连连赔礼道歉。 薛昭怒道:“你们这怎么回事,连一块画布都挂不好,那么大一块掉下来,一不小心就能砸伤人!你们馆主在哪里?叫他出来,这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仆人们面面相觑,于是他们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推了一个矮胖子出来,她不情不愿,可又不能发作,只好陪着笑脸唯唯诺诺,其他仆人则七手八脚的要把画布重新挂起。 这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 “那两只猫不见了!” 画布还在,可布上的东西不见了。 仆人们举着空荡荡的画布,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矮胖的仆人皱起眉,看向薛昭。 薛昭退了一步,警惕地道:“我被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猫怎么不见了?” “大白天的,见鬼了?” 人群中的议论很小声,可在安静的大堂中清晰可闻。 容樱道:“我可以作证,薛小姐什么也没做,是你们家的画布突然掉下来,砸中了薛小姐。” 那矮胖的仆人挠挠头,为难地道:“这个嘛……” “怎么回事?怎么吵吵闹闹的?” 大堂的侧门,出现两个人影,一胖一高。 那矮胖的仆人一听到声音,眼睛一亮,连瞳孔也在瞬间变细许多:“馆主!”他急忙走上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那馆主即猫儿画师。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一震。猫儿画师出现在长安不过一年,却也被讨论了一年。人们猜测是哪位画师妙笔生花,破画欲来。猫儿画师越不露脸,人们越感兴趣,甚至将他的画作炒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高价。 如今见到真人,人们松了口气,又隐隐中有一丝失望。他们想象中的猫儿画师,必然是一位仙衣飘飘、气质出尘的儒雅中年男人,阅尽世事,却又淡泊名利。 现实是猫儿画师一点也不符合他们的想象。猫儿画师又矮又胖,看起来年近四十,脸上的五官都完好无缺,偏偏组合起来后变得奇怪。若他是女人,便缺一分女人的柔和,若是男人,又缺一分男人的棱角分明。 猫儿画师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不过猫儿画师对旁人或惊讶或疑虑的目光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向薛昭,作揖道:“咱的画砸伤小姐,实在抱歉,咱这就把画撤下。若是小姐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定要跟咱说,咱一定不会推诿。” 猫儿画师说话时,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辨。 眼看长安城中有名的猫儿画师向自己赔礼道歉,薛昭又抱怨了几句,猫儿画师全程恭恭敬敬,只字不提画布变成空白画布的事,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薛昭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眼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她表示下不为例,让其好好修缮画馆。 猫儿画师满脸堆笑,连连点头,还命令仆人备上礼物聊表歉意送到薛家。 这场意外很快在猫儿画师的道歉中结束,众人看画的看画,离开的离开。 苏辞留了下来。 那高个子是个女人,苏辞认识。 高个是桃楚。 但薛昭心情不好,不想继续待下去,眼看苏辞留下来,道别后就转身跟容樱离开。 可没走两步,薛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次秦司救下她,正是在画馆里。那时候猫儿画馆刚建成,她和女伴听说了,便要来看个新奇。毕竟小姐们的娱乐活动本来就少,若是去骑马,说不定会被人说不像个大家闺秀,若是出去逛街,也有可能会被说不够娴熟文静。 可女人也是人,再怎么大家闺秀,被关在后院久了,总是要发疯的。所以薛昭想趁着看画去散散心,且看画是富贵人家之间常见的娱乐,一般不会被人议论。 那天,薛昭随着女伴在馆中闲逛,不想一眼瞥见有张画布上有只黑猫,那黑猫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画布里跳出来,于是她脱口而出。 “晦气!” 在薛家,黑色被认为是晦气的颜色。 一说出口,薛昭就后悔了。她还没来得及向惊讶的女伴解释,那画布突然掉了下来,正是一旁的秦司拉住她。 黑色果然是晦气的…… 薛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猫儿画馆,今后还是少来吧。 ———— 猫儿画师看向苏辞,道:“这位就是你的朋友?” 桃楚笑眯眯地道:“长得很精神吧。”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6节 苏辞:“……”这是什么形容…… 猫儿画师道:“你又找人当朋友了。” 桃楚道:“苏辞,我们都叫他猫儿,最喜欢画画,可惜画得不怎么好。” 原来桃楚的朋友是猫儿画师。桃楚一直在内院中,忽然叫猫儿出来看看,便看到有人被画布砸中了脑袋。 猫儿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两人进了内院。他一边走,一边叨叨:“我听到人类说有麒麟现世,还以为是他们又在骗人。巧的是大家都说你醒了,正好发现你来到长安城,便请你来看看。” 桃楚微微眯起眼:“麒麟现世?” 猫儿道:“说当今国主是位明君,才能让麒麟现世,人间百福。” 苏辞疑惑地道:“麒麟……不应该是很珍贵的吗?”原本她以为从桃楚那里得来的麒麟角已是稀世珍宝,没想到国都真的出现了麒麟,这麒麟似乎太容易就能被人看到了吧? 桃楚冷淡地道:“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走进内院,苏辞惊讶地发现,内院不算小,摆放着许多石凳石椅,几乎要摆满了院子,最让人惊讶的是,这院子里几乎都是猫! 小的、大的,黑的、白的、橘的,都是胖的。长安城的猫似乎都跑到这里来了,它们趴在地上或是石凳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还不时打着哈欠,比所有的人类都悠哉。 苏辞隐隐约约明白了猫儿画师为什么被称作猫儿,他的确太喜欢猫了。 一只黑猫和橘猫突然窜出来,绊住苏辞的脚。两只猫在苏辞的脚下滚来滚去,苏辞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苏辞是猎人,因此除了家里养的狗,一般的小动物都不大喜欢她,因此看到两小只这么热情,苏辞只好略微尴尬地站在原地。 桃楚笑道:“他们好像很喜欢你。” 猫儿伸出脚,分别给两只猫一脚:“这些小东西!总是想跑出来!” 黑猫和橘猫蓦地一口咬住猫儿的脚,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 猫儿疼得哇哇大叫:“痛死了痛死了,松嘴松嘴,小心我拿水泼你们!” 那两只猫可一点也不害怕猫儿画师的威胁,相反的,两小只咬得更起劲了。猫儿画师没奈何,干脆一手拎起一只,扔进了草丛中。 那两小只在草丛中滚了一圈后,齐齐对猫儿画师翻了个白眼,神情相当不屑。 猫儿画师道:“本来我觉得我最喜欢猫,现在这些猫怎么这么烦呢?” 桃楚哈哈大笑:“谁让你要用五色土作画,五色土是灵物,由其作出来的画,自然也会变成灵物。” 猫儿哼哼唧唧地赶走一大群猫,好不容易才腾出来一块地方端茶倒水,三人坐在院子没多久,被赶走的猫便慢慢靠近,企图重新夺回领地。 苏辞一点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桃楚耐心地解释起来。 原来猫儿作画时用的颜料,都是由五色土研制而成。正如人和人有区别,土和土也有区别,五色土是五种颜色的土,但这种土非常珍贵,即使是非人也难以寻得,五色土可以让枯木发荣、铁树开花,甚至是起死回生。因此由五色土画出来的猫儿,变成了可以跑可以跳的猫儿,甚至水火不侵。大堂里挂在墙上的画,都是由五色土画出来的,而薛昭偏偏碰到了那要跳出来的猫,才被砸中了脑袋,猫儿离开画布,画布也就变成了白布。 苏辞明白了,画馆内院的猫,全都是从画布上跑下来的。 猫儿画师给桃楚送请帖,除了叙旧,还为了一件事。 他的五色土不够用了。 五色土本就是世间难寻的珍贵灵物,结果却被猫儿拿来当成作画的颜料,他又喜欢整日捣鼓画画,五色土哪里够用? 桃楚道:“你多去城里转转,市场上应该有不少颜料,为何非要执着于五色土?你以为五色土是什么,哪能随便就找到。说不定这世间的五色土,除了你,就是你的那堆猫了。” 猫儿挑起眉:“正是因为难找,咱才要找你。反正,美丽必须是完美的,要用完美的画布、完美的画笔、完美的颜料,咱已经有完美的画布和完美的画笔,只差完美的颜料,只有五色土才能配得上咱的画。” 桃楚道:“你是画画的,又不是卖五色土的。你画得好不好,和用什么颜料没有关系。” 猫儿道:“你是不是找不到五色土?” 桃楚道:“确实找不到,之前存下来的那些已经被你搜刮完了。” 猫儿轻咳了一声。 桃楚想了想,道:“你非要用灵物作画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猫儿眼睛一亮,眼瞳忽然又细又长:“你能找到五色土?” 桃楚道:“别惦记五色土了。我记得有一样神物,也许你可以用来做颜料。” 猫儿道:“是什么神物?” 桃楚道:“你还记得昆仑镜吧?” 猫儿大惊失色,五官都吓得各跑各的,他道:“你疯了,让咱去找昆仑镜?再说那东西早就不见了,咱上哪儿找去。” 桃楚道:“谁让你去找昆仑镜了?听我说完,昆仑镜是由昆仑山山巅的雪花制作而成,你去找建在山巅的西虎殿,也许住在那里的那位的青鸟会送一些雪花给你,你就可以继续作画了。” 桃楚没有明说那位是谁,但猫儿知道是谁。风会带走声音,那位不会理会凡人,却还是会在非人之中现身。桃楚不想招惹麻烦,于是会尽量规避被找上门的风险。 苏辞越听越迷糊,道:“雪花可以做成颜料吗?” 桃楚笑道:“世间万物皆可为颜料,足够强大的非人,甚至可以以山为笔,以水为墨,据说很久很久以前,连我也不知道的以前,有鬼神开天辟地,又以天地为画布,孕育了生命。反正,若猫儿想要达到用五色土作画时的效果,也许用那昆仑山山巅的雪花做颜料才合适。” 将雪花做成颜料,对猫儿来说不是问题。猫儿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说干就干。他立马收拾了小包袱,交代仆人好好看管画馆的猫和画馆,便倏然间化成了一只巨大得与人差不多高的橘猫。 但滑稽的是,猫儿的后背挂着一个又小又圆的包袱。其实包袱大小没变,只是猫儿变得太大,才显得包袱滑稽可笑。 内院的猫一看突然出现的巨型橘猫,吓得慌不择四散逃走。 苏辞看得目瞪口呆,她心里已经明白猫儿画师肯定是非人,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在人类面前现身。虽然,这内院中只有她一个人类。 “桃楚,多谢你,等咱回来后,一定好好感谢你。” 橘猫口吐人言,周身出现一个个漩涡,没多久,内院掀起一阵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桃楚笑道:“等你能回来再说吧。” 橘猫脚下生风,乘着风扶摇直上,很快从巨大变成了圆点,直至最后消失不见。他没有听到桃楚的声音。 苏辞还看着天空,喃喃道:“猫儿画师原来是一只猫,这也太大了。” 桃楚道:“其实他已经变小了许多,他的真身,跟山一样大。” 苏辞道:“不知猫儿画师是女是男?” 桃楚道:“猫儿就是猫儿,猫儿没有性别。” 苏辞不解,不过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又问道:“昆仑山是很远的地方吧?我记得古书有记载:西王母穴处昆仑之丘。昆仑山,是神明西王母住的地方,位于西方的尽头。” 桃楚道:“准确的说,她是鬼,你还读过不少书呢。” 苏辞道:“猫儿画师还真是喜欢画画啊,为了找寻合适的材料而去那么远的地方。” 桃楚似笑非笑地道:“你喜欢猫儿的画么?” 苏辞有点为难,在别人的院子里讨论别人的是非,似乎不大妥。最后,她老实地道:“可能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审美。” 桃楚哈哈大笑:“这说明你的眼光正常。” 苏辞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 桃楚道:“猫儿画了几百年,可技艺一点也没有长进。他想来想去,开始琢磨起是不是颜料的问题。五色土能孕育生命,因此世间生灵会不由自主喜爱五色土。眼看那么多人都喜欢他的画,猫儿以为找到了问题的源头,把珍贵的五色土霍霍干净,要是有非人知道了,一定会心痛。” 苏辞联想到画馆里的画,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道:“其实,大家喜欢那些画,是因为大家只是喜欢五色土而已?” 桃楚道:“就是这样。” 苏辞身上带有桃楚送给的贝壳项链,所以才能拒绝这种吸引。她道:“那你还让猫儿画师去昆仑山,那不是让他越陷越深吗?不如干脆直接告诉他。” 桃楚笑道:“成长之路,总是充满了曲折和困难。” 苏辞道:“这是人为的曲折!” 桃楚露齿一笑。 苏辞忧心忡忡地道:“现在大家已经为这些画着了魔,你应该管一管才对。” 桃楚道:“他们喜欢五色土,有什么不好?五色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苏辞道:“也许着魔本身就是伤害。” 桃楚笑道:“这一点伤害,与其他事物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反正五色土已经用光了,昆仑山上的雪花不会蛊惑人心,想必等到那时候,猫儿就能认清他画技一塌糊涂的事实了。” 苏辞道:“那昆仑镜是什么东西?雪花怎么能做成一面镜子?” 桃楚道:“普通的雪花自然不行,但昆仑山山巅的雪花可以,不过不好拿就是了,那里的守护者脾气不大好,想必猫儿要吃一点苦头。” 苏辞觉得,有时候桃楚的兴趣爱好真是诡异,而且她一点没有心疼猫儿的意思,反而幸灾乐祸,他们真是朋友? 桃楚道:“据说昆仑镜失窃了,不然,猫儿用昆仑镜制作成颜料也是一样的。” 苏辞道:“失窃?神明也会丢东西吗?” 桃楚道:“当然了。那面镜子有自由穿梭时空的力量,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偷走。” 桃楚正说着话,突然站了起来。 苏辞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许春武来了。” 第59章 许家是武官出身, 因此许家尚武,年纪还小的许春武也是如此。许家早早便为许春武安排好了名师, 但在她七岁那年, 一向神龙不见首尾的剑首燕流晃荡到了京城朝歌。 机缘巧合之下,许春武得以拜燕流为师。 许春武在燕流身边待了七年,十五岁后便去了关外, 那以后她便是靠书信与师尊联系。奈何燕流喜欢到处跑,还不喜欢写信,这么多年来, 两人不仅见面的次数少,连写信交流感情的次数也少。 即使能写信交流感情,也通常是许春武一人在写信,燕流很少会回信,除非没钱了。一旦没钱, 燕流便会让另一个在身边伺候的徒弟写信,一开始还会先铺垫旧日感情,后来则简短到只有一句话:阿武,为师最近颇为世俗头疼。 这次两人在长安城能遇见是碰巧。许春武回朝歌路过长安,燕流则带着徒弟去看雪,也要路过长安。 许春武许久没见师尊,自然十分挂念师尊的身体健康。 原因无它, 主要是燕流今年已经一百多岁了。 即使是天下无敌的剑首, 也无法逃脱生老病死。 许春武已经习惯了师尊的任性, 不打算阻拦师尊东跑西跑。眼看师尊就要继续启程, 师兄却暗示她极力劝阻师尊留下。 师尊最近变了。 燕流外表如常, 能吃能睡能骂人, 但许春武和师兄还是察觉到一丝怪异。 燕流开始自言自语。不管是有人的时候, 还是没人的时候,燕流会突然说话。 昨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燕流一向提倡食不言寝不语,可就在大家安静吃饭时,燕流突然道:“你想吃哪道菜?我帮你夹。”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7节 离燕流最近的是许春武,她一愣,以为师尊太久没见她,突然想起师徒之情,也因此没看到师兄拼命递过来的眼色。 许春武老实道:“多谢师尊,不过我能够到,不用劳烦师尊。”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许春武疑惑地看向燕流。 “师尊?” 燕流翻了个白眼:“没问你。” 许春武十分尴尬。 许春武想了想,道:“从前师尊不这样,但这段时间,行为怪异,总是四处无人时说话,我想起桃姑娘来看看。” 苏辞道:“殿下怀疑是有非人?” 许春武道:“是,其实我先请了大夫来看,不过大夫被师尊臭骂了一顿,跑了。” 苏辞道:“听起来,剑首脾气不怎么小。” 许春武苦笑道:“说实话,我都怀疑师尊能成为剑首,有一半的原因是脾气不好,若不是厉害,谁能忍得了?” 苏辞道:“高人,都是有脾气的。” 许春武轻咳一声,道:“等见了面,你们就知道了。” ———— 燕流带着徒弟住在东市附近的永宁坊。 无悲刚建立的时候,很流行这种坊。每座坊都像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在外边修建一层黄泥土墙,凡是坊的地方,不能做买卖。后来人口增加,经济繁荣,许多城池还保留着坊,但坊墙被推倒,住坊不能经商的规定也被取消。 三人走到永宁坊,面前是一排年代久远的房子,苏辞和桃楚不用问路,便知道燕流住在哪里。 三人脚下的街道顺着河流直走,河边有一排槐树,唯独在一扇已经脱漆的门前停了下来。 那门前有个人拼命地招手,看模样,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走近了,才发现男人皮肤偏深,五官俊美。 许春武道:“这位就是我的师兄,无名。师兄,这两位是我提起过的苏辞和桃楚。” 几人寒暄过后,许春武奇道:“师兄,你不在里面陪着师尊,出来做什么?” 无名谨慎地看一眼身后的屋子,可怜兮兮地道:“我怕鬼。” 许春武好气又好笑,道:“子怡和盘牙都在里面,你有什么好怕的?” 无名严肃地道:“只有待在太阳底下,我才能安心。” 许春武:“……” 桃楚道:“其实,许多非人更喜欢太阳。” 无名一惊:“……真的?” 桃楚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无名道:“大师,你身上有没有符咒?我带着防身。” 许春武面色复杂,十分不想承认这就是她的师兄。 三人一进门,便看到盘牙和陆子怡在院中练武。盘牙和陆子怡早就知道许春武的师尊是天下剑首,因为一直仰慕剑首威名,央求许春武带她们一起来拜见。此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招一式都特别有劲。 “殿下,燕老正在指导我们的武艺。”一看到来人,陆子怡兴高采烈地道。 “专心练!” 有一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葡萄架下,她一边摇椅,一边喝茶。她看一眼进来的人,没有说话了。 “师尊,这两位是春武的朋友,苏辞和桃楚。” “苏辞见过燕老。” 其实不需要介绍,苏辞便知道她就是剑首燕流。 虽是百岁之人,但燕流精神矍铄,身姿如松,完全看不出一丝疲惫和老态。 “阿武跟我说过你们两位,请坐。无名,把我放在柜子里的金银花拿出来,给两位客人沏茶。” 无名道:“师尊,最后一包金银花昨晚已经喝完了。” 燕流道:“笨蛋,没了你不会去买吗?” 无名:“……” 无名对此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解释的打算,他认命地使出江湖人士一看就会惊讶的轻功跑出了院子,尽管这是为了买一包金银花。 燕流则更不放在心上。 “桃楚姑娘是来捉妖的吧?” 除了燕流和桃楚,其他人没想到剑首会开门见山,任何铺垫都没有。 许春武忙叫道:“师尊,这两位是春武的朋友。”言下之意是希望燕流能稍微客气一点。 燕流根本不理会许春武的暗示:“听阿武说,桃楚姑娘懂阴阳术,那桃楚姑娘,能看出这院子有妖怪吗?” 桃楚微微一笑:“现在这里没有妖怪。” “现在没有?”燕流重复了一遍,也笑了起来,“桃楚姑娘年轻,说话却像很多冒充大师的人那样,让人难以理解。” 桃楚道:“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难理解。” 燕流眼中一冷,道:“听说桃楚姑娘无门无派,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阴阳之术?” 许春武道:“桃姑娘天生就懂阴阳。” 燕流不高兴地道:“难道不是你请人来我这里除妖么?我想了解这位大师了解得更详细一点,知道我这里有什么妖怪,到底会对我有什么坏处,有什么不对吗?” 许春武道:“师尊,你这不是了解情况,而是在故意为难人。” 燕流道:“怎么,你把我当成你的部下,已经开始命令我了吗?” 说到这里,苏辞已经隐隐约约明白,剑首燕流看不惯的不是桃楚,似乎是她的徒女许春武。 许春武道:“我这是为你好。” 燕流道:“为我好?为我好就是不顾我的意愿,插手我的事吗?” 许春武道:“师尊!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被妖怪迷惑吗?这两天,你总是对着空气说话,难不成是痴呆了?” 燕流道:“对,我就是痴呆了,如何?” 面对燕流像小孩子般的脾气,许春武哭笑不得地道:“师尊,别说笑了,还是请桃姑娘来看看,万一那妖怪想伤害你,该怎么办?” 燕流冷淡地道:“一个两个,都那么自以为是,你们的年纪加起来,也还没有我的一半,怎么敢对我指手画脚。” 庭院中的气氛一时之间僵持起来,面对咄咄逼人的询问,许春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教训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被师尊曲解,她早就明白,师尊相当任性,可受到冷嘲热讽的时候,还是很不高兴。 眼看两人之间即将爆发一场大战,许春武忽然站起来:“我去沏茶。” 盘牙和陆子怡见事不对,早就停下练武,她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去劝谁,一边是定北王,她们的将军,一边是她们打心眼里尊敬的剑首。 苏辞迟疑片刻,先追上了许春武。 许春武待在厨房里愤愤不平,她一手从柜子里掏出仅剩的茶包,把柜门砸得咣咣响,接着烧水,用火钳不停地捅火炉,就像是对待敌人那样对待可怜的火炉。 好不容易白烟从火炉中升起,许春武还是余怒未消,一屁股坐在矮凳上。 苏辞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副情景,她没有立即开口劝解,反而对许春武生火的操作如此熟练操作感到新奇,这样看来,她一点也不像一位王爵。 “师尊就是这么任性妄为,又总是误解别人的好意,不管做得再好,做得再周到,师尊也总是不屑一顾,说实话,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老是喜欢到处跑,谁家老人像她那样?为什么不能稍微安定一点,偶尔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我们也不想一直提心吊胆!” 大家都认为年轻的燕流任性又嚣张,事实是,即使老了,燕流不仅没有改正,反而越发任性妄为。任性的人不会因为年龄增长而在性格方面有所收敛,反而会更加放纵自我,无论谁的话也不听。毕竟,即使是任性,他们也活了那么久,且别人毫无办法。 许春武表达着对师尊的不满,明明她是在关心,师尊却难以理解,认为她是在指手画脚,可她又不能对师尊置之不理。 苏辞含糊地应和着,即使要她跟许春武共同吐槽燕流,她实在办不到,毕竟她们见面不过半刻钟,只是没想到天下剑首燕流的真正形象是这样,这倒令人微微吃惊。 “……不过,师尊说得其实也有道理,我一心想着为师尊好,劝说她留在长安城,或是在云阳城定居,总之,师尊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一个喜欢的地方养老,但师尊从来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也许是我在强人所难。”抱怨了一番后,许春武长叹口气。 云阳城,是定北王的封地。 苏辞道:“听殿下这么一说,燕老就像小孩子一样,和我想象中的天下剑首十分不同。” 许春武目光炯炯:“比小孩子要任性妄为多了,还特别有主意!有一年冬天,无名发烧烧迷糊了,师尊十分紧张,夜里无名说梦话,说想看雪,要不是我拉住她,她还真要带无名去漠北看雪,那可是三伏天!最后才好不容易找到蒲公英造雪,奇怪的是无名第二天就好多了,那之后师尊愈加肆意,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苏辞道:“剑首是很有主意。” 许春武道:“即使是小孩,也会懂得趋利避害,可师尊从没有害怕过,她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这次,师尊想去西域看雪,可不是随便哪座雪山就能让她满意,她要去最高的山,去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感受死亡带来的快乐。说实话,我不能理解,比起去看雪,我更希望师尊能待在我能照看到的地方,健健康康地生活。” 许春武一回想起师尊的壮志豪言,便忍不住叹气。 ———— 庭院里只剩下燕流和桃楚。 两人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桃楚打破了沉默,她若有所思道:“你怕我除妖?” 燕流的目光闪了闪,一时让人分辨不出是震惊还是害怕,也许只是惊讶而已。相对于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她活的时间太长,能毫不费力地掩饰好情绪。 桃楚道:“既然本人不想除妖,那我就无事可做了。” 燕流一怔,似是没想到桃楚竟然这么随意,她满腹狐疑,道:“你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桃楚道:“若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不过我想,我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怎么做。” 燕流微微蹙起眉头,道:“阿武那孩子太操心了,我是她师尊,现在看来,好像她成了我娘,事事都要管。” 桃楚点了点头,赞同地道:“我也不喜欢被人管。” 燕流轻哼道:“等你老了,不喜欢也会有一大堆人上赶着烦你。” 桃楚笑道:“没有人敢管我。” 燕流道:“话虽如此,等你结婚生子以后……” 桃楚打断她,道:“我不会结婚。” 燕流双眉微挑,道:“这世上,不结婚的女人很少。” 桃楚道:“你结婚了吗?” 燕流看向桃楚,对方正直视着她,目光中没有波澜,不像其他人那样,一看到她,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年纪、身份。燕流道:“当然。不过没过一年,他就死了。” 桃楚道:“那真是遗憾。”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8节 燕流突然饶有兴趣,像是故意要给人难堪一般,问道:“你明明不这么想,为什么要这么说?” 桃楚道:“比起说恭喜,我想也许你会更能接受我说遗憾。” 燕流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太有意思了,阿武是怎么认识你的?” 桃楚含笑道:“许春武和无名都不希望你做的事,是什么呢?” 燕流撇撇嘴,不过对于桃楚的问题,没有表露出不高兴,道:“我不过是想去看雪,阿武就担心这担心那,无名也是,整天黏在我身边,难道他就没有自己的事吗?一个两个真是烦人。” 桃楚道:“你要去哪里看雪?” 燕流一听,来了兴致,道:“我要去神女峰!” 桃楚道:“神女峰?” 燕流道:“听说神女峰是世上最高的山,一伸手,就能摸得到天空。很久以前我就想去那里看看了,其实我年轻时去过一次,后来因各种各样的事耽搁,一直没有去成。如果仅仅是想的话,也许再也不会看到神女峰的雪了,所以我要趁还活着的时候去一趟。阿武说得其实没错,我活了那么久,还真有可能在某天夜里会死掉,我觉得我不如在雪山上死掉比较好。” 桃楚道:“能做想做的事,的确更让人开心。” 燕流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倒是看得开。” 桃楚道:“我去过西域的神女峰,有一点你弄错了。” 燕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兴趣:“哦?你也去过?” 桃楚道:“距离天空最近的山不是神女峰,而是昆仑山,可惜你无法到达那里。” 燕流奇道:“昆仑山?这是为什么?” 桃楚道:“昆仑山不欢迎凡人。” 燕流大笑起来,道:“无所谓,现在不是去哪里的问题,而是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问题。” 说来说去,又绕回了问题的关键。 燕流正思考着对策,一声叫喊把她拉回神。 “燕婆婆!” “燕婆婆!救命啊!” 庭院的大门被打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冲了进来,她目标明确,一边大喊,一边从葡萄架下的藤椅扒拉燕流。 女孩似乎从哪里长跑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她急道:“婆婆,那些男的又欺负人!” 燕流一动不动,道:“我不是教了你们怎么还手吗?” 女孩道:“他们还叫了帮手,我们打不过!” 燕流一听,倏地从椅子上站起,转眼间就飘到了门口。女孩没有看清燕流的动作,微微吃惊,很快高兴起来,有燕婆婆在,那些坏蛋不能欺负她们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09:15:24~2022-08-10 09: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趣最妙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永宁坊中有一座女子学堂, 名无悲学堂。 无悲学堂只有女学生,没有男学生。这让长安城的许多人感到疑惑, 女人读书有何用?又不能为官或经商, 还不如帮家里多干活。而那些穷得送不起儿子读书的人家更是愤愤不平,因为无悲学堂免学费,既然免学费, 为何不能让儿子读书?女儿读书有何用?偏偏学堂拒绝接收男学生。生了儿子却又穷得无法送儿子读书的人甚至聚集起来到无悲学堂闹事,他们不敢去长安城里其他的学堂闹事,也不敢对有钱把儿子送进学堂的人家闹事, 更不敢向官府要求儿子也有读书的权力,但对方是女子学堂时,他们的勇气倍增,发誓要扭转正道,教训这些敢轻视儿子的人。 可是听说建立学堂的人颇有背景, 偶尔还能看到官府的人来学堂巡查。 那些觊觎学堂的人家不敢对学堂本身怎么样,便把目光放到了来学堂念书的女孩身上。他们没有对女孩直接出手,但放任儿子去学堂捣蛋、欺侮女学生。所谓七八岁狗都嫌,一旦没有母父的管教,男孩更是容易变得如此。 不过女孩们也不是好惹的。还没有完全适应世人对女人的驯化时,女孩也有利爪和尖牙,她们对待这些随意侵入地盘的男孩毫不客气, 次次将他们打趴在地。 偏偏女孩们为赢得胜利而欢呼时, 她们的母父站在了对立方。女孩们的母父允许女孩读书, 一是因为学堂免费, 二是因为学堂还负责填饱这些饿鬼的肚子, 最重要的是三, 读过书的女孩, 总要比没读过书的女孩嫁得更好些。他们期望女孩读书之后变得知书达礼、乖巧听话,而不是能将男孩打得嗷嗷哭。 谁会娶一个泼妇当老婆? 女学生们不得不开始用稍微温和些的办法保护自己,可对方不知收敛,反而气焰嚣张。那些男孩在大人的帮助下,赢得了与女孩的战争,并为此沾沾自喜。 学生当中,还是有越战越勇的。跑来向燕流求助的女孩名叫赛金。赛金一边带路,一边说起发生的事。 最近,学堂外来了一个女孩听课,看模样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无悲学堂本就是免费让女孩们听课的地方,自然欢迎任何一个没有读书机会的女孩。但那女孩摇摇头,拒绝了。有细心的学生发现,那女孩不是每日都来听课,也不是整日都待在学堂外听课。待在学堂的学生本就有各自的困难,她们都理解女孩,想来是家中困难,女孩家里有事,无法一直在堂上听课,因此不好意思进入学堂。 今日,赛金打算直接告诉女孩,让她不要顾忌,无悲学堂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好,不会嫌她不能按时来听课。 谁知那群性格恶劣的男孩又出现了,他们围住落单的女孩。幸好有学生发现,于是两拨人打了起来,那些男孩理所当然地输了,可他们不服气,恬不知耻地去找来大人。那些大人此时正围住老师要讨个说法呢! 无悲学堂的老师都是女人。今天给赛金上课的老师叫应怜青,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 赛金担心老师吃亏,赶忙来找燕婆婆帮忙。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五六个大人围住一个女人,人群中有女有男,他们言语粗俗,骂得唾沫横飞,还有直接问候女人祖宗的。女人护住怀中的学生,那些人则非要女人将学生们交出来。 “呸!都是一群下贱胚子,小小年纪不学好,看看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你们读再多的事,也还是下三滥!” 一个女人怒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刨了她家祖坟,实际上是她儿子去招惹别人,别人反击,她儿子狡诈又输不起,立马转头向大人告状,说有人打他。 有孩子愤愤不平地道:“是你儿子先打人,我们才还手的!” 那女人冷笑道:“肯定是你们先挑事,不然我儿怎么就打你们,不打别人?” 女孩被一顿抢白,不知道世上竟然有这种颠倒黑白、无理取闹的人,气得浑身发抖。 应怜青扬起眉毛,大声呵斥道:“这里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都回去!要是再闹下去,我就叫人了!” 那女人一听要叫人,便心虚了几分,她悻悻地道:“也不知来这学堂的都是什么人!说是只让赔钱货来上课,别不是暗地里做其他的——啊!” 那女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猛地捂住嘴巴,声音直接窜了出来。 除了两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女人突然之间怎么了。只见女人面色扭曲弯下腰,几乎要弓成一只熟虾。她的儿子眼看娘亲变成这样,心中害怕,一时呆愣在原地,也不知要怎么办。 应怜青警惕地护住怀中的小孩:“你怎么了?” 女人一合嘴,嘴就痛得说不出话来,她一手指着嘴巴,一手捂住不断滴落的鲜血和涎水,狼狈不堪。等手心打开,便看到一小块模糊的东西,血淋淋的。 “啊啊啊啊!”女人因恐惧和疼痛而放声大叫起来。 “你们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盛装的贵妇站在街口,她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仆人,那些聚集在学堂门前的人眼看有贵人进入这样的小街巷,一时间议论纷纷。贵妇身边的仆人不耐烦了,驱赶着无关紧要的人散开。 等到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路,贵妇这才走进巷子。 她瞥一眼女人,神色冷淡:“发生了什么事?”她身后钻出个枯黄头发的女孩,女孩一看见应怜青,脸上的担心立马换成了安慰。 “老师,夫人来主持正义了!” 应怜青看向贵妇,面带羞愧地道:“夫人,怎么惊动了你?” 贵妇面无表情地环望四周,那些来闹事的人一看到她的脸,便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他们当中有认识她的,此刻恨不得立刻消失在现场。 原因无他,这位夫人是长安城郡丞之妻,身份地位不知比他们高了多少。 他们怎敢去惊扰郡丞之妻? “我听余礼说,学堂有人来闹事,便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来闹事的就是你们吗?” 贵妇又看向人群,那人群便退了一步,里面马上有声音叫起来。 “易夫人,不是我们闹事,是她们,是这些下贱……”那人的话很快说不下去了,因为有谁朝他的脑袋上扔了块石头,他怒道,“谁?是谁扔的?易夫人,你看看这些女孩!简直无法无天了,根本就不应该给她们上学,她们哪里需要上学?反正读了也没用,不如让给我家大儿读书!” 易夫人眼神轻瞟那男人,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 那男人不作声了,他敢怂恿别人跟他来学堂闹事,可不敢指点官夫人做事。 “夫人,是这些人的儿子又来学堂捣乱,正好碰上来堂外听课的孩子,这些男孩看见她一个人,便去打她。被学生发现,为了救这孩子,这才打起来。他们不服气儿子被打,就来学堂闹事。”应怜青送开了手,一个眨巴着大眼睛的女孩怯怯地看着众人。 易夫人冷冷一笑:“你们的儿子打了别人,还不允许别人打回去么?” 一个男人红着脖子叫道:“这小妮子就是个下九流,打她怎么了?” 闻言,易夫人眉头微皱,正要开口,那小女孩突然大声地道:“我不是下九流,你要是打我,我就去告诉许大人!” 女孩目光直视那男人,脸色坚定,但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明显心中害怕。 那男人嘲弄道:“你还认识什么许大人,我还是你大人呢。” 那些闹事的人一众哄笑,女孩的脸涨得通红,她明白这些人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不由紧紧牵住应怜青的手,正要辩解,可在下一刻,嘲笑他的男人突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摔了出去。女孩被吓得不敢动弹,众人也是一阵哗然。 “怎、怎么回事?”男人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一摸脸,脸上全是血,剧痛这时才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过来,“这地方邪门!” 先是女人,然后到他,男人心中一阵恐慌,拉起儿子就要走。结果有两个女人一动不动地挡在他面前,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男人一皱眉,他想等着别人让路,因为在街上行走时,不管是来还是去,一贯都是女人让路。可眼前的两个女人谁也不让他。男人故意要冲撞过去,才抬起一脚,他便两眼一黑,好像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男人悚然一惊,突然手上一沉,他重新睁开眼,眼前哪里有什么黑暗?他的大儿正害怕地盯着他呢。男人越想越邪门,不敢再去撞人,拉着儿子的手低垂脑袋匆匆绕过了两人。 来闹事的人一看有人撤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马上各带各的儿子离开,如同四处逃窜的老鼠。那断了一小块舌头的女人也被人架着离开。 “你做了什么,他们好像都怕你。” 那挡在男人面前的年老女人正是燕流,她瞥一眼桃楚,若有所思地开口。 桃楚道:“他们怕你才对,明明是你割伤了她的舌头。” 燕流微微吃惊,她刚才的确出手了,天下剑首似乎不该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可燕流不这么认为,有时候,语言也是利剑。所以她教训了那个口无遮拦的女人,燕流没有要她的命,只是让她暂时不能说话,再顺便将那男人打趴而已。 燕流以为谁都看不出来,连她都觉得自己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没想到身边这个女人却看出来了,难道她也是习武之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0 22:34:44~2022-08-11 22:3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万里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老师, 你们没事吧?我叫了燕婆婆来帮忙。” 一看学堂的危机已经过去,赛金悄悄松了口气, 她跑到应怜青耳朵面前, 一把抓住了老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49节 “我没事,”应怜青笑着摇摇头,摸了摸赛金的脑袋, 一看赛金身后的人,立马歉意连连地道,“又麻烦您老人家出来,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应怜青知道学堂附近住着一位习武的老人,有时候学生遇上闹事的男孩,便会去请这位老人出手帮忙。即使是武者,年纪大了也经不起反复折腾吧?于是应怜青总是不答应学生们去麻烦老人家,但没想到这位老人家看起来如此神采奕奕。 燕流哼了一声, 不大高兴的模样:“不用这么客气,我又没做什么。” 赛金又看向老师怀中的女孩,做了个鬼脸:“你没事啦。” 女孩感激地冲她一笑,轻轻道:“谢谢你们。” 易夫人皱眉道:“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怎么对一个孩子恶语相向?” “也许是因为她的姐姐。” 易夫人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一位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转向女孩。 “梁福。” 女孩疑惑地抬起脑袋, 还没看清是谁, 便被人轻轻揪住了脸蛋。 “唔是谁……” 桃楚松开手, 笑道:“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我是许大人的朋友。” 梁福眼睛一亮, 她想起来了:“许大人。” 易夫人与应怜青对视一眼, 又看向桃楚, 她没听说过长安城里有哪位姓许的大人,倒是有一座王爵府许府。心念电转之中,她联想到近日长安城里热传的事,可这年轻女人的气质看起来不大像王爵,倒更像道姑,难道她是定北王的朋友? 桃楚指向身边的年老女人,道:“这位是许大人的师尊。” 梁福眨巴着眼睛,乖巧地作了个揖:“师尊好。” “您……您是剑首燕流?” 一旁的易夫人瞪大了眼睛,仿佛受到了强大的惊吓。 燕流看一眼她,眉头微皱:“我不是燕流,谁是燕流?” 易夫人大吃了一惊,但多年来养成的教养让她勉强保持了镇定,她道:“这……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燕流道:“我认识你吗?” 燕流的语气相当不客气,但易夫人一定也不介意,她相当激动,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您不认识我,我却认识您。谁人不知天下剑首燕流?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说过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桃楚道:“原来你是名人?” 燕流眉一挑:“我也不知道我这么有名。” 易夫人像是怀念般地道:“我也做过如剑首般力挑六大门派的梦,还想着有朝一日能仗剑走天涯……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小女姓傅,名善元,早就嫁了人,夫家姓易,人人都称我为易夫人了。” “老师,剑首是什么?” 大人交谈时,赛金东张西望,好奇地问道。她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定是非常厉害的东西,于是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她也想变得厉害。 梁福拉拉赛金的衣袖,轻轻道:“剑首,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 赛金睁大了眼睛:“最厉害!” 燕流默默离两个要扑上来的小孩远了点。 傅善元莞尔一笑:“不知剑首住在何处?若是方便,我改日定登门拜访,多谢剑首出手相助。” 燕流不喜欢过于冷清的地方,也不喜欢热闹往身上扑,因此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不喜欢被打扰,还是别来拜访了。” 传说中的天下剑首与传说的一样,性格孤傲,难以与人亲近。傅善元没有生气,反而更加尊敬燕流。 反正无悲学堂已经没事,众人便在门前道别。 ———— “师尊,你拐了个孩子回来?” 许春武吃惊地看着出现在院子里的女孩。她不过是生气跑进了厨房,结果一出来后便不见了师尊的影子。她差点以为是师尊偷偷跑走,一人跑去神女峰,燕流以前不是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没想到师尊和桃楚回来后,还带回一个女孩。 燕流也颇为郁闷,有个小尾巴一直跟在她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燕流脾气不好,可也不喜欢骂一个小孩。于是这个小孩越发胆大,竟然跟她回到了院子。 桃楚笑道:“梁福想做什么?” 梁福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睫毛微微一颤。突然间,她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大声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女一拜!” 桃楚:“噗。” 燕流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她忙要找手帕擦干水迹,许春武已经面无表情将手帕递了过去。 无名早就回来了,他一看跪在院中的女孩,奇道:“师尊,你又收徒了?” 燕流把手帕摔过去:“收你个头!” 无名老老实实闭嘴了。 桃楚将梁福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咦,你姐姐呢?” 梁福的母父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梁福对他们没什么很深刻的印象。 幸好有姐姐在。 可姐姐最近很忙。 梁福很清楚原因,因为她越长越大,姐姐只好越来越辛苦。 姐姐很厉害,弄剑走索、马上技艺样样都很厉害,可这挣不了多少钱,何况还要再养她。而她又帮不上什么忙,但姐姐还总让她别担心,还让她去玩。 梁福怎么可能不担心。听人说,读书人只要读得好,便能升官发财,于是一等姐姐去练马术,她就偷偷躲在学堂外听课,可今天这一场混乱让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能升官发财的读书人,得是男人。梁福只好紧紧抓住了燕流。 天下剑首,是很厉害的吧?如果她能跟着剑首学习,说不定也能变成很厉害的人,那样的话,姐姐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姐姐说,等赢了比赛拿到赏金,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不是不相信姐姐,可是听说有很多人会去参加比赛,姐姐一定会很辛苦,所以,所以……”梁福怯生生地,说不下去了。 “呜呜呜,真可怜,师尊你就收她为徒吧。”无名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燕流瞥一眼无名,他立马收了眼泪。 许春武道:“若你愿意,可以来我这里学习。不过在我这里可不是那么容易,你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我不养闲人。等你学成了,也就能养活自己,不用再依靠你姐姐了。” 梁福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听到有地方去,当下赶忙作揖道:“多谢恩人。” 苏辞忍不住道:“难道你想让她跟你去漠北?”这么一个小人,还没有一把剑高呢,怎么能上战场? “怎么可能,别忘了,我是有封地的,”许春武忍不住笑起来,“在那里,只要你肯干,就能养活自己。不过即使你愿意,也要和你姐姐商量一下,要先征得她的同意,我才能收你。” 安排好,许春武又道:“盘牙,你和子怡陪这孩子回去,跟她姐姐说明情况,若是她姐姐愿意,我才收她。” 盘牙和陆子怡齐声道:“是。” 许春武道:“盘巧跟我说过长安城有一座女子学堂,没想到就在这附近。不知建学堂的是什么人,我想去拜访拜访。” “听说是城里某位官员创办的,有两位老师,都是女人,这学堂只接受女学生,”燕流摩挲着茶杯,微微眯起眼,“时不时就会有人来闹事,你的确该去拜访一下。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女孩读书却无法走上仕途,只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女孩无法读书,也不愿读书。” 苏辞道:“以前无悲不是允许女人为官么?现在除了殿下,听说朝廷上已经没有女官了。” 许春武沉默了一瞬,道:“的确,若是太|祖在之时,只要这些孩子能好好读书,都有希望入朝为官。” 燕流冷笑道:“时代已经变了。” 桃楚道:“变来变去,也可以变回去的嘛。” 苏辞猛地看向桃楚,发现许春武和燕流也正惊讶地盯住桃楚。 桃楚莫名其妙,似乎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她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苏辞摇摇头,桃楚是非人,是喜桃的山主,虽然说是为了找人才来到无悲,说到底,她和人类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只是她随口说说,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呢? 燕流赞赏地道:“好想法。” 许春武道:“好是好,只是实施起来很难。” 桃楚突然道:“那孩子说什么比赛有赏金,苏辞,你也去吧,你不是缺钱吗?” 苏辞道:“连是什么比赛都不知道,你就叫我去。” 许春武道:“应该是赛马。长安城每年都有赛马,不过往年都是贵族之间的娱乐,没想到今年平民也能参加。” 桃楚道:“你不是会骑马吗?” 苏辞道:“会骑和精通,是不一样的。” 桃楚嫌弃地道:“差劲。” 苏辞:“……” 待盘巧和陆子怡回来时,天色渐渐黑了,大片大片的橘红和紫霞混在一起,形成难以形容令人震撼的景色。 两人回来时,顺带去市集按照无名的吩咐买了菜。 晚饭是由无名做的。师徒三人,唯有无名做的饭菜能入口,还色香味俱全。因此无名做菜是从小做到大,其他人则帮忙打下手。 等到一壶茶喝得半饱,饭菜端上了桌。一大盆水盆羊肉,一盘肉烧茄子,两份明四喜,三盘炒时蔬,还有专门为桃楚做的素羹汤,一碟炒毛豆,和一瓶葡萄酒。 大家吃得心满意足,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就要打道回府。 燕流乐得清净,恨不得立刻把人扫地出门。 桃楚是最先出门的,不过又被叫了回去。 燕流有事找她。 院子里除了两人,再没其他人,他们都在门外等着。 燕流先开口了:“我听阿武说,桃姑娘是来自喜桃?” 桃楚含笑点点头:“对。” 燕流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别人不清楚喜桃,但我活了那么久,多少知道一些事情。喜桃,是非人的住所。桃姑娘是非人么?” 桃楚道:“是。” 面对桃楚斩钉截铁的回答,燕流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没想到桃楚会毫不掩饰身份。 许久,燕流才斟酌用词,试探着道:“我有个朋友,最近她受了伤,在我这儿疗伤,但她相貌奇特,若是现身恐怕会吓到其他人,因此才隐身不想见人。知道阿武请来阴阳师,我便让她出去躲避,现在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 桃楚道:“说不定,你的朋友认识我呢。” 燕流:“?” 桃楚笑了笑,道:“毕竟我很有名啊。”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0节 ———— 九月夜晚的长安城吹起一起暖烘烘的风。 五人走在街上,感觉每个毛孔都想随着风变成懒洋洋的。 忽然,苏辞停下脚步:“哎呀,好像把正事给忘了。” 桃楚道:“什么正事?” 许春武叹了口气,道:“我想了想,也许我应该尊重师尊的想法。” 桃楚道:“看起来,即使你不尊重,燕流还是会去做的吧。” 许春武苦笑道:“没错,所以不如干脆让双方都放松一点。” 桃楚道:“那,燕流身边的妖怪,你也决定置之不理了,是吗?” 许春武一惊:“师尊身边真的有妖怪?” 桃楚道:“一个小妖怪而已,看起来燕流很维护它。” 许春武一瞬间忧心忡忡:“师尊是不是被蛊惑了?” 桃楚笑道:“我没有在燕流身上看到被蛊惑的痕迹象。” 许春武还是很担心。 桃楚突然诡异一笑:“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 许春武忙问道:“什么办法?” 桃楚道:“长生不死。一旦能获得长生不死,无论如何也不会死了,想要长生不老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向我许愿就可以了。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考虑实现这个愿望。” 许春武惊道:“这怎么可以!”她还没有忘记在来长安城的路上碰到的怪物呢! 桃楚道:“那你就看开点,人总有一死嘛。” 苏辞忍不住道:“你这么说话还没被打真是奇迹。” 桃楚道:“他们都打不过我。” 苏辞翻了个白眼。 桃楚道:“非人与人类之间存在着界限,但人类,还是可以和非人相处的。很久以前,人类就与非人生活在一起。” 左思右想后,许春武决定还是先观察师尊的情况,再决定是否要除妖。桃楚的话不能让她完全放心,再怎么说,桃楚是非人,也许对待非人的看法根本与他们不同。 ———— 夜深。许府。 夜风习习,青草如盖。 桃楚睁开一只眼,一个小黑团在她面前窜来窜去。 是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它伸出前肢搭在一起,向桃楚拜了拜。 “织娘见过喜桃山主。” 桃楚笑道:“你还挺大胆。” 织娘的前肢颤了颤,道:“织娘从朋友那里得知,山主路过长安,正巧织娘近日遇到麻烦,因此来拜见山主,想求一件事。” 桃楚道:“你所求何事?” 织娘恭恭敬敬地道:“织娘想做一件世上最美丽的衣裳,要比天上的彩霞更绚烂,比海中的宝石更深邃,织娘为此寻遍千山万水,多年苦练纺织技艺,可始终做不出满意的衣裳。山主见多识广,因此想来问问山主,这世间是否有人能织出最美丽的衣裳?” 桃楚道:“即使是无悲城喜鹊宫的织女,也不敢说能织出世上最美丽的衣裳,你一只小小的蜘蛛精,倒是很自信。” 织娘道:“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相信织娘终有一日能做出来。” 桃楚笑道:“我欣赏你的勇气。可惜我对纺织一窍不通,不过,既然想要做出最美丽的衣裳,想必线很重要。” 织娘道:“确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桃楚道:“喜鹊宫的织女以星为针,以云为线,以光为点缀,才能织出彩霞,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织娘想了想,忽然间恍然大悟,她叩头道:“多谢山主指点。” 道了谢,织娘就要离开,桃楚又叫住了她:“你吃过人?” 织娘一怔,道:“不瞒山主,我从前的确吃过人,不过与朋友认识后,每次我想要吃人,便会想起我那朋友,因此一看到人,便不再想着吃了,只是偶尔吃掉我的丈夫罢了。” 桃楚道:“看来你的朋友是人类。” 织娘点点头,大大方方地道:“是。” 桃楚道:“若你想修成大道,往后不可吃同类,人也算是同类,否则难以成道,即使能成道,也得不长久。” 织娘有许多只脚,其中一只脚挠挠脑袋,颇为为难地道:“可是,织娘实在难以戒掉吃丈夫的习惯,这是织娘的本能。啊,织娘知道了,只要不全部吃掉就好了吧?织娘会注意的,尽量不把丈夫全部吃掉,好歹给他们留一条命,多谢山主提醒,这样织娘离大道就能更进一步了。” “……”桃楚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愿你早日织出世上最美丽的衣裳。” 织娘感激地道:“多谢山主指点!” 桃楚已经躺倒在床上,她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在睡觉的时候设立结界,不然怎么总有非人来打扰? 而且,他们怎么都喜欢晚上来? 都不睡觉的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1 23:16:27~2022-08-12 23:1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水青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苏辞一觉睡醒, 才走到门口,发现门槛外有一束月桂花。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听到桃楚的话, 苏辞翻了个白眼,大清早的说什么鬼话,净是人不爱听的, 不过是谁放的呢? 苏辞一抬头,便看到在院门探头探脑的人影。 是盘雷。 苏辞朝他招手,想要跟他说清楚, 谁知桃楚先她一步开口了。 “你喜欢苏辞?” 原本盘雷很不好意思,桃楚的话像是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看着苏辞,道:“没错,我一看到苏姑娘, 便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 桃楚诡异一笑:“你们人类结婚,讲究门当户对,你凭什么娶苏辞呢?” 盘雷道:“我有一颗真心,若是苏姑娘愿意嫁我,我定当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桃楚道:“难道不离不弃不是结婚最基本的要求么?” 盘雷想了想,道:“我家是在长安城里开武馆的, 虽说衣食无忧, 但传女不传男, 武馆将来是我姐姐的, 我现在在府里当侍卫, 打算节后便去报名参军, 待我建功立业, 便来娶苏姑娘,只是要苏姑娘等一等。” 苏辞:“……多谢盘公子,可我不打算嫁人,盘公子还是不要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盘雷惊道:“……苏姑娘不打算结婚?” 苏辞不想回答,桃楚却对盘雷很感兴趣似的,上下打量他之后,又开口了:“你要娶苏辞?家里几口人,可有因病早逝的?你准备了多少彩礼?可打算要孩子,孩子又是跟谁姓?” “这……那……我……”盘雷被一连串的问号问得晕头转向,一时回答不上来。 苏辞冷静地拉走桃楚,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盘雷看向苏辞,心中忽然萌生了勇气,急忙道:“我是真心想娶苏姑娘为妻,我发誓,我会去建功立业,迎娶姑娘,请苏姑娘等我!”说着,他一溜烟跑掉了,还差点撞翻进来的盘巧。 盘巧是和许春武一起来的,一看见盘雷,盘巧就竖起了眉毛。 盘雷挠挠头,他敬畏许春武,更害怕盘巧,飞快地道:“殿下恕罪,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小心点!你怎么又来找苏姑娘?”盘巧一看见盘雷,就知道他又来找苏辞了,心中暗骂这不省心的侄子,又向苏辞赔罪道,“苏姑娘见谅,我待会儿就去收拾他!” 桃楚道:“他要去参军,特意来苏辞告别。” 许春武挑起眉,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盘巧说了一遍事情前后,许春武摇摇头,道:“真是心浮气躁,先将他丢进军营磨练几年再说。” 盘巧恭敬地道:“是。” 桃楚道:“是要走了?你的事忙完了?” 许春武留在长安城,是要去看望师尊,现在看到了师尊,虽然还是放心不下,不过被劝解一番后,许春武倒是没那么着急了。 许春武道:“我就是想来说这事,我们还要过个几天才能走。从这里出发,走最快的驿站,四五天就能到朝歌了,一定能赶得上狩猎赛,就是要辛苦你们再等几天。” 桃楚道:“怎么了?” 许春武道:“每年的这时候,长安就会举办赛马,正巧秦太守邀请我参观,我便答应了。你们要是感兴趣,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观看。” 桃楚道:“我倒是无所谓。” 许春武笑道:“其实我不打算去的,不过今年稍有不同。” 苏辞道:“今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许春武道:“今年的赛马活动,女子也可以参加,所以我想留下来看看。” 苏辞奇道:“之前的赛马不允许女子参加?” 苏辞知道赛马,朝歌城流行赛马,每年都会举办这个活动,不过参赛的人大都是权贵之类,不分男女。总之,只要有钱有权,就能参加赛马。她没想到这长安居然不允许女人参赛。 许春武笑道:“听说是秦太守的女儿秦姑娘提议的,正好今天秦太守邀请我去做客,我想见一见这位秦姑娘。” 众人边走边聊,很快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 末了,桃楚又笑道:“苏辞,你真不结婚?” 苏辞翻了个白眼:“你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进喜桃?”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1节 苏辞进喜桃,一是为了赢得比赛,二是为了证明,女人不比男人差,不与男人结婚,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桃楚道:“你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男人?” 盘巧道:“苏姑娘,不是我为我侄子说话,不过盘雷与其他男人相比,倒还不差。你看他相貌尚可,为人也仗义,府里的人都喜欢他,至于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小富安康也是足够了。” 即使是一向不多嘴他人私事的盘巧,在看到侄子陷入单相思时,也忍不住为他说句话。 苏辞摇摇头,道:“他再好,我还是不喜欢,哪条律法规定女人碰到好男人就要结婚了?” 这话一出,盘巧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桃楚忍不住笑起来。 苏辞瞪她一眼,道:“你笑什么?” 桃楚道:“谁说没有规定?我就知道一条,无论女人,还是男人,到了年纪还未婚,就得交未婚的税钱。” 在场还没有结婚的两人都沉默了。 桃楚道:“所以,我这是在为你考虑呀。” 苏辞道:“……真是多谢了。” 桃楚道:“小意思哎痛痛痛!” 苏辞恨恨道:“痛就少说话!” 苏辞手一松,这才放开桃楚的脸。 桃楚揉揉脸:过分。 ———— 长安城的赛马本来是属于贵族们的运动。 因为平常人家没有钱买马,也没有钱养马。 不过由于前两位国主喜欢马球,无悲一度掀起了全民学习马球的风潮。 长安城里不日准备举办赛马,这次赛马的地方在内城靖康坊。往年参加赛马的人都是贵族,不过这次不一样,长安太守之女秦眠主张,但凡对有意愿者,无论女男,无论富贵贫穷,谁都可以报名参加此次赛马,且奖品丰厚。 长安城秦太守是位稳重豁达之人,每年的赛马都由他主持,听说是女儿秦眠一直央求他,他又一向疼爱女儿,这才答应了秦眠的请求。 长安城里的百姓,或多或少听说过秦太守之女秦眠骄纵顽劣,她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温柔稳重,简直要被秦太守宠坏了。 比如秦眠非要跟着弟弟一起读书。秦太守自然不会让女儿成为文盲,还特意请来了京城名师来教导女儿的礼仪,希望女儿能够知书达礼。偏偏秦眠不知好歹,不去学女人该学的东西,非要学男人学的东西。好在秦太守宠爱女儿,秦眠闹过几次后,便依从了她。之后,无论弟弟学什么,做什么,秦眠都要跟着去学、去做,久而久之,她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坏。 百姓对此议论纷纷,都觉得秦家的女儿一定难嫁,谁会娶这样蛮不讲理的女人为妻?偏偏京城里的三品官员向秦家提亲求取秦眠,人们都大吃一惊,又猜测一定是天高地远,这京城来的公子肯定不知道秦眠的所作所为,那大官一定是被骗了。反正,他们同情起那京城里的大官,设身处地地为那素未谋面的大官担心起来。 秦眠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反正年龄一到,家里就会像泼出去的水一般将她嫁出去,然后她还得生下一个不会跟自己姓的小孩,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夫家扫地出门让娘家蒙羞的风险。总之,她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 丫环进来告诉秦眠有客人上门时,她正在与朋友对弈。 朋友眉眼弯弯,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道:“你输了。” 秦眠叹了口气。 她的朋友摇摇头,将秦眠的棋子划到一方,才装进盒中:“你今日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难道还在想着赛马的事?” 秦眠摇摇头:“赛马的名单,你已经看过了吧?” 另一人道:“原来你是为这个忧心。的确,你好不容易争取来无论性别、身份、地位都能参加赛马,可参加赛马的人,女人还是远远少于男人。你已经尽力了,你看,在你的动员下,也有许多小姐们来参加赛马呢。” 秦眠道:“你忘了,她们大都身娇体柔,也许光是上马就费尽了力气。” 另一人笑道:“起码她们愿意报名,你要有信心。” 秦眠轻声叹气道:“还是太少了,如果能再多一些就好了。” 另一人道:“容樱也报名了。” 秦眠神色不悦地道:“不要提她!听说她前日还因为节食而晕倒,她已经变了。” 另一人适时地谈起另外一件事,道:“听说你最近常常往马场跑?” 秦眠脸上的不悦很快消失,她声音微抬:“我遇见了一个人,这次赛马的魁首说不定会是她,那样的话,秦司一定会很不高兴。” 秦眠话中带着得意,仿佛只要秦司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另一人笑道:“是女人?” 秦眠得意地道:“当然!” 另一人还要再说什么,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 “小姐、小姐!” 一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姑娘风风火火地闯进屋中,看到自家小姐,眼睛一亮:“小姐快起来梳妆打扮,有贵客来了!” 秦眠懒洋洋地道:“是什么贵客,你竟然慌成这样?” 那姑娘推了秦眠一把,急道:“小姐,是定北王来了。” 秦眠一怔:“定北王来了?爹爹几次请帖都没有请到定北王,怎么她今天主动上门来了?” 朋友推了她一把:“你不是一直很想去见见这位王爵么?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小心人家就走了。” 秦眠道:“翠儿,走。” 翠儿愣道:“小姐,你不先梳妆打扮么?” 秦眠道:“有什么好打扮的,我穿得干净整洁,有哪里不能见人?” 翠儿道:“可是、可是……”她皱着眉,还没有说清楚,秦眠已经走远了,她只好立马跟上去。 ———— “殿下将北萨人打得,果然神勇!” 还没进门,秦眠便听到父亲的声音。 “爹,不知家里来了哪位贵客,你竟然这么高兴?” 一进门,秦眠看到父亲对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她着装简洁,腰间一条巴掌宽的白玉腰带,还挂着一枚凤头玉佩。 在无悲,仅有许家可佩戴凤头玉佩。 想必她就是定北王许春武,她没有贵族小姐那般崇尚的娇弱无骨,不仅是她,这位将军的侍从也是孔武有力,秦眠为了变得高一些、壮一些,还特意请来武师教学,但自觉还是比不上她们。 秦眠打量对方,对方也在打量她。 “哟,秦司也在呢。”秦眠挑衅似的看一眼坐在父亲身旁的秦司。 秦司与秦眠是龙凤胎,但秦司要比秦眠长得高、长得壮。秦司一身锦衣,看起来的确是位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听到姐姐的话,秦司没有理她,只是装作看不到,脸上还含着笑意,仿佛在包容骄横的姐姐。 “小女无状,口无遮拦,被贱内惯坏了,殿下切莫往心里去,”秦太守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又转过头大声呵斥道,“逆子!还不快给殿下赔罪!” 秦眠撇撇嘴,欠身道:“秦眠见过定北王,秦眠不懂事,若是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许春武笑道:“不必如此多礼,我也没那么多讲究。” 秦眠道:“多谢殿下。” 秦眠很快明白许春武来秦府,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赛马活动。 她爹,也就是秦太守极力邀请许春武做此次赛马的判官。 秦眠从没有见过许春武,但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 许春武是未来的许家家主,手握重兵,是能镇压北萨的大将军,是位高权重的定北王。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同样都是女人,为何差别如此大? 秦太守和许春武讨论起赛马具体事宜。按照习俗,长安城每年的赛马活动都由太守组织,一是为了公正,也是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官民同欢。 秦眠跟在父亲的身后,看到秦司的视线,她先翻了个白眼。怎么偏偏他先到,一定是父亲叫了他,却没打算叫她。 秦司则假装没看到秦眠的不满,他也不明白姐姐为何不满,只是觉得姐姐脾气古怪任性,作为男人,他应该包容、谦让才对。 谁让秦眠是他的姐姐,是女人呢? 许春武笑道:“听说这次长安赛马允许女子参加,是秦小姐提出的建议?” 秦太守道:“小女任性,非要说女子也能赛马,从前哪有这样的例子,她非闹着要女子赛马,小可一时心软,又想着官民同欢,便答应了。” 秦眠道:“女子怎么就不能赛马了?明明我赛马比秦司要好得多。” 许春武笑了笑,道:“大家都能赛马,没什么不好,在朝歌,连公主、郡主们也会参加赛马。” 秦太守道:“传统如此,小可也是照做罢了。不过殿下说得对,赛马本来就是为了让大家高兴,让女子赛马,也正是出于这番考虑。” 秦司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长安城的女人比不上朝歌,她们都是一群柔弱之辈,强硬要她们参赛,实在是为难她们,长安城的女人们见风就倒。” 秦眠道:“你瞎说,你赛马就比不上我。” “眠儿,不得无礼,”秦太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身材发福,他微微一笑,道,“殿下,小女秦眠被贱内宠坏了,总是出言无状,事事都喜欢争个高低。” 许春武道:“有竞争心是好事。” 闻言,秦眠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许春武。而秦太守和秦司没有什么反应,他们认为这不过是定北王的场面话。 三人很快讨论起赛马事宜,秦眠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直到秦司出声。 “姐姐是不是累了?” 秦眠拿着茶杯的手一滞,她还什么都没有做,怎么秦司突然就说她累了? 秦太守接口道:“累了就先回房休息,这些事本来就不该是你要操心的事。” 秦眠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看一眼神色如常的秦司,道:“爹,我不累,我想听你们在说什么。” 秦司笑道:“姐姐你听了也没用,不如回去休息。” 秦眠似笑非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听了没用?我听了没用,你听了就有用?还是我坐在这里就会让你害怕?”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秦太守重重咳了一声,道:“眠儿别闹了,小心殿下笑话你。” 秦眠哼了一声,看起来父亲最疼爱她,可一有事,便是推她出去,说她胡闹、不懂事,可从不见父亲说秦司胡闹、不懂事。等到谈正事的时候,又说她听不懂,还说这不是女人该做的事。他们限制她的一言一行,最后又要说是因为她是女人。 就像看到穷人时,说这穷人是因为又懒又贪吃才穷的。 不过秦眠不打算为此争辩,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争辩毫无意义。 毕竟父亲和秦司就不会对定北王有任何异议,即使她是女人。 “秦姑娘善骑?我有个妹妹,也很喜欢骑马。”许春武道。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2节 秦太守道:“殿下说的可是阿铮姑娘?小可听说去年春末时,阿铮姑娘与北萨人赛马,北萨人都是在马背上生活,可阿铮姑娘偏偏赢了那帮狄人,狠狠羞辱了北萨王,眠儿哪里能比?” 阿铮姑娘叫许阿铮,是许春武小姨的孩子。 许春武笑了笑,道:“方才你们说,赛马的判官名单已经拟好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9 21:35:49~2022-08-13 23:0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万里 31瓶;有趣最妙 20瓶;谢却 3瓶;长水青青、一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一年一度的赛马日很快到了。 长安城里的小姐们在参加赏花会、诗会、赛马会之类的活动时, 总是特别积极踊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活动范围被逐渐限制, 她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嫁给好夫婿。 即使能做出最壮阔的诗章, 能画出最华丽的丹青,长相或是美丽,或是丑陋, 最终都要嫁人。而嫁人,也需要母父之命,媒妁之言, 她们不能完全自己做主。 好在小姐们还有些许选择的余地,通过赏花会、诗会、赛马会之类的活动,她们可以从中选中颇为心怡的男人,之后再向母父暗示,表达意愿。 这起码比两眼一抹黑被人塞进喜轿, 过门后才知道新郎长什么样好得多,因此小姐们热衷于参加各类活动,尤其是青年才俊聚集的活动。 小姐们会尽力在活动中表现出美丽得体的样子,无论是说话、语调、表情,还是外表和着装。这次也一样,因此赛马会几乎成了小姐们又一场展现美丽的比赛。她们真心实意赞美对方的优雅,又不着痕迹的暗中比较, 已经分不出太多精力去赛马。 至于公子们, 则是卯足了劲想要在赛马中赢得喝彩, 他们花钱打点, 好言说尽, 他们不仅仅想赢得小姐们的芳心, 最重要的是要依靠赛马极力展示自己尊贵的身份及雄厚的家底。平民的崇拜和羡慕, 是他们的动力之一。 因为许春武的关系,苏辞和桃楚占据了有利位置。 她们刚到赛马场,一早便在场中等待的秦太守带着人迎了上来。 靖康坊的赛马场很大,判官席位于赛场的北方城墙上,从那里甚至可以看到天宫城的轮廓。判官席面向场内,场内有五条整洁宽敞的赛道,早已经有人在场中等候,场外则分为好几处,一处是贵妇、小姐们的所在,一处则是公子们的所在,还有一处则是来看热闹的平民。 平民比有钱人更喜欢这类活动,有人在现场开赌局坐庄,赌徒们选出最有可能赢得魁首的选手押赌注,每一年都有人输、有人赢,不过赢钱最多的还是庄家。 赛马很快开始了,比赛规则很简单,是在南边设置一条线,绕赛道跑一圈先至线条者为胜。比赛是淘汰制,一共有二十组人,每组选出一人,之后选出的人重新分组,重新进行比赛,直到剩下五个人为止。而这五人进行最后一轮比赛后,就能选出今年长安城赛马的魁首。 当每一组有人胜出,平民们便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连发几次后,引起了许春武的注意。 许春武道:“他们在做什么?” 秦太守道:“殿下,那是百姓在赌今年的魁首是谁,若您嫌吵闹,小可这就派人让他们安静。” 许春武道:“不必,如此才热闹。” 苏辞小声对桃楚道:“你说这组谁会赢?” 桃楚看了一眼赛道,道:“第五条赛道的人会赢。” 苏辞看向赛道,道上有五个选手,其中一个女人,四个男人。那四个男人都是身材壮实的人,唯一的女人则面容姣好,明显看得出她出身富贵,她一身利于行动的便装,不过旁人一看,很难相信她会赢。 围观的赌徒们也是如此,他们都把赌注压在了四个男人的身上。 苏辞道:“咦,为什么?大家都认为她输定了。” 桃楚微微一笑:“秘密。” 苏辞白了她一眼,奇道:“难道是她的那匹赛马特别厉害?” “为公平起见,赛马都是由马场统一配备,再由选手抽签。” 说话的是个男人,他年纪不大,坐在判官席上,看到苏辞探究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姑娘,在下长安城的那位选手叫傅善元,是在下的拙荆,她近来对赛马感兴趣,每日都去练习,在下替拙荆先谢过姑娘吉言了。” 三人说话之间,鼓声已经响起,五匹骏马同时疾速向前冲去! 一开始,骏马跑得不相上下。可渐渐的,随着两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骏马像是受了刺激般往前冲。赛道是两圈,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傅善元第一个冲到了红线! 贵妇、小姐们所在的地方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来看热闹的平民则发出了抱怨和心痛的声音,他们大部分都赌男人赢,输了不少。 苏辞奇道:“哎,真赢了。” “你怎么知道第五条赛道会赢?” 说话的是秦眠,她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赛道,直到确认第一名是谁后才松了口气。 桃楚想了想,故作高深地道:“秘密。” 苏辞奇道:“什么秘密?你还会看这个?” 