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 狭路 第1节 狭路 作者: 长洱 简介: 林晚星硕士生涯晚期遭遇意外,被迫回到家乡高中工作。 她曾就读于永川大学王牌心理学专业,却接手了学校最清闲的体育器材室。 上岗后,林晚星接连遇到怪事。 “免费借球一百次卡”“解谜烟盒”“藏宝图”…… 学校曾有一个足球队,有人通过各种“小线索”,试图将那些“球队差生”交到她手中。 一切看起来都是人为的精心安排,但她就是不知道,租住爷爷奶奶家顶楼的那位教练先生,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晚星x王法 青春故事 内容标签: 竞技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晚星 ┃ 配角:王法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既见狭路,幸得光明 立意:关于勇气 第1章 入职 “林晚星同学,本来,以你的专业要来我们市八中实习,是有困难的。” “毕竟你是学心理学的,落实在我们具体教育工作里,岗位很少。” “不过我和老陈认识很多年了,他打过招呼,我考虑了下,有个工作岗位工作轻松,适合你们女孩子。你先等一会儿,等下有老师带你过去。” 赭红色旧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眼前是一处晦暗的仓库。副校长带着茶和烟味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荡。 林晚星又退回半步,不可思议地望着门框右上角的牌子。 “这里就是体育器材室了。” 带她来岗位的后勤老师这么说。 后勤老师走入器材室,挎在他手里的钥匙串叮铛作响。 空间压抑,阳光也变得缓慢,仿佛要很长时间,才能从器材室尽头的窗户透入。 灰尘在空气飞舞,屋子里层架林立,直到空间尽头。 林晚星迟疑片刻,也跟着走了进去。 架子上面是各种或新或旧的运动器材。跳绳、破篮网、瘪气的篮球和断了的球拍……它们全部都褪去最鲜艳的颜色,相互堆叠,仿佛什么奇异纠葛的空间。 林晚星一时沉浸于其中,对目前的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议。 直到后勤老师的声音打破宁静。 “小姑娘运气真好,之前管器材的老师正好退休,所以有这么个空位给你。” 后勤老师指着墙面上一张泛黄卷边的公告,不由分说地讲道:“墙上是借还须知,要严格按章办事。” 他又走到屋子唯一的办公桌边,开始翻箱倒柜。 很快,他找出一本厚厚的簿册,重重拍在桌上:“这是库存清单,按照清单,每个月检查一遍大型器材,每季度要核对一次库存,有缺损和维修,写好计划,后勤例会上提交。” 林晚星从墙跟前赶到桌边,还没来得及翻开簿册,又听男老师拖长调子:“而这项工作最简单的一点是,没有体育老师同意,原则上不外借任何器材,毕竟学生很容易借了东西不还。也就是说……” “不用管学生,只需要服务好体育老师就行。” 后勤老师露出孺子可教的目光,把手里那一大串叮铃当啷的钥匙递了过来。 林晚星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听他说 “这里就交给你了。” 打开窗,新鲜空气涌入沉闷的器材室。 林晚星双手撑在窗框上,向外望去。 窗外是操场,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空无一人。阳光下草坪湿润,柳树随风摇摆,一切都显得清闲静谧。 她在窗口吹了会儿风,窗上有截脱落的黄胶条,在她脸旁飘来飘去。 过了会儿,林晚星才对现在的状况有了那么点真实感觉。 现在,她已经从永川回到了宏景老家。不仅在市里末流的高中找到了一份实习工作,还被分派到了一个非常清闲的岗位上。 一切好像都和她曾经预想的生活完全不同,但…… 林晚星回头眯起眼,看着满屋子蒙尘的器材。 好像这份工作还挺有挑战性? 整理桌子、找抹布、找水盆…… 林晚星在器材室里转了一大圈,甚至在角落发现一大团小彩旗,却没找到任何打扫工具。 满室灰尘浮动,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揣着一大串钥匙出门。 学校小卖部阿姨人很好,得知她是新来的实习老师,告诉她抹布拖把都可以去总务处领取,不用自己掏钱购买。 林晚星又在办公楼转了一圈,拿着领来的拖把扫帚和水盆,回到器材室门口。 打开门,风穿堂而过,灰尘再度扬起。 林晚星被风沙迷眼,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跨坐在窗框上的少年人。 少年精瘦且黑、剃板寸,眼睛狭长,这个长相本来有些凶悍。但少年此刻满脸呆滞,像是完全没想到器材室有人,完全中和了他的阴郁长相。 林晚星大概明白窗户上被胶带封起的破洞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假装没看到这个想偷跑进器材室的学生,而是自顾自拿起扫把和水盆,把东西放在办公桌边,开始着手整理桌上的垃圾。 废纸团、旧报纸、黑乎乎的烟灰缸,林晚星还翻到半包发黄的茶叶。 她抖开垃圾袋。 “喂!”少年的喊声响起。 “有什么事吗?”林晚星问。 “……你在这里干嘛?”少年找了个最模棱两可的问题。 “打扫卫生啊。”她说。 少年从头到脚看了她几遍,最后像相信她的回答,说:“那你弄干净点。” 他说完,转头往层架那走。 他熟门熟路走到球类区,从筐里捞出一个足球,单肩披着校服,大摇大摆,准备从正门离开。 看着少年旁若无人的样子,林晚星笑了:“这位同学~” “干嘛?” “你借足球,不需要和老师说一声吗?” “关你屁事。” “但是老师问起来怎么办?” “烦死了,你自己没穿校服被罚打扫卫生,还想跟老师打小报告?” 林晚星愣了下,看着窗户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心情大好。 “我没有想跟老师打报告。”她说。 “那你想干嘛?” “因为,我就是老师呀。”林晚星笑了起来。 “啪嗒”一下,少年手里的足球掉在地上。 他张大嘴,半晌才回神,然后面色阴晴不定,一脸怪自己眼瞎的憋屈模样。 “来,坐坐坐。”林晚星完全没在意现在是上课时间,她热情地拖了张凳子,摆在办公桌前,自己则在后面坐下。 碍于她是老师,少年很勉强地在板凳上坐了下来,还不忘捡起刚“借”出去的足球,搂在怀里。 “……你真是老师?”少年仍很怀疑地问。 “对啊,我新来的,目前管器材室。” “管体育器材,那老师你是练什么的?” “举重。”林晚星说。 “你在逗我吧?” “你知道就好,别戳穿。”林晚星笑。 少年噌地站起来。 “别生气。”林晚星招招手,缓和地说道,“我呢,因为家里有关系,所以刚来实习,就被派到这个轻松愉快的岗位上,管器材。”她仰头,“这是实话,我没骗你。” 少年还是站着,背对她,却没有走。 林晚星看着他手里的足球,问:“那么,现在我们回到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你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器材,敲门发现没人,所以爬窗进来了。”少年吞吞吐吐地回答。 如果不是刚才后勤老师嘱咐器材不单独外借学生,林晚星大概咿嘩会相信少年的说法。 但她也并不准备立刻戳穿他,而是打开了厚厚的器材借还册,反向推到少年面前,摆了支笔在旁边。 借还册上一共4个栏目:借用器材名称,借用人班级姓名,体育教师签字,归还签字。 少年愣了下,随后拿起笔,填了“足球”“高三五班”“秦敖”三项。 林晚星注意到,他在写班级和姓名前停顿了下,似乎还需要思考自己是谁。 少年放下笔。 狭路 第2节 林晚星指着教师签字那栏:“这个呢。” “你签啊!” “这里要体育教师签字,哪位老师让你来借的?”林晚星抬头,直视少年的眼睛。 这下,少年又有点恼羞成怒:“你烦不烦,不借拉倒!” 他扔下足球就想走,林晚星并没有叫住他。 一、二、三…… 少年还没跑出三步,又折转回来。 “艹。”他爆了句粗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豁出去似地用力拍在桌上问,“那这个有用没?” 林晚星低头,桌上是一张自制卡片。 卡片是手写字体,上面水彩笔画了100个横平竖直的格子。有些格子里画着花纹,四角还贴着小红花。比起高中生会拿出来的东西,它更像是小学低年级孩子上课无聊自制的玩具。 最亮眼的是,这张卡上写着一行很有意思的字《免费外借足球器材100次》卡。 林晚星忽然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有趣了起来。 她笑盈盈地抬头看着少年人:“就这?” “艹,就知道有人耍老子。”少年满脸羞愤,抢过自制外借卡,就想跑路。 林晚星却抢先一步拍在桌上,阻止少年想抽卡走人的动作。 “就这也可以啊,足球借你了。”她很干脆地说。 少年顿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这张卡可以用,足球借你了。” “这、不是……真的吗,那字谁签?” 林晚星说没说话。她拿起笔,在“体育老师签字”那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放下笔,少年还呆立原地。 过了会儿,少年指了指地上的足球:“那我可以走了?” “恩,再见。” 少年有点恍惚,他同手同脚地走向足球,弯腰捡起球,然后偷偷回头,瞥她一眼。 像怕她反悔似的,他突然抱起足球就跑,并很快就没了影子。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也悄悄落下了。 林晚星看着办公桌上那张《免费外借足球器材100次》,若有所思。 第2章 建议 从日上中天,到夕阳西斜。 林晚星坐在器材室里,甚至闻到了学校后门外铁板鱿鱼摊的味道。 但那个自称“秦敖”的少年,一直没来还足球。 五点半钟左右,她可以下班了,门口有个梳着马尾辫的实习老师在等她。 “林晚星,你真的被派来看体育器材了?” 实习老师仰头望着科室牌子,震惊地道。 对方姓许,和她同一批来实习,为人热情,所以她们关系比较亲近。 今天早些时候,小许老师在他们实习生微信群里得知她的岗位消息,还嚷了很久要来围观她。 林晚星看了眼借还簿册上空着的“归还签字”那栏,合上本子,说:“是啊,这里现在归我管。” “你不是永川大学的吗,学校为什么会派top5硕士来看器材?”小许老师跨进器材室,呛得直咳嗽,“这里什么味儿啊,你也太惨了吧?” “还可以吧,挺闲的。”林晚星把东西放进书包,锁上门,和小许老师往外走。 学生们陆续放学,但实际上走出校门的人却很少。 教室里渐次亮起灯光,就算是市里排不上号的学校,对高中生的管理也一样紧张。 “你找到房子了吗?” 林晚星走了两步,听小许老师这么问。 林晚星愣了下。 实际上,如果她没有记错,小许老师曾说过晚上下班后要和她一起去租房子。 现在小许老师突然假装不记得这件事,恐怕有新情况了。 “还没有啊。”林晚星答说。 小许老师在夕阳下拨过一缕鬓发,微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就是小陈老师嘛,她说租了个三室一厅,才三千五,还空着一个次卧,六百块租给我,我们几个都分到高三年级组,想着都住一起,也方便。” “哦,挺好的啊。”林晚星说。 “他们在校门口等我,那我过去了。” “好。” 小许老师往校门口跑去,马尾辫在夕阳下左右晃动。 林晚星提了下背包带,口袋里手机铃声正好响起。 “林小姐,之前租客退租的房子已经打扫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到?” “不好意思,今天不过去了,我朋友说找到房子了。”林晚星说。 “那不用我装良心中介,低价租房子给你和你朋友了?” “嗯。” “那正好啊,有个租客今天入住,问能不能换下房。他想租天台靠南的那套,说可以加钱,就是你本来准备和你朋友住能看到体育场的那套。” “可能不行,我这边实习学校的宿舍只能住两周,还是要过去住的。” 林晚星挂断电话,终于无所事事起来,她想了想,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之前被学校老师带着参观过一遍教学楼,她记得高三年级在二号教学楼上层位置。 爬了四层楼,她终于来到高三(5)班教室门口。 很明显,高三老师从没有准时下课这么一回事。 数学老师和班主任模样的人一起站在教室里,学生在发试卷。 林晚星坐在往天台的楼梯转角,又等了十多分钟,班级才终于有了学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 老师已经离开,学生们在整理回家作业。 她站在后门口,拍了拍坐在门口同学的肩:“这位同学。” 那位同学正在玩手机,被吓了一大跳。 他猛一回头,林晚星第一眼就看到他眼角下一条狭长的疤。 男生张着嘴,本来想骂人,可又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堆满笑容,语调一变:“美女,有什么事吗?” 这变脸也很快,林晚星说:“我来找个人?” “找谁啊?” “秦敖。” 男生立刻不笑了,他露出怀疑的目光,上下左右看了她很多遍,脸上再次堆起伪装的笑容,问:“美女,我们认识吗,找我干嘛?” 林晚星跟着笑了,这倒也是很巧。 她抽开男生旁边的椅子,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坐了下来,简单讲述事情经过。 她形容了来借足球那位少年的身高长相,最后问:“你知道是谁吗?” “艹,陈江河你个臭傻逼。”真·秦敖同学几乎立刻反应过来,他脸色不愉,痛骂道。 林晚星收获板寸同学的真实姓名,又问:“陈江河是几年几班的,你知道吗?” “老师,陈江河是11班的垃圾。”秦敖边笑边说,但又像想起什么,他皱起眉头,“他来跟你借球?”秦敖问。 秦敖唇边还有笑容,但因为眼角的疤,他的目光变得冷淡凶狠,整个人有种奇异的不和谐感。 “是。”林晚星答。 “老师,陈江河他脑子有问题,你下次别借他了。” “怎么有问题了,仔细说说?”林晚星从书包里掏出盒pocky,拆开来,递了一根给男生。 秦敖愣了,看着她递来的巧克力棒,说,“老师,教室里不允许吃零食。” “哦……不好意思。”林晚星赶紧把巧克力棒嚼完。 “你真是老师?” “你和陈江河挺熟的吧。”林晚星拍拍手,“你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和他挺像。” 果然,秦敖一脸“谁和他像”的傲娇样子,很不高兴。 “既然这么熟,你能帮我问问,他人在哪里?”林晚星又说。 得知陈江河现在的具体位置,花了一番功夫。 据高三(1)班的同学说,陈江河下午就没来上课。他又是班上著名刺头,和谁关系都差。最后还是班花同学出马,给陈江河打了好几次电话,才问出了他的具体位置。 林晚星走出八中后门,向北走了五分钟,看到了一片老旧的体育场馆。 整体建筑是八九十年代的风格,灰白的水泥墙好像一下把时间拉回了几十年。 露天泳池着着黑色防尘罩,绕过泳池,有片光秃秃的足球场。 傍晚夕阳灿烂,球场两侧的水泥看台被夕阳斜切开来,一边橙红,一边暗灰。 狭路 第3节 球场上有几个年轻人,和一位中年人。 林晚星站在暗处,很快在里面辨别出陈江河的脸。 少年满怀激动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中年人,林晚星大致听到中年人说“你很有潜力”和“相信我”这类的词。 她从陈江河背后绕上看台,然后才发现看台上还坐着一个人。 铁灰色看台层层叠起,青年人身高腿长,他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从林晚星的角度看过去,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光线像起雾一样灰暗,看台上分割区域的白线却透亮。 她走上看台,在他身边坐下。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从他们所坐的位置,她也听不明白上的人究竟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似乎是很长很复杂的对话。 中年人在鼓励陈江河,随后球场上的年轻人被分成两组,开始做简单的对抗训练,看上去并不会很快结束。 她把包里没吃完的pocky又拿出来,咔擦咔擦吃了两根。 “那是教练吗?”她扭头,问身边的人。 夕阳的光比刚才更暗了,看台最上方的路灯亮了两盏,但坏的更多。 青年侧过脸,目光微微抬起。 他眼珠颜色很浅,嘴唇很薄,外套懒洋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显得神色疏淡。 林晚星捏着袋子,把巧克力棒挤出一根,递到他面前。 青年还在看她,没有其他动作。 “吃吗,别客气。”林晚星怕他害羞,又说。 闻言,青年终于抬起手。 他衬衣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均匀有力手腕。在夕阳最后的微光中,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 然后…… 把整个袋子都抓过去了。 林晚星有那么几秒钟的不知所措。 直到嚼饼干的轻微咔擦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手里的pocky袋子。 “我……” 青年淡淡的目光瞥来。 林晚星想了下,有点可怜地说:“我有点饿,能不能还我。” “‘别客气’?” “我的意思是让你拿一根。”她强调了下,“一根。” 青年却没有任何归还动作,他又抽了根巧克力棒,轻轻叼着,懒洋洋地说:“你想知道吗?” “啊,知道什么?你的电话吗,现在我们年轻人都直接加微信。” “想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停顿了下,咬下一口巧克力,“不过如果我是你,我会直接冲下去。” 第3章 忽悠 按正常节奏,林晚星该和他大眼瞪小眼,问清所以然,最后走下看台,确认事实。 但既然对方这么说…… “帮我看下包。”她直接冲下看台。 球场上的没想到她会跑下来。 在她跳下看台的那刻,所有人的目光向她射来,其中包括陈江河。 林晚星在少年眼里看到一瞬间的错愕,随后是羞愤,莫名其妙的羞愤。 球场上的人互相对视。 在中年人开口前,林晚星抢先开口:“你们在干什么?” 陈江河眉头紧皱,像所有叛逆少年一样梗着脖子不说话。 中年人机敏地看着她,又望了望陈江河,大概明白了些什么,问:“你是?” “我是他的姐姐。”林晚星既不说自己是老师,也不提足球,选了个模棱两可的身份。 中年人眼睛顿时亮了:“你是他姐?你弟弟很有天赋,你知道吗?” 林晚星看了眼陈江河,微沉吟,随后说:“当然,我弟弟是个天才。” 闻言,陈江河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非常意外。 “哦,我观察他很久了。我看他经常一个人在球场上练球,还以为你们家人不支持。”中年人顿了顿,“其实有天赋的球员我见过不少,但像他这样肯一个人默默努力的,很少。” 少年听到夸奖,有种被戳破的傲娇,他脸红着,别过视线,不看她。 “他没跟我们说过这些。”林晚星沉默了下,才接话。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鄙人姓刘,是永川威生经纪公司的一位专业球探,这是我的名片。” 中年人非常正式地递来一张名片,林晚星双手接过,有些诧异。 她低头看了两遍:“球探?” “是不是没想到,我们国家还有球探?”中年人推了推眼镜,很熟稔地介绍起来,“其实你别看我们国家足球现在这样,但是联赛越来越好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做的这行也就跟艺人经纪一样,挖掘一些有天赋的年轻小球员,把他们介绍大俱乐部,给他们一些新的可能。” 中年人说话间,又摸了摸陈江河湿漉漉的脑袋,显得很慈爱。 虽然林晚星知道,经纪人很多时候干的就是“人口买卖”的勾当,但老实讲现在的情况确实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她想了想,用她相当微薄的足球知识问道:“您是要介绍他去那些俱乐部青训?” “看来你们家长还是做了一定工作的,是的,一般想要成为职业球员都需要经过俱乐部的筛选。我想介绍他去几个俱乐部试训,其中包括永川恒大俱乐部。”中年人顿了顿,“你应该听过吧,老板做房地产的,非常非常有钱。” “但他还是个高中生啊。”林晚星看着陈江河,说。 不知为何,陈江河的表情平静下来。 “姐姐,你要明白,你弟弟的高中学历其实是他的短板。很多职业球员很多都是家里从小培养的,或者一早就被俱乐部挑走。他们从小到大生活只有一件事,踢球。这种规划是非常清晰的,父母砸钱俱乐部砸钱,使劲培养。你弟弟都读了高中,老实说已经落下不少。孩子努力,你们家长也要使使劲。” 听到家长的时候,陈江河的脸色忽然冷了。 林晚星注意到这点,从成年人的直觉判断,她感觉中年人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只能循序渐进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首先是休学,先停一年时间。下个月恒大足校的集训班就开始了,大概为期三个月时间,我会先推荐他去那里去接受一段时间专业训练。明年初还有足校精英班入学考试,如果他能被挑上,学费直接全免。” “休学?他明年就高考了啊?” “我说句不太好听的,高考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毕业出来找工作赚钱?很多足校精英班每年奖学金就50万,多少成年人10年也赚不到这个钱。” 林晚星抬头望着中年人瘦削的脸。 他颧骨很高,眼眶有凹陷,开始口若悬河。 他从俱乐部青训讲到中超职业选手的工资,从试训讲到球员留洋镀金。 三年足校三年留洋计划,仿佛陈江河下一刻就能被选送出国,回国后成为各大俱乐部争抢的对象。 金钱、名誉、事业、地位唾手可得,一条金光大道徐徐铺开。 “所以,您的建议是他现在休学,去参加俱乐部下属的足校先训练,走职业道路?”林晚星总结完,问了最关键一个问题,“那没被挑上之前还能包吃包住吗?我们家条件不太好。” 陈江河的视线冷冷瞥来。 “集训当然还是要缴纳一定费用。” “要多少钱?” “三个月培训费1万,小钱,一般家庭可以负担。你要明白,一个月三千块,场地、教练、人员成本,这个费用简直在做慈善。” 一束路灯打在中年人的脸上,他神采飞扬。 不远处塑胶跑道上的暗处,还扔着一件八中的校服,蓝色的破书包压在上面。 陈江河从头到尾沉默,没有打断中年人和她的对话。 林晚星看向他,少年穿着白t恤和运动短裤,被风一吹,显得身形瘦削,但又意外很冷漠坚定。 她于是问陈江河:“你想去吗?” “我想不想去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江河问。 “你想去的话我就给你准备钱啊。”她说。 “你有病吧。”少年人脸上有突如其来的冷酷,“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心里没数吗?青训这种东西谁牛逼谁上吗,还不是看谁给教练塞钱多谁上?就算我能进俱乐部正式梯队又怎么样,到时候出国又是一笔钱,随便给你塞个欧洲18线队的青训,这叫也镀金?” 陈江河应该憋了很久,现在一股脑吐完,还是满脸嫌恶和愤怒。 “孩子,别着急,您可以了解一下,永川恒大的合作方是曼联的青训队,欧洲最好。” “您真懂球吗?曼联青训92班以后再无建树,别说全欧洲,在英国也排不上号。”陈江河瞪着中年人,因突然的情绪而眼角微红,“你以为老子是好忽悠的傻逼。当职业球员?我还没做过这种梦。” 陈江河喊完,抱着足球,冲向自己的校服和书包,捡起就跑。 林晚星紧盯他的背影,攥紧手里的名片。 “我们有需要联系您。” 她和中年人打完招呼,追了上去。 少年身高腿长,他横穿球场,全力奔跑时,林晚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喂,你等等我!”她大喊道。 声音在体育场边缘的围墙回荡,陈江河一个转弯,瞬间消失在她视野内。 林晚星上气不接下气,几乎不抱希望地喊道:“跑就跑,你把球还我!” 狭路 第4节 宁静的傍晚,远处脚步声突然停住。 趁少年犹豫的档口,林晚星边跑边说:“把足球扔地上等我来捡,陈江河。” 小道尽头,正弯腰放球的少年突然停住。 傲娇少年当然不能接受自己的行为被指使。 他重新站直,林晚星迎着路灯的光,向他走去。 小巷很安静,陈江河脸色变幻,最后先开口:“我早知道那他妈就是个骗子,耍他玩,你冲出来和他废什么话?” “也有可能不是骗子。”林晚星说。 “就算不是骗子也不可能,而且你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吗?” “下一句话是不是,‘少他妈多管闲事’?”林晚星慢悠悠说道,“哎呀,听上去很像什么经典台词呢。” 陈江河又怒,扔下足球又要跑。 林晚星喊住他:“你饿不饿啊,我没吃晚饭,走吧。” “我要回家吃饭。” 听上去就很像借口。 “打个电话说你不回去了,考试考太烂老师留你补作业。”林晚星说。 “你也知道自己是老师?” “有时候是不太记得。”林晚星边走边自顾自说道,“牛肉米粉好不好,突然想吃了。” 她双手插袋走了两步,忽然,她觉得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我的包呢……” 想到这里,林晚星恍惚间回忆起她刚冲出球场时。她瞥见过看台上的那个青年,对方似乎还在一口一口,缓慢地咬着她的巧克力棒。 第4章 古怪 老式体育场没有球场专用照明射灯,只靠路灯和天光支撑亮度。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晚星在场外探头探脑。 陈江河很不耐烦地抱着球,跟在她后面。 球探被陈江河骂了一通,已经溜了。 先前的几个年轻人在场上踢球,看上去一切又恢复往日平静。 而看台上…… 林晚星松了口气,青年还坐在那里。 黑漆漆的看台上,他长腿交叠,鸭舌帽压得很低,仿佛已经睡着。 她的书包还扔在他身边的座位上,林晚星蹑手蹑脚走过去,争取不吵醒对方。 可就在她手握到背带的刹那,一道清凉的视线瞥来。 青年微微抬起鸭舌帽,仰头看她。 夜色中他瞳仁漆黑,仿佛在等她说点什么。 “谢谢你……帮我看包?”林晚星试探着说。 青年显然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在他要说话前,林晚星立刻开口堵住他话茬:“我还没问你呢,你认识我吗?” 你怎么知道经纪人在骗陈江河,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又为什么让我下去帮他? “目前不认识。”黑夜在他眉骨打下阴影,更显得五官立体,眉目清隽。 “那不认识也可以认识认识。”林晚星笑着拿出手机,“不然加个微信?” “好啊。”青年拿出手机,低头按了几个键,然后递过来。 林晚星没想到他这么配合,没注意到黄色背景,看到带头像的二维码名片,直接扫了扫。 页面跳转,切换成一个新窗口 付款给个人 winfred(*法) 金额 ¥10.00 添加备注 付款 林晚星震惊了:“这是什么钱?” “保管费。” “……” 林晚星按灭手机屏幕,决定耍赖。 “这么小气啊。”青年站起来,拖起扔在一旁的棒球外套,直接转身离开。 他走了两步。 “对了。”他回头看陈江河。 陈江河被那视线一盯,竟不由得打了个战。 “为什么没做过当职业球员的梦?”他问。 陈江河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记牛肉米粉。 米粉是雪白的,在开水里烫透,酸菜坛里是腌制入味的莲白,捞出来放在米粉上,铺上切好的牛肉片。 木桶熬着大锅清汤牛肉,一大勺滚烫着浇进碗里,香菜、葱花、辣椒、花椒就全凭个人爱好了。 店堂内气氛随着汤的热气暖融,色香俱全。 林晚星搓了搓一次性筷子,对坐在她对面的少年说:“超好吃,你来吃过没?” 陈江河终于露出一点本地人的嫌恶:“这店很有名。” “老板说已经开了二十几年了,你从小吃到大吗?” “和你有关系?”陈江河看了眼桌子,米线诱人,可他就是强行憋着不动筷。 林晚星也没管他,自顾自说话。 她告诉陈江河她也是宏景土著,但后来跟父母离开了这座城市的经历。 她问陈江河宏景最近什么店比较网红,又给少年讲她去过的那些藏在小巷里的老店。 最后还是陈江河忍不住:“你会不会话太多了?” “还好吧?”林晚星用筷子遥遥戳戳他的米粉,“真的不吃吗?” 陈江河冷着脸,拒不屈服。 林晚星笑:“你还是年轻,还是脸皮薄。你看今天那个谁,我们完全不认识诶,不仅吃了我的零食,还敢问我收10块钱!” “我们也完全不认识吧?”陈江河还是冷着脸说。 “怎么会不认识,你今天还问我借足球诶。”林晚星笑了下,从口袋里抽出来那张“100次”卡。 陈江河瞬间脸色变了,一副‘你把东西放下一切好说’的样子。 “你是足球队的吗,哪个队呀?会有经纪人找上你,你水平应该很不错啊?” “关你什么事?” “你对足球很熟诶,曼联的青训状态不佳,那欧洲什么球队青训好?” “拉玛西亚、南安普顿、亚特兰大。” “好了解啊。那这张卡是谁给你的,你会拿着它来,而不是当垃圾扔掉,肯定有原因吧?”林晚星又问。 陈江河又不说话。 “啊呀,不说就算了~那你还想来借足球吗?”林晚星还是举着那张手工卡片,上面第一格,被划掉了。 陈江河盯着她,神色严肃,继续沉默。 “卡上还有99次,如果你每天要来借足球的话,还可以借三个多月。” 林晚星收敛笑容,认真地说,“我可以借你,唯一的要求是,无论多晚,你都必须每天把足球还回来。这是约定,你可以做到吗?” 陈江河没有表态,一直僵硬着。 林晚星也没有放下手,保持着注视他的姿态。 最后,少年终于点了点头。 “那吃饭吧。”林晚星把“100次”卡递还给他,低下头,把碗里的牛肉先挑出来吃掉。 米粉店里人来人往,店外马路上车流如注。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另一双筷子动了。 在她对面,响起了呼噜一下,嗦米粉的声音。 林晚星在路口和陈江河分别。 少年“借”走的足球,回到了她的手上。 她也没有主动提送学生回家,只是留了电话,让少年到家后给他发条短信。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车流减少,走回学校的路上也越来越安静。 林晚星再抬头,眼前是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校舍俨然,纪律齐整。 狭路 第5节 校园内悄然无声。 她先把足球放回器材室,绕过教学楼,往学校宿舍走。 来实习的时候,高中给他们这批实习生都安排了宿舍,和学生们住在一起。 但因为楼层低矮,作息和学生一样,每天六点就被铃声吵醒,很多实习生都陆续搬出宿舍。 宿舍楼安静极了,她之前和小许老师一个宿舍,正对宿管阿姨住的地方。 学生还在晚自习,阿姨开了盏台灯,在灯下织毛线。 林晚星和阿姨打了个招呼,把回来时路边买的糖炒栗子分一半给阿姨。 “小林你真的客气。”阿姨用竹篓子装了一半栗子,“咔擦”剥开一个,问:“今天上班累不累啊,去带高几?” “我没去带班,被分去管体育器材了。” “哦呦,作孽。累不累的?” “很轻松啊,都没人管我,还可以打游戏。”林晚星笑道。 “对了,你今天快递到了,重得不得了,那么大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书吧,我让小伙子帮你搬宿舍里去了。” “谢谢阿姨。”林晚星说。 “看了那么多书,你读书肯定好,能当个好老师。” 林晚星打开宿舍门,夜风穿堂而过,小许老师的床铺已经搬空了。 屋子里左半边骤空,而右半边床头到书桌的空位,则被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纸箱占据。 灯光亮起,纸箱上缠的透明胶带熠熠发光。 纸箱上面还有她用记号笔做的不少标记。 林晚星站在箱子前面看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拆开它。 第5章 抽烟 林晚星在经历入职第一天的放养后。 第二日午后,体育组竟然还派了个专门老师,来带她熟悉工作。 老师姓钱,胖乎乎的,虽然为人看上去圆润和气,但据说以前是练拳击出身。 器材室大门洞开,长风灌入。 室内窗明几净,钱老师怔在门口。 过了会儿,钱老师欣喜地走入室内,夸奖道:“小林老师居然把仓库都整理了,工作态度很积极啊!” “总要整理的,闲着也是闲着。” “那小林老师现在还闲吗,我们办公室也要打扫……” 林晚星笑:“没问题啊,需要打扫的时候我都可以去。” “开玩笑,别当真啊。”钱老师身材魁梧,但声音却软绵绵的,他绕着那些货架走了一圈。 趁此机会,林晚星干脆把所有她认为报废的器械都搬出来,给钱老师一一过目。 跳断的绳子、干瘪的篮球、网线绷断的羽毛球拍…… 最后,她把核对的清单递出。 钱老师确定后,就能在后勤例会上提交。 “如果还有要补的器材,您有空可以告诉我种类和数量。”林晚星最后说。 钱老师看了眼一箩筐的破损器材,很汗颜:“咳,小林老师啊……学校,也是个职场。” “啊?” “职场经验就是,别太勤快,不然什么事都找上你。” “您说的有道理!”林晚星边说边递上另一张纸,“钱老师,我把大型器材也核对了一遍,这是清单,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有空去检查下器材是否完好?” 钱老师:“……” 虽然嘴上教育他,但钱老师还是趁午休的空闲时间,带她在操场附近走了一圈。 钱老师告诉她所有在管辖范围内的大型器材,他们检查了篮球架、足球门、单双杠…… 普通高中的大型器材其实不多,但风吹雨淋,容易耗损严重,不经常检查容易造成安全隐患。 林晚星在小板子上,记下每天要记得扫沙坑的内容。 她又登记了一块被砸坏的篮板、双杠柱体锈蚀,还有学校球门足球网缺失。 钱老师看她在小板子上登记的内容:“经费就这么多,申请也不一定能给你批下来。” “就试试嘛。”林晚星说。 一整个午休时间,钱老师都在器材室。 下午第一节 课正是钱老师的班,所以他就干脆没回自己办公室。 林晚星在器材室里整理刚才记录的东西,钱老师就一大团在旁边躺椅上喝茶看报纸。他手里还拿了支铅笔,在玩报纸上的益智游戏,非常中老年做派。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在门口敲门,说自己是体育课代表,要找钱老师,问下午第一节 体育课要用的器材。 男生眼角下有条狭长的疤,前一秒还还嬉皮笑脸,在看到她的后一秒就石化了。 林晚星抬起头,觉得和秦敖同学的见面,永远都很巧。 钱老师放下报纸,说:“下节课上排球,你把排球筐搬出去,保证班级里2个人1个就行。” 秦敖点点头,扭头往球类区走。 林晚星看着秦敖高大的背影,问钱老师:“体育课代表?” “是,每节课上课前,体育课代表会按照体育老师的要求,提前来借器材。”钱老师简单和她说了下流程。 秦敖点完排球,搬着篮筐出来。 虽然林晚星觉得那个筐子比她半个人还要高,但秦敖搬起来却毫不费力。 男生头也不回,想直接往门外走。 林晚星:“秦敖。” 秦敖身影一僵,转过头又点头哈腰笑道:“老师您找我有事?” “你还没签字呢。”林晚星把器材借还登记册翻开,推到桌边。 秦敖放下排球筐,走过来。 “借还册”上一行,由陈江河签下的“秦敖”两字显眼极了。 秦敖瞥了眼钱老师。 钱老师还在写报纸上的小游戏,没看他们这里。 男生立刻提笔,把上一行“足球”那栏里“秦敖”三个字用力涂黑,然后旁边空白的缝隙里强行写上“陈江河”的名字。 林晚星转了圈笔,戳了戳第一列,“借用器材这里写排球多少个,写清个数。” “我知道。” 秦敖“唰唰”填完,放下笔就走。 “秦敖啊。”钱老师叫住他。 秦敖急停,过了会儿才转头:“钱老师,还有什么事儿吗?” “最近怎么体育生练的时候没见你人,是不是偷懒了?” “我不考体育了,我妈让我高中毕业去我叔厂里上班。” “你叔叔做什么的?” “搞五金。” “五金厂上班不轻松啊,你这样自己前途一点没数可不行。”钱老师放下报纸,坐直身子,“你说你好好考体育高考,以后进个体育学院选足球专项,出来就算当个教练也好,怎么说不练就不练了?” “我不是那块料,文化课成绩考不上这些个。”秦敖很不以为意地说。 他抱着一大筐排球离开器材室,钱老师还在痛心疾首。 林晚星分析了一遍两人对话里的信息,忽然问:“秦敖也踢球吗?” “对,他以前我们高中足球队的,耐力好得很。” “那陈江河呢,他们之前是一个队的?” “没错。”钱老师笑了起来,“小林老师不错啊,这么两天就认识不少学生了?” “就学校里突然遇到过。”林晚星打了个马虎眼,“我们高中居然还有球队啊?” “以前是有球队,之前的校长喜欢搞这些政绩工程,你不要看秦敖现在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们队之前拿过好成绩,所以整个儿队伍作为体育特招生进的我们高中。不过后来换了校长,特别反感这些,他们慢慢也就不踢了。” 林晚星微愣:“不踢了,为什么?” “各种原因都有吧,家长觉得踢球没前途。国足成绩差,社会舆论环境不好。学生自己嘛,到高中没人认真管教,他们队之前成绩不错,后来一混就没了。” “这样啊。” 钱老师端起茶杯,吹散上面的茶叶沫:“要我说他们就不该来上高中,去个体育技校多好,高中多难那,他们根本读不下来。” 钱老师抿了口茶,摇头晃脑地说完。 林晚星沉默了一段时间。 “还是有点可惜。”她说。 13:15。 上第一节 体育课的学生们姗姗来迟。 林晚星也不属于体育实习老师,就端着个小板凳坐在器材室靠操场的窗边,观摩体育课。 体育课流程千篇一律。 狭路 第6节 师生互相问好后,钱老师先让秦敖带大家慢跑热身。 学生们懒懒散散,钱老师也只当没看到。他操场上转了两圈,回来时已经可以直接开始正式授课内容。 这节课的主题是排球。 教学内容为:正面双手垫球。 钱老师做了几个示范动作,又让学生们站成两排互相练习。 他指导纠正了几位同学,看时间差不多,就让大家两人领一个排球,自由练习。 学生们都很喜欢钱老师这样的体育课,解散后自由活动,大家就可以各玩各的。 比如操场上就有几个五班男生,他们先是在排球场附近假装转了转。趁无人注意时,他们偷偷往操场边小树林溜过去。 林晚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过了会,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往男生们身影消失的小树林方向走去。 在小树林一棵隐蔽的樟树荫下,林晚星找到了三个正在吞云吐雾的男生。 他们夹着烟,校服拉链敞开,摆着酷酷的姿势。 其中一人,正是秦敖。 林晚星出现的时候,秦敖刚把烟灰抖在土上。他听到脚步声抬头,吓得猛窜起来。 男生一脸惊愕和憋屈,张了张嘴,大概是想喊“老师”,又喊不出口。 剩下两个学生仰头左看又看,一时搞不清状况,又不舍得灭烟。其中一人还偷偷又嘬了口滤嘴,眼睛很大,睫毛又卷,表情慌张可爱。 秦敖反应过来,调整好情绪,假笑着问道:“老师,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路过。”林晚星说。 听到“老师”两个字,树荫下另外两个男生突然手忙脚乱,慌张着把烟头扔掉踩灭。 秦敖反而很冷静:“您不把我扭送教务处?” “不用,我在这等奶茶。”林晚星指了指树林外的学校铁栅栏,说。 “那老师您等着。” 秦敖说完,又蹲下来,他“咔擦”一声,按开打火机,公然在她面前又点了根烟。 挑衅意味十足。 林晚星并不在意,她在秦敖的烟友小朋友身边蹲下,问:“你会踢足球吗?” 小男生还处于茫然无措阶段,听到这话,他突然兴奋地道:“会啊,我踢球超牛逼!” “那秦敖呢,他也超牛逼的吗?” “哦,老秦啊,他菜得很!” “林鹿!”秦敖颇为严厉的声音,喊了他的烟友。 “聊会儿天,别紧张。”林晚星继续和那位名叫林鹿的高中生蹲在一起,问,“你们现在还踢吗,有没有比赛,我有空可以去看吗?” 听到这话,林鹿突然震惊:“现在是6102年了,你还看足球比赛?足球已然过气,现在是电子竞技的时代!” “那你玩什么游戏?”林晚星问。 “我王者荣耀超牛逼,李白玩得潇洒飘逸!”林鹿答。 “放屁,你明明只会蔡文姬!”旁边另个一男生吐槽。 林晚星和他们聊了会儿游戏,五分钟后,外卖员站在栅栏外,把奶茶递进校园。 林晚星把吸管插破塑封口,吸了一口,换了个位置,在秦敖身边蹲下。 秦敖吐了口烟圈,挑眉。 林晚星问:“你呢,王者荣耀也超牛逼吗?” 秦敖:“老师我不玩游戏,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那之前呢,钱老师说你们这队人足球很厉害,你们是不是拿过什么厉害的冠军,为什么突然放弃了?” 秦敖突然不笑了。 “老师……”秦敖打断她。 “恩?” “你刚才不是在等奶茶,现在奶茶来了。” “这我不就可以喝着奶茶,和你聊天?”林晚星说。 林鹿“噗”地笑出声。 秦敖抽了林鹿一记头皮,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他吸了口烟,踩灭烟头,站起来转头走了。 两个小跟班手忙脚乱地想跟上老大。 林鹿追着秦敖的背影跑了两步,又像突然想起什么,跑回来,蹭到她身边,悄悄地说:“老师,我们不是冠军。” “啊?” “我们永远是!亚军~” 第6章 10- 林鹿最后的话,很像在开玩笑,又如同什么解不开的咒语。 器材管理室的工作确实相当清闲。 下午,总共有6个班级上了体育课。 除了上课前后学生借还器材时有点事干,大部分时间,林晚星都没有太多事情可做。 下午4:00的时候,从远处飘来学校食堂煮米饭的香味。 林晚星在办公桌前整理器材清单,秦敖同学却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前。 林晚星抬头,很意外。 “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生眉头微挑,目光凌厉,他气势汹汹,把一团东西甩在桌上。 林晚星低头,桌上是盒香烟。 烟盒外裹着张礼物包装纸,上面布满红蓝爱心。纸被揉得很皱,看上去秦敖因为一路都憋着股气,所以把东西抓得很紧。 她倒也没有在意学生光明正大把香烟砸在办公桌上的举动,而是拿起张被捏皱的包装纸。 纸上有段粉色的手写字 【你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困惑吗? 你仍不知道未来要走向何方吗? 八中小林,专治厌学、逃学、不愿学、不出成绩等疑难杂症。 地址:宏景市第八中学体育器材室 电话:18953418080】 那瞬间,林晚星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既不知道秦敖哪来的这盒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会出现她的名字和地址,她甚至不知道怎么上面留的手机号码能和她的一模一样? 但她很快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并且也没有大声向秦敖左右解释什么。 包装纸显然是包在香烟上的,她的目光移向桌上那盒“红南京”。 正红烟盒,上画印着“南京”两个金色大字。盒盖半开,塑封还剩一半。可以看到烟盒里似乎塞着很多亮闪闪的东西。 林晚星把烟盒打开。 哗啦啦地,烟盒里蹦出一大团亮闪闪的彩纸,金丝、银丝、红丝,整个桌面被铺洒得得喜气洋洋。 “惊喜”突如其来,林晚星却更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先抬头看了眼秦敖,男生仍死死盯着她,脸上还是止不住的气愤。 大概是学生太生气,林晚星反而冷静下来。 她强忍着心中云翻雾涌的不解情绪,把掉出来的东西拢在一起。 烟盒里还有几支完好的香烟。 她拿出一支烟,转了一圈,才意识到是有人把彩纸碎屑代替烟草,包进了烟里。 所以,秦敖肯定不知怎地,收到了这么个礼盒包装的香烟。 他拆开烟发现是个恶作剧,于是气急败坏跑来找她算账? 林晚星想到这里,却突然在被开拆的卷烟纸内侧,又发现了一行铅笔字 1持之以恒 她很困惑地看了眼秦敖,男生眉毛挑起,很显然也同样发现了烟纸里的字。 林晚星继续拆向下了一支烟。 7人当自强 又一支…… 8恒久努力铸辉煌 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劝学的心灵鸡汤集锦? 她将烟纸展开,3支烟的烟纸上,分别都写有一句鼓舞人心的话。 虽然每张纸上的内容不同,圆润可爱的字体,配上满桌彩纸,怎么看都是有暗恋情怀的小女生,为了劝男孩戒烟,而准备的小礼物。 “在哪里发现的?”林晚星继续看向下一根烟。 “不是老师把东西放我桌肚里的吗?” 狭路 第7节 “你觉得我是会搞这种无聊事情的人吗?”林晚星问道。 “你是。”秦敖斩钉截铁道,“18953418080,是老师的电话好吗吗,我现在拨一下,老师的手机会响吗?” “不会,我手机上班都开静音。” 林晚星再拆开一支烟,“就算这里面留了我的电话,但也并不代表这事就是我做的。” 秦敖冷笑。 林晚星低头 5书山有路冲为径 这张烟纸上又是类似的句子。 1、2、3、4、5、6、7、8、9 林晚星把刚才拆开的九张烟纸按顺序排好,既猜不透是什么人在秦敖的课桌里放了这么一盒烟,更猜不透对方把这件事栽赃她的动机。 “如果是我把这盒烟塞给你,我现在为什么不承认,你不觉得奇怪吗?”想了半天,林晚星只能这么说。 “不奇怪,因为老师喜欢做这样的事。” 门口传来清亮的少年声音,林晚星顺势看去。陈江河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 “陈狗?”秦敖出声,很意外陈江河突然出现。 陈江河却没回应,少年直接走到她办公桌前,将那张“免费借球100次卡”摔在她桌上:“这也是老师干的吧?” “老师还干了什么?”秦敖不明所以,捡起那张自制的“免费借球100次卡”左右翻看,最后“靠”了一声:“这够幼稚的啊!” 陈江河脸色铁青,完全不见昨晚吃牛肉米线时的乖巧,又恢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 “你不仅给我送‘小礼物’,还给陈狗送?”秦敖猛然醒悟,看着陈江河说,“这逼真信了,还跑来问你借足球,够天真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陈江河被秦敖一刺激,更凶了,“你是要管教我们,还是拯救我们?但我们就是垃圾学生,麻烦您离我们远点。” 少年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见陈江河真生气了,秦敖扭头追了出去。 少年们你拽我扯,在门外争吵。 桌上是一团糟的纸屑。 林晚星低头,耳旁是他们刚嚷嚷的嗡嗡声。 桌上借球卡和包装纸上的笔迹非常相似,大概率出自同一人之手。 很明显,有人把这两个孩子引来这间器材室? 为什么? 思绪纷乱,屋外的夏风吹入室内,彩屑四散,金光灿灿。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支没拆开的烟。 她捏起烟卷,将之缓缓展开…… 10口口口 最后这张烟纸上的字符,令人意想不到。 林晚星沉吟片刻,突然站起来,冲两个男生的背影喊:“等等。” 秦敖和陈江河身影一顿,继续往前走,很明显想装没听到。 喊“听我解释”一类的话肯定没用,林晚星干脆说:“滚回来,想我亲自去你们班上抓人?” 十几秒后,陈江河和秦敖,重新回到她办公桌前。 “跑什么跑,来老师面前摔东西,摔一半就想走?”林晚星问。 两个男生直愣愣杵着,闭口不言。 桌上的彩纸屑被吹得乱作一团,林晚星从中捏起“烟纸”和“借球卡”,说:“我有证据,证明这两件东西都不是我做的。” 屋子里沉默了几秒钟。 “什么、证据?”陈江河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首先,这和我的字迹不同,当然,你可以说我找别人写的字。所以你先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免费借球100次卡”的?” “周三下午。” “怎么拿到的?” “也是在我书桌里发现的。” “上周三?” “是。” 林晚星拿出手机,点开日程给两人看:“周三是9月4号。我是这周一、9月9号才来学校入职。” 陈江河冷峻的眉峰蹙起。 林晚星又点开火车购票界面,说:“我9.8号才从永川坐高铁来宏景,在你收到这张卡的时候,我都不在这座城市。” 陈江河哑口无言,他薄唇紧抿,仿佛陷入沉思。 林晚星转头看秦敖。 秦敖浑身一凛,不由得把手插到校服口袋里。 “你刚才说了,烟是桌肚里找到的?”林晚星问。 “是啊。”秦敖答。 “那请问秦敖同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怎么上教学楼偷偷去你桌肚里放一包烟,不被发现?” “刚才不是体育课,而且老师你看起来像学生啊。”秦敖说。 “我谢谢你啊!”林晚星都快气乐了,“那我有个问题,犯罪最关键的是什么?是动机吧,请问我有什么必要做这些事?” 两个学生都闭嘴了。 林晚星注视着陈江河:“像你说的,我想做个拯救学生的好老师?” 她仰起头,自我介绍,“我本人,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省高考文科状元,共发表9篇sci论文,其中6篇一作,7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请问,如果我不是想混日子,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陈江河和秦敖完全石化,听到最后,两个小朋友脸上都现出一丝迷茫。 陈江河:“sci是什么?” 秦敖:“您这么自吹自擂是不是不太好?” “又不是丢人的事,有什么不好的?” 陈江河与秦敖逐渐脸红,气氛尴尬。 秦敖在裤缝上搓了搓手:“那老师,这……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 “那对不起。”陈江河果断道歉。 “很显然不是你的错,是有人在搞鬼。”林晚星说,“现在问题来了,谁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男生木愣楞,你看我我看你,看样子一点头绪都没有。 “目前有几点信息是确定的。”林晚星伸出手指,“第一、有人做了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你们;第二、有人故意引导你们,来这间体育器材室。” “为什么来你这里,难道老师你的器材室里有‘宝贝’,我们要来‘寻宝’?”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林晚星说。 秦敖呆滞了,在他和陈江河不解的目光中,林晚星摊开了最后那张烟纸。 10-口口口 两个男生凑近桌面,弯腰驼背,对着烟纸研究了半天。 “这是什么有意思?”最后,秦敖问。 “……三个口?”陈江河又开始皱眉。 “不是三个口,而是‘10-口口口’”林晚星纠正道,“其他都写着鸡汤,为什么这张没有?” “忘了写呗!”秦敖说。 “1-9都有,10忘写了?” 秦敖纠结了:“那我也不知道啊!” 陈江河忽然抬眼,目光清亮:“是填空?” “填什么?”秦敖有点茫然,随后目光又移向烟纸上三个小方框,“你说1-9是线索,10是要让我填的东西?” “算是有这个可能吧。”林晚星点头,认可了陈江河的猜测。 “还有别的可能吗?”秦敖问。 “暂时想不出来。”林晚星答。 “那这个要填什么?”秦敖问。 “目前没想到。”林晚星答 “老师您不是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高考文科状元,还是三篇什么什么i论文一作,同时拿了7年国家奖学的大学霸吗?”秦敖笑嘻嘻地问。 “在这等我那?”林晚星笑。 秦敖噤声。 陈江河像个小老头似地,还皱着眉:“真有人引我和秦敖来这里,找老师你吗,但为什么就我和秦敖收到了?” “肯定是因为你和秦敖有什么共通点。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别的人找上我的门。” 林晚星这么说。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办公桌上原本展开的烟纸又半圈回去,像那种一碰就缩回脑袋的软体生物。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陈江河问。 狭路 第8节 “先想想你们身边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想不到啊,是不是老师你得罪了什么人?!”秦敖问。 “我一周前还不在这里,更想不到了。”林晚星说。 器材室里又陷入沉静,他们好像都进了死胡同。 整件事好像什么恶作剧,有人出了个题目,问题无足轻重,但你又想知道答案。 林晚星微沉吟:“目前来说,我们能做的,好像只有试着把题目做出来了?” 林晚星把烟纸一张张排齐:“每人抄一份,各自研究吧。” “但万一这不是填空题呢?”陈江河问。 “就当练字了。”林晚星说。 第7章 任务 秦敖和陈江河离开器材室。 学生在时,林晚星还能保持冷静地和他们分析这些那些。但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离开后,仓库里骤然安静。尽头层架掩映在一片昏暗光线中,林晚星就不淡定起来。 她拿起那张红蓝爱心的包装纸,又硬着头皮,读了遍广告。 你对自己的人生充满困惑吗? 你仍不知道未来要走向何方吗? 八中小林,专治厌学、逃学、不愿学、不出成绩等疑难杂症。 地址:宏景市第八中学体育器材室 电话:18953418080 上面的确指名道姓让秦敖来找她,但为什么是她? 像这上面说的一样,找她拯救迷茫的青年学子? 林晚星不确定是的,陈江河在上周就收到了“借球卡”,那时她还在永川。 因此看上去,是她接管了器材室管理员的职位,所以她的姓名和电话,才出现在秦敖收到的烟盒上,成为目标。 那么难不成还真像秦敖说的那样,这间器材室里有什么东西? 林晚星思维奔逸,想不明白这些。 她走到器材室的窗边,向周围望去,教学楼、办公楼……可以观察到器材室的位置其实很多,学校工作人员甚至学生都有嫌疑 操场上吹起了一阵风,夏天已到了尾声,林晚星摸了摸胳膊,感受到了一些凉意。 无论有多少疑惑不解,对现在的林晚星来说,她拥有的线索,也只有那个“10-”。 为此,林晚星特地来到八中的图书借阅室,想找一些能启发“解题”思路的书。 八中图书馆只有一间教室大小,藏书数量有限,刷一下饭卡就可以进入借书。 林晚星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就站在书架前,看着图书名字,随意找些灵感。 像不少学校一样,高中图书馆藏书有部分来自学生捐赠,有许多不符合高中生年龄层的《小学生趣味题目》和《脑筋急转弯》。 打开书,上面还写着捐赠学生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孩子用不上了,所以家长同意“上交”学校。 不过这些书,对林晚星来说倒很有启发性。 从某种角度看,烟纸上的9句话和最后的填空,很像需要破译的密码。 她视线向下,正好看到一本《小学生趣味密码学》。 而《脑筋急转弯》和“趣题集”或许属于“题库”范畴,说不定也有帮助。 不管怎样,如果这是道题目,并且对方有心让他们解开,那么答案应该不会太难。 林晚星拿了林林总总共七八本书,她离开时,看管图书室的老师,很认真地看了她几眼。 当天五点后,林晚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吃饭,学校还有全校教职员工会。 会议是每月例会。 林晚星是边缘人士,最晚被通知到。 她从图书馆赶到会场的时候,实习老师都坐在一起,周围也没有她的空位。 她随意地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自己坐下。 她先摊开借来的《趣味密码》,边听副校长先介绍了实习教师的情况,边了解大致的密码类型。 基础的密码总共就那么几类,她简单试着破译了下,发现都不符合。 她把这本书放到边上。 校长讲话进行到了“加强师德教育”的部分,校长强调了师德师风建设是落实立德树人任务的关键。 此番讲话告一段落,全场掌声雷动,学校教务处接过话筒。 教务处宣布,九月为“素质教育”月,要求各年纪和各教研组展开丰富多彩的教研活动,争取有相关成果展现。 会议内容就是这些,虽然看似精简,但实际也开了将近一个钟头。 教职员工例会后,体育组又组织单独会议,林晚星也是第一次见到体育组的各位老师。 办公室里,所有体育老师总共只有4个,加上她刚好5人。围成一桌还有空位,她想躲在后面装没存在感也不行了。 体育组组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皮肤黑亮,肌肉结构清晰,目光炯炯有神,像会武术的练家子。 剩下的三位也都是男老师,而他们的姓组合在一起很有意思,恰好是“赵钱孙李”。 钱老师她中午还见过,于是由他出面,给其他老师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小林老师,永川大学的硕士,目前负责管理体育器材室。” 林晚星在座位上,想站起来打招呼,却被钱老师压下:“不用这么客气。” 她只能笑着点头说好。 剩下三位老师都很意外:“小林老师是练什么的?” “是不是拿过奖牌,能特招进的永川大学?” 林晚星很不好意思,只能说:“我大学学的是其他专业的,不是练体育的。” “什么专业?” “心理。” 四位老师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没事没事,你上任专业也不对口,是咱们食堂的元老,后来被调来看器材。”钱老师宽慰她。 “怎么说话的呢,心理学和我们运动关系是很紧密的!”赵组长义正辞严。 “小林老师来了就好啊,我们终于不用分着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材。”