桃楚笑道:“其实是我猜的。” 苏辞:“……”她的确是不该对桃楚抱什么希望。 秦眠看向桃楚,良久,才道:“桃姑娘,刚才第一名是我的朋友。” 桃楚道:“那就祝贺你的朋友了。” 秦眠抿了抿嘴,没说话,不过眉宇间是高兴的。 不过不同于判官席上的情况,赌马处的人看到是女人赢了比赛,立马有人先质疑了。 “那是有钱人家的夫人,平日又不用干活,肯定有大把时间骑马训练,这不公平。” “好端端的,怎么女人也来参加赛马?你们看她那样子,真是难看,女人怎么能骑在马背上?” 不过他们的声音传不到赛场和其他观众席,下一组的比赛很快开始,他们很快将之前的言论抛之脑后,又开始发出巨大欢闹声。没有人关心这样恶毒的猜测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因为恶意中伤的结果并不会影响到他们。 新的一轮比赛中,有人输,有人赢,输的骂娘,赢得也骂娘。 苏辞道:“不知去年的第一名是谁?大家肯定都会赌去年的第一名赢。” 秦眠道:“可惜去年的魁首不能参赛,苏姑娘的愿望落空了。” 苏辞道:“哦?” 秦眠道:“去年赛马的第一名是我。” 那模样,骄傲中又有些矜持。 “秦小姐厉害,那为何今年不参赛?”一直在看比赛的许春武回过头,她听到了对话。 秦眠微微皱眉,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她道:“我今年跟人打了个赌。” 秦太守忽然咳了一声,道:“眠儿不得无礼。” 许春武笑道:“无妨,不知秦姑娘打的什么赌?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有一点不方便,”秦眠眼珠一转,突然笑起来,道:“既然殿下问起来,殿下和各位知道去年的第二名是谁吗?” 除了长安城的居民,自然是不知道的,眼看秦眠明知故问,许春武也不说什么,笑道:“不知是谁?” 秦眠道:“第二是……” “是我,殿下,去年赛马的第二名是我。”一直坐在父亲身边的秦司突然出声,他微微一笑,一点也没有难堪的模样。 秦司与姐姐秦眠是龙凤胎,模样却不相似,但他五官分明,再加上身穿锦衣,颇有温文尔雅的气质。 大家不会觉得秦司有何不妥,即使赛马比不上姐姐又如何?他是公子,风度翩翩就够了,不至于跟他的姐姐一样喜欢到处折腾。 何况秦司还要专心于读书科举,哪有心思去瞻钻研马? 秦太守道:“你一直喜欢骑马,平日又是疯疯癫癫,秦司要读书,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你一样瞎混?” 秦眠不高兴地道:“爹,你又来了,明明我赢了,你怎么总是护着秦司?” 想来是许春武虽是年少王爵,却意外的平易近人,再加上赛马越来越热闹,坐在判官席上的人大都渐渐放松下来,说话时也没了那么多顾虑。 秦太守道:“我哪是护着他,我是为你好,你赢了又能怎么样?你是女儿家,要懂事娴淑,不然别人要说我管教无方,将你纵得无法无天了。” 秦司道:“爹,姐姐一向如此,等她嫁人就好了。” 秦眠哼道:“少在这里煽风点火,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赌约。” 许春武道:“你们赌了什么?” 秦眠正不开心,听见许春武的话,刚要回答,秦司便抢着答道了。 “回殿下,姐姐与我打赌,若只要这次赢的人是个男人,就算我赢了,若是女人,便是我输了。” 秦太守摇头道:“你们真是胡闹,好好的打什么赌?惹人笑话!” 秦眠道:“我才不会输!” 许春武笑道:“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秦司道:“回殿下,若今年她赢了,我便去城门上喊三声男子不如女,若是姐姐输了,便是她去城门上喊三声女子不如男。不过,即使我赢了,姐姐也无须去城楼上喊三声,姐姐身为女子,应该娴静淑德,否则便会惹人议论,万一传到夫家耳中,那就不好了。” 其他人都擦擦汗,这赌约听起来确实是像小孩子胡闹,若两人都是小孩便罢了,可两人都已经是成婚论嫁的年纪,也不知该说他们是幼稚,还是太较真。 秦眠气道:“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话别说太早,比赛还没进行一半呢,你就那么相信是你能赢?” 判官席上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苏辞突然小声地道:“不是说今年才允许女子参赛吗?为何秦姑娘去年就赢了?” 秦司道:“姐姐女扮男装,被爹发现后,还挨了一顿骂。” 秦太守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恼道:“就你胡闹!” 秦太守责怪的不是秦司,而是秦眠。 秦眠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判官席上争来吵去,比赛则进行得如火如荼,选手们都是根据抽签比赛,但奇怪的是,女性选手几乎在一组,男性选手则是在另一组。 次数一多,很快有人看出不对了。 许春武道:“不是说选手是抽签吗?” 秦太守道:“回殿下,因为考虑到女子身娇体柔,比不上男子体力,因此公平起见,特意交代了做签的人,尽量将女子安排到一块比赛,即使输了,也不会使小姐、夫人们面上过不去。” 秦眠皱眉道:“爹,你怎能这样?这不公平。” 秦太守还没说话,秦司便道:“姐姐,我知道你希望女子也能参加赛马,但对她们来说不过是太困难了么?若是安排她们与男子参赛,才是不公平,据我所知,她们大都是今年才开始练习赛马,而这场上的男子,大都十几岁就开始骑马了,到底如何呢?” 秦眠很生气,可不得不承认秦司说得似乎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好了,别吵了,看赛。”秦太守皱起眉,这儿子和女儿,怎么都这么叫他不省心? 很快轮到女子组上场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3节 参赛的女子大都是小姐、贵妇,也有养马的女人,除了常年与马匹打交道的人,她们骑得不慢,但也绝不快,像是生怕伤到自己似的。若是自练习练也就罢了,但一与男子组对比,就有过于明显的敷衍。 甚至有更过分的,与其说她们是在赛马,不如说她们是在散步,但凡有人的马跑得快一些,便有人在后边呼唤。 “等等我,别急呀。” 一听这话,前面那人果真慢了下来,最后竟是同时慢跑到终点。 男子组赛马时,男人们得意洋洋的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力量、勇武还有财力。但等到女子组赛马,选手们羞于展示,场外的人仿佛都成了判官,他们甚至去挑剔谁家小姐、夫人的容貌、身材如何,完全忘记了这是在赛马。 “这些人!”秦眠气得几乎要摔东西。 秦司摇摇头,道:“姐姐,今年是女子第一次参赛,她们已经很努力了,姐姐不必如此生气。即使你输了,也不懂担心赌约。” 秦眠冷笑一声,道:“别急,比赛还没结束呢,你说这话也太早了。” 即使女子组赛马拖拖拉拉,还是有许多人喜欢看。毕竟来参赛的人,大都是男人,他才不关心赛马本身,他们关心的是女人。 但凡有女人的地方,都能令他们心头颤动,丧失理智。 不过也许他们本来就没有理智这种东西。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组,果不其然又是五位女子。 苏辞疑道:“那不是容樱么?” 桃楚道:“怎么了?” 苏辞皱眉道:“她也参加比赛了?” 苏辞还记得容樱因节食瘦身而晕倒的事,骑马是消耗体力的运动,何况是赛马?容樱看起来弱不禁风,别被赛马伤到才好,怎么还要去参加赛马? 不出所料,赛马才跑了一圈,场上便出现了状况—— “她是不是快要掉下来了?” “没事吧?” “那是容家姑娘吧?” “有人能让马停下来吗?” 赛场上,容樱骑着赛马在最外面的赛道上,一开始还没有人看得出异样,但等到时,便有人发觉了不对,这容家小姐怎么晃来晃去,随时要摔倒的样子? “阿樱!” “容姑娘!” 观众席上已经有人着急地喊了起来,那粉色的影子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了,晃来晃去,到底最后也没摔下来,让人提心吊胆地跑到了终点。 不管是平民,还是判官席的人,都议论纷纷,他们交头接耳,搞不明白为何这么娇弱的女人要来赛马。 桃楚道:“你看你,乌鸦嘴了吧?” 苏辞道:“容姑娘没事吧?我还以为她要摔了。” 桃楚:“没摔呢。” 秦眠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她那样还赛马!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哎,眠儿!” “小姐!” 秦眠谁的话也不听,气冲冲就下了城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去打架。 秦太守看见叫不住女儿,连忙眼神示意仆人跟上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才好。又赶忙跟许春武道歉:“殿下恕罪,我这女儿被宠坏了,就喜欢发脾气,实在不像样子,可怜她幼年丧母,我便对她百依百顺,等之后我一定会好好训斥她。” 许春武道:“这不是很好么?” 秦太守一愣,道:“殿下说什么?” 许春武笑道:“这样生气勃勃,刚才那是谁家的姑娘,既然身体不适,也不该勉强参加比赛。” 秦太守叹口气,道:“那是庾吏容言的女儿容樱,别看小女那么生气,其实小女和她一向要好。” 许春武道:“你派人去看看,若是有身体不适者,不用勉强参赛。” 秦太守道:“是。” 苏辞诧异地道:“秦姑娘和容姑娘是朋友?” 秦司道:“是,她们走得近,易夫人也是她们的朋友。” 桃楚道:“秦眠对待朋友的方式与一般人不同呢。” 秦司道:“姐姐的脾气不大好,对待朋友也是严厉。” 桃楚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辞低声道:“桃楚,我们也去看看容姑娘的情况。” 桃楚道:“怎么?” 苏辞道:“你不是……反正,去看看容姑娘,万一她真有什么,你一定有办法。” 桃楚道:“容樱没事。” 苏辞道:“你怎么知道没事?别坐着了,赶紧去看看。” 桃楚丢下磕了一半的瓜子,很不情愿的被苏辞拉下了楼。 ———— “阿樱,你感觉如何?” “都叫你不要参赛了,多危险哪?” “赛马果然不适合我们,这么激烈的运动有什么好的?为何你非要参加呢?” “其实我也不想参加的,要不是……” 容樱被小姐们簇拥在中间,小姐们七嘴八舌地安慰她,表达着对容樱的关心,又诉说着对赛马的害怕。 秦眠到了休息室,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她脚步慢了下来,冷冷一笑,道:“既然不想参赛,直接退出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秦眠在长安城中是有名的脾气高傲的大小姐。 再加上她是太守之女,一般人也不会去招惹她。眼看秦眠进屋,其他人都噤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之间冷却下去。 容樱躺在床上,看见来人,她脸上一喜,又很快垂下脸去。 秦眠一看见她那副模样,更加生气。 “我又没有逼着你去比赛,不用做出这副对不起我的样子。” 容樱道:“是我不好。” 秦眠眉头一皱,道:“这里没有颜深,你用不着这样,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受害者的样子,还要这么对我说话,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有人忍不住道:“秦小姐,你不要说得太过分了,小樱身体不适,本来就应该好好休息,骑不好又不是她的错,再说了,骑得不好也很正常,我们才练了多久?” 又有人小声附和道:“对啊,本来我们也没想着能赢,不就是随便玩玩么。” 秦眠冷冷地扫视这屋内的小姐们,道:“不想参赛就就算了,没人求着你们。看看你们上场的样子,难道你们不羞愧吗?我都替你们害臊!” 小姐们只是想为容樱说话,没想到脾气火爆的秦眠如炮仗瞬间被点燃,将炮火轰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就是比不过别人,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吗?我们才练习了多久,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难道非要我们赢了第一你才满意?” “别以为你是太守之女,就可以任意指责我们。” “既然自己不参加赛马,为何要对别人指指点点?” “真没意思,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当初不报名呢。” “对呀,我们去赏花作诗不好么?其实骑马又累又热,根本不好玩。” 听着众人指责,秦眠不怒反笑。 “你们甘心吗?” 她在质问众人,但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什么?” “输给那些男人,你们甘心吗?” “他们一出生,拥有的东西就比你们多,而你们,你们不能骑马,不能随意出门,不能科举,甚至是出门,也要尽量带着帷帽遮脸,可男人就不需要这样!你们当中,出身有高有低,但是再高又怎样?最后还是要嫁给这样的人,你们甘心输给这样的人吗?你们个个都要美,都要瘦,究竟有什么意义?” 秦眠根本没有大小姐的端庄稳重,她的嗓门很大,几乎响彻屋内,不知众人是被她的声音镇住,还是被话语镇住,一时没有人说话。 良久,才有人小声道:“追求美丽有什么错?骑马、出门、科举很辛苦,我们不用做那些事,只需要美丽就好了,难道不好吗?” 秦眠冷笑道:“辛苦?你们觉得他们辛苦?到底是谁辛苦?你们就待在院子里梳妆打扮,等待夫君归来?你们知道那些男人在外面到底做什么事吗?你们以为他读书考试,其实他们是在吃喝嫖赌,花天酒地!还要说你们不懂他们的辛苦!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所谓的不是为了男人变得美丽,正是秦司逛妓院的时候,说那妓院头牌的细腰好看,所以个个都疯了一样要变瘦!如果美丽、变瘦真的那么好,男人怎么不去追求美丽、变瘦?” 有人忍不住道:“别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训我们,你凭什么教训我们?就因为我们赛马不合你秦大小姐的意?” 一人道:“毕竟你的夫家是城里的大官,才可以这么任性。” 还有人道:“我们该怎么做,秦大小姐才满意?难不成还要我们去读书考试当官不成?秦大小姐忘了,先皇早就下令不许女人为官!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又有人道:“秦大小姐这些话对我们说,为何不对男人说,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吗?” 秦眠脸色变了又变,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脸离开了。 众人看到她离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容樱轻轻地道:“大家不要怪秦眠,其实她的意思不是这样。” 有人道:“那是怎样?她自己爱面子,处处都要跟男人争个高低,可不能把我们也拉下水。” 容樱道:“争高低不见得是错,□□不是推崇女子为官么?也许有一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 房中突然一阵沉默,一人平时和容樱关系不错,才道:“小樱,你在说什么呢?女人不适合当官,我们安安心心在家就好了。那些科举啊、当官啊之类的事,太复杂了,就该男人去做。” 容樱垂下眼,又道:“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大家小时候念书,成绩都比同窗的男子念得好,是后来——后来我们大了一点,必须和男子分开念书,男子还在念四书五经,我们却要学女戒、内训。” 有人道:“你啊,就是太为她说话了,你看她为你着想了么?刚才说的那些话多难听,你好好休息,别跟她瞎胡闹了。” 众人又在屋中劝解了一番,这才渐渐离去。 想下来看看容樱情况的苏辞和桃楚因撞见秦眠在屋里骂人,只好暂时先躲在一旁,等到众人都离开,苏辞才松了口气。 桃楚道:“都说她好端端的,你拉我下来做什么?” 苏辞眉头一皱:“是不是你帮的忙?”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4节 桃楚坦然地道:“是啊。不过……” 苏辞退了她一把,道:“不过什么?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桃楚道:“要是再这么下去,连我也救不了她。” 苏辞一惊,道:“容姑娘怎么了?” 桃楚道:“她是人,人要吃东西才能活,不吃就会死。” 原来方才容小姐在赛马时摇摇欲坠,完全是因为饿过头了,赛马本来就是消耗大量体力的运动。想来容小姐平常也很少吃东西,不然即使就是饿一顿,也不至于头昏眼花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竟然为了瘦,不惜节食到这种程度,值得吗? 苏辞道:“我不明白,容小姐已经够瘦弱的了,为什么还要节食呢?” 桃楚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明白:“不吃饱,打架都得输。” 作者有话说: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感谢在2022-08-13 23:01:55~2022-08-14 13:3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却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筛选, 到下午时,最终选手的名单终于出来了, 一共五人, 一人是女子。 平民的观众席上议论纷纷。 “谁会赢?” “我看那女的挺厉害啊。” “不行不行,还是那高个厉害,他去年不是第三吗?” “姐姐一定会赢!” “你个瓜娃子来凑什么热闹?” “姐姐肯定能赢。”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声却坚定地说道。她个子太矮, 力气又小,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立马又被人拎到了后排。 拎她的人是个瘦弱的男人, 与其他长安人相比,他长得矮,身形也弱,平时说话时都要先斟酌才开口,生怕自己得罪人。可看见面前是个小女孩, 他胆子变得尤其大,想也不想就将人拎到一旁,有人看见了,皱了皱眉,他立马粗声粗气地道:“看什么看!” 看到旁人都不敢说话,他更是得意了几分。 “那么大个人,也好意思恐吓个孩子, 真是够要脸。” “谁?!”瘦弱的男人叫了一声, 四处张望, 看到为女孩说话的是个女人, 立马放松下来, “有意见?!” 苏辞冷笑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男人脸色一变, 他的确欺软怕硬, 可也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欺软怕硬,当即就动手要去抓苏辞,哪想他还没有碰到苏辞,却不知怎么脚下一空,已被人推倒在一旁。 瘦弱男人刚要发火,可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 瘦弱男人回过头,顿时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 将手打在他肩膀上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为今天的赛马输了不少钱,心情正不好,结果有人撞了上来,因此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 男人粗声粗气地道:“你撞我是什么意思?没长眼睛?” 瘦弱男人吓坏了,连连道歉:“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成心的,都是这两个女的!” 瘦弱的男人手一指,可面前哪里还有苏辞的身影,连小女孩也不见了。 男人心情不好,哪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当即给了瘦弱男人一拳,还道:“不长眼的东西!” “活该!”梁福呸了一声。 苏辞道:“你怎么在这里凑热闹,你不是应该在许家吗?你姐姐呢?” 梁福伸手一指,道:“我姐姐在马上!” 只见赛场上,有一个身穿青色短打的女骑手,也是赛场上唯一的女骑手,她正是梁怡。 苏辞惊道:“你姐姐进了决赛?真厉害!” 梁福听见有人夸奖她的姐姐,十分高兴地道:“姐姐是最厉害的,姐姐那么辛苦练习,一定能拿到魁首。” 原来,梁怡除了每日都要上街表演挣钱,还找到了一份在马场干活的工作,后来距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梁怡便不再上街表演,干脆一直呆在马场。马场的主人慷慨大方,听说梁怡报名了赛马,痛快地将马匹借与梁怡练习。好在梁福平日有许家照看,梁怡才能安心练习。 桃楚笑眯眯地道:“祝你姐姐赢得今年魁首。” 梁福乐道:“谢谢桃楚姐。” 梁福人小,看不见比赛的场面,心里着急得不行,苏辞干脆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肩头。 这样一来,梁福反倒是观众里视线最开阔的了。 另外四个骑手都身体前倾,神情紧张,梁怡则是半蹲在马腹上,仿佛是在杂耍。场外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赛马姿势,纷纷议论起来。 梁福听见议论,不高兴地道:“他们懂什么!这样跑起来最快!” 当鼓声响起,五条赛道上的赛马犹如离弦的箭冲进赛场,而之前被议论姿势粗俗的梁怡,遥遥领先其余四人。这出乎众人的意料,大家都以为梁怡随时可能被甩出去,没想到她一路稳稳当当悬浮在马背之上,随着马的奔跑而起伏,仿佛和马浑然一体。 随着一声声振聋发聩的欢呼,长安城一年一度的赛马冠军出现了。 “姐姐赢了!”梁福欢呼道。 赢的人,正是梁怡。 ———— “看来今年赢的人还是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城楼?今天,还是明天?” 秦眠挑衅似的看了一眼秦司。 按照惯例,赛马结束后,太守会举办宴会,城中的官员、富商都会参加。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这宴会,即使是赢了比赛的人,若身份低贱,如下九流之类,是不够资格参加的。 所以这宴会其实是城中有权有钱之人的娱乐。 这次来参加宴会的人几乎要挤满了太守的院子,有点权和有点钱的人都来了,他们都想来看看定北王是何许人也,万一还能搭上话,那以后吹嘘时岂不是更有面子? 可他们要失望了,许春武没有来参加宴会。宴会之上,最大的官是秦太守。 秦司道:“姐姐,我不明白,别人家的姐姐疼爱弟弟,怎么你总是处处针对我?” 秦眠冷冷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怎么,你不敢?” 秦太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道:“放肆,你们俩真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秦司,你总跟你姐姐较个什么劲。还有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不能安分守己一点?” 原本宴会是热热闹闹的,听到秦太守发怒,众人都安静下来,唯有秦眠不肯。 秦眠道:“爹,我不明白,为何每次我和秦司吵架,你都要维护他,你就那么偏心他,因为他是男人?明明他什么都不如我,从小写字没有我写的好,读书也没有我读得好,不仅如此,秦司流连妓院,就差没有天天睡在那了!爹,为何你会偏心这样才华品性皆无的人?” “啪!” 秦眠捂着脸,不敢相信地道:“你打我?” 秦太守气道:“看来真是把你宠的无法无天了,连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来!” 秦司在一旁帮腔道:“姐姐,你也快要嫁人了,听我一句劝,女子不该争强好胜。” 秦眠道:“不用你假惺惺!” 秦司道:“爹,您看她,您的确太惯着姐姐了,若一直依着她这性子,等她嫁到夫家,又该如何?那里哪能容许姐姐这样乱发脾气,像个疯子一般?” 秦太守眼神一沉:“确实,她现在的确是越来越放肆了。” 秦司道:“姐姐这样吵闹,若是被夫家知道就不好了,您也知道,姐姐本来就对您安排的亲事不满意,若是在这期间闹出了岔子,我们秦家的脸可往哪放?再或者,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那就糟了。” 秦太守点了点头,道:“眠儿,你不要怪爹狠心,你私下做的那些事,我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最近是越来越妄为,若是被人传出去,我的脸往哪放?来人,将小姐带下去,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秦眠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和秦司,她很早以前就清楚,父亲无论是在言语之中,还是行动上,都偏心秦司,但无论对内还是对外,父亲总是表现出一副宠爱女儿的模样,而如今,连这副模样也不装了。 有婆子上前陪着笑脸来叫秦眠,秦眠咬着牙一动也不动。见状,秦太守皱起眉,催促道:“都聋了?” 秦眠被带走时,恨恨地瞪着秦司。果不其然,秦司那张脸上出现了令她厌恶的笑容。 “你输了。” 秦眠登时睁大眼睛,谁也没有注意到秦司无声地说出这三字。 秦司是一种得意的胜利者姿态说的,他似乎早就预见了如此结局。 那带路的婆子发现秦眠停下脚步,惴惴不安地道:“小姐,咱们快走吧,不然老爷又该生气了。” 那婆子知道,其实秦眠看起来骄横,实际不会对人随意发火,所以才敢出声劝解。 秦眠的指甲掐进了肉里,仿佛连疼也没有感觉到,良久,她才默默退场。 秦太守扫视着众人,别看他对待定北王时恭敬万分,此时他目光深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众人都听到了秦家的动静,可他们不敢表现出感兴趣,因此纷纷避开了目光,很快,宴会恢复了正常,众宾客继续走动起来,没有人在意被带走的秦眠。 ———— “小姐!要是被老爷发现了就糟了!” “别跟着我!” 婆子万万没想到,秦眠的确是没有刁难她,可她也没有听老爷的吩咐待在闺房,而是直接出了府门。 婆子要去告诉秦太守,可秦眠也知道她心思,直接道:“若是告诉我爹,我就说你们前日夜里赌博,闹得我睡不着觉。” 秦太守治家严格,若是知道有人在家里聚众赌钱,肯定要大发雷霆。 婆子怂了。 秦眠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婆子跟在身后不停地劝她回府。 秦眠听得烦了,正要打算回去,却听到一句对话。 “爷爷爷爷,我要吃那个!” “好好好,乖,我给你买。” “爷爷,我也想吃……” “想什么想?真是馋嘴猫,跟你娘一个德性!” 秦眠回过头,不远处有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有一个老头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们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女孩。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5节 一听到女孩的话,老头就气得要打她,嘴里还骂骂咧咧。 “一天光想着吃!你个……” 老头忽地住了口,扬起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因为一把折扇挡住了他的手。 秦眠冷冷道:“再打她,小心我砍了你的手!” 老头抱紧了男孩,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女孩也被吓到了,可没有人挡住她,她惊慌地站在原地。 秦眠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怯生生地道:“招娣……” 秦眠脸一沉:“以后你叫赢儿,不许再叫什么招娣!” 秦眠看一眼老头,道:“这是你家的孩子?” 老头一看就知道秦眠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他心里犯嘀咕,想着怎么这些小姐脾气都不好,根本不像家里的女人那样听话。不过他面上不敢表现出来,忙道:“回小姐的话,她是我家的。” “我买了,开个价钱。”秦眠淡淡地道。 老头一听,欣喜若狂,他一直觉得这孙女是个赔钱货,近来还想着要卖了,可一打听,像这样姿色不好的女孩,根本卖不了几个钱。他甚至还想过将这孙女卖进妓院,给孙子攒彩礼钱呢! 婆子暗暗啐了一口,她见多了这种男人,根本不把女人当人,而是将女人当成了能卖的货物。婆子又叹了口气,幸好这妮子是碰上了自家小姐,不然即使不是被小姐买了,也会被别人买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秦眠拉着赢儿,有一丝茫然。 她能去哪儿? 天地之大,她似乎只剩下嫁人这一条路。字写的再好,书读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她还能做点什么?她不能考取功名,走上仕途之路,于是永远要受这些人的控制,秦眠自嘲地笑了笑,总是觉得别人懦弱,其实自己不也是如此? 她提倡女子参加赛马,不就是强加自己的意愿给对方吗?即使女人赢了比赛,也无法逃脱这无形笼罩住女人的巨网。 即使她能救得了赢儿,又能救得了其他赢儿么? 她现有的东西改变不了现实。 她没有足够的权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4 13:38:04~2022-08-15 23:3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万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永宁坊, 无悲学堂。 黄昏,云霞染红一片。 学堂刚放学, 一群孩子抱着书本同老师打招呼, 陆陆续续离开学堂,有几个动作稍微慢一些的,也是平时特别吵闹的, 她们嘀嘀咕咕,商量着要去哪里玩。 应怜青笑道:“好啦,不要玩太晚, 天黑之前回家,也不要忘了做功课,明天我可要抽查你们。” 几个小孩哀嚎一声,道:“老师,放过我们吧。” 应怜青笑着摇摇头, 道:“尤其是你,梁福,今天的内容都记下来了么?” 梁福做了个鬼脸,道:“老师,你教的我能背出来了。” 应怜青笑道:“梁福可真厉害,不过要懂得不骄不躁,你才上了几天的课, 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呢。” 有个孩子笑道:“老师, 梁福的姐姐起码可厉害了, 等会儿我们要去看马, 梁福的姐姐还说要教我们骑马呢。” 应怜青道:“你们还这么小, 就去学骑马了?” 梁福道:“可以的可以的, 姐姐会教我们。” 赛金道:“阿福说骑马可简单了。” 应怜青莞尔一笑, 道:“那也要注意安全,不许胡来,知道了么?” 一群孩子对着老师挥手:“知道了,老师,明天见。” 应怜青正笑着回应,脸色却一变。 “你们是什么人?” 孩子们茫然地回过头,只见一群持着棍棒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走进学堂,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后院。 应怜青认识为首的男人。 男人叫唐二,每日都在街上闲逛,平常仗着一身力气,说话时总是喝五吆六,连吃饭买东西也不给钱,若是有要钱的,他一急眼就要打人,据说背后还有点关系,具体的关系是什么,谁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谁也不敢惹他,甚至还因此嚣张的气焰收集了几个小弟。 应怜青平常不与这种人打交道,也不屑于与这种人打交道。 那唐二瞥一眼应怜青,根本不与她搭话,直接道:“砸!都给我砸烂了!” 跟着唐二的人也不多说,都操着家伙砸向学堂的桌椅板凳,那模样可比锄地认真多了。 孩子们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应怜青急忙挡在她们前面。 “你们都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还有没有天理了!” 其中有一男人看了她一眼,随即露出一丝冷笑:“呵。天理?我们就是天理!” 无悲学堂不大,因为能来上课的女孩不多,再加上此时学生已放学,学堂里没有人,这群混混肆无忌惮地砸烂书桌,推倒书籍,好似闯入无人之境,根本不在意孩子和女人。 有人直接掀倒了书桌,一小孩惊恐地扑向应怜青:“老师!” 应怜青眉头一皱,她哄着孩子们:“你们都先回家,老师在这呢,别怕。” 赛金眼珠一转,叫上同伴们:“我们快走!” 待孩子们都出了学堂,应怜青才面向唐二,道:“你们再不走,我去报官!” 那男人听到这话,没有一点退缩之意,反而哈哈大笑:“你去报官吧,看看有谁搭理你!” 应怜青怒道:“你不过是个混混,就敢带人来这里撒野,你可知这是谁开的学堂?” 唐二眯起眼,道:“哦?” 应怜青以为他怕了,道:“这是秦眠秦小姐的学堂,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二身边的男人添油加醋道:“老大,她们这是在激你呢,” 应怜青记得这个男人,正是上次来学堂闹事的众人之一。上次他不知为何突然摔倒在地,现在看来明显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唐二一听,更乐了,他大手一挥,道:“给我砸!狠狠地砸!砸个稀巴烂!” “你!” 应怜青又急又气,她转身要出门,却被唐二拦下来。 “你去哪儿?我告诉你,你这学堂是非砸不可,哦我说错了,这学堂不是你开的,是秦眠秦大小姐开的。” 应怜青瞪大了眼睛:“那你还敢!” 唐二的嗓门大得好像能塞进一头猪,他道:“嘿!就因为是秦小姐开的学堂,我们才要砸呢。她都快要嫁到朝歌去了,怎么还能开什么学堂,这有损她的清誉!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别总想着要做这做那,你们不行!” 应怜青还要辩驳,但又住了口。她隐隐约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秦眠绝不会让人关掉学堂,而唐二带人来砸学堂,是冲着秦眠去的,可秦眠是太守之女,她平日里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还有谁敢动她牵头开的学堂? “怜青!怎么了?” 一个粉色的身影带着一群人从学堂外冲了进来,应怜青一看见她,想笑又想哭。 “容小姐,他们要拆了这里!” 来人正是容樱。 容樱带着仆人,可仆人一看到眼前这群混混的模样,他们便先泄了气。谁也不敢去阻拦唐二,还要带着自家小姐离开。 容樱瘦瘦小小的,平时说话也是细声细语,但此刻她挡在应怜青的面前,怒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来这里胡闹!” 唐二嘿嘿一笑:“容小姐,可千万别累坏了您,还请容小姐让开,否则唐某可不客气了!” “容姑娘,千万不能让他们毁了这里,不然孩子怎么办?”应怜青抓住容樱,突然低声道,“容姑娘,他们知道这是秦小姐办的学堂,好像是特意来挑事的。” 容樱眉头一皱:“我去找秦眠。” 说罢,容樱转身就要离开,她又想到什么,道:“学堂没了可以再建,我去找秦眠,你也别待在这儿了,这些人来势汹汹,看见你是一个人,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在外面碰头。” 应怜青点点头。 唐二以为容樱是胆小害怕,不敢惹事,不由得更嚣张了,甚至伸手要去拉应怜青。 容樱自然不能让他碰,连忙将应怜青拉到身后,一扇扇开唐二的手,皱眉道:“怎么,你还想对我动手?” 容樱的父亲是官,即使只是个管粮仓的,也还是个官,何况她要嫁的夫家是长安城最有钱的颜家。 唐二横行霸道,但也知道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不由憋气得冷冷一哼,他是不敢对容樱怎么样,但还对付不了这小小的学堂吗?当下更是泄愤似的命手下砸学堂。 容樱拉着应怜青出门,便看到学堂外躲着一群孩子。一看见她们,孩子便冲了上来。 应怜青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快回家去。” 孩子们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有人道:“老师,学堂怎么办?” 应怜青看向孩子,她们都是女孩,大都是因为家贫请不到老师,不能识字读书,无悲学堂是这些孩子的容身之所。其实开办学堂,只是为了能让这些孩子明事理、辨是非,不求能让这些孩子能当官。 容樱道:“大家别怕,都回家等着,这几天先停课,若是开课了,应老师会去告诉你们,好不好?” 女孩们的目光有害怕,也有期待。其中有人道:“老师别怕,赛金和梁福去叫人了。” 应怜青立马想到这两个女孩肯定是去隔壁的老人帮忙,她忙对容樱解释。 容樱摇摇头:“唐二带着一群混混,那位老人家武功再高,也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况且这本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唐二带人来砸场子,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还是要去找秦眠。” 应怜青道:“行,请容姑娘快去快回,我在这儿守着。” ———— 梁福跑得气喘吁吁,她恨不得有一双翅膀,能立马飞到许家的大门。 自从许春武同意梁福进许家学习,每日未到卯时,梁怡便送梁福来到许家。等到了中午,梁福便去永宁坊的女子学堂上课。梁福从来不觉得许家到学堂的路如此遥远,平时还觉得能到处走,看看新奇玩意还挺好。但她人小腿短,眼看跑了那么久,连城门都没有看到!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6节 可着急也没有办法,梁福喜欢无悲学堂,不希望学堂被毁,她人言微轻,能想到的就是找人帮忙。 有人愿意帮忙的话,说不定学堂就能保留下来了。 梁福跟着姐姐这么久,看见最多的就是势力的人。许多人都瞧不起她和姐姐,因为她们是下九流,是杂耍的。但那些人一旦面对身份高贵的人,就一下没了气势,脑袋可以低到□□去。 听姐姐说,许家是顶厉害的大官,因此梁福想也不想就去找了许府。 梁福恨不得自己立马能长大,腿变长一大截。 “哎!你没长眼睛啊!往哪儿跑呢?!” 梁福刚要转进一个巷口,却被一张大手一把拉住。梁福回头一看,手的主人长得又高又大,几乎要把头上的太阳都遮住了。 梁福瞪着他,没说话。 那男人骂骂咧咧:“小东西,凭你也敢对天香姑娘无礼!” 梁福这才注意到男人背后是一辆马车,方才她急急忙忙,想抄近道赶去许家,没发现身边有一辆马车正在路上行走,因此差点被撞。但梁福差点被撞也没有计较,反而是马车主人的仆人不高兴了,一把抓住梁福要兴师问罪。 梁福挣扎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哎,别理她了,小姐还等着去参加宴会呢。”马车旁有个一个十二三岁的双髻姑娘叫住正想动手打人的男仆。 那男仆眉头一皱,满脸不高兴,不过还是放了手,还烙下狠话:“小心着点!” 梁福也不大高兴,不过还是冲双髻姑娘道了声谢,转身就要走。 “发生什么事了?”马车的珠翠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美丽的面庞。 那男仆一听这话,脸上立马凶神恶煞起来,又抓住了梁福的细胳膊:“别走,我家小姐叫你。” 那男人对梁福撞上马车的事调油加醋对车中的美人说了,似乎梁福是他的仇人,恨不得她当场被暴打一顿。 梁福刚要生气,一看马车上的人,便呆住了。 “天香姑娘?” 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天香姑娘。 天香姑娘微微惊讶,道:“你认得我?” 梁福点点头,她自然记得,那天姐姐在街上杂耍,这位天香姑娘赏了好大一笔钱。 天香姑娘笑道:“你放开她,她一个小孩,你和她计较做什么?小姑娘,你急急忙忙要去哪里?” 梁福道:“我、我要去许府!” 天香姑娘奇道:“许府,难道是城里的许府?” 长安城的内城,只有一座许府,那便是定北王的府邸。 天香姑娘奇道:“怎么要去许府?” 男仆恶狠狠地道:“姑娘,谁不知道许府是什么地方,她这是在消遣我们呢!” 梁福气得脸通红:“我才没有!”接着,她说起要去找许家的起因。小姑娘心急,挑了关键的说完了便又要往前冲。 天香姑娘道:“你先别急,我倒是有个办法,粉珠,你去找一顶轿子来,送这孩子去许家,不然等这孩子到了许家,说不定都晚了。” 粉珠点点头:“是,姑娘。” 男仆急道:“姑娘,你听她胡说,她就这么大点,能有什么用?人家许家凭什么帮她?” 天香姑娘道:“怎么,我现在好像还来不到你来教做事吧?” 男仆一听这话,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了。 天香看向梁福,缓和了语气,道:“若是你信我,你可以坐轿子到许家,一定要比你这样跑着去快多了,你愿不愿意?” 梁福迟疑了一瞬,很快道:“多谢天香姑娘!” 她实在不该这样轻信别人,但她心中着急,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学堂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而这位天香姑娘曾经赏了一大笔钱给姐姐,应该不是坏人吧? ———— “小姐,最近秦姑娘对你都是爱理不理,尤其是上次赛马,你看她说话说得多难听啊,还是别去找她了吧?说不定待会儿她又是冷嘲热讽,咱们还是别去自取其辱了。” 容樱瞥了一眼喋喋不休的侍女,这侍女才跟了她半年,倒是能看得出她和秦眠之间不对付。 眼看小姐一直不吭声,侍女小心地觑向容樱,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容樱的马车到了秦府,立马有人来迎接。但容樱问起秦眠,门吏便为难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容姑娘,我们家小姐最近身体不适,不适合见外人,实在对不住了。” 容樱皱眉道:“真是她身体不适,还是不愿见我?” 门吏忙道:“没有的事,小姐真病了,不能见任何人,绝不是不能见您。” 容樱道:“既然病了,我才更应该去看她,哪有像你这样堵着门,不让别人探望的道理?” 门吏苦着一张脸,道:“哎哟,容姑娘,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小姐的病,不能让别人探望,连老爷和公子都特意吩咐了我。” 容樱道:“秦眠生了什么病?” 门吏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小人也不大清楚,公子不让下人们乱传,小的只知道小姐的病不能见人。” 容樱道:“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探望她,麻烦你帮忙通报一声。” 门吏擦了擦汗,道:“是是是,小的一定通报。” 眼看门吏关上门,容樱才离开。 侍女道:“小姐,我就说嘛,秦小姐肯定不愿意见咱们。” 容樱道:“赛马时她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生病了?” 侍女道:“说不定是骗你的,秦小姐不想见您。” 容樱若有所思地看向侍女。 侍女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道:“小姐,这就是我猜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容樱摇摇头,道:“走,去侧门。” 侍女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话地跟着容樱。因为有人吩咐过,在小姐出嫁之前,她必须看好小姐,免得小姐做出什么有损颜面的事。 秦府有两扇侧门,一扇是专门给仆从买菜进出的门,一扇是给不那么重要的客人,或是自家人方便进出。 这扇门平时没有人进出,容樱在一旁等了不多久,很快看见一个意料中的人。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门里出来,像是怕谁看见。 “翠儿!” 这一声呼唤,将人影吓了一大跳,她惊魂未定地环望四周,确定是谁叫她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跑过来。 “容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容樱说了一遍刚才的事,又问道:“秦眠生病了?” 翠儿看了一眼容樱身旁的侍女,踌躇着没有开口。 容樱会意,将其他人支到了一旁。 那侍女心中疑惑,明明秦眠一向看不惯自家小姐,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翠儿低声道:“小姐没生病,她是被老爷禁足了。” 容樱惊讶地道:“禁足?发生了什么事?” 翠儿道:“说是小姐的婚期将近,可小姐近日太过招摇,城里议论纷纷,道小姐不守规矩,老爷就决定先把小姐关起来,否则不小心坏了声誉,引得夫家看不起就不好了。” 容樱皱眉道:“真是可笑,怎么总是能想到那么多由头。” 翠儿叹气道:“小姐气得要命,和老爷吵起来,最后小姐连见人也不行了。小姐吩咐我,让我去找傅夫人求救呢。对了,容姑娘来找小姐,是有什么事?” 容樱道:“我有急事,你带我进去。” 翠儿迟疑道:“容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可你也知道,最近小姐一直对您……” 容樱道:“你告诉秦眠,我来找她,是和学堂有关。” 翠儿犹豫片刻,咬牙道:“请姑娘随我来。” ———— 秦眠被关在后院中,早就发过了脾气。 除了秦眠带回来没多久的赢儿,其他人都被赶出了院子。 因此一听见院子开门的声音,秦眠立马不高兴起来。 等到看清是谁来了,她更加不高兴。 秦眠道:“你怎么来了?你不好好研究怎么变得更美更瘦,来我这里做什么?” 容樱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秦眠道:“什么事?” 容樱道:“有人来砸学堂。” 容樱将事情经过都说了。 秦眠的确看不惯因为变瘦而选择节食的容樱,甚至因此而生出一点痛恨来,但此刻听到学堂被毁,她很快将那些对容樱的意见放下。 秦眠方才还愤怒如火,此刻反而冷静下来,道:“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容樱的心里也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她苦笑道:“是秦大人?” 秦眠摇摇头,哼了一声:“是秦司,是那个小人!其实父亲早就知道我们建学堂的事,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而秦司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父亲希望我能乖乖听话,秦司则是为了报复我,因为我赢了他,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 容樱皱眉道:“你是怎么打算?他们为何要反对我们建学堂?这根本不碍他们的事,我们不过是为了让女孩也能读书而已,何况能来读书的根本没多少人。” 秦眠道:“他们可不这么想,他们希望女人就该安静得像个死人,若是不符合他们的要求,那便是惊世骇俗,不该存在于世。” 容樱道:“我们该怎么做?要不,我也去找几个混混,难道还收拾不了那些来闹事的人?” “没用,治标不治本,”秦眠沉默了下来,在一旁练习写字的赢儿不敢打扰她,甚至是悄悄屏住了呼吸,不过很快,秦眠敲了敲桌面,“我去找爹说!” 容樱疑惑地道:“可不正是秦大人……他们派人来砸学堂么?” 秦眠冷笑一声,道:“他们一日去找学堂的麻烦,那我就一日不让他们安心!谁让他们这么希望我做一个安静的大家闺秀呢?” ————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7节 梁福从轿子上爬下来,跌跌撞撞要去找许春武,才到许府门口,便看见一堆人挤在大门前。梁福平时不走大门,可眼下着急,她不想再去绕远路走侧门。又加上心里惦记着学堂,梁福也顾不上排队,仗着人小个子矮,使劲往里钻。她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立马扯着嗓子喊道:“我要找盘管事!麻烦通报一声,我有急事要找盘管事。” 有人不满了,道:“哎,你这小孩怎么插队呢?” “就是,知不知道我们排了多久的队?你个小孩来凑什么热闹?” “一边去一边去,哪里来的野孩子!” 眼看梁福就要被人扫到一旁,有人扶住了她。 许府的门吏扫一眼众人,厉声道:“欺负个小孩像什么样!” 被扫视的众人心虚得低下头,也有不高兴的,道:“到底还要我们等多久啊!我都排了一上午的队了!” 门吏更不高兴:“都说了王爵不见任何人,谁让你们非要来这里凑热闹?哎,这不是小福么?” 其实梁福来许家还没几次,但能做门吏的都是人精,再加上有人特意交代过,因此早就记下了梁福。 梁福小声道:“哥哥,我有急事来找盘管事,盘管事说过,若是我有事,可以来这里找她帮忙。” 就在大家都以为梁福也要被赶走的时候,门吏却将梁福引进了许家大门。 有人不服:“凭什么她能进去?知不知道我们等了多久?” “就是,她凭什么啊?我们都快要被晒晕了。” 门吏冷笑道:“谁让你们在这儿待着了?没事的都赶紧走!” 其他人不说话了。 门吏带着梁福带到一个院子里,认真地道:“小姑娘,我去请管事出来,你先在这里等一等。” 梁福点点头,她不敢直接找许春武,因此想起了有过一面之缘的盘管事,盘管事还答应了她,若是有事可以找她帮忙。只是这时终于到了许府,梁福的不安大过了对学堂的担心。 盘管事真的会帮她吗? 本来她已经厚着脸皮央求在许府待着,现在又来求别人帮忙,是不是太贪心了? 就在梁福焦急和愧疚的时候,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走廊,身后还跟着门吏。 “梁福,你有急事找我?”盘巧笑眯眯地道。 “梁福拜见盘管事。”梁福赶紧低头行礼,小小的模样,却偏像个大人那样,倒是让人觉得好笑。 盘巧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出什么事了?” 梁福双眼泪汪汪:“请你救救学堂!” 盘巧眉头一皱:“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 梁福道:“慢不了,我们的学堂被人砸了!” 盘巧道:“无悲学堂?” 梁福道:“对,一个坏蛋带着一群坏蛋来砸东西。” 盘巧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跟殿下说明情况。” “无悲学堂怎么了?” 原来是许春武一行人,她们看见梁福,正想过来打招呼,没想到听见学堂要被砸了。 一看到许春武等人,梁福便带着哭腔道:“今天我们刚放学,就有人带人来砸学堂,我认得那人,他叫唐二,总是喜欢刁难我们,求殿下帮帮我们!” 陆子怡道:“殿下,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盘巧道:“殿下,我之前派人打听,这无悲学堂是秦眠开办的,附近的混混都知道这事,说有人一早就打过招呼了。怎么这时候会有混混去那里闹事?” 许春武沉吟片刻,道:“盘巧,随我去太守府,盘牙,你带人去学堂那边帮忙。” 盘巧和盘牙齐声道:“是。” 苏辞道:“我们也去学堂帮忙。” 许春武点点头,她揉揉梁福的脑袋,道:“你放心,学堂没事。” 梁福哭着笑道:“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4 21:01:49~2022-08-15 22:26: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万里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唐二喜欢暴力。 越是暴力, 唐二便越是心情畅快。他喜欢看到别人瑟瑟发抖、求饶时的样子,那样会让他有极大的满足感, 好似整片土地都匍匐在他脚下。 眼看无悲学堂就要成为他的地盘, 唐二嘴都要咧到耳根了,反正那位承诺了,只要砸烂学堂, 学堂就归他,到时候开个什么好呢?肯定不会是开学堂,他又不是大善人, 开学堂没用,还是开个赌坊,或是开个妓院,一定能赚很多钱。 唐二越想越兴奋,他手中拿着棍棒, 刚要挥下去,却觉得手上忽然一凉,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一大片血迹哗啦啦在地上流淌,而血迹的来源正是突然出现在他手臂上的伤口。 那伤口上鲜血淋漓,还插着一把匕首。 看到这一幕,一股锥心的刺痛才从手中传过来, 紧接着, 唐二大叫起来:“啊啊啊——” “叫什么叫, 杀猪呢?你刚才不是挺得意的吗?” 一道清爽的女声趁现在唐二的背后, 他惊恐地转过身, 只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妇人, 还有一个面貌英俊的男人。 唐二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出现。 “你、你是谁?” “只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罢了。” “燕婆婆, 就是他们来闹事!”一个小孩从燕流的身后钻出,是赛金,她拉住燕流的衣袖,指着混混们道。 燕流一把摁住赛金的脑袋,道:“不是让你回家去么,怎么还在这儿?” 唐二又惊又怒:“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燕流冷冷一笑:“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唐二眼看被一个老妇人嘲笑,脸上气得通红,要是被她嘲笑了,今后还怎么在其他人面前立威信?还怎么做事?不由得心头火起,恶向胆边生。 “多管闲事的老太婆!都给我砍了她!” 唐二的身边立马冲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上次来闹事的男人,他这会儿不怕燕流了,因为他们人多势众,而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即使有帮手,那肯定也难敌四手。 燕流嘴角扯起一丝嘲讽:“既然是你们先动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少扯大话!” 已经两个男人毫不客气地冲上前,也早忘了什么尊老爱幼,他们平时被人轻视和厌恶,因此加倍喜欢去欺侮弱小之人。又为了在唐二面前表现得忠心耿耿,他们盯上了老妇人,那妇人手无寸铁,肯定比那男人好对付。 赛金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府衙。书房。 “大人,定北王来了。” 秦太守正在喝茶,一听下人的话,连忙放下茶杯:“快请殿下来书房……等等!我这就过去!” 秦太守急匆匆带着人走到客厅,便看到定北王正在厅中喝茶,发现他来了,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秦太守这时才注意到,客厅中的人早都换成了定北王的人,连守在室外的人也换了。 秦太守忙陪笑道:“下官秦亮参见殿下,殿下亲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 许春武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秦太守笑道:“殿下只需派人跟小可说一声便可,何需亲自过来?” 许春武没有说话,她放下茶盏,发出的声音让秦太守心中莫名一跳。 “秦太守,你是三甲进士出身,想必熟读律法,你可知道在我朝买官卖官,该如何定罪?” 秦太守心中发虚,慌忙道:“回殿下,自太|祖起,严禁买官卖官,卖官者皆以坐赃罪论。” 许春武冷笑地道:“不仅如此,凡卖官者,其子辈也不可入朝为官。秦太守,不知那泾阳城的奚县令,是花了多少钱买下的县令之位?” 秦太守已经是脸如白纸,他猛然跪下:“殿下恕罪!” 秦亮的确是在暗中操作卖官,他不仅卖官给泾阳城的奚县令,还卖了其他大大小小的官位,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数目了。但他认为,他这么做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何况朝中买官卖官的人多了去,难道还会一一论罪?那肯定是给的钱不够多。 可这到底是犯法之事,还关系到儿子的前程未来,一旦被定罪,那他们秦家就完了! 此刻秦亮冷汗涔涔,来不及去思考定北王如何得知他卖官的事,只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殿下恕罪,请殿下开恩,下官知错了,全副身家愿全数献与殿下!” 许春武没有说话。 就在秦亮的心七上八下,一道尖叫划破了厅中的寂静。 “小姐你不能进去!殿下和大人正在里面谈正事!” “放开我,我也有正事!” 秦亮暗骂秦眠不知好歹,却听到许春武的声音:“门外是谁?” 秦亮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定北王没有责怪的意思,似乎还很感兴趣,他忙道:“门外是小女秦眠,殿下曾见过的,小女无状,还请殿下饶恕。” 许春武道:“传她进来。” 一旁已经有人出去了,不过一会儿,便带上来秦眠。 秦眠在门外时嚷得气势汹汹,但进门时便收敛了气焰,她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父亲,先是朝许春武拜了一拜,道:“小女拜见殿下。” 许春武道:“你方才在门外喧哗,所为何事?” 秦眠坦坦荡荡地道:“回殿下,小女方才得知一事,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劫,甚至伤人性命,没想到城中竟会发生如此恶劣之事,小女是想禀告殿下,请殿下为那些伤者做主,严惩那些恶人!” 秦眠说得义正言辞,倒是让秦亮一愣,可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许春武道:“哦?我在朝中听人说,秦大人治下的长安城,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现在看来当不得真啊。” 秦眠道:“回殿下,俗话说得好,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爹治下再严,也难免会有恶人出现、恶事发生,我们要做的便是处理这些人和事,保证一方平安。”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8节 秦亮适时地开口:“殿下,这是下官的疏漏,下官一定严查此事!” 许春武道:“既然发生了此等事件,其他的事放一放,打杀抢劫可是重罪,不知那伤人者在哪儿?” 秦眠道:“永宁坊,无悲学堂。殿下不知,这学堂是为了效仿太|祖建立的,学生皆为女孩,让女孩也能读书,父亲也赞同此事呢!” 许春武有点意外地看向秦亮:“原来秦太守还有此心。” “殿下谬赞,下关不敢当。”秦太守谦虚道,同时还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定北王暂时不打算追究他卖官的事,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追究?这事以后再说! 秦太守无比感谢这突如其来的伤人事件,他自然清楚这伤人事件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儿一女,为了一个小小的学堂,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可没想到最后竟然救了他。 许春武又开口了:“还请秦姑娘带路。” 秦眠犹豫了一会儿,道:“可小女……” 许春武道:“怎么?” 秦亮道:“有话直说,何必在殿下面前支支吾吾?” 秦眠道:“爹,您忘了,我还被禁足呢。” 秦亮飞快地瞅一眼定北王的脸色,想教训这不懂眼色的女儿,可又不敢,只好道:“什么禁足,早过去了!” 秦眠眼睛一亮,道:“多谢爹爹。” 许春武道:“既然如此,带路吧。” 秦亮松了口气,可心里直皱眉。他这女儿太不安分,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不懂得安分守己,如今强逼他承认女子学堂的存在,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女儿要开办女子学堂,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偏偏儿子看不惯。确实,一个女人怎么能开办学堂?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所以当儿子说要关闭那女子学堂时没,秦亮默认了。可没想到事情没办好,竟然做出打杀抢劫之事,不过这也许是女儿故意夸张。但不管怎么样,这让定北王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到了别处,当务之急,是要先去派人去处理那闹事的人,免得那人说出是儿子派来闹事的,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秦眠也松了口气,原本她已经打算好直接面对父亲,甚至可以要威胁父亲,若是他们一定要关掉学堂,那她也绝不嫁人。他们为她订下的夫家是大官,若她不肯嫁,一定会得罪对方,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即使他们有法子逼她上轿,那她也绝不会让大家好过。但一切都正好,正好定北王在这里,因此她说是有恶人闹事,在定北王面前,父亲一定得处理这事,顺便还能保住学堂。 哈,到时候秦司一定会生气,但那又怎样? 眼看许春武不打算亲自到闹事现场,秦亮自然放了心。 他恭送许春武离开府衙大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一旁的管家忙上前道:“大人。” 秦亮耳语了几句,管家忙不迭地点头,很快派人去处理。 吩咐完了事情,秦太守想起他的女儿来,道:“秦眠呢?” 他面色之阴沉,仿佛要拧出水来。 下人低声应道:“回大人,方才说要去感谢定北王,已经离开家了。” 秦太守重重地甩袖,哼了一声。 下人不敢说话。 “请殿下留步!” 许春武还没有离开府衙多远,便被人叫住了。 “殿下、殿下!” 许春武拉开马车上的窗帘,只见马车后有两人正追上来,一人是秦眠,一人是容樱。 秦眠道:“多谢殿下帮忙。” 许春武道:“秦姑娘为何道谢?” 秦眠认真地道:“殿下不知,其实有人去闹事的无悲学堂,是我、容樱,还有傅善元开办的。长安城中的学堂很多,但没有一家学堂可供女孩读书,因此我们三人决定开办一家只供女孩读书的学堂。没想到会有人来学堂闹事,多谢殿下仗义相助,我们感激不尽!” 许春武道:“你们心怀仁义,让人佩服。现在有秦太守支持,不用过于担心。” 秦眠和容樱再次行礼道谢,目送许春武一行离开。 容樱搅着手绢,有些忐忑不安地道:“阿眠,这下好了,有定北王的帮忙,学堂一定能继续办下去。” 秦太守已经表明自己是支持开办女子学堂,不管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以后想要来闹事的人都得仔细思量,何况还有一位定北王赞扬了女子学堂的开办,只要定北王不倒,就不会有人愿意惹祸上身。 可若是定北王倒了呢?即使是累世公卿,也有衰落崩塌的可能。 但秦眠没有说出自己的顾虑,她看一眼许春武远去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容樱敏锐地感知到朋友的情绪变化,她碰了碰秦眠,小心地道:“怎么了?” 秦眠深吸了口气,道:“之前那些话,的确是我说得过分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容樱一愣,随即道:“我……那不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问题。” 秦眠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认为我说的话过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那样,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那样是哪样? 是为了变美而瘦身,为了瘦身而少吃东西,甚至不吃东西。大家都说变美不是为了男人,也许吧,可当美丽的标准是由男人所规定的,享受到美丽的也是男人时,很难说到底是不是为了男人变美。 “有人为了讨好我爹,送了一对白玉鸟给我。听那人说,那白玉鸟珍贵无比,是从西方传过来的。白玉鸟生来就会唱歌,唱歌婉约动听,不仅如此,长相也讨喜,羽毛如同瓷玉般洁白美丽,一手就能抓住。但那人又说,在很久以前,那时白玉鸟不叫白玉鸟,模样也没有那么可爱讨喜,是当地人一步步培养驯化,才有了现在的白玉鸟,”秦眠笑了笑,道,“我很喜欢那对白玉鸟,连笼子、吃食都是精挑细选的,可不代表我想做白玉鸟。” 容樱咬着嘴巴,她听懂了秦眠的意思,若是还想继续做朋友,那她就不能再做那些事。容樱站在原地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道:“阿眠!” 秦眠没有说话,两人决定先去学堂看看情况,两人之间的事情先放一放。 眼下学堂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到了学堂,倒是吃了一惊。学堂的人很多,两人先看见的是一群混混,不过这群混混没有砸学堂,而是在修学堂!其他人则是在一旁看着,倒像是在监工。 秦眠和容樱互相看了一眼,这是在做什么? “眠儿,小樱。” 监工的人中,有傅善元。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人,连忙叫住了她们。 “你也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燕流带着无名拦住唐二等人,燕流和无名倒不是打不过唐二等混混,可若每天这么来闹事,学堂还真开不下去,正想着应对之策,许春武派的人来了。而傅善元听说了学堂发生的事,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她们赶到时,就看到唐二的手断了,可只是做了些简单包扎,唐二等混混从砸场子变成修学堂,要是有人不愿意,立马挨打。人一挨打就老实,因此现在这些混混全都乖乖地修缮学堂。他们还被告知,若是以后学堂还有人来闹事,第一个找的就是他们。 唐二打人的时候气势汹汹,被打的时候乞怜摇尾,很快将指使者供了出来。 正是秦司。 所以在明知道是秦眠开办的学堂下,唐二也敢动手,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学堂,而是秦眠。 但此时秦家的管家也来了。他一看到这么多混混在修学堂,反而傻了眼。 且那不知死活的唐二还将公子供了出来。 唐二看到秦家的人来,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向秦管家求助。 秦管家恨不得当场踹死这唐二,但跟他一起来学堂的还有许府的管事盘巧,当即勉强扯了个笑脸,表示要捉拿这些混混,另外再派人来修缮学堂。 秦管家即使是个傻子,到现在也明白了,这学堂动不得,有定北王护着呢!不然她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学堂?然后这位殿下才会去找太守问罪。 场上作为许府代表的盘巧同意了秦管家的请求。 盘巧一点头,秦管家松了口气,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也敢构陷大公子,明明是你带人来学堂闹事,怎可与大公子攀亲,说是大公子指使你?大公子怎么会认识你这种混混?不要平白诬陷我们家公子!” 唐二对要被带去牢狱求之不得,因此听到秦管家的话,他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认为这是秦家找借口在救他,忙不迭点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认识秦公子,是小的不该胡乱攀亲,全都是因为小的看不惯这学堂,才带他们来闹事的!” 知道内情的人,全都冷冷一笑。 秦管家假装不知,硬着头皮道:“混帐东西,全都给我拿下!” 唐二看到衙役后,第一次感觉那么亲切。 等到离学堂远了,他陪着笑脸看向那衙役,道:“兄弟,这次关几天啊?” 那衙役神色冷漠地瞥一眼唐二,骂道:“吵吵什么,想挨打么!” 唐二瑟缩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衙役的想法。 那衙役想的是,这领头闹事的反正都得死,不如直接弄死拉去乱葬岗,省得在牢狱死了还得麻烦抬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5 22:26:27~2022-08-17 20:3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蜉蝣万里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眼看混混被衙役带走, 秦管家一一赔礼道歉,收拾残局。 等到学堂完全平静下来, 已经日落西头。 容樱松了口气, “以后就不用担心学堂会关闭了。” 盘巧道:“学堂会继续开下去,各位无须担心,对吧, 秦管家?” 秦管家擦擦汗,道:“是是是,大家不用担心。” 容樱的身影微微晃了晃, 幸好有人扶住了她。 苏辞道:“容姑娘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去休息。” 容樱摇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容樱一来学堂,便看到学堂被砸,之后又急急忙忙去找秦眠帮忙,一路上都心急不已, 到了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她才发觉身子不大舒服,脑袋也有点晕。 秦眠道:“你这还叫没事,这段时间你都晕了多少次了?是不是还在节食呢?你就这么想变瘦吗,不惜以伤害自己身体为代价?” 应怜青道:“厨房还有一些馒头,若容姑娘不介意,我这就去拿过来。” 傅善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容樱还没有说话, 她身边的侍女道:“不行!” 眼看众人都盯着自己, 侍女生出来的勇气登时烟消云散, 她小声地道:“老爷知道了, 会怪罪的。” 秦眠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原来容老爷认为能和秦家攀上关系是好事, 因此容樱与秦眠走得近, 还很高兴。可等到容樱订婚,容老爷便渐渐不满起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到处往外跑?这时又听到颜深对这门婚事不满,他觉得问题肯定是出自容樱身上,因此越看越觉得不能放任容樱在外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后来城中掀起一股细腰风,也不知是从哪里吹出来的,总之,容老爷也受到了影响,认为细腰的确更吸引男人,又听说颜深喜欢细腰,尤其是风月姑娘的细腰,还为此喜欢往勾栏里跑,便干脆将容樱关在家中,监督她要细腰,好让颜深喜欢她,不然万一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告吹,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为此甚至不给女儿吃饭。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59节 容樱也不想瘦身,有时候饿得狠了,她还偷偷跑去厨房拿吃的,但被发现了以后,容老爷就换了新侍女监督容樱瘦身细腰。 新侍女尽职尽责,拿走一切能填肚子的东西,等到容樱出门的时候跟随左右,若是容樱敢偷偷吃东西,便去和老爷告状。之前容樱在月桂苑晕倒,吃了一点东西,新侍女也告诉了容老爷,容樱还为此被罚一天不许吃饭。 容樱时常吃不饱,不仅头昏眼花,力气也使不上来,看起来的确是扶风弱柳,容老爷还很满意。 傅善元道:“他们怎么能那么对你!” 傅善元扫一眼侍女,那侍女低下脑袋,道:“我、我也是按老爷的吩咐办事。” 秦眠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该吃饭,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那侍女不敢说话了。 容樱道:“算了,不怪她。” 秦眠红了眼,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变了,还那么对你,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容樱叹了口气,又慢慢笑了起来,“可我现在想开了,身体是我自己的,只有我知道好不好,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吃饭,管他什么瘦不瘦!若你想告状,就去告吧,既然我爹不在意我,我又何必一直维护他的脸面呢?真是可笑,我爹明明是管粮仓的,他的女儿却连饭也吃不饱。” 容樱自然是想过向朋友求助,可父亲总是劝她要为家里考虑,若她能嫁个好人家,家里也会好过很多,所以容樱忍了又忍,她不忍心父亲的举动遭到非议,但现在不想忍了。 “她敢!”秦眠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侍女,又道,“我去跟你爹说,他竟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没想到庾吏容言是如此苛刻的人,这样真的能管好长安粮仓么?不知太守大人可知道他的属下如此?”盘巧幽幽地道。 一直在旁假装不存在的秦管家忙道:“盘管事放心,小的会将此事告知老爷。” 盘巧微笑不语。 容樱吃了一个撒糖馒头后,情况看起来好了许多。 众人渐渐散去,留秦眠、傅善元、容樱还有应怜青待在学堂,检查学堂的修缮情况。 燕流和无名早就回去了,其余的人则是陆续回许府。 盘牙、陆子怡、苏辞和桃楚待在最后。因为苏辞不放心容樱的情况,非要桃楚检查一番,另外两人则陪着她们。直到桃楚确认容樱只要好好吃饭就没有问题,苏辞才算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苏辞才道:“这让我想起了我爹。” 桃楚:“?” 苏辞道:“我从小就长得好看……” 桃楚:“哈。” 苏辞翻了个白眼,道:“所以我爹一直强烈反对我打扮,每次我娘打扮时……小孩嘛,就是好奇,我喜欢在一旁看我娘化妆,看久了,偶尔会学我娘,涂点胭脂在脸上。有一次不小心被我爹撞见,他大发雷霆,认为我打扮是花枝招展勾引人,不正派。那时候我喜欢和他对着干,我爹不让我打扮,我偏打扮,后来才腻了。因为每次出门的时候,有些人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我,那时候我才八九岁吧,我以为是我打扮了,那些人才盯着我,所以我就没心思打扮了。再后来大了一点,我跟我爹学打猎,在野外打猎已经够累了,也就不再花心思在打扮上。” 桃楚道:“我还没有见过你打扮。” 苏辞道:“我是刚才想到的,无论是容老爷逼容樱节食化妆,还是我爹不准我梳妆打扮,其实都是一件事。” 陆子怡道:“我不懂。” 苏辞道:“他们的标准各不相同,但都是在规定我们,我们要做这,要做那,不许做这,不许做那。不管是能做还是不能做,都要听他们的才行。” 盘牙摇头叹道:“苏姑娘看得透彻。” 桃楚道:“那你们干嘛非要听呢?” 苏辞:“……” 陆子怡:“……还是听不懂。” 盘牙叹了口气。 桃楚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有一次我想让喜桃山上都开满朱槿花,漫山遍野的的朱槿多好看,可谁也不搭理我,看来还是要强硬一点,他们才会听我的。” 苏辞:“……”这鬼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啊。 ———— 平康坊。一个干净整洁的院子。 许春武来看望师尊,哪知师尊突然决定要走。 燕流本来就是说走就走的性子,她觉得自己待在长安的时间够长了,再不走都快发霉了。当下叫许春武收拾了衣物和盘缠,再和学堂打了声招呼后,燕流就要备马离开。 许春武看着全程没有一丝废话的师尊,一时无言。 她忘了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了。 燕流和许春武打了招呼后,牵着匹马正要走,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朝许春武招招手。 许春武疑惑地走过去。 “阿武,若你要完成你的事,你得找桃姑娘,她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许春武不解地道:“师尊?” 燕流淡淡地道:“还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的故事么?” 许春武低头不语。 燕流道:“你的太姥姥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建立无悲时,有许多传言,有的真,有的假,传说有麒麟现世,帮助太|祖夺得王位……实际上是有阴阳师帮忙,阿武,你想做的事太大,我帮不了你什么忙,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许春武道:“师尊,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若不是你帮忙请她们出来……” 燕流制止了她:“我要去看雪了,若是你不想继续,可以跟我走。” 许春武笑了笑,道:“我已经不能回头,师尊要去多久?” 燕流满不在乎地道:“谁知道呢,也许一去不复返也说不定。” 许春武笑道:“师尊又孩子气了。” 燕流摆摆手,道:“听桃楚说,昆仑山才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我决定要去那里。” 许春武一怔:“不去神女峰了?” 燕流道:“要去看雪,还是得去最高地方看,人要有追求。” 待燕流渐渐走远,许春武才想起一件事。 师兄人呢? 无名是入夜的时候来找许春武的。 一看见许春武,无名便垂头丧气。 “师尊又不见了。今天她说要吃冰豆糕,我去排了很久队才买到冰豆糕,结果一回去,发现师尊不见了,不仅如此,她的行李也不见了!她又要跑哪里去了?” 许春武惊讶地挑起眉:“她没跟你说?” 无名忿忿道:“师尊就是这么任性,动不动就突然消失,真是受不了。” 许春武道:“她不会是想甩开你吧?” 无名一愣,随即跳起来:“师妹,你怎么能这么说?” 许春武道:“毕竟你又啰嗦又没用,实在是很像个累赘。” 无名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听话、更好用的徒弟了。” 许春武幽幽地道:“要是你再不抓紧时间,估计师尊这会儿已经到了昆仑山山脚下了。” 无名跳起来:“我不跟你啰嗦了!” 许春武眨眨眼,无名已经消失了。可她刚走出房间,就看到无名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许春武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无名道:“昆仑山在哪儿?” 许春武:“……” ———— “你们还没睡吧?”说话的是陆子怡,她拿着几碟小菜,是牛肉干、炒花生、酸豆角之类的下酒菜。 陆子怡身后是盘牙,她抱着一壶酒,看起来很是高兴。 苏辞好酒,她看见女儿红,眼睛一亮。 桃楚也嘻嘻一笑:“多少年的?” 陆子怡扬起了下巴:“整整九十年!是盘牙姐她姥姥的小姨的女儿红,她姥姥的小姨没有结过婚,女儿红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苏辞道:“那怎么拿出来了?” 盘牙笑道:“姥姥说了,这女儿红要用来招待殿下的朋友,但殿下不宜喝酒,就差我送来给你们,我和子怡是沾光的。” 陆子怡道:“正好殿下这会儿该休息了,只要我们收拾干净,她不会知道。哎,桃楚你别站着不动,快帮忙一起收拾桌子。” 院中有一石桌,大小刚好够几个人坐下,苏辞又点上熏香驱赶蚊虫。 但桃楚还是一动不动。 陆子怡还催道:“怎么还杵着呢?” “你们都在干什么?” 陆子怡猛地停住动作,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脑袋恨不得藏到石桌底下去:“殿下!” 站在院门口的是许春武,她一身便装,没有带仆从。 苏辞不自觉地抓抓头发,虽说她不是许春武的部下,可女儿红是人家的,地盘是人家的,酒友还是人家的部下,这让她压力挺大。 “喝酒,来不?”桃楚道。 许春武扬起眉:“好啊。” 几人一直在赶路,难得像此刻悠闲地坐在月下聊天喝酒。几人很快便酒酣耳热,说话渐渐放开了,除了桃楚,因为她本来就无所顾忌。 “都怪你,好端端的提什么昆仑山,师尊已经在去昆仑山的路上了,她都多大年纪了,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怎么办?”许春武的确不宜喝酒,一喝酒,好不容易忍下的抱怨又开始了。 陆子怡插嘴道:“昆仑山真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你怎么知道的?” 桃楚认真想了想,道:“昆仑山会长高。” 陆子怡惊道:“山会长高?” 桃楚点点头:“有的山还会变矮呢。” “厉害,我也想去看看。”盘牙道。 陆子怡突然兴奋地道:“盘牙姐,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0节 许春武摇摇头:“搞不懂你们,山有什么好看的。” 盘牙撑着脑袋,似乎有点头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苏辞道:“你们是不是都醉了?酒量都这么差?” 许春武道:“我不想去看山,我想开办女子学堂,让女孩都能读书。” 苏辞道:“……果然喝醉了。” 桃楚忽然道:“当初无悲建立的时候,不是有女人当官么,她们后来呢?” 许春武道:“你不知道么?哦对,你不知道,太|祖薨,按理是由太平公主继位,不过公主即将继位时,突发疾病去世,因此由兄弟孝王登位。孝王登位后,这些女官被迫辞官,那以后,再没有女人入朝为官了。我们家是例外,毕竟太|祖有令,即使我们家造反,也不得削爵贬黜,否则姜家后人便是不孝,死后不可入皇陵。” 苏辞想,看来大家是真的喝醉了,竟然公开讨论皇家秘辛,还没有一人觉得不对,幸好这里是许家,不然有人偷听就完了。 桃楚皱了皱眉,苏辞看得稀奇,她从没有见过桃楚这副模样,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感觉不对劲。 “啊啊啊啊啊——救我桃楚——” 苏辞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足以惊动长安城所有人的巨大尖叫从天空坠落,院子的几人一起抬头望去,悚然一惊。 天塌了?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天塌了,是一大团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且速度越来越快。 等那团东西近了,才看清是一大团橘猫。 它一边往下掉,一边像是在空中凫水那般吃力地划动四肢,最后才不至于将院子砸个稀碎。 橘猫好不容易四爪朝地,连忙朝桃楚扑去:“桃楚救咱!” 陆子怡虽见过了妖怪,但还是惊呆在原地:“妖怪?!” 许春武和盘牙都酒醒了,她们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齐齐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苏辞因为见过橘猫,比另外三人都淡定。 橘猫正是猫儿画馆的猫儿画师,可他不是去昆仑山取雪花了么,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桃楚嫌弃地躲开猫儿的拥抱,道:“你怎么这么狼狈?” 猫儿身上的毛一坨一坨的,像是许多天没清理过了。 猫儿得意地大笑:“你一定不知道咱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咱此次昆仑之行有重大收获,正要和你分享呢。” 桃楚打断他的话,道:“你是被鸟啄了?你耳朵没了一块,毛也没了,还是得了斑秃?” 橘猫道:“什么斑秃!咱这是被破鸟追的,不过被那破鸟追不算什么,咱跟你说,咱找到昆仑镜啦!哈哈哈哈哈——” 桃楚眉头一皱。 有非人从遥远之地传来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水波荡漾,在场的人类没有发现,猫儿也没有发现。 “一只野猫,竟然敢上昆仑偷东西,好大的胆子。” 等到人类听到那声音时,院子中已经出现一只三足青鸟。 青鸟站在屋顶上,圆月在她身后,发出清冷的幽光。 “什么叫偷东西?”猫儿看见青鸟,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不高兴地道,“咱明明是光明正大地抢。” 青鸟一听,不再与他废话,当即展翅一挥。月光落在青鸟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光,那银光像雾,又像雪。 只见霎时间,无数晶莹洁白的雪花悄悄降临长安城,雪花带走了白天的灼热,带来了严寒,有人在寒冷中瑟瑟发抖,有人在寒冷中减弱了呼吸。 长安城变得安静。 桃楚手一扬,雪花还未落入泥土中便消融成水,滴滴嗒嗒打在屋檐上、树上、地上。 桃楚不高兴地道:“这里不是昆仑,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青鸟口吐人言:“他抢走主人的东西,既然山鬼不愿人类死去,就劳烦山鬼帮忙取回昆仑镜,主人必有重谢。” 桃楚看向猫儿。 猫儿警惕地抱住胸口,道:“你别过来啊,她叫你拿你就拿,你是她的狗啊?” 桃楚眉心一跳:“你交不交出来?” 猫儿叫道:“不要!你知不知道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这昆仑镜?你别抢走,大不了咱分你一半。” 桃楚毫不客气地一拳拍中猫儿的后背:“把昆仑镜给我!” 猫儿道:“这关乎到咱的梦想,你怎么能把咱的梦想抢走?不许再打咱了啊,再打咱跟你不客气了。” 桃楚一手拍中猫儿的脑袋,一手要去猫儿怀里掏昆仑镜,猫儿不甘示弱,连忙和她扭打起来。 场面之混乱和幼稚,令人惊叹。 “你一画画的,你要昆仑镜干嘛?” “那不是你要咱去拿的么?” “我让你去收集雪花,没让你抢昆仑镜,再说了,我让你吃屎你就去啊?” “那倒不会去。” “给我!” “不给!” 在场的人和非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一人一猫真的打了起来,这个揪住那个的脸,那个扯住这个的胳膊,毫无形象,没有道理。 谁也没有注意到猫儿的胸口有一东西露了出来,等到一人一猫扭打在地上的时候,那东西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月光落在那东西的身上,那东西便发出耀眼的光,不过光芒转瞬即逝,而院中有两人不见了。 “咱的昆仑镜!”猫儿惊呼一声,正要去捡掉在地上的镜子,可已经有人更快地捡了起来。 青鸟收了羽翅,冷冷地看向猫儿。 猫儿不怕,但一只耳朵被拧着,它看起来着实没有什么气势。 “疼疼疼——桃楚你别拦着咱,今天咱非要这只鸟知道到底谁更厉害。” “有人被昆仑镜吞了。” 猫儿回过头,便看到桃楚的眼睛,犹如金色太阳,它当下有些心虚,这是桃楚发怒的迹象。 “咱不是故意的……”猫儿弱弱地道。 桃楚看向青鸟,道:“你有办法吗?” 青鸟:“昆仑镜有神力,可穿越时空,不知那两位人类会被昆仑镜带到何处,吾也无能为力。” 猫儿小声嘀咕道:“垃圾。” 猫儿同时收到桃楚和青鸟的瞪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陆子怡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几乎要跳起来:“那殿下和苏姑娘怎么办!桃楚,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青鸟道:“请山鬼稍安勿躁,吾会禀告主人,说不定主人有办法找到她们。” 桃楚冷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青鸟吃惊道:“即使是您,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们。” 但桃楚没有听她的劝告。 夜色下,只见桃楚化作一道金光,瞬间没入昆仑镜之中。 第68章 这是哪? 许春武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一刻她还待在庭院里,眼下却落入一片灰雾。 她仿佛是待在梦中, 梦境没有路, 却又处处都是路。她一往前走,这片灰雾便让出一点路,可路通往何方?她看不到尽头。 许春武明白, 她跑进这个地方,一定是那镜子的缘故。 她该留在原地还是往前走? “殿下!” 许春武正犹豫间,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 许春武猛地回过头, 因为在灰雾之中,她看不清对方,可凭借声音听出了来人是谁。 “苏姑娘?” “殿下,方才我怎么叫,你都不理我!” 随着许春武的回应, 灰雾渐渐散开,她也看清了苏辞的模样。 苏辞一脸焦急:“刚才桃楚和那只大猫打架,我看到有一面镜子从大猫身上掉出来,不知怎么回事,我们被丢进了镜子。” 许春武道:“这里是镜子之中?” 苏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贝壳项链,道:“不会错。” 许春武苦笑道:“我们该怎么出去?你我都不懂阴阳术。”她环顾四周,不管走到哪儿, 灰雾都跟到哪儿, 也不知道这镜中世界的边界在哪, 又或者有没有边界。 苏辞道:“她会来救我们。” 许春武道:“桃姑娘?” “你们出不去了。” 许春武话音未落,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灰雾中响起, 同时灰雾中还出现了黑影。 那像人一样的影子飘到苏辞跟前, 轻轻嗅了嗅。 “你们是谁, 从哪里来的?” 许春武道:“你又是谁?” “我?”那影子微微诧异,似乎还没有碰到这样跟她说话的人。于是灰雾忽然消失,仿佛被风吹散,一个半透明的女人出现在空中。 她没有穿衣服,也没有任何装饰,但好歹是女人的模样。 许春武和苏辞都注意到,女人行动时脚不沾地,像鬼一样飘着。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1节 半透明的女人突然不高兴地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苏瓷还没来得及说话,半透明的女人已经愈发恼怒。 “我讨厌她!” 那身影用力一挥手,一阵狂风呼啸而至,极轻松将两人吹到半空中! “抓住我!” 狂风将两人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苏辞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凭着印象勉强抓住了许春武的手,对方也紧紧拉住她。 等到狂风消失,一切归于平静,两人才从混乱中睁开眼,但她们立刻就感到大事不妙,她们正从高处往下坠! 苏辞被摔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一爬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疼,苏辞揉了揉胳膊,发现四肢健全,这才舒了口气。 “殿下?” “我在这儿,你怎么样?” 许春武的声音从苏辞的身后响起,她转过身,发现她们中间有一棵巨树,她们是从树上跌下来的,因为有树枝的缓冲,这才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苏辞忙道:“我没事,你呢?” 许春武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拍拍身上的土块和树枝,还活动了一下筋骨,才道:“我也没事。” 苏辞向四周张望,叹气道:“不知这回又到哪里了。”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突然出现在陌生的地方时,就不会过于惊慌失措,苏辞很快振作起来。 何况这次比上次好多了,她们掉下来的地方是一个山坳,能看到远处有炊烟升起,看来是个村庄。 苏辞道:“殿下,我们进村子打听下情况,好知道我们是到了哪里?” 许春武点点头,她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道:“你身上带有防身的武器么?” 苏辞一怔,她摸了摸腰间,点头道:“有。” 许春武道:“你带了什么?” 苏辞道:“切甜瓜的刀。” 她正切甜瓜呢,结果大猫从天而降,她看戏的时候也没想着要放下刀,被丢进镜子时,干脆带在身上了。 许春武默默从身上拿出了匕首、软剑、银针,甚至还有毒药。 苏辞忍不住道:“你睡觉也带着这些东西?” 许春武叹气道:“习惯了,身上要有防身的东西才安心。” 苏辞道:“看来是我朝治安水平实在不让人放心。” 许春武笑道:“等会儿直接去找村长,让他送我们去县里。” ———— “生不生!生不生!” 一阵尖叫和女人的哭啼声从不远处传来,许春武和苏辞默契地对视一眼,循着声音走去。 “娘子有喜没?娘子有喜没?” 很快,一阵嬉笑掩盖住那声啼哭,那嘲笑嬉闹的声音好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喜没?有喜没?” “没有就打死你!” “把她的衣服剥下来,看她说不说!” 大家似乎没有等到满意的答复,于是又在嬉笑中商量着恶毒的办法。任谁听了都会胆寒,这些人不是小孩,当中大部分人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可却肆意说着要侮辱、打死一个女人的话。尤其是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至于那个被欺侮的女人,不过是一条狗。 “别打了、别打了!有!我有!” 一道痛苦的声音极力的乞求着,可没有人听她的祈求。 男人都听见了,然后无视了。 “阿强还没有给我们花生和枣子呢,继续打!” “哈哈哈哈继续继续!阿强还没出来呢!” “看来阿强也不信你有啊!” 许春武和苏辞很快到了一处村口,村口簇拥着一群男人,眼看那群男人中有老的少的,都手持木棍在殴打一个妇人,他们脸上带着笑,可手上动作残忍无比,连狗都被吓到呜呜呜地叫出声。 那妇人柔弱,又或是被吓破了胆,她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步也跑不动。她身上到处是伤痕,还有稻草和血迹。 妇人捂住脑袋,绝望的为自己抗争:“别打了,我有喜!我有!” 有一个老男人笑嘻嘻地走上前,他摸了一把妇人的肩,可转眼变了脸色,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恶狠狠地道:“再打!打了就有了。” 男人中没有阻止他的动作,都在等着看笑话。他们谁不清楚这老男人最喜欢到处揩油?遇上有胆小的娘子,他便要动手动脚,即使遇上厉害的,他也要在嘴巴上占两句便宜。他们平日里不喜欢这老男人,甚至还有为此和他打过架的,可此时他们都看得很开心。毕竟被占便宜的是个即将要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就在男人们看笑话时,倏地,老男人被一脚踹倒在地上。 老男人没有一点防备,他直接被踹断了两根肋骨,此时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按照我朝律法,当街行凶者仗二十!你们为何要打死她,即使她做错了事,也要遵守律法!何时轮到你们动用私刑?” 一时之间,村口的男人们像失了智,没有一人反应过来,他们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女人。 苏辞扶起妇人,实际上那妇人一点也不娇弱,她手上长满了茧,脸上也是因常年在外劳作而留下了劳作痕迹,可依然被打得浑身是伤。 “没事吧?” 妇人被打得浑身是伤,一动就痛,她感激地看着苏辞:“没事,我没事。” “你们是谁?!哪里来的,居然敢多管闲事?” “少管闲事!” 手持铁棍的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勇气油然而生,他们这么多人,而对方只是两个女人,那老头一定是没防备才被踹飞,于是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 “把她们抓起来!” “不守妇道!” 许春武环视一圈,冷笑道:“谁敢动?你们村长在哪里?叫他出来,我有话问他!” 一时间,许春武的杀气重现,明明只有两个人,她却傲慢无畏,眼神嗜血,仿佛男人们面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 男人们只犹豫了片刻,他们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女人恐吓?因此互相对视后,有人先出手了。管她是什么人,现在她们惹了众怒,别想走出这里! 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生。 许春武一手夺过他的锄头,反手劈中他的后颈,男人一时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眼看许春武出手利落,没有一丝犹豫,男人们心中一惊。 “大家一起上,打死她!” “没错,她们就两个人,我们人多,还怕她们不成?” 许春武冷笑一声,她保家卫国,而不是保卫这些要当众打死女人的畜生! 眨眼之间,许春武和苏辞已与这些男人打斗在一起。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有千军万马之势,男人力气大,可到底没有受过正规训练,打架时没有章法,而许春武和苏辞一开始还估计男人性命,到了后来便不再留情,不是将这个人的手臂折了,就是踹断了那人的腿。 男人们一开始小瞧她们,等到狠劲上来,已经被许春武和苏辞放倒了一大半。很快,村口的地上躺倒了不少人,嘴里还哎呦个不停。 剩下的男人才反应过来,眼看正要逐一被解决。 被救的那妇人向苏辞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两位姑娘,别打了!” 苏辞道:“我们不还手,难道要等着被他们打死吗?” 妇人一时无言。她自然感激对方救了她,可地上这些人都是乡亲啊,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若现在打伤他们,以后再见面多尴尬? 妇人忘记了,刚才想要将她活活打死的正是这些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 慌乱之中,妇人拉住苏辞,可有人趁着这时挥起镰刀朝苏辞砍来! 妇人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小心!” 许春武看见了那从人群中偷袭而来的镰刀,可对方却有默契地拦着她的去路。 眼看苏辞要被砍伤,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只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男人们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苏辞回过头,惊喜地道:“桃楚!” 有人出现在村口,正是桃楚。 她一身白衣,面无表情,仿若天神降世。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三个女人,其他人都遭了殃。他们被风刮起,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有的还被农具砸中,哀叫个不停。 妇人知道自己差点闯了祸,害苏辞受伤,连忙低声道了声谢,又怯怯地躲到一旁。 “什么人?妖怪!妖怪!” 有人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桃楚,惊恐地叫起来。 “你们是妖怪!” 许春武道:“什么妖怪!你们一群男人欺辱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你们的村长呢?叫他出来!” 苏辞道:“还不快滚?” 男人中还有两个能动弹的,他们见势不妙的,悄悄地爬进了村子。 苏辞松了口气:“桃楚,你怎么才来?” 桃楚慢吞吞地道:“你们一掉进昆仑镜,我就来找你们了。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你们,天都亮了,昆仑镜能穿越时空,好在你们掉的地方还是无悲,否则还真有点难办。” 许春武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桃楚笑眯眯地道:“秘密。” 很快,村长带着一群人来了,他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女人。村长是个瘦高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面色发黑,像是随时中毒的样子。 “哪里来的妖怪,敢来这里胡闹?” 村长眼神不好,他边走边问,然后直到走近了,看到许春武的模样,又上下打量一番,当即脸色一白。 “你你是谁?”村长说话时嘴都打瓢了,他又道,“恕小的眼拙,不知是哪位大人来此?” 这村长在村子中也算是有钱的,可与县上相比,那是差了一大截。他整日不是惦记这富人戴金,就是念着那富人佩玉,眼看许春武腰间佩戴凤头玉佩,心知是大官,立马慌张得不行。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2节 许春武眉头一皱,她上过战场,杀过人,其实本就比别人要努力的多,只不过平常相处时可以收敛着,此时看见那村长,也不收敛身上的杀气。村长腿一软,当即就想下跪。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些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这才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许春武道:“方才这些男人持棍要打死这妇人,你知不知道这事?她犯了什么错,就要被打死?” 村长苦着一张脸,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本村的习俗,自古以来就有。” 被打的妇人叫苏三娘。 在夹竹村,村民认为不育是罪过。 而罪过的源头,是原本拥有生育能力,却迟迟生不出来的妇人。 因此为了能要上小孩,做丈夫的通常会找人提前埋在妻子必经的地方,只要妻子已经过,这些人便跳出来,用竹条、扫帚、木棍打人,一边打,一边问“有喜没?”,也就是问怀孕了吗,妇人大都羞涩,一开始总是不答,但被打得疼了,就会回答有了,而等到双方,即丈夫和打手都满意了妇人的回答后,丈夫就会向众人发放花生枣子之类,寓意早生贵子的东西,打手才会作罢。 这个习俗,被称为拍喜。 许春武一拍桌子,怒道:“扯淡!这根本是陋习!我看见有的人不仅拿了木棍,还拿了铁揪,分明想打死她!” 苏三娘瑟缩了一番,随即低声哭泣起来。 村长道:“大人别生气,这习俗从古至今都有,至于有人拿铁锹,一定是有人不小心拿错了。” 桃楚道:“我以前见过这习俗,有的人十分想要孩子,便让人打老婆,打得越重越好,还有别有用心的,便直接吩咐让人下重手,好能再娶个新老婆。” 桃楚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苏辞却听得心惊胆战。 男人不能生孩子,却对生孩子这事有着近乎变态的执念,甚至要为此打杀人。在这种习俗中,人性、律法统统消失,只剩下令人恶心的欲望。可他们为了掩饰这种欲望,常常取之好听的名头,并且将过错推给女方。比如说,若不是女人不能生育,他们也不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呀!总之,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女人的错。 许春武道:“把那畜牲叫过来!” 村长战战兢兢,示意下人去找苏三娘的丈夫阿强。 第69章 苏三娘的丈夫阿强来了。 他一进门, 便看见苏三娘,立马朝她脸上啐了一口:“贱人!肚皮一点用都没有, 还要意思找人说情!你还要不要脸!” 苏三娘长得不娇弱, 可面对丈夫的辱骂时,却是一声不敢吭。 她的态度给阿强带来了极大的自信。 阿强被人找到时,正在隔壁村赌钱, 他在路上听到有三个厉害的女人救了苏三娘,而村长却对对方恭恭敬敬,阿强便心生嘀咕。 难道是要问罪?可自古以来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想办法让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能生孩子,他可能就是稍微做得过分了一点,可这也不能怪他啊。要不是苏三娘生不出,他至于要换个老婆么? 所以一进门,看见苏三娘那张要死不活的脸, 阿强就来气。 “死女人!还以为自己有理了是吧?我花了二两银子,你过了三年还生不出个蛋,还好意思?!” 苏三娘抹抹眼角:“阿强,我知道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今年一定能生出来。” 阿强道:“生个蛋!老子今天就要休了——啊!” 苏辞早就听不下去,直接一脚踢断了他的膝盖。 阿强惨叫一声, 瘫软在地, 他方才的气势汹汹已然消失, 他是残忍, 可也知道在这屋里头, 他只能骂苏三娘。因此即使被踢断骨头, 他也不敢对苏辞大呼小叫。 “阿强!”苏三娘尖叫一声, 忙要去扶住阿强。 苏辞一把拉住苏三娘,不可置信地道:“他想杀了你,你还护着他?” 苏三娘道:“大人,他是我丈夫,怎么会杀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生不出孩子,他也不会叫人拦路打我!” 苏辞道:“这不是你的错,刚刚你差点被打死,他都没有出来,要不是我们,你早就没命了!” 苏三娘道:“不会的,不会的,大人,求求你!你放过阿强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 阿强见势不对,也跟着道:“我们闹着玩呢,大家都这样,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就是想要个儿子,我没做错,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苏三娘不顾阻拦,硬是要去扶起阿强,可她不知道骨折的人不宜移动。阿强因此被痛得直抽气,骂道:“小心点!没看到我伤了吗!” 苏三娘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又惹阿强不高兴。 阿强想了想,又忿忿不平道:“不就是让你挨两棍子,你怎么惹了这么大麻烦,以后我腿断了该怎么办!” 苏三娘低声道:“不会的,要是你的腿真的断了,我照顾你一辈子。” 阿强道:“真是丧门星,老子当初瞎了眼娶了你!” 苏辞听不下去他们的对话,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小情侣打情骂俏呢? 村长轻轻咳了一声,道:“各位大人,打人的确是不好,但这是本村的习俗,自古以来便有之,还请各位大人见谅。我们这种小地方,制止不了村民不这么做,我们村的大多村民连书都没读过,他们不懂什么律法,只知道这法子能生孩子。” 许春武道:“这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村长想了想,道:“已经很久了,小的记得小的曾爷爷那辈时就有这个习俗了。” 苏辞道:“看来,不知有多少女人是被你们这样活活打死了。” 苏辞目光锐利,村长竟一时不敢看她的眼睛。 “别以为官大了不起,我们村子就是这样的。” “阿强又没错,我们拍喜怎么了?打了老婆之后,她们就能生孩子了!” 不知何时,村民们都聚集在村长家中,眼看阿强要因拍喜被问罪,他们都不大高兴,甚至还有人替阿强出头表达不满。 “大人,请你们放过阿强吧,这都是我的错!”连苏三娘都跪在地上为阿强求饶。 苏辞皱眉道:“这不是你的错。” 许春武环视一圈,她一抬眼,那些人便被震慑住,不敢说话了。她看向苏三娘,道:“你别害怕,你是因他挨打,我会为你做主,若是你不想和他过下去,只要跟我说便好。” 苏三娘大吃一惊,道:“大人,求你能放过阿强,我还想跟他过下去!” 许春武皱眉道:“他打你,你还想和他一起过?” 苏三娘道:“这不怪他,只怨我生不出儿子啊!” 许春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的确,既然你们能坚持这个习俗,说明这习俗也有一定的道理。” 苏三娘立马笑道:“是是是,有道理。” 苏辞道:“殿下?” 许春武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保留拍喜这习俗。但我看苏三娘弱不禁风,想来禁不住打,那就由他来代替苏三娘挨打吧。” “什么——”阿强连声音都变了调。 方才他一直一声不吭,任由他的妻子极力为他求情,听到要挨打,这才忍不住了。 他只是做了和这村子里的每个男人都很可能会做的事,怎么偏偏就他挨打? 许春武冷冷地道:“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挨点打怎么了?” 阿强急忙道:“大人、大人!你听我解释,这拍喜只说打女人,没说打男人啊!” 许春武道:“你们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她和打你,应该没有区别。” 阿强道:“这区别可大了!” 许春武道:“怎么,你不想要孩子了吗?” 苏辞道:“这就是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苏三娘道:“大人,大人,饶命啊,求你们放过阿强吧,我愿意挨打,我愿意的!” 苏辞几乎被气笑了,道:“即使他要你的命,你也愿意?” 苏三娘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一时糊涂。” 苏辞冷冷道:“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 苏三娘傻眼了,道:“你、你好狠心,你也太狠毒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对阿强?再怎么说,阿强也是我的丈夫。” 苏辞被气得冷笑,她们救了这个女人,结果这女人转而说她们狠毒,她们再狠毒,能比得上与她夜夜共枕的阿强? 一直不说话的桃楚突然出声道:“溺水者面对救人者,往往不是在求救,而是要拖着救人者共同溺水。” 苏三娘是真的害怕阿强被打,这比她被打还要让她感到恐惧。苏三娘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求求你们了,放过阿强吧!” 村长为难地道:“各位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苏三娘求饶和村长为难的时候,县令来了。 县令是村长请来的,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没有见过定北王,但也听到过关于这位王爵的事情。 定北王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又穷又小的夹竹村? 不过眼下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许春武亮出令牌,县令脸色一变,连忙派衙役驱散围观的村民,又客客气气同许春武聊起来。 许春武问起夹竹村保留拍喜习俗的事情,县令苦笑一声,道:“这陋习的确是流传已久,小的也管过几次,可不顶用,这些村民没读过书,根本是顽固不化。即使下了禁令,也是一时有改善,可不久之后就会重新出现这习俗,小的也无可奈何,毕竟法不责众哪!” 眼看许春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县令立马又改变了主意,陪着笑脸道:“这还是小的疏忽,没有做不到位,这次就把这人带回去审审,我立马派人张贴公告,禁止此类民俗。殿下,您看这样如何?” 许春武冷冷地瞥向苏三娘,道:“确实该好好审一审,省得下回又闹出人命。” 苏三娘手一抖,踉跄后退几步。等她回过神,许春武三人已经上了马车。苏三娘赶紧去看自己的丈夫,阿强已经被两个衙役强行拖起来,他的腿已经折了,此时看着像是有气出没气进了。 苏三娘心痛万分:“阿强!” 可谁也不理会她,甚至有村民对她指指点点。 “真是丧门星,要不是她,阿强哪会遭这种罪?” “可不是,明明是她生不出儿子。” “别说了,小心连你也被关进去。” “刚才那些女人到底是谁啊?是什么来头,怎么连县令都听她的?” “听说是什么王,还是个将军。” “女人也能当王吗?” “谁知道呢……看着怪厉害的,我刚才被她抽得疼死了,紫了一大片呢!” “还不是你窝囊!” “人家是将军,我打不过也正常啊。”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3节 “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了,都回家去,杵这儿干嘛呢?走走走!”村长不耐烦起来,本来他好好地待在家里闲得没事做,谁知道这帮人就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难道还不知道刚才那位是谁吗?万一她要为难他这个村长可该怎么办? 这帮人拍喜也不知道选个好时候,怎么就偏偏碰上了定北王?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村长愁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看见苏三娘还没走,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苏三娘茫然地看向村长,怯生生地道:“我想等阿强回来。” 村长“呸”了一声:“阿强都要被你害死了!” 苏三娘哭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村长长叹口气,他很想再说几句,可又怕那位定北王突然回来,所以最后只是道:“走吧,走吧,你回家等去。” 苏三娘哭哭啼啼地走了,她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她甚至觉得阿强比她可怜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1:05:51~2022-08-20 19: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晏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夹竹村属于平原县, 平原县与安阳城相邻。 安阳城,是许春武的封地。 许春武打算在赶往朝歌前去一趟安阳城。 来到夹竹村的县令正是平原县县令, 他安排了马车和人手, 将三人送至安阳城。 从平原县坐马车到安阳城,一个白天就能到。 “你们都怎么了?” 马车上,桃楚、苏辞、许春武坐在一块。桃楚闲得无聊, 一直在嗑瓜子,等到盘子上的瓜子磕尽,才发现车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平安从昆仑镜出来, 应该高兴才对。” 苏辞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对刚才的事就一点也不生气?” 桃楚讶然:“有什么好生气的?” 苏辞恨铁不成钢地道:“刚才那村子的女人!我们在帮她,结果她转头维护那个男人,光是想想就让人生气。” 桃楚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生气,她只会那么做,不是吗?” 许春武轻叹一声, 道:“可怜又可恨。” 苏辞道:“那拍喜的习俗也太可恨了,哪有打女人,女人就能生孩子的道理?你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他们么?” 苏辞一开始还对许春武有些敬畏,可时间久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许春武的存在,且许春武没有官架子,为人又和气。再加上有个不把人类的身份地位放在眼里的桃楚, 苏辞在与许春武经历过两次共患难后, 不知不觉中把许春武当成了朋友, 因此说话时少了许多敬语。而许春武对此也不以为意, 从来没有纠正过苏辞。 许春武摇摇头:“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疼, 这拍喜对付的就是女人, 只要有男人存在, 这习俗就不会断绝,即使我动用武力强迫他们听从,也只是一时之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桃楚磕完瓜子,拍了拍手,道:“我有个办法。” 苏辞和许春武齐齐看向她。 苏辞怀疑地道:“你有什么办法?” 桃楚满不在乎地道:“这还不简单?谁想出的习俗,就解决谁,这样就再也没有这习俗了。” 苏辞道:“你这是解决不了问题,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许春武笑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涉及的人太多,总不能将他们全解决了吧?” 桃楚诡异一笑:“这有什么,在喜桃的时候,若是有非人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我就会把他们赶出喜桃。” 苏辞道:“你这是独断专行。” 桃楚道:“喜桃是我的,既然想待在这里,就要听我的。” 苏辞眼看和桃楚说不通道理,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苏辞将在镜中的半透明人影告诉了桃楚。 桃楚想了想,道:“那是昆仑镜的守护灵,你们要感谢她。昆仑镜能穿越时空,幸好那守护灵把你们带到这里,不然的话,说不定你们正在哪个黑暗角落里呆着呢。” 苏辞提醒道:“那守护灵好像不怎么喜欢你。” 桃楚漫不经心地道:“一点旧怨而已。” 许春武道:“等下路过驿站,我要写信报个平安,此时盘巧她们一定很着急。” 苏辞道:“我的东西都放在长安城呢。” 许春武道:“无妨,我会一起告诉盘巧,她们收到信后从长安去朝歌,应该还赶得上狩猎的截止时间。” 桃楚道:“我有办法,你现在就写信吧,我帮你送。” 许春武见识过桃楚的本事,没有多问什么,依言写了信。 桃楚接过信,很快叠成了小鸟的模样,她往空中一抛,那封信没有掉落在地,反而在空中飘飘荡荡,只听到噗嗤一声,像是小鸟落入林间的声音,那信封变成了一只鸟儿,奋力扑腾着翅膀,很快消失在远处。 快入夜时,三人已经能看到安阳城的南城门一点点显露出来。 南城门前有一条大河,河对岸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三人要进城门,还得先过河。 这条大河上有一座桥,宽阔无比,眼看能同时容纳三四十人通过。可奇怪的是,这桥上没有一个人,不仅如此,桥的两边还拉了线,警告众人不要上桥。 不能上桥,那就坐船。 河边有许多船只和船夫,但在苏辞询问一遍后,没有人敢带她们三人上船。 苏辞问了一家又一家,再好的脾气也要被磨没了。 还是有一人看不下去,提醒她们道:“哎,你们还是别上船了。” 许春武道:“为何?” 一人道:“因为你们是女人啊!” 许春武皱眉道:“女人?” 一人道:“对啊,女人上船,多不吉利。” 许春武扬眉道:“我从来不知道安阳城有女人不能上船的规定。” 一人压低了声音,像是十分还怕不存在的东西,他道:“姑娘,你不懂,这河啊,最近出了大事!” 每过三十年,安阳城南城外的桥就要修缮一次。十多天前,又到了修桥的日子。 带队修桥的人是赵老四,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光头爱喝酒,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只有在修桥的时候,会特别认真。他十五岁开始跟着师傅修桥,四十年后,他带着一堆徒弟修桥、修路。 包括他的女儿赵小娟。 赵小娟已经十五岁了,在父亲的养育下,力气一年比一年大,脾气也一年比一年大。相比做女红,她更喜欢做工匠。 赵小娟年纪尚小时,大家还能容忍她,就当旁边多了个顽劣的跟屁虫。等到谁也不能忽视赵小娟已经渐渐有成年女人的轮廓时,她被阻拦了。 这些男人都认为女人不适合做工匠,一是女人吃不了苦,二是女人不吉利。 其实在许梅被封为镇国大将军,又得到封地安阳城后,安阳城早就不允许女人不吉利之类的说法存在。 可女人不吉利的说法要比许家掌管安阳城的时间要长。 即使许家的每任家主都极其反对这样的言论,这样的言论还是像顽瘴痼疾难以彻底祛除。 赵小娟气得要命,通通反驳了,若说女人吃不了苦,那全是屁话,面朝黄土插秧种田的农民,起码有一半是女人,她们回家后还得洗衣做饭带孩子呢。至于第二条,那更是无稽之谈,女人怎么就不吉利了?无悲近一半是女人,不也还是好好的嘛,天也没塌下来。 不过无论她怎么伶牙俐齿,最终大家还是不同意她参与修桥的队伍,因为这队伍都是由男人组成。虽然安阳城不像其他地方那样歧视女人,但修桥的男人们认为,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连赵老四也不同意。 赵小娟又怒又羞,就在一行人祭拜完毕,准备修桥时,赵小娟突然冲出来,说是要参与修桥的队伍。 最终是赵老四给了女儿两大耳刮子,半哄半骂地劝走了女儿。 怪事正是那天夜里发生的。 住在河边的居民晚上听到了一声怪叫,河边本来就有许多哪,他没当回事,何况他才喝了酒,因此翻了个身,安安稳稳睡大觉,结果白天起来一看,一具尸体飘在河上! 那看见尸体的居民叫汤林,他吓得手脚并用,连酒都醒了。 他仔细看他尸体,发现死的人居然是闫大嘴。 许春武道:“死了人,报官了吗?” 一人道:“报了,县衙也查了,什么都没查出来,是那闫大嘴酒喝多了,天黑看不清路,不小心爬上桥,走到头就掉进河里去了。” 那人摇头叹气,听她的语气明显他认识闫大嘴,可言语间又不见伤心或惋惜。 苏辞道:“这和女人不能上船有什么关系?” 一人道:“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闫大嘴死了没多久,大家都觉得是个意外,又开始修桥,偏偏没修两天,哎,就是昨天,这桥上又死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正是汤林。正巧头天晚上,有人看到一女人在桥上晃呢,大家都说一定是女人上桥不吉利,惹怒了河神,所以都不敢给女人上船了。” 桃楚笑道:“惹怒河神的都是女人,死的怎么是男人?” 苏辞冷不丁地道:“说不定,晦气的其实是男人。” 一人没想到桃楚的角度如此刁钻,道:“这……” “哎,这肯定是河神发怒,我亲眼看到那天有人在桥上晃荡,一定是她惹怒了河神。” 一道突兀的女声插进他们的对话。 有人笑了:“哟,苗妹子,你不是在给闫大嘴服丧吗,怎么有空出来了?” 那说话的女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衣,她手上还挎着个篮子,听到那人的话,她翻了个白眼:“服丧也得吃饭啊,不然要我跟那短命的一起上路不成?” 那女人正是死者闫大嘴的老婆,闫大嘴死了还没超过一个月,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愁苦,说话时也不见有一丝伤心,倒是还按着规矩老老实实穿着丧服。 这时,河岸边的一排木房传来哭闹声,动静之大,十分惹人注意,可却没有人管,甚至还有人边看边摇头:“又来了。” 苏辞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道:“死的那三人,有一个叫汤林的,他欠了赌场不少钱,这下好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可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那赌场又不是心善的,眼看汤林死了,就逼着他老婆还钱,可汤林他老婆哪有钱还?所以赌场的人天天来闹,甚至还说要把他老婆卖了呢。”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4节 有人叹息道:“跟了汤林这种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人道:“可不是嘛,可这也没办法,父债子还,夫债妻还,这是天经地义!” 许春武道:“一连死了三个人,县官没有来查,难道全推给鬼神不成?” “县官来了,可还没有查出个结果来呢,就是听说那死的两人身上都有伤,难不成河神发怒前还将他们打了一顿?” “你意思是不是河神发怒,是谋杀?” “那谁知道呢,这不是官府还在查么。” 众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群穿着蓝衣的官人乌泱泱从船上而来,有男人,也有女人。 “华夫人和州官来了!”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个女人,也就是华夫人。 华夫人的五官与许春武有些相似,她身穿锦衣,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之人,偏偏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嘴角爬到耳垂。她年纪四十多岁,脸上爬有道道皱纹,可目光如炬,带着年长者的智慧和精明。 众人看见她,也一时忘了女人不宜上船的规矩。 衙役正赶走桥附近的人群,华夫人的视线落在人群中,眼睛一亮。 “殿下!” 许春武一手扶住华夫人:“华姨请起,不用多礼。” 华夫人正是许春武的华姨许月华。因早年上过战场有功,许月华被先帝封为华夫人,后来她因病返乡,便一直帮许春武打理安阳城。 每个来安阳城上任的地方官,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来许家拜访许月华。 许月华惊道:“阿武正是从哪里回来,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春武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又问起这河里有桥神作怪的事。 许春武道:“女人不能上桥、上船,这是什么时候的规定?” 许月华皱眉道:“我正是听到了这个传言,这才赶过来查看情况。” 州官道:“殿下,华夫人,因近日河上一连死了三个人,便有女人上桥、上船会触怒河神的传言。不管这事是人做的,还是妖怪做的,下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桃楚突然道:“这河上没有神,也没有妖,不是非人做的。” 许月华听到这话,将目光落在桃楚的身上。 州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也听到了桃楚的话。他观察着许春武的神情,不由得点点头,捋须道:“下官也相信世上本无妖,人心藏祸端。往年这河里总会淹死一两个人,下官一开始没有在意,直到最近又一连死了这么多人,还突然出现河神发怒和女人不宜上桥、上船的传言,事有蹊跷,说不定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歹人在背后做恶。” 许春武道:“既然你们在查案,我们就不打扰了。” 许月华道:“其实我来,还为了另一件事。” 最近女人不宜上桥、上船的规矩像瘟疫一样在安阳城的附近爆发,一开始只是这里有,可不过两三天,安阳城附近的河流都出现这样的规矩。 许月华出现在这里,正是为了解决这个规矩。 现在已经没有女子能靠科举走上仕途之路,只有许家是个例外。 当朝廷关闭女子读书为官的通道,许家想尽办法,朝廷不得不保留了许家入伍从军的权利。 许月华在某次与北萨的战争中受了重伤,几乎无法行动。许春武的姥姥仅有的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伤,因此朝廷为感谢许家做出的贡献,便将许月华封为安阳城的守城官。又因许月华有个女儿,大家都习惯称她为华夫人。 其实许月华从没有结过婚。 已经是守城官的许月华,又受许春武的委托打理安阳城,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说往东,没有人敢往西。 许月华道:“既然没有什么神、妖,女人为什么不宜上船?” 方才她所在的船不是安安稳稳到了对岸吗? 州官道:“的确,不让女人上船是个陋习,下官想,不如召集一些女人上船,等她们渡河之后,就能证明女人可以上船,不知殿下、华夫人意下如何?” 眼下似乎的确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打消众人的疑虑,苏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许春武道:“怎么了?” 看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苏辞挠挠头:“这位大人的想法没有错,只是我想,这个办法恐怕是治标不治本。” 许月华笑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第71章 苏辞道:“这位大人的办法的确能证明女人能上船, 可是,女人本来不就应该能上船吗?今天有人说女人上船、上桥会触怒神明, 大人便证明给他们看这是无稽之谈, 可若是明天有人说女人不宜出门,难道也要证明给他们看吗?如果一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那就不应该错下去, 而是去纠正它。” 州官道:“这……这位娘子说得有理。” 许月华笑道:“的确,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否则便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州官道:“不知华夫人有何计策?” 许月华道:“既然传言女子上船、上桥会触怒神明, 传城主令,凡是遇到有人说此类言论者,一律逮捕,让他们写下保证书,交待清楚女子为何会触怒神明, 难道他们见过神明?说不出事情经过的,或是胡乱污蔑的,一律以造妖言罪治。另外再张贴布告,召集能工巧匠,不论男女,尽快修缮这座桥……不,这批修补桥梁的工匠中, 女人的数量务必要超过男人的数量。” “是, ”州官立马答应下来, 随即又有点为难地道, “可自古以来, 都是男工匠多, 女工匠少, 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么多女人来修桥。” “我要报名!” 一道爽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皮肤偏深,身材壮实,一看就知道是干苦力的。 女孩挤到众人面前,高兴地扬起手:“我听到你们说要招女工匠,我要报名!” 许月华看见是一个比自己矮一个半头的女孩,不由得哑然失笑:“你是工匠?” 州官道:“别胡闹,你才多大,就是工匠了?” 女孩道:“大人,我爹是工匠,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帮我爹干活,十岁已经能能扛梁搬砖了,刚才你们不是说女人本来就应该上船、上桥吗?那你们也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歧视我!” 许月华噗嗤笑出了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挺起胸脯,道:“赵小娟,我叫赵小娟!” 许月华道:“此次修补的工匠中,不看年纪,不看女男,只看技术如何,你去报名吧,若是考核过关,自然能让你修补桥梁。” 赵小娟眼神一亮:“好嘞!” 即使不相信女人不吉利的说法,可在找到造谣者之前,许月华还是打算先安抚百姓。因此她特意让人运来了十多艘船,专为女人提供。此时她又邀请苏辞和桃楚上船,还特意召集女人上船,证明女人上船不是不吉利。 一开始还没有什么人愿意上船,女人中,有害怕的,有畏惧别人看法的,也有半信半疑的。 眼看迟迟没有人报名,许月华沉声道:“你们在这生活了那么久,难道真的相信女人上船会触怒河神?且不论这河中有没有河神,怎么,你们过河过了这么久,这河神早不生气,晚不生气,偏偏是死了人的时候生气?何况刚才我安然无恙地过了河,你们真的打算以后永不过河?” “那不一样,华夫人您可是官身,又打过仗、杀过人,说不定河神还怕您哪!”有男人起哄道。 许月华道:“原来这河神还是欺软怕硬的神?” 众人都大笑起来,这时有不少女人跃跃欲试。在传闻没出来之前,她们哪天不过河过桥?有进城里做生意的,有进城里看望亲人的,可全因为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且越传越玄乎的说法,她们都被禁止在河对岸,与安阳城的南城门遥遥相望,不得而入。此时被许月华一激,女人都愤慨起来。 “对啊,俺之前不知道过河过了多少次,都没出过事。” “我不也是?凭什么就说我们不能过桥了?” “那河神还会看碟下菜呢?” 人群中又是一道响亮的声音:“我来!” 许月华道:“又是你。” 赵小娟道:“我才不怕,我还要修桥呢!” 许月华笑道:“你就不怕万一船翻了,你掉进河里?” 赵小娟咧嘴一笑:“不怕,我会凫水!” 众人哈哈大笑,赵小娟被笑得红了脸。她挥起双手:“我水性可好了!” 许月华看向众人,突然抬高了声音:“各位,可愿意上船到对岸的女人,可去城中米铺市辛家米铺领三升米,挂我许月华的账。” 这话一出,岸上的女人都沸腾了。 “我报名!” “我也报名!” “还有我!” 这下报名的女人一下涌了出来,她们都是务实的人,那什么河神能比得上三升米?三升米能够家里吃多少天了?因此都争着报名,生怕被落下。 有男人道:“我也想报名,行不行啊?” 许月华道:“若是出现男人过河不吉利的传言,那就让你报名。” 那男人脸讪讪的,还被上船的女人们白了一眼。 很快,一群女人坐着船,浩浩荡荡从河岸出发了。岸上、船上有许多人看着,有的是在看戏,有的则是在担心,也有的在祈祷女人们过河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苏辞看见河边百姓的紧张就觉得好笑,即使真有妖怪作祟,说不定也会被桃楚一脚踹飞。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苏辞还是拉过桃楚,悄悄问道:“桃楚,这河中真没有河神吗?” 桃楚道:“没有,都是些死尸。” 这南城门外的河一片混浊,看起来深不可测。听到桃楚的话,苏辞抖了抖,甚至还听见了从河边传来的乌鸦叫声,凄厉又瘆人,她忍不住道:“别胡说。” 桃楚道:“我没胡说,这些尸体应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 幸好两人声音小,没有被让人听到,否则旁人一定被吓得跳起来。 十来多只船果真安安稳稳到了河对岸,女人们高兴地欢呼一声,她们纷纷感谢华夫人的慷慨大方,便兴高采烈地去米铺市领米去了。 许月华与州官商议好此次案件该如何调查、处理,才想起一旁还有她姐姐的女儿。 等到其他人都下了船,许月华拍拍许春武:“阿武,你好像又长高了?” 许春武常年待在漠北,一般情况下既不会回封地安阳城,也不会与姥姥相见。这次如若不是国主召唤,她也见不到华姨。 许春武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会长高?华姨越来越客气了。” 许月华道:“想来是我太久没看见你了,看错眼了,我还记得你和阿铮的个头一样高。对了,不知这两位姑娘是?” 许春武将苏辞和桃楚的事情告诉了华姨,不过隐瞒了苏辞获得麒麟角的事。 许月华听完许春武的奇遇,连连对桃楚道谢。方才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得稳重镇定,只有这会儿才像是个担心家人的普通人,又为家人脱险而感到庆幸。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5节 “吃过饭了么?我让厨娘做蟹黄包给你吃,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不知你的两位朋友喜欢吃什么?” 长辈对小辈最直白的关心,就是问是否吃过饭。许春武笑了笑,正要开口,却看到一身穿劲装的女子穿过人群,她走到许月华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许月华眉头一皱,随即面色如常。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许春武,道:“阿武,真是不巧,我要去一趟府衙处理事务,会有马车送你们回去,千万要招待好你的两位朋友。” 许月华满是歉意,原本说好要带许春武三人去吃饭,却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 但许春武怎么会怪许月华失约?许月华是一城之主,又爱操心,总是亲自过问城中大小事务,忙起来更是连饭也不记得吃。 许春武忙道:“华姨,不用管我,你忙你的,我带她们回家。只是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这安阳城还要指望你呢。” 许月华轻轻拍了拍许春武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道:“这么久不见,倒有几分像个大人了。” 许春武无奈地道:“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许月华这才正色道:“这次又是因为那事,有人发现城里重新出现私娼,一连追查多日,发现是有人预谋要在城里宣扬这事,差使抓到了主犯,我要去看看情况。” 许春武也严肃起来:“一定要查清楚,安阳城绝不能出现私娼。” 许月华点点头,又莞尔一笑:“这事有我呢,你忙你的去,千万别年纪轻轻就跟你姥姥一样不苟言笑,看着就老气横秋的。” 眼看许月华要去查案,许春武不好阻拦,只能叮嘱她记得吃晚饭。她的华姨一旦工作起来,就完成沉浸其中,根本想不起来休息和吃饭。 这时,许家的车马也已经到了城外,三人便乘车回府。 夜幕降临,安阳城反而更加热闹。 安阳城是一座祥和、富裕的城市。到处张灯结彩,街上人头簇拥,欢笑不绝,还有莫名的香气,仿佛是在过年。 苏辞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她早就听说过许家管理的安阳城是一座几乎可以媲美朝歌的城池,据说这里不仅有从西方来获取商机的商人,还有从海上坐船而来的遥远异乡之客,他们将异乡的文化和宝物带入安阳城,又交换带走了同等的宝物。 最重要的是,安阳城是一座和善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自不同地域,有不同文化,甚至连饮食习惯也天差地别,但安阳城不在乎这些,只要有手有脚,就能挣到一口吃的。 包括女人。 苏辞还记得学堂的人时常讨论安阳城,朝歌也是一座面向所有人的城池,可到底在对待女子时,与对待男子的方式有所差别,安阳城则没有这样的区别对待。 苏辞相信,若一个城主能因为女人不吉利之类的狗屁说辞并亲自调查此事,便说明这里的确是个适合女人居住的地方。 苏辞轻轻叹道:“真好啊,我也想住在这里。” 苏辞看向桃楚,对方正没心没肺地嗑瓜子,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桃楚歪了歪脑袋。 “做什么?” 苏辞很想翻个白眼,又看向许春武,这才发觉她有些奇怪。 许春武上了车后,神色忧虑,一点也不像平常淡定自若的样子。 苏辞推了她一把,道:“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许春武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了?啊,若是你想常住安阳城,我便请华姨开个路引,你就能从朝歌搬过来,你可以住在我家,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 苏辞打断了她,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这是近乡情怯了?” 许春武松了口气,笑道:“我是想着华姨刚才说的事,没想到城里又出现了。” 苏辞道:“你说的,是私娼?” 苏辞没想偷听,但她们两人说话时没有避着旁人,苏辞听完了整段谈话。 许春武点点头,说起安阳城的旧例。 在无悲,凡是想开妓院者,必须先向官府报备,官府同意后,才可开妓院,此外私娼及伙同人员会被治罪。 在安阳城,这条律法被执行得很彻底,甚至对许多人来说,是执行过了头。 掌管安阳城的许家,不允许城中出现妓院。许家拒绝了所有想开妓院者的申请,并严厉打击私娼及伙同人员。 无悲有数百座城池,安阳城是唯有一座没有妓院的,起码明面上没有。 很多人无法理解,这妓院从以前到现在已经存在那么久,怎么许家偏偏不让开呢?即使是发生战争,还有许多妓院要比城池更安全呢。 这些无法理解的人当中,大部分是男人。 毕竟去嫖的都是男人。 甚至还有官员在朝廷上借此弹劾许家,他们说许家管的事情太多,手伸得太长,且不顾民意。 民意是什么?是无悲男人们的意见么? 然而,许家丝毫不理会这些弹劾,依旧不许有人在城中开设妓院。 日子一长,安阳城的百姓也就习惯了,虽说有的男人还是希望安阳城里有妓院,哪怕只有一家也好,可谁也不敢这么做,毕竟安阳城的每任家主都痛恨妓院的存在,但凡是私娼,哪怕只是伙同人员,都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 渐渐的,安阳城里传出了关于许梅的风月事。 据说许梅将军正是因为丈夫留恋青楼女子,抛弃了她,她才会不许在安阳城里开设妓院。传这些传言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甚至还能说出许梅将军被抛弃的天气不好,好似他们都亲眼看到了。 出现这样的流言后,百姓似乎理解了为何许家不许在城中开设妓院。 他们坚信,一个女人对妓院如此深恶痛绝,一定是因为曾经受过情伤。 许家权势滔天,管得了安阳城不能开设妓院,却管不了每一个人的嘴。最后,许梅下令不用理会这类议论,毕竟他们已经做了要做的事,至于想议论的人,便让他们议论去吧。 总之,经过许家那么多年的打击,娼妓几乎在安阳城灭绝了。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私娼又陆陆续续冒了出来,许月华正是在调查此事,想要彻底铲除这叫人恶心的事,偏偏私娼就像春风吹又生,让人十分恼火。 “有人想用娼妓卖皮肉挣钱,因为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他们用各种残忍的方法从各地抓捕女子,再逼她们做事,若是有不愿意的,是又骂又打,也有手段更毒辣的……”许春武说到一半便不说了,似乎是想起了不愉快的过往,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许春武淡淡地道,“不说这些了,反正我们家不许妓院便是为此,其他地方管不了,我们就管好自己的三分一亩地。” 许春武不想影响她们的心情,笑道:“你们都没有来过安阳城吧?正好来了这儿,可以先待几日,好好休息一番,到时候我们可以走最快的驿站,不出五日就能到达朝歌,一定能赶上时间。” 苏辞道:“那就要麻烦你了。” 第72章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哈哈哈哈!” “连千字文都背不出来, 万一以后能考女官了,你怎么考得过嘛!” “我、我能背得出来, 就是一时忘了!” “什么时候能考女官了?我怎么没听说?” “对啊, 我也不知道。” “你们没听说么,大家都说朝歌有麒麟现世,是祥瑞之兆, 当初太|祖建国创立学堂,还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便是依靠了麒麟的帮助, 说不定,这次也一样。” “真的假的啊,麒麟长什么样?” “我是听阿娘阿爹说的,麒麟是强大美丽的神兽。” 马车上的气氛还没有沉寂多久,一阵讨论声由远及近, 又慢慢飘远仔细一听,便能听出是孩子们在念千字文,但他们转眼就说起了其他事。 苏辞好奇地道:“咦,好像是女孩的声音?”她好奇地探出头,果然看见一群八九岁的学生结伴从街上跑过,她们互相追逐打闹,烛火映在她们的脸上, 仿佛有星光闪耀。 不知是谁开头背起了千字文, 有人说上一句, 立马有人背下一句, 学生们嘻嘻哈哈, 完全是将背诵千字文当成了游戏。 许春武道:“学堂这时候应该早放学了, 怎么会有人在背千字文?” 苏辞抓住了重点:“是女子学堂?” 许春武笑道:“城里有许多专为女子开办的学堂。” 苏辞高兴地道:“这可是件好事。不过, 要建这么多学堂,花费不小吧?”想来不会普通人不会主动去开办女子学堂,更不要说大力支持了。 许春武点点头,道:“一般人家不会主动让女孩读书,即使请老师教女孩读书,也是教些没用的东西,诸如女子德行之类的,但在这里,女孩跟男孩学的东西一样,她们学有所成之后,可以做掌柜、郎中、丹青……若是厉害些的,还可以做差使,差使无需朝廷任命,可以由地方设置。不过要想做这些,首先得识字读书。也因为女子在这里能做许多事,也有不少人愿意将女儿送去读书。再者我们许家也设有额外的补贴,凡读书优秀且是女子,会在年末时得到一定的奖励。这样,那些人更愿意送女儿读书了。” 苏辞轻声道:“真好啊……” 苏辞没想到许家如此支持女子读书,若是女子学堂能遍布无悲该多好,可许家只能管安阳城。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安阳城,也还是会出现打压女人的言论。 难道就没有一个能让人住得开心的地方?一个不会轻视女人、议论女人、对女人满怀恶意的地方。 ———— “辛苗,你怎么不走啊?” 学生们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落在后面的人影,有人又叫了一声。 “辛苗!” 许久,才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道:“是你们跑太快了!” 有人笑道:“谁让你平日里不爱动,跑一跑就累得不行。” 这群学生年纪尚小,但辛苗看起来比她们还要小,再加上个子矮,时常会被人误认为才五六岁。 辛苗撅起嘴:“我哪有。” 有学生笑道:“我娘说了,平日除了读书,还要多运动,多晒太阳,身体才健康。” 辛苗道:“我天天都晒太阳。” 安阳城夜夜都有差使巡逻,但这群学生相约一起出来玩,家里人依旧不放心她们自个出来,因此都派了人跟着。此时夜已深,大人们都催促着她们赶紧回家。 “辛苗!” 辛苗正一一与朋友们道别,突然听到一声叫唤,她回过头,只见阴影之中,出现一个人影。 辛苗困惑地道:“表兄?” 男人笑了笑,道:“你一个人?” 辛苗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她四处张望,朋友们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 “辛苗,他是?”有朋友注意到辛苗的情况,问道。 男人咧着嘴笑起来:“我是她表兄,对吧,辛苗?” 辛苗点点头。她记得这位表兄,他是父亲那边的亲戚,时不时就会来家里串门,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辛苗就会感到害怕。 朋友疑惑地看看男人,又看看辛苗:“你的阿嬷呢?我先送你回家吧?”平常还没有放学,辛苗的奶娘已经在学堂外等待。 辛苗摇了摇头,今天奶娘有事,是另一个阿嬷带她出来,可刚才不凑巧,阿嬷说肚子痛,蹲茅厕去了。 男人已经拉起了辛苗的手:“你的阿嬷怎么这么粗心,竟然丢你一个人在这儿?要是被拐子拐走了可就糟了,我带你回家吧,辛苗,跟你朋友道别。”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6节 辛苗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点点头,对着朋友道:“明天见。” 另一女孩笑道:“明天见。” ———— 许春武难得回安阳城,在家里一连待了三日。反正从安阳到朝歌,若是走最快的驿站,只用五日就能到达,不会错过狩猎比赛的时间截点。 不过这几日,三人除了吃吃喝喝,也没有闲着。 苏辞打算移居安阳城。 安阳城的房子可不便宜,但苏辞想着赢得比赛后,她一定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到时候给父亲一些钱,再给后娘一些钱,她应该还能剩下不少,再不济,她也可以把麒麟角卖了,能有不少钱。 有了足够多的钱,她就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最重要的是,在安阳城,女人可以买房子,换言之,女人的财产受官府保护。 在无悲,针对女人的规矩有许多,即使太|祖在位时曾努力消除这些规矩,可无奈遵守规矩的人太多,不愿意女人得到公平对待的人太多。这些规矩如同一张网,紧紧地缠住女人,几乎让她们无法呼吸。 越是远离朝歌和安阳的地方,这张网的力量就越强大。 在无悲的许多地方,女人没有财产。更有甚者,是将女人当成了财产。 苏辞甚至已经想好了即使是父亲不同意,她也要在安阳城待着,因此高高兴兴和许春武、桃楚在城中挑房子。 知道桃楚要找房子后,许春武马上派人整理出合适的房源名册。 苏辞羡慕又感叹:“有钱人真好啊,想要什么就能马上要什么。” 许春武:“……” 桃楚道:“每日还有好吃的素斋。” 许春武:“……” 许春武知道这两人的性子,懒得同她们计较,干脆假装没听见。 其实带她们看房的是房牙。 房牙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脖子上挂着木牌,那木牌由官府发放,说明她是在官府备过案的房牙。 房牙带三人到了第一家宅子。 第一家宅子就在许家附近。 许家家大业大,有百年根基,因此能与许家当邻居的,宅子自然是极好,楼阁台榭,美不胜收。 苏辞一看朱红大门,雕梁绣柱,就知道住不起,于是果断在门前止步。 桃楚不解地道:“这不是挺好的么?不喜欢?” 苏辞道:“我喜欢,我的钱不喜欢。” 许春武:“走,下一家。” 房牙从没有经历过那么快的看房,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她还想着许家有钱,想必许家家主的朋友也有钱,可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下一家就离许家有点远了。许家在城北,下一家在城东,中间还要走过一条横穿安阳的河。 第二个宅子比第一个宅子看起来简单多了,不过还不至于到寒酸的地步。宅内布置与普通人家大致相同,收拾得干净整洁,但又充满着烟火气,似乎前不久还有人住在这儿。 三人转了一圈,都觉得尚可。 桃楚道:“就这家吧?” 苏辞道:“还是再看看。” 许春武道:“没错,要货比三家,万一之后有更满意的呢。” 苏辞道:“这宅子地段不错,出门就是集市,附近还有学堂和医馆,可怎么卖得这么便宜?” 房牙陪着笑脸道:“这宅子没问题,是老宅了,其实东家没想过要卖,是因为家里出事了,要离开安阳,这才急着脱手卖宅子。” 苏辞摇摇头:“去看下一家吧。” 一连三天过去,苏辞还是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宅子。好的太贵,便宜的不好,又好又便宜的可能有坑,不过在看到第九家的时候,三人多少已经有点累了。 桃楚道:“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吧,我在哪里都能睡。” 许春武道:“你可以住我家。” 苏辞转念一想,反正等赢了比赛之后,还有时间慢慢挑,也不急于一时。 待在安阳城的第三天,三人将城里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于是打算第四天启程。 ———— 清晨。许家院子。 “请救我等母亲一命!” 桃楚大清早起来,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三个身穿道袍的女孩,一溜烟地跪在她面前。 动作之整齐迅速,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事先排练过。 一群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道士没有吓到桃楚,反而把苏辞吓到了。 桃楚爱睡懒觉,今日要尽早出发,不提前叫她可不行,但苏辞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不过苏辞很快镇定下来,她几乎能确定这三个人不是人类。苏辞发现,她似乎对这类场景越来越熟悉了。 桃楚看一眼三小只,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模样,只是嫌弃地道:“我从不收徒。” 三小只当时一听,齐刷刷地变了脸,各个张大了嘴巴,哇的一声哭出来。 嗓音嘹亮,难听得让人印象深刻。 苏辞忍不住要捂住耳朵:“桃楚,她们是谁啊?你也不管管。” 桃楚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听桃楚的话,三小只都高兴起来,也顾不上鬼哭狼嚎了。 “俺叫大喜。” “我叫二喜。” “我叫三喜。” 苏辞乐了:“三胞胎?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仅长得不像,连身材也差许多。 三小只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多,但外表差了许多。大喜个子高,可奇瘦无比,像是根竹竿;二喜个子矮,可奇胖无比,像是个球儿;只有三喜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偏偏脸蛋极方, “因为俺爹、二喜爹、三喜爹都不是一个爹。俺爹是信天翁,二喜爹是喜鹊,三喜爹是知更鸟,所以俺们长得都不一样。”大喜老老实实地道。 二喜推一把大喜,道:“大姐,别说那么多,她是人类。” 苏辞挑起眉,道:“你们为什么要拜师?” 三喜道:“这位人类姑娘,我们姐妹三个拜师,是为母报仇。” 大喜、二喜、三喜的母亲叫千喜,是一只乌鸦。 千喜一生都在寻找爱情。 可没有非人说得清楚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谁也指导不了千喜该如何寻找爱情。因此她寻找爱情之旅相当坎坷,但她依然执着,如同一个寂寞的勇者。 在找寻爱情的过程中,千喜生下了大喜、二喜、三喜。 千喜喜欢孩子们的爹,原本她以为那就是爱情,可没过多久她便发现那些喜欢不足以让她停留,她只好继续向前走。这也没什么,非人之间,本就不兴什么忠贞不渝。 即使是发明这个词的人类,也不见得有多忠贞。不信诸位请看,人类当中,有多少抛妻弃子的男人,又有多少有三妻四妾的男人? 总之,千喜从没有为谁而停下寻找爱情的脚步。 偏偏她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因为求而不得,囚禁了千喜。 大喜、二喜、三喜年纪还小,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毛都没长齐,哪里打得过那疯子? 因此三姐妹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去搬救兵,好歹先救出母亲。 桃楚道:“所以你们就来找我?” 大喜挠挠头道:“其实俺们一开始是想去南方找朱雀玄女帮忙,可是俺们过不去,然后去了水之宫找河神赢辰,可赢辰很忙,没有时间搭理俺们,但她告诉俺们,若是想报仇,可以找您帮忙。” “不要。”桃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二喜大惊,道:“为什么?她说您是这世上极其美丽、善良、强大的非人,一定愿意帮助我们。” 桃楚道:“我承认我是世上极其美丽、善良、强大的非人,但是我帮不了你们。” 三喜急道:“山主为何不愿意帮忙?若是您肯出手,那疯子一定会因害怕您而交出母亲。” 大喜道:“请山主一定要救救俺们母亲,虽然她做母亲做得不怎么好,但到底是俺们母亲,只要山主愿意,俺们三个一定会报答山主的恩情。” 桃楚道:“干嘛不找你们的爹去帮忙?多少还有一点情谊吧?” 二喜摇摇头:“找了,没用。他们早就有新的相好了,顾不上我们的母亲。” 苏辞道:“桃楚,你帮帮她们,听着怪可怜的。” 桃楚想了想,道:“我问你们一件事。” 大喜、二喜、三喜齐声道:“请山主问。” 桃楚道:“你们的母亲,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大喜、二喜、三喜疑惑不解,但还是齐声道:“是。” 桃楚道:“那就行了,我不管妻夫之间的事。” 苏辞奇道:“这是什么道理?” 