其他老师 诸位老师连连称是,林晚星也放松了一些。 她之前也没开过体育组的会议,实际发现过程很简单。 首先,各位老师聊下课表,大家没有特殊请假情况,就按原计划执行。 然后赵组长安排一些小事,例如审核她提交的器材补充表。 最后则是重头戏 “关于素质教育月的活动,校长给我私下说过了,我们体育组必须出成绩。” “这怎么变了,他老人家上台的时候不是还说之前孔校长的‘体育特色高中’政策不行,要紧抓学习,三年目标是能评上省示范高中。”孙老师凉凉地说道。 “目标必须经常更新,同志们才能有新的动力。” “就说示范高中没戏了呗?” 赵组长“咳”了一声:“有小老师在呢,大家教学作风端正一点。” 四位老师不约而同端起茶缸喝了口水,林晚星只当没听见他们刚才吐槽领导的话。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自然就围绕着“体育组该如何出成绩”这个方向展开。 恰好秋季是各级体育赛事集中展开报名和比赛的时间,有诸如安宁市中学生运动会、安宁市体育大联赛高中组篮球比赛,安宁市中学生羽毛球锦标赛等等一系列赛事。 体育组老师们都有经验。 他们整理好主攻赛事和有望取得好成绩的专项,并且各自分配了要负责的比赛。 几乎从九月到十月,每个周末都被要带队参加的赛事挤得满满当当。 天已经黑透了,大概对体育组来说,这是很难得的加班夜。 轮到林晚星的时候…… “这样吧,我看小林老师和陈江河、秦敖关系处得不错,下周日青超联赛华东赛区预选赛,就让小林老师带队那。” 钱老师软绵绵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那时正在翻看一沓从安宁市学生体育网下载的竞赛章程。 晚上连番会议,她只来得及吃几片饼干,饿得有些头晕,因此只是机械性地抬头,答:“啊,好。” “那让学生在学校门口集合,你统一带他们去赛场就行。”赵组长也跟着说道。 林晚星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赛场、比赛是什么” “没事别紧张啊。”赵组长宽慰道,“就一个足球比赛,因为我们学校还是‘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校’,去年预选赛的时候我们没参加,直接弃权了。今年上面下了死命令,说有大领导要来,就不管怎么样球队一定要到场,再弃权就不像话了。你就当带学生去参加校外活动,成绩什么的都无所谓。” 林晚星听得并不明白:“不重要的比赛吗?” “倒也不是不重要,但重要比赛不也要有群凑数的群演嘛,你就把我们校队当凑数的就行。” “关键是,群演要到场?”林晚星问,“可去年我们为什么弃权了?” “临时出了点事,有学生不愿意踢了,最后就弃权了。”赵组长漫不经心地安排道,“过两天,我让老钱把那些孩子叫在一起,你认识认识。” “但他们上次都没参赛,这次肯去吗?” “你是老师,你说了,学生能不听?” 狭路 第9节 第8章 见面 青超联赛全称为全国青少年足球超级联赛。 由参加中超、中甲、中乙联赛的各俱乐部梯队,足校、业余足球俱乐部、国家足协会员协会队伍和校园足球队伍共同参加。 联赛分为预选赛和正赛两阶段。 其中在预选赛阶段,比赛以大区赛的方式举行。按地理位置分为“东北大区”、“华北大区”、“华东大区”、“华中大区”、“华南大区”以及“西部大区”六个大区。 宏景市在华东大区,宏景八中则是“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属于校园足球建设成果展示的部分,这也是领导要求他们必须参赛的原因。 以上是林晚星在官网查到的内容。 比赛很正式,但由于各大俱乐部都将派青年梯队参加,对于没什么“背景”的普通高中来说,参加预选赛也确实属于“群演”行为。 所以钱老师和赵组长认为,不需要获得胜利的比赛,只需带一批男生按时出现,这是个简单任务,这才安排给她。 星期四中午,由钱老师召集,林晚星将第一次见到八中足球队全员。 集会地点在一间普通多功能教室。 九月的午间,仍有三十多度高温。 林晚星早到了十分钟。 教室看上去就就不常使用,两边遮着厚厚的窗帘,室内空气沉闷。 她打开电扇,又拉窗帘。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个穿着校服、身材瘦削的男生站在门口。 男生的左手还半举在门上,并未完全垂下,校服袖口拉开很长一段,因此林晚星看到了男生纤长的手腕。 他袖口被洗到发白起毛边,又实在瘦得有些过头,皮肤又白,尺骨关节高高突起,总让人觉得好像一折就碎。 “老师。” 男生喊了一声,声音柔和平静。 林晚星将视线从男生的腕关节处移开:“你好,是钱老师叫你来的?” 男生点了点头。 “随便找位置坐吧。”林晚星说。 男生看上去是非常柔顺乖静的好孩子,还带着铅笔、橡皮和一张试卷。 他不仅会敲门喊报道,还会向她微微欠身行礼,最后才自己找座位坐下。是和陈江河或者秦敖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林晚星边打开剩下的窗户,边回头随口问道:“你也是学校足球队的,叫什么名字?” “付新书。” 林晚星愣了下:“名字很好听啊。” 付新书摇了摇头,不做声。 “你也是足球队的吗,你踢什么位置?” “以前是中场。” “以前……那现在呢?” “现在很久不踢球了。” “哦。那周日的比赛你有信心吗,还有几天,你们要不集合练练?” 林晚星叨叨了几句,却发现付新书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听她全部说完,他才又摇了摇头。 他动作缓慢,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慎重。 头顶电风扇哗啦啦转动,教室里静默难耐。 付新书拿出带来的卷子,埋头写了起来,林晚星一时也不好打扰。 时间又过去五分钟,约定集合时间到来。 门口终于出现了第二位学生。 付新书一开始还在埋头作业,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有所感应似地抬头。 林晚星亲眼看到付新书脸色霎时发白,一滴汗水从他额发间滑下。 时间是中午12:30分,秒表的指针近乎完美地划向数字12。 这位准时到来的学生,和付新书是两个类型的极端。 虽然按照校规,每位学生都统一着装。 但门口的男生眉目俊朗,身形高大颀长。他白衬衣领口挺括,穿一双黑色aj,手上还戴着一块露机芯的镂空表,气质冷淡,看上去很像有钱人家衿贵的少爷。 “钱老师叫你来的?”林晚星问。 “是。” “你叫什么名字?” “文成业。” “好,文成业,你随便找位置坐吧。”林晚星说。 文成业进门左转,直接在第一排坐下,看上去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和体力。 当然,这也是离付新书相对非常遥远的一个位置。 文成业自落座后,也不做其他任何事情,就一直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让林晚星觉得,大概短则三分钟长则五分钟,如果会议还没开始,他就会准时离开。 果不其然。 12:35的时候,文成业推开座椅站起。 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迈开长腿,走出座位,就要离开。 林晚星刚想叫住他,钱老师庞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教室门口。 “去哪?”钱老师对文成业说。 文同学的身影顿在原地。 “只来了两个?”钱老师捧着大茶缸愣在门口,他扫了眼教室,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恩。”林晚星点头,用眼神示意文成业坐下。 “太不像话了!” 钱老师把茶缸砸在课桌上。 “砰”地一声重响,林晚星和门口冒出头的三位男同学同时打了个激灵。 秦敖怵在门口,林晚星和他对视一眼,男生脸上又出现“怎么又是你”的不耐烦模样。 秦敖身后跟着他的两位烟友朋友,林晚星记得其中一个可爱男孩叫林鹿,另一人则叫俞明。 “我说了几点集合?”钱老师没好气地问秦敖。 秦敖在看到文成业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眼神凶悍。 “老师我们刚早到了,去上厕所了。”林鹿举手嚷道,非常机灵。 林晚星也没戳穿。 “找位子坐吧。”钱老师脸色不愉,但好像觉得骂人也没用,他只是没好气地这么说。 三人走进教室。 林晚星注意到,一直习惯大摇大摆走在人前的秦敖刻意放缓步伐,落于两人身后。 他步伐平稳,径直走向文成业桌前,用力踹了一脚桌子。 铁质桌腿和水磨石地面发出很剧烈一阵“刺啦”声响。 文成业猛地抬头,眼神平静且冰冷。 林晚星眯起眼。 “秦敖,干嘛呢!”钱老师脸色都青得彻底。 “对不起啊老师。”秦敖转头,嬉皮笑脸地道,“刚没注意,地上怎么有滩水,是不是谁尿了,害我脚上打滑。” 他瞥了眼文成业,嘲讽意味十足。 “没摔死你,可惜。” 教室外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离集合时间过去7分钟后,终于有第六位球队成员到来。 “说什么呢那你?”秦敖骂道。 “别狗叫了,找位置坐吧。” 门口新到的男生看上去懒洋洋的,嘴唇很薄,头发乱成稻草。 他擦过秦敖的肩,走到文成业身后坐下,派系分明。 林晚星无奈地看着钱老师,这支球队看上去一言不合就要干架的样子,怎么都不像能乖乖出席比赛。 “祁亮,你小子少挑事。”钱老师先冲她尴尬地笑了下,然后立刻变脸,很有气势地镇压另一方,“秦敖,回你座位上去,想打架记过被开除吗?” “快了,不急。”祁亮轻飘飘说完,然后靠上椅背,翘起二郎腿,一副无论你怎么骂我都没用的模样。 秦敖眼里冒火,拳头握得很紧,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 林晚星见他确实动怒,适时开口:“秦敖,过来这边坐。” 男生攥着拳头,不愿回头。 “秦敖。”这时,付新书宁和的声音响起。 狭路 第10节 他声音有点沙哑,但又带着让人不容质疑的味道。 让林晚星意外的是,秦敖虽然动作迟缓、满不甘愿,但他还是放下拳头。他极其不情愿地回头,往付新书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钱老师虽然生气,但又懒得说他们。 门口陆续又来了几位学生,缓和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陈江河最后落座后,整支11人的队伍,总算来齐。 “看看你们成天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钱老师站在讲台前,喝了口茶,压了压火气,“叫你们来,就是通知你们,周日有青超联赛预选赛,你们的比赛时间下午13:00,打安宁实验中学。” “我们怎么还有比赛踢啊?”秦敖拖长调子,举手问道。 “难得,废物有自知之明。”祁亮冷笑,哼哼唧唧说道。 “安宁实验好强的啊,我们肯定踢不过。”林鹿眼睛亮亮的,立刻话锋一转,“不如继续弃权吧!” “我是来和你们商量的吗?”钱老师腆着大肚子,“任务就是你们必须去踢这场比赛,不去的人,这学期你们体育别想及格。” 钱老师自认为这样的威胁很有分量,不管底下同学们的抗议,快刀斩乱麻地道:“我旁边这位是林老师,她负责周日带你们去赛场,具体你们听她安排。” 林晚星肩膀上被重重拍了一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推到讲台正中。 讲台下,有人端正坐好,也有人懒散翘腿。 但每个学生,都在看她。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钱老师离开教室的脚步声回响。 林晚星吸了口气。 “好好听林老师的话。” 门口的钱老师回头,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第9章 意见 这是九月非常平常的午后,校园里弥漫着午饭后的困倦,窗外还传来学生们翻试卷的清脆声音。 林晚星人生中第一次,站在讲台前。 虽然座位上的十一位男生,也算不上她的学生们。 但少年人面容稚嫩,无论如何用懒散与不屑的姿势遮掩,他们目光里都带着探寻与好奇。 画面定格。 如同橡皮筋被拉伸开,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无限静止。 在皮筋回弹前的瞬间,林晚星说:“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周日中午12:00,我们在学校东门口集合,一起去赛场,决定不准时出席的同学请举手。” 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几秒钟的怔愣。 然后有几个刺头,果断举手。 首先就是秦敖,他不仅自己举手,还用眼神示意林鹿和俞明,让他们也把手举起来。 而所有举手的学生中,有个人让林晚星感到意外。 “那下面开始听取大家的意见。”林晚星反而笑了。 “付新书。”她目光扫去,开始点名。 男生放下略显纤瘦的手臂,说:“我们要熟悉场地,12点集合太晚了。” “反对有效,那就11点。” 付新书点头,放下手。 “秦敖。”林晚星继续点名。 “人不能和狗一起踢球。”秦敖冷酷地道,瞥向文成业和祁亮。 “确实。”祁亮声音又轻又嘲讽。 听秦敖这么说,他反而放下手,摆明了要和秦敖作对到底。 “滚。”秦敖说。 “又狗叫。”祁亮笑。 自秦敖和祁亮带头,底下的男生们又开始吵吵起来。 对他们来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愿意或者不愿意。 林晚星也没有管他们,她看向坐在教室最角落的男生:“陈江河,你呢?” 陈江河脸色冷若冰霜,从座位上站起。 虽然林晚星也见多了他冷言不语的模样,却没有哪次脸色像今天这么难看。 他一言不发,直接从教室后门离开,像根本不愿在教室多呆一秒。 林晚星望着男生离开的单薄背影,祁亮的声音在不远处悠悠响起。 “哈,酷哥。” 总体来说,安宁市第八中学男子足球队《2019学年度下半学期第一次全体代表大会》,以达成巨大共识,结束了会议。 翻译一下就是,大部分人对周末去踢个比赛没什么大意见,但不排除有人对此表示巨大不满。 其中一人,当然是被祁亮点炸的秦敖同学。 还有一个,则是会都没开完就跑路的陈江河。 这个结果,是林晚星没预料到的。 不过林晚星也没有急着去找陈江河和秦敖,她坐回体育器材室自己的办公桌前。 桌上是几本她从高中图书馆借出来的解谜类书籍。 昨天晚上和今天上午,她已经看了一部分。左右无事,整个下午时间,除了学生们来借器材时,她都在看书。 有些脑筋急转弯是几十年的老套内容,但也有新颖的趣味题目引人入胜。 不知不觉,旁边白纸上留下她写的好几页草稿。 先来的人是秦敖。 小秦同学脸颊上有块淤青,不算重,但因为靠近他眼角下的疤,所以略显狰狞。 “还是动手了,祁亮还好吗?”林晚星看了秦敖一眼,又低头研究面前的智力题。 “已经死了。” “哈?”林晚星学着祁亮的口气惊愕了下。 秦敖的手背擦过嘴角,又像要被点燃。 林晚星赶忙从桌上的小零食袋里掏出一条毛毛虫可乐软糖,表示歉意。 秦敖挑眉,过了会儿才接过,表示大发慈悲原谅她。 林晚星没理秦敖了,继续低头研究着刚翻看到的智力题。 “你在看什么?”秦敖凑过来,他这才发现桌上的智力题和密码书。 当时烟纸里写的9句话和最后“10口口口”,被林晚星抄在同一张白纸上放在书桌右上角,好随时看一眼研究。 林晚星把刚翻到的题目转了180度,展示给秦敖看。 一位在中国生活多年的德国医生,用一种便捷的方式给老年人测定是否痴呆及其程度。 下列五个字,在每个字上各加一笔,让它变成另外的字。 只答出一个,或许已患病。 只答出2个字,具有一般思维。 答出3个字,具有十分健康的大脑。 全部答对,那你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如果一个字都答不对,那你已是个痴呆老年人了。 “刁、亚、开、舌、玉?”秦敖把五个字一一念出来,“这个和那个有关?” “没啊。”林晚星说。 “那你为什么要做” “因为和智商有关。” 秦敖:“……” “所以,你来找我干嘛?”林晚星在“刁”上加了第一笔,变成“习”。 “我还是觉得你有问题。” 秦敖嚼着软糖,原本犀利的语气因此变起来有点软。 “这么直接?”林晚星问,“我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是你要来带我们去比赛?” “因为钱老师说我和你还有陈江河的关系不错,所以让我带队。” “不是你主动提议?” “小朋友……”林晚星放下笔,“来,再我重复一遍,我是我本人,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省高考文科状元,共发表9篇sci论文,其中6篇一作。我为什么要主动提议带你们去赛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秦敖又吃瘪沉默了一段时间,忽然,他指着桌子右上角的白纸,说,“所以为什么高考状元为什么连这都解不开?” “我解不开这个问题,那只有两种可能性。”林晚星转了圈笔。 “什么?” “第一、这根本还不是个谜题;第二、我暂时没想解开它。” 秦敖震惊,过了会儿,他说:“你怎么这么会装逼,教教我吧。” 狭路 第11节 林晚星笑了,在刚才剩下的四个字上各加了一笔,然后拖过桌上的白纸,垫在上面。 “所有的解谜都是从观察开始的。”她指着当时从烟纸中抄下的九句话:“观察一下,这几句话,你能发现它们有什么共同点” “这些话都很脑残?”秦敖试探着说。 “还有呢?” “每句话前面都有数字,和破折号?”秦敖顿了顿,“这是破折号吧?” “是的,继续。” 秦敖迟疑了一阵:“难道前面的数字,和后面的字数有内在联系?” “不排除这个可能。” 林晚星边说,边把每句鸡汤前面的序号,和鸡汤的字数写成两排数字。 秦敖看了两遍,不由感慨:“这也太复杂了吧!” “是啊,太复杂了。”林晚星沉吟。 秦敖狐疑地看她一眼:“所以你是不是,还没解出来?” “哈,被你发现了。”林晚星尬笑了下。 “呵呵。”秦敖冷笑。 “不过……”林晚星抬起头。 傍晚,日光西斜,照得整个器材室热烘烘的。 “如果这确定是一个谜题,那出题人当然希望你们能解开来。所以,它一定不会太难。”她说。 门口,陈江河抱着足球,一脸严肃。 少年眉眼冷峻,头顶发茬里冒着汗,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臂弯处夹着足球,停了一会儿,才进门。 足球是他上午借走的,虽然林晚星很清楚陈江河现在很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但因为“无论多晚都要还球”的约定,他还是来了。 男生看上去有点紧绷,也没打招呼,他先把足球放回篮筐,再走回她的办公桌前。 秦敖的视线随着陈江河打了两个来回。 林晚星没有说话,打开“借还册”,让陈江河签名。 男生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放下笔,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收回借还册、合起,低头在解题的草稿纸上写了两笔,还是没说话。 陈江河眉头皱起,往门口走了几步。 突然,他停住脚步,回头说:“我周日不会去的。” “啊,我知道了,谢谢。”林晚星说。 “谢什么?” “谢谢你能来特地提醒我,我要完成周末的工作,会遇到困难。” 陈江河一时语塞,停了会儿,他才说,“反正我不会去,你随便找个人。” “我查过了,青超联赛必须注册球员参加,学校已经提交过报名表,没办法随便找。” 陈江河眉头皱得更紧,眉心像小老头似的挤出了川字纹。 林晚星宽慰他:“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不用纠结。” 陈江河抬头,很意外,也有些茫然。 林晚星觉得男生的反应有点可爱:“还不走?是想让我强迫你去踢比赛,这样你就可以顺水推舟答应我的请求?” 陈江河:“……” 少年人被将了一军,立刻扭头就走。 林晚星也没留他。 “老师,你故意赶陈狗走?” “哪来的故意?” “很像欲擒故纵。”秦敖说。 “成语用得不错。” 听到这话,陈江河背景僵硬,顿住脚步,进退不得。 “你看,我没有逼你们一定要参加比赛,是因为去或者不去,都是你们的自由。” 第10章 解谜 天已经渐渐黑了,教学楼亮起灯。 操场上有晚饭结束的学生,相约散步。 器材室里更显昏暗,学生们没有说话,林晚星站起来,打开灯。 啪地一声轻响。 日光灯管闪烁,整个小仓库都明亮起来。 秦敖才回神:“我们哪来的自由?” 林晚星:“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你确定想听?” 大概她的回答听上去很敷衍,秦敖瞥开视线。 “你对我们去不去无所谓吧,你只对这个感兴趣。” 他敲了敲桌上的谜题。 林晚星凝视着学生的面容,最后转了圈笔,没继续这个话题说下去。 纸上还是那些鸡汤。 什么“自由翱翔”或者“人当自强”,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刻意为之,但所有刻意背后显然有这样的东西。 林晚星双手交叠,抬头:“你们不感兴趣吗,是谁把这些东西塞给你们?” “我无所谓。”秦敖说。 “这样……”林晚星顿了顿,“那我是不是也不用把我刚才的发现告诉你?” 门口站了会儿的陈江河同学,终于转身:“你又发现了什么?” 林晚星没再逗他们,而是握住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直线。 她看了眼秦敖:“你刚才说,每句话的字数,和标题符号直接的关系?” “怎么,真有关吗?” “不,想简单点,如果不看标号,单看每句话的字数呢?” 陈江河同秦敖皱眉,低头看了一会儿,最后看上去想放弃的时候。 林晚星:“把问题想简单点,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好像没什么单双数的特点。”秦敖说。 “字数都在10以内?”陈江河问。 “对。”林晚星鼓励性地看着陈江河点头,“它们每句话都很短。不仅都10以内,而是最长不超过7个字。” “这说明什么?” “说明很奇怪。”林晚星用笔帽蹭了蹭下巴,眯起眼。 “你又来。”秦敖无语,“有什么话不能一口气说完?” “啊,不好意思,借你们脑子想一下嘛。”林晚星边思考边说,“实际情况,鸡汤都很长,对吗,比如这句话‘恒久努力铸辉煌’,‘铸造’省略为‘铸’。” 她又圈向下一句话:“还有这个。‘人当自强’,一般我们都说‘男人当自强’……” “那又怎样?” “如果这是个谜题,那出题人在刻意控制字数,使它变短。”林晚星说。 原本陈江河同秦敖都在认真听讲,闻言,秦敖很冷漠:“你的发现有点无聊。” “是有点无聊。但那个人编这些话挺努力的,不是吗?”林晚星笑了下,“这些鸡汤,还有第二个奇怪的地方。” 她圈起“恒久努力铸辉煌”和“持之以恒”中的“恒”字,又圈起“人当自强”和“自由翱翔”中的“自”。 “每句话,都有重复的一个字?”秦敖终于领悟。 林晚星点头。 “为什么会有重复的字?”陈江河问。 “目前没想到。”林晚星一边说,一边将句子中所有两两重复的字都圈了起来。 秦敖原本充盈的情绪又突然泄气:“算了。” 他说着就要走。 林晚星叫住他:“已经取得巨大进展了,不然我们再想想?” “还能想什么?” “我给你总结下。首先,假设这是一道有人特意弄出来,给你我的谜题,那对方一定希望我们能解开它。那么,它应该很简单,题型类似于这些。” 林晚星拿起桌上的《趣题100道》,展示给两位少年看:“我今天做了很多趣味题目也好、脑筋急转弯也罢,发现这些东西的答案,总藏在我们的思维盲区里。所以,肯定有什么我们忽略的东西。” 陈江河接过趣题集翻了起来,秦敖则扫过桌上的七八本书:“今天看了这么多?真努力,难怪能考状元。” “高考比较简单,有手就行。”林晚星说。 秦敖愣了段时间:“你这逼装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就在这时,陈江河翻书的手突然顿住:“这个呢!” 狭路 第12节 林晚星抬眼。 陈江河目光明亮,有点激动。 他把书放下、摊平,展示出一道趣题。 题目如下: 1.以下为1010共100个方格,请根据10道题目题干提示,将答案填入格子中,每格一字。 2.黑格表示没有字。 提示:先填写容易的,然后再慢慢补充。 横向: 1.一首儿歌 2.《射雕英雄传》中大理国段皇爷出家后的法号 3.罗纳尔多的绰号 4.葡萄牙的首都。 5.地中海和大西洋之间的海峡。 6.一个欧洲国家。 7.祸不单行的上句。 8.一种文物,中学物理课本中有提到过。 9.一种传统曲艺。 10.孙中山等领导的推翻清朝的运动。 11.古诗《春晓》的一句。 12.一位相声表演家。 纵向: 一.马戏团中做滑稽表演的人 二.“问世间,情是何物”的下句 三.报社因特别消息而临时增印的小张报纸 四.美国历史上唯一蝉联四届的总统。罗斯福 五.万物复苏的季节。 六.一首张国荣主唱的歌。 七.海明威的一部名著。 八.关系最近的亲戚。 九.春秋名相,身价是五张羊皮。 十.台湾女歌星。 十一.双眼长在同一边的海洋生物。 十二.常用来祝贺生意人的用语。 十三.比喻彻底改过的成语。 …… 灯光下,题目下半部黑白相间的方格分外醒目。 林晚星看着横纵方格相交处,有种微妙的不可思议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围绕在你身边,像一根蜡烛点燃后青烟,袅袅萦绕,你总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在黑白格出现的瞬间,罩子掀开,你看到了那根蜡烛,一切就变得清晰起来。 虽然这道题要填的空格更多,但确实应该是类似的没错。 把相应的词句填入方格中,就这么简单。 这么说来的话,解谜所用的1010方格盘,其实也早就交到他们手上了? 林晚星看向陈江河,同少年同样明亮并充满不可置信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向陈江河伸出手,摊开。 男生会意,将一张卡片,递到她的手上。 那是她和陈江河第一次见面时,少年试探性扔出的《免费借球100次卡》。 上面有同样有横平竖直100个方框,部分格子被浅色花纹覆盖。如果换个角度,把被浅浅花纹覆盖的地方看作涂黑的格子,确实有10块被分割出的纵横区域,可以填入相应句子。 “填、字、游、戏?”见此情景,秦敖终于拔高音量,不可思议地说。 林晚星没有说话,她呼吸轻缓,把陈江河递来的借球卡放在一旁。 她按照卡上的格子和花纹位置,用直尺和铅笔在草稿纸上复制了同样一张。 她先从左上角开始,按照先横向后纵向的顺序,数出每组空白格子的字数,标在左上角。 然后她把鸡汤短句中字数相同的句子,试着匹配进格子中。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过程,准确来说,是真正有手就行。 但无论是陈江和或者秦敖,他们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一句、两句、三句,合适句子被填进方格中,字数契合,交点相同。甚至试错次数都很少,整张填字格迅速被构造完整。 很恰当,很完美,理应如此。 4重新开始。 “新”字被填入“10口口口”中间那格,而随着第“书山有路冲为径”被最后竖向写入填字格中,整个”填字游戏“只留下最后的空位:10-口新书。 又是很长一段沉默时间。 林晚星双手交叠,支住下颚,抬头看两位学生。 房间里很昏暗,秦敖也跟着抬起头,像刚从漫长的梦境里苏醒。 “什么‘新书’?”他变得更加疑惑,“最后还有空位要我们猜?” “嗯。”林晚星盯着纸上的格子,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学生,欲言又止。 “你觉得要填什么?”陈江河目光黑亮,问她。 “填一个字。”林晚星说。 “靠,你这不是废话?” “限定条件如下:这件事和你们两个有关,答案应该在你们能想到的地方。”林晚星顿了顿,“想想你们之间有共同联系的地方。” “什么‘新书’什么?”秦敖迟疑,“我们都不爱学习,难道是‘看新书’?” “我这里还有个线索。” “什么线索?” 林晚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桌变蹲下。 旁边文件柜里是一大叠陈年报纸。 有位老师来器材室玩的时候,很喜欢坐在她身边,从里面拿出几份,做报纸上的小游戏。 这是非常老派的作风,也因老派而令人记忆深刻。 林晚星抽出一叠报纸,放在桌上。 像那位老师翻报纸找东西的动作一样,翻起了报纸。 一时间,空间里只有纸张划过空气的清脆声音。 突然,林晚星停下来。 她摊平报纸,指向最下方填充版面的“夕阳红板块”,《宏景晚报》7月12日16b页的最下角,正是一个填字游戏。 所有空格都被填满。 虽然字迹并不清晰,但能很清楚确定,那是人为填上的铅笔字。 “谁?”陈江和问。 “钱老师。”林晚星说。 “钱老师!”