桃楚斜眼看她,道:“你没听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 苏辞道:“即使是家务事,也有好有坏,发生了坏事,能管就管。” 桃楚道:“你行你上。” 苏辞气绝。她和桃楚掰扯,而三小只确认桃楚不会帮忙后,已经惊天动地地哭起来,呜呜哇哇一通乱嚎,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三小只的哭声惊动了隔壁,最先赶来的是许春武,她一进院子就看到正鬼哭狼嚎的三小只,登时一惊:“这三个小孩是谁?”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7节 桃楚道:“别管她们。怎么了,该吃早饭了?” 许春武闻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道:“是该吃早饭了,不过我来是想跟你说件事,城里出现了妖怪传闻。” 桃楚扬起眉:“妖怪?” 安阳城西边有一米粮市,专卖粮食。米粮市有一家米铺,老板姓辛,有一女儿,名辛苗。 昨天夜里,辛苗与同学回家时,突然被一妖怪掳走。等到被人找到时,她出现在一条巷子中,并说是被妖怪掳走了。那妖怪青面獠牙,着实让人害怕,还说要报复辛家。 辛苗的母父害怕,连米店都不打算要了,急急忙忙要搬家呢。 操持辛家米铺的妻夫两人为人实在,卖的米粮价格便宜,因此生意一向不错,冷不丁传出要转让店铺的消息,大家都吃了一惊。知道事情原委后,又纷纷同情起他们。 被妖怪盯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若是在平时,辛家一家因害怕被妖怪报复,想搬走也就搬走了,没人管他们。但如今,安阳城到处都在抓捕造谣女人不吉利、上桥上船会触怒神明的人。 有人将辛家遇到妖怪要搬家的事情多嘴告诉了州官,州官一听,原本这鬼神之说就将安阳城搅的不得安宁,怎么又出现一起妖怪伤人的事件?因此连忙派人审问辛家,可辛苗一口咬死是遇见了妖怪。 辛苗才十一岁,州官也不想为难一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正想着怎么处置辛家,这消息又传到了许家。 许月华立马想到了阿武的朋友,也就是桃楚。 第73章 许春武道:“本来华姨也要去看看情况, 可她正忙着其他的事,就是之前河神的事, 因为你懂阴阳之术, 便想请你过去看一看。” 桃楚一口答应:“好啊。” 大喜、二喜、三喜急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围住桃楚, 道:“山主,您偏心,为何您不帮我们, 却帮区区一个人类呢?” 大喜、二喜、三喜眼看桃楚不肯帮忙,也不敢勉强,偏偏山主在这时候答应了人类的请求,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桃楚一手拎起大喜、二喜、三喜,就像在拎三个球, 她道:“我不管家事。” 大喜急道:“山主,这不是家事,这是攸关性命的事啊。” 桃楚道:“再啰嗦,我就把你们丢出去。” 桃楚霸道的话让三小只不敢吱声了。 苏辞看不过去,道:“你帮帮她们怎么了?你不是很厉害吗,对你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吧?” 桃楚道:“既然你这么想帮她们, 你就自己去。” 苏辞不高兴道:“我要是能帮她们, 我早就去了。” 桃楚道:“非人和你们不同, 你们女人, 并没有不结婚的选择, 可对非人来说, 结婚不是他们的必要选项。一旦结婚, 妻子可以随意伤害丈夫,丈夫也同样可以随意伤害妻子,这在非人之中是默认的,所以肯结婚的非人少之又少,谁也不想吃亏。” 大喜、二喜、三喜红了眼:“呜呜呜母亲与那个疯子结婚,一定要被害死了。” 桃楚道:“可是,这是她自愿的呀,一旦结婚,就相当于将性命交给了对方。” 苏辞道:“万一她们的母亲在结婚前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妖怪,又或者是对方一直隐藏得很好,也不是不可能。” 桃楚一步也不肯让,道:“结婚正是要承担这样的风险。” 苏辞道:“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愿意施以援手,她们的母亲就能脱离苦海了。” 桃楚道:“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会去管非人之间的家事。” 苏辞道:“顽固!” 桃楚道:“谢谢。” 苏辞忍不住拍了桃楚一巴掌,桃楚不甘示弱,转身和她扭打在一起,许春武好不容易拉开两人,正色道:“别打了,先办正事。” 辛苗遇到妖怪的事掀起了不少动静,许春武一行人还没有进辛家,已经有好事者注意到她们,一路跟在她们身后看热闹,赶也赶不走。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辛家,他们还没进家门,便看到辛家门前有人在等着了。 原来是辛家听到了消息,早就在家中等待。 辛苗的母父不安地等待着,一看到来人,连忙行礼。 许春武说明了来意,可辛母看起来反而更加愁眉苦脸了。 “殿下,我家女儿遭遇邪祟,现在还生着病,这两日我已经请了道士和尚来看,可没一个是有真本事的!这要是传到那邪祟的耳中,惹恼了他,又来找小女的麻烦,可该怎么办?殿下,请您让我们离开安阳城,我们也不要这什么米铺了,还是要命要紧!” 许春武道:“你们说是邪祟作怪,所以我才请了大师来除邪。桃楚,你帮看看情况。” 辛父看着桃楚,心里怎么也不相信这女子能除邪,毕竟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大师,但碍于定北王在场,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辛母也同样狐疑:“不知这位桃大师可要准备什么?我立马安排人去办。” 桃楚道:“我要先看看情况。” 辛母有些为难地道:“请各位大人见谅,自从我女遇到邪祟之后,就十分害怕看见男人,一见男人,她就会躲起来。” 许春武和苏辞对视一眼,齐声道:“害怕男人?” 辛母忙道:“现在已经到了即使是她爹,苗儿也不肯见面的地步。” 因此辛家上上下下,除了辛父,所有男人的必须待在远离辛苗院子的地方,甚至是为此遣散了不少下人。至于辛父,也只能勉勉强强看一看辛苗。可即使这样,只要辛父一靠近辛苗,辛苗就会害怕得躲起来,谁劝都不听。 辛父十分受伤,但也无可奈何。又因女儿遭受此等伤害,为了让女儿安心,辛母和辛父这才决定举家搬离安阳城。其实辛家往祖上数三代,就是个要饭的,好不容易攒够钱做点生意,渐渐能够在安阳城立足,没想到如今不得不离开安阳城。 许春武道:“那就我们三人去看看情况,如何?” 辛苗不敢不答应,便将她们带去后院。 辛苗住在后院,她一直与奶娘同住,原本后院还有几个男下人,但因辛苗出了事,已经被打发走了,后院里全是女人。 刚走进后院,一个人影急匆匆跑出来,她一看见辛母,忙道:“辛姨,苗儿睡着了,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那人影说完话,才注意到许春武一行人,惊讶地道:“殿、殿下?” 苏辞也有点惊讶:“赵小娟么?你不是要去修桥么?” 出现在后院的人影,正是赵小娟,也就是在南城外河岸上报名修桥的工匠。 赵小娟一看到许春武就要行礼,许春武一把拉住她。 赵小娟这才道:“我先来看看苗儿,晚点就去河边。” 辛母道:“苗儿怎样了?” 赵小娟压低了声音,似乎怕屋内的人听到,她道:“她才能吃点东西,刚喝了药,就是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辛母叹了口气:“殿下、大师,自从我女遇到了妖怪,一连几夜都睡不着觉,全靠大夫开了助眠的药汤,好歹每日还能睡上一两个时辰。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想搬家?只盼搬了家,我女能忘了这些事,不然是要活活逼死她啊!” 桃楚道:“没事,我能治。” 辛苗的本意是想将三人劝退,她已经放弃了请道士和尚来家里看情况,一心就想着尽早带女儿离开这安阳城,躲得越远越好,可没想到桃楚竟然这么说,还那么自信。 桃楚也不等辛母回话,径直走进屋子,便看到屋内除了躺在床上休息的辛苗,还有一个奶娘,一个丫鬟,两人一齐守在床边。 桃楚道:“你们先出去。” 辛母朝两人点点头,那两人便出去了。辛母又道:“大师,我女的情况如何?可要我叫醒苗儿?” 桃楚看向辛苗,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因受到惊吓而睡不着觉,脸上是一片乌青。 这么个小孩躺在床上睡觉,可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已经忘记如何开心。 苏辞忍不住道:“这邪祟也太歹毒,对这么一个小孩下手。” 桃楚看向辛母,道:“你怎么晓得你女儿是遇到了邪祟,你见过?” 辛母吓了一跳,这似乎是提起了她的伤心事。辛母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慢慢道:“我没见过那邪祟,是我女那天夜里回家,变得有些奇怪。我一追问,才知道我女是回家经过东门巷时遇到了邪祟,那天带她的阿嬷肚子痛,让她在原地等着,谁知道邪祟趁我女没有防备,将我女掳走,好在阿嬷及时发现,我女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桃楚静静听她说完,才道:“可你的女儿,身上没有邪气,也就是说,你的女儿不曾遇到邪祟。” 辛母的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辛母太过激动,声音变了调,连尊称都忘了。她死死盯住桃楚,强压着怒火,道:“我女遭遇了此等痛苦,还请大师莫要开玩,我女那么小,又有什么必要去骗人,何况她这几日的情形越来越不好,这难道也是在骗人?” 若桃楚不是许春武带来的,辛母早就开口骂人了。眼看屋内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苏辞赔笑道:“夫人莫生气,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桃楚不会骗人。” 辛母怒气未消,但桃楚面无表情,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苏辞眼神示意桃楚好歹开口说两句,却听到了意外的声音。 “啊,小东巷,我们那天晚上正好经过那里。” “可是我们在那里没有遇到其他非人。” “她在骗人。” 苏辞看向窗外,窗楣上有三只黑色的乌鸦正叽叽喳喳,却没有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那三只乌鸦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这才齐齐道:“山主,我们去打听一下。” 桃楚点点头。 “殿下、大师,你们也看到小女的情况了,这几日她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还是先请你们等小女醒来,再问情况吧。不是我们骗人,小女的确是被邪祟侵扰,这两日来的道士、和尚都这么说,请大师莫要任意开玩笑。” 辛母已经要送客了,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乌鸦掠过她身边,直接停在桃楚的面前。 辛母吓了一跳:“这屋里怎么进来一只乌鸦?真不吉利,快点赶出去!” 乌鸦正是大喜,她十分不高兴地道:“我们哪里不吉利了?” “没见识的人类!” “好心当成驴肝肺!” 辛苗如梦初醒,发现了还有两只站在窗楣上的乌鸦,她眉头一皱,伸手就要驱赶它们。 桃楚冷不丁地道:“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许春武道:“你知道什么了?” 辛母浑身一颤,但很快镇定下来,怀疑地道::“大师,我敬你是殿下请来的,尊称你为大师,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我们。” 桃楚道:“她是不是有个表哥,高高瘦瘦,叫黄忠?那天夜里,你的女儿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黄忠。” 辛母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许春武敏锐地看出辛母的不对劲,道:“桃楚,怎么了?这事和你问的人有什么关系?” 桃楚道:“有很大的关系。” “扑通——”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8节 屋内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辛母一把跪下,哀求道:“请大师饶了我们吧!” 桃楚看向辛母,又看向沉睡的辛苗,没有说话。 苏辞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别装高人了。” 可没想到桃楚还没说话,辛母突然低声哭泣起来。 “大师,求求你,你放过我们吧!我这也是不得已,要是这事传出去,我女还怎么做人?我女才九岁,她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却要受到那样的对待……”辛母的脸色突然变得扭曲,她咬牙切齿,可转眼间又楚楚可怜,为女儿的命运而担心,“我女会被逼死的!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她死了,我也不活了!” 苏辞道:“你们真是急死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么严重?你好好说,桃楚一定会帮你们。” 原来所谓的妖怪,正是辛苗的表兄黄忠。 那天夜里,辛苗在回家路上遇见黄忠,便与女伴们告别,谁曾想几乎天天见面的表兄竟是个禽兽! 辛母悔恨交加,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去报官?可谁不知道在这世道,女子的名节如此重要,即使黄忠受到惩罚又如何,一旦对簿公堂,今后她的女儿要如何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如何面对他人的议论?她还记得小时候隔壁对门有一个寡妇,仅仅因为被男人摸了一下手,就去跳了河! 不得已,辛母与丈夫商议后,决定放出女儿遭遇妖怪,因担心被报复,不得不举家搬移的传言。 多可笑,施害者变成了妖怪,人们就能接受了,错不再辛苗,而是那妖怪。但施害者是个男人时,那辛苗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被指责和议论的命运。 辛母太清楚这世道是如何对待女人的,即使是对待孩子时也毫不留情。 “这世间对女子如何不公啊!求求你们了,若是将这事传出去,不就是将我们置于死地么!” 辛母说得正激动,“我女还那么小,什么也没做错,可怜她就要忍受这些,是我们太无能了!” “辛姨,这不是你的错。你没错,苗儿也没错。”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小娟扶起辛母,她年纪还小,接受信息的能力要比别人快,恨不得立马去打死欺侮表妹的男人。 “娘——” 辛母情绪正激动,一道像小猫儿叫的呼唤声将她拉回了冷静。 辛苗已经醒了过来,她听到了母亲的哭诉,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 辛母一把搂住辛苗:“是娘对你不起,不能为你讨回公道。” 辛苗摇摇头,无声的在母亲的怀抱中哭泣。 苏辞最见不得这场景,恨恨地道:“那个畜牲!” 苏辞理解辛母的担心,在无悲,人们认为女人的名声与她们的性命同等重要。 若是女人被侮辱,无论她是否有过错,大家也会认为她多少是有过错,不然为何别人不侮辱其他人,偏偏侮辱她呢?的确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女人被侮辱而拿起武器杀死她,但他们会通过眼神、语言,甚至是排挤,借此来惩罚她,直到她消失在人间。 许春武看向桃楚,道:“你有办法么?” 桃楚淡淡地道:“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所以我会解决。” 许春武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辛母正处于激动之中,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桃楚道:“你不是说这世间对女子不公么?我来帮你讨回公道。” 辛母道:“怎么讨?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宁愿谁也不知道这事,不然苗儿会被毁了的!” 苏辞想劝她放宽心,错不在辛苗,可想了想又作罢,错不在辛苗身上又如何,她们问心无愧,世人可不这么认为。 桃楚突然诡异一笑,道:“谁也不会知道的。大喜,麻烦你取一根羽毛给我。” 待在桃楚肩上的乌鸦从身上叼下一根羽毛,递给了桃楚。 ———— “哟,买了这么大一条鱼?够新鲜哪!又是你爹想吃?” “我爹就爱吃这个,他现在病了,胃口不好,就还能吃得下鱼。” “你爹病了那么久,你天天大清早去买鱼,不嫌麻烦啊?” “不烦、不烦,嘿嘿。” “你也太孝顺了。” “嘿嘿。” 一个拎着一条草鱼的男人和熟人打完招呼,急急忙忙要回家,突然有个身穿道袍的小姑娘撞到他身上。 那小姑娘力气之大,直接将男人撞倒在地,结果一条鱼不停在地上蹦哒,男人则是一脸茫然。 男人回过神,他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小道姑,眼神暗了暗。 “小姑娘,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伤到哪里,让我看看。” 小道姑在男人的手伸过来以前就退到了三丈远:“你就是黄忠?” 男人道:“你认识我?” 小道姑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有人找你,说有急事,她在槐树下等你。” 槐树下?男人有点茫然,这附近没有种槐树的,因为嫌槐树有个“鬼”,不吉利。 “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说她姓辛。”小道姑又补充道。 男人眼睛一亮,突然想起来这附近的确是有那么一棵大槐树,年纪已经很老了,比所在的道观还要老。 那道观早衰败了,白日没有人在,一到晚上,附近的乞丐或是无处可去的人就会挤在那里睡觉。 男人刚想抓住小道姑再问个仔细,可转眼间小道姑就消失不见了。男人提着鱼,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去道观看看。 第74章 黄忠一路上都有点兴奋, 因此没有发觉道观的异常。 道观早衰败了,庭院里长满了杂草, 还有堆积多年的香灰, 这里没有人,鬼影都不见一个,而且异常的安静, 仿佛一切声音被阻拦在道观之外。 “嘎——” 黄忠在道观里找来找去,也没有看见想看的人,正困惑时, 一道乌鸦的叫声突然在黄忠的脑袋上炸开,他吓了一大跳。 “带毛的畜牲!想吓死你爷爷我啊!” 黄忠连声说晦气,心知被耍了,摇摇头,刚走到庭院, 却心中一咯噔,他猛地转过身,便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斑驳得看不清模样的神像面前。 黄忠被吓得魂都要飞了,没有注意到天上有根乌鸦的羽毛落在脑袋上。他疑惑不解:“你是谁?” 女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很失望?” 黄忠谨慎地道:“我不认识你,走了!” 女人又道:“我叫桃楚,来除妖的。” “除妖?关我什么事?”黄忠觉得莫名其妙,转身就想走。 黄忠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不, 也许根本不是人, 她看起来鬼气森森, 一点也没有人的活气。自己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黄忠边走边嘀咕,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腿软瘫倒在地。 “砰——” 门被一阵大风狠狠关上。 黄忠猛然一惊, 他不可控制地抖了抖,有一瞬间的恐慌。反应过来后,他立马去推门,门外却像是被人顶住了,怎么也打不开。 黄忠累得满头大汗,这才想起来背后还有个女人,他看向女人,质问道:“是不是你装神弄鬼?我是人,不是妖怪,你想抓妖怪就抓,先放我出去!不然我就去报官把你抓起来!” 黄忠一开始是害怕的,所以说话时声音才那么大,可又想起来这不过是个女人,他才不怕一个女人。 桃楚道:“就是你害了辛家女儿辛苗,对吗?” 黄忠一愣,随即否认道:“关我什么事,她那是被妖怪害了!” 桃楚道:“辛苗遇到妖怪的那天晚上,其实遇到的是你。” 一听这女人不是在询问他,而是在陈述事实,黄忠慌张起来:“和我没关系。” 桃楚道:“看来你伤害她,却没有一点悔过之意。” 黄忠警惕地道:“你知道什么了?” 看来这个男人的确不会承认了,桃楚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黄忠涨红了脸,道:“我又没做什么,是她自己胆子小,再说了,我就是一时糊涂!这也不能怪我,是她自愿的,是她穿得那么……” 桃楚打断他的话,道:“妖怪就是如此能言善辩。” “胡扯什么,你才是妖——我我我怎么长毛了?这是不是你干的,你这个妖——嘎——” 黄忠惊恐地看着自身的变化,先是声音变了,变得嘶哑难听,随即连话也说不出来,同时变化的还有手和脚,他的手脚变得又细又长,还坚硬无比,像是禽类的爪子。不仅如此,黄忠发觉身上开始发痒,不由得就要去挠,这一挠,就挠出了一把黑毛! 就在黄忠无比惊恐时,桃楚勾起嘴角,向四处道:“妖怪已经现身,都出来吧。” 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道观,突然从各个角落里钻出许多人来,他们都拿着棍棒,气势汹汹,似乎即将要去打仗。黄忠认识这些人,他们是辛家的人,为首的正是辛母和辛父!可他现在有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嘎嘎”的声音。 “原来他真的是妖怪!” “打死他!打死他!” “就是这个妖怪害了辛家!” “大家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呢,何况还有大师在!” 辛母从一出现,脸上就阴云密布,她抓紧了手中的棍棒,道:“去死!” “嘎——” 黄忠惊恐地看着辛母和辛父冲过来,他们脸上全是厌恶、憎恨,仿佛和自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黄忠想开口解释自己不是妖怪,可喉咙发紧,根本说不出话! 见势不好,黄忠想赶紧开溜,但双脚却因恐惧而使不上力气,他向众人丢出一条鱼,跌跌撞撞往大门跑去,可他忘了,大门已经关死! “嘎——” 第一棍落下,黄忠痛苦地发出一声尖叫,此时他的模样已经更像个妖怪。黄忠一开始还能躲开棍棒,甚至适时反击,可对方十来多个人,他哪里全挡得住?一棍棍落下,黄忠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去死、去死!” “打死他,打死他!” “这个妖怪!” 众人对这个现出原形的妖怪深恶痛绝,他们害怕妖怪,也痛恨妖怪,因此恨不得替天行道,就地打死这长毛的妖怪。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69节 打得最狠的是辛母和辛父,他们一点也不手下留情,根本是恨不得直接一棍打死黄忠! 黄忠感觉有又腥又咸的的东西流进嘴里,还有红色的液体挡住了视线,他在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向了那个诡异的女人。 那是辛苗! 黄忠想到什么,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众人,直直奔向辛苗! 桃楚看着走向自己的辛苗,道:“你不为自己报仇吗?” 辛苗瑟缩了一下,一双眼睛盯着桃楚。她还小,可不得不早早接受来自世人对女人的压迫。黄忠做了那些事后,她懵懵懂懂感到痛苦、内疚,于是她告诉了母亲。 辛母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可她同样不敢声张。辛苗看到母父的模样,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即使她不明白做错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他们为何要搬离安阳城,难道不应该是做错事的人被赶走吗? “苗儿,给你。” 赵小娟也跟着众人一起在道观埋伏,原本大家都认为她年纪小,不应当来,可赵小娟坚持要来,还带来了辛苗。 赵小娟把一根长棍塞到辛苗的手中,道:“苗儿,打他!别怕,有我们呢!” 辛苗抓紧了棍子,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辛苗害怕这个笑得一脸和蔼可亲的表兄,现在这个人变成了不人不妖的模样,她更加害怕,甚至不敢看他。 突然间,辛苗听到一阵惊呼。 “苗儿,快跑!” 辛苗抬起头,便看见如同怪物的黄忠冲她跑过来! 可紧接着,辛苗被人推了一把,她向前趔趄一步,不由得抓紧了棍子,用力朝黄忠挥去! “啊——” 黄忠一声惨叫,他被迎面击倒,又立刻被一拥而上的众人按倒在地。 “苗儿,你怎样?没事吧?”辛母连忙抓住辛苗,上下检查了一番,这才稍微放点心,“就不应该让你来,让你受惊了,娘先带你回家。” 辛苗突然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勇气从胸腔里窜出来,她脱口而出:“我不怕!” 辛苗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过觉,身子虚弱得不行,刚才她那一击不过是临时生出的力气。 现在冷静下来后,辛苗浑身是虚汗,她的力气也用光了,可心脏却强有力地跳个不停,那种痛苦、内疚的感觉消失了,她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兴奋感。 “娘,我不怕。”辛苗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安慰母亲。 辛苗搂着女儿:“不怕就好,不怕就好。” 变成鸟身的黄忠已经被打得晕死过去,众人们越打越兴奋,他们不能随意打人,还不能打死一个妖怪吗?无悲律法可没有写着不能打死妖怪,何况大家都害怕、厌恶妖怪,恨不得妖怪永远不要出现在人类当中。 一阵带着汹涌恨意的乱棍下,带毛的妖怪被打得不停哀嚎,直到彻底没了声息,成为一堆烂泥! 除了满腔义愤的众人,道观中还有其他人。 苏辞看着已经被处置的黄忠,又看向桃楚,桃楚还站在似乎随时要倒塌的神像面前,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桃楚。” “怎么?” 苏辞纠结了一会儿,问道:“他原来,其实是人吧?” 桃楚淡淡地道:“是人还是妖怪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得到了公正。”不知何时,许春武已经站到了桃楚的身边。 桃楚说有办法解决这事后,便让辛家召集了一群人躲在这道观中,说是要捉妖。那黄忠被引入道观中,果然现出妖怪的模样。 许春武明白,有时候结果比过程重要。 即使是在安阳城,还是有许多人认为女人的名声比性命重要得多。 那么,如果这个凶手是妖怪,事情就好办多了。 因为大家都同样地厌恶和憎恨妖怪。 只有凶手变成了妖怪,事情才会得到公正地解决。 苏辞道:“我记得你不喜欢杀生。” 桃楚满不在乎地道:“又不是我杀了他,动手的是他们。” 苏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希望做出这种事的人会被绳之以法,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事。若不是桃楚出手,这件事肯定就会这样不了了之,纵使闹到官府那里去,辛苗也会不得不忍受他人的议论和指责,这是完全能想象得到的事。 苏辞不是在可怜那个男人,她只是突然觉得桃楚有些陌生。 喜桃的山民说过,桃楚不喜杀生。 那人的确该死,可桃楚又是如何想的呢?将人变成妖怪,又引导众人打死他。 除了平时没心没肺和救人的一面,苏辞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桃楚的另一面。 “桃楚,他怎么会变成了妖怪?” 许春武的询问将苏辞从思绪中拉出来,她也看向桃楚。 桃楚道:“有时候,非人和人类之间的差异没有那么大。” 苏辞道:“听不懂。” 许春武道:“我也没有听懂。” 这时候,一只乌鸦落在桃楚的肩膀上,它骄傲地道:“那是因为有我的帮忙。” 桃楚道:“为了感谢你提供的那根羽毛,就把这个作为谢礼吧。” 另外两人不会明白,桃楚只需要有媒介,就能将人类变成非人。不过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有时候,人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同样会变成非人。 桃楚从怀中掏出一蓝边细腰瓷瓶,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有特别之处。 苏辞觉得奇怪,她一直以为桃楚不会在身上带任何东西,毕竟桃楚在旅途中连行礼都没有。 乌鸦用喙敲了敲瓷瓶,道:“这是什么?” 一旁的许春武莫名其妙,在她的眼中,一只乌鸦正嘎嘎地叫唤,而苏辞和桃楚似乎都听懂了乌鸦叫声的含义。 许春武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跟不上你们了?桃楚怎么突然拿着这东西?” 桃楚道:“倒是忘了你。” 桃楚突然伸出手,揉了揉许春武的耳朵,道:“这样,你就能听见了。” 许春武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可还没来得及躲开,便在一瞬间发觉许多声音涌入耳中,最奇怪的是,她好像听懂了乌鸦的语言? “鸩酒,无色无味,有剧毒,只需要一小口,即使是非人,也可以直接去黄泉。我说了,我不会插手妻夫之间的事,但可以把这个送给你。至于怎么用,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乌鸦一惊,随即惊喜地道:“多谢山主!” 突然又有两只乌鸦从两处飞来,她们齐声道:“大喜、二喜、三喜多谢山主救母之恩!” 大喜抓住瓷瓶,带着两个妹妹消失在道观中。与此同时,众人早已处置完作为妖怪的黄忠,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他娘爹真是造孽”,这才有人想起要去通知黄忠的娘和爹,他们又开始可怜起这两位老人,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没想到竟被妖怪鸠占鹊巢,想必真正的黄忠早就被妖怪吃掉了吧? 众人皆叹息,不过辛母已经先带着辛苗回家了,现在已经把妖怪打死,她的女儿不会再受到伤害,也不用搬家了。 众人齐声欢呼,向桃楚道谢,并惊讶自己居然跟一个妖怪生活了那么久,却没有发现一点异常,都在暗自庆幸。 有人守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怪物,有人跑去通知黄忠的娘爹,而有人则悄悄去扒拉桃楚。 桃楚兴致缺缺地接受众人的恭维,这反而更让人觉得她是大师。 等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赵小娟悄声道:“大师,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在桃楚说要捉妖时,赵小娟是最快附和的。她年纪小,胆子却很大。她一听到表妹遭遇的事,就想着不能放过那人渣,可好像谁都不愿意那么做,因为一旦这么做了,表妹就会被“毁了”。 受到伤害的是表妹,为何最后会被“毁了”的还是表妹?明明表妹没有做错一件事。 赵小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痛恨人渣,可还是希望表妹能好好的。表妹读书厉害,常被学堂老师夸奖,以后说不定还有希望能在安阳城当差使,可遇到那人渣后,表妹像是换了个人。 幸好,有大师出手救了表妹。 所以她很相信桃楚,想将埋藏已久的秘密告诉桃楚。 第75章 桃楚挑起眉。 “其实, 是和南城外的河有关,”赵小娟踌躇无比, 吞吞咽咽好几次, 但桃楚也不催促她,最终,赵小娟终于下定决心, 道,“那天夜里,我看到了在桥上的人影。” 南城外一连死了三个人, 死的人分别是闫大嘴、吴安、汤林。吴安和汤林死的那天晚上,前一夜出现在桥上的人影,赵小娟看到了那人影,她正是苗小小,也是闫大嘴的老婆。 说起来安阳城流传女人不吉利, 正是因为死了的闫大嘴。他死在南城外的河岸边,一开始大家没当回事,但接着又有两个男人死了,而他们死前,有人看到女人在桥上飘荡,这才出现了传言。 还没有等桃楚回答,许春武抢先一步道:“你看清楚了?” 赵小娟肯定地点点头:“我看见了, 我没骗人。当时夜深了, 我给姥姥送饭回家, 正好要经过桥边。那桥要修缮, 之前又出了事, 因此官府干脆派人暂时封起来, 所以看见桥上有人, 我还奇怪呢。我看见苗姨,其实还跟她打了招呼的,可是……” 许春武道:“可是什么?” 赵小娟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道:“苗姨不让我告诉别人,可是我现在告诉了你们。他们都说,河神不喜欢女人,女人不吉利,我讨厌他们那么说,我不相信什么河神。可是,我没想到这世上居然真的有妖怪,那也许是真的有河神?大师,这世上真的有河神吗?祭拜河神的时候,我实在不服气,没忍住在现场闹了一场,那之后死了一个人,接着那天夜里,我和苗姨都上了桥,是因为我们上了桥,河神发怒,才会死了那么多人吗?” 赵小娟边说,边微微颤抖,她胆子大,可没有大到能承担三条人命的程度。一开始她自然不信,可在一连死了三个人,周围的人都开始躲避她的时候,她不得不这么想了。 桃楚道:“世上当然有河神。” 赵小娟害怕地道:“那、那真是河神不喜欢女人?” 桃楚笑道:“不,河神不是不喜欢女人,她是不喜欢人,无论女人、男人,还是非女非男的人,她都不喜欢。所以她住在山川河流的尽头,那里不会出现人类。” 当周围的人都在怀疑赵小娟时,她也对自己产生了那么一点怀疑。但现在桃楚的话像是定心丸,给了赵小娟极大的安慰。这位大师刚才降服了货真价实的妖怪,她的话足够让人信服,所以赵小娟才敢告诉她。 赵小娟道:“不是我的错,对吗?” 桃楚毫不客气地道:“若你真有这本事,光往那桥上一站,这一国的人都要死绝了。” 桃楚说的话不大好听,不过很有道理。赵小娟听了很高兴,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她不用再背着那么大的包袱了。 苏辞眉头一皱,道:“好像有哪里不大对劲。” 许春武道:“有人知道这事吗?” 赵小娟摇摇头:“我谁也没告诉。” 许春武道:“传言中有人看见桥上出现了女人。当时有人看见你们在桥上?”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0节 赵小娟想了想,道:“那段时间因为到处都说河神发怒,晚上没有人敢到河边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周围再没有别人了。” 苏辞突然“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我们要过河,不是有个女人说她亲眼看到桥上出现了女人吗?” 许春武微微眯起眼,道:“没记错的话,那女人的老公正是死去的闫大嘴。” “苗姨?”赵小娟不笨,一听到两人的对话,便猜到她们的意思,摆摆手,忙道,“一定是别人看见传出去了,苗姨不是那种人,她对我挺好的。工地上大都是男的,他们不把我当大人,可是也不把我当女人,常常嘲笑我,说我不适合做工匠,还说我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了,有时候苗姨来工地给闫大嘴送饭菜,每次一听到有人说我不行,她都会帮我骂回去,对了,苗姨做的三梅点心可好吃了,每次来都会带一份给我。” 赵小娟觉得苗姨很好,她自幼失去母亲,而父亲对她又总是沉默寡言,因此她很喜欢亲近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女人。苗的姨在工地上对她照顾颇多,赵小娟不相信是苗姨传出去的这话。 许春武道:“我总觉得,你说的事情与这次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要去一趟府衙,看看这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赵小娟紧张起来:“你们怀疑苗姨吗?” 许春武道:“你放心,我们是想调查清楚这件事,不一定就跟苗小小有关系,你也希望这谣言被早日破除吧?” 赵小娟郑重地点了点头。 许春武一行说走就走,可还没到府衙,三人便在路上遇见了两位急匆匆的差使。 两位差使是壮实的女人,她们一看见许春武,连忙退到一旁行礼。 “殿下,华夫人、州官正在审理南城外杀人一案,正要请您过去旁听。” 许春武的脚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找到凶手了?” 差使道:“有人状告住在南城外的苗氏苗小小杀人,那苗小小的丈夫是闫大郎,也就是闫大嘴。” ———— 府衙大门东侧的大鼓被敲响时,州官正在和许月华商讨如何处理造谣的人。 鼓声响起,两人都齐齐向门外看去。 州官忙道:“何人击鼓?” 早有打探清楚的衙役来报:“华夫人、大人,门外有一妇人汤三娘,自称是前段时间死者汤林的妻子,说是有冤要诉。” 州官看向许月华,忙道:“叫她进来。” 安阳城的府衙门外的大鼓不常被敲响,因此听到有人击鼓鸣冤,来看热闹的百姓挤满了府衙门外。 “华夫人、大人,民女冤枉啊!这泼妇口口声声说我害死汤林,可有证据?我跟汤林无怨无仇,为何要害他?再说了,那汤林是个男人,又强又壮,而我是个女人,这么瘦小,我怎么可能害得了他?” 公堂之上,有两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人,她们年纪相近,一个偏瘦些,一个偏高些。瘦的是苗小小,她站得笔直,一边抹眼泪,一边为自己辩护。高的是汤三娘,也就是死者汤林的老婆。 汤三娘听到苗小小的话,愤怒地道:“你是伙同吴安杀了闫大郎和我男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南城外有人坠水死亡一案,死了三个人。分别是闫大郎,也就是苗小小的老公,另一个是汤林,他是汤三娘的老公,还有一个则是吴安。闫大郎死后不久,汤林和吴安的尸体几乎是同时被人发现的,且相隔不远。 苗小小听到这话,脸色不变,她冷笑道:“你还来劲了!你说我害人,你拿得出证据?拿不出证据,你就是诬告!我要告你!” 汤三娘怒道:“谁说我没有证据,证据就是你和那吴安不三不四,早就私通了!大人,您可以问问街坊邻居,这谁不知道她苗小小不知检点,闫大郎一出门,他们两个就勾搭在一起!” 苗小小不甘示弱:“别满嘴喷粪!你这是没了男人就想男人了,别赖我身上!我还说你跟对门那个相好呢!” 汤三娘气得浑身发抖:“你也太不要脸了!” 眼看两个妇人越吵越凶,将公堂吵成了菜市,州官一拍惊堂木,怒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汤三娘,你说苗小小害死他们,可有切实的证据?即使他们私通,你又如何断定就是她和吴安害死了另外两人?他们之间有何冤仇?” 汤三娘道:“大人,民女的老公汤林是个赌徒,赌徒都是十赌九输,那死鬼欠了不少钱,赌场的人时不时就来家里讨债,可那天他跟我说,他有钱还债了。可谁知那天他去找吴安要钱,当天夜里没回来,第二天已经死了!现在这催债的天天找上门,民女苦啊!” 苗小小道:“你男人去找吴安,关我何事?” 汤三娘道:“怎么不关你事?因为那死鬼知道是你和吴安合伙谋害闫大郎,便要挟你们给钱,不然他就把此事说出去,你们害怕,就害死了他!” 苗小小闻言,冷笑道:“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州官道:“汤三娘,你怎么知道是苗小小和吴安合伙谋害闫大郎?” 汤三娘道:“回大人,闫大郎死的那天晚上,其实我听见了动静。那天夜里,汤林从赌场喝醉了回来,我服侍他上床睡觉。因那死鬼弄得到处都是腌臜东西,我气得睡不着,结果听到从河岸边传来的声音,我一开始以为是虫子或是青蛙在叫,当时也没有留意。等闫大郎出事后,我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那分明是有人在呼救!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可我也不敢确定,就跟那死鬼说了,那死鬼让我不要多嘴,谁知竟然他会去找那吴安要钱。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啊!” 汤三娘哭哭滴滴,说不下去了。 州官看一眼华夫人,华夫人已经派人去找赌场,朝他点头示意继续问下去。 州官道:“你可还记得听到那声音的时辰?汤林又是何时去找吴安的?” 汤三娘道:“大人,我记得闫大郎被害死的头天夜里,汤林回家时,更夫早就报过三更,我躺在床上睡不着,月亮正高高地挂在头顶上。而汤林去找吴安那天,要债的来了,等他们离开家,汤林就去找吴安,是吃完了晚饭去的。” 州官道:“苗小小,你可有话说? 苗小小冷笑道:“她编了那么长的故事,连我都要相信了!大人,您可千万别信她,她这分明是污蔑陷害!” 州官道:“等赌场的人来了,便可知汤三娘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之前仵作验尸时,验出闫大郎死亡的时间与汤三娘说的时间大致相符。苗小小,你可有隐瞒?” 州官说最后一句时,脸色一沉,一拍惊堂木,惊起苗小小一身冷汗。 苗小小的眼泪变成了汗水,她忙着擦汗,道:“民女冤枉,仅凭这些巧合,怎么就能说是我害死了人?再说了,若真是我伙同吴安害人,怎么连吴安也死了?” 州官道:“苗小小,你否认害人,本官问你,岸边发现吴安和汤林尸体的前天晚上,你在哪里?” 苗小小道:“那天我就待在家里守丧,哪里也没有去!” 苗小小说得飞快,就像早就想好了答案。 州官道:“真的是哪里也没去?连桥都不曾上去?” 苗小小想也不想,道:“那桥都被封了,我怎么敢上去?” “苗姨,你骗人!”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公堂上响起,苗小小转过头,一眼看见赵小娟。 赵小娟不敢相信地道:“那天晚上,我和你都在桥上!” 州官道:“你是何人?” 赵小娟站了出来,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朗声道:“回大人,我是住在城东赵小娟,在吴安和汤林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前天,我和苗姨去过桥上。” 州官道:“不仅如此,本官已经查出,说女人上船、上桥会触怒河神的谣言正是你放出来的,你还到处对别人说,你在吴安和汤林死的那天夜里,看见有女人在桥上!苗小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苗小小腿脚一软,浑身瘫倒在公堂上。 苗小小的确与吴安有染,可这事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闫大嘴听到了风言风语,知道两人一直私会,登时怒不可遏。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因此上头后他便提着刀去找吴安。 苗小小害怕,早早就告诉了吴安。吴安得了消息,已经提前静候闫大嘴的到来。 所以闫大嘴理所当然地被杀了。吴安和苗小小商量着要将闫大嘴往河里抛尸,再放出一个闫大嘴因被戴绿帽怒而外出行商的消息来,这样两人就不那么容易被怀疑。谁知天不遂人愿,那闫大嘴的尸体没有顺着水流飘走,而是被河水送到了岸边。 正巧苗小小听到祭拜河神时的意外,便放出女人不吉利、惹怒河神的谣言。这事本就要这么过去了,偏偏他们在处理闫大嘴的尸体时不够谨慎,那闫大嘴没死透,在河岸挣扎着喊救命,两人又补了刀,不想居然被住在河边的汤林发现。 汤林是个赌鬼,欠了不少钱,因此纠缠上两人,否则就要去报官。 吴安自然是不肯,这赌鬼只有输钱的,没有赢钱的,只要给了第一次,就要给无数次。所以两人又密谋着要汤林不着痕迹地死。 汤林到吴安家中要钱时,吴安将人带到了桥边。 最后汤林果然死了,可是吴安也在打斗时死了。 苗小小倒是没事。可她在桥上的情景偏偏被赵小娟看见,苗小小慌乱之下,只好告诉赵小娟她是在悼念亡夫。没过多久,她放出那两人出事前有女人上桥的消息,并引导大家以为有人死了是因为有女人上桥,河神发怒。 苗小小以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河神身上时,就不会查到她身上。 听完案情,州官道:“毒妇苗小小!你虽不是直接动手杀人,但你与人通奸,这三人的死与你脱不了关系,来人,将她收监,听候发落!” 眼看河岸边三人死亡的真相大白,河神发怒的谣言被破除,众人兴高采烈地拍手庆贺,还有人朝苗小小丢菜叶、鸡蛋。 苗小小说不出话来,一副认命的表情,已经有两名官差提着她押入大牢中。 “苗姨!” 苗小小听到声音,这才动了动,看见是赵小娟,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赵小娟内疚又吃惊地道:“苗姨,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 听到赵小娟的质问,苗小小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她忿恨地道:“你知道什么!闫大嘴就不是个男人!他根本不行!我才是受罪的那个!” 众人听到苗小小的话,立马交头接耳,像老鼠啃噬东西一样小声却又令人烦躁厌恶。 赵小娟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 苗小小将妻夫秘事宣之于众,没有一点羞愧,反而舒爽不少,她不再理会赵小娟,而是跟着官差下去了。但在转头的瞬间,苗小小突然心底一冷,那站在赵小娟身旁的女人正盯着她,好像将她的心思完全看穿了。 苗小小被盯得不寒而栗,她回想刚才在堂上的表现,不觉得有哪里露出了破绽。 好在那种感觉转瞬即逝,那女人的目光被挡在身后,苗小小悄悄松了口气。 毕竟,真正杀死吴安的,是她。 吴安杀了汤林后,吩咐她要毁尸灭迹。苗小小那时才如同从梦中惊醒,这才多少天,吴安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万一以后他们不和,吴安是不是也会下狠手? 所以在吴安休息时,苗小小一把将他推到了河里。 这人太可怕了,不能留。 苗小小没有完全说实话,先前闫大嘴和汤林的确是吴安杀掉的。吴安和汤林搏斗时受了伤,可死因不是因为汤林,而是被她推下了河。通奸一事说出去不好听,但顶多就是挨打板子,若州官知道她也是杀人凶手,绝对会被处死。 苗小小想活,不想死,因此将过错都推到了吴安的身上。 但苗小小还是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把钱给汤三娘了。 那汤三娘一心认为是她和吴安杀了人,借此敲诈她,她想着汤三娘一向懦弱,又没有证据,何况真给了钱就是落人把柄,所以一直不肯给钱。结果这女人告到了公堂之上,真是大意了! 不过这样就行了,起码还留着一条命。 苗小小心底暗暗笑起来。 府衙的院子中,赵小娟垂头丧气,她一直尊敬苗姨,可没想到她与人通奸,还成了帮凶。不过还没有低落多久,一只手拍了拍她。 苏辞道:“你做了对的事,应该高兴才对。” 赵小娟勉强笑了笑。 苏辞道:“我一开始就不信这个规矩,如今真相大白才好。” 许月华已经从堂上走下来,听到苏辞的话,她道:“大家就喜欢这样的谣言,而且越假,传得越凶。最近从朝歌传来了吉兆,有人在国看到有麒麟现世,都说是国主治国有方,所以有祥兽出世。” 苏辞和许春武不约而同地看向桃楚,好像她与麒麟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确实是有的,毕竟是桃楚拿出的麒麟角。 桃楚道:“骗人的。” 许月华笑道:“我也不信。”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1节 毕竟将国家治理得好不好,与祥兽又有什么关系呢? ———— 夜深,月华如水。许府,某处院落。 “你不用担心,再怎么样,我们还有安阳城。” “华姨,你们不怕么?” 院落中,各种昆虫在夏夜中长鸣不歇,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气。它们潜伏在草丛和树木之中,将两人的私语听入耳中。 “怕什么?”许月华慢慢笑了起来,道,“难道还能反悔不成,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便不要后悔,不要迟疑,我们许家人,绝不后悔。” 许春武道:“是。” 许月华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与姐姐有几分相似的孩子,笑道:“对了,你那位阴阳师朋友,你有告诉她么?也许,她能帮助我们。” 许春武想说桃楚并非人类,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道:“我没有告诉她。” 许月华道:“谨慎些也是对的,毕竟我们要做的事……一般人可接受不了。” 两人转了话题,开始絮叨家常,直到月亮高高升起,许春武催促华姨回房休息。 许月华道:“行了,你明天也要走,我就不影响你休息了,你也早睡吧。” 许春武点点头,她将华姨送到院门,正要回房,突然想到什么,抬脚就往外走。 一旁的丫环见状,忙跟上她,道:“殿下,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不歇息吗?” 许春武道:“你先回房睡吧,不用管我,我要一个人去走走。” 丫环听了,忙退开。 皎洁的月光落在地面,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许春武没有点灯,也没有拿灯笼,慢慢地朝后院走去。 后院是许家祠堂,祠堂的北面是一面墙,墙上立满了牌位,那些牌位的主人生前都是女人。与男人不同,从战场回来的女人,活的常常受到非议,死了更是无人认领。所以许家收留了这些女人。其中有姓许的,有不姓许的,甚至有无名无姓的,她们共同的地方就是都死在了战场上。从镇国将军许梅那一辈起,跟随军队上战场的女人死后无人认领的,都在许家立碑,由许家人世代供奉。 许春武的母亲在许春武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每逢母亲忌日,许春武通常都待在漠北,只能默默怀念。 许春武已经记不太清母亲的模样,偏偏对母亲第一次带她骑马印象深刻。 那天天气很好,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像是被谁细细清洗过。 母亲一身劲装,因她想骑马,便不顾众人的反对,将她抱上马去,挥动长鞭带着她疾驰而去。许春武想不起那天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了,只是最后母亲被姥姥训了一顿,因为她的屁股因初次骑马而受伤,甚至到处是血,可母亲居然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那时候,她应该是开心的吧,因为好不容易才能和母亲一起玩耍。 “这么久不见,你竟然一点也没变。” “你居然还在,我以为你早投胎去了。” “怎么,不行?” “厉害。” 许春武走到祠堂门前,她还没有打开大门,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一时疑惑,这么晚了是谁待在祠堂?其中一个好像还是桃楚的声音?可桃楚不是已经睡着了吗?正想着,许春武敲了敲门。 “桃楚?” 里面似乎有一瞬的动静,可又转眼没了。 “怎么了?” 桃楚打开门,看向许春武。她一点也没有闯入别人家祠堂的心虚和内疚,反而落落大方,好像许春武才是那个误闯的人。 许春武奇道:“你在和谁说话呢?” 桃楚道:“你耳朵还真灵。我在和一位朋友说话。” 许春武往里看了看,道:“没看见人啊?是那边的朋友?” 桃楚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道:“大晚上不睡觉,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春武莫名有一种自己才是客人的感觉,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来看看母亲。” 桃楚走到一旁,没有离开。 许春武不好直接将人赶走,担心这会让桃楚感到尴尬,只好暗示道:“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 桃楚道:“我不困,你继续。” 许春武:“……” 许春武感觉别扭,可是这时候就这么把桃楚赶出去好像也不太合适,因此原本打算为母亲上柱香,怀念一下过去的许春武很快就走完了流程。 接着,许春武看向桃楚,叹了口气。 桃楚挑眉:“这么快?” 许春武:“……” 突然间,桃楚望向远方,眉头一皱。 许春武注意到她的异常,道:“怎么了?” 桃楚道:“我们去朝歌吧。” 听到桃楚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许春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不是说好明天出发吗?” 桃楚道:“不,现在走。” “什么?”许春武还没来得及吃惊,便被桃楚一把拉住。 一眨眼,许春武便觉得四周景色模糊,夜色更浓,好似天旋地转。 “苏辞?” 许春武很快明白过来,就像她和苏辞上次被昆仑镜强行从长安城拉到村子,桃楚将她拉到了苏辞的房中。 房中,苏辞正睡得香甜。 但下一刻,苏辞身上的被子被掀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5 21:41:04~2022-08-26 20:4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骟人林婋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女女女女女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苏辞被桃楚从床上扒拉起来的时候, 脑子还不太清醒。 因此看什么都像是在做梦。 直到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笑声,苏辞有一点奇怪, 她下意识抬起头, 在一棵古树下,看见一张绝色面庞。 女人上半身是花草织成的衣服,如果仅仅围住胸口也能算是衣服的话, 下半身则是一张金色的毛茸茸短裙。她裸露的皮肤如同大地的颜色,比西南百越人的肤色更深,但又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美丽, 令人炫目。不仅如此,女人饱满的额头上,绘着奇怪的金色花纹,诡异又艳丽。 似乎是注意到苏辞的目光,美丽的女人将视线落在苏辞的身上。 “啊……” 苏辞不小心惊呼出声, 桃楚听见了她的声音,停下了脚步,问道:怎么了? “我刚才看见一个非常美丽的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人。”苏辞急忙道。 许春武道:“这里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类?” 苏辞再转头看时,却发现树下已经没有了人影,不由道:“不会是妖怪吧?” 苏辞心中疑惑, 又想起另一件事, 问道:“你就这么带我们走了, 也不跟华夫人打声招呼?大半夜的, 你有什么要紧事啊?” 许春武道:“她突然决定, 我也吓了一跳。我已经给华姨留信, 你不用担心。桃楚, 怎么停下了?” 桃楚已经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某个方向。 “真巧啊,这不是桃楚么?” 苏辞和许春武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似乎晃了又晃,很快又平静下来。她们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密林中,窸窸窣窣是小动物穿过灌木丛的声音,明明明月高悬,森林却很热闹。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密林中走出。 是一个额头上绘着金色花纹的女人,她提着一个花篮。紧接着,更多身影从她的背后跑出来,她们上半身是花草织就的短衣,下半身则是一张颜色各异的毛茸茸短裙,与无悲的百姓相比,她们的穿着大胆到令人不敢看的程度。除此之外,她们无一例外,用各种鲜艳的颜色在身上画着奇怪的图案,一时之间,密林中好像盛开了无数朵毛绒花。 她们一定是妖怪。 苏辞和许春武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默契得很,不约而同这么想。 “桃楚!” “是桃楚啊。” “是桃楚……” 其中三个小姑娘摇头晃脑地盯着桃楚,笑嘻嘻地重复着女人的话,却被最高最壮的女人敲了敲脑袋。 “不得无礼。” 女人微微一笑,她一笑,苏辞和许春武都有些发呆,她的美丽似乎脱离了正常人的范围,已经与森林融合在一起。 或许,她就是森林的化身。 任何人第一次看到森林开口,都会吃惊。 女人道:“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桃楚笑道:“我也没想到,好久不见,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昊又笑了,她看向桃楚身旁的人,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若是你们喜欢,可以一起来参加,我们在庆祝成年礼。” 桃楚委婉地拒绝道:“可惜我们在赶路,不然一定要参加。” 昊的笑意加深:“庆典会有落日琼浆哦。” 桃楚眼睛一亮,道:“我们有空!” 苏辞和许春武:“?”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2节 昊大笑道:“那就一起来吧。” “一起一起!” 昊身边五颜六色的毛茸茸都拍手笑起来,她们跑向苏辞和许春武,将三人团团围住。 “好日子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快长快大!” 毛茸茸们用一种奇怪的腔调高唱着,她们开心异常,又蹦又跳,十分活泼好动,很快钻进林中不见,又迅速从树枝上、地上、花丛中冒出来。 苏辞和许春武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办到的,她们根本不怕被树枝划伤,也不怕蹭上泥土,有一只毛茸茸不知从哪里抓到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作势要送给苏辞。 苏辞默默地拒绝了。 毛茸茸很失望,又要送给许春武。 许春武也摇了摇头。 毛茸茸叹了口气,不明白这两个人类为什么不喜欢蜘蛛,只好将蜘蛛放回树枝上。蜘蛛得到赦免,松了口气,迅速爬到树的最高处。 昊温柔地看着毛茸茸打闹,也不喝止她们,反而开怀大笑。 毛茸茸们对人类没有恶意,苏辞很快放下心,大胆地道:“这是在为谁庆祝成年礼?” 昊道:“就是这些孩子呀。” 苏辞道:“她们看起来比我小多了。” 桃楚道:“九尾狐认为来了天葵,就算成年了。” 苏辞面色一红,突然不说话了。她看向许春武,饶是见惯了生死的许春武,脸上表情也微微一滞。 昊点点头:“来了天葵,便意味着能够孕育后代,是一大喜事,该好好庆祝才是。” 桃楚道:“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 昊道:“怎么了?” 桃楚道:“你们也来天葵了?” 苏辞瞪眼道:“才不是!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苏辞从来没有同别人讨论过关于天葵的事情。她来天葵那一年,继母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布带让她换上,全过程都小心翼翼的,连天葵的名字也不提,光说是“那个”,还叮嘱她不要告诉别人,若是被别人知道了,那是极不光彩的,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即使在同龄人之中,有人来了天葵之后,因此而腹痛难忍的,都会被嫌弃不吉利。 苏辞还记得有一次,因为来了天葵,继母不允许她进寺庙。 总之,天葵是不能被提起的存在。苏辞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一种令人难堪的东西。可女人不得不与它共存,于是两者就像是结婚多年可又没有一点感情的夫妻,等着日子来,再等着日子去。 昊道:“你们怎么会这么想?若不是有了天葵,你们人类无法繁衍,早就灭亡了,你们应该感谢它才对。” 昊是真的这么想,而不是在安慰,或是嘲讽。 “感谢……”许春武看向快乐的毛茸茸,她们都在为来了葵水而高兴,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为什么会这样? 许春武下意识地看向苏辞,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们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尴尬。那是一种发现常年遵守的习俗被打破的尴尬,也是一种对身体的秘密被堂而皇之说出的尴尬。 即使是地位比绝大部分无悲女子高出许多的许春武,在面对天葵时,也是无措及羞涩的,她甚至有过要是没有天葵就好了的念头,更不要说那些因来天葵而不得不忍受腹痛的女人。 没有人喜欢天葵。 女人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 他们认为天葵是污秽,甚至还为此制定了诸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来天葵的女人不能进道观、寺庙。 可如果女人不来天葵,无法生下小孩,道观、寺庙又怎么会存在? 桃楚道:“人类和我们不同,他们擅长颠倒常理。” 昊道:“母为孕育者,只有女子才能做到,即使是男仙,也无法创造出生命,这是我们的常识。族里的孩子来了天葵,就意味着成年,一成年,我就带她们出来看看,也算是见识过这世界了,这就是成年礼。” 毛茸茸们活泼可爱,一点小事就能让她们高兴半天,她们好奇密林,好奇人类,因此这个去扯苏辞的头发,那个去挂在许春武的腿上。 昊和桃楚也不阻止,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行人聊着天,最终来到了森林的边境。 温柔的月光下,草原如浪,毛茸茸在上面打滚嬉闹,早就成年的大人们则坐在一旁吃东西。森林没有灯,昊便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白色的种子化成了点点星光,照亮了密林附近。 昊的花篮不大,却能从里面接连不断地掏出美食和美酒,最后掏出的是一壶酒。 昊分别给其他人倒上美酒,笑道:“此情此景,正适合落日琼浆。” 月明星稀,微风拂面,令人愉悦和平静。 众人依言举杯,一杯酒下肚,气氛活络起来。 许春武道:“这琼浆是什么,我喝过西域送来的葡萄酒,但也比不上琼浆的味道。” 桃楚笑道:“落日琼浆,是落日的辉光酿出来的酒,可以忘却烦恼。” 许春武惊讶道:“什么?辉光酿出的酒?” 昊笑道:“你听她胡说,这酒是我们族中的落日果酿出来的,花朵在日落时盛开,果实在日落时成熟,因此才叫做落日琼浆。” 苏辞的脸变得红通通,她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酒。” 昊道:“可惜这落日果在人间结不了果实,如果你们喜欢,可以来我们族中,那就会有喝不尽的落日琼浆。” 苏辞喜欢琼浆玉液,不过还是更喜欢人类,她摇摇头,拒绝了昊。 昊笑道:“桃楚,听说你醒了,为何不回喜桃,还留在人间?而且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里?” 桃楚道:“我来抓个闹事的妖怪,我能感觉到她就在附近。” 昊了然地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昊已经活了很久,她认识桃楚的时间也过了很久,有时候朋友不想说,她就不会再问。她不喜欢刨根问底。 苏辞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间,短暂清醒的脑子昏昏沉沉。许春武也是一样,她酒量一向好,可落日琼浆的味道实在是醇厚绵长,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最终和苏辞倒在了一起。 昊道:“你的朋友喝醉了。” 桃楚道:“让她们睡吧。” 昊观察着苏辞和许春武的睡颜,突然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人类。” 桃楚没有说话,一杯又一杯地喝着。 昊接着道:“你之前已经帮过她们,这次又要帮忙吗?” 桃楚道:“千婴快承受不住那些怨恨了。” 昊一愣,过了一会儿,她想起喜桃有一个名为千婴的湖泊。 喜桃之中,唯有特别的地方才有名字,千婴湖正是那特别之一。 千婴湖的源头来自水之宫,水之宫灵气充沛,连流出来的水也是灵气十足,非人饮一口,便能清除体内瘴气。 可没有非人会去饮用千婴湖的湖水,因为那里已经成了怨气的聚集地,不仅不能清除瘴气,还会中毒。 桃楚道:“再这么下去,千婴会被完全侵蚀身体,蚕食灵魂,最终只剩下一副躯壳,还是充满瘴气和毒气的躯壳。” 昊道:“那些女人的怨气还在流向千婴?” 桃楚道:“源源不断,没有一刻停歇。” “你是想……”昊终于明白桃楚为何待在人间,她顿了顿,道,“不知道你要怎么做,不过祝你一切顺利。” 第77章 苏辞醒来的时候, 看见天微微亮,她有一瞬间的疑惑, 怎么头顶上的帘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天空?接着, 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兽皮毯子上。 毯子上除了她,还有许春武。 许春武正洗漱,一看见她醒了, 便道:“你醒了?我们快到朝歌城了,吃过早饭就走。” 苏辞爬起来,往四周看了看, 除了一片密林,什么也看不到,连一条路也没有。 “朝歌?桃楚呢?” 许春武道:“她有事走了,留了个信,我们起来往北走就能看到朝歌了。” 苏辞道:“这人真是, 怎么这么着急,也不等等我们。” 苏辞爬起来,想起昨天睡觉时被桃楚捞起来赶路,还遇到了一群非人。她们一起喝酒赏月,天未亮又离开了,仿佛是一场梦。 一路上早就习惯桃楚的存在,现在她突然消失, 苏辞还有点不适应。不过抱怨了两句, 苏辞也起来洗漱了。 昨夜昊留下不少东西, 足够两个人吃饱喝足。 两人收拾好了, 一路北走, 等到日头逐渐上升, 两人看到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城池。 她们到朝歌了。 ———— 狩猎比赛的大本营靠近皇家猎场。 苏辞和许春武到了朝歌, 没有往城中走,而是赶往皇家猎场。 按照信上写的,盘牙会带着麒麟角在猎场附近的福来客栈等她们。 仔细算起来,若是盘牙一行人顺利,应该会比她们提早一天到朝歌。 两人还没有到客栈,守在客栈门前的人已经看见了她们。 “殿下!苏辞!” 站在客栈门前的正是陆子怡。此时客栈没有客人,正在一旁打盹的客栈掌柜被吓了一跳。 陆子怡背着弓箭,提着行礼,她全交给了苏辞:“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昨天就回到朝歌,还以为要再等几天,你们才回来。喏,你的麒麟角和猎弓。我打听过了,狩猎比赛快结束了,不过还没有谁比你厉害的,目前最强的也就是打到了一只老虎,还有什么鹿啊野猪啊,你一定能拿个第一名。” 许春武道:“若你不介意,我们也去看看情况。” 苏辞高兴地道:“当然不介意,走,一起去。” 可三人要去狩猎场时,许春武却被人叫住了。 “殿下!” 来人正是盘牙,她骑着一匹快马,在看见许春武后有一丝喜色,可很快被忧虑代替。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3节 盘牙下了马,先是行礼,才道:“殿下,老夫人有事交代,请殿下先回家。”说着,她在许春武身边说了什么。 许春武脸色一变,她看向苏辞,勉强笑了笑,道:“我不能跟你去了,家里有事,我要去看看。” 苏辞点点头:“你先忙。” 眼看许春武离开,苏辞向狩猎场走去,陆子怡留下来陪她。 ———— “你说什么?凭什么不算?” 狩猎场分为几个地方,决定最终判决狩猎结果的人都坐在场上的北部。 判官大都是男人,还都是年纪较大的男人,仿佛年纪越大,判决的结果越可信。 选手从猎场上找到猎物后,会交到守在场上的检查员的手上,经过第一道检查。若是连这道检查都过不去,那就意味着连排名的资格都没有。 负责检查的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 他正坐在帐篷下扇风,偶尔看一眼狩猎进口的地方是否有猎人出来。其实检查的人是两个男人,但随着比赛截止时间将近,出来的猎人渐渐少了,因此他们便商量着轮班制,今天你休一天,明天我休一天。狩猎场也不管,工钱照给他们。男人只觉得可惜,这狩猎赛快结束了,还能从哪里找到这么一个轻松的活? 陆子怡一拍桌子,道:“凭什么她不能参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麒麟角!麒麟!你别是傻的,连麒麟都不知道吧?” 男人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发现场上的判官都看了过来,他不由得壮起胆子,道:“妹子,管你猎到什么,你这已经离开狩猎场,肯定失去了参赛资格,不然对别人多不公平。别的猎人都是从狩猎口出来的,就你是从外面来的,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你作弊啊。” 苏辞道:“都跟你说了,我不是故意跑出狩猎范围,是因为遇到了非人。” 眼看一旁的陆子怡有动手的趋势,那年轻男人退了一步,谨慎地道:“哎,君子动手不动口啊,你要是动手,我可喊人了。先说好,这规矩也不是我定的,我就是执行而已。你们还是回去吧,啊?” “小六,怎么回事啊,在吵什么呢?”判官席上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问了一句。 小六行了个礼,道:“陈老,这女的就是来闹事的。” 被称作陈老的老头挥挥手,不耐烦地道:“那还不快点赶走,万一有官人来查看怎么办?” “我是此次狩猎赛的选手苏辞,有木牌证明身份,我得到了麒麟角,还请各位裁判验明真假!” 苏辞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判官席的人议论纷纷。 这时,突然有人说道:“你是陈小妹的女儿吧?” 苏辞抬头看向那人,是个健硕的妇人,她不认识,不过看起来对方好像认识她的继母,也就是陈小妹。 有人奇道:“你认识她?” 那妇人道:“不认识,不过她娘不是天天来这里找人吗,你不记得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是有个女的天天来找人。” 其他人都想了起来,一旁有人让苏辞将猎物呈上。有了命令,小六自然放行。 当包裹中的东西展现出来时,嗑瓜子的不嗑瓜子了,聊天的也不聊天了,判官们看一眼苏辞,盯住了麒麟角。 “这、这是什么?”有人发出惊叹。 苏辞道:“各位判官,如你们所见,这是一对麒麟角。” 木桌上,有一对状如珊瑚,却比任何珊瑚都美丽的角,在阳光的照射下,正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众人从未见过麒麟角,也没有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麒麟,可他们都能感受到,这对角有一种平和、温暖的力量,叫人不能怀疑这就是麒麟角。 人们被这份美丽震慑住,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这份美丽。 良久,才有人回过神来,可依然下意识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人?我们都没有见过麒麟角,你说是就是?” 但也有稍微清醒的人道:“你凭什么得到麒麟角?这绝对不可能。” 这时陆陆续续有人醒了过来,道:“对啊,这怎么可能?!” 陆子怡不高兴地道:“怎么不可能?你们都瞎了啊?这不是麒麟角是什么?不是苏辞得到的,还能是你们得到的?” 苏辞也不高兴,道:“我得到麒麟角,今年的狩猎冠军应该是我,难道还有人猎到了比麒麟角更珍贵的东西吗?” 有人如梦初醒,道:“就算这是麒麟角,就算是你得到的,可你离开狩猎场,已经违反了规矩,你当不了第一名!” “对对对,再说了,你也说这是别人送给你的麒麟角,根本不能算是你自己猎到的,不行不行,这做不了数,你当不了冠军。” 一想起当初自己为了能猎到传说中的奇珍异兽,不惜涉险渡过黑水河,跑进喜桃山岭,结果被眼前这些人轻飘飘反驳是“朋友送的”,便不能做数,苏辞就生气。 还没等她开口,陆子怡道:“你要有本事,你也找个朋友送你对麒麟角啊,你当麒麟角是大白菜能随便送人?” 那人被呛了一句,恼怒道:“反正你们就是不行!” 其实裁判们坚持苏辞失去比赛资格,不过是因为这狩猎场的第一名已经内定了,所以是选手们猎到的猎物再珍贵,也注定赢不了比赛。 苏辞正生气呢,听到陆子怡这么说,反而笑出了声。 正准备大吵一架的陆子怡一看她,气势立马没了,气恼道:“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小六,你们在吵什么呢?” 一声询问让小六像是盼到了救星那样高兴,他刚要开口,可看见来人时,突然结结巴巴地道:“肖衙内?” 小六怪异的声调转移了众人的视线。只见肖衙内是个年纪二十的男人,他面目清俊,一身江南织造锦衣,腰挂獬豸玉佩,头戴琥珀束发冠,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他温润如玉。 可即使如此,众人也很难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位身穿紫衣的俊美男人。 紫衣男人看起来比肖衙内年长两岁,眉目如画,可脸带病容,因此美则美矣,与年轻的肖衙内相比,则缺少了些许健康和活力。 两人一走近,苏辞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道观、寺庙里熏的草药香,也不是平常的熏香,她暗暗退了一步。 众人不认识紫衣男人,但都晓得肖衙内的名号,于是纷纷起身行礼。 这位肖衙内的父亲是掌管国主禁卫的金吾卫大将军。 无人不敬,无人不怕。 不过肖衙内肖宇梁与身为武官的父亲不同,他今年刚考中举人,家里也希望他能成为文官。 在无悲,有许多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鄙视链。大官看不起小官,文官看不起武官,当官的看不起平民,平民看不起贱民,男人看不起女人。 肖宇梁被肖家赋予厚望,成为肖将军最看重的儿子。 肖将军有三个儿子,但人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总会出现有意或无意的偏好,因三个儿子之中,肖宇梁最有出息,因此肖将军也最偏心他。 据说会来观看狩猎赛的国主没有出现,出现的是肖将军之子肖宇梁。但狩猎场上的裁判还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肖宇梁道:“听说今年狩猎赛快结束了,有猎人猎到不少好东西,我们便来瞧瞧热闹,不知今年的第一名会是谁,怎么你们这儿吵吵嚷嚷。” 裁判之中,一个最老的男人巍巍颤颤的向两位贵家子弟解释。 肖宇梁和紫衣男人听完了解释,这才看向苏辞。 肖宇梁道:“按照规定,姑娘离开了狩猎场,确实是失去参赛资格。姜晴兄,你以为如何?” 肖宇梁的话让众人暗暗心惊。 谁不知道皇室姓姜,再看这位紫衣公子,气质不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宗室。 苏辞忙道:“可我不是有意离开,就不能通融吗?”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姜晴笑了笑,语调一转,道,“我愿出万两黄金买下这对麒麟角,姑娘是否愿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苏辞更是惊讶,她脱口而出:“您可真有钱。” 姜晴微微一笑,道:“其实我给的少了,这麒麟角价值连城,可我不能真的送一座城池给姑娘。” 苏辞的心砰砰直跳,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有了这么多钱后,第一名还是倒数第一名,根本不重要了。 苏辞道:“我得想想。” 这下,轮到姜晴吃惊了:“你不愿意?” 姜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因此特别惊讶。不仅是他,周围的人也难以理解。 肖宇梁不满地道:“女人,你口气不小,你可知我们是谁?” 苏辞眉头一皱,她最讨厌有人压她一头,无论这人是谁。 姜晴道:“若姑娘不愿就算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对价钱不满意?姑娘放心,我是真心实意要买下这对麒麟角,还请姑娘开个价。” 苏辞还是摇头,只是这一次摇得颇为艰难,她道:“我要考虑考虑。” 肖宇梁傲慢地道:“姜晴兄,这女人根本是想狮子大开口。” 姜晴笑道:“姑娘难道是想留下这麒麟角?麒麟世间难寻,也许那送姑娘麒麟角之人,正是麒麟。” 苏辞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苏辞仔细想了想,实在是很难将桃楚与麒麟联系在一起。 姜晴道:“佛法有云,万法皆缘,姑娘能从喜桃取出麒麟角,说不定还能为无悲带来祥瑞。而那陪伴姑娘的女子,是一位神仙也说不定。” “……”苏辞想,这人猜得还挺准。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说,苏辞都是摇头。 肖宇梁十分生气,姜晴倒是温和,他笑道:“若姑娘改变心意,可以去城中十里街找肖宇梁。” 直到两人离开,苏辞也没有答应。 众人都奇怪,纷纷劝她。 “你真是傻,你知道他身边那是谁吗?那可是金吾卫大将军的儿子肖衙内!你要是得罪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对啊,虽然不知道那公子是谁,反正肯定也是士族子弟!” “什么士族子弟,你没听到他姓姜?我刚才可瞧见了,他伸手时,内衫是红色!” “红色怎么了?” “蠢货!只有宗室才能穿红色内衫!” “那是宗室子弟?” “可不是!姑娘,你也忒不知好歹,那么多金子不要,想上天哪?还白白得罪了人!” 连陆子怡也道:“你怎么不卖给那冤大头?” 苏辞叹口气:“我差点就答应了,可是……” 陆子怡追问道:“可是什么?” 苏辞心里打定主意,因此不再纠结是否能赢得狩猎赛的第一名。她拉着陆子怡,两人也不听其他人的劝,匆匆离开了狩猎场。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4节 有时候,名声与巨额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何况苏辞本身就是个务实的人。 走到偏僻处,苏辞才如实相告:“我记得许春武也想要这麒麟角,我想,反正都是卖,不如卖给她。” 陆子怡想了想,道:“其实殿下也许不会买你的麒麟角。” 苏辞道:“?” 陆子怡纠结了一会儿,终于道:“你不知道,殿下可能没那么多钱,别看许家家大业大,其实消耗也大。殿下每年都要花一大笔钱补贴各种花销,比如安阳城的女子学堂,还有安阳城的差使,她还会补贴我们呢,所以,殿下虽然说过要买麒麟角,但是出的价钱肯定没有刚才那个冤大头出的高。” 苏辞道:“她……这么穷?” 不知怎么,苏辞突然想起来许春武借钱给她的情景。 陆子怡挠挠头,道:“我这就去告诉殿下,可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其实我觉得也许你卖给那冤大头才好,狠狠宰一笔钱,足够你后半生无忧了。” 苏辞背着麒麟角回家了,她才走没多久,突然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她之前就知道麒麟角肯定是无价之宝,但当知道麒麟角真的能值那么多钱时,她觉得她背的不是麒麟角,而是万两黄金。 背着这么多钱在身上,压力颇大。 因此冷不防被抓住手臂时,苏辞下意识就要反击,在看清是谁后,她才松了手。 “小娘?” 苏辞的小娘,也就她亲娘死后没多久,她父亲娶进门的继室。 后来过了一年,她的弟弟出生了。 苏辞的小娘叫陈小妹。 别看叫小妹,实则身材壮硕,一点也不显小,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陈小妹每日都要忙农活,挑水种菜喂猪砍柴,除了出门打猎,哪一件事都得做,若是小身材,可经不住这样的劳务。所谓的小,更多体现在性格上。 陈小妹向来温和,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别人小。 只见陈小妹一把抓住苏辞,道:“你怎么才回来?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其他猎人都回来了,就你一直没有个影子,我们还以为你丢了!” 苏辞从来没见过陈小妹这么凶,她一怔道:“小娘,我……” 陈小妹打断了她的话,道:“你是不是……你进山这么久,有没有碰到其他人?” 苏辞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茫然道:“没有啊?” 陈小妹仔细观察苏辞的神色,似乎是判断不了她是否撒谎,因此还是紧锁眉头,道:“真没事?那怎么待了这么久才出来?” 苏辞隐隐约约明白陈小妹想问什么了,于是道:“小娘,我好着呢。” 陈小妹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苏辞进山的目的,忙道:“对了,你打到什么猎物了?怎么样?你一向,比你爹厉害,应该,……” 陈小妹突然住了口,她仿佛意识到什么,她是知道苏辞一心要夺第一名的,可眼下看起来苏辞并没有夺冠的喜悦,难道是? “你还小,又是女人,能进决赛就比其他人厉害了,这次失败了也无事,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你呢。” 苏辞哭笑不得地听着陈小妹的安慰。 她一直不知该用怎样的感情去面对陈小妹。陈小妹几乎代替了母亲的位置,她是父亲的妻子,一直操劳家事,也从未待她不好,可苏辞就是无法对她亲近。因为苏辞自然不可能将陈小妹真的当作亲生母亲那样看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第78章 一回到家, 苏辞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其实她离开家没多久,可再踏进家门, 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她很快找回了那种熟悉感。 庭院中, 她的父亲正躺在摇椅上。听见门口的响动,他也没起身,只是眼珠动了动。 看见苏辞, 苏强一句话也没说。 苏辞想说出口的话一时像是被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阿辞回来了, 正好我买了点菜回来,你快去烧些热水,我给阿辞做顿饭。”陈小妹放下东西,急急忙忙要去烧热水,还嚷着要做早饭。 “锅里不是有馒头吗, 怎么,馒头还配不上她了?”看着陈小妹进进出出,苏强抬了抬嘴皮子,连身都没翻。 苏辞没说话。虽说她早习惯了父亲习惯性的冷嘲热讽,也还是有些不高兴。 陈小妹像是没听到,她一声不吭地进厨房烧水做饭,很快将一碟炒饭端上桌, 还烧了热茶。 “怎么样, 好吃么?你回来也累了, 洗个澡就先好好睡一觉。”陈小妹笑眯眯地道。 苏辞还没说话, 苏强已经开口了。 “给她吃那么好做什么?反正也是别人家的。再说了, 她要吃不会自己动手啊?你着什么急?” 苏辞道:“爹, 我回来之后没惹你吧?还是你又被人笑话了?” 其实苏强的怒火不是没有征兆, 每次苏强在家里说起苏辞的婚事,都免不了要大发雷霆,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被人笑话”。苏辞猜测是苏强又被笑话了,这才将怒火转向家里。 原本一直躺在椅子上的苏强突然抬高了声音:“还是太惯着你了!以后你哪里都不许去,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厨房里的两人同时吓了一跳。 苏辞深吸了口气,才道:“爹,我从村子背后进了喜桃,还拿到了麒麟角,有人愿意重金买下麒麟角。有了钱,我们就能……” 陈小妹惊道:“麒麟角?!” “胡说八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苏强想也不想就反驳。 苏辞不明白她的父亲为何这么生气,连真假都没有验证,就直接否定了她的话,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陈小妹拉住苏辞,道:“阿辞,别跟你爹生气,他也是为了你好,你……你都那么大了,也是时候该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别总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苏辞一懵:“什么以后的事?” 陈小妹看向苏父,他一句也没说话,像是被人割掉了嘴巴,但他正仔细听着厨房这边的动静呢。 陈小妹只好开口了:“阿辞,你爹和我,趁这段时间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陈小妹一触碰到苏辞那冰冷的眼神,连话都说不顺了,但这话必须说,因此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再怎么样,你终归要嫁人,我知道你长得好,对方是个秀才,长相也周正,年纪与你相仿,他一听是你,还发誓绝不会纳妾。” 苏辞气道:“我不嫁!” 陈小妹劝道:“别说气话,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聘礼。” 苏辞拔高了声调:“那就退回去!” “啪——” 苏强把手中的蒲扇重重摔到椅上:“不嫁人,难道还要我养你一辈子不成!” “不用你养,我能养活自己!”苏辞冷冷道。 苏强道:“难道你不怕被人笑话?你没看村里那些人都笑你老大不小了,还没结婚,难道你还要当尼姑?再不嫁人,等你年纪大了,更加没人看得上你。你还想嫁个二婚不成?到时候拖得久了,二婚的也看不上你!” 苏辞道:“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苏强道:“你究竟是怎么想?那申员外的儿子你看不上,结果人家讨了个老婆,第二年就抱了个大胖孙子,那城里茶商的侄子你也看不上,人家去年也结婚了,这看不上,那看不上,你以为你是那天上的仙女,谁都任你挑呢?” 苏辞冷笑道:“那申员外的儿子是个傻子,那茶商的侄子是个下流胚,你这不是想要我嫁人,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苏强愤怒道:“我是你爹,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怕被说我还怕呢,别的都说是我没有教好!” “好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也真是,跟她较什么劲?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像是随时都要打起来,陈小妹连忙阻止两人,一边劝一个,“阿辞,你也真是,我们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跟你爹说话呢?你进山这么久,我们都担心坏了,结果你一回来就要吵架。好了好了,吃完饭快去休息,肯定累坏了。” 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陈小妹说话时都是温温柔柔,待人和气的。因为她害怕争执,若是有人说话声音高一些,她都有点受不了。 因此这场劝解,可以说是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 苏辞听到陈小妹的话,又看着她红了眼,因此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继续开口。 但苏强可不愿意听陈小妹的劝解。 在苏家,苏强从来不会听其他人的话。 “轮到你说话了吗?她还小?跟她年纪一样的都生两个娃了!” 苏强越说越生气,因为他憎恨不能遵从他安排的人。 人在愤怒的时候,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会生气。 苏磊偷偷溜进屋的时候,正巧被苏强看见。正巧他恼怒女儿不听话,眼看着苏磊鬼鬼祟祟,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大喝一声:“孽子!又去哪里浪了!” 苏磊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立马站定原地,低眉顺眼地道:“我从狗哥家回来的。” 狗哥是苏家邻居的儿子,也是邻居家最小的孩子。狗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大人十分纵容,因此他无法无天,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把做坏事看成像吃饭那样平常,是长宁村鸡嫌狗厌的存在。 苏强也不喜欢那男孩,原因无他,主要是不听话。所以一听儿子的回答,立马大吼道:“一天天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你做完功课了吗?要是老师说你又没交功课,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 苏磊才五岁大,正是贪玩的年纪,路上看见条狗都想上去踹两脚,哪里就能安静待在家里?可此时他也不敢作声,只能稀里糊涂听着教训。 苏强骂了半天,骂得口干舌燥,打算歇一歇。 陈小妹见状,赶忙招手想让儿子回房,哪知苏磊的半只脚刚踏进房门,苏家大门便被敲响了。 那敲门的人似乎是个急脾气,咣咣咣恨不得把门捶烂。 “谁啊?来了。” 陈小妹一开门,便看到一张气势汹汹的脸,脸上铺满怒火,打算随时发泄。不仅如此,来人左手还拎着只死鸡,右手揪着个男孩的耳朵。 男孩疼得嗞哇大叫,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嘴里还求饶道:“三娘,别揪了,我耳朵疼!” 陈小妹陪着笑脸,道:“梅三娘,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这小子招你了?” 长宁村的梅三娘是有名的暴脾气,听到陈小妹的话,她一声冷笑:“还不是你那好儿子!这两个小子合伙偷我的鸡,被我发现了,居然一把掐死了鸡!你们到底怎么教的?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陈小妹瑟缩了一下,道:“阿磊怎么会去偷鸡?” 梅三娘冷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冤枉他们了?杨狗子,是不是你和苏磊去偷了我家的鸡,还被我看见了?” 梅三娘用力朝上一拧,杨狗子便叫道:“是是是,我们就是觉得好玩,哎哟!” “我打死你个狗东西!” 陈小妹还没有说话,只听苏强一声暴喝,他一把将苏磊从房中拖出来,直接把人摔到了地上,还顺手从藤架上扯下一根藤条,狠狠地甩向儿子! “小时偷鸡,长大偷金!你一天天不学好,居然去学偷鸡摸狗,你要气死我啊!” 苏磊被打得哇哇大哭,他还不懂得遇到这种事时该怎么办,因为没有人教过他,可又本能觉得疼得难以忍受,于是不断躲避。 苏强一看儿子还要躲,更是气得厉害,手上不自觉就用了劲。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5节 梅三娘不是软脾气,可看着一个小孩被打得嗷嗷哭,她还是皱了皱眉,道:“哎!你打他也没用,我这鸡死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 苏强扔了藤条,看向陈小妹,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陈小妹心疼儿子,可这时又不好说什么。她陪着笑,道:“三娘,阿磊不懂事,我赔钱给你,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生气。” 梅三娘哼了一声,道:“要不是看你们平常都老实,我才没那么容易算了。走,跟我去你家,我倒要看看,你娘你爹怎么说?” 杨狗子不停挣扎,哀求道:“三娘,你放了我吧!” 梅三娘冷笑道:“放了你等你再来偷鸡?” 梅三娘手上一个用力,杨狗子便忍不住嗷嗷大哭。梅三娘毫不心软,拧得更用力了。 等到两人都走远了,苏强才恶狠狠道:“看你儿子干的好事!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们家从来就没出过,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陈小妹才劝走了梅三娘,此时又挨苏强的责骂,也忍不住埋怨道:“阿磊,你偷人家的鸡做什么?” 苏磊疼得嗷嗷哭,根本没空理会他们。 苏强恶狠狠道:“还有脸哭!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陈小妹也生气了,道:“行了!你再打下去,你儿子就要被你打死了!” 苏强一摔门,出去了。 陈小妹叹口气,抱起受伤的儿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苏磊抽抽搭搭,泪眼朦胧:“不敢了。” 陈小妹掀开苏磊的裤子,看到一道道冒着血色的伤痕,心痛之余又有些恼怒:“你爹也真是,下手这么狠!” 苏磊哭了好大一会儿,慢慢哭声渐小。等到要上药了,陈小妹才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 陈小妹叹气道:“真是冤家。” 苏辞道:“恐怕他明天下床都困难,明天我去跟老师说一声,让阿磊先在家休息。” 陈小妹点点头:“哎,好。” 苏辞一时百感交集。 母亲走后,对于父亲很快另娶一事,她是抗拒的,但抗拒无用。 继母的肚子很快隆起来,她能感觉到父亲的开心。 她的担心则与日俱增。 村子里的人常喜欢逗弄小孩,若是有母有父的,便问小孩最喜欢谁,而轮到苏辞时,问的则是你爹有儿子就不要你了。 母亲没了之后,苏辞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下父亲。因此无论父亲待她好还是不好,她都想抓住。 所以苏辞一度讨厌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但时间一长,苏辞也就渐渐习惯苏磊的存在。 何况陈小妹待她不差,有好吃好喝的总是念着她,也不像许多男人说的那样,陈小妹会虐待她。 与男人相比,女人对待别人时,总要温和一些。 苏辞接受了陈小妹,也慢慢接受了陈小妹的儿子。 有时候苏辞会忘记苏磊的身上流着一半跟她相同的血。 因为父亲只有在某些时刻才会出现。 比如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听到父亲在众亲戚面前点评苏磊的大小毛病,那模样,比学堂中的老师更像老师。至于其他时候,父亲像是隐身一般,谁也找不见。 父亲从不过问家人的衣食住行,仿佛那不是他该关心的,包揽着一切的一直都是陈小妹。 苏辞还记得陈小妹生孩子的时候,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那时候父亲在做什么呢,他刚从山上下来,听到产婆说陈小妹要生了,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像他在山上就知道了似的。 当产婆恭喜陈小妹生了个儿子时,父亲面上也是淡淡的,似乎是开心,但又没有那么开心。 苏辞是知道的,父亲一直想要个儿子。 因母亲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族中甚至有人提议要给父亲过继个儿子。 那天她正和别人玩捉迷藏,钻进客厅的桌子下,后来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便听到有人这么提议。 苏辞已经记不清事情始末,却还记得父亲没有立即拒绝,甚至说“再想想”。 不过,当父亲真有个儿子后,他也没有多关心这儿子。 苏磊困了,是陈小妹哄着,苏磊饿了,是陈小妹喂着,苏磊病了,是陈小妹照顾着,连苏磊做功课,也是陈小妹督促的次数更多。 久而久之,苏辞不再那么排斥苏磊。 原本苏辞以为父亲偏爱弟弟,她会愤怒和伤心。可她发现,父亲的确偏爱男孩,可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父亲不重视她,也不在意苏磊。 装模作样地骂几句、打几顿小孩,便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甚至还怪小孩不懂事。 一旦明白这个道理,苏辞便很难继续讨厌苏磊了。 “你累了就去休息吧,你这些天都没有睡过好觉吧?我看着他就行。” 正在帮忙给苏磊上药的苏辞一愣,随即摇摇头:“没事,快弄好了。” “咚咚咚——” 两人正在给苏磊收拾东西,院子传来了敲门声。 陈小妹疑惑地道:“是谁啊?” 苏辞道:“我去看看。” 开了门,苏辞一惊。 “你怎么来了,不是家里有事吗?” “是我姥姥的老毛病又犯了,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来人正是许春武。 苏辞道:“那就好。正好我想跟你说事。” 许春武道:“你是想说麒麟角的事吧?陆子怡都告诉我了。” 接着,许春武两手一摊,道:“我可没那么有钱,你还是直接卖给那冤大头吧。而且,你也只能卖给他了。” 苏辞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意义,问道:“怎么?” 许春武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想买的东西,不会有人敢出手,连我也不行。” 苏辞道:“他是宗室?” 许春武淡淡地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苏辞:“……” 许春武看到苏辞一脸震惊,忽地笑了笑,道:“不过他有钱,记得狠狠敲一笔。” 苏辞道:“……”苏辞觉得,看起来许春武好像不怎么待见他。 许春武轻轻哼了一声。 苏辞道:“进来坐坐吧。” 许春武转头看向四周,道:“好啊,你不请我进去,我还得站在这呢。” 苏辞笑了,她引许春武来到庭院中,又从井里捞出井水冰镇过的梨子。陈小妹在屋中听见动静,大声问了一句。 “阿辞,谁来了?” 苏辞忙道:“我朋友,没事。” 陈小妹应了声,继续给儿子擦药了。 许春武随手接过梨子,突然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对了,你也不用担心麒麟角被人偷走,有人比你更担心。所以,你这附近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苏辞道:“是姜晴派来的?”苏辞记得,金吾卫将军的儿子肖宇梁,称呼那宗室为姜晴。 许春武笑道:“如何,还打算去安阳城定居么?” 因许春武转移话题太快,苏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了想,才道:“那可要麻烦您开个移居证才行,不然恐怕安阳城可不收我。” 许春武道:“华姨早就写好了。不过,你真舍得离开你家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苏辞笑道:“这有什么舍不舍得,他们还急着把我嫁出去呢。” 许春武观察了一下苏辞的神色,发现她既不高兴,但也没有生气。 许春武道:“你不想嫁?” 苏辞道:“不想嫁。” 许春武心中一动:“是对方不好?还是你心有所属?我听盘巧说,你说你不想嫁人。” 苏辞笑道:“我根本没有见过对方。” 许春武舒了口气,道:“真巧,我跟你一样,也有个未婚夫。” 苏辞看向她,不确定地道:“你也不想嫁?” 许春武纠正道:“不,是有人要入赘。” 苏辞想起了,眼前这位是许家家主,自然是要招赘的。 苏辞不解地道:“也许你能找个喜欢的。” 许春武笑道:“他们都一样。” 他们是谁?哪里一样?苏辞没有问。不过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对视一眼,不由得笑起来。 许春武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苏辞道:“你什么时候成婚?” 许春武明白苏辞的意思,笑道:“又不是什么喜事,不用来了。倒是你,若是对方不肯退婚,你该如何?” 苏辞道:“我有法子。” 许春武笑道:“若是遇上麻烦了,就来找我吧。” 苏辞道:“这是自然,我还指望着靠你定居安阳城呢。”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6节 第79章 据说有人将麒麟角献给国主, 国主龙颜大悦,说这是无悲风调雨顺之兆, 又问麒麟角从何而来, 要重重奖赏。朝廷之上则是一片恭维,说国主治国有方,才有会麒麟降世。 反正麒麟角的出现, 让许多人满意。 长宁村的苏家很快成了有钱人家。 一有钱,烦心事就变少,人也容易快乐。 苏强和陈小妹成天乐呵呵, 不管做什么事都觉得开心,看什么也都顺眼。 家里有四人,苏辞将钱财分成了两份,一份交给继母,自己留下一份。 苏强和陈小妹忙着在城里置办房产、商铺, 俨然成了城里人。苏强没有忘本,顺手捐了钱修缮宗祠,还得了个“不忘本”的美名。 苏辞对此倒是无所谓,父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况那苏家宗祠上也没有她的名字。 苏辞猎到麒麟角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传遍了长宁村,又传到了朝歌城, 最后从朝歌传回了长宁村。 传闻一开始是苏辞捕到了麒麟, 后来又变成有麒麟送角给苏辞, 到最后成了苏辞是麒麟所化。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传言变成了谣言。 甚至还有人说自己亲眼在长宁村看到了麒麟, 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一开始, 苏强和陈小妹都很高兴,家里突然有了那么多钱,简直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可没过多久,苏强的心里便不痛快了。 除了苏辞是麒麟女的传闻,还有许多关于苏辞为何还未婚嫁的议论。 本来苏强对这事就不太痛快,一听到有人议论,更是觉得颜面无光,不太痛快变成了十分不痛快。 这天,苏强去铁匠铺找人打磨猎刀。 在前四十年,苏强打猎是为了谋生,但从现在开始,打猎成了乐趣,磨刀成了富人的癖好。 苏强一进门,便冲铁匠铺老板道:“赵老三,磨刀!” 铁匠铺的人不多,不过一看见是苏强,附近的人都聚拢过来。 有人叫道:“苏老板,你发财了!” 苏强看一眼说话的人,乐呵呵地道:“大家都发财。” 有人笑道:“苏老板,别那么小气,你是真发财,怎么还自个来磨刀?” 苏强道:“钱不省着花,那早没了。” 有人哄笑起来,道:“哎,苏老板,你那大女厉害啊,给你挣了那么多钱,光是商铺都有那么多家呢。” “不过苏老板,听说你那大女还没婚配呢?多大啦?” “十七八岁了吧,怎么还没嫁人呢?不是我多嘴啊,年纪这么大还没嫁人,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我那外甥,才二十八,长得一表人才,家里也有钱,不过是比不上你家有钱,可人家家里出过两个举人呢。” “你那外甥年纪那么大了还没娶妻?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你才有隐疾!他前一个病死了,人好着呢。” “啧。那有什么好的,不如我那二婆家的小子,为人老实能干。” 苏强不高兴女儿被人四处议论,不过他不是关心女儿,只是认为女儿被如此议论,丢的是他的面子。他道:“早就订婚了!” “别是骗我们的吧?是谁家啊?” “那怎么拖了这么久还没嫁?你那姑娘老大不小了吧?” “哎,听说你那姑娘是从长安那边回来的,在外面见了不少男人吧?” “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可不太好……” “哈哈哈你瞎说什么,他那姑娘现在是麒麟女,连国主都惊动了!我那在宫里当差的表侄,说国主收到麒麟角,甚至有意要见见麒麟女呢,你小心乱说话被人听见了!” 这群男人心眼子多,都在心里合计着要是能和苏强做亲家,多少能沾点光,于是都拼了命地推销儿子、侄子、外甥、孙子,同时还不忘贬损、意淫。他们不关心也不在乎苏辞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晓得她有钱。 谁不喜欢有钱的女人? 苏强被一阵奚落,又觉得女人被人如此议论,没想到要为女儿反驳,只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怒火立马转向家人。 ———— “我不嫁!” “由不得你,我已经收了人家的彩礼,他们家也订好了日子,立冬后,你就嫁过去,她会帮你准备嫁妆。”听到女儿的反抗,苏强没有如往常那种发怒,因为他认为一切都在按照他的想法前进,因此对苏辞的忍耐变得能强了一些。苏强口中的“她”是陈小妹。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苏强称呼陈小妹时都是用“她”。 苏辞冷笑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本来这两天也打算说了,我要搬去安阳城。” “什么?”因为过于震惊,苏强一时间连生气也忘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此又问了一遍。 苏辞根本不怕,她看一眼一直在向自己示意的陈小妹,冷静地道:“我要搬去安阳城,我已经办好了证明,打算下个月就走。” 苏强吸了口气,道:“谁准你走了?” 陈小妹见势不对,忙道:“阿辞,别胡闹了,你一个女孩,说什么搬家不搬家的,这世上哪有女孩未婚便搬出去住的?何况你住外面,怎么养活自己,多危险哪?只有那种女人才会在外面住。” 那种是哪种?陈小妹没有细说,但他们心知肚明,是放荡、不守妇道的女人。 “疯了!”半晌,过于震惊的苏强只吐出这么一句话。 苏辞站在庭院中,没有退缩,没有避让,道:“我没疯,我有钱,可以养活自己,反正这里迟早是不能让我住,不如我先走。” 陈小妹渐渐明白了苏辞的想法,她忧心忡忡:“你,你怎么能不结婚呢?女人都是要结婚的,再说,你一个人住,多不安全哪。” 苏强想也不想,道:“我太惯着你了,所以你才这么无法无天,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你别想着搬出去,在立冬以前,你都给我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我也不会碰你的那些钱,就当是你的嫁妆,省得别人小看你,谁让你那么大年纪还没嫁出去!” 苏辞没想到,用麒麟角换来的钱,竟然关住了她。 苏家换了一座大房子,房子里都是仆妇、丫鬟。她们听从苏强的吩咐,尽职尽责地看好苏辞的院子。这样一连过了三天,苏辞才有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原因无他。 苏强给她订下的未婚夫要见她。 ———— “这件好,你穿起来格外好看。” 苏辞眉头微蹙。房中有一面铜镜,连脸上的斑点都能看清。她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道:“那就这件吧。” 得到了同意,一旁的丫鬟赶忙上前,为苏辞梳妆打扮。 陈小妹坐在一旁,她盯了好一会儿,不由道:“你和你娘越来越像了。” 苏辞从来没有听过陈小妹这样的感叹,转头看向她。 陈小妹一愣,忽然尴尬地笑笑,主动提起另一话题:“我和你爹都见过那赵公子,人挺好的,也不因自己是读书人而看不起我们。赵公子对你也有情谊,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别再说什么不嫁人的胡话了。” 苏辞道:“他对我有情谊?可我根本没见过他。” 陈小妹道:“谁说没见过?你忘了,今年清明踏青的时候,我们不是碰巧遇见他们?那次见面后,赵公子就惦记着你,后来又去找媒人来求亲。” 苏辞努力回忆了一番,实在没有想起来,只好作罢。 陈小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嫁了人,我也就放心了。有时候我一想起与真姐,就愁得睡不着觉,若是她还在,看见你到现在还不嫁人,可不是要急死了。” 杨与真是苏辞的母亲。 苏辞听到陈小妹的话,看着她眼角微红,以袖擦泪,倒还真像是她的亲生母亲般。 在丫鬟梳发时,苏辞突然道:“若是你们说的那赵公子打人,怎么办?” 陈小妹一怔,道:“怎么会?那赵公子瞧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会打人?” 苏辞道:“对门不就有一个,看着对谁都笑眯眯的,一喝了酒就打老婆。” 陈小妹下意识替那男人说话:“那他不是喝醉了么,醉酒就是容易干糊涂事。那人醒酒后不是给他老婆又跪又打的。” 苏辞道:“是么?可我从来没见过他喝醉了酒打村长、我爹,还有其他男人呢。” 陈小妹一时语塞。 苏辞道:“若是我嫁过去后,生不出儿子呢?” 陈小妹的脸上扯起一丝笑,道:“怎么会?阿辞,你想这些做什么?” 苏辞道:“你晓得的,我们的邻居,不是生了七个女儿后才得了个儿子?最后连人都没了。若是我也生不出儿子,也要像她一样么?” 陈小妹忙道:“阿辞别怕,你怎么会生不出儿子,一定有法子的,我娘家就有人靠土方子生了儿子。” 苏辞叹了口气,道:“若是我不喜欢他,也要我嫁么?” 陈小妹有一丝茫然,道:“不喜欢?” 苏辞道:“对,不喜欢。即使我不喜欢,你也希望我嫁给他么?” 陈小妹皱了皱眉,道:“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不懂那些。喜欢又不能当饭吃,只要你嫁的人不穷,也不打老婆,还能养活家里,这就够了,阿辞,听我的没错,女人啊,不能想太多,不然到哪里都过不好,两眼一闭嫁了就是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苏辞闭上嘴,没有再说话,因为多说无益。 陈小妹以为苏辞终于听进了她的劝告,心中浮现的不安消失,又开始为苏辞挑选合适的首饰。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能出门时,太阳已经划过头顶。 苏辞迎着热烈的阳光,微微眯起眼。她身上是绫罗绸缎,还佩戴着金银玉佩,走路时叮叮当当。苏辞不习惯穿裙子,她平时是一身短打,方便劳作。 但陈小妹很满意。 陈小妹认为,阿辞应当袅娜、温柔、美丽,这样才会得到赵公子的喜欢。 因为赵公子在信中只邀请了苏辞,即使赵公子还邀请了其他人,陈小妹也不会去打扰两人。她看着苏辞的马车越来越远,轻轻叹了口气。 对方人品好,家里不穷,还是个读书人,这是他们能为苏辞订下的最好的亲事了。若是一切顺利,苏辞就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这样,她也能对杨与真有个交代了。 ———— 未婚夫名叫赵信,是位举人。 赵信将两人见面的地方定在茶楼。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7节 茶楼前正有店小二招呼,她一看到马车上下来人,便笑意盈盈地迎上去。 “客人是一个人?想喝什么茶?” 苏辞道:“我来找人,秋意座。” 店小二笑道:“请客人跟我来。” 赵信在茶楼的二楼。 楼上有隔间,有雅座,赵信则是坐在隔间。不过说是隔间,其实是用屏风隔开了座位,楼上的琵琶声很容易从屏风的这头传到那头。 赵信比苏辞大些,但看起来大不了多少。长得不丑,可也不算好看,身上那间衣衫倒是衬得他有几分书生气。 似乎是注意到苏辞的目光,坐在窗边的男子猛地转过身,一不小心带翻了茶盏。 只听到“砰”的一声,茶盏可怜地倒在桌上,吐出一截茶水。 赵信陪着笑脸,道:“我真是粗心大意,让苏姑娘见笑了。苏姑娘请坐,不知姑娘想喝点什么,这茶楼最有名的就是蒸青团饼茶,还有雪花酥和荷花糕,近来小娘子也都喜欢吃这些。” 眼看店小二收拾干净,苏辞才坐下,她没有笑,而是开门见山地道:“赵公子,我就不喝茶了,我今日约你见面,是有话想跟你说。” 其实,苏辞被关在家中两天后,想明白了,于是派人将一封书信送到了赵家。苏强和陈小妹以为苏辞回心转意,于是同意苏辞邀约赵信见面的信送到了赵家。 赵信的脸微微一红,道:“姑娘请说。” 苏辞道:“赵公子,我就直说了,我不想嫁人,所以,我们之间的婚约算不得数,那本来也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赵信:“什……么?苏姑娘这是在同我开玩笑?” 苏辞一脸诚恳,道:“赵公子没有听错,我不想嫁人。至于赵公子的聘礼,之后我会派人一并送还你家。” 原本赵信以为苏辞约他出来是为了风花雪月,眼下听到苏辞说要退婚,几乎两眼一发黑,连坐都要坐不稳了,不过脸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他道:“可否容我多问一句,苏姑娘要退婚,难道是了心仪之人?又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辞道:“都没有。” 苏辞觉得有些好笑,她已经说了是不想嫁人所以退婚,赵信明明是个读书人,应该听得懂她的意思,却还是要问她是不是因为其他男人才退婚,男人是听不懂话么? 也许是读书带来的自尊心支持着赵信,若是别人听到要退婚,肯定要发怒,可赵信只是脸色苍白,甚至还好声好气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苏姑娘非要退婚不可?难道是我曾做过什么让苏姑娘误解的事?” 苏辞摇摇头,道:“不是你的问题。赵公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一无所知,我不想嫁给一个对其一无所知的人。” 赵信急道:“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们早见过面。你忘了,今年清明踏青,你在,你还对我笑了。” 苏辞打断他的话,道:“赵公子,那一定是你误会了,我从来不记得见过你,也不记得对你笑过,” 赵信一时没有言语。半晌,他才声音嘶哑地道:“苏姑娘,你真的想清楚了?” 苏辞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赵信这么容易被说服,原本她还准备了一堆说辞,甚至打算若是赵信坚决不肯退婚,便用钱砸呢。因此听到赵信的话,苏辞有些高兴。 “自然,我想了很久,我不想耽误赵公子。” 苏辞高兴得飘飘然,没有注意到赵信暗暗握紧了拳头。待她说完,赵信才慢慢在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低声道:“既然苏姑娘想清楚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退婚,我需要时间跟娘爹解释清楚,所以要请姑娘等一等。” 苏辞喜道:“若是你有麻烦,尽管跟我说,我会和家里解释,请你放心,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赵信笑得很难看,道:“若苏姑娘执意退婚,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苏辞松了口气,道:“那就多谢赵公子了。” 说罢,苏辞退出隔间,不再去留意赵信。 苏辞叹了口气,她这么做的确是太大胆了,若是赵信恼羞成怒闹起来,她还要想法子安抚对方,好在对方愿意退婚,事情就好办多了。之后就是说服父亲退聘礼,不过要如何才能说服,这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事。 “姑娘还真是大胆。” 苏辞正在思考如何劝说苏强同意解除订婚,突然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看向说话的人。 “你,你是……”苏辞默默吐下“冤大头”几个字,她看向来人。 苏辞见过说话的人,是姜晴。 姜晴一身紫衣,他本就生得眉目如画,在一身华衣的衬托下,更显得温文尔雅,气质翩翩。他身边还跟着个人,看起来是仆从。 不过苏辞能记住他,主要还是因为他是个极有钱的宗室,重金买下了麒麟角,他一走近,身上便有一阵淡淡的熏香。 看起来好像姜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苏辞感觉一丝不自然,别看她方才说得那么坦然,可自古以来,还没有听说过有女人主动退婚的事,她这么做,也算是胆大如斗了。若是被人听见了,轻则是被议论,重则会影响生活,家人都跟着受影响。 其实苏辞来找赵信退婚,也想过赵信会把这事大肆宣扬出去,可她既然敢来说,也就不怕被人议论了。不过这么快就被人抓住,还是被人听了全程,苏辞一时还真没有心理准备。 苏辞去卖麒麟角的时候,没有见到姜晴,是肖宇梁府上的管事接待了她。一开始苏辞心里还犯嘀咕,结果没想到到那管事听明了她的来意后,二话不说去拿了银票,也是那次,苏辞才知道,原来姜晴打定主意她一定会回去找他。 苏辞看着这有钱的冤大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行个礼,还是该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走。 不过她现在拒绝了一门婚事,心情畅快,于是微微欠身,打算离开。 最后还是姜晴忍不住又开口了。 “要是他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苏辞觉得这人有点毛病,一是说话不讨喜,二是没分寸,哪有人听了墙角还要将事情说到正主面前的?因此干脆没有开口。 “咳咳咳!” 苏辞还没有说话,姜公子突然咳嗽起来。 姜晴咳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胸腔里的东西都要咳出来了,一旁的仆从连忙掏出一小蓝瓶,姜晴喝了一口,才感觉好多了,可一抬头,发现人也不见了。 姜晴一愣:“她呢?” 那仆从态度恭谨,道:“公子,方才你不适,恐那女子惊扰公子,老奴便叫她离开了。” 那仆从观察着姜晴的神色,试探地道:“公子,是否要老奴派人去找那姑娘?” 姜晴摆摆手,没有说话。 那仆从没有多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等待着下一句命令。 “她有点意思,是不是?” 仆从听到姜晴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着脑袋道:“是,老奴还没有听说过女子主动退婚,这女子着实大胆。” 姜晴摇摇头,道:“可惜她要失望了。” 仆从心中一动,他还没有见过公子对谁有这样的兴趣,忙陪着笑道:“公子,可要老奴去打听这女子?” 姜晴脸上的突然变成了人,他淡漠地道:“你最近越来越会揣测我的心思了。” 那仆从一惊,立马要下跪,却被姜晴一手拦住。 仆从惊疑不定地道:“公子恕罪!老奴无意揣测……” 仆从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姜晴眼神制止了他。 姜晴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慌什么。走了,去城外。” 仆从擦擦头上的虚汗,道:“是。” 才走没几步,姜晴忽然道:“被她退婚的人是谁?” 第80章 苏辞离开茶楼后, 在马车转弯的时候,改变了主意。 “婶子, 我要出城去一趟青竹学堂, 麻烦你了。” “哎,好嘞。” 青竹学堂是杨与真开办的学堂。 青竹学堂就在长宁村附近。学堂刚建起来的时候,大都人都感到不解。 因为开办学堂的人是个女人, 而青竹学堂只招收女学生。 招女学生有什么用?在无悲,女子能当官是百年前的事了,如今女子不能入朝为官, 花那么多钱给女孩读书,那不是浪费么? 可杨与真还是一意孤行,坚持开办女子学堂。 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谈吐做事像个城里人,可又让人感觉与城里格格不入。有人猜测她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再加上杨与真还有钱,不少人还坚信她是从大户人家卷款私逃的侍妾。 杨与真对此没有过辩解,别人议论别人的,她过她的。只不过一开始她选择住在长宁村时,遇到了不少人的刁难,因为有人觉得她出身不清白,有人觉得她身怀巨款, 因此有义务要为不知存在哪里的人讨公道, 也有单纯想要捉弄调戏杨与真的。 苏辞无法想象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 也许正是如此, 母亲才会选择结婚生子。 开办学堂后, 母亲的人缘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附近的女人都愿意与母亲交好, 因为学堂不仅能教孩子读书认字,还能帮母亲们分担精力照看孩子,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件好事。 偶尔还有因为孩子读了些书,能选择嫁个好夫家的人家来向杨与真道谢。苏辞那时候小,感觉不出母亲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她面上总是淡淡的,既不为嫁了个好夫家的人家感到高兴,也不对谢礼有一丝兴趣。不过这反而抬高了杨与真的身份,大家都说杨与真高风亮节,将女孩送入青竹学堂的人越来越多。 杨与真对此不置可否,不过面对想要上门求娶苏辞的人,都一律拒绝了。 杨与真走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将学堂交给苏强,结果杨与真没有把学堂交给苏强,也没有交给苏辞,而是把学堂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青竹学堂的外面是一圈竹林,风一吹便沙沙地响,即使艳阳高照,也比其他地方阴凉。一群女孩从竹林中的小道走出来,大的有十二三岁了,小的才五六岁,她们嬉笑打闹,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其中有年纪稍大的孩子看到了苏辞,连忙打招呼。 “阿辞姐姐!” 苏辞也笑着一一回应,竹林小道不过五十多步长,尽头就是青竹学堂。学堂外是一层篱笆,篱笆内是一丈左右的地,地里种有应季的蔬菜瓜果。学堂大门敞开,苏辞一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不过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清。 “三姨,今天这么早放学?” 苏辞在门口喊了一声,里间的谈话声消失了。里面很快走出一个女人来,正是梅三娘。 梅三娘是个急脾气的寡妇,在长宁村,鲜少有人敢招惹她。 因为梅三娘能豁得出去。那时候,梅三娘的老公死了没多久,就有人开始打梅三娘的主意。那些男人也不是真的想娶梅三娘,而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一开始是议论梅三娘才死了老公,便对其他男人抛媚眼、献殷勤,是放荡不守妇道,后来发展成动手动脚,看见梅三娘就要调戏一番。 梅三娘本来对那些男人破来的脏水闻而不听,但看到对方越来越过分,哪里能忍住?直接在街上抓到了一个要对她动手动脚的登徒子,还用锄头将人打了个半死。那以后,但凡听到议论她的话,梅三娘决不手软,听到一个打一个,碰到一对打一双,反正她能随时操起身边的东西同人拼命。那些人一看梅三娘不要命的样子就害怕了,他们只是想占便宜,而不是想去地下报道,因此都收敛了许多,甚至有那被打怕的,看见了梅三娘就躲。 也因此,梅三娘被人称之母老虎。 梅三娘根本不在意这称呼,反而觉得痛快,最起码没有人挑事了。也有人劝她要像个女人,不然她的女儿可没有婆家敢要么,谁敢去母老虎的女儿? 梅三娘不以为意,没人要就没人要,又不是养不起,干脆就别嫁人了,省得受气。 因此更没人敢劝了。 梅三娘看清来人,立马笑起来,仿佛前几日上苏家砸门讨理的不是她。她道:“阿辞来了?这么热的天,快进来吃一碗绿豆粥,红糖煮的。不嫁,你去井里捞出来。” 自打梅三娘死了老公,便给女儿改名改姓,跟她姓了梅,名不嫁。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8节 梅不嫁真的没有嫁人,而是帮着母亲打理学堂。听到梅三娘的话,她应了一声,转身从学堂背后走去。 杨与真正是将青竹学堂交给了梅三娘,眼看梅三娘是打算将学堂交给梅不嫁了。 苏辞道:“三姨,别客气了,我等等就走。” 梅三娘扬眉道:“这么急做什么?你现在是麒麟女,我这儿还留不得你了?” 苏辞笑起来,梅三娘也跟着笑起来。随即,她正色道:“吃了粥就回去吧,最近晚上不太平,还是别出门了。” 苏辞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梅三娘道:“最近城内城外,有不少孩子失踪,听说官府派人追查,查到现在也没个结果。听说被抓的有女有男,都是五六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保险起见,你也不要大晚上在外溜达了。” 苏辞点点头,将最近父亲给她订婚、她又跑去退婚的事说了,道:“我来是想跟你商量,我打算搬去安阳城,” “你爹也真是!什么狗……”梅三娘听到苏强强行要给苏辞婚配,当即大怒,但想到这样骂人似乎把苏辞也骂进去了,又及时改口,道,“不行,我得去说说他,他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当年要不是与真姐实在没法子,也不会……反正,阿辞你别怕,有我在呢,谁也不能逼着你嫁人。” 苏辞笑道:“三姨不用替我担心,我会跟我爹说清楚,他关不住我。我来这里,主要还是为了一件事,按理说,我是我娘的女儿,不该就这么抛下学堂走了,可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去安阳城。我这里有些银票要交给你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你看着办吧,缺什么了就跟我说。” 说着,苏辞从袖中拿出一沓银票。梅三娘没有客气,她数了数,正好是十万两银票。 梅三娘惊了:“这么多钱!” 苏辞笑道:“麒麟角值钱。” 梅三娘道:“你在哪找到麒麟角的?还有没有了?” 苏辞哑然失笑。 梅三娘道:“正经跟你说,学堂确实缺钱,你也知道我和不嫁,没什么赚钱的本事。若不是与真姐和你这些年的资助,学堂也开不了这么久,但这钱还是太多了,你不是说要搬去安阳城?那肯定要花很多钱,你不用给我们这么多钱。而且,你也不怕我拿这些钱跑了啊?” 苏辞笑道:“你还别说,我还真有点怕。其实我不是不信你,是更信我娘,我娘把学堂交给你,而不是交给我,既然她那么相信你,那我也只好照做。” 梅三娘一愣,眼圈有些发红,神色复杂地道:“你和你娘真是……一天光知道说些好听的话把人哄去给你们做事。” 苏辞笑道:“全靠你和姐姐,这学堂才能维持下去,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好哄一哄你们。” 梅三娘挑起眉:“少来!你还越说越来劲了!真受不了你这么肉麻。” “绿豆粥来了!” 两人正说话,梅不嫁已经端着粥上来了。苏辞一边喝粥,一边听梅三娘和梅不嫁讨论要把银票存进钱庄,还要如何布置学堂,招收更多的学生。 “哎,阿辞,你真和那定北王是朋友?”梅三娘突然问道。 苏辞点点头:“怎么?” 朝歌最近的热闻中,除了获得麒麟青眯的苏辞,护送苏辞与麒麟角的定北王许春武也被人热议着。 梅三娘和梅不嫁对视一眼,最后梅不嫁开口了,她道:“若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去请定北王来一趟学堂?你也知道,学堂开了这么久了,还只收女孩,不少人有意见,觉得我们偏心,所以偶尔会有人来闹事。若是能有定北王能来震震场子,那些人哪敢这么嚣张?” 苏辞道:“其实我也想到了,我这几天就想着要找许春武,看能不能让县官照看一下青竹学堂。我明天就去找她。” 另外两人闻言一喜,梅三娘顺势拍了拍苏辞,道:“阿辞,你还真行啊,真有本事!居然和定北王交了朋友。” 苏辞被拍得一粒绿豆卡在喉咙,她急急地咳嗽,脸上红扑扑的,一旁的两人也手忙脚乱给她拍背顺气。 最终,一粒绿豆好不容易才重新看见了光。 “咳!”苏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她被拐卖绑架时也不曾这么害怕,没想到今天差点被一粒小小的绿豆送去见阎王。 “娘,你真是。” 梅三娘也没想到居然就这么巧,面上讪讪的,也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苏辞松了口气:“我没事,三娘可千万不要再乱拍人了。” 梅三娘不好意思地道:“一定一定。” 梅不嫁忽然叹了口气。 苏辞道:“姐姐怎么了?” 梅不嫁道:“官府有人就是好办事,若是这些孩子能入朝为官,也许这些人就不会老是盯着学堂了。” 此话一出,其他两人倒是不说话了,梅不嫁忙笑道:“我是在胡说呢,别当真。” 苏辞摇摇头:“姐姐,你说得对,若女子能为官,女子能走的路变宽,就不会有这么多议论了。” 梅三娘道:“以前是有女子当官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有人提议女子不适合当官,在位者采纳了提议,于是女子不再能进入朝廷。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提议,为什么在位者采纳了提议?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们这么做,的确将女子的出路堵死,从此以后,女人几乎只剩下嫁人这一选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人再无出人头地的可能。 ———— “你真是反了天了!” 在苏家,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苏强训斥时的暴躁。 苏辞看着那要落不落的巴掌,没有一丝畏惧:“我没想反天,就是不想嫁人,我已经跟赵信说清楚了,但是还需要爹您把聘礼退回去,我记得我已经把银票都给了你,那些钱已经是赵家送来的聘礼的好几倍了吧?” 苏强几乎是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想都别想!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待在家里,好好反省!” “你去赵家也没用,赵信已经同意退婚了!” “你真是要气死我!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与怒不可赦的苏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辞,苏辞淡定地道:“爹,你说错了,生下我的是我娘,你是男人,生不了孩子。” “啪!” 苏辞捂住脸,迎着苏□□怒的目光,道:“要是你去赵家,记得把聘礼拿上还给人家。” 眼看苏强还要落下一巴掌,陈小妹赶忙拉住苏强的手,对上苏强的目光时,还忍不住抖了抖。她劝道:“你别跟她说了,还是赶紧去赵家解释解释吧。” 苏强气得一甩袖:“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我怎么去跟人家说!” 最后,苏强还是去了赵家,同时还带着诸多礼物,要上门道歉。 同时苏辞的房门再一次被铜锁锁上了。 陈小妹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苏辞反问道:“我做了什么?” 陈小妹道:“你不该去跟赵公子说退婚!你知道赵家的条件有多好么?赵老爷有一家医馆,赵公子他是举人,听说赵夫人为人和蔼可亲,年年都给寺庙捐香火钱,那样的善人,肯定会是个好婆婆,你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进他家吗?他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用,他还说不纳妾,你不用跟其他女人斗,也不用担心,争风吃醋,这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就这么想不开?” 苏辞道:“赵家再好,和我也没关系。” 陈小妹也生了气,她没想到苏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铁了心不嫁人。 ———— 苏辞的院子落了锁。 苏辞在房中百无聊赖。她早就知道父亲听着她私自跑去退婚的消息会怒不可赦,只是对父亲执意要去赵家道歉有点意外。 原本苏辞以为父亲那么爱面子,只好吃下这个亏。 不过那赵信再怎么温和有礼,能接受父亲的道歉,继续婚约吗? 苏辞在屋里转来转去,她一动,仆妇们就劝她回心转意,嫁个好人家。 苏辞被烦得心烦意乱,干脆叫她们全都出去。 谁知仆妇们都纷纷不安。 她们都害怕被苏强责罚。 这么一闹,苏辞反而笑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笑,都疑惑地低下头。 苏辞决定写封信。 可没有人敢帮苏辞送信,谁都知道苏辞正是写了一封信,邀赵家公子茶楼见面,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回心转意,结果却是要同别人退婚。 苏辞深吸口气,道:“既然不肯送信,那去叫苏磊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都猜测苏辞一定是有想法,可跟一个小孩说有什么用?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人动弹。 苏辞脸色一沉,道:“看来你们都忘了,是谁出钱买下你们的?你们来这里的这些天,我对你们也不算差,难道要我打你们,你们才听我的话?” 这时,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弱弱地道:“姑娘,我去叫公子。” 苏辞瞥了她一眼,点点头:“行,快去吧。” ———— 苏磊有点怕姐姐。 虽然隔壁的狗哥总是让他不要怕,说姐姐是一家人里地位最低的,因为要嫁出人是泼出去的水。 不过在苏家,苏磊最不怕的人是陈小妹,最怕的人是苏强,因为苏强不苟言笑,且他一犯错,苏强便要打他。苏辞不像苏强,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甚至他长这么大,姐姐也只打过他一次。 那次是他去掀了隔壁家的女孩的裙子。 女孩哭哭啼啼,可家里没人理她。苏磊以为没事的时候,没想到被苏辞听见了,结果被揍得差点下不了床。 就是那一次,苏磊对苏辞是又敬又怕。 所以听到姐姐有事找他,苏磊是不敢不听的。 但一听到姐姐是要他去送信,苏磊又怕了。 苏磊还记得父亲知道是姐姐写信退婚后暴跳如雷的样子,他才不要去做这么可怕的事。 苏磊十分后悔进了姐姐的院子,他看见姐姐陷入沉思,悄悄挪动脚步,想趁姐姐不注意,偷偷跑出院子。 哪知刚转身,苏辞就拎住他的衣领,一把拖了过去。 苏磊挣扎着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诉爹!” 只听扑通一声,苏磊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辞果真放开了他。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不是给那个赵信,那里离我们家很近,你很快就能回来了。”苏辞扬了扬手中的信。 苏磊苦着一张脸:“我不去!” 苏辞道:“真不去?”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79节 苏磊道:“真不去!等下爹知道了要打我!” 苏辞慢吞吞地道:“那我就告诉爹,前几日你把老师的鱼养死了,老师上门来,要是你不去,我就告诉爹,看你会不会挨打。或者,我现在就先打你一顿。” 苏磊脸色一白,急了:“你真讨厌!” 苏辞道:“你送不送信?” 苏磊垂头丧气地道:“我去送!” 苏辞道:“现在就去。” 苏磊很不高兴,他恨恨地踢了一脚门槛,又想到什么,回头道:“为什么你不嫁人?大家都嫁人,为什么你不嫁?” 苏辞眉头一蹙,没有说话。 苏磊以为这说中了苏辞的心事,于是添油加醋,哪怕他现在还不太理解添油加醋的意思,但已经这么做了。 “你不嫁人,说出去多不好听,而且难道要我养你吗?” 屋中一时安静得可怕,苏磊心里疑惑,他逆着光看去,只见姐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连声音也是淡淡的。 “谁跟你说的?” 苏磊没来由地害怕,他心里一跳,急急忙忙想要撇清关系:“都是外面那些人说的!” 苏辞忽然笑了,道:“去送信吧,小心路上别被拐了。” “哦。”苏磊结结巴巴地应了,他才出了门,突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太胆小,现在被关的是姐姐,又不是他,他不去送信,他姐姐也不能怎么样,大不了他不进这院子就是了。 可万一姐姐告状,他是不是会挨打?苏磊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送信。 要是姐姐早点嫁出去就好了,那就没人管他了。 可还没有走到大门,就有人拦住了苏磊。 “公子,老爷吩咐了,你不能帮姑娘送信,请把姑娘的信交给我们吧。” 苏磊涨红了脸,道:“我是去找老师。” 仆从们不为所动。 苏磊没奈何,不情不愿的把袖中的书信交了出来:“你、你们别告诉姐姐。” 仆从们笑道:“自然不会。” 第81章 “爹回来了?他没有生气?”苏辞微微诧异, 她以为父亲回来了之后,肯定还要发好大一顿火。可她只听到了父亲回来的声音, 却没有听见大发雷霆的声音。 看起来, 与苏强一同前往赵家的陈小妹心情也不错。两人一回来,陈小妹就先来苏辞的院子,叫她去大堂。 陈小妹道:“你别招惹他了, 你也不许再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你不为自己、不为我们着想,也该想想与真姐吧?若是她在天有灵, 看到你这样,她会安心吗?” 苏辞道:“我爹去赵家道歉,没被人轰出来?” 陈小妹的目光躲闪了一下,道:“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反正这几天, 你得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苏辞道:“赵家退婚了吗?” 陈小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怒气冲冲的话便从院子里传出来。 “这月月底,你就给我嫁出去!” “什么!”苏辞眉头一皱,一脚已经跨进了院门,她道,“又要嫁给谁?” 院子中有两人, 一人站着, 一人坐着。站着的是苏强, 他正吹胡子瞪眼静, 怒气冲冲的模样。 苏强道:“人家赵公子脾气好, 不同你计较, 他还是愿意娶你为妻, 不过你们的婚期提前,定在月底。从今天开始,你别想走出家门半步!” 苏辞冷笑道:“哈,看来那赵信也是个骗子。” 苏强道:“你要实在不肯嫁,那也别认我这个爹!我丢不起这个人!” “阿辞,赵公子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计较,能容忍你的脾气和胡闹,你听我的,你嫁过去是享福,不会受委屈的,啊?”陈小妹劝道。 苏辞那句“不认就不认”还没说出口,便吃惊地看着之前被父亲挡在身后的人影,他笑得自信满满,好像这院子是他家的。 赵信从苏强的身后走出,还作了个揖,道:“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辞紧紧盯住赵信:“你怎么在这里?” “是我请赵公子来做客!”苏强警告似的瞪了一眼苏辞,“赵公子,不瞒你说,我们家就是猎户出身,我这女儿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小姐那样懂事听话,根本是无礼得很,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月底之前,我会请人教她好好学一学诗书礼仪!苏辞,来和赵公子道歉,你胡闹的事就算过去了。” 苏辞现在明白过来,苏强和陈小妹为了讨好赵信,甚至将人请来家里,还想要逼她道歉。当即,苏辞冷冷一笑:“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又没做错什么!” 苏强怒道:“你是以为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苏辞冷冷道:“我看还是别互相为难了,我也告诉你,我谁也不嫁!” 苏强一听,想也不想就扬起了手,赵信忙道:“伯父,不用跟她置气,她这是在生我的气呢,还气我早上言而无信,可苏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若是你真不愿意嫁给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赵信一边说,面上还表现得悲痛欲绝,仿佛他是被苏辞抛弃的。 苏辞看着这个男人,扯了扯嘴角:“爹,你要是真那么喜欢赵信,不如认他做干儿子,我看你们两倒是挺投缘。” “你!” “好了好了,阿辞,你回屋去!”陈小妹适时拦住苏强,不断眼神示意苏辞,让她别再说下去。 赵信则在一旁帮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苏姑娘还在生我的气,伯父,我还是改日再来拜访。” 苏强骂了几句苏辞,又不想让赵信失望,忙道:“贤婿,我可不同意什么退婚一事,你不要听她胡扯,等她嫁了人,自然老实了。” ———— 苏辞再次被禁足了。 苏辞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那赵信居然还坚持要娶她为妻。 不过苏辞也不打算去深入了解赵信是怎么想的,她不感兴趣。 “好像够了。” 苏辞喃喃自语,踩上了矮凳。自从搬了新家,她之前的那身短打都压箱底了,趁着众人睡觉的时候才翻出来换上,不然连跑起来都嫌碍事。 夜深人静的晚上,正合适翻墙。 苏辞一提气,一手扒住墙沿,庆幸这院子的原主人喜欢矮一些的墙,不然她还真不好翻过去。 可是才蹲在敲头,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小姐——” 苏辞回过头,一个提着灯笼的丫鬟正在走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翻墙逃跑。 苏辞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围墙。 “小姐跑了!快来人啊——” 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苏辞皱了皱眉,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晚饭也吃得太多了吧?还有,苏磊就是这么干活的?!让他多铺些稻草垫在墙角下,怎么还偷工减料,害她差点崴脚! 等她回去非要削他一顿! 苏辞没想过写的信能交出去,因此另外交代苏磊的事是在院墙外垫稻草,当初她挑选屋子时,就没看上被诸多院墙阻隔的后院,现在看来,倒是十分有先见之明。 可苏辞还没走多久,甚至还没有躲到街上,就听到有人喊了起来。 “她跑不远!仔细搜!” “我刚才看见她往这边跑了!” 一时间,人影嘈杂,还伴随着狗叫声,这群人像是在抓贼一样激动。 苏辞刚要踏进光亮中的脚缩了回去,可还是晚了,有人眼尖,马上逮住了她。 “看到她了!就在那里!” 苏辞悻悻地啐了一口,只好往回跑。她在幽深的巷子中七拐八拐,不知怎么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眼看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可眼前的两条路又不知通向何处,就在万分紧急之间,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这里!” 苏辞微微眯起眼,黑暗中,能看到巷口有两个男人,不过一个站得直,一个略微佝偻着腰,大概是对主仆。 那站得笔直的人影朝她招招手,指向身后的路口。 “都快点,等下人丢了!” 苏辞咬咬牙,赶忙躲进那男人指向的地方。 但才踏进黑暗中,苏辞就后悔了。 这里竟是死胡同?! 苏辞转身要逃,可来不及了,一群人已经浩浩荡荡赶了过来。她要是在这时候跑出去,根本是自投罗网。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冲撞我们家公子,都活得不耐烦了?” 让苏辞没想到的是,那群人刚要靠近,那佝偻着腰的男人便尖声尖气地叫起来,仿佛被人掐住了嗓子。 那群人吓了一大跳,为首的人也被掐着嗓子说话的男人吓住,他一时停住了脚步,赔笑道:“公子,我们是在找人,请问两位有没有看到一位姑娘从这里经过?” “什么姑娘不姑娘,你们是什么人?”那掐着嗓子说话的男人扬起眉毛,声音越发尖锐,似乎是成心要找事。 那身穿锦衣的人摇摇扇子,道:“我们没看到。” 那苏小姐分明是跑进了这巷子中,这两人却说没看到,分明是在撒谎。可那为首的人看见两人身穿富贵,尤其是仆人的声音多怪异,也不敢多问。他才到苏家当仆没多久,因此对苏家也没什么感情,再加上追人要紧,不好节外生枝。于是他道了声谢,就要继续追赶,那男人忽然叫住了他:“你说的是那姑娘,是什么人?你们为何要追她?” 躲在一旁的苏辞的心猛地被提了起来。 那为首的人支支吾吾:“这……” 男人厉声问道:“莫不是在拐卖人?” 那人被男人的气势震慑,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公子误会了,我们是在追贼人,她偷了我们家小姐的东西,翻墙跑了!” 那人不好说是在抓自家的小姐,万一被人传出去,不仅丢人不说,还要被老爷责骂。 那男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考虑那人说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没想到竟然是贼人,我看见她是朝那个方向去了,我身后这条路是个死胡同,她不在这儿。” 那为首的人感激地抱拳,道:“多谢公子!”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0节 确定所有人都离开,苏辞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多谢公子帮忙。” 此时月亮慢慢从乌云里出来,借着月光,苏辞看清了男人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跳。 “正好我饿了,若是姑娘想报恩,就请我吃碗面吧,”那公子含着笑,又忽然惊道,“你不是那敲了我一大笔钱的麒麟女吗?” 苏辞:“……” 苏辞没想到与姜晴如此有缘,一天之内竟然与他见了两面。早上她在茶楼与赵信退婚,对话就被姜晴偷听了,现在她被人到处追,还是被他撞见。 姜晴兴致勃勃地道:“大晚上的,你怎么被人追着?哦,你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苏辞很想翻个白眼,不过好歹忍住了。她道:“我请你吃面吧。” 姜晴却道:“先欠着吧,我现在又不饿了。” 苏辞:“……哦。” 苏辞眼看姜晴没什么话要说,便打算离开,但姜晴突然又道:“我明白了,你是在逃婚。” 苏辞:“?” 姜晴道:“白天的时候,我听街上的人都说,麒麟女觅得了个好夫婿,那未婚夫十分喜爱她,即使那麒麟女,那麒麟女也十分爱慕她的未婚夫,因此将婚期提前……” 姜晴还没说完,便不说了,因为苏辞一声不吭,正冷冷地盯着他。姜晴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苏辞哼了一声。她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五块铜板,道:“伸手。” 姜晴不明所以,不过还是乖乖听话,伸出了手,道:“要我做什么?” 苏辞看一眼姜晴,随即将铜板“当啷”放在他的手中,道:“去吃面吧。” 姜晴:“……” 苏辞觉得,这人真是脾气古怪,不过此刻她没时间跟这人讨论, 她还有事要做。 ———— “岂有此理!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去跟殿下说一声,让你今晚就出城?” 苏辞道:“我不出城。” 陆子怡皱眉道:“我在跟你说认真的,没想到你回来之后就被逼着嫁人,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辞道:“本来我还想走,现在想想,我还是不走了。” “?你疯啦?”陆子怡没想到苏辞大晚上翻墙跑过来,是为了跟她说“不走了”。 苏辞没有说话,一直在煮茶,就在陆子怡坐不住时,突然道:“我打猎的时候,除了要准备猎刀、弓箭、解药,还得准备各种各样的药。” 陆子怡不解地看着苏辞。 苏辞笑道:“药有很多种,比如麻药,猎物中了麻药之后就不能动弹了,肉还能吃,也有无色无味的毒药,那是专门用来对付有漂亮皮毛的狐狸、狗獾、貉子,这些小东西的肉又臭又膻又硬,不大好吃,因此它们的皮毛比它们的肉值钱,而且这些小东西又聪明,通常是设陷阱来抓。别这么看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陆子怡小声道:“你这可不太像随口一说。” 苏辞道:“我已经想清楚了,既然他们要我嫁人,嫁就嫁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到时候还需要你们帮忙撑撑场子。” 陆子怡不解地道:“何必多此一举?等你到了安阳城,没有人敢管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找不痛快?” 苏辞幽幽地道:“他们非要我不痛快,那就干脆大家一起不痛快好了。” “阿辞,”陆子怡打断她的话,摇摇头,都,“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根本害怕得不敢杀人。不是因为害怕敌人,而是害怕杀人这件事。” 苏辞看着陆子怡,没有说话。 陆子怡难得露出一点严厉的神色,此时的她一点也不像平日那般无畏和放肆。很快,她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仿佛是在回忆过去。 “人死了后,那血一直在流,流得到处都是红色的,如果你敢去碰尸体,还能感受到尸体还是暖和的,甚至还能感受到心跳,你摸手的时候,手有心跳,摸脸的时候,脸也有心跳,因为那是血在流。但是时间一久,就什么都没了,也冷了。阿辞,不要为了那些烂人伤害自己。” 苏辞一把抱住陆子怡,低声道,“对不起,我是太生气了,我不该那么冲动。” 陆子怡笑着拍拍苏辞,她松了口气,立马又恢复平常那般的神气。她道:“你刚才说那不要脸的读书人非要娶你?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子怡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来,因为两人正谋划着损人利己的事。 第82章 但苏辞还没被关两天, 谋划的事情还没有实行,就被陈小妹放出来了。 因为赵信在夜里突发热疾, 死了。 人死了, 婚事自然作废,那苏辞也没有被关着的必要。 不过苏强是不可能主动解门禁,是陈小妹撤了下人, 让苏辞自由出入。 苏辞听到赵信身死的消息,只是一愣,也给不出更多的表情了。 陈小妹也不太伤心, 就是有点忧愁。她对赵信的印象很好,希望苏辞能嫁进赵家享福,眼看赵信都死了,一切也没了指望,所以颇为忧愁。 眼下天气炎热, 尸体耐不住放,因此赵家伤心归伤心,也很快定好了出殡的日子。出殡之前,赵家向各处报丧。 作为与赵家有过婚约的苏家,自然是要去吊唁的。 苏强觉得晦气。赵信活着的时候,他欣赏赵信,欣赏赵家, 等赵信死了, 苏强便觉得赵信是中看不中用, 不然怎么好端端的, 就突发热疾死了?结果没占到别人的半分好处, 还要去给人吊唁, 女儿说不定还得成望门寡, 传出去白白让人笑话。 不过晦气归晦气,吊唁还是要去的。苏强心里清楚,因此选了个良辰,便带着陈小妹和苏辞出门去了,至于苏磊,则是因为年纪小不宜做白事而被关在家里。 像是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似的,老天十分应景,还没有到赵家,便轰隆隆开始打雷。等到人刚下马车,倾盆大雨立马落了下来。 赵家在街上很显眼,到处挂满了白条,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想要避开赵家,好像生怕会被赵家碰上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他们倒不是对赵家有意见,只不过是本能地害怕死亡,以及死亡有可能带来的令人恐惧的东西。 苏强也不想去吊唁,不过谁让他收下了人家的聘礼,只好硬着头皮进门。 来吊唁的人不多,大堂上的人稀稀落落,也不知是因为下雨回去了,还是因为下雨还没来。 大堂里有个和尚在敲木鱼,灵柩前零丁几个人听得昏昏欲睡。 听见动静,守在灵柩旁边的女人抬起头来。那女人一看见苏辞,眼睛一亮。 她急急忙忙从大堂中穿过来,一把抓住苏辞的手,还抹着眼泪,边道:“苏姑娘,你终于来了,我等你了很久!” “亲家,节哀。”苏强对跟在女人身后的男人点点头。 这两人正是赵信的母父。不过看起来似乎儿子死了,对他们没有造成太大影响,除了脸上的疲惫。两人忙着招呼刚到的客人,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好像招待好客人才是他们的第一要事。 苏辞默默地抽出手:“伯母节哀。” “咳咳。” 赵父重重咳了两声,赵母才回过神来。她一脸痴迷地看着苏辞,忽然哭出了声:“苏姑娘如此貌美,连我见了都心生欢喜,难怪我儿喜欢,可惜我儿福薄。” 苏辞一时有些尴尬,看起来赵信的母父为人正常,怎么偏偏有那么一个执拗的儿子? 赵父瞪了她一眼,道:“说这些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母边擦泪边道:“我怎能不伤心?我儿那么喜欢姑娘,眼看婚期将近,高兴得不得了,还去请了城里最好的裁缝,为姑娘做嫁衣,偏偏……” 赵母伤心得说不出话来,陈小妹正轻声安抚她,哪知赵母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辞,道:“姑娘,我儿走了,我知你伤心,可人要向前看。我儿心悦你,我也心悦你,即使你还未过门,我也把你当半个女儿看。你在这里,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客人。” 苏辞脸上的凝重快要维持不住了,这赵母说的话怎么越来越奇怪?好像她真嫁给赵信了似的。 一旁来吊唁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有人不时回过头看向她,露出奇怪的神色,甚至有与旁人窸窸窣窣讨论。 “……听说快结婚了……可惜了。” “……喜欢赵公子……” “……你看她多伤心……” 苏辞恶狠狠瞪了一眼嘀咕的人,那些人一看到她,连忙转过身,老老实实听和尚念经了。 “赵娘子,您要注意身体。”好在陈小妹挡在苏辞和赵母之间,将人拉走了。 大堂中,和尚还在敲木鱼念经,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枯燥。此时大雨落下,天空一片昏暗,让人觉得已经是晚上了。 众人吊唁过后就要离去,按照惯例,大家还需再喝上一杯清茶才能走,这算是净了身,洗净了不吉。可直到有人问起,大家才发现,那负责倒茶的下人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茶桌上只有茶具,没人煮茶。 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赵信的母父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是悲伤过度,一时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只见赵母听见大堂的喧哗,这才从里屋中出来,她连连道歉。,忙着要生火煮茶。可赵母似乎是悲伤过度,煮茶时差点烫着了手。 眼看一壶热水要泼在赵母身上,众人中齐齐叫出了声,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稳稳拿住了茶壶。 “伯母小心。” 赵母红了眼,感激地道:“多谢苏姑娘。” 苏辞摇摇头,道:“我来帮你。” “是我不中用,麻烦苏姑娘了。”赵母难过得厉害,连茶壶都拿不稳,因此没有拒绝苏辞的帮忙。 不过苏辞没有帮多久,赵家的下人很快就出现了。所以苏辞待在一边,等着苏强和陈小妹与赵父谈话。 如今赵信死了,而苏辞不可能嫁一个死人,因此苏强和陈小妹来赵家,一是吊唁,二是为了退亲。 眼看众人渐渐离去,两人还没有出来,苏辞一时困惑,便想去询问情况。不过赵母比她快,看见她待在大堂里无聊,赶忙上前搭话。 “累了吧?要不要到隔间休息?”