秦敖瞪大眼睛,他拔高音量,“你说这些东西都是钱老师搞的?” “不知道,但他玩填词游戏,还让我带你们去参赛,嫌疑很大。” 林晚星说话是声音很轻,自己都好像处于云端,觉得很飘渺,很不可思议。 她说到这里,一根男生的手指,突然点在那个他们最后剩下的空格上。 所有线索的交点,唯一需要他们填充的那个字。 推理进行到这里,答案呼之欲出。 10口新书 秦敖:“那空格里要填的字,难不成是……” “付。”陈江河说。 第11章 代价 林晚星印象中,付新书是学校里典型的贫困生。 贫困并不是给学生贴标签的贬义词,它代表着恶劣的生存环境和艰难生活磨砺出的坚韧品格。 虽然林晚星大概也只和付新书打了一个照面,说过几句话,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付新书的好感。 也就在“付新书”的姓名被猜测出的瞬间,他们三个,好像都不约而同默认了这个答案。 狭路 第13节 但有时,答案并不只是答案。 为什么是“付新书”? “那,我们要去问去钱老师吗?”秦敖第一个问道。 “问什么?”陈江河很冷漠,“问钱老师你为什么对我们搞恶作剧?如果钱老师问什么恶作剧呢?” “好像是有点怪……”秦敖不说话了。 两位同学的目光同时汇聚在她脸上。 “干嘛?” “所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陈江河问。 “判断一个答案是否正确,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求证。”林晚星沉吟片刻,说,“找付新书问问吧。” 少年们雷厉风行,等不到明天上课。 他们盯着她锁上器材室大门,带她来到学校附近的万达广场。 和平路处于居民区集中处,四周万家灯火亮起,广场内商铺灯牌闪耀。六点多正是营业高峰期,广场人流如注,一些知名餐饮店门口都排起了长队。情侣、夫妻、老人、儿童,谈笑声隆隆,人们脸上看起来都平静幸福。 林晚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猜到他们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她问身旁的两位学生:“这么晚了,付新书在这边打工?” “他每天下课就过来,六点到九点。” 万达广场,地下一层。 比起楼上,负一层是小型商铺加超市。 布局更密集,价格更亲民,因此人流量也更大。 林晚星一路走去,隔着玻璃窗,在餐饮店里寻找付新书的身影。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们最后却停在了一间美发店门口。 店名“丹尼斯美发店”,现代轻奢装修风格。店里顾客很多,理发镜前的所有位置上都坐满人。扑面而来是护发产品的香气,理发师忙碌工作,工作人员都画着淡妆,发型时尚。 洗头小工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您好,请问几位客人,今天是洗头还是修修头发,做个造型?” 林晚星卡在门口,下意识看向店内,在角落的洗头位置上,她看到了付新书。 学生正扶着一位客人走下洗头的躺椅,他身高腿长,腰间围着一块毛巾,头发用发胶简单做了个造型。纵然如此,他还是目光稚嫩,看上去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在林晚星看到付新书的时候,付新书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接,林晚星轻声地道:“我来找人。” 付新书在工作,没有第一时间过来。 林晚星在旁边等了段时间。 学生请刚才洗头的客人到座位上落座,端茶送水,又把毛巾搭在客人肩上,做简单按摩。他熟门熟路,直到理发师到来,付新书才有时间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老师,你们怎么来了?”学生问。 林晚星同陈江河、秦敖互相看了几眼。 最后,她和陈江河同时退了一步,秦敖顶在最前方。 “我们有事想问你。”提议要来商场找付新书的始作俑者秦敖同学这么说。 少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点了点头。 林晚星带付新书向店经理请假,店经理虽然很不情愿,但碍于她是老师,只得答应。 宏景万达在江边。 林晚星和学生们走出灯火通明的商场,在江边大排档坐下。 夏夜江风爽飒,隔岸灯火如星点,水腥味和烧烤香气混杂。 可乐上桌,油炸花生米摆了两盘,盐粒晶莹剔透。 一时间,碳酸饮料冒泡,桌上只有花生米脆衣剥开的悉索声响。 “到底有什么事来找我?”付新书的手轻轻搭在塑料杯上,用开玩笑的口吻对秦敖和陈江河说,“你们两个想通了,周末准备去比赛了?” “那必不是,爷不会和文狗再踢一次。”秦敖脸色冷下来,非常认真。 付新书只是笑了下,看向陈江河。 “我不踢没意义的比赛。”陈江河说,“我们赢不了。” “我知道。”付新书却说,“但如果我还是想请你们参加周末的比赛呢?上次因为我的原因大家最后都没去赛场,再有一次机会,我不想放弃。” 江风吹拂,林晚星看着付新书。 学生还是很瘦弱的样子,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我们都快一年没训练,不可能赢。”陈江河说,“而且他们都根本不认真,强行凑一场毫无意义。” 陈江河说道“他们”的时候,瞥了眼秦敖。 秦敖挑眉:“老子认真起来,你能踢得过?” “那就算不上场,比赛那天你们能来现场吗?”付新书还不放弃 无论是陈江河还是秦敖,都不说话,不肯点头。 气氛冷了下来,林晚星单手支颐,看看这边的学生,又看看那边的学生。 她喝了口可乐:“说正事吧。” 秦敖惊:“带我们参加比赛不是你的工作吗,不算正事?” “那再聊五分钟?” 秦敖:“……” “有人恶作剧我们。”陈江河看着付新书,将话题拽回正轨。 他简单讲了收到免费借球卡和秦敖拿到香烟的事情。 林晚星从小背包里拿出誊抄过的烟纸和借球卡副本,在桌上摊开。 讲到最后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停下来,看向付新书。 “所以,那三个空格,填什么?”学生的目光从填字格上离开,这么问道。 “你的名字。”陈江河说。 “什么?”付新书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们猜,这个10,要填的是你的名字。”秦敖说。 “就因为最后是“新书”,所以你们就猜是我?” “对。你是和我们,和足球,和林老师、钱老师关系的相交点,我们想不出别的答案。” “为什么是我?”付新书还是很不理解。 “他们也不知道,所以想来问问你,是不是也收到了类似的东西,像恶作剧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林晚星说。 付新书愣在桌边,完全凝固,像陷入茫然的漩涡中,他皱着眉头,仿佛在思索,却好像找不到答案。 恰逢此时,烧烤上桌。 100串烤羊肉,100串烤牛肉,还有学生们点的烤蔬菜和海鲜,铺满大半个桌子。 孜然飘香,江风拂面。 “边吃边想吧。”林晚星说。 男生们本来也没吃晚饭,也不用招呼,自觉自动地撸起串来。 一时间,江岸边忽然静下,只能听到水声拍岸,远处游轮笛鸣。 林晚星要了一份海鲜面疙瘩汤,慢条斯理喝着,观察付新书的表情。 从刚才一阵惊愕后,付新书就一直埋头吃东西。 甚至有几次,秦敖和陈江河从食物中抬头,想要和付新书说点什么,却因为付新书仍在埋头大吃,而不得不跟着继续消灭食物。 在三位男生的共同努力下,整桌烧烤很快被消耗殆尽。 秦敖抹了把嘴,表示吃饱了,陈江河也摇头,两人的目光,最终还是汇聚在付新书脸上。 付新书原本还在低头夹茄子,感受到同学的目光,他最终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我想起来了。”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声音很轻很淡,“我有收到过有那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秦敖和陈江河拔高音量,不约而同道。 “你们很想知道吗?来参加周末的比赛,比赛赢了,我就告诉你们。” 林晚星倏忽抬眼。 秦敖和陈江河怔愣,很不理解付新书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们脸色变幻,既想知道付新书拿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无法接受如此直接的胁迫。 付新书却没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周日中午11点,学校门口集合。”说完,直接站起来,离开餐桌。 他走得坚决。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已经跳下台阶,穿过繁忙的十字街头,逆着人流,向商场走去。 第12章 文狗 时间已经不早,林晚星送学生到公交车站。 两位男生已经从刚解开谜题的喜悦中清醒,也说不出是沮丧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付新书最后的条件,确实令人需要思考后才能做出决定。 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 公交车来了两趟,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上车。 林晚星看了眼时间,实在忍不住:“你们要坐哪班车走?” 狭路 第14节 秦敖才反应过来:“我离这近,走回去就行。”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任何行动,还是站在公交站台上,双手插兜,表情深沉。 陈江河也是如此。 林晚星干脆放下包,在车站坐下。 学生们竟也跟着坐了下来。 左右两边是身高175往上的护法,他们欲言又止。 林晚星无奈:“怎么了啊,宝宝们?” 秦敖:“你觉得,付新书收到的东西是什么?” 林晚星叹了口气:“我怎么会知道。” “那……”秦敖说到这里,头枕双手,靠在广告灯牌上。 又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下,车门打开。 陈江河:“就当恶作剧,也没必要弄明白。” 小刺头同学虽然这么说,但却没有半点当断则断的气势,他的屁股还黏在凳子上。 “也对,说不定老付在骗我们。” 林晚星就听着学生们的对话,并不插入。 秦敖又嘀咕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扭头道:“你是老师吧,总要给点建议吧。” “建议什么?建议你们,要不要去参赛?” “你不想知道是谁搞了这么大一出?”秦敖顿了顿,“而且带我们参加比赛,这不是你的事吗?” “我不做建议。”林晚星很认真地道。 秦敖:“本质因为我们踢不踢比赛跟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又不会被开除!” “这么说,有点伤感情啊。”林晚星笑了下,“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自行决定是否要参赛这件事。” “为什么?” “我支持你们参赛,也尊重你们不想去的理由。” “哈?”秦敖不解,“你怎么也不说点什么老师会说的话?” “比方说,告诉你们机会难得,要好好把握?” “对啊,就这种。” “没关系,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错过很多,就算这次不错过,下次也会错过。” “你真的很奇怪。”陈江河忍不住说。 “嘿,你才发现吗?”林晚星站起来,和学生们挥挥手:“你们不回家,我要走啦。” 秦敖叫住她:“喂,好歹是老师,给点有用的建议吧。” 林晚星被学生叫住,公交车站灯牌光色迷蒙。 “我的建议是,认真思考,自由决定。” 她这么说。 周日,宏景市八中门口。 比赛日很快到来,夏末气温却连续走高,天热得让人在马路上站不了五分钟就满头大汗。 上午十点半开始,林晚星就坐在门卫室和大爷聊天,直到十一点整,校门口只有八个学生。 陈江河提前到了,刺儿头同学虽然嘴上强硬,但终究还是心软。秦敖和他的小跟班林鹿一直没有出现。付新书则站在人群最边沿,一直望着人行道尽头。 学校大巴有事,林晚星预定接送学生的金杯小巴车准时到来,她拿着报名表站在学生们面前:“我先点名吧,点到名字的同学喊‘到’,然后上车。” “老师,就十一个人,谁没来不是看一眼就知道吗?”有人有气无力地插嘴。 林晚星笑了下:“你们不觉得,点名很有仪式感吗?” “不觉得!”起哄倒是很统一。 就在这时,付新书的眼睛亮了。 林晚星转过身,秦敖和林鹿刚下公交车,正从马路对面走来。 秦敖身穿足球服,胸前挂着一双钉鞋。他高大健壮,气质剽悍,带着背包的“小弟”穿过马路,站在付新书面前。 秦敖挑了挑眉,牵动眼下的疤:“我就是好奇!”他对付新书说。 “我知道。” “你最好别骗小爷。” “嗯。” 周围的男生们看到秦敖,不知谁喊了一句:“嚯,秦哥今天够酷啊!” 秦敖扫视一圈,才发现其他人大多t恤和短裤,他反而是穿得最正式的那个:“不是要踢比赛吗,你们穿的这些是什么?” “你是不是傻,我们都放在包里啊!”笑声此起彼伏。 秦敖很不屑地双手插袋,脸却有点儿红。 林晚星拿着点名板,适时插入:“我开始点名啦。” “付新书。” “到。” “陈江河。” “到。” 虽然哼哼唧唧,但每位被点到名的学生还是听话地上车了。 “郑飞扬。” “到。” 随着最后一位学生的名字念完,名单见底。林晚星看着唯一没有打钩那行的姓名,感到意外。 她收起表格,踏上小巴车。学生们已经在小巴车上就位,十位男生把不大的车厢挤出满载的视觉效果。 唯一没来的那个人,是文成业。 在她的概念里,文成业那天并没有举手提出异议,她一直默认文成业会来。没想到他却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缺席。 “老师,文成业没来,我们要等他吗?”林鹿小心翼翼地问。 秦敖跷着二郎腿,坐在单人座位上:“他还真就是条狗呗。” 林晚星环视车厢,走到和文成业关系亲近的祁亮同学身前:“文成业和你说过,他不来吗?” 祁亮从一开始就脸色不愉,闻言,他说:“大意了,不愧是文狗。” “怎么说?” 祁亮冷笑了下:“让我来,自己不来,把我绕晕了。” “那他人呢?” “我没这样的狗儿子。” “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吧。” “打过了,他不接。你给他妈打电话啊,我说‘他妈’不是在骂人啊。”祁亮懒洋洋地靠上椅背。 林晚星当然没有文成业母亲的联系方式,但作为本次活动的带队老师,她有责任确认学生的安全。 没办法,她让同学们稍等片刻,随后在门卫室翻到文成业班级班主任的电话,但周末休息,她一时没打通文成业班主任电话。门卫说可以去教师办公室翻学生名册,林晚星只得冲回教学楼,一番奔波下来,她已满头大汗。 她喘着粗气,站在教学楼四楼的栏杆边上,拨通了文母的电话。 电话接通,文母那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麻将声。 林晚星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缓,她道明来意,文母却用软而细的声音说:“我们小业今天有数学课补习的呀,不能去踢球了,不好意思哦。” “但是他的队友都来了,在等他一个人。” “啊呀,那就帮我们小文和同学说对不起啦。” 对话到此处,文成业妈妈已挂断电话。 林晚星握着手机站定,头一回感到工作的压力。 第13章 凑数 宏景八中,校门口。 小巴车司机为了省油,没开空调。 林晚星踏入车厢,原本在玩手机、闲聊的学生们不约而同看向她。 林晚星:“联系不上文成业,我们先去赛场。” 她说完,转头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师傅,开车吧。” 车辆驶动,马路上的热风灌入车厢中,两旁行道树影婆娑。 林晚星在陈江河身边坐下,那里还有个空位。 少年的唇紧紧抿着,他今天背了个黑色的包,很大,里面应该是比赛用的足球服以及防防护器具。 来参加比赛的学生们每个人都背着这样的包。 车厢内沉默了一段时间,只有引擎轰鸣声。 “同学们,我们讨论一下?”林晚星坐直身子,从刚才剧烈奔跑的疲惫中恢复了。 “讨论什么啊老师?不然大家就地下车解散?”有学生没好气地说。 “讨论下,在文成业缺席的情况下,10打11的战术安排?” 狭路 第15节 “老师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动画片看多了?” “老师你有看过哪怕一场足球比赛吗?” 林晚星震惊:“当然看过啊,我小学的时候,国足踢进世界杯,学校还组织我们统一观看。” “那你可真够老的。”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在吐槽,但好歹气氛活泼起来。 “现在说这些有用,我们还是讨论下该怎么办吧。”付新书的声音响起。 “付大人有何高见?”祁亮问。 “报名的时候有最低人数限制,按照规定,我们足球队是有两位替补的。” 林晚星眼睛一亮:“那替补呢?” “他们都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足球运动员,为了凑报名人数才填上去的,不过可以问一问钱老师。” 林晚星点点头,立刻拨通了钱老师的电话。 林晚星简单陈述了事情经过,就算平素性格软绵绵的钱老师,也不由得拔高音量。他语气里能听出一丝火气。 林晚星打断了钱老师要叱责文成业的话,而是说:“现在就是想问问您,我们足球队的替补成员,是不是可以上场呢? 热风哗啦啦,吹起车窗两旁遮帘的声音。 林晚星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诧异地道:“不在大名单上的球员,可以上场吗?” “理论上当然不行,但这种比赛谁查你。放心,就踢一场比赛,凑个数,领导面前好看点。”钱老师说。 林晚星挂断电话,原本还在吵嚷的学生们骤然安静下来,等待她的答案。 “钱老师说,队里那两个上名单替补同学,跟他在省里参加田径运动会,来不了。” 学生们嘴上没说什么,但目光中还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情绪。 “不过。”林晚星停顿了下,“钱老师说,学校里有没参赛的体育生可以赶过来,凑个数,据他了解以前也踢过球,问我们要不要。”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看样子就要说些丧气话。 但付新书坚定的声音响起:“要。”他这么说。 钱老师联系速度很快,很快给他发来地址。他们往学校附近又绕了一圈,小巴车在新村门口等了几分钟,一个身材健硕的男生跑出小区。 男生姓陈名卫东,学校练跨栏的体育生。 学生们之间都互相认识,陈卫东上车后,最后一个空座位也被填满。 小巴车驶上高架,向城外开去。 车行半个多钟头,他们来到了郊外。 小巴车在宏景明珠俱乐部门口停下。 林晚星来之前查过这块地方,这里是宏景明珠旗下的乙级足球联赛俱乐部所在地,因此成为本次青超联赛华南赛区的指定比赛场地之一。 道路两旁是成片农田,九月稻谷金黄。 男生们虽然上车时懒懒散散,但下车却冲劲十足。 林晚星最后一个走下小巴,发现学生们堵在车前,一动不动。 “ 怎么啦?”她问完,也愣在原地。 迎面是一辆大巴车,车身很高,通体白色,上面喷涂有安宁实验中学几个大字,金色中学校徽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大巴车门打开,学生们鱼贯而下,他们统一穿过蓝白色校服,挎着黑色运动背包,看上去训练有素。 领队老师西装革履,一下车,他就指挥司机打大巴开行李箱。几位老师拖出学生们的护具筐和几个纸箱,看包装,里面应该是自带的运动饮料喝营养补充品。 队伍里还有校医,自带急救箱。 原来想提前适应场地的,不止他们学校。 就这样,他们两帮人隔着一条狭窄过道分峙两边,彼此都没有说话。 林晚星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身前唯一穿着足球运动服的秦敖,说:“让一下。” “你干嘛?”秦敖被吓了一跳,人倒是往旁边让开一条道。 “打个招呼啊。”林晚星双手插袋,往安宁实验中学领队面前走去。 其实安宁实验的老师也早看到了他们,但彼此是对手,他又忙于准备工作,没有理会他们。 现在她先来打招呼,那位领队老师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林晚星做了自我介绍,和那位领队老师闲聊几句,握手交换微信,最后才插着口袋走回学生们面前。 男生们呆若木鸡。 秦敖小声地问:“你过去干什么?” “友好交流,体现我们学校教师的素质水平。” “有病。”秦敖无语。 林晚星笑了。 宏景明珠俱乐部在郊区。 等真的看到比赛场地,林晚星反而笑不出来了。 球场四周是一圈绿色铁丝网,入口处位主办方搭建的小凉棚,用作登记处。正对入口的铁丝网上悬挂着“青少年足球超级联赛u19预选赛”的大型横幅。底下摆着一长条广告牌,由同一位赞助商提供。 烈日暴晒,阳光直射。 以上,就是球场周围的全部遮挡物。 林晚星用手遮住炽烈阳光:“怎么连个看台都没有?” “训练场没看台很正常啊。” 男生们反而很习以为常。 等她回神,学生们已经自觉主动占据场边的一块塑胶跑道。 并同安宁实验的队伍,友好地保持大约50米左右距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林晚星和学生们一起到组委会登记处报道。 她和安宁实验的领队老师又站在了一起。 毕竟队伍里带着一个“编外人士”,林晚星还有些紧张。 他们首先签署了一份《参赛承诺书》,保证服从安排、文明竞赛、如出现意外事故责任自负。然后又是一份《不参与赌博、打假球等违规违纪违法行为》承诺书。保证从未参与赌球、打假球等违规违纪违法行为,并知晓如被发现会取消竞赛参赛资格并移送公安机关的后果。 承诺书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大家都签得很快,学生们签名后,林晚星也跟着在领队签名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运动背包扔了一地,等林晚星回到男生们跟前,学生们或坐或躺,开始嚷嚷肚子饿了。 而不远处,安宁实验的学生们,已经全部换上学校统一球衣,站在球场上,排成一列。 他们的教练站在队伍前方,像在训话。 风声细碎,热浪拂过草坪,远处山峦田野连绵。 组委会给他们拿来盒饭,而安宁实验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绕着球场跑圈。 安宁实验球员们跑圈规整有力的脚步声,不断在他们耳旁响起。 林晚星盘腿坐在滚烫的草地边缘,拆开盒饭,握着筷子。 一队人跑远,她的耳旁便只剩下孩子们咀嚼食物的声音,很细碎的声响也清晰可闻。 没有人说话。 林晚星遥遥戳了戳林鹿的饭盒:“你不吃炸猪排吗?” “我吃啊!”林鹿赶紧护住自己的饭盒。 林晚星高兴地笑了起来,立刻把自己的猪排夹到了林鹿盒饭上:“太好了,奖励你,不用谢。”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林鹿反应过来,俞明已经一筷子把猪排夹到自己盒饭里。 林鹿目瞪口呆。 一时间,我“我的猪排”和“我已经咬过了”的声音,再度闹哄哄地响了起来。 第14章 开始 对于足球比赛,林晚星的所知,大概还停留在世界杯或者欧洲杯期间,街头巷尾张贴的主题广告。 学校宣传栏会张贴一起看比赛的海报,她偶尔路过小酒吧,也能听到里面因进球而突然响起的一阵欢呼。这些生活中的琐碎细节,构建起她对足球的全部印象。 除此之外,她上次完整看过的比赛,确实还要追溯到小学时期。 林晚星坐在球场边搭起的帐篷下,她的学生们刚才去厕所换上了运动球衣和球鞋。 男生们并没有穿学校统一的球衣。 有人红配绿,也有人一身黑,尤其是林鹿同学,穿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沙滩裤。 认真穿着宏景八中统一球员服的,只有寥寥几人。 11个学生站在她面前,和安宁实验比起来,他们显得像支杂牌军。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男生们你扯扯衣服我拉拉裤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不过,男孩子们身高腿长,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 林晚星左看看又看看,还是笑了起来:“还挺帅!” “是吧老师!我也觉得!”林鹿高兴地跳起来抖了抖他的沙滩裤。 “会不会运动不方便?” “不会!我妈给我找了这条沙滩裤,家里最宽松的了。” “嗯!” 由付新书带领,男生们开始继续在场地上做适应性训练,林晚星不懂这些。 狭路 第16节 她只知道,赛场周围陆续布置起观赛椅,还有话筒和旗帜,比他们来时空空如也的情况要热闹一些。 远处开来两辆电瓶观光车,除司机外,其余大多是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应该是今天要来观赛的领导。 电瓶车在球场边停下,原本在场内的工作人员出门迎接。 林晚星朝那边望去,忽然怔住。 让她讶异的并非真有领导顶着炎炎烈日来观赛,而是在门口不远处,有个青年人,正慢悠悠地沿球场外的铁丝网漫步。 青年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穿没有任何印花的纯黑t恤和运动长裤,只露出轮廓英俊的侧脸。 林晚星觉得眼熟,但又不能确定。 她盯着青年看了会儿,见青年沿球场外绕了半圈,在她右后方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停下。然后像找到合适的位置似的,他直接在球场外草坪盘腿坐下。 帽檐微抬,青年露出清隽的脸,目似点漆,唇边还是玩味的笑容,像在说“还要看多久”。 林晚星惊呆了,现在确定了。 领导落座,赛旗展开。 或许是因为比赛时间临近,也可能是暴晒让人口干舌燥。 林晚星渐渐感到一丝紧张。 她没有再回头看身后草坪上的青年,因为她的学生们开始列队。 男生们站得七歪八扭,可他们都很高,又站得近,她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脸。 林晚星觉得自己该说点活跃气氛的话,可场边的喇叭突然播放起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她突然什么说不出。 秦敖笑了:“老师你是不是紧张了。” 林晚星:“我怎么会紧张!” 学生们嘻嘻哈哈,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 “放心吧,我们就是去跑两圈,然后输球,简单的演出。”秦敖竟拍了下她的肩,如此宽慰。 工作人员开始招呼列队入场,学生们转身往场上走。 “等等。”林晚星突然想起刚才要干什么。 学生们转头,她压低手背,招呼他们说:“来加油一下!” 学生们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演出要演全套,快点快点!”林晚星坚持。 她的手背盖上了第一只手,是付新书。 渐渐的,压在她手背上的手越来越多,分量也逐渐越来越重。 最终,所有人都围到一起。 “加油!”林晚星喊道。 简单的开幕仪式正式开始,两校学生们左右分立, 领导致辞、校足办致辞,运动员代表致辞、裁判员代表致辞,隆隆声音响彻在球场上空。 学生们站得笔直,赛前,他们明明还在开玩笑,说这明年好的“表演赛”。 可真站在绿茵场上,每个人都面孔绷紧,显得紧张严肃。 仪式后,球场立刻清空。 裁判手中的硬币抛向天空,付新书作为队长选边,球员们各自在中圈两旁站定。 清脆哨音撕开球场,安宁实验率先开球,比赛正式开始。 林晚星很难说出太多专业术语,只觉得安宁实验的球员们开球后,跑动就异常积极。 他们大部分球员直接压过半场,通过不断前插拉扯开相当大的空档,足球被不断传接,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在球场上空响起。 林晚星只是坐在场边,就能感到那种快速奔跑和进攻带来的压力。 如疾风骤雨,不讲道理 她的学生们开始来回奔跑,尝试阻止进攻,却总是险险同球擦过。 屡次断球失败带来了一些挫败感,或者说,更像是一拳打进棉花使不出劲的感觉。 五分钟过去,连林晚星都能察觉球场上的学生们好像减慢了奔跑速度。 付新书戴着队长袖标,拼命挥手,像在遥遥指挥,让大家龟缩防守。 陈江河看了付新书一眼。 就在这时,安宁实验突然提速,足球如闪电般划过草皮,撕开宏景八中后防线。 安宁实验的前锋前插,自然流畅停球、右脚高高起,如长鞭般抽向足球。 砰地一声,足球飞向球门右上角。 时间在那一瞬间变慢。 