赵母亲热地问道。 苏辞摇摇头:“伯母,我爹他们还没有出来么?” 赵母道:“还要一会儿,你跟我来那间屋等吧,不然人来人往,看见你一个姑娘站在大堂,实在是不像话,别人要说我招待不周了。” 苏辞刚想拒绝,不过话到嘴边,又点头同意了。她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每个来吊唁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而赵母逢人就介绍她是赵信未过门的妻子。 那被人打量又惋惜的眼神着实让人不舒服。 苏辞跟赵母来到隔壁,那是一间小屋子,看起来是书室,北面是有一张书桌,桌后是书架,上面堆放着书籍和古玩,一旁还挂着字画。 桌上燃着一炷香,味道清淡,一旁还放着笔墨纸砚。 赵母道:“若是姑娘不介意,先在这等着,我跟他们说一声就是,等他们谈完事了再来找你。若是姑娘渴了饿了,吩咐下人就行。” 苏辞道了谢,道:“伯母,这点的是什么香?味道很大。” 赵母一愣,目光转向那柱香,道:“这香名芷活香,我儿偶尔头疼,要闻着这香才能镇静,是普陀寺的心远大师送的。既然姑娘闻不惯,我吹灭就是了,只是我点着这香,便觉得我儿还在。” 说着,赵母幽幽叹了口气。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1节 苏辞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劳烦伯母了。” 赵母端来了茶水和糕点,她好像真把苏辞当成了女儿,又或者是想对儿子喜欢的姑娘好点,不停地劝苏辞吃点东西。 赵母道:“姑娘不喜欢?这是时下流行的荷叶水晶糕,我儿最爱吃,姑娘也尝尝。” 苏辞看着桌上那碟水晶糕,道:“伯母也尝尝吧。” 赵母一愣,随即捻起一块放进口中,伤感地道:“我儿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可我总是担心他吃多了拉肚子,因此常常叫他不要吃多,一看到这水晶糕,我就想起我儿来。” “伯母节哀顺变,多保重身体。” 赵母摇摇头,道:“我已经看开了,现在,我只想完成儿子的心愿。” 苏辞疑惑地看着赵母,她一时恍惚,视线也模糊了。 赵母絮絮叨叨说起赵信的过去,又伤心起来。 苏辞对赵信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他的过去。 这位赵夫人总是在说我儿我儿,不曾提起好像只要是她的儿子,不管那人是不是赵信,只要赵信是儿子,那便是她疼爱的,如果赵信是女儿,她还会这么疼爱么? “姑娘,你是不是困了?要去里间休息么?” 苏辞看向赵母,点点头。她在这屋里待得太久,渐渐觉得神乏体倦。 赵母扶起苏辞,道:“里间有一张床,已经收拾过了,姑娘睡——姑娘?!” 苏辞一把推开赵母,冷冷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头那么晕?” 赵母一脸惊慌,她又要上前来扶起苏辞,却被一把推开:“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苏辞挣扎着道:“放开我!” 可是她的力气像是渐渐被抽走了,连挣扎时也软弱无力,赵母一把按住了她。 “姑娘,别闹了。” 轰隆隆—— 一道惊人的闪电瞬时划破天际,苏辞一抬眼,便看到闪电过后,出现在赵母脸上的那丝笑容。 自信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苏辞心一紧,连忙要挣脱赵母的手,可怎么也使不上劲,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她沿着书架慢慢,还强撑着不至于瘫软在地。 苏辞皱眉道:“你下毒了?你的糕点有问题!” 赵母俯身摸着苏辞的脸,目光近乎迷离:“姑娘,不是糕点有问题,这些都没有毒。只不过,吃了这糕点,又喝了这茶水,还闻着这香,会让人浑身无力,无法动弹。” 苏辞看着俯下腰身的赵母,感觉连话也要说不利索了,她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赵母轻轻反问了一句,又大笑起来,“姑娘,我儿是真喜欢你啊,你不明白他对你的情谊吗?” 赵母皱着眉:“那日我儿收到你的邀约,高兴得不得了,为了讨你欢心,他还换上了最喜欢的衣服,还早早沐浴熏香,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 赵母抬高了声调,声音尖锐而刻薄:“你竟然要退婚!我儿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以为你一个猎户家的女儿,能嫁给什么人?你是长得好,可这朝歌城长得好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你会琴棋书画么,懂诗书礼仪么?不过是个乡下的野丫头!你以为你有钱了,就想退婚?若不是我儿中意你,我根本看不上!” 苏辞被赵母那一声声“我儿”喊得脑仁疼,她又道:“你要做什么?” 赵母的愤怒渐渐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笑。赵母左右看了看,随手拿起书架上的古玩,轻轻地道:“姑娘,我儿那么喜欢你,你应该去陪陪他。我儿临死前,都还在叫着你的名字呢。正巧你和我儿的生辰八字特别合适,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如此,我儿就不会寂寞了。” 苏辞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恶心:“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呵,你在说你爹和你那后娘?”赵母冷冷一笑,“他爹正好好地招待他们呢,这会儿应该也已经睡了,没人会来救你。苏姑娘,我会跟你爹说,你想陪着我儿,你爹会理解的。” “所以,去死吧。” 可是赵母手中的古玩没有砸下去。 赵母瞪大了双眼。 苏辞一脚踢中赵母的膝盖,赵母支撑不住,立马倒了下去,话还没说出口,赵母忽然觉得腹部有一股湿意。她伸手摸了摸,看见一大滩鲜红。 一把匕首刺中了她的腹部。 这时候剧痛才反应过来似的,迅速从腹部传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赵母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古玩咕噜咕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屋子中央。 赵母惊疑不定地看着苏辞:“你、你,你怎么没有……” “没有晕倒?”苏辞慢慢站了起来,她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没有人之后,开口道,“如果你曾经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架,你会习惯去检查外面的吃食有没有问题,同时还会在身上准备防身的刀具。” 赵母惊恐地道:“我流了好多血,救我,救我!来人啊,快来人啊!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儿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苏辞看着躺在地上的妇人,冷冷地道:“不愧是一家人,难道你们就不感到羞愧吗?” 第83章 “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纵然此时下着瓢泼大雨, 但灵堂过于安静,隔间的动静很快被待在灵堂的人注意到了。 有人闻到一奇异的香味, 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于是不吊唁了,也不八卦了,而是循着味找到了地方。 但众人还没有打开门, 门自动打开了。 “咚”的一声,一个神色冷淡的女人走了出来,身上还有血迹。 女人看一眼众人, 又看向身后:“赵家合伙杀人,报官吧。” 她的脸上没有太大的起伏,连说杀人时也不见波动,只能辨认出眉宇间有一丝疲倦。 众人瞠目结舌,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有个人眼尖,一眼看到了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人事的赵母。赵母的腹部是一大滩暗红的血迹,身下的木板也被染红了。 有人惊道:“这不是赵夫人么,她这是怎么了?” “她要杀了我,想先迷晕我, 再让我给她儿子陪葬, 不过被我察觉, 为了保护自己, 我先下手了。” 众人看着苏辞轻飘飘解释的模样, 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受害人会这么淡定的么?难道不是应该害怕得痛哭流涕, 连话也说不出么? 苏辞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刚要走,又想起什么,道:“对了,你们进去时要注意开窗,赵母点的香有毒,闻之恶心头痛,各位小心。” 苏辞的话还没说完,那些人便纷纷退了一步,有的还捂住口鼻,退出了门口。 苏辞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不显:“不知谁去报官,我此时浑身无力,实在没力气折腾,要先休息一会儿。” 这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忙道:“这不是苏强的姑娘么,我去报官!” 官差很快来了。 官差在另一间屋子找到了苏强与陈小妹,两人早就被赵父用药放倒。 赵母赵父很快交代了,两人因儿子去世,悲痛欲绝。而赵父在悲痛之中,想到儿子年纪轻轻,本该前途无量,最后却连个老婆都没有,实在是可怜。 赵信在临死前呼喊着苏辞的名字,因此赵父念头一动,想着要苏辞下去给儿子做伴,因此便想趁着苏家来吊唁时,杀了苏辞给儿子陪葬。 他们家开医馆,要弄些毒药、迷药不难。这才派赵母作戏,想要毒杀苏辞,让儿子在地下有个伴。 赵家想用活人配阴婚一事在朝歌城闹得沸沸扬扬。此事最后被官府定了案,赵母和赵父均被流放千里。 有人骂赵家丧心病狂,也有人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将此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人嘀咕即使赵家凶残,那苏辞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更有人说苏辞的反击也太过火,完全不是妇人家所为,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甚至有人说,那赵母和赵父虽然有错,可也是因为太爱儿子才会犯下这样的错,他们同情痛失儿子的赵母和赵父。 一时之间,苏辞几乎成了朝歌城里的名人,谈论的人中大部分没见过苏辞,更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他们讨论得头头是道,似乎亲眼目睹全过程。 反正什么议论都有,再加上苏辞头上有个麒麟女的称号,此事更是变得扑朔迷离,城里有不少抄书房的人都来苏家,想要打听到更确切的独家消息,再将消息卖出高价。 最终,这些流言在各方有意无意地推动下,得出了苏辞命硬克夫的结论。 陈小妹对此忧心忡忡,她认为女人最不该的就是被人议论,女人被议论的严重性,几乎等同于失去了贞洁。陈小妹没想到的是,嘴巴是长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可能管得住别人的嘴巴呢? 不过陈小妹更加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明明是赵家要谋害他们,结果继女被冠以“克夫”的名头,这样谁还敢上门提亲? 陈小妹甚至劝苏辞暂时去她的娘家避避风头。 “阿辞,我那娘家离朝歌是远了些,可远有远的好,在那里,没人知道你的事,等到你在那边安定了,再找人提亲、嫁人,也能安安稳稳过生活。” 苏强则是认为经历这么一场,苏辞该去当道姑,进道观修身养性,以堵住众人的风言风语,即使堵不住,也起码有个女儿贞洁的名声,同时他又恼怒不已,认为苏辞根本是丢尽了苏家的脸面。 “你说什么,分家?” “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我在青鱼巷买了房子,今后就搬到那里住,也不妨碍你们。” 屋中静了静,但很快传来剧烈的争吵。 陈小妹惊道道:“阿辞,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分家的,哪有闺女分家的道理?” 苏辞笑了笑,道:“现在不就有了?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我大了,继续在家里住下去不大方便,我身上还有钱,足够养活自己,你们现在也挺好的,有房子住,不用担心吃喝。” 陈小妹着急地道:“阿辞,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住在外面?那成什么样子?现在外面本来就对我们说三道四,你再搬出去,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来。” 苏强只有一句:“想都别想!” 苏辞冷静地道:“爹,小娘,我不是来和你们商量,房子已经买好了,我今日就要搬去住,现在是跟你们说一声。” 屋中诡异的沉默了一瞬,但寂静很快被苏强打破。 苏强用力地拍着桌子:“还不是你自己有问题?不然怎么别人都没事,就你有事?现在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若是你品行端正,怎么会被那种人看上?我们怎么会碰到那种事?” 苏辞无法相信:“因为我?” 苏辞没有想到,父亲竟然是如此之懦弱、没有担当,还爱指责他人,她早就说了不嫁人,甚至还主动跟赵信说退婚,可父亲不同意,等到赵家用计谋害他们时,父亲则认为是她品行不端才会导致这一切的发生。 父亲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终于接受了父亲的真面目,也许这么多年来,正是她如此清楚地知道即使作为父亲,他依旧是这样胆小的人,她才会决定不嫁人。 嫁给谁?嫁给像父亲这样的人么?然后像母亲一样因病痛而去世。 苏辞总是忘不了,有时候母亲闲空时,会带她去山野上玩,母亲会坐在树底下看着她,但是她注意到母亲的视线在更多时候是投向远方。 那时候苏辞会问母亲:娘,你在看什么? 杨与真则是回答:我在想我娘。 母亲的目光中,除了温柔、疲惫,还有一丝茫然。 苏辞不理解,但也模糊感受到了,母亲一直不快乐,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嫁给了父亲,还是因为生下了她而不快乐?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一直生病,熬了十多年才得以解脱。 如果她嫁人,是不是也会像她的母亲那样? 她的父亲对母亲的痛苦视而不见,如今要轮到她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2节 苏辞道:“如果你那么想去道观,你就去吧,我是不会去的,青鱼巷的房子还等着我去住呢。” 苏强怒不可赦:“你以为你有钱了,翅膀就硬了?你再有钱,也是我的女儿,那就要听我的话!你不出家,也别认我这个爹!” 苏辞冷笑一声,道:“不认就不认,你身为父亲,不仅不能为女儿遮风避雨,还要在女儿遭受世人冷言冷语时落井下石,简直枉为人父!” 苏强是一时气话,没想到苏辞竟然如此忤逆他,当下气昏了头,指向大门道:“滚,你给我滚!” 苏辞没有再去刺激苏强,她也是怒气冲冲,转头回了屋。 她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正从外面请了人进来搬行李。下人不敢阻拦她,只有陈小妹来了。 陈小妹道:“阿辞,你爹就是气昏了头,说了那些胡话,你是他女儿,他不会不管你的,等他消气了就好了。” 苏辞道:“管我?小娘,你辛苦劳累的时候,他管过你么?” 陈小妹道:“他是……” 苏辞摇头阻止了她,道:“我不想听这些,我要去过我的生活了。” 陈小妹闻言,懵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会这样呢?” 陈小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嫁人,偏偏苏辞不愿意嫁人,嫁人对继女来说,就有这么难接受么?可是不嫁人,又是一人独居,身上还带着那么多钱财,不知会被多少人惦记! 苏辞不知道陈小妹的想法,不再搭理她。苏辞从侧门找到了停在巷子的马车,行动利索地爬了上去。 车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都处理好了?” 苏辞点点头:“嗯。” “这要不是因为他是你爹,我早就开骂了,你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当爹当成这样也是够窝囊的,只会窝里横,怎么不见他对外面的人说你们再议论我女儿,通通杀了你们啊?”陆子怡拿起鞭子,轻轻一挥,马车就驶离了苏家。 苏辞笑道:“别说这些了,那边都收拾好了?” 陆子怡观察了一下苏辞的神色,确信她没有因为刚才她说的话生气,忙道:“放心,都安排好了,就等你了。” 苏辞松了口气。 那天夜里,她决定处理好与赵信的婚约后,就在朝歌城定居,于是拜托陆子怡帮忙找合适的房子,她要搬家。 安阳城很好,可她想,既然这么多人不想她好,她偏要在朝歌好好地生活下去,即使不嫁人,即使是个女人。 那些人议论就议论吧,他人之口,不过耳畔清风。 朝歌城的路上到处都是桃树。 无悲以前,朝歌的路上种什么树的都有,紫荆、松柏、水杉、垂柳、桃树……无悲以后,桃树从各个角落钻了出来,一到春天,街上就成了一片粉红,远远看去,犹如云霞。不过此时是秋天,街上的桃树大都光秃秃的,正准备过冬呢。 青鱼巷的入口就是一棵年过五十的桃树,桃树安静地看着一辆咕噜咕噜驶进巷口的马车。 马车在桃树前停下,里面跳下两个人。 苏辞看了一圈四周,笑道:“这地方不错。” 陆子怡道:“你交代我的事,我自然要办好了,这里安静,不过出了巷子就是热闹的街道,白天晚上都有衙役巡逻,你一个人住也可以放心。” 苏辞道:“麻烦你了。” 陆子怡道:“还得是你的钱到位,才能选到这么个好地方。” 苏辞打开门,看见在院子的人时,惊讶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许春武忍不住笑道:“来恭贺你乔迁之喜,怎么,你不欢迎啊?” 在院子里的正是许春武和盘牙。 其实苏辞带来的行礼不多,除了她用的猎具,就是一些衣物,而苏辞平时不怎么梳妆打扮,因此衣物也少得可怜。 从大门进去,便看到一个宽敞的院子,沿着檐廊走,从西到东,依次是厨房、两间客房,还有一间正房。 厨具、床具是之前就布置好的,现在是再添点东西进去而已。 四个女人没有找人帮忙,忙活了一通之后,平日生活所需的用品、用具都齐全了,苏辞在朝歌城就算真正有座房子了。 陆子怡还牵了两条狗回来,说是能看家。一条叫大黄,一条叫小黑。两条小狗在院子里撒欢,惹得众人大笑。 等到收拾妥当,太阳偏西,邻里炊烟飘起,饭香传来。 这四个女人都不擅长做饭,因此干脆在酒楼点菜,让人将饭菜送来。 秋夜风凉,天高露浓,连吵人的蚊子都少了许多。 四个女人在院子里喝酒,一时痛快不已。 喝酒喝得正高兴时,陆子怡忽然道:“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桃大师了,要是她也在,那该多好。” 许春武道:“这么久不见,不知道桃楚跑到哪里去了。” 盘牙道:“桃大师是从喜桃来的,说不定已经回喜桃去了。” 苏辞道:“连声招呼都不打,真是薄情寡义。” 许春武道:“当初桃楚是因为要追查仇人的下落,才跟我们同行,她应该是已经抓到了仇人,所以回去了吧。” 苏辞愁道:“桃楚不会打不过人家吧?” 陆子怡摆手道:“不会不会,桃大师那么厉害呢。” 许春武笑举起了酒杯,道:“祝她一切顺利。” 第84章 夜深, 月亮躲进乌云中。 “我没有见过你。” 桃楚盯着地上的女人,想了想, 又道:“为什么要杀我?” 桃楚的脚下是昏暗。 她站在一座道观之上。 在这里可以看到朝歌城的全景, 此时朝歌城休息了,城中笼罩着让人不自觉会畏惧的安静。还可以看到城中最高的地方,即在王宫之中的摘星楼, 因为距离道观太远,普通人看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不过桃楚即使是在黑暗中, 也能看见一切。 临近国主生辰,即使是深夜,宫人还在布置生日会场。摘星楼里点满了灯笼,宫人们逐一检查有哪里布置得不到位的地方,生怕一个不小心, 轻则挨打挨骂,重则脑袋搬家。 桃楚是第二次看到摘星楼。 这次距离第一次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国主从女人变成了男人,久到千婴湖无法再承载怨恨。 此时道观也已经沉睡了,不停地传来蛙叫,还有偶尔的狗叫声。 不管是香客,还是道士们的寝室, 都已经熄了灯, 黑漆漆的。没有人注意到楼顶上的动静, 更看不到这两个女人。 桃楚不解地向前一步, 道:“我做过让你怨恨的事?” 那女人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桃楚, 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听说喜桃山主不杀生, 我原本不信, 现在信了。” 那女人长得像人,可终究不是人,她的眼睛红如鲜血,露出的皮肤上则有不断流动的青色光芒,光芒之下,有什么东西正极力地想钻出来。 这些东西渴望桃楚的光芒,却又注定会被桃楚的光芒烧成灰烬,可依然想靠近她。 桃楚看见这些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 桃楚脸色一沉,此时四周的空气都冷了下来,冰雪骤降。 沉睡在梦中的众人都不自觉在发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红眸女人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要逃,她随手在空中一抓,空气凝聚出无数支青色光箭,齐齐向桃楚冲去! 青色光箭裹挟着浓重的瘴气和怨恨,彻彻底底缠绕住桃楚,不见一丝缝隙! 女人略微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可全身却一步也动弹不得。她困惑地看向脚下,不知何时,她的脚被金光缠住了。 就在此时,无数冰蓝的雪花转眼剧烈燃烧起来! 明明刚才还那么冷,连非人的她都感到彻骨的寒意,此时却感觉身上像有火在剧烈燃烧。 女人本不怕火。 可火太大,温度太高,身旁仿佛有岩浆在流淌,几乎要焚尽周遭的一切! “哎呀呀呀烫烫烫!” 就在女人以为自己即将要化开时,一只手带来了清凉和舒适。 那只手挥开了金色火焰,但还是有一两点火光落在手上,手的主人仿佛疼得受不了,连忙大叫起来,不停地甩着手臂。 直到确认没有一丁点火,手的主人才恢复了淡然的姿态,朝桃楚微微一笑。 “她是我的徒女,降乙。她还年轻,放过她吧。” 桃楚面无表情地看着在黑暗中凝聚成形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形,夜色成了她的头发,瘴气是她的衣裳,裸露的青色皮肤有光芒浮动。 桃楚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鹔鹴。” 鹔鹴,与凤凰同为神鸟。 凤凰居住在永远在移动的丹穴山中,鹔鹴则居住在西方不周山上。 可人类皆知凤凰,不知鹔鹴。 因为鹔鹴会带来瘟疫和疾病,因为畏惧,人类故意将其遗忘。 世上永远只有一只鹔鹴。 如果世上唯一一只鹔鹴死了,那么天地间很快会孕育出新的鹔鹴。 所以鹔鹴没有名字。 别说人类,即使是非人看到鹔鹴会也会恐惧。 一般非人的身体要比人类强健得多,即使只剩下一颗脑袋,一只手,一条腿,甚至是一块肉块,都能活下来。但若是碰上鹔鹴,正如人类碰上瘟疫,完全是无可奈何,任凭宰割。 青色皮肤的女人听到桃楚的话,伤心地道:“我有名字,我叫赴日,你忘了吗?” 桃楚道:“你有了徒女?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徒女想要杀了我?”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3节 赴日叹气道:“都说了她还年轻,才想着要去对付你。降乙,还不快感谢桃楚的不杀之恩。” 降乙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是想逃的,可她逃不了,只好站在一旁,此时听到赴日的话,她冷冷哼了一声。 桃楚看看降乙,又看看赴日,狐疑道:“你们真是师徒?看起来她好像很讨厌你?” 赴日挠挠脑袋:“啊,我们关系不怎么好,毕竟我是她的杀母仇人嘛。” 桃楚:“哈?” 赴日道:“这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麒麟之心可以消灭瘟疫,所以才来挑衅你,她以为取得麒麟之心,就可以为母报仇了。” 桃楚道:“你做了什么?” 赴日双手一摊:“那次我路过一个村子,有瘟疫偷偷从我身上溜走,那村子的人就都死光了,除了这个孩子。我就带她回了不周山,还收她为徒,没想到本事没多少,还到处惹事。” 赴日回答时,降乙正恨恨地看着她,这时再也忍不住,道:“谁想做你的徒女!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一定会为我娘报仇!只要我不死,你一日也别想安生!” 赴日心不在焉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总之,我会好好教育她的。” 桃楚在心底默默计算了一番若是她动手,胜算能有多少。然后发现即使打得过这对师徒,却不能一劳永逸消灭她们,毕竟世上永远会有瘟疫,打起来不太划算,于是果断道:“滚。” “这就滚这就滚,”赴日笑眯眯的,一点也不介意的模样,但她还没走,又道,“哎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路过昆仑山,看见我姐姐那多出了一只橘猫,那橘猫每天都要帮青女打扫落在昆仑宫的雪,瞧着着实有点可怜,毕竟昆仑宫永远都在下雪呢。” 桃楚声调不变:“挺好。” 赴日道:“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说不定昆仑宫要有喜事发生了。” 桃楚道:“哦?” “听说,一个修炼成仙道的男人求娶姐姐,他从人间而来,因此想效仿人间,在我们的地盘立王和王后,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赴日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虽然笑着,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听说,他还召集了许多男仙和男妖,想要说服姐姐呢。” 桃楚道:“你说的喜事是什么?” 赴日道:“喜事?啊,大家听说了这件事,觉得近来这些男仙啊、男妖啊,越来越贪心了,要好好教育一番呢。雷母说,男人果然不适合修仙,他们本来就没有创造和孕育的能力,允许他们能修道成仙,已经是鬼神施恩,所以从今往后,将关闭他们成仙的通道。不过鬼神商讨后,没有同意,怎么能禁止男人修仙呢,这对他们不公平,鬼神是仁慈的,所以大家决定,男人可以修仙,不过必须经过重重考验,否则灰飞烟灭,经过考验后的男仙,会是听话乖巧的,也就不会搅乱我们的世界。这不是好事么?” ———— 从非人的角度看,河流的尽头不是海,而是一座孤岛,岛上有一座城。 城名为无悲。 孤岛有鲲鹏环绕,别说人类,即使是一般的非人,也难以到达孤岛。 无论是从空中,还是从海面看去,孤岛就是一座岛,轮廓清清楚楚,界限明明白白。 但真的踏上孤岛就会发现,这座岛没有尽头。 谁也不清楚孤岛到底有多大,不管有多少岛民,孤岛都能容纳。 不管从哪里进入孤岛,最后降落的地方,都是同一片花场。 这里生长着一种名叫慧草的植物。慧草可以消除瘴气,但无法在孤岛以外的地方生长。 穿过开着一串串红果子的慧草,就到了无悲城。 无悲城没有城墙,不过还是能凭借风格迥异的建筑物来判断城中居民的地盘。 比如织女的喜鹊宫是一座由云霞和星光建造的宫殿,灿若星辰。每当太阳从孤岛的东边升起,一群黑白喜鹊便从远方飞入喜鹊宫,提醒织女该醒来了。 世人都传织女与姐妹来到人间,在河里洗澡时,有一放牛郎在老牛的撺掇下取走织女的衣服,织女便做了牛郎的妻子,从此两人男耕女织,生活幸福。 一开始传出这话的人已经被织女剥皮,还被挫骨扬灰了。 的确是有人趁织女不注意时,偷走了织女的羽衣。但那老牛不过是放牛郎推卸责任瞎编出来的,好似偷东西便怪不到他头上了。 织女抓住了放牛郎后,不是与其结婚生子,而是剁碎他的骨和肉,喂给喜鹊吃。 所以织女讨厌人类,连带着她养的黑猫和喜鹊都讨厌人类。 世人不知道织女有只黑猫,也不知正是那只黑猫帮织女找回了被偷走的羽衣。 桃楚路过喜鹊宫,喜鹊们颇有礼貌的和她打过招呼,才一一飞进喜鹊宫。 桃楚道:“太阳还没升起,你们就去叫醒织女了吗?” 喜鹊们回答:“织女要去讨伐不听话的仙、妖,忙着织出坚韧的铠甲、锋利的武器呢。” 喜鹊宫的南方是一片湖泊,湖泊中心有一座华丽的宫殿。 当太阳升起,宫殿便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有时天空万里无云,宫殿就会变成纯粹的蓝色。 那是河神赢辰的住所。 宫殿由水铸成。 宫殿的柱子、地板、檐廊、屋顶都老老实实,没有哪道水柱、哪滴水珠脱离群体。 湖面上是有一人大小的莲叶,东飘一张,西飘一张,最后通向宫殿的入口。 到了水之宫的门口,发现到处都生长着奇花异草。这些植物不需要土地就能活,还能充满活力向四处延伸攀爬。 不仅如此,水之宫还能看到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小鱼,桃楚走到哪儿,那些小鱼便游到哪儿。若是桃楚注意到它们,小鱼便四散着从地板游开。 不过桃楚走进宫殿没多久,就被几个拿着刀、剑或弓箭的小人围攻着。 小人由水铸成,都没有五官,只有一丈高,但咄咄逼人。 “你是谁?为什么闯进水月宫?” “从实招来,不然戳瞎你的眼睛!” 桃楚没有搭理她们,而是看向高处:“好久不见。” “不过百年不见,哪里有很久?” 水之宫没有楼梯,内部是一层又一层的走廊,在最高处的走廊,出现了一团半透明的云雾。 准确的来说,她不是人,她是河的化身,是水本身。因此她没有人的模样,而是一团白云。 白云飘下楼梯,在桃楚身边转了一圈,才开口:“你不用守着喜桃了,终于打算搬回来住?喜桃复活了?” 桃楚摇摇头:“她已经醒了,但她好像忘记了过去,觉得自己是棵桃树。” 桃楚跟着白云走上楼梯,每走一步,桃楚的前方便出现一截楼梯,身后则消失一截楼梯。楼梯是水之梯,半透明的蓝色,有时会出现水草,有时候会出现鱼群。 白云道:“那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 桃楚道:“来跟你借一样东西。” 白云忽然停止了飘动,她在半空中抖抖索索,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 赢辰道:“借什么?” 桃楚笑道:“金豆。” 赢辰脚下一顿:“不借。” 桃楚道:“小气。” 赢辰道:“这金豆是扶桑树的种子,十年才结一颗金豆,你知道有多少非人去抢这金豆么,我手上的金豆都是好不容易才收集到的,你说借就借?” 赢辰说的扶桑树,是在这世界活的时间最长、长得最大的扶桑树。 扶桑树的根在海底,冠顶着太阳,结出的金豆可以让死者起死回生,让生者获得强大力量,许多非人都争抢。 桃楚道:“会还你的,别那么小气。” 赢辰道:“你借金豆做什么?” 桃楚道:“喜桃化成山的时候,她的眼泪化成一片湖泊,那湖泊生来有灵,因为心善,不断安抚世间女人的怨恨,到了现在,快要承受不住了。” 赢辰道:“我记起来了,我劝过那孩子,我不忍心看她受苦,毕竟天下的江河湖海,皆是我的姐妹。可她不听劝告,执意要留在那里帮助那些女人,甚至打算将所有的怨恨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恐怕很快她就会精神错乱,不记得自己是谁,直到成为怨恨本身,也许到时候还要你出手,毕竟她是喜桃的一部分。我听说,她还有了名字,是叫千婴?你要帮她?” 桃楚道:“我要带走聚集在那湖中的怨恨。” 赢辰道:“那真是要你费心了,可接下来呢?怨恨会被消除么?你知道人类的女人,她们已经忘了如何反抗,百年之前,你不是帮过她们么,现在如何?” 桃楚:“说了这么多,你就借我一用嘛。” 赢辰道:“其实想要彻底洗清怨恨也不难,我可以降下大雨,招来洪水,等到洪水淹没大地,世间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就不会再有怨恨,一切皆会新生。” 桃楚道:“我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赢辰道:“是什么?” 桃楚道:“借金豆。” 赢辰干脆地道:“不借。” 桃楚转身就走。 赢辰在原地等了等,桃楚果真没有再问,她又道:“好了,借给你!” 桃楚脚步一顿,立马掉头,笑眯眯地道:“还是你最好,等我用完了就还你。” 赢辰道:“哼,若是不借,谁知道你会不会来偷。” 桃楚诡异一笑:“嘻嘻。” 赢辰道:“你要借多少?” 桃楚道:“你有多少?” 赢辰警惕地道:“别太过分了。” 桃楚想了想,道:“借一千颗给我吧,应该够用了。” 赢辰痛快地道:“借你,记得还我。” 桃楚道:“你不是说扶桑树十年才结一颗金豆么,那一千颗就是一万年,你活了那么长时间?” 赢辰道:“我不过是稍微夸张了一下,不然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根本不知道珍惜。” 桃楚呸了一声。 ———— 桃楚借了一千颗金豆后,又向赢辰借了一条金色大鱼,乘着大鱼前往喜桃。 大鱼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千婴湖,就怎么也不肯再往前游了,桃楚正要生气。大鱼就飞快地抖动鱼身,十分有脾气的将桃楚甩到地上去,像箭一样摇着尾巴迅速消失在云层中。 “……”桃楚拍拍屁股,只好继续往前走。 很快,桃楚便看到喜桃山岭到处是忙着搬家的非人,她拦住其中一个,询问缘由。 “山主,这里就要住不下去了,你快管管吧。”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4节 喜桃山岭的某处,有一大团灰雾聚集在一起,那雾由怨恨、愤怒而生,里面不断传出女人的哭泣和嚎叫,其实以前也有这声音,但没有非人能听到。 现在所有非人都听到了。 痛苦的、不满的、愤怒的、凄厉的、质问的声音。 桃楚朝灰雾的中心走去。 越靠近千婴湖的地方,万物越是枯败,大地也越是沉默。 千婴湖已经变成了粘稠的黑色,灰雾正是从这湖面升腾而起,织成巨大的网,笼罩这片地方。 灰雾同样影响着桃楚。它们企图割破桃楚的皮肤,撕开她的身体,但见她安然无恙时,越发愤怒。 桃楚在湖边没有等多久,湖面慢慢动了起来,形成一个个漩涡,颜色很难形容,像夜色,可又比夜色更深。 看得久了,便心生戾气。 一股想要焚尽一切的戾气。 不知过了多久,漩涡中爬出一个女孩。 “桃楚!” 是千婴,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千婴的变化很大,她的脸上、身上都布满了裂纹,仿佛是一个快要碎掉的瓷娃娃,但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什么裂缝,而是一道道黑气,黑气不断在千婴的身上涌动。 “你终于来了。”千婴有点委屈地扑进桃楚的怀中。 “辛苦你了。”桃楚摸了摸千婴,一道金光顺着她的手心没入千婴的体内。 千婴身上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黑气也渐渐褪去,直至完全消失。 桃楚从袖中掏出一把金豆,又划破了手心,接着她将被鲜红血液浸染的金豆一齐抛进湖水中。 金豆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道金光,等到全部金光没入湖中,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从四周传来的,又好像是从地底传来。 接着,大地震颤,狂风四起,万物哭泣,连远处的天空都暗沉下来,天与地似乎要融合在一起。 千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她捂住了心口,道:“桃楚,我的心好像长了东西。” 桃楚扶着千婴,安慰道:“没事的,这是金豆在生根发芽。” 千婴道:“金豆?” 桃楚道:“扶桑树结下的金豆在哪里都可以生长。吸食了你承载的怨恨后,金豆会生根发芽结出果实。” 千婴明白,女人的怨恨会成为金豆萌芽的养分。 千婴道:“会结出什么果实?” 桃楚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结出女人。” 第85章 “这家道观特别灵, 英子她娘去道观求子,半年之后果然生下了个大胖小子!阿辞, 你也拜一拜, 万一、万一你能遇到个合心意的呢?”陈小妹不敢提夫君、男人之类的字眼,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苏辞的面色,发现对方面色如常, 这才松了口气。 苏辞道:“我们不是来给苏磊祈福的么?” 苏磊生病了,病得不厉害,大概是入秋了, 天气转凉,小孩一个不注意就容易着凉生病。陈小妹很担忧,便来约苏辞一起去道观祈福。 其实为苏磊祈福不假,但陈小妹的主要用意还是想劝苏辞嫁人。 虽说已经分家,双方还闹得十分不愉快, 甚至传出苏辞为了男人和父亲分家的话来。 苏强为此更是恼怒苏辞,而陈小妹还是放心不下苏辞的婚事,夜里愁来愁去,快要失眠了。 即使本人说不嫁人,陈小妹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苏辞还年轻,年轻人,最喜欢立下狂妄自大的誓言, 最后惨遭打击。 陈小妹不希望苏辞后悔。况且陈小妹只要一想到杨与真, 便不自觉地希望能苏辞的一生是快乐的, 只有这样, 陈小妹才觉得算是报答了杨与真的恩情。 因此趁着儿子生病, 陈小妹借口要去道观祈福, 顺便把苏辞也拉来了。 也许神仙开恩, 能给苏辞觅到一个好郎君。 已经到了道观,即使苏辞明白了陈小妹的意思,也不好直接扭头回家。 比起迎面而来的怒火,苏辞发觉自己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关心,似乎是为你好,可实际上都不是你想要的。 道观名为见雪观。 道观的名字很奇怪,哪家道观会起名见雪? 一般道观都会取清风、明月、白云、紫霄一类听起来就淡泊名利的名字,再说了,朝歌很少下雪,怎么会取名见雪观呢? 谁也不清楚见雪观存在多久了,但都知道见雪观存在的时间比无悲存在的时间还长,即使战火纷飞,见雪观也依然挺立在山中。 来道观祈福的人有许多,年轻的,年老的,女的,男的,他们怀着各种心事,希望神仙能帮忙解决。 据说见雪观很灵。 求子的生子了,求姻缘的婚嫁了,求官的当官了,求钱的发财了。 至于那些不灵的,自然是因为不够诚心,或是祭拜的姿势不对,或是不小心冲撞了神仙。反正不灵的话,不是道观的问题,肯定是香客有问题。 毕竟连国主都会来见雪观呢。 传言国主私服微访时,听说见雪观香火旺盛,便暗中查看,发现道观祈福灵验,便大加赞赏,还派人修葺道观。 至于这传言真假,谁也不清楚,不过见雪观的确是由原来的地盘扩建了足足五倍大小。 陈小妹为儿子买了一道平安符,高高兴兴地揣进兜里,发现苏辞光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求姻缘的意思,不由得着急。 “阿辞,这里灵,你也来拜一拜,说不定就能找到个好夫家了。” 苏辞正在看的是一个被雕刻得慈眉善目的神仙,听到陈小妹的话,她摇了摇头,笑道:“以前我来过这里,那时是为了我娘,看来对我来说,祈福拜神仙是没用的。” 陈小妹还想再劝,听到苏辞的话,面上讪讪的。 但陈小妹还是不死心,她拉着苏辞,说是想在雪观用膳,说不定神仙见她心诚,儿子的病就好了。 见雪观不仅名字与众不同,连修行之人也是如此。别的道观,一般会区分女道和男道,而在见雪观,女道和男道共同在这里修行,也就是说,不区分女男,且见雪观有名的道士,就是一位是道姑,名千机。 可千机道长即使在见雪观修行,也是神龙不见首尾,大家很难找到。 大家都想见千机,哪怕只是一面,因为她有真本事。 有个身患重疾的人,到处求取名医也治不好身上的病,无奈之下来了见雪观,碰巧遇上千机道长,在千机道长的指点下,那人寻得灵药,服下之后,不出半年就好了。不过那人想要再来见雪观拜谢千机道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有人问过千机道长。 千机只是淡淡一笑,道:“缘分已尽。” 陈小妹也想碰碰运气,见一见这千机道长,求个全家平安,再为继女求个姻缘。 万一吃顿饭的功夫就能碰见千机道长呢?不是常说什么机缘的,万一这就是机缘呢? 见雪观的伙食一向是四菜一荤一汤。 有钱人家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来见雪观吃一次午饭,便觉得还是粗茶淡饭好,穷人家平时连饭都吃不饱,能在见雪观吃一次,便觉得是人间美味,可惜见雪观的午饭不常对外人开放,且时间不定。 见雪观的厨子脾气古怪,心情不好时就不做饭,所以那厨子一旦不做饭,便是由见雪观的道士自己做饭,那就顾不上那么多人了。 不巧的是,今天见雪观的厨子心情很不好。 陈小妹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以为见雪观提供膳食,到了道观才傻眼,她们来的时候除了带钱和水,什么也没带。陈小妹好说歹说,掌厨的道士才勉强同意给了陈小妹两个馒头。 陈小妹不想下山,又不敢抱怨道观,于是在吃馒头时,将馒头撕成一绺一绺的泄气。 苏辞看得好笑,正想说下山算了,忽然余光一闪,她有些疑惑地抬起脑袋。 一个身穿道袍的女人从屋外走过,奇怪的是她肩头上趴着像小猪一样的怪物,那怪物还长着短毛,全身雪白,四肢漆黑,似乎是很爱干净,不过真正奇怪的地方是它的鼻子很长,摇来摇去,像条尾巴。 长得又奇怪又可爱。 但好像没有人觉得奇怪。 不管是一旁的香客、道士,还是和那道姑打招呼的人,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辞,你去哪儿?” 苏辞已经站了起来:“我内急,去趟茅厕。” “……”陈小妹后悔自己不该多嘴,这多影响食欲。 可苏辞刚追到门口,就和一人撞在了一起。 “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苏辞赶快道歉,又要去追那奇怪的道姑。 “啊,这不是阿辞么?” 苏辞已经被人一把拉住,她回过头:“疯子?” 苏辞的面前,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女人,个子与苏辞差不多,不过苏辞没结婚,头发梳成一根辫子,女人结了婚,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女人穿一件绿罗裙,还在肩上搭了一条纱巾,此时渐渐天凉,但大家都不像女人这么怕冷。 “什么疯子,你才疯子!我有名字,叫我陈齐凤!”那人白了苏辞一眼,又道,“你着急忙慌干什么去呀?” 苏辞再向前看,那道姑已经不见了身影。 苏辞道:“我看到个奇怪的人……” 陈齐凤循着苏辞的视线看去,纳闷道:“奇怪?我没看到呀?哎,我好久不见你,你现在可成名人了。” 看见苏辞疑问的目光,陈齐凤笑了笑,扬起手中的食盒。 “吃了没?我今天做了糖醋里脊,红烧排骨,桂花蒸鱼,还有豆腐鲜鱼汤,你也来尝尝。” 陈齐凤从小就爱吃肉,长大也是如此,无肉不欢。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不是讨厌这种地方么?” 自打苏辞会走路,就和陈齐凤一起玩。 大家都说男孩调皮,但村里还没有长大的女孩,其实也野得很,常常能把男孩打哭,直到来了葵水,女孩才安静下去。 陈齐凤就是那个常常把男孩打哭的人,也因此经常被责怪,但陈齐凤依然我行我素。谁招惹她,她就打水,所以被男孩称为疯子。 男孩将他们打不过的人都称为疯子。 陈齐凤是大疯子,苏辞就是小疯子。 因为陈齐凤是打人的那个,苏辞就是在一旁鼓动陈齐凤打人的那个,有时候还帮忙。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5节 苏辞倒是觉得疯子称号挺好,起码那些男孩不敢招惹。 两人并肩走着,陈齐凤看到了陈小妹,恍然大悟,又上前打了招呼。 “陈姨好。” 陈小妹喜道:“阿凤?你也在这儿?” 陈齐凤笑道:“有事没事,拜拜神仙嘛。” “你们吃了没?我准备得太多了,要是不嫌弃,你们帮我吃点。”陈齐凤将食盒的一一摆了出来,豪爽地道。 陈齐凤放下食盒,一截手腕就露了出来,她忙用手拉了拉衣袖,想要挡住什么似的。 苏辞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陈齐凤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撞的。” 苏辞才不信,她一把抓住陈齐凤的手腕,一拉起衣袖,便看见一道青紫色的伤痕。 苏辞沉默不语,又扯开陈齐凤围在脖子上的纱巾,果然看见一道掐痕。 苏辞道:“他打你?” 苏辞没说他是谁,可另外两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今年夏天的时候,陈齐凤嫁人了,嫁的是个画师,屡次不中第,好在家里有些地,能靠收租过日子。 苏辞在婚礼的时候见过那男人,长得还行,五官端正,个子也高,就是瘦了些,跟竹竿似的。 那男人来陈家求亲的时候,说要对陈齐凤怎么好,还要让陈齐凤享福,说得是痛哭流涕、天花乱坠,结果这才没多久,就打人了? 难道陈齐凤打不过? 陈齐凤哼了一声,道:“男人都一样。” 苏辞道:“那怎么行!你得跟他和离,别跟他过了!” 陈小妹吓了一跳,道:“阿辞,你怎么能劝人和离?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 苏辞道:“什么婚不婚,那就白白挨打啊?” 陈齐凤拉下苏辞,翻了个白眼,道:“你别急,我能是那么没用的人么?我能白白挨打?” 苏辞道:“那怎么……” 陈齐凤抓住苏辞的手,在刮了一下她的手心,示意她看向陈小妹。 苏辞明白了,有些话是不能对外说的。 陈齐凤道:“那天我不小心摔了个碗,他大呼小叫,我当然不高兴了,本来就是我做饭洗碗,他屁事不做还嚷来嚷去,就和他吵起来了,可能是喝多了,他上手来打我。” 陈小妹担忧地道:“夫妻之间就应该包容,你也是,他说他的,你就当他在放屁,别听他胡话就好了。” “嗯。”陈齐凤点头应了。 陈小妹生怕陈齐凤想不开,回去就跟她家那口子和离,万一后悔了,还要怪罪到苏辞的头上,又道:“女人不结婚哪成?不管什么时候,女人都要找男人当靠山的,不然人家看你好欺负。再说了,阿凤你家那口子挺好的,不愁吃不愁喝,平时对你也好,就是喝醉了打人不好,但那也比大多数男人好了,你和离再找,还能找到这么个好的人来?” 陈齐凤笑道:“我也这么想,我还是打算和他好好过呢。” 陈小妹赞同地点点头。 看着陈小妹放下心来,陈齐凤压低了声音,但难掩兴奋,转头对苏辞道:“那天他喝多了,胆子还挺大,力气也大,我一时还真打不过他,不过等他睡觉了,我就把他那儿去了,后来他醒了,乖得跟狗一样。” 苏辞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又重复了一遍:“那里?” “嗯,”陈齐凤坦然地点点头,她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苏辞的碗里,“现在可听话了,我说东,他不敢往西。看来这人跟狗一样,去势了之后都老实。” 原来不是陈齐凤怕了,而是更加凶残,苏辞艰难地道:“没出人命就好。” 陈小妹没有听到陈齐凤的嘀咕,只捕捉到了“没出人命”几个字,她忧心忡忡,道:“阿凤,等会儿多拜拜神仙,神仙保佑你们夫妻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陈齐凤嘴一撇,道:“保佑那个干嘛,我今天来,是想求神仙让我发财呢。” 陈小妹面露复杂:“夫妻和睦,才能兴旺生财。” 陈齐凤道:“我攒了些钱,打算开一家面食店,所以想来拜拜神仙,保佑我开店顺利。” 苏辞道:“你手艺好,生意肯定也好。” 陈齐凤喜道:“借你吉言,你放心,看在咱俩从小一起打架的交情上,万一以后你落魄了,我可以收留你,你为我打工,我管你吃住,还给你工钱。” 苏辞:“……能不能盼我点好?” 陈齐凤道:“外面都说,你是运气好,进山遇见了麒麟,送你麒麟角,还说你克夫,被家里赶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段时间忙,没来得及看你,原先也是想这两日去找你的,正好就碰见你了,省事。” 苏辞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说了,陈齐凤听完之后目瞪口呆,甚至拍了一下桌子。 苏辞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陈齐凤道:“好家伙,你的经历简直比那天桥底下说书的还厉害,这下该轮到你收留我,而不是我收留你了。” 苏辞一时哭笑不得。 三人一起吃过了饭,又拜过了神仙,陈齐凤就要回家去了,让苏辞和陈小妹吃惊的是,来接陈齐凤的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 是一个长相颇有书生气的男人。 那男人动作熟练地接过陈齐凤的食盒和包裹,殷勤地冲她笑着,看见陈小妹和苏辞,还问了声好。 陈小妹惊道:“阿凤,他这是?” 陈齐凤笑道:“陈姨,他是住我们家隔壁的,我今早来道观拜神,正巧出门时碰见他,他去城外收租,我们俩刚好顺路,他有马车,就捎上我来道观,还说回去时也带上我,省得我走路了。” 陈小妹道:“哦,你们……路上小心。”有些话挤在陈小妹的嘴边,怎么也钻不出来。陈齐风是看着陈齐凤长大的,知道这孩子除了脾气暴躁,心地不坏,可别人看见这幅情景,会怎么想她呢?可阿凤到底不是她女儿,陈小妹不能对她说这些话,不然便是陈小妹多管闲事,看人龌蹉了。 陈小妹又担忧起来。 另外两人不知道陈小妹的心事,还在一旁小声闲聊。 苏辞挑眉道:“他是谁?” 陈齐凤白她一眼,道:“都跟你说是我们家的邻居。” 苏辞道:“少来。” 陈齐凤轻轻哼了一声,最后还是忍不住笑道:“他长得还算不错,对吧?” 苏辞道:“还行吧。” 她拍了一下陈齐凤,这代表着两人都明白了某种不可明说的秘密,谁也不会说出去,也不会有谁为此感到愧疚。 陈齐凤抿了抿嘴,扬起了嘴角,道:“我走了。” 与陈齐凤道别,苏辞和陈小妹也准备离开了,不过陈小妹还是不放心,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找道士求个姻缘符,即使苏辞不在意,她可不能不上心,谁让她也算半个娘呢。 苏辞已经想开了,因此对陈小妹不死心的举动只是觉得有趣,也不阻拦她,就是在门外待在。 门外就是院子,院子中有个大香炉,香客们先是在香炉前拜了又拜,才鱼贯而入,走进大殿,也有不进大殿,而是朝左右两边的院子走去。 大多数香客焚香时虔诚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觉得若是神仙还不实现他们的心愿,那实在太不应该了。 苏辞正看着,忽然一愣。 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道姑出现在侧门,身影一闪而过。 她的肩上有一只像小猪的非人。 第86章 苏辞向四周张望, 方才明明已经看见了人,怎么她走进这院子, 那道姑就不见了呢? 其实苏辞也不知道见了那道姑要说什么, 难道要跟别人说,你的肩膀上有只妖怪么?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苏辞又做不到。 万一那非人伤人, 该如何? 苏辞不死心,她在道观里找来找去,连道观的禁地都去了, 那里有人看守,也不听苏辞解释,就拦着不让她进。 苏辞没办法,又怕陈小妹等久了,这才往回走。 偏偏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苏辞又看见姜晴了。 他站在松树下, 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不,他没有说话,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苏辞看不到被松树挡住的那人。 大概是他的仆人,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这样偷听不好,虽然苏辞没有听到什么,不过要是被人看见, 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就在苏辞抬脚要离开, 回去找陈小妹的时候, 姜晴转过了脸。 苏辞一时躲避不及, 被姜晴正好看见。 苏辞十分尴尬地站在原地, 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姜晴看见了苏辞, 先是一愣,接着慢慢笑了起来。 苏辞更尴尬了。 “怎么了?”松树下传来一声询问。 姜晴收敛了笑容,淡淡道:“没什么。” 苏辞正想离开,哪知姜晴叫住了她。 “喂。” 苏辞身形一停,随即加快了脚步。 “……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姑娘!” 苏辞认命地叹口气,不情不愿地道:“姜公子。” 苏辞有点奇怪,朝歌城这么大,她怎么哪里都能遇见姜晴?她不过是想提醒下那肩膀上蹲着非人的道姑。仔细想想,她与姜晴见了四次面,有三次是在她尴尬的时候。 姜晴奇道:“我又不吃人,你怎么每次看见我好像都很不高兴?” 苏辞矢口否认:“没有。” 姜晴道:“你怕我?”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6节 姜晴说这话时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苏辞下意识要反驳,可姜晴忽然弯下了腰,用力地咳了起来。 他咳得撕心裂肺,仿佛有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 “怎么了?”情急之下,苏辞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她拍着姜晴的背,可姜晴反而咳得更厉害,她忙道,“我去叫大夫来!” 姜晴摇摇头,他伸手要从怀中拿东西,可他咳得太厉害,连拿东西的手也抖得厉害。 苏辞想也不想,伸手从他怀中取出一个细口的秘色瓷瓶,仅两根手指大小。 苏辞拧开瓶塞,一股苦涩的药味冲出来。 姜晴接过去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好些。 “上次我救了你,这次你救了我,咱俩扯平了,我还想着你请我吃碗面呢。”呼吸平静下来后,姜晴又有心情开玩笑了。 苏辞盯着他,姜晴长得白,因咳嗽而脸上潮红,此时红晕未褪,像是戏本里走出来的唇红齿白的柔弱书生。 姜晴道:“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苏辞道:“我只是在想,你身体也太差了。” 姜晴咳了一声,笑道:“天生的,没办法,所以才来这里,求神仙保佑。” 苏辞道:“不去求医,求这些有什么用?” 姜晴听出苏辞话中的不高兴,也没有生气,慢慢道:“我这病连天下最好的大夫也治不了,只能求神仙保佑,若是他们不保佑,我也没办法了,倒是你,你觉得求神仙保佑没用,怎么也待在这里?” 苏辞没想到他会解释,缓和了语气,道:“我是陪家人来的,方才……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 这时候,苏辞才注意到刚才与姜晴谈话的人不在,大概是在姜晴向她搭话的时候就离开了。 姜晴笑道:“幸好谈的不是什么大事,不然被我的暗卫看见,说不定要杀你灭口。” 苏辞:“哈?” 姜晴道:“吓唬你的。” 苏辞瞪眼道:“哪有像你这么吓人的?” 姜晴又笑了起来。 苏辞觉得这贵家公子笑起来挺好看,他一笑,脸上的阴沉消散不少。 可姜晴的下一句让她立马沉下脸。 “我之前就想问了,你用的是什么熏香,很好闻。” 这个登徒浪子!竟然仗着无人在场,说一些下流话调戏她,苏辞正要开口骂人,姜晴紧接着道:“我时常会像方才那样发病,有时候还会头痛,每次发作,都需大夫针灸才感觉好受些,刚才我咳得厉害,头也痛得厉害,可你一靠近我,身上便飘来一股香味,我闻到那香味,感觉好多了,头也没那么疼。若是苏姑娘方便,还请告知用的什么熏香,我也在身上、家里放上一些。” 苏辞看他神色诚恳,不像撒谎,纳闷道:“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从来没用过熏香。” 苏辞觉得他身上的熏香才好闻,不过苏辞没有说出来。 姜晴疑惑地道:“怎么会,难道是我鼻子出问题了?” 苏辞撇嘴道:“我要是有能治你病的熏香,一定要狠狠敲你一笔。” 姜晴道:“见财眼开。” 苏辞忍不住笑起来,她道:“你的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万一你又像刚才那样,那怎么办?” 像是配合苏辞的话似的,姜晴又咳了起来,好在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苏辞在一旁吓得一时手足无措:“你还好吧?” 姜晴笑道:“你别怕,就是吓人而已,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苏辞瞪着眼道:“确实吓人。” 姜晴正说着话,突然偏过头,苏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侍仆就站在他们不远处,他正是上次与姜晴在茶楼的那人。 苏辞看见那人,先是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她再抬起头时,便看到姜晴探究的目光。 “你的人来了,我走了。”苏辞敏锐地察觉出那视线中意味不明的东西,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和这人挨得太近了。 她从来没有如此靠近一个男人。 苏辞觉得男人是很好懂的,他们需要女人,可又憎恨女人。 苏辞暗自思忖,也许是他出手帮过她,也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她才放松了警惕。 苏辞像一样逃窜般撤离松树下, “公子,”侍仆走上前,“方才老奴听到……” 姜晴眼神制止了侍仆的解释,他揉着额角,忽然叹了口气:“看见她,我头倒是没那么疼了。” 侍仆一惊,但他多年服侍姜晴,早就了解姜晴的意思,忙迎合道:“公子可要传她进宫?” 姜晴道:“阮安,你怎么跟媒婆一样,看见女的就想往宫里塞?” 虽然被责怪,阮安不觉得害怕,心知自己说对了,公子的确对这苏姑娘有意,且不止有意,说不定…… 阮安恭恭敬敬地道:“是老奴多嘴了。” 第87章 “苏姑娘, 这是公子的一片心意,还请您收下。” 苏辞看一眼花笺便蹙起眉头。 她认识眼前这个来送花笺的男人, 他是姜晴身边的侍仆。 她和姜晴在前几日见了一面后, 姜晴不仅派人送来了礼物,还送来了请柬,邀请她去城内武场射箭。 苏辞暗忖, 有人第一次约会会约姑娘去武场么?此人似乎不太正常。 侍仆言语之间对姜晴极为恭敬,听到苏辞拒收礼物,慌张地道:“苏姑娘, 若您是不满意,尽可跟老奴说。” 苏辞看也没看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物,反而问道:“如果我不收,你家公子会罚你么?” 侍仆道:“公子宽厚,不会无故体罚下人。” 苏辞道:“那你怕什么, 我不收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侍仆道:“苏姑娘,老奴就这样将东西带回去,即使公子不说,也是老奴的失职。” 苏辞看着侍仆执意不肯,叹了口气,道:“姜晴约我去武场, 我可以去, 但是你送来的这些要退回去, 不然我就不去了, 不知你觉得是我去好, 还是不去的好呢?” 侍仆没想到苏辞实际上并不好说话, 他踌躇一会, 道:“打扰姑娘了。” 苏辞看着侍仆就要离去,忙道:“不知我该怎么称呼你?” 侍仆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名字,明显吃了一惊。 苏辞笑道:“刚才不是我故意为难内知您,我是无功不受禄,若是你不方便告知名字,那就算了。” 侍仆忙摆手道:“苏姑娘,老奴阮安,姑娘叫我小阮便可。” 苏辞看着人离去,才松了口气。她眼角瞥到一个站在不远处的人,眉头一皱。那人也看到了她,一时不曾防备,慌慌张张转过身离去了。 说不定又要传出什么话来了。 苏辞叹了口气。她想过他人之口,不过耳畔清风,可真正做起来时,却是难之又难。 她一人住在这青鱼巷中,这附近便有人说她是因不被大婆容忍,被人养在这儿的外室。这还不是最夸张的,甚至有人说她是接客的。 苏辞可以做到无视这些流言蜚语,也能将上门来闹事的混混打个落花流水。陆子怡还牵了两条狗养在在院子里,看见生人就叫唤。 但苏辞在附近买东西时,有那看不惯她的,直接抬价卖,或是干脆不卖。苏辞不得已,时常要跑远些的地方去买东西。 “想什么呢?” 苏辞正想着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忙抬起头,看见来人,她笑道:“你来了?” 陈齐凤看一眼远去的马车,努努嘴:“他是谁啊?” 苏辞边往里走,边道:“没什么,你吃了么?” 陈齐凤上下打量一眼苏辞,忽然道:“是哪家公子看上你了?看着挺有钱的,别说人了,你看连那匹马都穿着一身红红绿绿的。” 陈齐风跟在苏辞身后,她一眼看到躲在水缸背后呜呜低声叫唤的两条狗,不由笑道:“你养的这两条沟也忒怂了,怎么看见生人还躲起来了?” 苏辞笑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陈齐凤立刻明白了,她跟在苏辞的身后,道:“对方长得好看么,对你怎么样,最重要的是,家里有没有钱?” 苏辞道:“再好看,能我有好看?” 陈齐凤乐道:“是是是,都没你好看,快跟我说说,对方是个怎样的?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苏辞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齐凤傻眼了:“你不知道?” 苏辞道:“你不是忙着开店么,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陈齐凤道:“别岔开话题,我告诉你,你可别被骗了,现在多的是那种装有钱人来骗小姑娘的,即使对方真有钱,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是我打击你,那有钱有势的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你,这朝歌城的大家闺秀到处都是。你要真想嫁人,可得好好挑选,千万别像我一样。” 苏辞笑道:“我看你现在过得好像也不赖。” 陈齐凤哼道:“那是我能豁得出去,我过得不好,谁也别想好过。哎呀,差点忘了跟你说正事。” 苏辞道:“什么正事?” 陈齐凤道:“我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来说服你的。” 苏辞道:“说服我?” 陈齐凤道:“前几日不是跟你说,我要开一家面食店么?人工、食材、用具都准备好了,就剩下地方还没确定,我选了几个地方,可一直没有拿定主意,这不是正好碰到了你,就想来找你帮忙。” 苏辞道:“我没有开过店,哪里会选地方?” 陈齐凤道:“你不是选地方,是要出钱。” 陈齐凤嫁的人家里有地,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平常吃穿是不愁的。不过即使家里能收租,那也是要看老天是否愿意赏饭吃,万一遇上旱灾或是水涝,那可怎么办。陈齐凤本来就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她攒了些钱,又将夫家的钱攥在手里,心里一合计,便决定开家面食店。 陈齐凤寻思着自己手艺不差,只要肯吃苦耐劳,再选个地段好人又多的地方,那面食店一定能挣钱。 钱嘛,自然是挣得越多越好。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7节 陈齐凤为开店准备了许久,就差选地方了,可选来选去,始终找不到合心意的。那地段好人又多的地方租金高,可她将本钱全投进去也不够租一年的,也有那咬咬牙就能直接买下来的门店,但她又觉得地段差了些。 陈齐凤此次来找苏辞,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为了让苏辞认可,还将她目前看中的几个地方都告诉了苏辞,并邀请苏辞去考察,可谓是诚意十足。 苏辞很痛快就同意了。一来是苏辞相信陈齐凤,她们从小就是朋友,即使陈齐凤不来找她,若她知道陈齐凤有难处,也是要帮忙的,二来则是陈齐凤来的正是时候。 固然分了家,有了自己的房子,但苏辞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好要以什么谋生。她自然还有钱,那也不能坐山吃空,所以干脆同意做面食店的东家。 陈齐凤没想到苏辞这么容易就同意了,笑道:“这就答应了,不怕我骗你?” 苏辞想了想,道:“不怕,大不了当钱丢了,反正还有钱。” 陈齐凤笑道:“说话真气人!先说好啊,亲姐妹明算账,咱们还是得签个切结书,免得日后纠纷。” 苏辞道:“你不说,我也是要提的。” 即使同意了出资,陈齐凤还是坚持邀苏辞去看门店。毕竟陈齐风心里没底,还是想找人帮忙看看。 因谈妥了事情,陈齐凤大手一挥,决定请客吃饭,于是两人便去街上解决午饭。 两人走到街头,那里有一家专做烩面的食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手脚麻利,说话爽快,她的丈夫揉面擀面,他们的女儿则负责端茶送水,生意很好。 苏辞要了一碗牛肉烩面,陈齐凤要了一碗鸡蛋烩面,又另外点了两碗胡辣汤。 两人吃得浑身是汗,才心满意足离开。 陈齐凤是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说话大嗓门,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股劲儿,似乎什么也不能击倒她。她喜欢这样,也希望别人这样,因此在去看门店的路上,又关心起苏辞的近况。 陈齐凤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该不会一直闲着吧?” 苏辞道:“我在找人。” 陈齐凤疑道:“找人?找谁?” 苏辞将在自己因买弓箭,受人所托的事说了一遍。 苏辞没有忘记要帮那铁匠铺的女孩陈霞找到她母亲的恩人,可自从回到朝歌,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苏辞到了近日才有闲空仔细寻找。 回了朝歌后,陆子怡变得很忙,三次有两次不在家,苏辞也不好次次麻烦她,至于找许春武帮忙,那更是没有必要,何况她近来正为招婿的事烦闷呢。 苏辞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朝歌城有上百家姓屠的,再者,固然朝歌城里的树大都是桃树,可朝歌城太大,种柳树的地方也是数不胜数,好在住在柳树旁姓屠的人家,着实不多,一共就二十来户。 苏辞要一户户去找。 苏辞原先以为找人也不难,可朝歌城这么大,那二十来户人家分散在东南西北,一户户去问也挺麻烦的,不过更麻烦的是要打听情况。有时候碰不上人,还得第二天再去打听。如此反复,这么多天过去,苏辞竟然只排除了五家。 陈齐凤道:“这根本是大海捞针,再说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万一那人已经搬走了,或是忘记了,你怎么找?” 苏辞道:“我运气一向很好。” 陈齐凤道:“是是是,不然怎么就你拿到了麒麟角呢。接下来你还要去哪家,或许我知道也说不定,多个人多份力嘛。” “桃花街、甜水巷、石桥街、红楼巷……”苏辞一口气报了几个地方,还要继续背下去,却被陈齐凤打断了。 陈齐凤愕然道:“好家伙。” 苏辞道:“怎么了?” 陈齐凤道:“你运气是真好,我要带你去的第一家,就在桃花街。” 朝歌城有大大小小的桃树,偏偏桃花街没有。桃花街上没有桃树,而是铺满了柳树,绿色的柳叶正在慢慢变黄,等到完全变成金黄后,就会不顾一切飞过来飞过去,使劲吓人一跳。 陈齐凤看中的门店是坐落在桃花街街口的门店。 这街口与另外两条街道相连,往南一直走,走过两条街,便能走到贯通朝歌城的主街道,因此来往桃花街街口的人也不少。 门店原来是家茶楼。茶楼两层高,挂着一个高高的幡旗,看着怪阔气的,可不到半年,这茶楼就开不下去了,现在正急着转让。 偌大的茶楼,转让的价格却便宜,着实让人心动。 陈齐凤带着苏辞楼上楼下走了一圈,又询问她的意见,陪立在一旁的茶楼老板明白苏辞是东家,因此推销茶楼时十分卖力,说得是唾沫横飞。 陈齐凤颇为心动,不过顾忌着茶楼老板在场,不好直说,于是悄悄问苏辞:“怎样?我瞧着这地方大,又是临街,价格比起其他地方也划算,就是有些不好的传闻。” 苏辞挑起眉:“什么传闻?” 茶楼老板恨不得立马将茶楼脱手,因此正竖着耳朵听两人嘀咕,一听到陈齐凤的话,忙陪着笑道:“那都是以讹传讹,忽悠人的。” 桃花街街口来往的人有许多,可他们都尽量远离茶楼的方向。 茶楼的左边有一条巷子,巷子里住着十来户人家。 这十来户人家,一入夜,便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是谁大晚上不睡觉在哭?有那暴脾气的被吵醒,心情十分不爽,于是一家一家去敲门查看,最后查到了巷子的尽头。 哭声正是从巷子尽头传出来的,可那里没人住,已经荒了二十多年了。 那暴脾气的立马就被吓清醒了,迅速溜回自家去。 接着这巷子闹鬼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什么闹鬼,就是有人在夜里哭,两位千万别放在心上,若真是闹鬼,这巷子街头的人还能好好住在这儿?”茶楼老板一咬牙,心一横,道,“要不是老家有事,我也不急着脱手,两位姑娘若是买下这茶楼,这楼里的一具家用,我也一并送给你们了!” 茶楼老板说的是实话,这巷子每天半夜里传出凄哀的哭声,女鬼却不害人,就是吓人而已。 陈齐凤隐隐约约耳闻此事,但没有放在心上,一来她胆子大,二来她从来不信鬼神,三来则是茶楼的价钱让她很满意。 陈齐凤询问苏辞的意见,苏辞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苏辞没有听到哭声,但她能看到一片若有似无的灰雾从茶楼左边的巷子飘出来,柔软地缠住了茶楼,还有往外飘的趋势。 苏辞又忍不住想去探查究竟。 苏辞没有意识到,她撞见非人的次数越来越多,陷入非人的世界也越来越深。 陈齐凤本来是打算带苏辞来敲定店面的,没想到苏辞好奇闹鬼之事,她又不放心苏辞一人去查看,于是连忙撇下茶楼老板,跟着苏辞来到巷子中。 越往巷子里面走,灰雾就越浓,如同墨水四散在空中。 看着怪异,却不让人感到害怕。 灰雾没有味道,苏辞身在灰雾中,也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但巷子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灰雾。 “不知怎么,我一进这里就感觉不太舒服,阿辞,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茶楼也不要了。”陈齐凤突然出声道。 陈齐凤没有进巷子之前,觉得闹鬼传闻不算什么,但一进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在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开茶楼,那生意能好么?自然不能。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在巷子的居民都盯着他们,好像她们才是怪物。 陈齐凤都狠狠瞪了回去,她才不怕呢!不过这让她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这巷子的居民都身形消瘦,脸色发青,看起来像是饿了好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苏辞道:“再往里面走一点,快到了。” 两人最终在最后一户人家停了下来。 陈齐凤不明所以,面前的屋子没有人住,一切都破败了,篱笆倒在地上,门前有一棵枯死的柳树,树下有一口被大石头压住的井,屋子因年久失修而有随时倒塌的可能。 这是被废弃的屋子,一般来说,流浪汉、乞丐很喜欢待在这种地方,但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悄悄的。 陈齐凤搓了搓不知是因突如其来的森冷还是害怕而冒出的鸡皮疙瘩,皱眉道:“这里怎么了?” 苏辞看见的场景与陈齐凤看到的不太一样。 一团如夜色般沉重的雾从那口井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似乎是要将天也染成黑色。 苏辞喃喃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陈齐凤不自觉地挥了挥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挥手,只是潜意识那么做,听到苏辞的话,她忽然联想到苏辞得到了麒麟角,还遇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忽然间心念电转,道:“哭声不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吧?” 苏辞将看到的东西告诉了陈齐凤。 哭声在夜里才出现,因此苏辞也不知道哭声到底是不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陈齐凤想了想,道:“我去打听一下,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 陈齐凤靠着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果然打听到了不少事。 在二十多年前,这户破败的人家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惨事。 坊间说,这户人家姓柳,有一女一儿,女儿聪明可爱,可惜手脚不太干净,有一次偷东西被家人发现,羞愧到投井死了。结果第二天,真正的不幸降临了这户人家。一个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的夜晚,一伙歹人闯进屋中,将剩下的三个人都杀害了。 投井事件和歹人杀人事件发生的间隔很短,因此街坊邻居对此印象深刻,有时候还用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孩。他们一度担心附近还有歹人流窜,还好那之后,那伙歹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大家渐渐放心,官府还派人让这户人家的亲戚来收敛尸骨,立了牌位,这件事就了了。 街坊邻居安安稳稳地过了二十多年,怎么这户人家突然冒出女鬼的哭声呢? 大家都疑惑,被歹人杀死的三人已经被亲戚带回老家埋葬,况且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那是谁在哭? 虽说哭声的主人目前还有没害人的迹象,可这哭声扰得人心绪不宁,坐卧难安,实在让活人难以忍受。 于是有人请来了道士、和尚,想祛除女鬼。 不想女鬼是个暴脾气,直接将道士、和尚扔了出去,倒是没有伤害其他人。 时间久了,大家也只好作罢,谁让道士、和尚都收服不了女鬼呢? 可如泣如诉,如风飘渺的哭声快要将大家折磨疯了。 陈齐凤和苏辞在巷子中看到身形消瘦的人,都是因为夜夜睡不好而萎靡不振。 苏辞虽能看见非人,可不懂阴阳之术,因此爱莫能助。而且这户人家没有一人姓屠,不是苏辞要找的人。 陈齐凤经此一番,也断了买下茶楼的念头,两人打算回去了。 呜呜呜—— 就在苏辞转过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哭声。 是女人的哭声,隐忍的、悲愤的哭声。 苏辞猛地回过头,可身后又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颗枯死的柳树,和一口被石头压住的井。 苏辞想,如果桃楚在这里就能解开疑惑了,可惜这会儿不知道她在哪儿呢。 “走了。”陈齐凤拉起苏辞,催促道。 第88章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8节 苏辞继续找人。 但苏辞不太高兴, 因为姜晴也跟着。 苏辞觉得他烦人。 苏辞那日同意和姜晴一起去武场,结果到了武场后, 姜晴就是待在武场上看她射箭而已, 而且没过多久,姜晴竟然在一旁睡着了,还有人给他打伞挡太阳。 看起来一副随时没命的样子。 苏辞想, 她还是更喜欢长寿的。 结果,苏辞大清早出门,就看到姜晴和阮安站在青鱼巷的街口。 姜晴容颜俊朗, 身形挺拔,即使疾病缠身,也有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气质,极其能骗人。 苏辞很想假装不认识他,然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可还没到街口, 姜晴就冲着她打招呼,十分热情地道:“苏姑娘!” 苏辞想,姜晴这一声叫唤,要是被街坊邻居听见,不知道他们又要编排出什么新花样了。 姜晴对此浑然不觉,还陪着笑脸:“听说苏姑娘近来忙着寻人,正好我有马车, 可以载姑娘一程。” 苏辞道:“你怎么来了?你就没事可做么?” 姜晴笑意吟吟:“偶尔也要休息一下嘛。” 苏辞往外走, 姜晴也跟着往外走, 阮安则牵着马车跟在两人身后, 一时看起来有点滑稽。 “苏姑娘, 不知你是要去哪儿呢?” “苏姑娘, 你用过早饭了么?” “苏姑娘真有精神啊。” 苏辞没有答话, 她想着自己一直不搭理姜晴,姜晴能忍耐多久呢,说不定姜晴会生气,很快觉得没劲,果不其然,没多久身边就没了动静。 苏辞有点奇怪地回过头,却看见姜晴正站在原地不停地揉额角。 苏辞忙道:“你又头痛了?” 姜晴忍着痛,笑道:“不疼,就是有点头晕。” 苏辞心软了。 “你何必在这里跟着我,你看,你这不是在受苦么?” 姜晴笑道:“我不觉得苦。” 苏辞叹口气,也就随他了。 但是不凑巧,两人才走出街口,就碰上了出殡的队伍。 在朝歌,新生和死亡是很平常的事。 不过这次出殡的队伍很不平常,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边撒着纸钱边痛哭,白色的丧幡在风中飘动,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阵仗很大。 “公子,咱们还是回避回避,小心被=冲撞了。”阮安忙道。 大概是姜晴身子骨弱,一副随时与死亡为伴的模样,因此阮安特别忌讳这些,他观察着姜晴的神色,对方的注意力此时全在苏辞的身上呢。 姜晴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入迷了。” 苏辞道:“他们说,这是岳家大公子的丧事。” 姜晴奇道:“你认识岳家大公子?” 苏辞摇摇头,此时一旁已经有人接过话。 “哎,不会是与定北王订婚的岳家吧?” “就是他家,听说前几日夜里突发热疾,死啦!” “死了?” “真的假的,怎么这么突然?” “谁知道呢,说是那岳家大公子快要入赘许家了,没想到出了这事。” 出现在街上的出殡队伍,正是岳家。只见岳家的女人和男人,都哭哭啼啼,神色哀戚。苏辞想到,岳家大公子不就是许家招赘的女婿,许春武的未婚夫么? 姜晴道:“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很在意?” 苏辞又摇摇头。 姜晴又看一眼那白色队伍,笑道:“许春武不喜欢他,你不用那么担心。” 苏辞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晴道:“那岳家的大公子为人正派,愿意入赘许家,没想到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惜了。不过许春武应该是不会伤心,她和这岳家公子,在定下婚约之前,没有联系。” 苏辞这才反应过来,许春武是王爵,姜晴是宗室,两人年纪相差也不大,肯定打过交道,听起来两人好像走得还挺近? 姜晴道:“大家说你得了麒麟角之后,是由许春武护送到朝歌,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事,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呢。” 苏辞一想起那些事,含糊地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快去找人吧。” 苏辞不想告诉姜晴,于是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姜晴自然看出来了,但他不放在心上,没有多问,而是笑眯眯地跟在苏辞身后,像条小尾巴。 苏辞松了口气。 但很快,苏辞再次觉得姜晴实在是太弱了。 姜晴是个病秧子,虽然两人都是坐马车找人,但目的地最终还是在街里巷中,这时就不能再坐马车了,然而就这么几步路,姜晴没有走多久,就要休息一会儿。 苏辞又不好在半路上扔下他一人,无奈道:“你还是回去休息,万一病重了,我可罪过大了。你看你这两天,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所以还是别跟着我了。” 姜晴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地道:“没事,脸色不好是因为晚上工作,睡得晚了些。” 苏辞没想到这个病秧子宗室还有工作,明明有工作还整日跟她到处乱跑。 苏辞道:“你疯了?白天出来乱跑,晚上还不睡觉,你本来就身子不好,还这么瞎霍霍。” “没事,忙完这几个月就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姜晴又咳了起来。 一看见姜晴咳嗽,苏辞没心思跟他生气了,无奈地道:“幸好不剩几家就能走完了。” 苏辞想到陈霞的嘱托,又忧愁起来,近来一连找了许多日,还是没有找到住在柳树下的姓屠人家,难道是已经搬家了? 姜晴笑道:“要是真的找不到,你要怎么办?” 苏辞奇怪地看了一眼姜晴,道:“我已经尽力去找了,找不到也没有办法,还能怎么办?” 姜晴又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话,侍立在一旁的阮安瞅了个空,道:“公子,时辰到了,该服药了。” 姜晴不高兴:“又要吃药了?” 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吃药上。 据姜晴说,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即使长大了,病痛还是跟随着他,无论有多么好的大夫,服用多么珍贵的药材,都无法治好他的病。所以姜晴吃药就像跟吃饭一样平常,有时候即使不吃饭,还得按时吃药。 苏辞道:“你是小孩么,吃药还要人哄?” 姜晴道:“这些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阮安也是为你好,”看到姜晴皱眉,苏辞抬高了声音,“你还是别跟着我了,省得我拖累你。” 姜晴委屈地道:“我吃还不行么。” 苏辞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但时间久了,苏辞就觉得累了。 姜晴实在是太脆弱了。 走一走就要歇一歇,到点了就得吃药,遇到风就咳嗽,淋着雨就得风寒。 比那供在祠堂里的牌位还经不起折腾。 虽然姜晴不是每天都会来青鱼巷等苏辞,有时候他很忙,一连几天都不会出现在青鱼巷,那时候他就会让侍仆阮安牵着马车等苏辞,充当苏辞出行的工具。 每次姜晴出行,阮安就会很紧张。 苏辞觉得,这不是姜晴在陪她,而是她在陪姜晴。 苏辞的确是心软,但能一时心软,能一辈子心软么? 苏辞终于下定了决心。 ———— 苏辞早上醒来的时候,被沁人的寒意冷得打了个哆嗦。 一入冬,朝歌城就越来越冷了,尤其是这几日特别冷。 姜晴送来了不少漂亮的首饰和华丽的衣服,还有过冬用的炭火。 苏辞拒绝过,没用。姜晴还是坚持派人送来,结果街坊邻居一看到,便借着关心的名义问东问西,关心她是否嫁了人,又是谁常常送礼来,还说姜晴待她那么好,怎么还不快定下婚事。 有一次,姜晴甚至送来了过冬用的紫色裘衣。 陈齐凤看见了,说那是千金难买的紫貂皮,即使是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但苏辞一次没有穿戴过,陈齐凤为此还嘲笑她,说她是不懂享福。 今天要出门。 前几天姜晴邀她去湖上泛舟,因为朝歌城虽不下雪,但到了最冷的时候,城里大大小小的湖泊还是会结冰。 姜晴想趁着湖面结冰之前游一次贯穿朝歌城的淇河。 苏辞答应了。 陈齐凤听说苏辞要赴会,也很高兴,特意将店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后,抽空来到青鱼巷。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两个偷偷打扮,还被你爹骂了?我记得你从那时候就不打扮了,”陈齐凤落下最后一笔,左右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阿辞长得好,无论怎样都好看,再戴上首饰,穿上美丽的衣裳,连我都要心动了。喏,你看。” 苏辞看向铜镜,里面印出一个梳着灵蛇髻,眉心画着梅花钿的女人。 好看之余,又感觉别扭。好像是偷偷穿上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苏辞道:“辛苦你了。”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89节 陈齐凤笑道:“我还以为你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结婚,看来人还是会变的。” 苏辞微笑不语。 陈齐凤又道:“要不要我陪你去,我只送你到河边,不打扰你们两位。” 苏辞道:“你不是还要忙么?” 陈齐凤笑道:“我都交代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 想了想,陈齐凤又有些不放心,道:“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啊,你不能光看人家长得俊,对你又大方,你就步步退让,可千万别被骗了,做了人家的外室!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 苏辞听到陈齐凤的话,乐了:“万一我真被骗了,该怎么办?” 陈齐风眉一扬:“怕什么,到时候杀到他家去,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苏辞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 苏辞远远就看到一艘装饰得颇为华美的画舫靠在岸边,船头是阮安,一旁还有侍卫。 阮安一看见苏辞,忙笑道:“苏姑娘,公子已经在里面了。公子体寒,受不得凉,姑娘见谅。” 苏辞跟在阮安身后,阮安掀开挡风的帘子,带着苏辞进了船舱。 船舱之中有种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有点像姜晴身上的味道,同时还有茶香弥漫。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居然让人觉得安心。 姜晴一身紫衣,腰间佩玉,此时正随意地坐在蒲团上,反倒更加显得风度翩翩。看见苏辞进来,他才笑道:“阿辞。” 阮安将人带到后,便十分有眼色地退到一旁,还贴心地拉上薄纱帘子,这样既能听到姜晴的吩咐,又不会过于碍眼。 “你涂了胭脂,”姜晴微微讶异地看着苏辞,接着低声笑了起来,“你这样很好看。” 苏辞摸了摸脸,道:“其实我今天来,是要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这么严肃怪吓人的,”姜晴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道,“是不好的事?那我可不可以不听?” 苏辞深吸了口气,道:“以后你别再来找我了。” 姜晴倒茶的动作一顿:“怎么了?我这几日忙,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青鱼巷,等再过几天就好了,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尽管说,我会解决的。” 苏辞道:“我一个人住,总有一个男人往我这儿跑,像什么话?街坊邻居看到会议论的。” 姜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骗人,你从来不在意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我本打算忙完手上的事情就跟你说的。你看,我们是男未婚,女未嫁,所以……” 苏辞打断他,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下姜晴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他脸上有一种做了坏事被发现的窘迫,脖子、耳朵都红了,不过很快,他泄气道:“这话一般不是由男人说么?” 苏辞道:“我不会当妾。” 姜晴抬起头,便对上苏辞一双澄净明亮的眼睛,他急道:“谁说我要找侍妾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阿辞,我是真心的,我想娶你为妻。”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对我的情况却很清楚,”苏辞嘴角噙着一丝笑,语气也没有任何波动,“我打听过了,宗室中并没有叫姜晴的,若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又有哪里是真的呢?” 姜晴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辞笑道:“你看,你的确有许多事情瞒着我。我想说的不止如此。” 苏辞笑道:“就算你有诸多苦衷,不能如实告之身份,但也肯定是乌衣子弟,而我是猎户之女,我们之间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若是要娶我为妻,你不在乎么?即使你不在乎,是否又能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呢?” 姜晴道:“我不在乎!” 苏辞粲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此时一笑,眼波流转,令万物失色。 苏辞道:“你看我的手。” 姜晴不明所以,循着苏辞的视线看去。 苏辞道:“我的手长满了茧子,不是大家闺秀的手。” 姜晴心疼地道:“你嫁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做那些粗活,会有人服侍你你的衣食住行,你什么也不用操心,只需要每天快快乐乐就好了。” 苏辞摇摇头:“你错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大家闺秀,我会武,会射箭,可是不会梳妆打扮,不懂琴棋书画,也穿不惯这些华衣美服,这样,你还要娶我么?我因不嫁人而与父亲决裂,姜晴,你不应该来招惹我,我的确对你动过心,可若你只是想玩玩,那你就是打错了算盘。” 姜晴眉眼弯弯:“阿辞,你喜欢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结果姜晴在这上面纠结,苏辞不由得恼怒:“那又怎样!” 姜晴笑得更开心了,但笑过之后,他神色认真:“阿辞,再过几日,我会到你家提亲,到时候你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说罢,大概是担心苏辞不相信,姜晴干脆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他道:“这是我的信物,无论你遇到任何事,只要凭借这枚玉佩去肖家,肖宇梁会带你找到我,没有人敢拦你。” 苏辞早就做好打算,她的确喜欢姜晴,而姜晴,大约也是喜欢她的。 姜晴极有可能是身份显赫的宗室,但言行举止不像一般男人那样轻浮,也不曾在她面前表现出傲慢、轻视,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姜晴总是依着她,从未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意见,否则在第一天的时候,苏辞就避开他了。 可喜欢能值多少钱?或者说,姜晴喜欢她,是不是像喜欢小猫小狗般的喜欢? 苏辞明白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之间相差太远,说不定姜晴也是这么认为。姜晴喜欢她,但不会娶她为妻,而是打算将她纳为侍妾。 今天她来,就是想要告诉姜晴,若他果然是如此想,那她绝不会让他如愿。 姜晴道:“你放心,不会有人议论你,我会解决的。” 苏辞道:“可也许我不是个好妻子,也当不了好妻子,也许不止是我,连你也会被人议论。” 姜晴道:“我又不是为了娶一位好妻子才娶你。” 苏辞笑了,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想到我是这样贪恋富贵的女人。” 苏辞想,自己愿意嫁人,大抵还是因为姜晴有权有势。 苏辞因权势得过许多好处,无论是在回朝歌的路上受到各地官员款待,还是现在与父亲断绝关系拒绝嫁人,她有那么大的底气,一部分正是因为有靠山。 古人说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但在山未倒水未干的时候,权势是如此迷人,无人不敬畏和渴望权势。 姜晴讶异片刻,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他边揉着额头,边笑道:“哪有人这么□□裸说出来的?” 苏辞理直气壮地道:“万一你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姜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苏辞觉得姜晴有时候挺奇怪的,笑点奇怪,看人的眼光也奇怪,但这种奇怪不会让人反感。 ———— 天气越来越冷,午饭之后,姜晴坐在船舱和苏辞挥手道别,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姜晴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直到面无表情。 阮安忙上前:“公子。” 姜晴揉着额角,苏辞一离开,疼痛就像被蜂蜜吸引的蚂蚁,成群结队聚集到头上,永不停歇地啃噬。 姜晴看了一眼阮安,没有说话。 阮安小心地观察着姜晴的神色,道:“公子,您真要娶苏姑娘为妻?” 姜晴答非所问地道:“你不觉得她很可爱么?” 从小就陪侍在姜晴身边的阮安,明智地选择没有答话,何况这位苏姑娘或许真的会成为女主人,他怎敢妄议? 但有些话不能不说,阮安道:“公子,据探子回报,苏姑娘与定北王关系甚密,老奴担心,未来您处理许家时,依苏姑娘的性子,恐怕会多生事端。” 姜晴淡淡地道:“若是许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阮安心一寒。 姜晴道:“对了,你派人让青鱼巷的那些人可以安分些,既然阿辞愿意嫁人,就无需他们再多嘴了,免得阿辞不高兴。” 阮安低眉道:“是,公子。” 第89章 姜晴有事要忙, 于是派了一众丫鬟来青鱼巷。 苏辞要推辞,姜晴却说等她嫁进去姜家后, 身边还是要有人的, 可以先习惯习惯,若是不满意再退了。 苏辞决心嫁给姜晴,于是接受了。 阮安带来六人, 说是宫里□□过的,个个机灵听话。 有一个例外。 阮安点名的时候,一个叫素见的宫女, 回答的时候稍微大声了些,阮安不悦地皱起眉,素见浑然不知,甚至在做事时,她似睡非睡, 偷偷打哈欠。 苏辞觉得好笑,这让她想起一个人来,也总是一副没睡够的模样。 阮安瞧见了,当场要换走素见。素见一听,忙求着苏辞,怎么也不肯走,好像她要回去的地方是地牢似的。 素见是个年纪十六岁的姑娘, 还未订婚。 苏辞觉得奇怪, 年十六岁还没有订婚, 在哪里都是少见的。 素见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到最后急了, 道:“不能说!”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问到家里人, 素见才松了口气, 老老实实答道:“为了生个儿子,我娘生了三个女儿,我是老三,我们家穷,后来我娘托人帮我谋了一份差事,才不至于饿死。姑娘,求你留下我,我吃得少,干得多,还听话!” 苏辞莞尔。 素见顺理成章服侍苏辞左右。 说是服侍,其实素见也不需要做什么,苏辞平日穿短打,将头发梳成个辫子,也不梳妆打扮。不仅是素见,大多时候,姜晴派来的宫女都无事可做。 除了劈柴烧水,洗衣做饭,喂狗扫地,空闲的时候,六个宫女就坐在院子里打叶子戏。有个宫女是蜀地人,从小会打叶子戏,但进宫后就失了乐趣,因为宫里不许赌钱。所以这次出内城后,连忙跑到街上买了叶子戏回来,教会另外五人,结果现在天天聚众打牌。 苏辞懒得管,有时候还玩两把。 打得最烂的是素见,一天之内就把三个月的月钱都输光了,于是只好灰溜溜跟着苏辞去找人。 苏辞觉得,没有姜晴跟着,身边却更加聒噪。 素见比姜晴还能折腾。 也不知从前素见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一上了街,就像撒欢的兔子,怎么都拉不住。 “姑娘,你看那在耍杂技,我们去看看。” “姑娘,你看那卖麦芽糖小人,走,去看看。” “姑娘……”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0节 苏辞觉得,她才是服侍人的那个。 拉着苏辞跑了几次,素见才想起来正事,显得很不好意思。 素见咧嘴一笑:“姑娘,咱们还是抓紧找人。” 可是才走到一个摊子面前,素见便两眼放光,苏辞顿觉不妙:“你又怎么了?” 素见晃着苏辞的手,道:“姑娘,你看那白玉簪子多好看,我二姐快嫁人了,我想买根簪子送给她。” 素见在家排行老三,她家娘爹最喜欢儿子,其次是老大,最不在意中间两个,所以老二与老三相互依靠,老二照顾老三,老三想到好东西就想到老二。 苏辞扶额道:“你快去买,等会儿不许再乱跑,不然你就回家去,我自己找人。” 素见笑道:“姑娘真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苏辞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一个走街串巷卖香囊的小贩身上。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姜晴就去父亲那里提亲了。 也不知道姜晴说了什么,父亲和陈小妹喜不自胜。有次陈小妹带苏磊来到青鱼巷,暗示她可以回家住,再向父亲低头认个错,皆大欢喜。 苏辞拒绝了,觉得青鱼巷挺好。 陈小妹失望而归,不过松了口气。 至于姜晴,那以后时不时就派人送来粉盒、簪子之类的东西,说是聊表相思之苦。 苏辞觉得怪好笑的,她不知道姜晴到底看上了她哪里,不过姜晴的殷勤并不让人讨厌。 “姑娘,买个香囊吧,可以送给家人,还可以送给有情郎!” 苏辞站在街上,一旁有个小贩,小贩的手上、杆子上挂满了香囊,正热情地招呼着。 苏辞拿起一个用紫色丝线缠成的香袋,不知怎么想起了姜晴,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人喊“小心!”。 热闹的街道上,一个人影到处乱窜,企图甩掉抓捕她的人。她像一条泥鳅,四处乱钻,还一边大喊着:“救命啊,人贩子抓人啦!” 追着女孩跑的是五个面色不善的壮汉,他们分几路包抄,企图抓住女孩。 有个为首的男人一听到女孩的呼救,怒道:“你个小偷,偷了我们的东西,还贼喊捉贼,都给我抓住她!送她去见官!” 众人一听,原来是个小偷,于是纷纷避让,还有的人故意拦住女孩的去路。 女孩急道:“我不是小偷,他们骗人!” 女孩哪里敌得过对方人多势众,再加上让人有意无意的帮忙,那五个男人很快就追上了女孩。 眼看其中男人就要抓住那女孩的衣领,已经有人拦住那男人。 “你们几个男人真是不知羞耻!” 苏辞一手挥开男人,将女孩拉到身后。 女孩看见有人为她出头,连忙躲到苏辞的身后,这时又听到苏辞的话,忙道:“姐姐救我!” 男人们渐渐聚集过来,看见苏辞年轻貌美,嘴上便不干不净。 “小娘子,这女娃是个小贼,惯会偷东西,还是将她交给我们处置。” 女孩躲在苏辞的背后,叫道:“姐姐,这些人都是拐子,他们想把我卖进妓院去!” 女孩的嗓门大,听得四周的人心一惊,有孩子的都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孩子。 男人脸色一沉,道:“小偷,你跟我去见官!” 女孩脸色一变,紧紧抓住了苏辞的手:“我……” 男人冷笑道:“不敢去?还说你不是小偷!” 女孩嗫嚅地道:“姐姐,我……” 苏辞道:“你说她是小偷,有什么凭证?” 男人道:“凭证就是她偷东西,被我们发现。” 苏辞道:“你说她偷东西?我看你们才像偷东西的!” “你说什么!” 五个男人将苏辞和女孩围住,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人敢上前。 苏辞毫不畏惧,道:“这孩子身上的衣服,佩戴的首饰,哪一样都不便宜,她何必偷你们的东西?” 这时远远看戏的众人,出现一声嘀咕:“不会真是拐子吧?” 那男人见状不对,一把拉住苏辞的手,面上闪过一丝阴鸷:“你这害人的狐狸精!你祸害我们家老爷,还与外人私通,夫人要把你卖去,你不肯,竟然偷偷逃出来,还带了这丫头偷东西,想偷偷逃出城去,看夫人这回饶不饶你!” 男人话一出,众人看苏辞的脸色就变了,刚才还维护她的人都不吭声了,还有人不屑地道:“原来是个不要脸的害人精!” “你看她那张脸,就是狐狸精的样儿!” “狐狸精啊!真是害人!” “呸,不要脸的货!” “幸好被人抓住了,送他们见官!” 为首的男人向人群拱手,呵呵笑道:“让各位看笑话了,夫人吩咐我们要带人回去,听凭处置呢!” 苏辞忙道:“我不认识你!松手!” “这是家务事、家务事!劳烦各位让让,免得伤着了各位,是我们考虑不周。”男人笑着道,还眼神示意手下将苏辞和女孩绑起来。 众人本就怕惹祸上身,这下听到苏辞不是良家妇女,那点疑惑和善良就抛到了九霄云外,纷纷唾弃起两人。 男人十分得意,这一招很好用,每当他们去抓那些逃跑的女人,若是有人阻拦,只要说她们是小偷,不过通常情况下,说她们是家里逃跑的侍妾,因被发现与人私通,更加管用。 眼看不仅抓住女孩,还能再带回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男人洋洋自得,没有注意到一闪而过的银光。 “啊——”一个拿着绳子上前的男人面色扭曲地倒在地上,捂住下身,在场目睹情况的男人都感觉下身一痛。 苏辞手疾眼快,用力一脚踢中男人下身。那为首的男人见状不妙,想要打晕她,苏辞已侧身躲过,一手直冲他眼睛奔去! 为首的男人哀嚎一声,他的眼睛被捅穿,鲜血淋漓! 即使手上全是血,苏辞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她还能甩一下手,想将血迹甩掉,血点子甚至飞到了赶来帮忙的男人脸上。 围攻两人的男人们都没想到苏辞是个女人,手段竟然果决毒辣,动手时一点也不客气,浑身上下一股狠劲,一时间被吓得呆住。 苏辞不知道别人的想法,而是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第一次在山里抓到兔子的情景,那只兔子又白又胖,毛茸茸的,着实可爱,所以她下手的时候心怀愧疚,动作巍巍颤颤,还将身上都弄脏了,兔子死前还睁着一双红眼睛。但自那以后,苏辞就能干净利落剥下兔子皮了。 “跑!”苏辞一把拉住女孩,趁着这些人自顾不暇的空挡,转身就跑。 “追!杀了她们!” 呆住的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更加凶狠地扑向两人! 众人看见苏辞手上带刀,身上又带血,不敢招惹她,连忙退出一条道来。但到底对方人多势众,苏辞带着女孩,在街上七拐八拐,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看见有人在招手。 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站在柳树下,身边是一口井,满脸焦急:“这里!” 女孩是叫她们躲在柳树的背后,其实那里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只要人没瞎,就能看到柳树下有人。 可女孩态度坚决,甚至一把拉住抱着女孩的苏辞,将她们推到柳树的背后。 女孩道:“别出声!” 女孩话音刚落,那几个男人已经追到跟前,苏辞和女孩想躲也找不到地方躲,想跑也跑不了了。 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居然真的像瞎了般,没有看到两人,还因疑惑而闯进废弃的屋子中搜了一遍,看见屋中没有人才继续往前追。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回来找,苏辞松了口气,正要跟那姑娘道谢,却不见了那引路的姑娘。 左等右等,又怕等来的是追捕的人,苏辞拉着女孩回家了。 ———— 苏辞回到青鱼巷,前来欢迎的是大黄和小黑,接着才是在院子里打叶子戏的众人。她们都奇怪苏辞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尤其是苏辞还牵了个小女孩回家。 众人奇怪但不敢问,清早出去的是两个人,回来的也是两个人,可怎么大人变成了小孩? “这是小素见?”一侍女呆呆地问道。 苏辞还没有说话,就听到身后“嘭”的一声响,还有个大嗓门。 “完了完了,我把姑娘弄丢了!怎么——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是素见。 素见因想为姐姐买一只白玉簪,谁知等她买到玉簪,苏辞早不见了身影。 素见心知坏了,她是来服侍苏辞的,可因为之前被关在一个地方好几年,快要被关疯了。所以一听说可以出宫服侍人,素见立马自荐。再加上苏辞懒得管她们,素见没多久就忘乎所以,结果将人弄丢了。她在街上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苏辞,只好惴惴不安回了青鱼巷。 结果苏辞比她早回来。 苏辞摆摆手表示没事,将女孩拉到石桌旁,一旁有眼色的侍女还端来了茶水和水果放到女孩的面前。 苏辞和气地道:“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追你?” 女孩十岁上下,脸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她穿着一身粉色锦衣,不过上面脏污,看起来穿了好几天。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蓬乱得很。 不像个小偷,很像是不知从哪里走丢的有钱人家的孩子。 再仔细看时,才发现女孩脸上没有异样,身上却都是伤,一道青一道紫,是谁如此狠心,这样对待一个小孩? 苏辞找来了药箱,要为女孩上药。 大概是看到苏辞不忍心的模样,女孩满不在乎:“姐姐,我没事,我不听话,他们就打我,忍一忍就过去了,我还有事要先走,就不劳烦姐姐。” 女孩年纪小,说话却口齿清晰,有条有理。 苏辞奇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金满。姐姐,你很厉害么?” 明明金满是个小女孩,前面还被人追逼,却一点也不害怕。 金满道:“你是有钱人,还是有亲戚做大官?哎,估计光有钱不行,还是得有做大官的,你有人么?” 苏辞摇了摇头:“都没有。” 金满很失望:“这样啊。” 苏辞忍不住道:“怎么了?” 金满这才说了事情原委。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1节 金满从小有个玩伴,叫小玉。上个月,小玉家里有事,因此跟大人回了老家,没想到在半路上被人拐走了。小玉的家人去报了官,但没用,朝歌城这么大,每天丢失的小孩这么多,就没有几个能找回来的。 金满与小玉感情深厚,决定自己去找人。也不知道这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金满果然找到了小玉。 运气好,是因为小玉就在朝歌城。 运气不好,是因为金满也被人抓住了。 那个地方是男人的乐园,却是女人的地狱。 有人在朝歌城建了一座楼,名绿珠。 绿珠楼之有名,连苏辞还没进喜桃之前都听说过。 绿珠楼雕梁画栋,到处都显示着富贵之气,楼前还有壮汉守卫,一般百姓根本进不去。据进去的人说,里面金碧辉煌,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绿珠楼依淇河而建,从绿珠楼传出的靡靡之乐,飘出的脂粉香气在河面上缱绻不散,引得众人无限想象。 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起再好听的名字,进入绿珠楼的客人身份有多么显贵,也难以掩饰绿珠楼就是妓院的事实。 再者,这楼的名字就已经明示大家这是什么个地方。绿珠在千年之前,因貌美而被一有权有势之人买下,那人喜爱绿珠如喜爱白玉鸟,甚至为她建了一座楼,宴请宾客欣赏她的歌舞,最后绿珠坠楼而死。 许多达官贵人听闻或是被诱惑,进入绿珠楼享乐,他们看见的是美女如云,美食如林。却从来没有想过美女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想过,但那又怎么样呢?绿珠楼给他们带来了征服女人和拥有权势的无尽快乐和高|潮,有谁愿意放弃这些快乐?他们又不是圣人!再说了,难道圣人就不喜欢女人带来的快乐么? 绿珠楼有两面,一面是达官贵人,以及服侍达官贵人的美人,另一面则是通过坑蒙拐骗偷抢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 无人在意另一面。 无悲国喜男不喜女,因此女少男多,可绿珠楼的人还是想方设法用尽各种手段,找来了不同的女人。有穷人家的女人,也有富人家的女人,有大家闺秀,也有从青楼买来的。不管从哪里来,对待她们的方式都差不多,无非是用对待牲口的方式对待她们,有那听话懂事的,生活过得就比其他姐妹好些,若还是不听话,就干脆卖到窑子里。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听话了。 金满进去的时候,因为年纪小,那绿珠楼的管事就想着先调|教一番,再送去给贵人享|用,因为别看大家表面上正经,其实有不少好这口的呢。 金满见势不妙,自然是想着逃跑,但她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幸好有绿珠楼里姐姐们的帮助,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但还是差点被抓住。 又在苏辞的帮忙下,金满摆脱了乐园的打手。 “我运气还挺好的!”金满一边说,一边啃着馒头,她显然是饿坏了,吃东西时狼吞虎咽,差点被噎住,“姐姐,你别怕,我吃饱就走,不给你惹麻烦,不过你可千万别告发我啊,我还要去救人呢。” 金满仿佛根本不知道她告诉苏辞的是一件怎样的事。 苏辞听得头皮发麻,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但听见金满的话时,还是挤出一丝笑意:“你这么小,能去做什么?还是我替你去报官,不然路上被那些畜牲看见,你就被带回去了。” 哪知金满大惊失色:“不行,不能去报官!” 苏辞一愣,道:“为什么?” 金满大声道:“他们官官相护!” 绿珠楼里有不少被拐来的女人出身不凡,即使遇到此境也没有死心,甚至还有人为了自救,假意与来绿珠楼的嫖客交好,她自觉时机成熟,便向那官员求救。可谁知那官员不仅见死不救,还告知了绿珠楼的主人,于是那女人从绿珠楼里消失了。 绿珠楼的主人想着那女人还有些价值,不舍得直接杀了,干脆将人卖进窑子,得了十两银子。 金满道:“姐姐,你不能信他们!楼里的姐姐告诉我,他们都互相认识,同穿一条裤子,要是去报官,说不定连你也被抓进去!” 苏辞勉强地笑了笑:“你想怎么做?” 金满自信满满地道:“姐姐,我要去许府,求许乾将军做主!姐姐们都在等着我的好消息呢!许乾将军是女人,定北王也是女人,她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许乾将军,正是许春武的姥姥,她曾三破北萨人的城门,立下赫赫战功。 苏辞揉了揉金满的脑袋。 听完金满的遭遇,一众侍女心疼得不行,还有心肠软的,哭得是稀里哗啦。尤其是素见,哭得最大声。 苏辞道:“都别哭了,我问你们,姜晴有没有去过绿珠楼?” 众人吓了一跳,头摇得像拨浪鼓,齐声道:“公子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苏辞道:“没有去过最好。素见、宇蓝,我写两封信,你们跑一趟。” 素见、宇蓝明白了,忙不迭点头:“姑娘,我们一定马上送到,解救她们!” 金满看看苏辞,又看看素见,疑惑地道:“姐姐?” 苏辞笑道:“你别怕,我正好认识两个人,如果连他们也解决不了这件事,也许再没有人能解决得了。你也累了,现在可以先休息一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金满思索一番,终于同意了,她愿意相信一个肯为一个女孩出头的女人。 大家听到金满的遭遇,看着金满的眼神都变了,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她。 不过自从金满进了绿珠楼,每日都是担心受怕,还要想着如何逃跑,如今终于逃出来,还有人能帮她,这会才放下心,没吃多少就沉沉睡去。 另一边,素见、宇蓝拿着信就急急忙忙出发了。 苏辞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她在屋中焦急等待着许春武和姜晴的回信。 金满在床上团成了一个球。 “娘——” 苏辞以为金满醒了,立刻睁开眼,原来是金满在呓语,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苏辞不敢惊醒金满,她一边学着娘亲哄她入睡时的模样,轻轻地拍着金满,一边轻声道:“没事,没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7 21:01:44~2022-08-28 19: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女女女女女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青鱼巷。夜明星稀。 半睡半醒之间, 苏辞忽然醒了过来,她看一眼四周, 又看向蜷在床上的小人, 金满睡得正酣。 苏辞想要吹灭煤油灯,却看见一个女孩出现在屋中,转身又走出去了。 苏辞见过她, 想问她是谁,不由得站起身,不想一个趔趄, 跌倒在地上。 随着苏辞跌倒在地,屋中的景象忽然变化,变成了一个院子。 苏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女孩慌慌张张从屋子跑出来,怀里还带着包裹。 可很快, 屋子里又冲出来一个模样与女孩有几分相似的妇人,一边抓住女孩,一边哭嚷着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哦,星儿,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要气死我们啊?” “白眼狼!是让你嫁人,又不是叫你去死!”一个男人也从屋子走了出来。 苏辞看见男人手中拿着一根棒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那被称作星儿的女孩神色倔强:“你们让我嫁给五十岁的老头, 和叫我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啪!” 妇人一巴掌落在了星儿的脸上, 随即又抱住她哭道:“星儿, 娘也是没办法呀!” “姐姐, 你嫁个人怎么了, 那老头说不定都快死了, 你嫁过去还能捞一笔钱呢。”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少男跟在男人的身后, 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容。 妇人哭道:“你可闭嘴吧!” 星儿恨恨地道:“要不是你去赌钱,娘和爹也不会卖我!” 少男道:“你就是个怪物,少赖在我们家!” 通过四人的对话,苏辞知道了原来这少男年纪轻轻就是个赌鬼,也因此欠了不少钱,他的母父为了还钱,于是决定卖掉姐姐星儿,星儿不愿意,自然是要逃跑。 四人越吵越烈,星儿不愿意嫁给老头,而少男又要还赌债。 最终,那个拿着棍棒的男人打断了星儿的双腿,以防她逃跑。 星儿怨恨不已,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爬到井边,一跃而下。 苏辞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可有谁一定要她看似的。 星儿投井后的第二天夜里,院子忽然刮起狂风,不一会儿,大雨迅速从天而降,笼罩住整个院子。 雨夜中,院子静悄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大门打开了。 一个影子拿着捣药杵走在大雨中,她先是进了主屋,没过多久,一道闪电劈向地上,照映出窗上斑斑血迹。 接着,影子走进了少男的屋子。 等到这家再没有活人后,影子跳入井中。 苏辞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影子上来,正在疑惑的时候,影子爬出了水井,又找来一块大石头压在井上,似乎是不想让人发现井中有东西。 “小兔子是我的朋友,那天她来找我玩,结果听说,我因偷东西被发现,羞愤之下投井自杀了,我死了之后,没有去黄泉,就待在井里,所以小兔子能找到我,我把事实告诉了她。她一怒之下,就把他们都杀了。” 苏辞的身后,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 她的声音有一种淡淡的悲伤,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苏辞知道,她就是柳星,也是白天让她和金满躲在柳树背后的女孩。 苏辞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苏辞并不害怕柳星,即使柳星已经不是人。 柳星没有说话,她突然走上前,在苏辞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出了手,用力往前一推! 苏辞就这样被推进了井里,她吓了一跳,连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哪有什么院子和井,她还在屋中呢! 不过煤油灯快烧尽了。 伴随着煤油灯芯啪嗒一声,烛火熄灭了。 紧接着,苏辞听到了门口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的声音。 深夜中,一点点声音会被无限放大,有时候甚至能听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乐声。 所以那啃噬的声音如同屋外有巨兽,不过很快苏辞就听出来了。 是院子里的两条狗。 因为担心她一人住不安全,陆子怡特意买来两条狗放在院子里养着。 一条叫大黄,一条叫小黑,其实两条狗都是土黄色的,什么都喜欢吃,有什么连菜叶子也吃。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2节 都是两条特别胆小的狗,一有风吹草动就气势十足地叫唤,但是人真的过来了,便夹着尾巴躲起来。 因为胆小,两条小狗睡觉时要挨着人,但不管小狗再怎么撒娇,没有人会开门,因此小狗最喜欢待在人的屋子前睡觉。 “汪!” 像是在附和苏辞的想法,门外响了起来, 苏辞才推开门,一只小狗扑到她的身上。 苏辞刚要开口斥责,小狗就咬住她的衣角,使劲拉她出门。 与此同时,她听到了大门外的动静。 不止是大门,有人正要翻墙进院子! 苏辞看向大黄和小黑,两小只机警得很,忙息了声。 黑夜之中,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院墙的上方,他迅速扫一眼院内,看见一片漆黑,当下放了心,于是向身边的人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这才翻进院子中。 他没有注意到紧贴墙壁的人。 “老四,怎么样?去开门啊!”墙外的人小声地催促道。 “老四?老四!” 久久等不到老四的回应,墙外的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里面有人!” 听着院外的骚动,苏辞面无表情将刀从男人身上拔了出来,甚至还有心情去拨看男人的脸。 此时月亮前的乌云移动,天上的光落在院中。 男人四肢无力地躺在墙根下,浓厚粘稠的鲜血如同黑色影子从他身下汩汩流出,流淌到院子中。 苏辞认识这个男人。 是白天时候抓金满的人。 “汪汪汪!”大黄和小黑突然发狂似的冲大门外叫嚷。 仿佛是为了附和它们的叫唤,大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陡然沉寂下去,又突然咚的一声撞向大门!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了?” 不用苏辞一一叫人,屋内的人都醒了过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强盗!” “姑娘呢?” 三言两语的对话中,所有人都跑到了院子。她们瞪着眼睛盯着大门,门上有栓。可对方早想到这一点,正用重木撞门! 天子脚下,街上还有夜巡,这伙强盗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有一侍女忙道:“姑娘,这伙强盗来势汹汹,我们从后门逃走吧!不能和他们硬碰硬,到时候公子会来救我们的。” 但已经有人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来,道:“后门也有人,幸好有锁头,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 他们这是被包围了! 苏辞厉声道:“堵门,抄家伙!” 院子里连金满一共七人,听到苏辞的话,全镇定下来。本来侍女们是被安排来服侍苏辞,虽然苏辞本人不知道,她们可都是清楚内情,知道苏辞被那位看重。因此此刻听到苏辞的话,便都去找东西堵门。 连金满也拿起了一把匕首。 但大门越来越承受不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苏辞对门外试探道:“不知各位深夜来此所谓何事?若是为财,我们可以把钱给各位,只求个平安!” 门外忽然静了下来,随即有人冷笑一声:“老大,就是这女的!她踢断了老二的根,还戳瞎了老三的眼睛!你别听她的,我们要给老二老三报仇!反正等我们进去,这屋子的钱还不都是我们的!” 苏辞听明白了,这些人的确就是白天追金满的人,也就是绿珠楼的打手,因她救走金满,居然打听到这来。 外面有人道:“这位姑娘,我们不为财,只要你把那个死丫头交出来,我们就放你一马!也不追究你伤了我们兄弟的事,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双手紧紧抓住了苏辞。 苏辞低下头,金满正依靠在她身边,脸色惨白。虽然金满没说话,但颤抖暴露了她的害怕。 苏辞低声道:“放心。” 拍了拍金满的肩膀,苏辞又震声道:“我是定北王许春武的朋友,我身上有她的信物,若是你们敢动手,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一个侍女小声道:“公子也不会放过他们。” 门外一静。 绿珠楼的打手敢带着人来这里,还贿赂了打更人和巡逻,便是仗着有人在背后撑腰,寻常百姓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一般的官吏也不敢招惹他们。 因此听到兄弟被断根、眼睛被戳瞎的消息时,这群人的老大怒气冲冲,忙派人调查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若对方是高官达贵,那他们便自认倒霉吃了这亏,可一个猎户之女,即使能与定北王攀上关系,那也还是猎户之女。 所以听到是定北王一路护送苏辞进京的传闻时,他们虽然在意,但又不那么在意。 何况是苏辞先动的手,即使定北王真的会为了一个平民怪罪下来,也有理由开脱。 他们平日嚣张惯了,不仅普通人对他们敢怒不敢言,连官员也对他们客客气气,于是平白生出一股高人一等的错觉。 门外,为首的男人一时犹豫不决。一旁的男人见状,挤到老大的身边,他对白天被打伤的事怀恨在心,因此拱火道:“老大,别听她胡扯!探子说了,这女人作风不端,常有不三不四的男人进门,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勾当的!定北王怎么会和这种人来往?别被她吓到了,我们是吓大的吗?照我说,就该直接冲进去,男的打死,女的活捉,有用的留着,没用的卖了!” 苏辞耳力好,听到门外的话,怒从心起,道:“你们敢闯进来,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那为首的男人听到手下这么说,心道反正都来了,若这女人真与定北王有关,那他们也免不了责罚,干脆杀进屋去,不留活口,只要没有活人,再将现场收拾干净,那定北王也不知道就是他们下的手,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 当下,便抓紧叫人撞开大门。 当重木撞门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辞脸色一白。她环顾四周,身后的侍女都在等着她发号施令。 苏辞面色不变,道:“无烟,你去找定北王,告诉她这里的情况。” 无烟是个长腿女人,当初苏辞选中她,就是因为她长得又高又壮。 无烟迟疑道:“姑娘,还是我们将您送出去。” 苏辞道:“这伙人堵住大门和后门,我要跟他们周旋,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快去!” 无烟咬咬牙,同意了。 可无烟才冒出个脑袋,就有人盯住了她。 “她们要爬墙出来!” 苏辞已经放弃了坚守院子,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继续待在院子无益,于是赶忙选了一间屋子,又命人搬了东西来堵住房门。她已经派了素见和宇蓝分别去通风报信,若是不出意外,最迟她们明天就能回来,到时候肯定会发现异状,所以现在只要守到明天就行了。 苏辞不能保证姜晴是否会派人过来了解情况,她无法确定姜晴是否去过绿珠楼,又或者,姜晴是否愿意得罪那些权贵。 但许春武一定会的,许春武会帮忙。 所以苏辞才派无烟去找许春武,而不是姜晴。 “姐姐,你把我交出去吧。” 金满恐惧的声音拉回了苏辞的思绪。 苏辞道:“你别怕,我不会把你交出去。” 金满摇摇头:“姐姐,他们是要抓我,不是你,只要你把我交出去,你们就没事了,我只求姐姐一件事,希望姐姐能帮我,帮那些姐姐,去找定北王做主。” 苏辞心一动,笑道:“你别想那么多,看这情况,即使把你交出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了。所以,让他们来吧。” 于是六个人和两条狗持着武器退到了小屋。 因为小屋就一道门和一扇窗,容易防守。 众人齐力用家具堵住门,但不敢松懈,窗子可找不到什么东西堵,对方很容易就能破窗而入。 不过也有办法。 一人手持斧头,一人手持柴刀守在窗边,确保只要他们进一个,便没一个。 金满则是给自己挑了一把趁手的锤子。 苏辞安排好窗边,又命人两人手持菜刀守在门前,她自己则是背着弓箭,腰间别着一把匕首。 在这种危急时刻,苏辞想的是以后应该在家里多备些武器,有必要的话还要设陷阱。 事已至此,一屋子的人都生出一点悲壮的赴死心情。 守在窗边和门后的侍女们都惴惴不安,她们还从来没有杀过人,镇定都是装出来的,谁不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有侍女忍不住道:“我想起我娘了。” 苏辞安慰道:“我运气一向很好,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有人来救我们了。” 手里扛着把斧头的侍女带着哭腔道:“姑娘,这些人敢堵在这里,肯定是买通了巡逻,早知道晚饭的时候吃饱一点了。” 苏辞记得这个侍女名字叫妹如,因为姓氏特别,她记得很清楚。苏辞道:“你切过萝卜么?” 妹如一愣:“啊?” 苏辞解释道:“其实很简单,想象成是在切萝卜就行,只要看准一个地方,用力砍下去,一下就能砍成两截。” 屋中的人都被苏辞满不在乎的语气吓得一静,尤其是苏辞方才捅了人,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血迹,惨白的月光下,更显得她鬼气森森。 无烟开玩笑道:“姑娘,万一真被杀了,我们就化作厉鬼报仇。” 苏辞淡淡地道:“即使心中有恨,我们死了也变不成鬼,更不可能为自己报仇,不如等会儿下手的时候用点劲。” 说完,屋中更加安静了。 苏辞自己也想叹口气,自己真是跟桃楚待久了,连说话也有她的痕迹了。 咚—— 屋内的人听到重木撞门的声音,眉心都跳了跳,不约而同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她们知道,外面的人进来了。 “老四?老四!” “老大,老四没气了!” “人都去哪了?” “给我搜!把人搜出来,叫她们偿命!”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3节 紧接着就听见一伙人正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检查,还有重物摔倒的声音。 很快,打手们就找出了被堵死门口的屋子。 “老大,他们肯定在里面!” 苏辞有点后悔当时因为嫌贵,没有托陆子怡买座有百八十间屋子的房子。 打手们很快围了过来,想要冲进屋子。他们发现门口被堵,又扛来重木,想要撞开屋门,还有几人扒拉着窗,想要从窗口跳进来。 门窗都被堵死,但他们要撞开不难,不过是时间问题。 屋里的人没有因为一时的安全而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惊慌。 “嘭!” 最先撞开的是窗,守在窗前的两个侍女早已等待许久,在心里上演了无数遍要面对此景时的动作,于是—— 一个手持砍刀的男人跳了进来,却不见一旁手持柴刀的女人手起刀落。 “啊——” 因为是第一次砍人,或许是过于恐惧,亦或是太过激动,女人边挥刀,边尖叫。 男人猝不及防被砍中肩膀,正待他愤怒地回过头,就看见银光一闪,被一斧头要了命。 一颗人头咕噜咕噜在地上滚动,最后停在屋子中间。 “我、我杀人了!”妹如举着沾满血迹的斧头带着哭腔道。 “怕什么,守住了!”苏辞边一刀砍断扒拉窗口的手,边厉声道。 一声惨叫顿时在屋外响起,同时有人慌慌张张地道:“老大,老七也折了!” “我的手!” “这群臭娘们!” 屋外的人骂骂咧咧。 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就听到有人吼了一声:“好!放烟熏死她们!” 守在门边的无烟惊恐地道:“姑娘,他们要放毒烟!” 苏辞道:“别慌!” 因为不知何时能等到救援,苏辞等人早将一些水和食物都搬进了小屋,听到外面准备放毒烟,苏辞和金满将手帕都浸满了水,分给每个人。 苏辞道:“待会儿放毒烟,你们用湿手帕捂住口鼻。” 无烟颤抖地道:“姑娘,我们能撑多久?” 苏辞心里也没有底,但她若露怯,这些姑娘只会更加害怕,当下沉声道:“能撑多久是多久,别放弃。” “姐姐……”金满含着泪水,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苏辞救下她,心中愧疚万分。 苏辞拍拍金满的肩膀,即使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出现在青鱼巷! “什么声音?!” “有人来了?!” 只听到慌慌张张的尖叫、东西倒塌、纷乱的脚步声过后,一道洪亮的声音响彻黑夜,镇住了混乱。 “天子脚下,竟然烧杀劫掠百姓,为所欲为!围住院子,别放过任何人!” 守在窗前的侍女惊道:“姑娘,好像有人来救我们了!” “老大,她、她是——” 一支箭羽如流星般的划破黑夜,直直破入那人的喉咙! 绿珠楼的打手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在原地,但凡有反抗的,都被利箭钉穿了喉咙。 “若想活命,束手就擒!反抗者就地处死!” 屋内的人又听到一阵哭娘喊爹的嚎声,马蹄乱踏的声音,还有想要翻墙逃跑却被砍断双脚的声音。 屋内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守在窗边的两个女人小心地探出个脑袋,眼睛一亮。 “定北王?!” “姑娘,有人来救我们了!” “把东西都移开!” 屋内的人都丢了武器,忙着移开抵在门后的家具。 当屋门打开,苏辞看到的是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许春武。许春武看见苏辞,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道:“你有没有受伤?” 苏辞想笑,但眼眶又有些湿润,她大声道:“我们没事!” “殿下,都抓住了!共有二十人,其中四人死了。”一道黑影匆匆跑到许春武的身边,低声道。 是陆子怡。刚才苏辞听到的威风凛凛的声音正是她的。 苏辞要说些什么,巷子里又传来马蹄声。许春武神色一凛,苏辞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紧张地道:“是他们的援手?” 陆子怡一脚踢中被捕的打手,呸了一声:“你们的人?” 打手早被塞住嘴,连忙惊恐地摇摇头。 许春武沉声道:“不是他们。” 苏辞很快就知道是谁来了。 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先进了院子,随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年老的男人。 苏辞认识他们。即使只见过年轻男人一面,但苏辞对他印象深刻。 年轻的男人正是金吾卫大将军的儿子,肖宇梁。年老的男人则是阮安。 肖宇梁看见两人,连忙拱手道:“殿下,苏姑娘。” 阮安也迎上前来,道:“殿下、姑娘,老奴来迟,苏姑娘受惊了!” 这时候,分别被派去许家、肖家送信的素见和宇蓝从门外跑了进来。 “姑娘,你们没事吧?” 素见和宇蓝分别找到许春武和肖宇梁,告知了绿珠楼事件,两边分别派人去调查了。于是两人急急忙忙回青鱼巷报信,谁知道远远就看见巷子中的动静,都暗叫不妙,于是又跑了一趟。许春武得知消息后连忙带人赶了过来,而肖宇梁去找姜晴,花费了些时间,所以来得晚了。 阮安道:“公子一听到您的口信,便派人调查此事,听到青鱼巷有变,又因命老奴来保护姑娘,不想这帮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姑娘,还请将这位金满姑娘交给老奴,请姑娘放心,老奴保证,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 苏辞看向许春武,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因为事出紧急,阮安根本来不急换衣裳,穿的是紫色圆领窄袖袍衫,昏暗灯光之下,可以看清袍上绣有巨蟒。 “苏姑娘,这件事由安公公办,你大可放心,若是,我们” 一时之间,院子里闹哄哄的,侍女们因死里逃生而抱头痛哭, 忙着, 苏辞看着阮安,阮安笑着,眼神示意, 苏辞福至心灵,她放开陆子怡和盘牙,向大门走去,大黄和小黑要跟上她,阮安连忙牵住两条狗。 一走到大门,便看到侍立在大门两侧的金吾卫,院子中的吵闹到大门处戛然而止。 金吾卫的身后,有一辆马车。 苏辞跑到大门,但等到了大门,又慢下脚步, 她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有谁能在朝歌城随意调动将士?还是掌管国主禁卫的金吾卫? 苏辞走到马车前,一时踟蹰不前。 马车中的人大概是等得久了,一把掀起了帘子。 正是姜晴。 “阿辞?”马车中相貌英俊的人一看见出现在面前的人,连忙笑了起来。 苏辞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僵在原地。 姜晴伸出了手:“阿辞,过来。” 苏辞迟疑道:“我身上有血,恐怕冲撞了……” 姜晴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一旁早就有人拿矮凳放在苏辞的面前,苏辞踩上去,姜晴伸出手拉她。 苏辞一怔,随即将手伸了过去。 很凉。 姜晴低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大胆,谁都敢招惹,要不是今晚有人帮你,你要怎么做?” 苏辞没有吭声。 姜晴漫不经心地道:“大理寺已经去查这件事。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从未去过绿珠楼,我也从来没有碰过女人,我的后宫空无一人。” 苏辞的脸红了,她知道姜晴是在解释,派人去报信时,她因为愤怒而迁怒姜晴,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姜晴道:“阿辞,我要娶你为后。” 苏辞瞠目结舌:“你疯了!” 姜晴笑眯眯地道:“临危不惧,杀伐果断,这样的女人怎么不能当一国之母?你和我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不,我们都一样。 不知怎么,苏辞想起跳河的牛月明,想起写书的云水心,想起开办学堂的秦眠和容樱,又想起最后拿起武器的辛苗。 最后,她轻轻应道:“好。” 第91章 绿珠楼事件交给大理寺督办, 再加上有定北王和国主过问,即使绿珠楼背后的人背景再大, 也难以逃脱罪责。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4节 不过令人惊讶的是, 绿珠楼背后的主人并非什么大官。 绿珠楼的主人是礼部司的令史。在朝歌城,这是个不起眼的位置,可他却靠女人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国主在万寿宴上大发雷霆, 命人将礼部司令史移交大理寺,礼部司从上到下换人,引得众人震惊。 不过在万寿节之前, 苏辞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听侍女们议论的时候,苏辞没有太大的情绪。 在姜晴的安排下,苏辞搬进了距离皇宫最近的长安街。 姜紫也就是姜晴。姜紫微服私访时,就化名姜晴。 原来服侍苏辞的侍女也跟着搬来,除此之外, 姜晴还安排了暗卫保护苏辞的安全。 中间还有一段曲折。 绿珠楼打手围攻青鱼巷的时候,名为妹如的侍女杀了人。 因为杀过人,虽然是为了自保,可依旧被阮安认为是不安全因素,因此要将她打发了。 妹如要被赶走时,素见偷偷躲在房间里哭,正巧被苏辞看见。 苏辞询问原因, 素见边哭鼻子, 边道:“姑娘, 妹如要走了, 我好难过。” 苏辞奇道:“走了?她要去哪儿?” 素见说了来龙去脉, 罢了又道:“不知道, 安公公说了, 妹如杀过人,不宜服侍姑娘,恐怕也不会再让她回宫里。” 苏辞被素见的哭声吵得头疼,道:“别哭了,你去请安公公来,就说我有事请教他。” 阮安听到传唤,自然不敢不从。 他一进屋,便看到苏辞坐在主位上,面色如常。 阮安道:“姑娘万安,不知姑娘传老奴来是有何事?” 苏辞笑道:“安公公,我是要感谢你。要不是你之前派了侍女过来,我早就没命了。” 阮安道:“姑娘福泽深厚,老奴愧不敢当,何况她们本就是陛下派来的。” 苏辞笑道:“还是你会挑人,不过,怎么她们没有跟过来?妹如呢?” 阮安是个人精,一听就全明白了,忙陪笑道:“姑娘,妹如这丫头手里沾过血,不吉利,恐怕伺候不好您,已经被我打发出去了,姑娘不必担心。” 苏辞笑道:“安公公,这话你说得不对,当时情急之下,我也沾了血,还杀了人,难道我也不吉利?既然如此,我不该和陛下待在一起。” “你杀之人本就是该杀之人,你想留下她,留下就是了,以后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 是姜晴。 他刚下完早朝回来。 无悲每隔七日有一次早朝。逢早朝时,姜晴晚上在长安街过夜,白天就赶去早朝。 阮安应了声,连忙退出去,留下两人独处。 苏辞道:“你这样来回跑多累,说不定等成婚以后,我们是相看两相厌,何必现在天天过来?” 姜晴笑道:“还没成婚呢,你就想赶我走了。都准备好了?” 两人的婚礼订在惊蛰前。 当姜晴在早朝宣布皇后的人选时,群臣窃窃私语,没有人知道苏辞是谁,不知她是哪家大小姐,属于哪方势力。直到姜晴册命尚书省侍郎兰侍郎和金吾卫肖大将军为执行婚礼的使臣,才说苏辞是许家的人。 苏辞是许家许乾将军的义孙女,即许春武的妹妹。 有大臣提出质疑,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除了许阿铮,许春武还有个妹妹。 许春武当场承认的确有个义妹。 平民结婚尚且讲究门当户对,国主亦是如此。即使国主本人不在意,也有许多人替他在意。为了避免苏辞的出身被人指责,在姜晴的操作下,许家的许乾将军会收苏辞为义孙女。 苏辞正是要去拜访许乾将军。 苏辞笑道:“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么?还这么担心,我又不会被吃了。” 姜晴也笑道:“是是是,还请未来的皇后早去早回。” 一队车马从长安街出发了。 朝歌城的许府和安阳城的没有两样,红墙绿瓦,朱红大门。 许府外,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是许春武。 看见许春武,苏辞才放下心,她掀开车帘,笑道:“你等了多久?” 许春武笑道:“我才到。” 苏辞要下马车,许春武就一手扶着她。 苏辞道:“等等我要做什么?” 许春武道:“姥姥坚持你既然是她的义孙女,也算半个许家人,应该来一趟许家,你不用担心,姥姥很好说话的。不过,早知如此,当时还是应该劝你去安阳城。” 如果有外人听到,一定会大吃一惊,怎么会有人觉得当平民比当皇后更好,但苏辞和许春武都知道对方的真正意思。 苏辞笑了笑,道:“我是自愿的,成了皇后,能做更多的事情,不是么?” 许春武道:“唔,偏偏你和许家有关系。” 苏辞对此不大在意,这么些天过去,她知道外面有不少传闻。比方说,其实国主那么看重许家,其实是对许春武有意,但许家立誓不嫁人,只招赘,所以国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娶了定北王的朋友,又令苏辞成为定北王的义妹,这也算是睹人思人了。 坊间总是会传出完全与事实不同的话来。 两人闲聊着走进许家,苏辞注意到,无论是前来接应的人,还是侍卫,大都是女人。 许春武的姥姥许乾将近古稀之年,鬓发如霜,但神采奕奕。 苏辞明白,如今她来许府,认许乾为姥姥,是因为她出身低微,为堵住悠悠众口,才要走这么个形式。 即使认许乾为姥姥,苏辞也不用改姓。 在许家待了一个上午,苏辞已经认了不少人。 许家以女为尊,家主是许春武,不过实际上当家做主的还是许乾,许阿铮则负责协助许乾管理府上一切大小事务。另外有一众许家女人,担任若干职责,将许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许家势大,有不少已经没落的士族子弟愿意入赘许家,也有许氏女人在外面看上了哪个男人,就带回许家过日子。 即使朝廷不接受女人为官,许家的所有女人还是得读书,不仅读书,还得习武,不在乎强弱,但不能弱柳扶风,连跑起来都费劲。 鉴于许家是武将出身,没有人感到奇怪。 苏辞在许乾带领的情况下,进了许家祠堂,拜过许家的先祖,说是先祖,其实最早的先祖就是许梅,接着有一一祭过百年来在战场上牺牲的女人。 接着,许乾又告诉苏辞,其实许家女人不一定都流着许家的血,有不少人是弃婴、孤儿,还有无路可去的女人,一旦她们留在许家,就必须改姓,从此还要遵循许家的规矩,如读书习武,不许嫁人。所以当初只有许梅一人的许家,才能发展成如今人丁兴旺的许家。 许乾道:“苏姑娘,我知道你和阿武是朋友,不过该说的我还是要说,照理来讲,你是许家人,但事急从权,你可以不改姓,也要了解许家的过去。我们许家,正是靠这些坚持,才能有今天。” “我不同意!” 一道清脆的声音引得众人一愣。 一女人出现在祠堂,她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苏辞的身上,道:“姥姥,既然她也算许家人,凭什么不改姓?外姓者,皆不算许家人!” 苏辞认得女人,她是许阿铮,许阿铮体内没有流着许家的血,不过也许是因为常年在朝歌城,眉宇有三分像许乾。 许春武道:“阿铮,如今阿辞也是你的姐姐,不要无礼。” 许阿铮哼道:“你们认了,我可没认!” 许春武轻斥道:“胡闹。” 许阿铮扬眉道:“我们许家人都姓许,还不嫁人,怎么就她特别?既然国主非要娶她,随便找个大臣认她为义女就是了,怎么偏偏要我们许家认?分明就是借机嘲讽我们!” 在场的人除了苏辞,其他人都是许家的,所以她们听到许阿铮的话,忙齐齐看向苏辞。 如此评价国主的决断,若是被有心人说出去,很容易背上一个藐视皇权的罪名。 许春武道:“阿铮从来就不是听话的孩子,有时候连姥姥、华姨也管不住她,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辞摇摇头,正好对上许阿铮不高兴的目光,她想表现出一点善意,于是笑了笑。 谁知许阿铮更生气了:“她还嘲笑我?!” 苏辞想扶额。 许春武无奈地道:“我要是阿辞,不仅嘲笑你,还要收拾你一顿。” “姥姥,阿武,其实我们也不同意。”这时,一直跟随在许乾身后的三个女人齐声道。 许乾道:“这就难办了,要怎么做,你们才同意?” 看着一脸茫然的苏辞,许春武解释道:“这也是我们许家的规矩。包括居住在安阳城的华姨和长安城的盘巧在内,许家共有七位管事,遇到重大决策时,若是超过半数不同意,则决策不可执行。” 现在的情况是,许乾赞同苏辞为许家人,许春武代表华姨赞同,在朝歌城的四人不赞同,即使长安城的盘巧赞同,也依然不到半数。 其实家主可以直接决策,但许家几任家主都没有那么做过。 许阿铮和另外三位管事相视一笑。 许阿铮道:“我们可以理解她不姓许,还要嫁人。” 许春武道:“理解还要为难人。” 许阿铮瞪一眼许春武,道:“但起码她得符合任意一条许家人的规矩吧?我们也不为难她,她是猎户出身,想必不懂什么琴棋书画,就比武吧。既然苏姑娘是猎户,应该擅长射箭。” 许乾笑道:“苏姑娘觉得呢?” 苏辞道:“我倒是没问题,只怕我赢了,阿铮姑娘会觉得不公平。” 许阿铮冷笑道:“看来你很自信,你赢了,我们就承认你是许家人。” 苏辞道:“好。” 许阿铮道:“姥姥,姐姐,这是苏姑娘自己说的,可不是我逼她的。” 许春武道:“你这和逼迫也没什么区别。” 许阿铮:“姐姐!” 于是众人移步练武场。 许府内有武场,其他人听说许阿铮要和未来的皇后比试,都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想来瞧一瞧热闹。 比试是步射。步射规则简单,二十丈之外,立一箭靶,靶上有五环,五环分数不同,环心分数最高,共有十支箭,得分最高者赢,可先试箭。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5节 众人都知道,许阿铮向来骄傲,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都不肯落于人后,府里年年有比赛,许阿铮从来是位于前三,因此对她的比试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她们好奇的是从坊间传出各种真真假假消息的苏辞,都想看看从喜桃带回麒麟角的麒麟女是否真长着三头六臂。 苏辞一一试过弓箭,最终才挑选出合适的弓箭。 许阿铮见状,冷哼道:“技艺好不好,和弓箭关系不大。” 苏辞摇摇头:“既然想赢,就要认真些。” 许阿铮闭嘴了。 此时大家都屏声静气盯着苏辞,她泰然自若归位,后搭箭勾弦,瞄准开射,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不知为何,众人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却见箭如飞鸟,直中靶心! 但苏辞没有停顿,又接连射出九箭,直至箭囊空空,她才松了口气。 两方一放下弓箭,一旁的人就上去核对了。结果很快出来,不多不少,苏辞比许阿铮多中一环。 苏辞道:“我赢了。” 坐在台上的许乾拊掌大笑,完全不因为孙女输了而不高兴:“阿铮,是你输了!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嘁,”许阿铮别了下眉头,虽然她不是小心眼的人,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拉不下脸道歉,于是别扭地道,“是你赢了。” 另外三个管事也同意了苏辞为许家人。 拜过祠堂,众人又吃过饭,苏辞为许乾将军义孙女的身份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认了关系,苏辞一行打道回府。 结果还没有巷口,不远处有道影子,叫住了苏辞。 许阿铮道:“喂。”她骑着马,跟在轿子旁。 苏辞掀开珠帘,看向许阿铮。 许阿铮道:“既然你是姐姐的朋友,为何要害她?” 苏辞不解地道:“什么?” 许阿铮冷笑道:“国主将你放到我们家,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 苏辞还要多问,但许阿铮已经不再搭理她,骑着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跟在一旁的素见见状,马上绕到苏辞身边,道:“姑娘,你别放在心上,她一贯那样,见谁怼谁,听说小的时候,连先皇都敢说呢,不过先皇没有怪罪,反而说许家又出了个忠言逆耳的人,可惜是个女娃。” 苏辞敏锐地抓住不对:“可惜是个女娃?” 素见茫然道:“姑娘,有何不对吗?” 苏辞却不往下说了,只道:“现在还没有到卯时,我们先去一趟桃花街。” 一段时间不见,桃花街更加萧条了,街口的茶楼已经贴了封条,写着旺铺转让几个字。 苏辞命人在街口等待,独自走进了茶楼旁边的巷子,这一次,黑雾铺天盖地,似乎想要吞噬整条街道。 苏辞走到了荒芜的院子。 院子里的摆设如之前。 柳树,枯井。 这里曾经发生过杀人事件。柳星被家人害死,柳星的朋友为她报了仇。 可苏辞并不害怕。 她只感到悲伤。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苏辞喃喃道。 苏辞知道柳星不会无缘无故托梦,也不会害她,否则在绿珠楼打手进入青鱼巷的时候,柳星就不会提醒她了。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柳星都是救了她们。 “大老远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看你在这里发呆?” 苏辞急忙转过身,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桃楚!” 出现在院子中的正是桃楚。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环顾四周,疑惑地道:“怎么有巫的气息?” 苏辞一把抓住桃楚:“你怎么会在这里?” 桃楚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我还在种豆子呢,快要累死了,就听到你的声音,被吵得不行,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说着,桃楚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仿佛已经许多天没有睡过觉。 苏辞道:“什么种豆子,什么我叫你来的,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桃楚手指向苏辞脖子上的项链,道:“这小东西能把你的声音传给了我,怎么,你遇到了什么事?” 苏辞把柳星的事情告诉了桃楚。 苏辞道:“我不知道她想让我做什么,我想帮她。” 桃楚抓了抓头发,她围着井边走了一圈,恍然大悟。又拍了拍那压在井上的石头,道:“你想让人做什么,不直接说,别人根本不知道。” 苏辞看得目瞪口呆,道:“你拍门呢,你这么说她就会出来?” 桃楚白了苏辞一眼,道:“我叫她,她当然得出来。” 苏辞刚要骂她,结果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将苏辞吓了一跳。 “请问……” 苏辞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出现在石头上,她的身子似乎是半透明的,身下也没有影子。 桃楚边打哈欠边道:“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柳星闻言,神色黯然。 柳星有个非人朋友小兔子,小兔子看见柳星被家人害死,怒而杀了柳星的家人。 很快,小兔子发现了一件事。柳星肉身已灭,但灵魂没有立刻前往黄泉,于是小兔子想复活柳星。 即使柳星灵魂一时半会儿还能留在人世,但那股来自黄泉的强大力量每时每刻都想拉走柳星,小兔子四处奔波,想要找到能让柳星复活的办法,甚至匀出自己的力量给柳星,以免柳星灵魂被黄泉拉走。 但小兔子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办法,而柳星逐渐撑不住了。 柳星甚至已经放弃了。 但前阵子,朝歌城里传出有人得到麒麟角的消息,于是小兔子打起了麒麟角的主意。与柳星告别后,小兔子就跑去追查麒麟角的踪迹了。 结果从那以后到现在,小兔子再没有出现。 柳星担心小兔子是不是出意外了,十分自责和伤心,因此夜夜哭。 柳星希望苏辞能帮忙找到小兔子。 柳星失去肉身,灵魂只能依附在尸骨上。幸好当时柳家亲戚没有为她收尸,不管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柳星好歹能一直待在朝歌。 灵魂没有可依附的媒介就难以移动,而想要更换媒介,又会消耗不少力量。 所以柳星就想请苏辞帮忙,找到小兔子。 柳星已经对复活不抱希望,她现在只想朋友能好好的。 桃楚道:“也许,你不需要麒麟角也可以活着。” 柳星:“诶?” 桃楚道:“你生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的身上流着巫的血。” 柳星一怔:“巫?” 桃楚道:“是人,但又不完全是,介于人与非人之间的存在,可以使用力量,只要稍加训练,就比一般非人厉害了。有些非人为了得到力量,还会去狩猎巫者呢。” 柳星想起被人叫做怪物的过往,沉默良久,道:“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有时候,我发现我能让东西移动,还能改变它们,甚至有一次,我救了一只快要饿死的猫。可是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他们都觉得我是怪物。” 桃楚道:“因为拥有力量,人类恐惧巫,于是抛弃了巫,所以巫也抛弃了他们。以前有段时间,失去了巫的保护,人类差点被非人屠杀殆尽。” 苏辞道:“怎么听着,巫很像道士、阴阳师?” 桃楚道:“完全不一样,巫要比道士、阴阳师古老得多,而且巫都是女子,唯有女子才能流传血脉,这血脉特别,常有非人跟随。又因拥有与生俱来的力量,所以你死了那么久,还是能和黄泉的力量对抗。没想到人间还有巫的血脉呢,不过也不稀奇,孕育是女人的能力。” 苏辞听明白了,普通人死去之后,灵魂会前往黄泉,而巫与人类不同,所以之前她和金满跑到这里时,柳星能将她们藏起来。苏辞道:“那柳星要怎么做才能活着?” 柳星期待地看向桃楚。 桃楚沉吟良久,道:“说实话,我对巫不太了解,不过我可以去问问我的朋友。我有一个朋友,她曾经死而复生,说起来,她还是最古老的巫呢,或许她可以教你怎么做。” 苏辞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都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了。” 桃楚道:“不过叫她可不容易,苏辞,由你来叫吧。” 苏辞不敢相信地道:“我?我怎么叫?我连你的朋友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桃楚道:“张开嘴巴,迎着西北方向,喊她的名字,越大声越好,风会把你的声音传给她。” 苏辞怀疑桃楚在耍她,可拿不出证据。苏辞正想骂人,又看到柳星楚楚可怜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滚回肚子里去了。 “好吧,叫就叫,她叫什么名字?”苏辞无奈地道。 桃楚笑吟吟地道:“夸父,叫得越大声,她听得就越清楚,一切就靠你了。” 苏辞跳起来:“夸父?夸父逐日里的夸父?!” 柳星道:“这个我知道,我听人说过,传说夸父想要捉住太阳,结果还没有追上太阳,因为又累又渴,喝光了渭水和黄河,可还是不解渴,于是又往北走,那里有纵横千里的大泽,但还没有到那里,就在半路上渴死了。” 桃楚悠悠接口:“她复活了。” 苏辞道:“原来不是骗人的?夸父为什么逐日?夸父是巫?是女人?” 桃楚道:“你的问题好多,你还叫不叫她?不叫我就回去了,忙着呢。” 苏辞收起惊讶,桃楚一向懒散,但她愿意帮忙的事,总能做到,因此即使心里犯嘀咕,还是冲着西北方向张开嘴,双手做喇叭状:“夸——父——” 柳星内疚地道:“桃姑娘,这太劳烦苏姑娘了,不如让我来吧?” 桃楚忍住笑意,道:“不行,就得她来。” 柳星看看大声呼喊的苏辞,又看看憋笑的桃楚,怀疑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做,桃楚也有办法叫来夸父。 