守门员高高跃起却重重摔下,足球一头撞入球网轻轻落下。 裁判尖锐的哨声冲天而起。 球进了。 就是这么简单,甚至简单过头。 “牛逼!” “进啦!” “卧槽!” 安宁实验的教练席爆发出一阵欢呼,替补球员们兴高采烈。 场上球员们互相拥抱庆祝,场边观赛席的领导们也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一时间,原本只有沉默传接球声的绿茵场上,突然吵闹起来。 那些声音在她周围响起,被热风带来,刮在脸庞。 很喧嚣,但又无关紧要。 林晚星一直看着她的学生们。 学生们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进球来得太快太突然,没有人能提前做好准备。 他们脸上有沮丧。 但很快,秦敖撇了撇嘴,祁亮瞬间恢复无所谓的表情。陈江河默默走入球网,抱出足球。 林鹿冲她耸耸肩,像在说“看吧,真的打不过”。 所有人朝中圈走去,显得有些平静。 好像这是意料之中的进球,他们不该有太大反应。 一队进球后,由另一队重新开球。 球员再次站到中圈附近,付新书拍了拍每个人的肩。 实在隔得太远,林晚星也不清楚他究竟在说着什么,但看样子是在给队员们加油鼓劲。 但林晚星想,这可能起不到什么效果。 接下来的比赛就显得有些冗长。 在付新书的指挥下,学生们似乎是想通过防守来减缓安宁实验的进攻节奏。 足球在他们自己的半场来回倒脚,黑白相间的足球滚过绿色草坪,场上队员们的跑动节奏变得更慢了。 场边观赛的领导们开始陆续退场,好像比赛已经进入垃圾时间。 林晚星坐在场边,感到一丝焦急,可又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 安宁实验几次突然提速、尝试逼抢,林晚星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球权却始终被牢牢护在她的学生们脚下。 这是种很难说清的感觉,好像明明认为自己不在意比赛胜负,却还想再试试、再坚持一下。 付新书疲于奔命般的飞奔,不断调度足球。 男生们脸上因长时间奔跑而变得通红,每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是汗。 摔倒了就爬起来,被抢断了就再抢回来。 离比赛结束还有5分钟时间,场上比分牢牢锁定在1:0。 安宁实验并没有再找到任何突破他们禁区的机会。 林晚星回过头,在她侧后方的铁丝往外,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还坐在那里,没有离场。 他腿上放着一本簿册,指尖夹着支铅笔,帽檐抬起,神情严肃,正认真观看场上的比赛。 林晚星微诧异。 就在这个当口,青年也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笔尖朝前,遥遥指了指球场。 林晚星回过头。 球场上,安宁实验球员们开始提速狂奔。 似乎是一次成功的截球,足球竟然来他们脚下。 他们宏景八中原本保持的防守阵型被撕裂开来,林鹿和祁亮开始上前逼抢。 停球、转身、传球。 安宁实验10号球员却依靠和队友的一次小配合,使足球顺滑地地穿过两人防线,继续向前推进。 林晚星坐直身体,更加紧张。 此时除守门员外,所有安宁实验球员都压上半场。 原本在慢节奏传球的宏景八中球员们被完全调动开来,跟随足球飞奔起来。 狭路 第17节 “砰”地一声重响。 所有人仰头看向半空。 足球从球场右侧横穿球场,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 刚才进球的安宁实验17号球员起跳、仰头,用一记稳稳的胸部停球,将球权牢牢控制住。 而原本想要断球的俞明滑铲扑空,自己狼狈地滚了两圈。 观赛席零星笑声,但大部分人还是屏息凝神,此时,所有人都开始注意到安宁实验10号球员的动作。 球场上,10号开始提速。 陈江河与付新书开始向10号包夹,10号却不慌不忙,甚至并未减速。 安宁实验的球员们开始斜向跑动,不断前插,拉扯出更大空间。 陈江河开始逼抢。 正当所有人误以为10号要传球时,他用外脚背将球推向右侧,迅速转身绕过防守球员,用简单干脆的人球分过,突入罚球区。 罚球区是指距球门柱内侧16.5米的一片区域,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区域。 在此本方此区域内,守门用可以用手触球。而所有在此区域内可判为直接任意球的犯规,将被判罚点球。 安宁实验10号几乎凭一己之力撕开对方防线,站在这一危险区域内。 紧张的瞬间足以调动每个人的肾上腺素。 宏景八中的后防线乱作一团,所有人开始往禁区前封堵,试图挡在安宁实验前锋身前,封堵10号的传球路线。 在林晚星的视野中,10号轻轻将球挑起。 突然提起右腿,脚背甩向足球后下部,砰地一记凌空抽射,足球炮弹似地射向安宁实验球门。 时间仿若再次被无限放缓。 她的学生们各自奔跑、跃起,试图封堵足球前进的方向,然而足球从人缝中穿过。 守门员冯锁站位靠前,足球正直冲向球门远角。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身影从斜后方切入,高高跃起。 足球和身体发生撞击,优美弧线被生生截断。 黑白相间的足球滚落草地,向反方向转了两圈,随后停止,落在了球门之外。 “哎!” 叹息声自安宁实验替补席响起。 林晚星紧紧攒住的手微微放开,松了口气。 然而却在几乎同一时间,安宁实验的10号猛地弹起,他高举自己手,疯狂向裁判喊着什么。 所有禁区内外的安宁实验球员似乎意识到什么,开始冲主裁判施压。 安宁实验替补席哗然,教练也冲向场边。 林晚星左右四顾,有些茫然,但又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15章 教练 林晚星坐在场边,她左右是一张张空置的球员休息椅。 她的学生们都在场上,她身边没有任何可以交流的人。 场边,安宁实验的教练已经冲出替补席,他拉住边裁,双手高举,很激动地在比划什么。而安宁实验替补席上学生和老师们互相交头接耳,目光明亮,好像已经能确定什么东西。 林晚星觉得自己也该冲过去,按照专业术语可能叫施压,但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这么做。 场上,刚才高高跃起阻止关键进球的替补陈卫东同学也满是茫然。 安宁实验的球员还在不断举手示意主裁。 只有秦敖反应很快,他立刻攒紧拳头,冲安宁实验的球员摇摇挥舞。 “艹你妈”“要不要脸”“碰你妈”…… 林晚星只能听清少年血气方刚的国骂,秦敖看上去非常生气。 但付新书反应更快,他一把拉住秦敖,警告几句,随后向主裁跑去。 场上的高中生们围在一起,像在争论什么,但又彼此保持一定克制距离。 声音遥遥传来,很激烈,又带着年轻人的稚气。 肯定是出现争议,但她不确定是什么。 林晚星分外焦急,她不再等待,立刻站起,她推开椅子,跑向身后。 隔着一道绿色的铁丝网。 在那里,那个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仍盘腿坐着,姿态从容。 “手球吗?”她问。 青年眉眼微抬,倒并不意外她突然出现,他嘴唇微张。 但主裁判尖锐的哨音突然响起。 她只能看到青年说话的口型,却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球场和四周的旷野都再度寂静无声。 林晚星回过头。 裁判缓缓走向禁区,球员们让开一条道路。 终于,主裁判停下脚步,他站在刚才高高跃起、成功防守下进球的陈卫东面前。 他把放入胸前口袋,掏出一张黄牌,向该队员高举示意,随后一手指向草地上的某一位置。 球场上,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瞬间炸开,他们拥向裁判,双手舞动,像在不断解释什么,试图挽回裁判的判罚。 唯独刚才吃到黄牌的陈卫东还在左右四顾,他好像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刚才的精彩封堵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晚星也愣在原地,她那么多年学的一切内容,在此时此刻都派不上任何用处。 “裁判认为,刚才你方7号防守球员在禁区内张开双臂,手臂触球,阻止进球,因此判罚点球。” 青年让人意外地清晰冷静,甚至很耐心地同她解释场上状况。 “陈卫东真的手碰到球了吗?”林晚星体会到了陈卫东那般茫然无助心情,“我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青年停顿了下,用深邃冷静的目光审视她,说,“现在,学习你的第一课,服从裁判判罚。” 林晚星瞳孔微张,有那么一瞬间不明白青年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但很快,她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这确实应该是她要学的第一课。 她直接在铁丝网边坐下,微靠在围栏上,沉默观看接下来得内容。 足球摆到罚球点。 无论多么不情愿,她的学生们还是让出禁区前位置。 安宁实验的10号球员站在罚球点前,与他遥遥相对的,只有宏景八中的球门,和门前摆开防守姿势的守门员。 哨声响。 助跑、停顿、猛地抽球。 砰地一声,足球冲向球门左下角。 他们的守门员冯锁向同样的方向倒去,重重摔落在地。 足球轻轻滚落草地,压在白色球网上,静止下来。 风刮过整个球场。 “进啦!!” “牛逼!” 安宁实验替补球员们一跃而起,声音喧嚣刺耳。 球场上,安宁实验的球员们蜂拥到10号周围。 他们用力拍着他的头和肩膀,拥抱他,很兴奋,但也动作节制,好像这个进球理所应当。 宏景八中2:0安宁实验 林晚星看了眼计时器,离上半场结束,还有3分钟时间。 因为对这个点球很不服气,她的学生们很明显士气低落。 虽然每个人还在防守,但比起他们之前积极跑动、努力拼抢,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而因为进球,安宁实验士气大振,他们并没有因为两球领先而认为比赛进入垃圾时间,而是更加兴奋。 他们甚至疯狂前压,数次突入宏景八中大禁区。 明明上半场还剩下几分钟时间,却被拉得无限漫长。 林晚星很清楚,她的学生们和她一样,在读秒般等待上半场比赛结束。 他们已经跑不动了,甚至也不想再跑,可能还在骂自己为什么周末不好好睡懒觉而要跑来大太阳底下踢球。 他们很无助,想放弃,却又因为某种本能,还在球场上奔跑。 不能再这样下去。 林晚星很清楚。 她回头。 铁丝网外,青年膝盖上的笔记本已然合拢,铅笔扔在草坪上。 “你觉得,我的学生要怎么样才能赢?”林晚星问。 “嗯?”青年声音很轻很淡。 狭路 第18节 “这是我第一次带他们来参加比赛,也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参加比赛。离上半场还有2分钟时间结束,如果中场不做出任何改变,那么下半场对他们来说是只能是场折磨。” “你在问我?”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请求你的帮助。”林晚星坚持,“你接下来肯定要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呢?因为我不懂足球,就算我现在打开百科学完所有的足球知识也无法对孩子们有任何专业帮助。你虽然看上去很奇怪,我们也完全不认识,但你好像懂足球,是我目前唯一能求助的对象。” 她慷慨激昂说了一堆,青年却神色如常,没有任何反应。 林晚星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大脑飞速运转,准备组织接下来的语句。 “这样,那给钱吧。” 轻描淡写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什么?”林晚星愣住。 在绿色铁丝网外,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他低头轻按几下,举起手机,把屏幕对着她。 纵横交错的绿色铁丝网外,黑白相间的条形付款码也变得离奇。 林晚星木讷地举起手机,扫了下。 “嘀”一声轻响,新页面弹出。 付款给个人 winfred(*法) 金额 ¥10.00 添加备注 付款 林晚确认支付。 中场结束的哨音骤然响起。 青年施施然从草地上站起,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望向球场。 学生们垂着头,走下球场。 他们浑身湿透,球衣紧紧贴在身上。 林晚星和她刚花了10块钱请来的青年站在球场边,给每人递了一瓶水。 学生们就这么安静地在接过水,各自坐下,一言不发。 气氛沉寂,汗水顺着他们的发梢一滴滴落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 林晚星看了眼身旁的青年人,对方却双手插袋,很事不关己的态度。 “一人说一句话吧。”林晚星看向学生,“我先来。” 学生中,只有付新书抬起头看着她,算作对她表演的支持。 “艹他妈傻逼裁判!”林晚星喊道。 男生们吓得一激灵。 远处,仿佛有边裁闻声,向他们这里看来。 林晚星立刻笑着点头哈腰。 “有病。”秦敖捏着矿泉水瓶,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林晚星注意到,秦敖开瓶盖的手,甚至因为脱力都有些微颤抖。 “好,你没机会了。”林晚星点下一个学生,“林鹿。” “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林鹿突然慌乱。 “呵,弱智。”祁亮低声道。 陈卫东:“我刚才真的不知道我的手碰到足球了。” “碰nmlgb!”俞明突然爆粗口,“就没碰到!” “太偏了,这种争议手球,根本可判可不判,这都要给安宁实验一个点球。”门将冯锁说。 学生们你一眼我一语,仍沉浸在刚才的争议判罚中,但好歹,每个人都开始抒发对傻逼裁判的不满。 林晚星认真听着,没有打断他们。 直到,付新书安抚所有人:“没关系,其实我们刚才施压了,他也知道这个判罚过了,下半场会给我们找补回来一些的。” “回来个屁。”秦敖还是愤怒,他猛灌了一口矿泉水,然后问她,“你旁边这人哪来的?” 林晚星看了眼一直安静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轻咳一声:“这是我小学同学,我刚发现他来看球,就聊了几句。” 林晚星停顿下来,其实她心里非常紧张。刚才时间紧迫,他们也没时间对好台词。她现在也不清楚该如何编造青年的身份才更令人信服。 “那还真巧。”秦敖说。 “是很巧,我同学是从国外回来的,专业足球教练,今天他正好来看球,我们就遇上了。” “老师你编故事也讲基本法,你知道国外足球教练证多难考吗?哪有那么多专业的教练,他是不是想泡你,随便编了个故事骗你?”秦敖挑眉。 “是吗?”林晚星回头问青年。 “是。”青年声音轻淡。 林晚星心跳很不合时宜地漏了一拍。 “我是说,国外足球教练证是很难考。”青年接着说道。 “而且,国外回来的专业足球教练为什么要来看我们这种校园足球比赛?”陈江河终于开口,目光犀利,“你不觉得无聊吗?” “我觉得每一场比赛都很有意思。”青年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种令人信服的淡定气场。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虽然他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说不出什么其他话。 “还有什么问题吗?”青年问。 “那你是教练的话,是教小朋友踢球的那种教练吗?”林鹿很好奇。 “我之前是英国一家俱乐部青年队的教练,现在回国待业。” “什么俱乐部?” “southampton。” “啊?” “南安普顿。” 大部分学生们脸上都很茫然,但陈江河同付新书同时猛地抬头。 “你知道南安普顿青训在欧洲是什么水准吗?”陈江河不可置信地问道。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去。”青年仍旧从容不迫,丝毫不在意陈江河的质疑。 “那你既然这么牛逼,回国干什么?” “想知道吗?”青年看了眼手表,说,“我可以继续给你们讲个很长的故事,估计你们能听到比赛结束。不过,我的‘小学同学’,可能会有意见。” 林晚星立刻接茬:“你们爱信不信吧!我找他来是给你们讲讲下半场的足球战术,赶紧的!专业教练!” 付新书点头:“我们现在的问题是,首先体力可能跟不上,其次气势低落,他们进攻太犀利,我们下半场很可能防不住。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的建议是,试试后场长传球,找前锋。”青年说。 林晚星下意识跟着点头,可学生们却集体哗然 “艹,果然是个骗子。” “伪球迷!” “你知不知道中长距离传球有多难?职业球员每场比赛都做不出几次这样的配合!” “我们要这么牛,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意见很多。 “技术要求太大,我做不到,能成功只能是运气好。”付新书最后说道。 “我知道,但足球,是运气游戏。” 青年答。 第16章 简单 中场休息结束。 林晚星的学生们上场前还在唠唠叨叨。 总之,他们认为中国人不可能在欧洲足球俱乐部担任教练,所以肯定是个骗子。 青年倒是从头到尾从容。 始终用一种不紧不慢,又极有说服力的语气,给学生们解释他的战术安排。他翻开笔记本的一页,在上面画了两个圈和两条线,简单标示跑动位置。 学生们听的时候都很认真,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最不服别人指手画脚,听完后,又对此战术安排提出异议。 “这也太简单了,不是很容易被防下来吗?” “是很简单。足球有数不清的复杂技战术,但最简单的,只有一种。” “什么?” “时刻盯着足球,把它踢进对面的球门。”青年说。 这话神神叨叨,让学生们有数秒沉默。 不过很快,他们又反弹起来。所以整个休息时间,休息区的学生们都在嚷来嚷去,一点也不像刚才累垮了的模样。 青年说服学生们的论点就非常简单,反正都要输,为什么不试试呢? 热烘烘的风吹过球场,学生们重新回到场上,在中圈附近站定,林晚星则坐在遮阳棚下,突然不习惯安静下来的感觉。她看向身旁,青年在和学生们中场聊完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她身旁坐下。 他手里捏了瓶矿泉水。 狭路 第19节 林晚星视线瞥去,青年把瓶盖拧开,递过来。 林晚星呆住:“不用,不用。” 她这么说,手却下意识伸出。 青年则很自然地收回矿泉水,自己喝了起来。 林晚星:“……” 场上阳光刺眼,足球放定,双方蓄势待发。 林晚星自己拿了瓶水拧开:“他们都说你的战术不靠谱,能按照你说的执行吗?” “确实不靠谱,正常教练也不会这么布置。” 林晚星:“啊,那正常教练会怎么布置?” “正常教练会要求球员首先示弱、诱敌深入。因为在下半场开球后,对方必然大举进攻,这时可以寻找对手进攻得忘乎所以的时机,断球打快速反击,并通过地面的几脚传球配合,把球送到前锋面前。” “然后呢?” “如果能形成进球,那么对方的心态肯定有巨大变化。在重新开球后,让队员开始全面不惜体力的逼抢,在对方断层后再次发起进攻,制造进球,将比分扳平。” 青年的语气始终不紧不慢,林晚星坐在他身边,场上哨音尖锐鸣响,她有那么几秒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那为什么你不这么布置?”林晚星问。 “不能让你的钱白花,毕竟,我很值。”他说。 中场开球,付新书江将球回传,保持球队控球权。 接下来的比赛进程更让人喘不过气。 甚至就像青年说的那样,下半场开始后,安宁实验开始猛烈前场逼抢。 虽然球权还保持在她的学生们脚下,但在林晚星看来,安宁实验不断贴身,让她的学生们疲于防守。 好像一到场上,刚才青年所布置的战术已经被他们在脑海中删除,又或者本身的不信任,让他们不敢进行冒险尝试。 不管怎样,因为种种原因,场上的局势好像又陷入于上半场结束时的情况。 每位学生好像在短短几分钟内再度被榨干体力,他们低着头,害怕对手抢断,球精神状况愈加疲惫。 林晚星坐在场下,都能感受到不断碰撞带来的压力。烈日、剧烈运动,你的脑子会变成一片浆糊,如同坐在不断播放激昂乐曲的包厢内,能感受到脏器共振的咚咚声响。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青年还是很镇定,也并未因学生没执行他的战术而显得恼怒。 她刚要开口,安宁实验替补席突然一阵惊呼。 她立刻转头。 球场上,祁亮带球跑动,因为高压逼抢,一不留神,被安宁实验滑铲抢断。 安宁实验迅速组织进攻阵型,中路开始斜向跑动,往肋部拉扯。 又是安宁实验10号,他接球后,将球挑起,迅速转身,用流畅自然的过人,突破俞明的防守。 禁区就在眼前,足球仍在空中。 门将冯锁站位靠前,10号只要将球垫起,就可以顺利将之送入球门。 就在这时,禁区前响起“砰”地一声,付新书大脚解围,足球高高飞起。 所有人都望着那颗划过赛场上空的足球,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宏景八中身着21号球衣的前锋陈江河开始狂奔起来。 从场边看去,那几乎是无望的冲刺。 毕竟这不是有意长传球,而是危急时刻的解围。 足球先行飞起,而后前锋才朝着落点狂奔。 林晚星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她和陈江河同全场所有人一起,眼睁睁看着足球擦过边线落下,反弹数下,落在场外。 没有赶上。 陈江河停止奔跑,他双手撑住腿,躬身粗喘气。 安宁实验的替补席,出现零星松口气的声音。 林晚星注视场上的学生。 付新书起初有数秒怔愣。 随后,陈江河从长喘气中抬头,冲付新书用力点了点头。 球场上,宏景八中的学生们,好像统统从大梦中惊醒。 有人看向他们这里的教练席。 “这属于……运气不好的情况吗?”林晚星问。 “不,你的运气很好。” 青年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插袋,站在场边。 林晚星不明所以,她眉头紧蹙,看向球场。 足球落在白色边线外,由安宁实验掷界外球,比赛再次开始。 球权转换,足球来到安宁实验脚下,他们继续发起新一轮猛攻。 但这次,球场上的情况,好像有了丝改变。 以林晚星微薄的足球知识来看,从陈江河的那次狂奔开始,她的学生们的头,稍稍抬起了些。 虽然大部分人还是疲惫地追逐足球,被安宁实验的地面传球配合拉扯。但他们的目光不再只局限脚下,而时不时会看向更远一点的地方。 在那里,前锋们正做着积极并看似无意义的跑动,像随时准备反击。 好像“还有盼头”的感觉,让场上每位宏景八中的学生,都逐渐注意力集中起来。 或许因为迟迟没有进球,场上,安宁实验10号开始举手向队友要球。 后卫俞明再次上前防守。 10号见俞明冲左跑来,轻巧地将球往右侧一拨,加速绕过俞明。 又是10号,又是俞明。 但这次,俞明没有迟疑,他立刻回追。 而与此同时,10号也惊恐地发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 很难想象,来人直接精准地卡住他的移动方向,并且轻轻一捅,将足球截断下来。 准确来说,这个断球看上去非常简单,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的位置上。却成功弥补后防线的漏洞,将对方的进攻意图轻松化解。 那个人,正是祁亮。 然而接下来,祁亮的举动却令很多人意想不到,在断球后,他并未选择将球传给队友、稳稳控制球权,组织接下来的地面进攻。 他快速向前趟球,然后提起右腿,大脚将球开向前场。 秦敖开始向斜向穿插,林晚星注意到,那正是青年先前在笔记本上画下的跑位路线。 但…… 只在一个长呼吸之间,足球就超出秦敖所能追赶的距离,它飞出场外,重重地撞在了场边的绿铁丝网上。 哐啷一声重响。 安宁实验替补席传出零星笑声。 绿茵场上,祁亮泄愤似地踹了两脚草皮,像在责怪自己这脚传球不够精准。 而更远的地方,秦敖站在空荡荡的安宁实验半场,将手举过头顶,用力拍了两下,以示鼓励。 林晚星跟着起立,走到了青年身边。 接下来的比赛过程,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很多次,宏景八中的长传球,更像是拙劣的被迫解围。 但林晚星很清楚,她的学生们在瞬息万变的赛场上,逐渐集中精神。 他们不再囿于防守,目光狭隘,而是一直试图寻找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 每次长传球的“咚”声音,都像重重敲击在林晚星的心口。 但总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林晚星是这么认为的。 第17章 1:2 骄阳似火,炙烤整片球场。 草地蒸腾起的水汽,让整个球场都变得扭曲。 在前场不断找机会、逼抢、长传球下,安宁实验丢球次数越来越多。但在他们及时回防,宏景八中迟迟没有取得突破。 失误是相对的。 从一开始的尝试长传球找前锋,到现在,随着时间推进,宏景八中学生的体力也在不断下降。 尤其是不断做着看似无意义冲刺的两位前锋,体力耗损巨大。 69分钟。 陈江河接到付新书一脚传中。 陈江河跑位刁钻,他面对的是除守门员外的空荡荡球门。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停球、调整位置,抬脚射门。 但因为体力不止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足球如高射炮般越过球门,“哐当”撞在球场边的铁丝网上。 林晚星握紧的手,和陈江河一样,懊丧地在空中甩了下。 狭路 第20节 这已经是他们最接近安宁实验球门的一次尝试了。 她不由得看向身旁的青年人。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甚至也不像安宁实验的教练一样,有鼓掌或鼓励球员的行动。 他只是双手插袋,站在绿茵场边,巍然不动。 陈江河冲他们这里看了一眼,视线在青年脸上顿了数秒,而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回归防守位置。 像不知疲倦的机器。 足球飞出底线,球门球。 安宁实验门将大脚将球开出。 第75分钟。 比分仍牢牢锁定在0:2上。 林晚星已经在遮阳棚下站着将近30分钟。 光是这么站着,她都已经汗流浃背,汗水顺着刘海和鬓发滴下,有时候淌到眼睛边上,连视野都变得模糊。 她时不时会下意识瞥身旁的青年。 尤其比赛进行到后半程,在学生们不断地尝试却失败后,她很想说点什么,但时间的推移又令人绝望。她那时再想,可能这就是竞技体育,有时候就算你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耐心点。” “好。” 对话很简短。 但林晚星心中因时间推移而产生的焦虑情绪,却莫名平息不少。 她再次看向球场,场上突然响起一阵哨音。 数秒之前,安宁实验停球失误,足球出边线,由宏景八中掷界外球。 俞明捧着足球站在场边。 安宁实验的中场在不停挥手,指挥防守阵型。 在他们不断长传球冲击之下,安宁实验也做出改变,有意派人盯防两位前锋。 俞明双手将球举过头顶,视线飞快在场上移动,寻找合适的位置。 场上,祁亮突然开始小跑动,俞明眼疾手快,用力将球掷出。 祁亮背对进攻方向拿球,然而冤家路窄,在他身后,是先前屡次突破他防守的安宁实验10号球员。 只是这次,攻守方转换。 祁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球后的祁亮,收起了一贯的嘲讽和懒散,变得冷静和犀利。 见祁亮拿球,另一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也包夹上来。不远处,付新书通过跑位,也同样吸引了两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的注意。 很明显,安宁实验的10号球员体型比祁亮高大,祁亮承受了巨大的防守压力。 另一位安宁实验防守球员就位,他伸出长腿,想捅走祁亮脚下的足球。 可就在他伸腿一瞬,祁亮轻巧的,将球挑向另一侧。而后,祁亮立刻转身,绕过安宁实验10号,他没有任何停滞,再次踢脚,将足球向前挑传出去。 足球飞过安宁实验防守球员的头顶,落在了一个由方才付新书跑位,拉扯出的空档位置。 俞明出现在足球落点。 没有任何迟滞犹豫,俞明脚腕转动、脚背向前,身体微微后仰,砰地一声,足球飞向前场。 秦敖已经开始飞奔起来。 林晚星视野中,其余颜色都都褪去。 只有大片绿色,和秦敖追逐足球飞奔的灰色身影。 足球划过天际,从点变成了立体的圆。 秦敖赶到落点,身形也清晰而高大起来,他的钉鞋擦过草地,溅起星星点点泥土。 那个位置,与笔记本上铅笔勾勒出的平面图缓缓重叠。 