苏辞从来不知道西北方向吹来的风会带来那么多土,于是一边呸呸呸,一边喊夸父。 喊了好一会儿,苏辞才意识到这么喊根本不可能喊来夸父,怒道:“你又耍我!”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6节 桃楚叉腰狂笑。 柳星也眉眼弯弯。 轰隆隆—— 就在苏辞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阵犹如雷鸣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不知为什么,苏辞确定那声音离自己很遥远,可很快,雷鸣之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跟前。 可也正因为越来越近,苏辞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雷鸣,而是巨物在大地上奔跑的声音。 咚咚咚—— 那是大地发出的声音,让人浑身颤栗,忍不住流泪。 不等苏辞询问,一个巨影已经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是个女巨人。 桃楚的个子已经很高,但她比桃楚高得多。她皮肤黝黑,身体如山一般强壮。她用一张兽皮蔽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品。 苏辞想,这位女巨人挂在耳朵上的两条盘黄蛇实在算不上装饰品。 得算凶器。 桃楚笑道:“哟,夸父。” 听到桃楚的话,女巨人看向她,然后—— 举起桃木杖,狠狠砸了过去! 但桃楚的身体变成了一团金色雾气,桃木杖穿过雾气,插在地上,地上迅速长出一颗桃树,桃树发芽开花,却没有结出桃子,而是结出了一堆会发出嘎嘎笑声的骷髅头,令人恶寒。 桃楚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另一边,埋怨道:“至于不?” 苏辞惊道:“你们真是朋友,不是仇人?” 夸父开口了,她一说话,连空气都在震颤:“要是你睡觉睡得好好的,我把你叫醒,你至不至于?” 夸父那么生气,原来是有起床气。 桃楚道:“你在桃林睡了一千年,还没有睡够?我是有事想问你,当年你怎么复活的?” 苏辞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道:“请您帮帮忙。” 柳星眼中含泪:“请帮帮我,我想活下去!” 夸父听了来龙去脉,倒也不生气了。她盘腿坐下,扬起了一身土,不过本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即使她坐下,也有普通人那样高。 “就为了这事叫我过来?”夸父斜眼看向桃楚。 桃楚道:“她是巫,算起来也是你的后后后后辈。” 夸父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那又怎样,我又不是她娘。” 桃楚不高兴地道:“你帮下忙,不然我多没面子。” 就在苏辞以为夸父会一口回绝的时候,夸父叹了口气。 “好吧,”夸父迟疑了一下,道,“恐怕你得跟我回桃林,我当年是在临死之前下了复活咒,再加上桃木杖的帮助,才能苏醒过来,而你太弱小,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学会复活咒,只有在灵气充沛的桃林,你才有复活的可能。” 柳星犹豫道:“可是我该如何前往呢?” 夸父道:“这好办,你可以依附在我的桃木杖上。” 柳星还是犹豫。 夸父不耐烦了,道:“你到底想怎样,这不行,那不行,再不行,我就回去补觉了。” 柳星低声道:“我担心我的朋友,万一她回来看不到我……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夸父道:“真麻烦!你写信放在这里不就行了?如果她回来找你,就能看到你留下的信。” 苏辞出声道:“如果是去找麒麟角的话,麒麟角现在在皇宫里。我可以帮你去找,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叫小兔子吗?” 柳星忙道:“多谢!小兔子是绰号,只有我这么叫她,她有名字,因她家里姐妹兄弟众多,她排行十九,就叫屠十九。” 苏辞道:“屠十九?!” 苏辞没有想到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的屠十九竟然是非人,更没想到屠十九给陈朵的信息是错的。当初屠十九告诉陈朵,她住在柳树下,实际上屠十九根本不住在柳树下。 柳星听罢,摇头道:“小兔子在朝歌城没有住处,有时候她想睡觉,就会变成兔子睡在我这里。我想,这是为什么她会跟那位姑娘说,她住在柳树下吧。” 苏辞扶额道:“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找到了。” 接下来,只要去皇宫应该就能找到屠十九了,因为麒麟角最后是到了姜晴的手上,也就是被放在皇宫中。屠十九一定是打听到了消息,进皇宫去了,不过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柳星?她明明就是为了柳星才进皇宫的。 桃楚面色古怪地道:“皇宫?” 苏辞道:“正好我认识人,我帮你问问。” 桃楚道:“我去吧。” 看到其他人都看向自己,桃楚含糊地道:“皇宫有结界,一般非人进不了,大概是不知道被拦在哪个地方了,我去找找。你有她的东西么?” 柳星手中出现一根玉石制成的捣药杵:“这是小兔子交给我的东西,说是可以保护我的灵魂不被黄泉拉走,请你拿去吧。” 桃楚掂了掂捣药杵,挑眉道:“是她啊。” 就像突然出现的那样,桃楚的身影突然消失在院子中,不过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桃楚就回来了,身边还蹦达着一只头顶捣药杵的白兔子。 柳星高兴地道:“小兔子!” 屠十九听到柳星的声音,脚步一顿,轻轻一跃,跳入柳星的怀中。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柳星担忧地道:“小兔子怎么了?” 桃楚道:“她被困在皇宫外,大概是时间有点久,力量损耗大,过段时间就好了。” 柳星感激地道:“多谢桃姑娘!” 夸父一下站了起来:“好了,别黏黏糊糊了!” 于是,柳星附在桃木杖上,白兔蹲在桃木杖上,夸父挑起桃木杖,正如她来时带着轰隆声,离开时也带着轰隆声。 桃楚道:“事情解决,我也该走了。” 苏辞忙道:“你要去哪里?” 桃楚叹气:“回去种豆子。” 苏辞道:“我要嫁人了!” 桃楚微微挑起眉,表示惊讶,但她又笑道:“我们不久之后还会见面的。” 苏辞也笑道:“到时候你要来……” …… “姑娘、姑娘,你怎么睡着了?” 苏辞被人猛推一下,立刻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抬起头,院子里杂草丛生,哪还有桃楚的影子。 此时天完全黑了,素见提着宫灯,担忧地看着她。 素见道:“姑娘,我许久不见你出来,便进来找你,谁知道看见你在这里睡着了,我们回去吧。” “好。” 第92章 国主迎娶麒麟女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朝歌城。 人人都羡慕苏辞, 说苏辞命硬福气大,她不是克夫, 而是那赵家公子福薄命浅, 承受不了才死了。 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算命先生说,先前苏家拿了双方生辰八字给他,他一眼就看出苏辞梦月入怀, 未来身份尊贵无比,他曾劝过赵家,偏偏那赵家不听, 非要与苏辞定亲,这才招致祸端。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苏家以前的邻居佐证,说苏辞的生母怀孕时,曾梦见月亮跌入怀中, 因为过于稀奇,大家都知道这事。 这些消息都是陆子怡带来的。 苏辞觉得惊奇,因为搬到长安街之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自从苏辞搬到长安街,日子变得很清闲。该找到的人找到了,又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但苏辞还是烦闷。 苏辞身边有许多仆从, 除了从青鱼巷跟来的六位宫女, 姜晴又额外派了宫女过来, 还因为担心苏辞的安全, 指派了不少侍卫, 苏辞嫌看得闹心, 于是侍卫换成了暗卫。 一旦想做什么, 宫女们比她的动作还快,穿衣、洗漱,甚至是吃饭的时候都专人夹菜,虽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的确舒服,但与之而来的是苏辞还要接受宫中嬷嬷的礼仪教导。 吃东西不能发出声音,走路不能疾走跳踯,言行举止要稳重得体,对待丈夫要恭谨谦虚。总之,尊卑有序,不可逾越。 所以陆子怡登门拜访的时候,苏辞很高兴,唯有教习嬷嬷面上不悦。 教习嬷嬷觉得,苏辞是许家小姐,应该多去结交高门贵女,有益于提高品味及修养。 苏辞没搭理她。 陆子怡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金满。 因为绿珠楼事件,少不得金满提供线索,于是金满去了大理寺协助查案,有未来皇后及许家的保护,没有人敢对金满无礼。 大理寺取证完毕,金满没有回家,而是找到了许春武。 又跟着陆子怡来找苏辞。 苏辞的朋友上门,素见和妹如会意,带走屋里的人,还贴心守在屋子前。 “好了,都别装了。” 等到人都出去了,陆子怡和金满立马放松下来,笑嘻嘻地看向对方。 陆子怡叹道:“如今你是皇后殿下,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苏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陆子怡笑道:“看来你过得还好嘛,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说不定你也想知道呢。” 苏辞道:“你说。” 陆子怡道:“你还记得泾阳县的奚县令么?”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7节 苏辞当然记得,奚县令的儿子做了不少事,先是糟蹋农女,后嫉妒同窗将人关进牢里。那农女的孩子为报仇,向桃楚借取力量,想要杀死奚县令一家,之后奚县令的儿子陷害同窗之事也被揭穿,结局不痛不痒就是了。 陆子怡道:“是前阵子传来的消息,他们一家暴毙了,死相可惨了,听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苏辞惊讶地道:“真的?” 陆子怡道:“反正暴毙肯定是真的,已经派了新县令过去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找你,其实为的是一件事,这孩子想跟着你。她去求了殿下,说要见你。” 苏辞惊讶地看向金满,道:“跟着我做什么?” 金满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是朝歌城里第二厉害的人啊!” 在金满的眼中,无悲最厉害的是国主,第二厉害的自然就是皇后。 苏辞道:“对了,绿珠楼里的女人都怎么样了?” 苏辞不问还好,一问,陆子怡和金满都皱起了眉。 绿珠楼被官府查封,绿珠楼的主人,以及涉事官员都受到处罚,但如何处置绿珠楼的女人成了难题。 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遣散她们,但有不少女人因畏惧众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而不敢回家去,即使她们是受害者,但家里人,或是街坊邻居可不这么认为,说不定认为她们已经失去贞洁,让家里蒙羞,还要再把她们卖了。 但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她们在绿珠楼学会的只有如何服侍男人,如何让男人开心。她们没有手艺,不知该怎么养活自己,甚至还有些人觉得绿珠楼挺好,不该关闭的呢。 大理寺那边可不管绿珠楼的女人怎么想,他们只要完成查出绿珠楼的主人,揪出涉事官员就行了。 许家已经在想办法,但绿珠楼的女人有上百人,一时半会儿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其中还发生了一些事。 绿珠楼有个名叫夏南的女人。她是被丈夫卖进绿珠楼的,当绿珠楼被查封,她一纸状书,将丈夫告到了衙门。 当朝律法,下告上者杖二十,其中夫在妻之上,父在子之上,官在民之上。 夏南硬生生受了二十杖,几乎去了一条命,那狗男人不过是被罚了些钱。 还是有人出面,狗男人才得了重判。 拐卖和卖妻,根本就是一件事,但因为成了妻,刑罚立刻变得不痛不痒。 不止如此,无悲保留了赎刑,即用钱赎罪。此次涉事官员,除了建造绿珠楼的礼部司令史,以及绿珠楼的打手,凡是能用钱赎罪的,都这么做了。 至于被贬职撤职的,他们做错了事,却依然有上升的机会,依然是官老爷,依然有害人的机会。 朝廷明知如此,还是留着他们。 “姐姐,我知道的,律法并不公平,若受害人是女人,那律法便会偏向男人,因为写律法的人是男人,若受害人是穷人,那律法便会偏向富人,因为写律法的是富人,若受害人是平民,那律法便会偏向官身,因为写律法的是朝廷。即使真有这么一部绝对公平的律法,依然不会被绝对公平的执行,因为执行者是男人、富人、朝廷,”金满愤愤不平,本来她被救了出来,娘爹喜不自胜,但立马要将她带回老家去,省得被人议论,金满打小就有主意,宁死不肯跟娘爹去乡下,“为什么执行律法者、书写律法者不能是女人呢?” 苏辞讶然,她没有想到金满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振聋发聩,让人羞愧不已。 谁说不是呢? …… 苏辞送走了陆子怡,留下了金满。 姜晴回来的时候,朝歌城正好入夜。 姜晴住在长安街,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除了早朝和大臣议事,姜晴是在长安街批阅奏章。 苏辞一进门,就听到教习嬷嬷恨铁不成钢似的,严厉地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家人子,即使是未来皇后,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而应该稳重端庄,为天下女子做好表率。 姜晴一开始还听着,看见苏辞进屋后,便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教习嬷嬷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倏地住了口。 姜晴笑道:“吃过饭了么?” 苏辞道:“没有,等你呢,今天回来这么晚?” 教习嬷嬷默默退到一旁。 宫女们将饭菜一一端上了桌。 姜晴道:“今天的事有点多,以后不用等我了。” 姜晴用过晚膳,就要批阅奏章。 苏辞看一眼堆积如山的桌面,皱眉道:“你每天都要批阅奏章,不头痛才怪。” 姜晴笑道:“有你在,头就不疼了。” 苏辞随手拿起姜晴放在桌上的奏章,忍不住笑出了声。 姜晴没有阻止她,一旁的素见和妹如,还有阮安倒是吓个半死。 教习嬷嬷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严厉:“奴婢该死,都是奴婢教导不周,姑娘不懂事,还请陛下恕罪!” 教习嬷嬷一跪,素见和妹如也跟着跪,喊着请陛下恕罪。 苏辞莫名其妙,她看看教习嬷嬷,又看看姜晴,后者正一脸含笑地看着她。苏辞道:“她们怎么都跪下了?” 姜晴道:“别理她们。阿辞,为何笑?” 苏辞道:“这赵知府不知是哪里的知府?居然特意上奏章问你好不好,难道不好笑么?” 姜晴也跟着笑起来:“他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呈个奏章问安,真是让人无语。” 苏辞道:“真是够闲的,老来问你好不好,难道就没有正事做吗?” 姜晴笑道:“说起来,有人在奏章上提到了你。” 苏辞奇道:“说我什么了?” 姜晴扫一眼奏章,立马会意的阮安就从放在左边的奏章中抽出一本,呈在苏辞的面前。 写得简单明了,就是苏辞在清水县被拐一事,按律法,那拐子和那家人要被处以极刑。 苏辞道:“原来是这事,我还以为他们早被判刑了。” 姜晴道:“没那么容易。” 姜晴解释道,凡是涉及判死刑的案件,地方官员不能直接执行。地方官员拟写奏章提交至州官,州官同意后将意见交到刑部审查,若是更严重的案件,还需备案大理寺。如果都没有异议,刑部会将结果报告给国主,由国主决定。 清水县县令和州官都认为那拐子和那家人本应该被处以极刑,但刑部侍郎认为,传宗接代是人伦首要大事,那家人因害怕香火断绝买下女人,情有可原,应当轻判。 苏辞很生气,当时要不是她豁得出去,哪还有机会回到朝歌城,恐怕一辈子都被关在清水村,被人侮辱生子,这刑部侍郎说得轻巧,看似句句有理,其实屁股早歪到一边去了! 苏辞心里有了计较,道:“陛下怎么想?” 姜晴莞然:“有事就是陛下,无事就是姜晴?” 苏辞哼道:“按我朝律法,他们就应该受极刑!结果你的刑部侍郎倒好,说他们也是逼不得已,为续香火,应当从宽,他那么好心,怎么不去给人当孙子!” 姜晴哈哈大笑:“阿辞,你总是能让我感觉惊喜。” 笑罢,姜晴又道:“侮辱皇后,自然是死罪。阿辞不必生气。”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清水县这几人的性命。 确定以后,姜晴重新拟诏书,由心腹内侍送往刑部。 苏辞看得新奇,连在一旁的素见和妹如不停地眼神示意也没有发现。 姜晴笑道:“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苏辞严肃地道:“我想到一件事。” 姜晴道:“你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苏辞指着即将被送往刑部的诏书,道:“我在想,万一这诏书在半路上被掉包,或是有人在路上打开修改,那岂不是糟了?” 刚接过诏书的内侍手一抖,差点将诏书摔在地上,他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姜晴大笑起来:“你真是杞人忧天!” 苏辞这才知道诏书有统一和详细的规格,且用作诏书的绢布由织造局提供,凡发布正式诏书前,诏书还会被送往织造局验证真假。 不过,一般也没有人胆子肥到敢去伪造诏书。 姜晴见苏辞感兴趣,干脆吩咐内侍搬来桌椅,让苏辞坐在一旁。两人时而争执,时而交谈,不过更多时候是姜晴被逗得哈哈笑。 直到苏辞起身去沐浴更衣,侍女们守在屋外。服侍苏辞的素见和妹如一人盯着外面,一人拍着胸口,道:“姑娘,今天你犯了大错!” 苏辞:“……” 妹如低声道:“姑娘,后宫不可干政!” 苏辞道:“是么?可是姜晴也没有怎么样。” 妹如道:“那是陛下心悦你,反正,姑娘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万一陛下哪天生气,治你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那就惨了!” 苏辞没有说话,她意外的是教习嬷嬷居然会为她说话。 尽管之后教习嬷嬷、素见、妹如都告诫她不要再议论政事,只要姜晴没有制止,苏辞依然我行我素。 另外姜晴准许苏辞不必再学习枯燥乏味且令人厌烦的宫中规矩,但这时候苏辞反倒肯好好学了。 但仅是学了而已。 学完之后,苏辞该怎样,还是怎样,一点也没有变化。 教习嬷嬷一声叹息:“姑娘,您那么聪明,肯定知道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的道理。不是我说话难听,姑娘出身低微,即使有许家护着您,也还是要贤良淑德才行。” 苏辞道:“嬷嬷,还有红颜未老恩先断呢,我想,还是我开心更重要一些。” 教习嬷嬷不说话了。 …… 住在长安街没多久,腊月二十六就到了。从今天开始,国主封笔,朝廷放假。 所以一大早,姜晴就被苏辞拍醒。 姜晴迷迷糊糊地道:“……去哪儿?” 苏辞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于是姜晴边咳边起身。 苏辞摸摸姜晴的额头,叹气道:“罢了,你还是休息吧。” 姜晴道:“……我可以。” 两人才出门,雪花如柳絮般飘落下来。朝歌城很少下雪,所以即使雪花刚落地就化了,依然引得许多人驻足观看。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8节 “永宁楼是新开的酒楼,那里的环境好,味道也好。” 姜晴饶有兴致地看着苏辞,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辞道:“我在认真跟你说呢,酒楼里做得最好的是百越风味的酒酿鱼,你去了就知道了。” 姜晴笑道:“你整日忙这些事累不累?又是开商铺,又是办学堂,有时候比我还忙,为何不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你都知道了?”苏辞想起姜晴排有暗卫保护她,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在姜晴的眼皮底下,立即反应过来。 姜晴笑道:“娘子好不容易得闲请我吃饭,我自然是要去的。” 苏辞轻轻哼了一声,随即笑起来。 在许春武的帮忙下,朝歌城出现了一座永宁楼。 绿珠楼里无地可去的女人终于有了去处。 永宁楼一开始的生意不错,但没过多久,同行恶意打压,以及不知从哪里传出永宁楼就是绿珠楼里的女人,人们认为由□□开的酒楼,连看一眼都会不洁,即使有定北王宣传,永宁楼的生意还是一落千丈。 所以苏辞就想到由国主宣传,倘若国主还能在早朝时提上那么一句,那就更好了。 不止是永宁楼,苏辞和许春武提供了许多去处,供绿珠楼的女人自由选择。 但苏辞没有为难姜晴,只让他去了永宁楼。 到了永宁楼,早有人接应。 姜晴和苏辞自然是在永宁楼最好的雅间,苏辞边走边介绍,姜晴听着,偶尔点下头。 两人正要上楼,忽然听到门外传来的歌谣。 “麒麟现,疫鬼散——” 姜晴似被那歌谣吸引,驻足聆听好一会儿,才在苏辞的搀扶下慢慢上楼。 苏辞道:“怎么了,大街小巷都在唱这歌谣,听说西南瘟疫又爆发了。正好麒麟角出现,大家都认为是吉兆。” 姜晴道:“西南瘟疫闹得人心惶惶,正好你得到麒麟角,还能安抚他们一阵。” 人总是容易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影响,听到坏消息时惴惴不安,生怕哪天降临到自己头上,听到好消息时又觉得有神明佑护。 而人心不稳,很可能会影响社稷稳定。 苏辞还没有回朝歌前,姜晴就想到用吉兆稳定人心,所以才会出现有人看到麒麟的传闻。 结果误打误撞,苏辞带来了麒麟角。 所以苏辞的事情才会被人如此热议。 两人说话时,饭菜都上来了。 苏辞笑道:“味道怎么样,很不错吧?” 姜晴道:“你喜欢的,都好。” 苏辞道:“怪肉麻的,不过我喜欢。” 这时候,雪越下越大,慢慢在窗边积成堆。阮安看见了,忙要去关窗。 苏辞阻止他,她拢了雪花滚成球,捏成一个小小的雪人,又用胭脂涂上眼睛和嘴巴,再拿出一条紫色方巾包住雪人,递到姜晴的手中,笑道:“像不像你?” 姜晴畏寒,秋风起的时候就得备着手炉,但他还是接过雪人,即使指尖都泛红了,依然笑道:“可爱。” 苏辞莞尔。 …… “苏姑娘,乌斯藏的风俗跟我们不大一样,他们那里的人死之后,要把尸体运到山上,让座山雕吃掉!吃了死尸的座山雕,眼睛是红色的呢!” 第二天雪就停了,长安街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一个长满雀斑的女孩,还有一个是皮肤黝黑的女孩。 是云水心和五月。 云水心和家里决裂,决心独自出来生活,五月则是为了报恩而跟随云水心。 云水心由红夫人雇佣,在红家开办的抄书房工作。 朝歌的百姓除了热议国主要迎娶平民,对红夫人也很关注。 红家富可敌国,作为红家继承人的红颜鹿,并不坐山吃空,或是从外面招个男人当家做主,毕竟真正享受到有钱的快乐后,谁也不愿意白白与人共享钱财。 红颜鹿接管红家家业后,红家的生意更甚从前,店铺遍布无悲各地,因此被人尊称为红夫人。 真正让人吃惊的是,红颜鹿借机说,要帮父亲的儿子夺回颜家的财产,让名正言顺继承家业。她父亲自然是满心欢喜,以为女儿懂事,于是出了不少力,结果最后红颜鹿悄无声息吞并了颜家的生意,而到手之后再没有交出去。 红颜鹿的父亲悔时晚矣。 他自然是闹的。 最后红颜鹿干脆软禁了父亲和弟弟,说是为他们好,一老一小,该颐养天年的颐养天年,该修身养性的修身养性。 苏辞知道不少消息,毕竟要安置绿珠楼的女人,得花不少钱,好在有许春武牵线搭桥,红夫人痛快同意了。 不过苏辞对云水心没有太深印象,是桃楚救过云水心,以及云水心身边有个会降雨的非人。 三个月不见,内向的云水心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大概是短短时间内,她跟着红夫人去过不少地方,见识也增长不少。 云水心激动得手舞足蹈:“苏姐姐,若是有机会,你也该去看看,那些座山雕呼啦一片飞下来,吃掉尸体后,又呼啦一片飞走,太神奇了!” “咳咳。” 屋内响起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云水心安静下来,疑惑地看向屏风的后面。 苏辞脸色一滞,又若无其事地道:“别在意,是只猫。” 云水心想起此行正事,不好意思地道:“姑娘,其实我来,是想了解绿珠楼事件始末。” 红家在各地都有抄书房,抄书房除了刊登朝廷政事和法令,还有各种奇闻异事,很受娱乐活动不多的百姓欢迎。 绿珠楼一事引起了不小轰动,但官府的邸报写得含糊不清,百姓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云水心特意来长安街,就是想了解情况,然后再将消息卖个好价钱。 云水心道:“现在大家都说,国主英雌救美,派了金吾卫肖将军之子肖衙内去救您。” 苏辞一怔,道:“没错。” 云水心道:“现在朝歌城里的姑娘都说想嫁给肖衙内,毕竟,肖衙内年轻,长得好看还没有家室。” 苏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肖宇梁傲慢的神情,第二次见面变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微不可查地皱起眉。 云水心对此浑然不觉,滔滔不绝地道:“若不是肖衙内,啊,当然主要还是国主的功劳。总之,肖衙内年轻好看,又是举人,家世也好,想必以后前途无量,这样的人,还不乏除恶扬善之心,大家都称赞他呢。” “才不是这样。”一个小女孩截断云水心的话。 云水心诧异地看着进门的女孩。 是金满。 是绿珠楼的女人为了一线生机,帮助金满逃脱。 是金满,是苏辞,是许家。 当然,也是国主出面,才能这么快调查清楚绿珠楼事件,被困于此的女人才得解救。 但这难道不是一国之主的职责么? 金满不高兴的地方不仅仅是这些。 凭什么为了获得自由的女人不被赞颂,反而要被斥责,最后去称赞一个不过听命行事的肖宇梁呢? 如果当时金满向肖宇梁求救,他真的会出手帮忙吗? 金满气呼呼的,脸颊鼓得像肉包子。 苏辞拧了一下金满,笑道:“你不是去上课了么?” 金满虽然跟着苏辞,还是每天都去附近的学堂上课。金满道:“今天老师有事,上了一半先走了,所以我先回来了,我去做功课了。” 苏辞笑道:“小心别看坏了眼睛。” 金满抓起桌上的苹果,含糊地道:“知道了。” 云水心叹道:“金满还是个小孩,却有如此胆气,不比男人差。” 金满听到她的话,叉腰道:“什么不比男人差,我们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厉害!” 知道云水心的来意,金满很感兴趣,一股脑将如何发现绿珠楼的真相,如何在女人的帮助下逃脱全说了出来,还叮嘱云水心一定要如实写。 当屏风内的咳嗽声响起,素见上前提醒,云水心才依依不舍地告别。金满见状,一把扯住云水心,嚷着要跟她回去,再补充些细节。 于是两人来的,成了三人离开。 送走了云水心,苏辞走向屏风内,掀开帘子,便看到榻上的姜晴闭着眼睛,脸上是忍受着痛苦的扭曲。 “又头疼了?”苏辞已经上前替他揉着额角。 姜晴知道是苏辞,笑道:“你的朋友聪明,居然知道来找你了解情况。” 苏辞轻轻应了一声。 姜晴察觉到苏辞的不快,不解地道:“怎么了?” 苏辞道:“我在想,她们明明是受害者,以后却不得不艰难生活,施害者倒是清清白白,没什么损失,即使停职,以后也有机会调任。” 姜晴愕然:“你是在意这个?不用担心,此次涉事官员,以后不会再用。事情已了结,你可以安心了,为了阿辞,我什么都愿意做。” 真的已经了结了么? 但苏辞不想让姜晴看出来,于是转移了话题,笑道:“见雪观又送药来了。” 姜晴道:“你在我身边后,我感觉身体好多了。” 苏辞道:“即使如此,也不能不吃药。” 姜晴从小体弱多病,即使名医也束手无策,后来得一道士点拨,寻得见雪观。见雪观果真做出了能缓解姜晴病痛的药,暗卫每隔一段时间会将见雪观做好的药送到姜晴跟前。 苏辞见过送来的药,是一颗药丸子,手指头大小,颜色是颓败的朱红色,还有一股奇怪让人难以忍受的腥味。 说来也巧,做药的人正是千机的师尊,不过她师尊因病过世后,由千机道姑继续做药。 经过多次试验,千机研制出新药,只要按时服用九九八十一次,就能彻底去除姜晴身上的病根。 可这药丸实在是太难吃,姜晴每次服用都直皱眉头。 在苏辞身边,即使姜晴不吃药,就能心神安定,所以姜晴很依赖苏辞。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99节 苏辞嘲笑姜晴像个小孩子。 姜晴抱怨道:“好不容易休息,结果你不是忙这忙那,就是忙着招待朋友,你朋友还多。” 苏辞吃惊地道:“你吃醋了?” 姜晴一顿,不情不愿地道:“嗯。我不喜欢你的视线放在别人身上。” 苏辞哑然失笑,她没想到姜晴会这么粘人。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朝歌的雪突然连绵不绝,长安街的巷子堆了厚厚的雪。 苏辞一打开窗,一朵雪花飘到她的脑袋上。苏辞拾起雪花,兴奋地跑到姜晴跟前,但什么都还没有说,姜晴就打了个喷嚏,一旁立马有侍女关上了窗。 姜晴道:“你冷不冷?让厨房送一碗雪梨汤过来暖暖身子。” 苏辞默默地收回手,任凭雪花化成水,沾湿了衣袖。 然后,苏辞若无其事地笑道:“好。” …… 朝歌的雪停时,除夕到了。 苏辞是在皇宫过的除夕。 按照惯例,除夕当天,百官会携女眷入宫,与国主一同用膳,寓意与民同乐。 苏辞的身份成了许春武的妹妹,出现在宫中很正常。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国主微服私访时,在民间遇一女子,心甚悦之,甚至要立为皇后。可女子出身低微,于是许乾将军认其为义孙女,这样一来,才可配得上后宫之主的位置。 “你运气太好了,好到让人妒忌,你被保护得多好。”说话的是许阿铮,许春武的妹妹。 宴席上,苏辞被安排在女眷一桌,作为未来皇后,女眷们为丈夫能在皇后面前留个好印象,有意无意地奉承苏辞。 苏辞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去太液池吹风,没想到会遇到许阿铮。 许阿铮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摇曳生辉的光,她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朝廷之上,所有人都在攻击许家?” 国主后宫至今空无一人,现在国主要立后,大臣们应该高兴才对。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无论国主立谁为后,总会有人反对。因为皇后为国主之妻,若是操作得当,外戚可因此借势,在官场如鱼得水。 所以对于皇后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明明是国主娶妻,但大臣们都将国主娶妻视为己任,反对国主立一平民女子为后。 他们口若悬河,抨击苏辞身份低微,抨击许家势大,甚至有人说,许家为把持朝政,特意从民间搜集美人献媚给国主,其心可诛。 朝廷上分为几派,一派拥护苏辞,一派反对苏辞,一派事不关己,一派则到处拱火。 拥护者以许春武为首,反对者以太原兰家出身的尚书省兰侍郎为首。 兰家势大,拥护者众多。 此外,文臣与武将本就势同水火。 文臣看不惯武将,看不惯平民出身的皇后,更看不惯有女人出现在朝廷之上。 尤其近日闹得满城风雨的绿珠楼事件出自礼部,其中文臣颇受影响,有涉事官员轻则被撤职、降职,且不得继续任用,重则掉脑袋、流放千里,还有去过绿珠楼的官员唯恐殃及自身。 他们认为,绿珠楼之所以被查,是他们倒霉,是苏辞多管闲事,是许家搅弄风云。 许家权势滔天,手伸得太长,什么事都要管一管。 男人嫖妓不是一件寻常事么? 再者,许多涉事官员来自大家族,背景深厚,他们被查,相当于家族利益受损,怎能甘心? 于是他们发疯似的攻击许家,却对国主派出的肖宇梁避而不谈。他们避重就轻,揪着许家献媚大做文章,实则是对绿珠楼事件的处理结果以及许家不满。 苏辞感到一丝荒谬。朝廷上,百官因绿珠楼事件围攻许家,在民间,百姓认为是金吾卫大将军之子解救绿珠楼的女人。 许阿铮道:“你和许家已经捆绑在一起。” 被冷风一吹,苏辞清醒许多:“阿铮姑娘为何跟我说这些?” 许阿铮沉默了。 “阿铮!你在这里,让我好找,苏姑娘也在。” 两人沉默的时候,一道身影出现在池边。 巧的是,苏辞也认识。 是秦眠。 再见秦眠,秦眠已经是一副妇人打扮,梳着发髻。 苏辞想起秦眠在前段时间从长安到了朝歌,嫁给了大理寺卿赵大人之子。所以除夕夜也会来参加宴席。 秦眠道:“苏姑娘的事在城里传得神乎其神,没想到我今天见到了正主。” 许阿铮诧异道:“你们认识?” 秦眠嫁入朝歌城后,不肯被后院围困,积极结交朋友,又借女子学堂一事,登门拜访感谢许家,认识了许阿铮。 许阿铮和秦眠同样骄傲,没想到两人竟然成为了朋友。 秦眠笑道:“当初苏姑娘和桃姑娘在长安城帮过我们。国主娶苏姑娘为妻的消息传出,赵家听说了长安的事,还希望我能去长安街拜访你。” 苏辞觉得,秦眠似乎变了,她如今是妇人打扮,傲慢也收敛许多,言辞之间变得圆滑。 苏辞笑道:“为什么不来呢?我在长安街很无聊。” 秦眠道:“咦,桃姑娘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苏辞道:“她有事要忙,不过应该快忙完了。” …… 除夕夜过后,云水心和秦眠成了长安街的常客。 自从苏辞搬进长安街,很难再见到陆子怡和许春武,她们很忙,有时候很难见到她们。只有云水心和秦眠时不时会来长安街,为苏辞带来各种消息。 不过很快,苏辞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准备其他的事了。 婚礼要到了。 所有人都很忙。宫女们进进出出长安街,为苏辞量体裁衣,教导她婚礼事宜。 长安街乃至朝歌城,都在期待着婚礼到来。 婚礼当日,身穿华衣,手捧花篮的众人簇拥着凤辇,从许府出发了。 国主娶妻是朝歌城盛事,街道两旁是手持刀剑的侍卫,同时还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凤辇在欢呼的人群中驶向皇宫午门,午门外早有百官等候,当凤辇徐徐进入午门,骑马、乘车的百官便浩浩荡荡跟在凤辇后面,一齐赶往为婚礼搭建的高台。 凤辇进宫,宫中一时间钟鼓齐鸣。 穿过灰色石阶与朱门,一眼就能看到高台,苏辞抬起头,身穿喜服的姜晴位于中央,一脸含笑地低头看着她。 素见和妹如将苏辞带到高台下,接下来就要由苏辞自己走上去了。 苏辞走到高台时,姜晴温柔地伸出了手:“阿辞,愿意成为我的皇后吗?” 苏辞看着这个男人,他是无悲最有权力的男人,地位至高无上,可是又很脆弱,风一吹就要倒,见雪观的药似乎还没有那么快见效。 “陛下,我愿意。”苏辞有一瞬的恍惚,她回答了姜晴的问题,目光落下的地方却是前来恭贺的文武百官。 也许是高台太高,苏辞觉得,她一只手就能将这些人全部覆盖在手心。 姜晴笑了,笑得温柔至极。 …… 国主大婚,举国欢庆。 但有人十分没眼色,让喜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刑部侍郎一纸状书,参皇后牝鸡司晨,干预庙堂之事! 证据则是皇后插手清水县拐卖判决。 大理寺卿紧随其后,参皇后干预绿珠楼事件审查结果。 仿佛是早就商量好了一般,另有织造局的人,也参了皇后一本,说其议论诏书伪造之事,其心可诛! 百官的反对在此刻到达了顶峰。大大小小的奏章像雪花似的飞到龙案上。 “殿下,现在外面反对你的人可多了!”素见一边替苏辞描眉,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 “你少说那些,殿下放心,陛下还是站在你这边的。”说话的是妹如,她瞪一眼素见,安慰道。 坐在床上的金满则道:“姐姐,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 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姜晴压下去了。 苏辞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素见道:“殿下,刚过巳时三刻。” 苏辞站起身,道:“秦眠该来了。” 苏辞进宫后,一切行动都被限制。皇后的地位仅在国主之下,却不能随意出宫。 后宫仅有皇后,并无妃子,苏辞时常想起以前的生活,于是常邀请人进宫。 不过这又挨参了一本,说皇后品行不端。 好像这帮人除了盯着别人纠错,就没有别的正事可干了。 姜晴依然维护皇后。 …… 秦眠来了。有时候秦眠会为苏辞带一些宫外的见闻,有时候就是单纯来说说话。 从前两人在长安城的时候,没有多少话可以说,现在反倒什么都聊。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成婚了,有了共同点。 “后来怎样?” 秦眠摇头笑道:“她说,我该三从四德,否则便是不安于室的女人。嘿,现在知道我跑你这里来,恨不得把我供起来。” 两人正说着话,素见走了进来:“殿下,无烟有事要报。”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0节 苏辞点点头:“叫她进来。” 无烟看见秦眠,不敢说话。 苏辞笑道:“秦眠不是外人,你说吧。” 无烟这才道:“殿下,我刚打听到,尚书省兰侍郎在大殿上说,陛下耳根子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说殿下是妲己褒姒误国,纠集了一帮大臣要废后呢!” “什么!”苏辞猛地站了起来,又觉得头晕目眩,忙扶住桌子。 秦眠参住苏辞,道:“急什么,他们都是长舌夫,最爱盯着那点子破事不放。” 苏辞:“呕。” 秦眠:“……” 苏辞不好意思地道:“咳。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忍不住。” 秦眠依然皱着眉头。 苏辞以为她不高兴,解释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老是会这样……诶?” 苏辞的身体一向很好,风寒发热之类都少有。 素见很有眼力见,道:“殿下,我三姐怀孕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孕反得厉害。” 苏辞定了定神,道:“传御医。” …… 苏辞有身孕了,正好两个月。 姜晴大喜。 朝廷上的百官也在一夜之间重新战队。 只要皇后能顺利诞下子嗣,便意味着其地位不可轻易动摇。 在他们眼里,皇后唯有生育,才是有价值的。 苏辞怀孕的消息一传开,各方的女眷都贺喜,陈小妹也来了,不过两人没能说什么话,大多时候是陈小妹在交代一些怀孕的注意事项,苏辞听着。 自从苏辞怀孕,姜晴担心她劳累过度,伤及胎儿,因此批阅奏章时,不再需要她服侍。 苏辞没有意见,不过想起姜晴一批阅奏章,就会忘了用膳,于是叮嘱内侍用心,想了想又不放心,干脆亲自去内殿。 殿外,一众侍卫和内侍看到苏辞,连忙跪拜行礼。因国主特许,苏辞可以随意进出内殿,所以没有人阻拦苏辞,但她正要走进去,便听到殿中传来一声怒喝。 “……够了!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 “陛下,若不是有证据,老臣岂敢妄言!还请陛下三思啊!若不是老臣无意发现,那许家……” “闭嘴!” 苏辞脚步一顿,她听得出这是礼部侍郎的声音。因绿珠楼事件,礼部侍郎对许家的意见最大。 “陛下又犯头痛了?快传御医——” 苏辞连忙跑了进去,只见殿上,坐在姜晴正面色痛苦地捂住额头,礼部侍郎则是跪在地上。 “陛下!”苏辞直奔到桌后,为姜晴揉额角。 不一会儿,姜晴的痛苦似是有所缓解,同时御医也来了,为姜晴针灸治神。 刘侍郎见此,知道不宜再说,忙行礼告退。 见他离开,姜晴松了口气,苏辞忍不住道:“他说了什么,你竟然这么生气?” 姜晴摇摇头:“不过是些胡闹话。你有事叫人来跟我说一声就好,何必辛苦跑来。用过膳了么?” 苏辞见姜晴不愿多说,便不再问,笑道:“我才不会饿着自己,倒是你,肯定还没有吃东西。” 说着,苏辞吩咐内侍去传膳。 姜晴要去扶着苏辞,苏辞翻了个白眼,道:“我是伤了残了,你就来扶我。” 姜晴笑道:“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在意孩子?”苏辞佯装不高兴甩开他的手,哪知没有把握住力道,姜晴没有站稳,一个趔趄碰到书桌,桌上的一沓奏章被推倒,落在了地上。 苏辞忙道:“我不是故意的,伤到哪里了么?” 姜晴笑道:“梓童这一推,伤到我的心了。” “贫嘴!”苏辞好气又好笑,她也不等内侍来收拾,已经弯腰去捡奏章。 姜晴脸色一变,忙拉住她:“让他们捡就好了。” 苏辞道:“我没那么娇贵,弯下腰不会怎样。” 苏辞正笑着,但表情陡然一滞,她抽出其中一本奏章,一手扶住了桌子,道:“许家勾结北萨,意图造反?!” 苏辞联想到方才内殿中的情形,立马看到呈上奏章的官员正是礼部刘侍郎。 姜晴扶额道:“所以我让你休息,就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个。” 刘侍郎在奏章中说,许家与北萨勾结已久,许家还承诺北萨,若谋划成功,可许十座城池。刘侍郎还是说消息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来自某个入赘许家的落魄士族子弟提供,那子弟无意中得知许家谋划此事,吓个半死,连忙来告知刘侍郎。 苏辞道:“陛下,许家怎么可能会勾结北萨?这一定是诬蔑!口说无凭,不然随便一个人说我和北萨勾结,难道我就真的和北萨勾结了?” 姜晴沉声道:“我也不愿相信,可有人已找到证据。” 苏辞脸色惨白:“什么证据?” 姜晴沉默良久,最终道:“阿辞,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许家的确是为无悲打下半壁江山,战功赫赫,太|祖至先皇,谁都敬重许家,甚至可以说到了忍让的地步,许家至今还手握兵权,享有封地,连我也忌惮三分,若她们真想造反,也不是不可能。兹事体大,我不希望你被感情蒙蔽双眼。” 苏辞还要说什么,姜晴已经放开她的手。 姜晴脸上还笑着,但笑意没有到达眼底,浑身是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来人,将皇后带回坤宁宫,让皇后好好休息。” 苏辞从未见过姜晴这副模样。 苏辞回到坤宁宫时,手脚都是虚浮的,连脚下的台阶也没有注意到,若不是妹如扶着,早一头栽倒地上了。 “殿下,小心脚下。” 苏辞听到妹如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妹如担忧地道:“回殿下,现在是酉时一刻,您怎么了?” 苏辞一摸脸上,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 苏辞面色沉静下来,道:“秦眠何时进宫?” 妹如察觉到苏辞在短短一瞬决定了什么事情,但她没有问,只是老老实实道:“回殿下,秦夫人昨天才来过,最快,恐怕也要等到惊蛰后了。” “不行!” 妹如吓了一跳:“殿下?” 苏辞道:“明天你出宫一趟。” 但妹如还没有出宫,国主的口信就传到了坤宁宫。 为顺利诞下龙子,坤宁宫上下皆不可随意走动,也不再接待女眷,免得惊扰皇后。 苏辞明白,这是在变相软禁。 与此同时,苏辞很难打听到朝廷之上的消息,她这时候才明白,从前她能听到朝朝廷传来的消息,姜晴不是不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苏辞还是找到了能传递消息的人。 第93章 苏辞成了皇后, 她的家人身份也水涨船高,苏磊成了国舅。 所以无论苏磊犯什么事, 无论是下人, 还是官府,都会有意无意替他遮掩。但这次犯的事情实在太大,陈小妹不得已才进了宫。 苏磊上街的时候, 路遇一正大骂出言讽刺牝鸡司晨的皇后,苏磊与其争执,结果一不小心, 仆人将书生打死了。 书生是落魄士族子弟,他家里人不肯私了,一定要讨个说法,叫苏磊偿命。 谁也不知道怎么能一不小心打死一个人,反正陈小妹是这么哭诉的。 “殿下, 阿磊还是个孩子啊!他怎么可能有胆子做出那种事?再说,他是您唯一的亲弟弟,您一定要帮他!就算我求您了,殿下,我从来没有求过您任何事……” 陈小妹的声音忽大忽小,突然之间被什么东西吞噬了。苏辞面色冷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小妹,思绪越来越清晰。 陈小妹哭了半晌, 还不见回应时, 忍不住想抬起头, 便听到脑袋上方传来声音。 “好, 不过你得做件事。” 姜晴下朝回来, 就看到苏辞与继母正在说体己话。 陈小妹很知趣, 她听说帝后感情好, 不好继续打扰他们,何况还有急事要去办,于是急急忙忙告退。 苏辞看见姜晴来了,也不起身,只冷笑道:“怎么,来查我是否帮许家传递消息么?” 姜晴道:“我从前喜欢你不肯低头,现在是真讨厌。” 苏辞道:“我从来都是这样。” 姜晴叹道:“这件事还没有查清楚,你就这样对我。” 苏辞没有说话。 大概是看出苏辞没有和好的意思,用过晚膳,姜晴便回内殿去了。 临走前,苏辞与众人恭送姜晴,言行之中,已经有了几分后宫之主的沉稳。 看着低下头的苏辞,姜晴突然道:“若许家真有反意,阿辞,你是站在许家那边,还是站在我这边呢?” 苏辞猛地抬头看向他。 姜晴没有等苏辞的回答,转身离开了坤宁宫。 苏辞很快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苏辞道:“素见,禁令还在吗?” 素见道:“回殿下,我都打听过了,陛下的口信未撤,宫里还是不许进出,尤其是咱们。”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1节 苏辞心一冷,既然到处都不许进出,那陈小妹是如何进宫的? 此时追回陈小妹已经来不及,苏辞神色一凛:“走,去内殿!” 素见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我们还被禁足呢。” 苏辞道:“你去找侍卫,告诉他们,我要见国主。” 素见点点头,又迟疑道:“若是国主不愿意呢?” 苏辞道:“就说我腹痛难忍,有流产先兆!” 素见吓了一跳,连忙出去了。 皇后身怀龙种,稍有不适就是大事,于是姜晴带着一群人急急忙忙赶来坤宁宫。 但姜晴看到坐得端端正正的苏辞,立马知道她的用意,于是挥退其他人。 姜晴道:“阿辞,难道你要为了一个许家跟我闹翻么?” 苏辞道:“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对吗?” 先是将她禁足,一连几天都无法传递消息,她自然会焦急,正好这时候陈小妹想来求她向官府施压。 她在慌乱中,只想着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忘了规矩诸多的皇宫怎么可能因为是外戚就放人进宫,又忘了陈小妹一向软弱,听到她说要帮传递消息时,不仅不觉得惊讶,还一口应承下来。 如果许春武知道有人向国主告密许家谋反,她会怎么做? 苏辞已经看出来,不管许家谋反之事是真是假,最后都必须是真的,姜晴已经对许家动了杀心。 杀心从何而来?也许是许家功高盖主,国主心生不满,也许是许家的手伸得太长,引得百官抱怨,一点一滴都落入国主耳中。 当姜晴说,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当姜晴说,侮辱王后是死罪,她就该清醒了。 她和姜晴,怎么可能和平共处呢? 姜晴道:“阿辞,许家谋反之事证据确凿。” 苏辞道:“陛下,我也听过指鹿为马的故事,但是你忘了,我是许乾将军的义孙女,许春武的义妹,许家谋反,我也脱不了干系。” 姜晴道:“阿辞,不管结果如何,我答应你,你永远是后宫之主,无人能动摇你的位置。” 姜晴言辞恳切,目光灼灼,仿佛是热恋时候发下什么毒誓都愿意的男人。 苏辞没有说话。 姜晴又道:“阿辞,我是真的妒忌。” 苏辞吃惊地看着他。 姜晴自嘲地笑道:“我没有想到,你是我的妻子,又是后宫之主,却愿为了一个许春武背叛我。” 苏辞垂下眼帘:“她是我的朋友。” 姜晴道:“可我是你的丈夫。” 苏辞道:“许家不可能与北萨勾结,你就是不肯放过她们,是不是?” 姜晴以为自己的话会打动苏辞,他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有耐心。他喜欢苏辞,所以可以顶住所有的压力立她为后,甚至和那些心怀鬼胎的臣子周旋。但他做了这么多,苏辞依然没有将他放在第一位。 姜晴喜欢苏辞,所以允许她在开办女子学堂,允许她以各种名义在外行商,即使她和绿珠楼的女人搅和在一起,他也只当不知道。 她像一只还没有被人驯服的猫,不服从管教,遇到危险时就会亮出爪子。 但猫就是猫,偶尔亮出爪子的行为可以被认为是可爱和淘气,一旦对主人摆出攻击的姿态,那就是不可饶恕的。 于是,一丝怒气出现在姜晴的脸上。 “皇后,你僭越了。” …… 许乾将军的七十岁生辰到了。 无论朝廷上怎么闹,遇到许乾将军的生辰,百官都是要祝寿的,免得落人口实。 祝寿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直至夜幕时分,百官大都已经告辞,只剩下零星几个来祝寿的人,等他们也散了,众人忽然听到一声传报。 国主来了。 众人慌忙起来迎接,许乾在首,许春武在侧,身后是一众许家女人。 只见国主身边带着几个内侍,身后还跟着礼部侍郎以及金吾卫大将军之子。 许家整出一块空地,寿席就在空地上举行,有戏班子在南面搭台唱戏,即使入夜,因到处都挂着宫灯,所以灯火通明。 国主突然到来,下人忙撤下空桌和空盘,重新换上珍馐美馔。 国主边走边道:“是我来晚了,还请许将军莫怪。” 许乾拄着凤头拐杖,笑道:“陛下言重,来的正是时候,戏班子还在唱呢。” 众人都迎着国主上座,等他落座以后,穿着红红绿绿的戏子又开始唱起来。 双方说着客套话,又喝了些酒,席间渐渐热闹起来。 国主状似无意地开口:“许将军劳苦功高,正巧近来我得了一份大礼,见之心喜,便想着送给许将军,不过这份礼物,要由老夫人亲自打开才行。” 话音一落,国主的心腹内侍已经端上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个紫木箱。 宴席突然安静下来,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许乾打开紫木箱,拿起装在偌大箱子里的奏章,她心一沉,但面上沉静,读罢奏章,她跪倒在地上,沉声道:“陛下,这是子虚乌有之事!” 姜晴一声冷笑:“子虚乌有?你们许家和北萨勾结多年,铁证如山!” 话音刚落,姜晴身边的一个内侍突然以头抢地,哭道:“陛下,我亲耳听到她和许春武密谋之事,我还有她们与北萨互通往来的书信!” 席中,一个女人惊呼:“小陈,你哪来的书信?” 那内侍停止哭戏,怒骂道:“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竟然勾结,北萨意图谋反,幸好被我撞破,不然无悲就要落入狄人之手!” 一旁礼部侍郎立马道:“陛下,难怪这么多年北萨都老老实实,原来是暗度陈仓!” 许乾沉声道:“陛下,许家忠心爱国,守卫漠北百年,怎会和北萨勾结?人可以说谎,书信可以伪造,我许家一心一意保卫无悲!” 姜晴忽地笑了:“没有勾结,有谋反?” 话音刚落,姜晴的护卫突然拔剑团团围住许家人。 肖宇梁怒喝一声:“拿下他们!” 但未等他们动手,一队身穿铠甲的许家士兵从黑暗中出现,她们手持刀剑与护卫对峙,数量之多,几乎彻底挡住了宴席上的光亮,一时之间,没有人动手。 姜晴冷笑道:“这就是许家的忠心?” 许乾叹道:“陛下,许家再忠心,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姜晴死死盯着许乾:“我你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姜晴是什么时候想除掉许家的? 谁也不清楚。 姜晴依靠许家夺得帝位,但他现在不再需要许家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不是新鲜事。 可许家过了百年,一时难以消除。 姜晴原先的打算是娶许春武为妻,如此才能顺理成章收回兵权。 但许春武拒绝了,还为此订了婚事。 姜晴觉得可笑,他娶不了,她也别想成功招赘。 偏偏遇到了阿辞。 扪心自问,姜晴喜欢阿辞,阿辞是可爱的,所以他容许她做各种不应该做的事,甚至包括她与许家通信。 就像看一只坏心眼的小猫。 可爱就够了。 说起来也是多亏阿辞,他才能找到许家谋反的真正证据。 姜晴想,等一切事情结束,是时候该给小猫修剪利爪了。 礼部侍郎手指着许乾,道:“难道你们要弑君?禁军已经包围整个许府!” 许春武道:“许家军早做好了准备,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礼部侍郎瞪大了双眼。 姜晴道:“只要你们乖乖就范,我保证许家数千人性命无忧。” 许乾眯起眼:“陛下,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姜晴笑起来。 许府外,是两方身穿铠甲的士兵。 一方是许家军,首领是许阿铮。 另一方是代表皇室的军队,首领是禁军统领。 双方都杀意凛然。 街口静悄悄的,被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月光躲进云层,大地一片黑暗。 但屋顶上的不止是黑暗,那些一动不动潜伏在屋檐上的黑影是手持□□的士兵,他们在等待命令。 此刻,剑拔弩张。 …… 坤宁宫。院子。 一个宫女悄悄地拉着挂在院墙上的绳子,一个纸团顺着绳子从墙外进入墙内,宫女小心摘下纸团,匆匆走进殿中。 殿中亮如白昼,照亮了宫女的脸,是妹如。 “姐姐,怎样?”还没有等苏辞看完信,一小团就扑到桌上,焦急地问道。 “姜晴还没有从许家回来。”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2节 苏辞放下纸团,妹如会意,将纸团放入油灯中,纸团很快成了灰烬。 金满道:“真是要急死了。” “好了。”苏辞继续低下头,她正在绣东西,可怎么也绣不好,针线歪歪扭扭,苏辞叹了口气,看来她的手只适合拿弓箭,不适合女工。 绣好最后一针,苏辞才抬起脸,正好一个身影走进来。 苏辞埋怨道:“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 金满警惕地看向走进来的女人:“姐姐,她是谁?” 苏辞笑道:“我的朋友,桃楚。” 金满听说两人要去许府,自己也想去,可又知道自己人小腿短,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深深叹气。 殿中的宫女们也担忧地看着她,她们与苏辞一起度过那个心惊胆战的晚上,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们决心跟随苏辞。 苏辞笑道:“别怕,我们很快回来。” 接着,苏辞深吸一口气,向桃楚伸出了手:“走吧。” 两人旁若无人地离开坤宁宫,穿过长长的后宫高墙。她们走在寂静的夜晚,从前热闹无比的街道,此时像冬天一样寒冷。 两人很快到了许府。 禁军和许家军队在府外对峙,看样子府里还在僵持,不过只是暂时的。 带领许家军队的是许阿铮,她的身影在黑夜中变得模糊不清。 另一方的头领是禁军统领,苏辞记得他,曾经出入过绿珠楼。 不过,双方人马都没有看到苏辞和桃楚,最后两人穿过许家大门,出现在院子中。 两人突然出现,吓得众人浑身一激灵。 姜晴更是吃惊:“阿辞,你怎么在这儿?” 苏辞道:“陛下,我来找你。” 姜晴蹙起眉,他一向不喜欢发生意料之外的事,不过在此刻没有时间细究苏辞能出宫的原因,所以还是道:“阿辞,过来。” 苏辞慢慢向姜晴走了过去,前段时间,她孕反得厉害,好在很快症状消失了,直到此刻,她越接近姜晴,就越感到头晕目眩,以及恶心。 姜晴道:“为什么不听话?” 苏辞答非所问:“陛下,您说过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对吧?” 姜晴一愣,脸上出现一丝不悦:“阿辞,你……” 苏辞道:“陛下,我一直想送给你,但都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可以送给你了。” 说着,苏辞拿出一个紫色香囊,看起来是街上随处都有的香囊。 “殿下,现在是什么情景?这里不是可以胡闹的地方。”肖宇梁不满地道。 苏辞有点失望,看来姜晴是不会接受香囊了。她叹道:“陛下,为了我,请你去死吧。” 肖宇梁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怒道:“苏氏!你放肆!” 阮安和刘侍郎俱是一惊。 可太迟了。 谁也看不见国主是怎么倒下的,只知道他的脖子在一瞬间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下一瞬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接着是肖宇梁,依然是同样的死法。 “陛下,”苏辞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没有人听见,“为了我,你去死吧。” 这一变故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反应,而苏辞恢复平静,淡淡地道:“陛下病重,知自己时日无多,有遗诏立我孩儿为太子,待我孩儿成人之前,皆由我摄政。” 刘侍郎睁圆了了眼睛,手颤抖地指向苏辞,道:“弑君!你竟敢弑君!” 苏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刘侍郎过于激动,根本没有发现他身后出现的身影,待他察觉时,一只手已经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稍微用力,咔嚓一声,刘侍郎就断了气,像条没骨头的死蛇瘫倒在地。 阮安正要出声,却看到带来的所有内侍和护卫也都被人拧断脖子,重重倒在地上。 他张皇四顾,暗卫呢?暗卫哪里去了?! “安公公,别找了。” 阮安惊恐地看向苏辞,浑身因恐惧而颤抖起来,因为她的话,意味着他们都死了。 阮安匍匐在地上:“……陛下!” 庭院中是一片瘆人的寂静。 许家人更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她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夜色更浓,黑暗扩散。 一群魅影挣扎着从夜色中出现,发出低声哀鸣、哭泣、尖叫以及愤怒。 正是她们出手悄无声息地杀死了国主带来的人。 许家人惶惶不安。 唯有许春武站了出来。 “阿辞,桃楚。” 许春武的笑隐在黑暗中。 “多谢。” 第94章 结局 “真的这么厉害?她们有名字吗?” “你不是见识过了吗?名字嘛, 就叫她们金豆兵吧。” “才一千个人,有点少了吧。” “这还少?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吗, 这些金豆兵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种出来的, 我绝对不想种第二次了。而且,她们可比你宫里头的那些士兵有用得多。即使相隔千里,你也可以直接下达命令, 让她们执行。” “毕竟是妖怪嘛。” “嗯……这么说也没错。” “所以这颗戒指就能控制她们?” 苏辞的面前,有一枚圆形金色戒指。因为样子过于普通,反而令人好奇。 苏辞拿起戒指, 仔细端详着,似乎是在思考哪根手指最合适。 坐在苏辞对面的是桃楚,她手撑着脸,道:“真的决定好了?” “嗯。”苏辞点点头,她终于决定好了, 于是将戒指套进无名指,一阵剧痛从无名指迅速传至四肢百骸,如同在烈火中被焚烧。好在那种痛楚很快消失,仿佛一场幻觉。 这枚金戒指可以统领金豆兵。 金豆兵是桃楚带来的女人,共有一千个,她们个子和长相各不相同,但苏辞看着她们的时候, 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们。 到底是在哪里呢?好像是在街上一晃而过的女人, 是被拘禁在后院中的女人, 是溺死在湖中的女人。 金豆兵面无表情, 沉默寡言, 却能利落干净地取走人的性命。 比如在许乾将军的生日宴上, 金豆兵在当天晚上就轻而易举带走了数百人的性命。 反抗苏辞者都死了。 金豆兵是女人, 也是苏辞的刀。 她们所见之处,皆为苏辞所见,所闻之事,皆为苏辞所闻。 但一切都有代价。 苏辞嘀咕道:“我一直觉得我能长命百岁呢。” 桃楚瞅着苏辞,道:“看你年轻力壮,还能活个二十来年吧。” 这是没办法的事。能控制金豆兵的戒指,会吸食佩戴之人的生命。 苏辞要巩固王位,必须要有自己的兵力。 在许家的帮忙下,苏辞如今已经顺利登上帝位。 但还不够。 苏辞需要更多的力量,压倒性的力量,可以让反对声音闭嘴的力量。 最初,她希望能借姜晴的力量为那些女人争取公平,但很快她就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位于最顶端的人,考虑的是如何稳定江山社稷,怎么可能去管被奴役已久的一方。 最终,苏辞向桃楚祈求力量,还说服许春武,只要她能怀上皇室的孩子,就有机会在流血不多的情况下称帝。 当然,如果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介意直接夺取帝位。 皇后成为国主,自然是有许多人不满。 但那又怎样? 百官认为苏辞登帝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他们就干干净净吗? 在其位不谋其政者,明知故犯者多如牛毛。 国主很辛苦,要面对大臣,要批阅奏章,但也很畅快。 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得死,还得说一句谢主隆恩。 难怪男人弑父杀兄,原来王位如此诱人。 不过中间还发生了一些插曲。 国主的父亲,也就是苏强,送了一封急信进宫,说儿子苏磊被绑架了。 国主的亲弟弟被绑架,这当然是大事。 国主震怒,派人连夜彻查,结果是有宗室挟持苏磊,妄想逼迫国主交出帝位。 苏辞一怒之下,处死若干宗室。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3节 至于苏磊,因为被绑架而精神恍惚,某个夜里不小心跌进河中,人没了。 国主体恤父亲和继母,特意将人请进宫中居住。不过苏辞忙,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真正让朝歌轰动的是另一件事。 苏辞不顾朝臣反对,改革科举制度,任用女人为官。 过了一段时间后,旧臣发现同僚在不知不觉中被换成女人,于是结盟反击—— “陛下,臣以为,女子多为无才无德之辈,又心胸狭小,怎能管好百姓?何况女子为人妻后,要一心一意服侍婆公、丈夫,又如何分神处理政务?恐怕她们无法胜任,还请陛下三思。”一位大臣道。 “那婆公、丈夫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自己不会照顾自己?”秦眠冷笑道。 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通过科举选女人为官,于是苏辞推行举荐,任用了不少女人。自从消息传出,有许家举荐的,也有不少自荐的,秦眠正是自荐的。 发声的是大理寺卿赵伟,他正是秦眠的公公,听到秦眠的话,轻蔑地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 “赵大人,请问我朝有多少男人入朝为官,其中有几个能管好一方,做到品行端正,不贪不懒不怠不庸?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早年城里传有一件事,有人走在路上,因街道狭窄被一路过的马车撞倒,于是骂了几句,结果却遭人活活打死,不知赵大人知不知道此事?”另一女人似笑非笑地道。她由许家举荐,也是许春武曾托师尊燕流帮忙找的人。 无悲建立时有女人当官,之后时事变化,女人被迫辞官,但曾站在顶端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权力?她们大多数人养精蓄锐,暗中等待机会,培养女儿、徒女,为的是有一朝重新夺回权力。 如今机会终于到来。 赵大人脸白如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计不成,又有男官道:“陛下,女人做官,势必要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有伤风化。” 苏辞道:“为何?” 那男官道:“男人一看到女人,免不了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容易发生灾祸。所以,女人应该待在家里,怎能随意出门,还要做官?” 苏辞略一思索,道:“你说的有理。” 但那男官还没说出“陛下英明”四个字,苏辞又开口了。 苏辞道:“既然男人这么容易胡思乱想,干脆不要出门,凡未经家中女人允许便出门的男人,一经发现,乱棍打死,免得新增事端,祸害他人。” 那男官气得当场撞柱子。 苏辞没有搭理他,等那男官晕过去,便命人抬回家,还叹道:“男人果然是不太稳定啊。” 剩下的男官们都像炸开了锅,纷纷指责苏辞荒唐无度,动摇人伦。 女人自然拥护国主,立马和男官们辩驳。就在闹哄哄之际,一声疾呼响彻大殿—— “报!陛下,西徽传来八百里加急文书,乌斯藏兴兵大举进犯,西徽失守!” 一名满身尘土的士兵手举文书,跑进大殿。 一时间,殿内肃静,凝重弥漫。 想来是新帝即位,无悲局势不稳,安分许久的乌斯藏国想趁火打劫。 不出所料,文书上写乌斯藏夺得西徽后,扬言无悲割让城池,且每年上缴财物和美女,否则便一鼓作气攻进朝歌! 许家纷纷主战,也有不少男官反对。 自新帝即位,有不少地方的宗室、州官举起匡复无悲的大旗,起兵自立为王,企图将苏辞拉下帝位。他们断定,苏辞光是要应付那些人就已分身乏术,若此时再派兵去西徽,朝歌无人,到时候很快就会被攻破城门。 也有男官不发表意见,因为不管谁是新王,都要依靠世家,依靠儒生治国,世家和儒生的地位不会变。他们幸灾乐祸地想,只要有人攻破朝歌,苏辞就要遭殃了。 乱哄哄中,太原兰家出身的尚书省兰侍郎一阵轻咳,殿中逐渐安静下来。他道:“陛下,如今国内局势不平,既然乌斯藏只要城池与钱财,臣以为,不如先安抚他们,等到平定内乱,再解决他们也不迟,古有昭君出塞,今无悲也可效仿古人,派公主与乌斯藏和亲。” 苏辞道:“兰卿说得有理,既然如此,那就和亲吧。” 兰侍郎得意地挺直了腰背。 百官默然。 苏辞道:“不知兰卿觉得派谁和亲比较合适?” 兰侍郎道:“回陛下,臣以为,从宗室中选出一位封为公主即可,重要的是能够安抚乌斯藏,让乌斯藏看到我们的诚意。” 苏辞笑道:“不妥。” 兰侍郎道:“陛下心中已有人选?” 苏辞道:“兰卿,你是进士出身,做尚书省侍郎已有三十年,门下弟子众多,是我朝的中坚力量。” 兰侍郎渐渐察觉不对,不是在讨论和亲一事么?怎么说起他来了? 苏辞笑道:“为了让乌斯藏看到我们的诚意,就派兰卿当此次的和亲公主吧,乌斯藏一定很高兴,毕竟兰卿饱读经书,博学多才,德高望重,难道不比宗室之女更讨人喜欢?”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 于是又有一男官撞柱子。不过不是兰侍郎,而是兰家出身的男官,他一边跑向柱子,一边道:“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天要亡我无悲!” 令人尴尬的是,殿上没有一人拦他。所以男官只是撞了个半晕,躺在地上直哼哼。 苏辞脸一沉:“牝鸡司晨,天下大乱?你可曾进过村,到过镇,见过女人是如何生活?我只知道,无论是谁在位,女人永远被欺压,说打就打,说杀就杀。我就奇怪了,怎么没有人说,可怜可怜女人吧,你看她们过得多苦啊,再这么对她们,该天下大乱了,没有人这么说过,从来没有!” 最后,此事以兰侍郎连夜潜逃但被金豆兵抓住塞进和亲轿子中结尾。 和亲队伍由许阿铮护送。 乌斯藏和亲使团看见送来了一个老男人,当即大怒,不过还没有回去回话就被许阿铮带来的人马斩杀。 那之后不过三个月,西徽就被许阿铮收复,而兰侍郎,不小心命丧西徽。 位于太原的兰家氏族听说此事,愤而起兵反抗,不过很快就被金豆兵解决了。 至于其他地方自立为王的也是如此,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此事过后,朝中的男官都安分下来,不过不安分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陆陆续续被调往其他地方,担任无足轻重的小官。 苏辞在殿上说的凡未经家中女人允许便出门的男人被乱棍打死一事最终没有执行,而是变成凡新生儿皆取母姓,否则增加赋税,若取母姓,一家都可减轻赋税。 诏令一出,家中是独女且想招赘的人家自然是高兴不已,也有不少人反对,反对者有男人,他们想,孩子不跟他们姓怎么行,那不是断了香火吗?反对者有女人,她们想,自古以来孩子就是跟爹姓,反正孩子肯定是她们的,若不跟爹姓,爹不疼爱了怎么办? 不过诏令可不管这些,若是跟父姓,赋税增重,一家都苦不堪言,而随母姓,能减轻不少压力。到了后来,女人能靠科举入朝为官,地方官大多数是女人。渐渐的,也就没有那么多人反对了。 …… 朝歌城。皇宫。 一名宫女走进内殿,自从女人称帝,她不再用梳妆打扮,只需保持干净整洁就好,省了不少时间,整个人也清爽许多。 殿中的女人从桌上抬起头,宫女忙道:“陛下,红夫人红颜鹿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苏辞笑道:“请她进来吧。” 苏辞称帝以后,不再涂脂抹粉,也不再佩戴沉甸甸的饰品,所以看到红颜鹿,她有点吃惊。 红颜鹿浑身珠光宝气,连头发丝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苏辞忍不住道:“你戴这么多金银珠宝在身上,不累吗?” 红颜鹿粲然一笑,道:“陛下,谁让我就喜欢这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也是,谁不喜欢钱呢。苏辞表示理解。 但红颜鹿很快就愁眉苦脸:“再不戴,这些就要离我而去了,能戴一天是一天。” 苏辞噗嗤笑起来。 红颜鹿叹道:“陛下,您快把我的家底掏空了。” 苏辞正色道:“你的钱没有用在我身上,都给百姓用了。” 苏辞太缺钱了。 执行新诏令要钱,抗击瘟疫也要钱。 西南瘟疫扩散,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又因疫区出来的人为了活命到处跑,使得疫情进一步扩大。不仅如此,很快流言四起,有人说南方的瘟疫是因为牝鸡司晨,上天不满,所以降下惩罚。 苏辞知道后只想笑,那西南的瘟疫在她还没有进宫之前就出现了,怎么没有人说是姜晴的问题? 不过笑归笑,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所以苏辞找了红颜鹿,红颜鹿同意为西南疫情提供钱财上的资助。 红颜鹿笑道:“为国为民谋利,民女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民女想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苏辞挑起眉道:“你想要什么?” 红颜鹿直视苏辞,坦荡地道:“想必陛下知道,我们红家从来都是女人经商,也是女人当家做主,但有许多人看不惯商人,更看不惯女人,所以民女想请陛下为商人、为我们红家正名。” 苏辞道:“这不难,从今天开始,你们红家即为皇商,受内侍省管辖,不过有名无实,你可愿意?” 红颜鹿喜道:“谢主隆恩!” 苏辞道:“我是顺手推舟,之前多靠你们帮忙。” 还没有进宫前,由许春武牵线搭桥,苏辞得知红家不仅仅是到各处去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在各地建立的抄书房,名义上是抄书房,实则是在搜集消息。苏辞得到了不少消息,才能迅速处理朝中男官。 红颜鹿笑道:“陛下,我是商人,商人以利益为重,谁的赢面大,我就帮谁。” 搞定钱方面的问题,接下来就是调度人员。其实之前姜晴也派有御医,或是召集民间名医前往西南,但迟迟不见效果。 红颜鹿一告辞,苏辞就离开内殿,在皇宫找来找去,终于在摘星楼上找到了桃楚。 桃楚正躺在地上最高层呼呼大睡。 苏辞踢了踢她,没有踢醒,干脆坐了下来。 桃楚醒来的时候,看到旁边有个人正盯着她,于是翻了个身。 苏辞:“……” 苏辞揪住桃楚,道:“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桃楚认命地叹口气,重新瘫倒在地上。 …… 半年后。皇宫。坤宁殿。 一声嘹亮的哭声响彻坤宁殿,一众宫女高兴得互相道喜。 “是女孩么?” 分娩过后,苏辞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头发也成了一绺一绺的,根本没有平时的整洁,听到哭声,她才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即使有无悲最好的产婆、宫女服侍,依然没有人能代替母亲承受婴儿出生时撕裂产道的痛苦,苏辞恍惚觉得自己连作为人的尊严都失去了,分娩时,她与动物无异。 “是女孩!”许春武握住苏辞的手,脸上的喜色换成了担忧,“你怎样?” 她坐拥江山,享无边孤独 第104节 苏辞昏昏沉沉地道:“是女孩就好。” 许春武犹豫一瞬,还是道:“那另一个呢?” 不管是许家,还是朝中女官,都希望苏辞生下的孩子是女孩,苏辞也有此意。所以为了确保是女孩,许家从民间找到被弃养的女婴,若是苏辞生下男孩,便替换过来。 好在,结果令人满意。 苏辞道:“留下吧。” 这时,产婆抱着孩子来到苏辞跟前,喜气洋洋地道:“恭喜陛下,请陛下给孩子赐名。” 苏辞道:“就叫苏己和苏女吧。” 坤宁宫内外,众人齐齐跪下:“恭喜陛下喜得龙子!” 国主生子,百官放假,举国同庆。 不出七天,苏辞感觉好得差不多了,要重新早朝,却被宫女死死阻拦。 素见道:“陛下,月子还没过去,您就想上朝!平时不好好休息,批改奏章就算了,若是上朝时你受个冷风,那可怎么办!” 妹如道:“陛下,您不能仗着身子强健,就随意糟蹋身子,您再不听劝,我就去请定北王来劝您!” 苏辞扶额道:“都说了我没事。”她有桃楚赠送的金贝壳,产后恢复得比别人顺利,再加上底子好,分娩时的痛楚已经被封存脑后。 金满也在一旁帮腔,道:“你说了没事不算,要御医说才行。” 苏辞叹气,她想了想,道:“那就再缓两天,我先去一趟慈宁宫。” 慈宁宫住着两个人。 即苏强和陈小妹。 自从苏磊去世,苏辞便将两人接进宫,名为保护他们。 不过这还是苏辞第一次去慈宁宫。 进了慈宁宫,两人忙出来迎接。 陈小妹得知苏辞生子,高兴了半天,末了又抹眼泪,哭诉起她那苦命的儿子。 但又被苏强一声暴喝打断:“够了!吵死了!” 苏强对上苏辞的目光,发现他的女儿早变了样,若是原先两人之间还有血脉相连,但现在似乎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他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敢再直视苏辞。 苏强面上讪讪的,不自觉小声道:“有什么好哭的,有阿辞就够了。” 陈小妹收了哭声,勉强点点头。 苏强陪着笑脸道:“阿辞啊,这宫里太安静了,连声鸟叫都没有,我住得实在不舒服,我们能不能搬出去住啊?” 苏辞淡淡地道:“这里哪儿不好?也省得你们搬出去又被人绑架。” 苏强急了,可他又不敢惹怒苏辞,道:“这里不自由!我去哪里都有人跟着,还不能出慈宁宫,这也太让人难受了!” 苏辞笑了:“自由?父亲,你们穿的是锦衣华服,吃的是山珍海味,过的生活不知比多少人好,要自由做什么?” 苏强心一凉,他似乎曾在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话,待要细细追究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苏辞离开慈宁宫,来到开早朝的大殿。 她挥退宫女,独自一人坐上高位,大概是久不运动,稍微一走就有些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风吹开殿门,苏辞睁开眼,一愣。 “你来了?” 桃楚道:“我要走了,来跟你道别。” 苏辞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回喜桃吗?” 桃楚道:“我想了想,非人与人的界限太模糊,我要把喜桃搬到远离人的地方。” 苏辞对于桃楚的能力已不再吃惊,又道:“我还没有问你,金豆兵会消失吗?” 桃楚道:“金豆兵由女人的怨恨孕育,等到怨恨消除,世上也就不再有金豆兵了。” 苏辞道:“如何才能消除她们的怨恨?” 桃楚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血债血偿咯。” 苏辞一惊,慌忙醒过来,但大殿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桃楚的身影? 只剩一阵风拂过面庞。 殿外,素见和妹如等得太久,于是来劝苏辞回寝宫。 风经过皇宫上空,到许府才停了。 许春武正伏案疾书,来自武者的敏感促使她突然停下笔。 “谁?” 许春武回过头,笑道:“这么晚了,不睡觉跑来我这儿?” 桃楚笑道:“听说你要回漠北了。” 许春武道:“已经耽搁太久,恐怕北萨蠢蠢欲动,何况他们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喜欢故意挑事。你要走了?” 许春武知道,桃楚来自喜桃,迟早要回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许春武早就做好了准备。 桃楚点点头:“有个人一定要见见你才肯走。” 许春武奇怪道:“谁要见我?”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淡淡的身影出现在屋中,不过很快影子越来越清晰,直到完成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 就在许春武莫名不已的时候,女人忽然抱住她转了一圈,大笑道:“不愧是许家的孩子,就是要壮实才好!” 许春武十分尴尬,求助似的看向桃楚。谁知桃楚离她们两远远的,似乎是觉得没眼看。 好在女人很快放下她,和她拉了几句家常,才跟桃楚走了。 女人一走,许春武才察觉女人的五官和她有几分相像。 究竟是谁呢? 许春武摇摇头,继续埋头疾书。 她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当年许家帮助姜晴,是因为与其他皇子相比,姜晴认同女人为官,结果助他称帝后,许家成了吕洞宾与狗故事里的吕洞宾。 许家不会乖乖就范。 苏辞登上帝位后,家里还是有人不满,不过自从见识到苏辞的手段以及新诏颁布,她们才没了意见。其实许家要求从来不多,不过是希望世间女人能有一条活路。 现在这样就挺好。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开心到打滚~其实一开始想写的就只有结局的内容hhhh感谢大可爱们的支持!!!另外推销一下预收文《那座道观有只猫》,这一本主要会写女人的故事,暂时就想到这些,再次感谢大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