秦敖身体稍向前移动,用身体背侧面将球停向另一侧,转身控球、调整位置,提脚射门。 “砰”。 又是一声重响敲在林晚星心口。 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慢。 嘀…… 黑白相间的足球,在绿色背景中,划过一道弧线, 球场上的所有球员,都死死注视着足球。 嗒…… 足球下坠,守门员转身回追。 长风吹过原野,拂过草地。 球场上,秦敖高高跃起,足球落入球网,裁判含住口哨。 分散在球场各处的学生,都欢呼着,向秦敖狂奔而去。 哨声响起,裁判示意进球有效。 欢呼声,最后响了起来。 林晚星站在场边,被九月午后的太阳照了满身。 热烘烘的风吹在脸上,一切都那么真实,又恍若虚幻。 耳旁隆隆作响,她的手轻轻抚在胸口。 原来这就是进球的感觉? 好像很快乐,确切来说,是非常非常快乐! 第18章 2:2 林晚星站在场边。 学生们蜂拥到秦敖身边,搓揉着他的脑袋。 连平时看上去最冷淡的陈江河,也冲过去,抱住秦敖,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球场上沸腾起来。 学生们在为咬牙坚持将近80分钟后的这个进球,而热烈庆祝。 林晚星也在球场边兴高采烈挥手,她用力抓住身旁的一条胳膊,甩了几下。 随后,掌心触摸肌肉的坚硬感传来,林晚星看向身旁,青年还保持双手插袋的姿势,显得很冷静。 她尬笑了下,松开手,很流畅地将手搭在青年肩头,大力拍了拍:“干得漂亮。” 这时,秦敖也冲到场边,胡乱在地上捡起矿泉水喝,边冲她大喊:“老子牛逼吗?” 学生笑得嚣张,连眼角下的疤也变得灿烂。 几个学生也跟着跑过来。 一到场边,听到秦敖在吹逼,祁亮说:“讲道理,那个长传球,人但凡只要长了腿,就能踢进去。” 秦敖刚喝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鼓鼓囊囊,闻言,差点把水喷祁亮脸上。 付新书拍了拍秦敖,示意他把水咽下去再说话。 陈江河把一整瓶水都喝完:“如果再进一球,我们就能打平。” “好久没踢这个比赛了,打平以后是加赛吗?”林鹿气喘吁吁地问。 “具体要看组委会安排,但我们不会被马上淘汰。”付新书答。 学生们更加兴奋,他们放下水瓶,就立刻要回到场上。 秦敖在上场前最后说:“那就再进一球!” 短暂庆祝活动结束后,比赛重新开始。 学生们重新在中圈站定。 他们每个人都兴奋着,跃跃欲试,想再进一球。 而安宁实验的学生,也是一样。 开球后,安宁实验立刻发起猛攻。 他们的教练在场边不断挥手大喊,示意学生们继续前压。 林晚星听到对方教练隐约传来的吼声,很不理解:“安宁实验是疯了吗,他们明明还领先,为什么要继续进攻?” “领先又怎么样?”青年突然问道。 “就!比赛马上结束了,防守不好吗?” “为什么要防守?”青年反问,“他们训练有素,他们队伍齐整,人员配备完善,实力在高中校队来说算不错。队员和教练一样,很骄傲也很有自信。未来赛程很长,如果你是这样一支队伍的教练,你会在首战打一支弱鸡队伍被进一球后,选择防守示弱?” “我!”林晚星想反驳,却突然语塞,最后只能说,“可能不会,如果打弱队被进球后龟缩防守,会影响以后赛程的士气。” “那恭喜你,选择错误。” 林晚星瞪眼,不知道为什么青年翻脸如翻书:“你会选择让队伍防守?” “我会。” “为什么?” “因为胜利,非常重要。” 林晚星当时并不理解青年的意思。 狭路 第21节 在她看来,安宁实验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场上局势的逆转。他们的大举前压和猛烈进攻,只会继续扩大优势,稳固胜果。 第82分钟,付新书被撞到在地。 第83分钟,安宁实验10号用一次危险的飞铲,得到了全场第一张黄牌。 数分钟前,她的学生们还还踌躇满志,此刻却被完全压在己方半场,无法动弹。 哨音骤然响起,尖啸声刺穿球场上空。 安宁实验前锋小角度刁钻射门,所幸偏出球门。 87分钟。 林鹿在被突破中,第三次脱力摔倒。 少年浑身向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被晒得通红甚至泛紫。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却不想放弃,艰难站了起来。 足球被断,但裁判并未吹响哨音,意味进攻继续。 秦敖上场前还说,要再进一球。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艰难补位防守,然而他们的整个后防线已如豆腐般软弱。 转瞬,安宁实验前锋已如尖刀般突入禁区,他调整姿势,抬脚射门。 足球划过轻盈弧线,飞向球门远角。 林晚星再度感到心脏骤停的压力。 球门前,门将冯锁高高跃起。 他在空中尽力舒展身体,够向足球。 下一刻,咚地一声重响,足球轨迹更改,被重重击飞,跃出球门线。 这是极其精彩的扑球,裁判哨音随之响起角球。 “哎!”安宁实验教练席发出长叹。 球场上,她的学生们都呆滞地站在原地,更像是因为疲惫,而失去了立即反应的能力。 他们站了一会儿。 安宁实验的教练马上调整情绪,开始在场边大喊,指挥己方球员角球进攻战术,要求他们继续前压,立刻执行,不要拖延。 而在林晚星身边,青年终于动了。 他头低看了眼手表,从地上拿起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望向付新书。 付同学在场上位置离他们稍近,立刻会意,小跑过来。 他一走近,林晚星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付新书已经控制不住呼吸节奏,喘气粗重,动作也因脱力而显得僵硬。 付新书张了张嘴,因体力耗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还想进球吗?”青年问。 付新书猛然抬头,声音沙哑:“我们还有机会吗?” 青年拧开瓶盖,递水给付新书 “防守下这个角球,尝试取得球权,继续长传球找前锋。” 付新书有些急:“他们所有人太靠近我们半场,所以我们的前锋也只能跟着后移,不然很容易越位,传接球空间太小了。”付新书说。 “越位的规则里有一条,内容如下:如果传球一瞬,接球员在本方半场,不管他前面是否有对方防守球员,都不算越位。所以,让我们的前锋,都往中线后站。” “他们后卫会有这样的失误吗?”付新书问。 “如果你们运气足够好的话。”他答。 第88分钟。 场边第四官员示意,伤停补时2分钟。 比赛还有4分钟就即将结束。 球场上,付新书走到秦敖和陈江河身边,说了几句。 两人都低着头,闻言,似乎同样辩驳了两句。 付新书解释完,他们同样怔住,并不约而同看向场边。 秦敖伸出一根手指,冲他们用力点了点头。 “11-12赛季,欧洲冠军杯半决赛,巴塞罗那对阵切尔西。当时比分2:2,巴塞罗那亟需一个进球,才能晋级。” 青年舒徐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林晚星望向球场。 绿茵场上,哨音响起,安宁实验中场主罚角球飞向禁区前沿。 双方球员奋力跃起,拼抢中,足球被陈卫东顶出边线,裁判判罚给安宁实验第二个角球。 第89分钟。 “伤停补时阶段,巴塞罗那大举前压,后防空洞无人。” 第二声哨音响起,安宁实验的中场球员再次开出角球。 足球飞向禁区。 所有安宁实验球员都压过半场,没有人能接受2:1的比分,进攻的心理惯性让他们仍想在最后时刻取得一个关键进球。 足球飞起。 秒针嘀嗒,分钟在缓缓走向终点。 林晚星目光注视着半空。 争顶头球时刻,安宁实验球员将球顶出。 足球改变轨迹,落向球门近端球门柱,反弹了一下。 足球弹出,双方争抢,一只球鞋飞起,像用尽全身力气般,足球和球鞋接触面产生轻轻凹。 随后,足球在这场比赛中的第无数次,飞向天空 足球在风中旋转下坠,最后,落在了一双黑色钉鞋脚下。 白色中线的这端,是全场21个球员,白色中线的那端,是整个半场。 安宁实验的球员举起双手,示意裁判,进攻方越位。 但裁判的哨音并未响起,比赛继续。 奔跑和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安宁实验守门员在球门前的身影变得无限小。 林晚星听到她身旁青年人的声音:“巴塞罗那被托雷斯半场单刀破门,切尔西总比分3-2,晋级决赛。” 第19章 入v 对越位判罚的两个条件: 一、位置条件:队员较球更接近对方端线者, 即处于越位位置。下列情况除外: 1)该队员在本方半场内 2)至少有对方队员两人较其更接近于对方端线。 二、时间条件:…… 距离那场比赛结束,已经过去12小时。 林晚星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举着手机, 莫名其妙翻起来足球比赛规则, 迟迟无法入睡。 窗外传来夏末初秋常有的虫鸣,风到了晚上也很凉爽。 手机的光映亮上铺床板的一小片区域,虽然躺平很久,但她耳畔仿佛还是不能能听到球场上的声音。 那场比赛最后,他们以2:2的总比分,战平安宁实验中学。 预选赛阶段没有加时这回事, 所以比赛以陈江河长途奔袭半场后的单刀射门告终。 比赛终场哨音激越,安宁实验学生们面容茫然,这些, 都一并深深印入林晚星的脑海。 而宏景八中的球员们, 则让林晚星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小视频。视频里, 主人端来一盆牛奶,她的学生们就像那一头扎进牛奶的小狗们, 牛奶溅起,小狗快乐地摇动尾巴。 战平安宁实验已属奇迹,所以回去的路上,学生们在小巴车里兴奋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而她临时请来的“教练”比赛结束就离开了。虽然林晚星也提议一起去吃个饭, 但对方并没有这个意愿。不过他们好歹加了微信,以后还有联系机会。 林晚星坐在小巴车最后面的位置上,窗外是拂过稻田变得香甜的风。她听着男生们沙哑而兴奋的声音,觉得他们大概还是很喜欢踢足球的。 后来, 林晚星请所有学生吃了一顿肯德基。 她和所有人围坐在肯德基最长餐桌周围,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炸鸡和小吃, 金黄色的食物在灯光下色泽诱人。 一开始的时候,学生们都埋头猛吃。他们边喝可乐,边兴高采烈地交流比赛细节,好像每个瞬间都记得非常清楚。 可乐、炸鸡、快乐的男生,这些组合很容易引起人的幸福感。 林晚星坐在店里,在想如果他们能一直赢下去,好像也很好。 但渐渐的,或许是吃饱后人容易犯困,也因为安静下来后,疲惫感泛起,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 林晚星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光。 忽然听到有学生问,这次打平的话,下场还继续吗? 说话声和咀嚼声消失,最后只能听到可乐中二氧化碳在纸杯中翻滚碎裂的声音。 林晚星想到这里,又切换手机浏览器页面,在联赛官网看了一遍赛程规则。 对于学生最后的问题,她只能说,从理论和现实来说,他们确实还有加赛机会。 但具体赛程,还要听组委会安排。 那天的最后,林晚星给小巴车司机又加了点钱,让他送每个学生到家门口。 狭路 第22节 分别时,疲惫带来的沉默和茫然,把学生们赢球后最先的兴奋劲儿冲得无影无踪。 学生们三三两两上车,但付新书没有,因为他要打工的地方就在他们聚餐的肯德基楼下。 所以送走别的同学,林晚星和小付同学在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会儿。 付新书一开始很沉默,其实林晚星能看出来,明明赢了比赛,小付同学却沉重得像输了那么难过。 林晚星把点全家桶送的剩余可乐倒进纸杯里,和付新书一人分了半杯。 小付同学接到纸杯的瞬间,说:“老师,我没收到什么。” 林晚星咕噜喝了口可乐,没有说话。 付新书显得有些紧张:“我骗了秦敖、陈江河还有你,后来我翻了我学校书桌、书包全部所有东西,我什么也没收到。” 林晚星看着自己的学生,付新书的眼睛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很多红血丝。 “没关系。”她说。 少年可真是难过极了,手臂上沾着没拍掉的草屑,因为今天摔过了,上面青一片紫一片。 付新书开始说,林晚星就静静地听。 他说,之前以为有人想帮他,用这种方式组织他们一起踢球,所以他骗了秦敖陈江河。 他因为从小踢足球,学习一直跟不上。现在理发店打工是做学徒,为的就是考不上大学以后还能有份手艺。 那时候他觉得,如果有人帮他,就当大家最后一场球,如果输了也就死心了。但现在打平,他又看到希望,就很想和大家一起走得更远。 他还说,他很确定他们现在能打平已经是奇迹,但如果放在以前,安宁实验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他们也能有系统的足球训练,一定能比现在踢得更好。 他还承认自己是很想训练,如果联赛有好成绩,可能他还有机会继续踢足球。但足球是11个人的游戏,也不是所有同学都该陪他,很多人家里都还是认为高考更重要。 林晚星就一直听着。 听着少年的忧虑,少年的憧憬和少年的绝望。 “老师,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机会。” 付新书最后是这么说的。 月光顺着窗棱流淌进屋内,林晚星躺在床上,手机屏幕在她的回忆中暗下,她却彻底睡不着了。 她干脆翻身起来,坐在写字桌前,打开电脑,登上了学校教务处官网。 宏景八中打平安宁实验,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新闻。 甚至在宏景八中体育组内部,也引起不了什么震动。 林晚星微信给钱老师汇报比赛结果,周一体育组例会开到最后,钱老师才提到此事。 体育组的老师们对比分表示意外,对她的工作表示肯定,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多讨论。 林晚星忍不住,还是向各位老师提到了加赛的可能 并且,她顿了顿,替学生争取道:“我觉得,我们学校足球队真的很有潜力,如果把他们组织起来进行专业训练,说不定能踢进青超联赛正赛,取得更好成绩,替学校争光。” 她说完,体育组的老师们面面相觑,像是不知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小林老师的工作热情是值得肯定的。” “目前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这批学生都高三了,我们的体育课那都是各科老师说借就借,学生们哪有这点时间训练?” “就算学生能挤出时间,家长也不能同意我们这么折腾?” “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林晚星:“那我们还有附加赛,总要努力一下。”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体育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 赵组长的“请进”声后,小许老师探头进来。 “林老师。”小许老师有点尴尬地冲她开口。 “找我?”林晚星指着自己。 “对,我们班主任王老师,现在找你过去一趟。我们班林鹿还有其他两个同学的妈妈来学校了,说要找你……” 第20章 家长 408, 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1。 正是上课时间,办公室里只有小部分老师在批改作业。 林晚星跟着小许老师走进去,只能听到翻动试卷和薄本的声音。 在办公室角落位置, 有三位家长模样的人, 和一位短发女老师。 林晚星向那边走了过去。 林鹿的班主任姓王,由小许老师介绍,林晚星先和王老师打了个招呼。 而剩下的三位家长中,林鹿的妈妈很好认。他们母子有同样的大眼睛和牛奶一样白的皮肤。 女士目光忧虑,显得很不安, 和林晚星想象中气愤的家长模样完全不同。 林晚星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先开口:“林鹿妈妈你好, 我是林晚星。” 林鹿妈妈赶紧站起来, 显得拘谨:“小林老师?” “是我。” 这好像也是林晚星第一次有面对学生家长的情况,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超出她的以往经验。 所以, 林晚星和林鹿妈妈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直到另外的家长开口:“您是他们昨天的带队老师?” “您是……祁亮妈妈?”林晚星端详着另一位女士,凭着长相的相似程度,她猜测道。 “是啊, 我是祁亮他妈。”女士放下包,站起来。 还有一位家长,林晚星猜,应该是俞明的母亲。 “你们今天一起来学校, 孩子们还好吗?”林晚星问。 “我们家小亮是没什么事, 就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看着都心疼。不过他们家林鹿昨天晚上就进医院了。我们几个有个小家长群,昨天讨论了下,就不明白学校是怎么回事?孩子都高三了,学习是第一要务,为什么还组织他们踢比赛。” 祁亮妈妈机关枪似地说了一通。 林晚星却只能听到“林鹿进医院”几个字:“林鹿还好吗?” 林鹿妈妈:“鹿鹿回来就一直说腿疼,洗澡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我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怎么说?” “医生拍了片,说骨头没事,但是韧带有拉伤,建议在家静养几天……”林鹿的妈妈看了她一眼,然后像鼓起勇气似地说,“所以,我今天来,一是想给鹿鹿请个假,还有就是想找学校负责人问问,孩子都高三了,为什么还要欺负我们。” 林鹿妈妈说得非常委屈。 听到韧带拉伤,林晚星稍稍安心一些,然后也有不解:“学校哪里欺负他们了?” 祁亮妈妈一听这话,反而火气上来了:“你们学校不就是因为我们孩子学习成绩差点,就让他们去踢球,这种事情你们怎么不组织班干部去?” “但林鹿、祁亮还是付新书陈江河他们,他们之前不是一个足球队的吗?他们有这个专长,也踢得很好,这也是很难得大家再次一起踢比赛的机会,这和他们的成绩没有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我们送孩子来念高中,是指望他们考大学,你们学校天天组织这种课外活动,影响我们孩子学习了,更别提人家林鹿还受伤了。”祁亮妈妈说。 “但祁亮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一次足球比赛,应该影响不了什么。” 闻言,祁亮妈妈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儿子就算成绩不好,也轮不到你讽刺。” “小林老师!”林鹿班主任王老师突然叫住她,大概出于对她的保护,王老师给家长们解释,“小林老师是我们学校新来的实习生,也就是带孩子们去参加一次比赛。家长的意见,我们老师也是明白了,以后肯定不会组织孩子们再去踢球了。” “可他们拼尽全力,才很不容易才争取到下一次加赛机会,为什么不让能让他们继续呢?”林晚星反问。 旁边批改作业的老师也忍不住,向他们这里看来:“实习老师就少说两句。” 林晚星倒没有生气,她反而很平静地看着三位家长:“你们都认为,组织孩子们踢球会影响他们学习。但据我了解,他们高一时期还有训练,但高二就完全没有了。所以,我们可以比较一他们11个学生高一和高二年级的成绩,看看是否有明显的变化。” 林晚星说完,在桌前犹豫了下,看向林鹿的班主任王老师:“这个白纸和笔,我可以用一下吗?” 王老师怔了下,最后缓缓点了下头。 “因为昨天我们赢得很不容易,所以我晚上睡不着,就上学校教务处网站,查了一下他们几个的成绩。” 林晚星边说,边弯着腰拿起笔,在桌上的白纸画了一个表格。最左边写上了11位学生的姓名。 “我昨天看了下他们每学年重要考试的成绩,但是写成绩的话不直观。我就计算他们高一和高二重要考试的平均年级排名,写一下。” 林晚星在表格最上放两栏分别写了“高一”和“高二”,开始填数据。 这个过程很快,她拿起表格,俞明妈妈开就问:“这两列排名能看出什么来?” “因为你们刚才的观点是,踢球影响他们的学习,所以我们可以比较他们踢球和不踢球时的成绩,看看是否真有不同。” “我们小亮成绩是稳定。”祁亮妈妈眼疾手快,指道,“但人家付新书的排名,不是从年级655涨到了630,有很明显的进步。” “但这个看上去很明显的进步,不一定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能证明足球影响了他们的学习。”林晚星顿了顿,“比如秦敖的平均排名,从678变成了690,不踢球反而退步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利用统计工具,做一个非常简单的平均数差异显著性检验,看看踢球是否真的影响了他们成绩。” 她说到这里,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于是只能慎重地问:“我是直接写结果,还是写一下计算过程?” “小林老师,你就干脆点,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王老师一脸头疼的模样。 “那我直接说结果吧,相对科学的统计分析结果是,11位学生高一、高二的重要考试的平均年级排名不存在显著差异,是否踢球,可能并不影响他们的成绩。” 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家长和其他老师们,都迟钝了一段时间。 然后,祁亮妈妈终于说:“不就是想说我们孩子成绩差,踢不踢球都一样,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晚星震惊。 “不是这个意思,你干嘛写我们祁亮每学期都排七百多名?”祁亮妈妈脸都气绿了。 林鹿妈妈低着头,同样看着纸上的数字,很难过地说:“是我们教育不好,但我们也没办法啊。我知道他们以前是很喜欢踢球,但他们已经高三了,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我们就希望他们能好好读书,能考上个好一点的大学,走一条稳稳妥妥的路。” 王老师赶紧抽了张纸巾给林鹿妈妈,并对她说:“小林老师,你对孩子的情况不了解,就不要发言了。” 狭路 第23节 这基本已经是很严厉的措辞了,林晚星微微垂眸,很多瞬间无法遏制地出现在她脑海中,以至于她脱口而出:“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就真的稳妥了吗?” 王老师气得要拍桌了。 林晚星顿了顿,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我也没有抬杠,我只是,有点不确定。” “这些孩子,可能是有足球方面的天赋,但我们都知道,踢足球要出头还是太难了。家长和我们老师督促他们读书考大学,也就是他们能上一个更好的人生平台,以后能走一条更宽阔平坦的人生道路。” 王老师的回答几乎要说服林晚星,这几乎是她曾经所完全坚信的东西,但现在,她只能说:“其实有时候,路是越走越窄的。” 办公室里,不知为何,安静下来。 学生家长也好老师也罢,都怔住了。 他们像既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杠到现在,也很像倏忽间的迷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旁边在批改作业的中年老师,终于开口:“你就想说,孩子们现在放弃足球好好读书,就算考个好大学以后就真的有用了吗?但小老师,你还年轻,可能读了很多鸡汤,也有一腔热血,但实际上,成绩就是根本。” 林晚星依然有很多情绪,也充满困惑和迷惘。 但她面前,是对孩子未来充满忧虑的家长,在她背后,同样没有做好充足准备迎接未来人生的学生们。 “这样吧,给我个机会,好吗?”林晚星说,“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孩子都能考上你们心目中认为理想的大学。但我没办法保证,他们都能走上人生的宽阔坦途。” “你年纪轻轻,口气是真的不小。” “您可以去查7年前我省的高考新闻,文科状元,写的是我的名字。”林晚星说。 第21章 麻烦 21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林晚星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 毕竟站在家长面前,说“我是一省文科状元把你们孩子交给我”,无论如何听上去太过自信嚣张。 林晚星已经做好被嘲讽的准备。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学生家长包括旁边老师在内, 他们在怔愣数秒后,都不约而同拿起手机。 “‘lin’是双木林,wanxing是夜晚的星星那个晚星?”祁亮妈妈的语气突然温和。 “啊,是。” 林晚星答完,家长们开始埋头搜索起来。 他们认真看了一会儿搜索条目,然后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上面那个‘林晚星’, 永川实验中学的,真的是你吗?” “是我。” “小林老师,您真要给我们孩子补课?”俞明妈妈眼睛亮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祁亮妈妈立刻跟上。 “我不是说补课。” 面对目光灼灼的家长, 林晚星懵逼, 不知为何话题突变。 “我知道我知道, 教育部严禁老师给学生课外补课,您就在学校里多费心。” 林晚星很想把话题导上正轨, 但家长们一致将“让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和“补课”挂钩。 很快,话题已经进展到,家长们在小群一致表决通过,如果学生们月考成绩有进步, 就同意让她继续带他们,就算偶尔踢个比赛,他们也不反对。 “小林老师,你说能让孩子们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们家长也要看到阶段性成果不是嘛。” 祁亮妈妈用一锤定音的语气说道。 林晚星忍不住看向旁边林鹿的班主任王老师。她在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 被家长们拉着给学生补课, 怎么看都像在暗示老师们的教学工作不到位。 但王老师和旁边其他两位老师,在最开始的尴尬后,现在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我们其实一直很关心林鹿、陈江河他们几个孩子,小林老师既然曾经是我们省的文科状元,学习上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愿意拿出来帮助他们,很好啊。”林鹿班主任王老师说。 “有时间限制,也有目标感,我看很好嘛。” 旁边戴眼镜的中年老师也这么说。 三方同意,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林晚星走出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时,被迎面的风一吹,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面对家长,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刚才真的太冲动了。”一旁,送她出来的小许老师这么说,“你真的不知道那几个学生有多烂。” 林晚星询问地看着小许老师。 小许老师像憋了很久似的,对她吐槽道;“林鹿和俞明,都是我们班的,我特别清楚。他们就是老师都懒得管得的垃圾学生,他们从来不交作业,每天上课除了睡觉就是玩手机。但只要他们不影响教室纪律,没有一个任课老师会说一个字。” “这么严重啊。”林晚星大概也知道他们很混,没想到竟然这么混。 “陈江河,是有个叫陈江河的吧?”小许老师说,“他经常连课都不来上,有次不知道什么事,他在一个数学老师办公桌前面站了整整一天,一整天,一个屁都不放,也不走,就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还不把开除。” 林晚星眉头轻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小许老师说:“最严重的是那个付新书,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个小偷。” 那天,林晚星站在风口,听小许老师扒着栏杆,给她讲了很久她的学生。 初秋的风并不算冷,但吹在耳畔,仍烈烈作响。虽然昨日一场球赛,让林晚星觉得她和她的学生们好像经历了很多,但其实,他们也都有她从未见过的那一面。 用小许老师的话来说,他们是学生,但也是她,彻头彻尾的麻烦。 像要印证什么似的,在她承诺完的第二天早上,回家得到家长通知的“小麻烦精们”,纷纷踏入她体育办公室大门。 先来的是秦敖和俞明。 林晚星提着学校食堂买的茶叶蛋和麻球走到办公室门口,就看到秦敖坐在她的办公座位上,俞明则蹲在一边,很明显没睡醒的样子。 秦敖不仅吃着她桌上的毛毛虫软糖,还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看起来如果她再不上班,秦敖很可能直接把烟点上。 林晚星看了眼墙上的钟,很怀疑她现在处于还没睡醒时的幻觉状态:“现在是六点半吧,你们怎么在这里?” “因为我妈妈说,‘省高考文科状元’小林老师说,要给我们补课,让我学‘程门立雪’。所以我一早上就被赶出来了。” “成语用得不错。”林晚星笑了,“那你能先从老师的椅子上站起来,给老师让个位置吗?” 秦敖不情不愿地挪着屁股,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她。 林晚星也没坐下,按照她每天早上的工作流程。 她先去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把器材室的窗户打开,拿一块干抹布,简单擦拭层架。再然后,她又换另外一块布,擦拭她的办公桌面和周围的储物架。 当她拿出鸡毛掸给墙面的“体育器材借还须知”掸灰的时候,秦敖同学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在干嘛?” “打扫卫生啊。” 秦敖站在墙根边,指了指自己和蹲着的俞明同学:“那我们干嘛,你就这么把们我晾着,不上课?” “你们不会真想补课吧?”林晚星震惊。 秦敖和俞明对视一眼,俞明直接说:“老大,小林老师说不补课,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你跟我妈开玩笑那?”秦敖没理俞明,一脸被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他嘲讽道,“你不是还跟俞明他妈什么,喊着要带我们考上理想的大学?” 秦敖声音很大,震得器材室窗户仿佛都在颤抖。 林晚星放下鸡毛掸子,转过身,认真看了一会儿她的学生。 “你是真的想考大学吗?”她很平静地问道。 一瞬间,秦敖完全怔住。 男生怒目圆睁,连眼角下的疤都显得狰狞。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茫然。 林晚星把墙面掸完,将掸子归回原位,最后在自己的椅子里坐下。 “我说要带你们补课,是因为你们父母不同意你们参加下次的加赛。但我觉得,是否参赛这件事不该由他们决定,而是该看你们自己,所以想帮你们争取一下。” “然后你就说要带我们考大学,来争取?”秦敖质问,“你真觉得自己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我们吗?” “我妈妈说了,小林老师说的是‘理想的大学’。”俞明在旁补刀,“我理想的大学是永川大学也行?” “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理想。”林晚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很认真地说。 但这句话在秦敖听来,或许就很像玩笑:“傻逼,她讽刺你呢。” 林晚星轻轻摇了摇头,她抬眼向外看去。 每天早上会来借足球的陈江河同学,例行出现在门外。 不过,这次同来的,还有付新书。 付新书一脸歉疚,而陈江河非常气愤。 见此情形,林晚星大概猜到,是付新书去向陈江河坦白他没收到任何东西的事实。付新书的坦白,倒并不让林晚星意外,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让她不由得感到一丝头疼。 一边是生气地小秦,一边是生气的小陈。还有满怀心事的小付和一脸赖皮的小俞。 “不然,等人齐了,一起讲?”望着各有不满的学生,林晚星只能这样说。 第22章 席地 宏景八中足球队第二次除文成业外全体代表大会, 在校体育器材室正式召开。 与会人员济济一堂,把并不宽阔的器材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些同学是第一次来,很意外学校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他们围着仓库里的层架转了好几个来回, 带着那么点不可思议的兴奋。 人数超标, 体育器材室没那么多凳子。所以林晚星招呼学生们搬出做仰卧起坐用的软垫。 秦敖陈江河黑着脸杵在一旁,都不屈尊就坐,以至于其他男生也都站着不动。 林晚星就自己先盘腿在垫子上坐好,仰头。高大的男生们站在垫子间的小空隙中,看上去很别扭。 她笑了下,拍拍身边的空位:“好了宝宝们, 先坐吧。” 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在祁亮开口要说“人不能和狗一起坐”之前,林晚星抢白:“互相监督啊, 关系不好的分开坐。” 这下, 祁亮也懵了。 男生们三三两两坐下, 当然也还是有人不愿意。林晚星也就不去管他们,而是半仰头, 自顾自地说道:“大家应该都知道,找你们来是为什么吧?” 狭路 第24节 “老师你不会真要给我们补课吧?”门将冯锁同志嗓门最大,他一吼,整个小器材室都隆隆作响。 “没有啊, 别误会。” 林晚星坐在垫子上,很平和地给学生们解释他们父母担忧他们的学习成绩,因此不赞成他们继续参加足球比赛的事实。 对于成绩的事,学生们大概每天在家听得耳朵都要生茧, 一点反应也没有。但提到足球, 他们很明显烦躁起来。 “我个人是, 你们应自行决定是否参加接下来的比赛,所以替你们争取了下。” “你争取的结果就是帮我们补课?”陈江河问。 “不止,我还答应他们,保证你们高三第一次月考成绩有进步。”林晚星顿了顿,在秦敖黑着脸要冷嘲热讽前,她就说,“不过那时候,你们的附加赛也该结束了,有没有进步应该无所谓吧?” “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定踢不赢附加赛吗?” “我的意思是,我答应家长给你们补课,只是权宜之计,没真要逼你们读书的意思。”林晚星说,“同样的,我也没有要求你们一定要去踢下一场附加赛,你们同样可以根据个人意愿,自由选择。” 林晚星说完,整个体育器材室完全安静下来。学生们对于自由选择这个词,总显得茫然无措。 高大的男生们挤在一起,林晚星坐在他们面前,也要微微抬起头,才能看清每个人的脸。 “呵。”秦敖最后踢下墙边的扫把,显得恼怒,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发脾气。 “那老师你就不管我们了?”俞明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我哪有不管你们,我这不还帮你们挡爸爸妈妈的雷嘛。”林晚星笑道。 “那我们……我们……该做什么?”俞明四处看看,发现他周围的同学们,也和他一样,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们可以现在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林晚星还是盘着腿,单手支颐,很诚恳地说,“但我建议,不要违反法律,不然很麻烦。”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冯锁回头看了看门,觉得不可思议。 “是。” 祁亮震惊:“所以你找我们来就为了告诉我们,你既没想过给我们补课,也没想过逼我们踢足球,我们很自由?” “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这不重要吗?”林晚星也震惊。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已经有不耐烦的同学站起来,准备走人。 这时,付新书开口:“如果我们准备训练,为下场比赛做准备,老师你可以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走到门口的同学停下来,回头看她。 “尽我一切所能。”林晚星很郑重地说。 “你有什么一切所能的?”秦敖不屑地问。 听上去,这确实属于嘴上说得好听的一句话。 不过林晚星很认真地说:“如果你们要进行训练,要解决硬件和软件两方面的问题。硬件最主要的是场地,我可以先去找体育组老师聊聊,看看学校操场能不能让我们做训练场。” “就这?” “如果学校不同意,你们又有继续训练的意愿,我们继续去找别的训练场地。” “软件呢?” “你们需要一个教练。”林晚星说。 “老师,你的那个小学同学,真愿意来给我们做教练?”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学生们陡然目光明亮,似乎是想起昨日比赛,还有那位突然出现的教练。 “你们想为接下来的比赛做准备,有训练意愿的话,我可以问。”林晚星拿出手机,看着她的学生们,等待他们的回答。 学生们又都愣住了,好像每到要选择的时候,他们自己又都没了主意。 “老师,你好像,每次都……”郑飞扬说。 “都在什么?”林晚星问。 “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怪怪的。” “你好像总是在等我们说什么。” “对,比如你一定要我们说想踢球,你再给我们找教练。” 说到这里,学生们都多少露出点不爽表情。 “是这样的。”林晚星看着一群茫然的宝宝们,很温和地说,“首先,我不想左右你们的选择,其次,我也不想承担左右你们选择的责任。” “什么叫我们选择的责任?” “打个比方。”林晚星打了个响指,“在你们面前是个四岔路口,往左走,是一家彩票店,你可能一时兴起买了张彩票,然后中了五百万。往右走,那里有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你们会遇上自己的一生挚爱。而我只是个和你们站在街口的路人,怎么能告诉你们该向左还是向右的?” 天聊着聊着,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坐下来。 “当然是五百万啊!”俞明叫了起来。 “对啊,有了五百万肯定有女朋友啊!” “女人不都喜欢钱嘛?” 小直男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真中了五百万那么开心,林晚星也很难得语塞。 秦敖冲她挑了他眉,好像在嘲笑她的举例。 这时,陈江河开口:“那往前走呢?” 他问。 “我不知道啊。”林晚星很遗憾地笑了起来,“没有人会知道,往前走有什么。” 器材室的层架依次矗立,还是昏暗并且有些闷热的空间。 他们头顶唯一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 “说得好听,你就不想管我们,怕担责任。” 秦敖冷笑。 但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不痛快的情绪。 林晚星答:“你不是不想我管嘛,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嘛?” 秦敖瞪大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且,我也不是怕。只是你们从小到大,一路走来都在听别人的话。爸爸妈妈说上学,你们就上学;老师们说读书,就读书;有人把你们送去踢球,你们就开始踢球。但现在,你们马上或已经要十八岁了。成年人最重要的是明白一点:人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任何人都不会为你们承担责任。毕竟,五百万是你们的,一生挚爱是你们的,生活,也是你们自己的。” 第23章 表决 在她面前, 学生们还处于似懂非懂的茫然状态。 其实林晚星也觉得,对一群十七八岁的男生们,说什么选择啊人生啊, 都太过抽象。 他们从小生活在甲板上、船舱里, 就算偶遇风浪,大部分时间生活都是安逸平静的。他们的人生只起航了一小段,前方海域茫茫。你突然告诉他们,每个水手都会被放逐到海上,各自漂流。这对大家来说,好像也太残酷了。 眼前是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 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所以,有谁准备训练的?” 学生们怔了下。 付新书举手:“我, 不管结果怎么样, 有希望的话, 我想试试。” 陈江河一直依墙低头站着,听到这话, 他终于瞥了付新书一眼。 眼神很冷,但也有一些别的什么情绪。 “我无所谓啊。”俞明说。 “大家训练我也可以。”郑飞扬同学表示。 “你们决定吧。需要我,我就跟着一起练练。”这是冯锁。 “艹,什么叫‘需要你’?没门将我们怎么踢?”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 又热络起来。 他们纷纷表示,如果有人踢那我也可以跟着上,没有的话不踢也无所谓。 秦敖自始至终没有表态。 “那我先给我小学同学发个微信问问。”林晚星点开了她前天新加的微信号。 “你们聊天记录是空的啊。”俞明坐得离她很近,突然说道。 “哈, 说那么多, 老师其实你是在用我们当借口, 和帅哥聊天?”郑飞扬喊道。 “我在给你们找教练啊,什么叫找借口和帅哥聊天,怎么可以这么冤枉老师?”林晚星喊道。 “怪我们怪我们。”祁亮阴阳怪气地说。 “那要不要发?”林晚星又好气又好笑。 学生们又吵吵了一会儿,林晚星发送信息前的紧张情绪,也同样被缓解了不少。 你之前说,回国待业……因为学生们都很喜欢你,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有空来指导一下我们学校的足球队吗? “什么叫‘学生们都很喜欢’?”祁亮又发现了华点,“噢,你不喜欢?” “我觉得就还行吧!第一场比赛感觉他有点厉害。” “改成‘我和学生们’,你不能总拿我们当借口。”祁亮突然换了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 “老师,你是不是,不太会和男生聊天吗?”付新书也突然语重心长。 “我加我加。”林晚星立刻举手投降,按照学生们七嘴八舌的意见,把信息又编辑了一遍。 在学生们希冀的目光中,她把信息发送了出去。 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大家都在等待回复,但始终没有提示新信息的数字亮起。林晚星干脆收起手机:“好了,等他有回复我告诉你们,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讨论下场地问题?” “在学校操场踢球不行吗?” “我先去问问学校体育组的老师可不可以。但大概率,我们只有放学后可以在学校踢一小段时间。其他时间操场都有体育课,我们不方便一直在那训练。”林晚星讲出了自己的判断。 “下课都五点半了,七点以后就晚自习,就一个小时,也不顶用啊。”冯锁忧心忡忡。 “你忘了,我们高一时候训练,五点半以后体育生也要训练,大家争操场。” “我们没抢输过吧?”学生们聊着聊着,话题就变成如果打起群架要怎么处理。 狭路 第25节 林晚星赶忙打断他们:“你们高一那会儿是怎么训练的,整天抢操场吗?” “后来我们撤了,学校旁边不是有个旧体育场吗,民用设施,我们就在那训练。” “那很不错诶。”林晚星摸着下巴,“校外打架的话,跑快点儿就不会被抓,比学校里安全。 总之,第二次代表大会,就以大家决定随便找个地方训练为结论,告终。 林晚星赶学生们回去上课,付新书、秦敖and陈江河组成的有秘密小团体,却留了下来。 其实,本来留下的只有付新书河陈江河,但秦敖不知为何,就是不走。 祁亮倒数第四个离开,状作不经意地,替他们关上们。 但显然,现在不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时间。 仓库里又变得空旷,林晚星头疼地对秦敖说:“你不是在生气嘛,现在不应该甩门走人?” 付新书却相当大气地说:“他也应该知道。” 说完,小付同学从垫子上站起来,很直接地说:“我骗了你们,我什么也没收到。” 秦敖猛地抬头,梗着脖子,像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为了让你们参加这场足球赛,我骗你们说,我收到了‘很奇怪的东西’,但其实没有。” 付新书站在秦敖面前,扬起白皙的侧脸。 他说:“‘那个人’假设如果有‘那个人的话’,他给你们线索,让你们找到我。可能,那个线索并不是指向我,但我利用了这点。” 他说得很平静自然,但很显然,落在秦敖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电光火石间,秦敖直接挥拳,砸在付新书脸上。 付新书猛地撞到墙上,暴怒的惯性让秦敖还要继续挥拳,陈江河立刻伸手,把秦敖推到墙上。 “操他妈你干什么?”秦敖反手挣开陈江河 “他就是想让你打他,你还真动手?”陈江河冷冷地说,“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你都已经被记过两次过了,再被发现打架,要被开除了!” 付新书的手背轻轻擦过脸颊红肿的地方,无奈地笑了。 自始至终,林晚星一直坐在垫子上,克制自己默不作声,不去制止男生们的摩擦。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秦敖对同学动手,因此也对她未来的困难,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男生们都像积着团火,但也彼此克制。 “对不起。”付新书再次说。 林晚星终于开口:“如果打完的话?坐下来聊聊。” 秦敖不情不愿,但揍也揍过,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林晚星觉得付新书也真是个狠人。 “聊什么?”秦敖没好气地坐下来。 “那这个小会议也需要我主持吗?”林晚星温和地笑问道。 秦敖双手抱在胸口,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我先总结下。”林晚星看着秦敖和陈江河,“首先,你们两个收到了奇怪的东西,经过解密,线索噫哗指向付新书。然后,付新书因为想让你们参加比赛,所以骗你们说,他同样收到了奇怪的东西,要是能战胜安宁实验,他就告诉你们他的东西是什么。” “你废话真得多。”秦敖说。 林晚星笑了下:“但是,我们好像……也没战胜安宁实验啊。” 秦敖和陈江河突然一愣。 林晚星怕他们又要咋咋唬唬,继续说下去:“所以付新书也大可不把事实告诉你们,但他还是说了,讲真是我就不会这么做,随便找个理由骗你们很简单。所以,你们可以想一想,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或许是她讲得太直白,付新书低着头,脸上红肿的地方格外显眼。 秦敖和陈江河都愣住,欲言又止,看上去略显慌乱。 “好了,不要把你们思考的结果说出来,就当是他对你们真诚的队友情谊吧。”林晚星很干脆地说,“现在的事实是,付新书‘没收到’,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了,我们的线索就此中断。” 林晚星拍屁股,从坐垫上站起,说:“散会。” 男生们定在坐垫上,完全蒙了。 “就……这?”秦敖缓慢地,吐出了两个字。 “今天一小知识点:其实老师也不是万能的,没办法给你们解决所有问题。”林晚星笑道,“走之前,帮我把垫子收好。” 第24章 公事 后来, 三人组还是收好了垫子。 虽然,大概他们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还要继续足球训练, 也不清楚要怎么和付新书相处。 但林晚星并不想对孩子们说太多, 人总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解决问题。 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趁中午时间,直接去找了体育组老师。 和她判断大概一致,老师们都觉得,学生们有训练的主动性, 完全拒绝也不好。所以同意他们利用学习空闲时间,进行训练。 划重点:该空闲时间,特指放学后到晚自习前。 林晚星也没什么办法, 其实在校内训练总要受多方面掣肘。最后她最后还是决定, 放学后, 带学生们去学校边那片老旧的体育场馆看看。 场地问题总也好解决,只要学生们有踢球的意愿, 就算找一片平整的草地也同样可以。 但教练问题,却不那么简单。 从白天到傍晚,林晚星很多次拿出手机,但青年的头像上, 从来没有亮起红色数字,她始终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消息。 傍晚很快到来,在学生们的互相通知下,林晚星和他们在学校边门集合, 散步去体育场。 五点四十的时候, 人来了7个。 付新书、俞明、祁亮、郑飞扬、陈卫东、冯锁, 还有陈江河。 另外还有两位同学智会和宋仁,被老师留堂,但托别的同学转述,说结束后会马上赶来。 算上脚伤的林鹿,还有闹别扭至今未出现的秦敖,这几乎是全员球队的全员了。 夕阳西下,林晚星带着一群高中学生走在路上。 男生们三三两两,一会儿在路边买炸鸡翅,一会儿又看路边橱窗里球鞋,比起去训练,气氛更像是大家一起去郊游。 林晚星和他们走了一会儿,快到球场的时候,终于听到有学生问:“我们练什么?” “对啊,教练来吗?” “他还没回我信息。”林晚星想了下,如实回答。 学生们都愣了下,脚步停顿,略有不知所措。 “那我们……”他们互相看了看。 “还去不去?”有人小声问道。 林晚星停下脚步,学生们都看着她。 只那一瞬间,孩子们像是明白了什么。 “懂!” “我们自己做决定。” “走啦走啦。”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学生们说完,自顾自往旧体育馆方向走去。 林晚星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学生们的背影,无奈地笑了。 仍旧是老旧的体育馆,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斑驳的铅灰色外墙和绿色钢窗。 再往前走,是傍晚人声鼎沸的泳池,以及更远些的地方,有一片绿色足球场。 男生们走得很快,林晚星还在后面,先头部队已经跑进操场。 还有学生为了不落于人后,直接从场边破损的栏杆钻进去,动作快极了。 夕阳是淡橙色。 林晚星双手插袋,她走到场边的时候,看台和球场都蒙着一层浅色光晕。 学生们在向看台挥手,林晚星遥遥看去,愣住了。 同样的位置,但借着更亮一些的光线,林晚星看到了熟悉的鸭舌帽。 青年坐在看台中间偏上的位置,他坐姿懒散,因为距离偏远,林晚星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学生们倒是很高兴,刚才可能没有教练的颓唐被一扫而空。 林晚星却没有那么乐观。 她拿出手机,点开青年的微信头像,拨了个电话。 看台上,青年很明显有感到来电和拿出手机的动作。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也向她看来。 电话接通。 林晚星慢悠悠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确认下,你给我的微信确实有在用。” 她边说,边向看台走去。 “这是收款账号,不会弃用。”青年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 林晚星拿着手机,突然语塞。 “你这是在暗示你没回我微信,是因为我没发红包?”林晚星走上台阶,很坦诚地问道。 青年仰起头,露出鸭舌帽下的眼眸:“不,我没回微信的原因很显然只有一个。” “你在思考如何拒绝我,比较恰当?” “是。”青年答。 狭路 第26节 其实林晚星也不清楚,青年为什么会出现在看台上。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每天傍晚来这里坐着的习惯,边思考问题,边考虑如何回复她的邀约。 所以她那么猜了,答案果然是这样。 足球场上,学生们在付新书的带领下开始做热身运动。 其实在那之前,他们也上看台来问过今天的训练内容究竟是什么。 林晚星看了青年一眼,对方并没有明确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说“先热身”。 一场艰难的平局,足以让学生们信任他们现在的教练。 学生们依言,开始绕着操场跑圈。 林晚星靠着椅背,远处的汽车喇叭和近处体育场馆人们运动健身的呼喊声都很清晰,唯独青年没有说话。 她想了下,还是说:“你没有马上给我回微信,其实我们还有商谈余地对不对?不然我们先搞个简单的招聘环节?我先问问,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吗?” 青年闻言,微转头。 “怎么啦,我又不是那种不给钱的老板。” “你现在月薪多少?”青年问。 “我们实习老师没工资。”林晚星答。 青年脸上终于露出诧异神情。 “不过你不用担心。”林晚星赶忙说,“其实我本人……还是微有几分薄财的。” 青年没有搭话,反而一直盯着她,目光幽深,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怎么了嘛,难道你真要看银行存款?” “不用。”青年收回视线,看向球场,“你知道维持一支球队正常运转,需要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啊,不过现在好像还没到需要维持球队正常运转的地步,目前的支出大头应该是你的工资。” 林晚星还要再说,却听到青年直白的声音响起:“你应该负担不起我的工资。” 他的语气是疏离的,公事公办的。 林晚星也才意识到,其实他们也只见过两面,她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是一场通力合作的球赛,太容易给人他们已经是个团队错觉。 “我想努力争取一下!给我个机会可以吗!”林晚星说。 第25章 慢跑 林晚星很诚挚地说道。 青年转过头, 示意她看向球场 天色渐渐暗了,球场边的灯亮了大半,学生们已经跑了几圈。他们由付新书带领, 在场边准备做热身运动。 学生们动作懒散, 还在三三两两嬉笑聊天,并不是做好充足准备,要“投入战斗”的模样。 “你是觉得,他们看上去懒懒散散,不像是能坚持每天好好训练的样子? 青年对此不置可否,他长腿交叠, 只是平和地看着球场边跑道上的学生。 “但你不觉得,这种状态也不错嘛?”林晚星说,“如果你真曾经是职业教练, 遇到的都是那些全身心投入、刻苦训练、努力走职业道路的孩子, 突然遇到一群‘混子’球员, 你带领他们逆袭夺冠,对于你的教练生涯, 算不算很新奇的体验?” “好像不算。”青年说。 林晚星愣了下,这时,青年懒懒散散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不知道你对孩子有什么误解,首先, 没那么多被你冠以那些形容词的球员。” “啊?”林晚星突然语塞,感觉这天突然聊不下去了。 “还有,带领队伍逆袭夺冠这种事我也体验过,所以也不算新奇。” 青年讲话时有种过尽千帆之感, 林晚星怔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只能说:“你这么会装逼, 能不能教教我。” 与此同时,付新书小跑上看台,他一边汇报热身结束的情况,想请“教练”指导接下来的训练。 “继续跑步吧。”青年抬头,这么说。 付新书有些没听明白:“您是说体能训练吗,我们要以什么样的方式跑?” “绕球场跑。” 这四个字言简意赅,付新书脸上露出很明显茫然神情。 但大概出于对教练的尊重,他没有多问,而是鞠了个躬,跑回其他球员们面前,布置今日训练任务。 林晚星很明显注意到,学生们听到付新书的话,出现了一小阵骚动。 也就在这时,球场入口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敖同学右手挎着八中校服,书包背在左肩上。他抬头看了眼看台,后百般不情愿地往队友们那走去。 付新书异常惊喜,笑了起来。 秦敖虽然一脸爱理不理地模样,但还是扔下校服和书包,跟着一起慢跑起来。 林晚星就这么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们。 从夕阳西斜到暮色四合,万家灯火逐渐亮起,球场却愈发暗了下来。 人做大部分事都有惯性。 不知不觉中,学生们已经慢跑了快半个钟头。 他们速度渐慢,从一开始还能嬉笑闲聊,逐渐变得安静。 慢慢地,连体育场外的车水马龙声都变轻了,球场中就愈发静了起来。 像有人用橡皮擦去了周遭的大部分背景,整个空间只剩下一条暗沉的跑道,只能看见跑道上迈动的步伐,和听见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踏踏……踏踏…… 林晚星也陷入了沉默之中,等她再回过神,看了眼手机,时间已将近7:30分。 她不由自主看了眼身旁,青年依旧用老僧入定地姿势看着球场,没有任何要叫停的意思。 在林晚星反应过来的时候,球场上的学生们也若有所感,有人拉了付新书一把,说了什么话。 小付同学看向看台,想了下,向他们跑了过来。 经历长跑的小付同学,脸色通红,浑身是汗,显得很是疲惫。 他微喘气,问:“教练,我们还要继续跑吗?” “继续吧。”青年这么说,有些轻描淡写。 付新书又愣了下:“我们大概还要跑多久?” “告诉你还要多久,就起不到训练效果了。”青年这么说。 付新书语塞,还是出于对教练的信任,他又鞠了个躬,小跑回场上。 球场上的学生们都在等付新书 听到回答,有人下意识继续迈步,还有人则显得略微不满。 但足球运动员本身体力还算不错,又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慢跑,所以大家又继续跑了起来。 踏踏……踏踏…… 跑道上奔跑的队伍速度越来越慢,甚至有人“消极怠工”,明显拖拉在最后。 夜风渐渐变冷,林晚星感到胃部一阵空响。 她揉了揉肚子,又看了眼身旁的青年,从包里默默掏出一袋妙脆角。 青年还是一副平和注视跑道的样子,感受到她的视线,青年向她投来一瞥。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林晚星缓缓开口。 “你说。” “一袋零食,我的零食,我应该吃三分之二,你吃三分之一。”林晚星握着袋口,说。 “这就是你的努力争取吗?”青年问。 林晚星愣住,意识意识到青年说的是她“努力争取请他当教练”的宣言,于是她思考片刻,让步道:“那就一人一半,用公平显示我的诚意。” “那你先拆开,数一数。” 闻言,林晚星就拆开袋子,但现在天都黑了,只能倒出来清点。 她示意青年摊开手掌,想给他稍微倒点糊弄过去。但因为袋口太大,她直接哗啦一下,倒了大半出来。 “谢了。”说时迟那时快,昏暗光线中,青年直接捧着妙脆角,自顾自吃了起来,完全没有要数一半的意思。 林晚星立刻明白又上当了,但作为要努力一下的未来老板,她只能严肃地道:“我跟你说,从你工资里扣!” “请便。”青年边咬着松脆的零食,边说。 可能是看台上他们悠闲“分享”零食的动静,终于让学生们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学生直接开始走路,还有人捅着付新书,让他再来问。 付新书已经显得很疲惫了,第三次跑上看台,而这次,站在小付同学身后的还有他的“哼哈二将”反骨崽秦敖同学和陈江河同学。 “你让我们跑这么久,到底什么意思?”秦敖同学穿着粗气,满头是汗,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青年边吃着零食,边悠闲地说道。 这种看似敷衍的态度很明显惹怒了秦敖,小秦同学很上头地吼道:“那我们今天就训练这?” “是,就训练这个。” “这种长时间慢跑的意义何在,对提升我们体能根本没用。”陈江河说。 “的确没用。”青年点头,认可,并说,“并且,长期进行匀速长距离慢跑训练,会影响你们的速度和爆发力。” “艹,你就没想好好给我们训练吧?”秦敖立刻怒了。 狭路 第27节 他看样子又很想挥拳,但不知为何又控制住自己,最后猛地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其他学生们围在座椅周围。 “教练,你是在折磨我们吗?”门将冯锁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哗啦啦抹了把汗,这么问。 “像电影,有那味了。”祁亮说。 “偶尔一次长时间慢跑,对你们来讲是折磨?”青年慢悠悠地说。 “那你为什么要安排这次慢跑训练?”陈江河问。 “我在等你们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在开始训练前,没有人问我?” 青年这么说。 此言一出,看台周围安静下来,学生们□□,目光却是迷惑以及不解。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付新书主动道:“是我的问题。教练,是我没有问清楚。” “服从会让人麻木,在我这里,球员只接收指令而不经过自己大脑思考,就是在犯罪。”青年的声音并不冷酷,面容也很平和,可在黑夜和场边微光的笼罩下,反而有严厉意味。” 这或许和学生们以往所有受训经验完全不同,他们连呼吸声都变轻了,非常安静地听着。 “我希望你们能带着脑子来训练,不盲从于教练权威,理解每次训练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学会提问。” “那教练,我们可以吃你的妙脆角吗?”沉默后,祁亮的声音响起。 “我的不行,她的可以。”青年说。 林晚星:“???” 第26章 跟踪 迫于学生们的灼灼目光, 最重要的是,教练本人并没有和学生分享零食的意思。林晚星只能把手中所剩不多的妙脆角都分了出去。 并且很尴尬的是,零食分到最后, 还缺一个。 唯一没领到吃的的小朋友是陈江河。 林晚星和陈江河对视一眼, 暗示:“像你这样的成熟的年轻人,应该不喜欢妙脆角吧?” “喜欢。”陈江河同学言简意赅。 迫于无奈,林晚星只能微信转账附近唯一有存货人士。讨价还价后,用一块钱买了一颗妙脆角,分外屈辱。 一人也只有一颗妙小零食,从咀嚼到吞咽也用不了几秒钟。咯吱咯吱的松脆咀嚼声后, 空气里还剩下一点膨化食品的松脆香气。 星空下,气氛又莫名安静下来。 “教练,我们接下来还有别的训练项目吗?”陈江河问。 “今天没有了, 早点回家吧。”青年说。 “我们明天几点在这里集合?”付新书问。 对话进行到这里, 青年停顿下来。 林晚星顺着他视线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看入口,有两个人, 正顺着阶梯走上来。 四周静悄悄,脚步声愈加清晰。 来人是两个中年人,一人年长谢顶,身材微胖。另一人则西装革履, 穿着像社会最典型的中年精英人士。 “打你电话没接,猜你可能在这里。”谢顶的中年人语气非常熟络。 中年人见到看台上有那么多年轻球员,很明显吃惊了下。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就这么走了过来, 插入他们的对话。 青年还是坐着, 只是抬头看了眼, 问:“有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来礼贤下士的。”对方很客气地说道,“有空吗,我这刚下火车,等下一起吃个饭?” “稍等。”青年对来人的态度不冷不热。 他说完,看向面前的年轻球员们:“明天我不一定有时间来,不过如果你们想训练,希望你们可以商定一个大家都有空的时间段。” 林晚星舔了舔手指,上面还有些咸甜的味道,问:“要走了吗?” “嗯,有事先走了。”青年打了个招呼,双手插袋,跟随两位中年人离开。 虽然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差不多,但很明显,他对临时来的两位中年人尤其是谢顶的那位,仍保持很大程度的尊重。 夜风中,依稀传来三人的对话。 有人很轻松地问青年“最近闲着在指导小朋友吗”,青年似乎回答了什么,但她并没有听清。 三人走下看台,林晚星就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等她回神,身旁学生嘴巴张得老大,他们盯着那位谢顶中年人背影,看上去非常震惊。 “卧槽老师,那个?” “我们教练?” “我艹真是吗?” 学生们好像语言能力退化,只能用语气词+词组表达语义。 “怎么了宝宝们?” “老师你不认识刘传广?” “是谁?”林晚星品味了下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刘指导你都没听过吗?当过国家队主教练啊,虽然只有三个月,但他带那届国足被泰国1-5带走,还是很有名的!”陈卫东声音嘹亮。 “你声音小点!”林晚星赶忙地道,“在背后说人坏话喊这么响干什么?” 对林晚星来说,她并没什么见到前只执教三个月国家队主教练的激动感。 只是“礼贤下士”这个成语她能听懂,在思考了刘指导和青年的前后对话,她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所以刘指导现在已经不在国家队了,那他在哪?” “我不知道啊” “宜春绿地?” “永川恒大?” 学生们随口说道,然后突然也跟着反应过来 “刘指导不会来跟我们抢教练的吧?!” 此言一出,学生们七嘴八舌起来。 “来请我们教练去永川恒大做教练?” “不会吧?” “难道教练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说不定只是认识呢?” “要不要去‘跟踪’下?” 在学生们嘀嘀咕咕的时间里,林晚星已经搜完资料,她放下手机,说:“刘指导现在确实永川恒大,刚才他旁边那个应该是俱乐部经理。” “艹!” 这个语气词足以表达学生们的所有情绪。 林晚星想,青年其实真没骗他,他们这样的校园足球队伍应该本来也不在他“求职”考虑范围内。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俞明问。 “你在这问有屁用啊?有种直接上去问啊!”秦敖说。 “那谁跑得快?”林晚星抬头问道。 学生们还穿着运动服,浑身是汗,脸上因长跑而导致的红晕未退,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对不起,我换个问法。”林晚星立刻认识到错误,改口,“你们不是说要‘跟踪’一下前国家队主教练和永川恒大经理,谁去??” 学生们呆滞,对要把嘴炮变成现实有点不适应。 “要个机灵点的吧,别被发现了。”付新书说。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祁亮身上。 宏景美食街,天明火锅店。 按照林晚星的判断,刘指导和永川远大经理不是本地人,他们刚下火车就来找人,理论上会就近找个地方用餐,大概率不会走远。祁亮同学的汇报也印证了她的观点。 店里人不多,不少位置还空着,在门庭若市的美食街中,这家店不用等位就能坐下,这大概也是三人选择这里就餐的原因。 林晚星本想让其他学生先回家,但事实证明她太天真。这些学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听指挥”这三个字。 最终,她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火锅店对面。 看到来人,躲在街角暗处的祁亮同学张开嘴,“啪嗒”一下,他嘴里叼着的冷饮棒就这么掉在地上。 霓虹灯下,俞明还快乐地跳起来冲祁亮挥手打招呼。 祁亮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们拉到街角暗处。 “这就是老师说的‘跟踪’?”祁亮很没好气地说。 “他们非要跟来,我也没办法。”林晚星摊了摊手。 街对面火锅店里,他们的“跟踪对象”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啤酒开了两瓶,菜点了一桌,火锅热气蒸腾,整体氛围显得。但桌上碗碟都很干净,这大概就是成年人口中的“吃饭”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俞明伸长脖子。 “要请我们教练去永川远大做教练?”陈卫东很担忧。 “那个火锅是不是很难吃,刚下的牛肚还不捞起来,肯定老了。”这是郑飞扬。 学生们七嘴八舌,重点不同。他们身材高大,躲在路边鬼鬼祟祟,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你们会唇语?”祁亮问。 “不会啊,你会吗?” “那这么远能听见个屁,靠近点儿。”祁亮边说边很有计划性地带他们绕了个圈,靠近到火锅店一侧的街边。 狭路 第28节 林晚星落在学生后面。像电视里都会出现的画面那样,她刚走跨过街道,火锅店里一直认真听对桌说话的青年忽然转过头。 隔着白雾蒙蒙的玻璃,他向她看了过来。 第27章 火锅 香味在夜色迷蒙的街道中飘浮。林晚星先是怔了下, 随后笑着举起手,冲他挥了挥手。 让她意外的是,坐在窗边并没有认真吃火锅的青年竟然微举手, 也和她打招呼。 他腕骨白皙有力, 神情柔和。 他这一举动,当然引起桌对面两位中年人的注意。 林晚星站在落地窗外,尴尬地笑了下。跟踪被彻底发现了…… 而与此同时,学生们也被火锅店门口的服务员拉住了:“欢迎光临,菜品一律八八折”。小姐姐热情嘹亮的嗓音。直接暴露了本来藏得很好的学生们。 隔着路灯下的人行道,林晚星和学生们大眼瞪小眼, 场面充满戏剧性的尴尬。一时间,她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然后她做了个决定。她直接走过去, 接过那张宣传单, 然后向学生们提议:“这么便宜啊, 我们要不要试试?” 火锅店里比外面看着更冷清。 大部分桌子都空着,秉承“来都来了”的想法, 林晚星干脆坐在了青年旁边一桌。 学生们比较稚嫩。他们一开始坐下时非常不自在,边不时偷看向隔壁桌,边各种对她挤眉弄眼。 林晚星把火锅点菜单递给学生们,说:“随便点吧。” “老师?”付新书小声地喊了一声。 “啊?” “你不觉得我们有点儿太……” “什么?”林晚星问。 “太明目张胆?”秦敖皱着眉头, “你不尴尬吗?” 服务员正好来上餐前的花生米和小菜。林晚星看着菜单,说:“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然,在他们坐下的前三分钟内, 旁边桌都非常安静。酒杯轻碰, 火锅沸腾声咕嘟咕嘟, 但就是没人说话。 学生们从最初的震惊和不适中缓过来,注意力完全被火锅菜单吸引。 有人想吃涮羊肉,有人不吃羊肉;有人吵着要吃一定要午餐肉,有人又说午餐肉下到火锅里会糊。 总之,在他们吵吵闹闹下,林晚星也挺直脊背,开始理直气壮地认为,他们就是进店来吃火锅。 隔壁桌也终于有了寒暄的声音。 刘指导说:“你多吃点,不是晚上还没吃饭?” 闻言,林晚星下意识向青年看去,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但搭在桌上的手,却根本没有夹筷子的动作。 灯光下,青年侧脸更英俊,但和她曾经在球场边见过的样子完全不同。 很衿贵,也很酷。 服务员开始上菜。 让林晚星有些意外的是,虽然男生们争吵半天,真正摆上桌面的菜却很少。 蔬菜居多,肉只有三盘。火锅店的餐盘很小,那几盘配菜放在一整个圆桌上,显得相当寒酸。 “就这么点?”林晚星顾不得分心去听隔壁桌聊什么,抬头问道。 “你们就点了这么多。”服务员有点没好气地说。 林晚星拿过小票核对,发现确实如此,不由得问学生:“你们减肥吗?” “我们是来卧底的,你搞清主次好不好。”秦敖用敲了敲碟子,压低声音说。 “出公差,是不能铺张浪费。”这是祁亮。 “我们吃过了,现在也不饿。”付新书说。 林晚星大概知道他们是在给她省钱,微叹了口气,也不戳穿,只是幽幽地说:“等下下牛肉的时候,大家要公平竞争。” 随着火锅点上,牛油辣锅热气翻腾,隔壁桌的声音也变得不那么清晰。 孩子们把进店吃火锅的主要目的抛之脑后,开始热火朝天地下菜捞菜。 隔壁桌仍在寒暄,一会儿是“国外的火锅还是不如家里正宗吧”;一会儿又是“你小时候应该常来这条街吧”。 那些对话,听上去很像刻意拉进距离的寒暄。 其实林晚星也觉得奇怪,以刘指导的身份,无论多高级的餐厅都能消费得起。他却偏偏选择火锅店,看上去是想打感情牌了。 想到这里,她握着可乐杯悄悄回头,想看看青年的表情。 她注意到青年面前摆着个空杯。 林晚星下意识喝了口可乐,刘指导身旁的中年人见状,开始在桌上找饮料瓶。 就在这时,秦敖突然站起来。 他提着他们的可乐瓶和空杯站起来,绕过狭窄的过道,走到那桌前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啪”地摆在青年面前。 林晚星震惊了。 但秦敖的表演却并未就此结束:“教练,不够了再叫我。”他说完,正当林晚星以为他是要回来坐的时候,秦敖竟然在刘指导身旁停住,一米八几的高中生微俯下身,注视着谢顶中年人,问:“你是来挖我们教练的吗,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 这句话相当狂霸酷炫拽。 以至于刘指导瞪大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而这段剧情也完全超出林晚星对正常电视剧情的理解,所以直到秦敖坐回座位,她大脑还处于宕机状态。 男生们兴奋地鼓掌,俞明给他老大鼓掌。 陈卫东冲秦敖举杯。 甚至连祁亮都说:“狗终于起作用了。” 好像从老师的角度,林晚星要批评秦敖不够礼貌,但勇于争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学生们又开始闹哄哄争抢火锅里的配菜。 隔壁桌也开始了“你在教这些学生”问题和“目前在做一些指导”的回答。 很多话,林晚星听不清,也并没有那么想努力听清。 但在某一瞬间,一直吵吵嚷嚷的学生们,突然安静下来。 很清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刘指导:“你这边有什么想法,包括待遇上的,都可以跟我们说,我这次带老马来,诚意我就不多说了。” 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内,青年没有说话。 林晚星盯着面前沸腾的火锅,身旁静得吓人,她抬头,发现学生们的神情都和她一样,好像在等待什么答案。 “我想先去看看球队。”青年这么说。 声音传来,林晚星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但学生们脸上很明显失落。 林晚星拿起筷子戳进火锅,捞起一大把肥牛。 她动作行云流水,学生们都看呆了。 几秒后,男生们开始呜呜渣渣,一双双筷子落入火锅里。 隔壁桌“肯定给你安排”“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渐渐淹没在学生们你争我抢的嚷嚷声中。 等林晚星再有时间回头,发现旁边桌座位已经空了。 林晚星下意识看向四周,突然发现,有人双手插袋,正站在她身后。 青年一来,他们这桌又骤然安静,像班主任突击检查午休教室,没人敢说话。 林晚星咬着筷子,抬起头,有点尴尬。 过了半天,她终于想到一句话“要不坐下,再吃点?” 那天晚上,本来快结束的火锅餐,随着青年的落座,又延续了半个多小时。 等他们结账出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林晚星把学生送到车站,付新书被店长又叫回店里,她和其余学生步行陪了一段。 学生们一一回家,最后,她身边只剩下一个人。 街道是小城夜晚特有的宁静,青年好像比她更熟悉这里。 他们在小巷穿梭,有时会途经河流,林晚星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问他是不是住这附近,又问他是不是从小在宏景长大。 青年回答得懒懒散散,但他声音舒徐,他们的对话就一直这么平和地进行下去。 在某一时候,林晚星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好要去哪?” 青年忽然停下脚步,路灯下,微低头看她。 “两次遇到你,你都坐在那个球场看台,感觉好像是个对你很有意义的地方,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要去那里放空一下。” 青年没说话,只是目视前方,和她继续往前走。 林晚星就自顾自说:“刘指导都要来挖你的话,以你的资历留在国外也能找到工作,但你回国肯定有别的理由。永川恒大可以用高薪打动你,但你缺的或者说你想要的并不是那些。” “直接一点,你是想说,永川恒大不适合我,宏景八中适合我。但我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一个校园足球队,能带给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这不是想用用招聘技巧嘛。普通公司带给你的是薪资,但我们公司不一样,将给你提供……”林晚星讲到这里,突然有点编不下去。 “提供什么?” “梦想?”林晚星弱弱地试探道。 “我现在没有梦想。” “还以为你要说,梦想都已经实现了。”林晚星淡淡地笑了起来,“可真难啊,不知道想要什么,也失去了梦想。” 她声音很轻,话语飘散在晚风里,青年也没有应答。 狭路 第29节 他们就一直在街道上走着,路灯昏黄,彼此陷入静默沉思。 “我到了。”青年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仰头,面前是熟悉又陌生的居民楼。 她不由得怔在原地。 第28章 王法 居民楼建于1990年, 这是个非常准确的年份。 因为那年林晚星的爷爷刚好退休,她爷爷奶奶用多年积蓄,买下了这栋五层楼公房。 因为附近学校和文化宫很多, 楼下开课外晚托班和小卖部。楼上4层数住房, 顶层有个巨大天台。 林晚星还记得她小时候在楼下小卖部骗完泡泡糖,跑上天台和小朋友比谁的泡泡吹得大。 种种场景都已模糊,但回忆起来又显得清晰。 后来的事情,她好像也只能从父母偶尔谈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 她爸爸从爷爷给安排好学校辞职,坚持去外地工作。爷爷对此表示愤慨,觉得老脸丢光, 父子俩十几年间关系都不好。 有些年份,妈妈会带她回来看爷爷,但大部分时间她都没能回来。 再后来她读了大学, 寒暑假可以跑回来玩几天, 夏天晚上的时候, 她和爷爷奶奶会在顶楼天台上吃西瓜。 脚边缭绕着蚊香的烟,天上有零落的星星。 故事的结局是爷爷奶奶离世。 老两口遗体捐献, 也没有家属参与的追悼会, 她最后选择回到老家,委托中介代理出租,却始终没再来过这栋楼前。 现在,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 她和好像也不是很熟的男生散步到旧时生活的楼下,大片香樟的味道在晚风中飘散,像是一个深绿色的奇异梦境。 过了很长那么一段时间,林晚星才看向青年, 缓缓问:“你住在这里?” “顶楼, 刚搬来。” 好像有很多无关线索有很小的串联, 但又显得无关紧要。 林晚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青年对她半熟不熟的样子。好像按照租房签约规定,房客会查看房东身份证件,所以青年早就知道她是谁? 而她自己呢……林晚星想起中介代签的租房合同,只能假装恍然大悟:“喔,你是……” 她的调子拖得有点长,等待青年来接。 空气里却是一长段静默,除了老新村里桂花树的香气外,还有青年略带笑意的目光。 林晚星的声音拖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她实在拖不下去,话音终止,尴尬即将蔓延前。 青年才见好就收般地伸出手:“王法,你的房客。” 他这么说。 后来,林晚星是一个人走回学校的。 夜深人静,路人稀少,林晚星冷静下来,思考了下自己当时的反应。她在震惊后,就发出了个震惊的单音节。 青年好像也很习惯别人听到名字后的反应,给他解释了下,“王法”就“国家法令”的意思,父母希望他遵纪守法。 虽然他言辞平和,林晚星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另外的含义。但在咂了两遍嘴后,她只说:“还挺酷。” 后来,她和她的新房客告别。 夜风下,林晚星才觉得不可思议。 她既不知道,为什么青年,哦不,为什么王法同志为什么正好租了她的房子。她也不清楚,怎么她们会在那片球场有离奇的偶遇? 虽然怎么想,人和人的相遇除了少数处心积虑,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巧合。 但林晚星也想起秦敖拍到她办公桌上那个烟盒,可能是她近来遇到的人为巧合颇多,让她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夜色中,林晚星回望爷爷奶奶的楼,陈旧广告牌在夜色里只剩下钢铁骨架。记忆里到底写着什么字,也并不是很清晰了。 预选赛结果公布,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一整个早上连带午间,学校体育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中午时候,器材室堆满学生们上完体育课送回来的仰卧起坐垫和未整理的跳绳。 林晚星在学校后门外的水果店买了半个切好的西瓜,回到器材室开始慢慢重新整理。 中午也没有熟人上门,这里的熟人特指那几位经常光顾的同学,所以林晚星度过了非常清闲的一个午间。 电话响起时,林晚星正在器材室的躺椅上吃西瓜。所以她听到电话那头很陌生的问询声,还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对方很认真确认了她的身份,告知她青超联赛预选赛结果和加赛决定。 林晚星心跳有点加速,立刻从躺椅上坐起,走到办公桌前,记下电话通知的附加赛时间地点和队伍。 挂断电话,林晚星放下笔,初秋的热风从窗外灌入,学校的上课铃声响起。 林晚星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学生们附加赛的消息。 她的下午时间过得很快,校外小吃摊的香气和车水马龙声一并腾起。 她照例打卡下班,锁门的时候,她看到器材室外树荫下蹲着两个男生。正是秦敖同学和他的指定跟班俞明同学。 见她出门,秦敖走过来,单肩背着包,很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稍微负点责任。” 林晚星被教育懵了:“我怎么了?” “今天的训练时间和集合地点你不通知吗,下班就想溜?” 林晚星愣了下,随后开始锁门。虽然秦敖很理直气壮,但她更理直气壮:“反正训练地点你们也知道,想练的话,当然会来。” “我又不!”秦敖瞪大眼,说了一半却只能语塞。 虽然嘴上强硬,但林晚星往学校后门走的时候,秦敖还是默默跟在她后面。 学校后门,林晚星又“捡”到了两位同学。 门将冯锁同学好像早就等在哪里,老远就冲他们挥手。看到秦敖的时候,他大声嚷道:“老秦你也提前交卷啦?” “谁和你一样?”秦敖边说边往校外走,“老子压根就没考。” 林晚星和冯锁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下。 林晚星这才意识到,今天傍晚学校里的学生,是比平时少一些。 “今天你们都有考试吗?”林晚星问。 “今天我们高三年级统考啊。”冯锁说。 林晚星点了点头,也难怪这个点集合的学生这么少。她往校门外走,和蹲在校门外的郑飞扬同学打了个招呼,随意地道,“你们都做完卷子了?” “当然,我座位前面是我们班学习委员,有兄弟。”冯锁说。 “这样啊。”林晚星笑问道。 “考试要考好,作弊少不了。”林晚星笑道。 “老师你也抄别人的?”俞明露出吃瓜的好气目光。 “我还好,一般自己做的话,会比抄别人快一点。”林晚星说。 秦敖:“……” 对于或没参加考试,或用“特殊手段”提前交卷的学生,林晚星没再多说什么。她也同样没在校门口多做停留,只是和先来的几位同学,一起往老体育馆的球场走去。 傍晚时,夕阳的红光越来越浓。 林晚星站在入口处抬头,看台上,青年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哦,对了,他叫王法。 第29章 不来 林晚星照例跳上看台, 坐在了王法身边。 学生们把书包一扔,伴着傍晚的热风,开始在球场上简单活动。 因为高三模拟统考, 到场学生很少, 在偌大的球场上显得人丁寥落。甚至连“训练积极分子”陈江河同学都未到场。而他们的教练并未因球员未到齐而发表任何疑问。 林晚星总有种感觉,虽然王法好像也挺好交流,有时还会逗趣,但又常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先客套着开口:“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我有个问题。” “请讲。” “如果你有打算在别的地方执教,为什么要租我们这儿的房子?”她暗示了下, 昨天刘指导来给永川恒大俱乐部“招工”的事。 “有道理。”王法就轻描淡写说了三个字。 “有道理是什么意思?”林晚星很不理解。 “你说得有道理,毕竟我选择在这里租房,就有定居的意思。但是……” 这个“是”的尾音拖得很长, 林晚星等了很久, 都没听到转折后的半句话。 她用眼神示意王法, 但青年目视前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林晚星被噎了下, 知道青年并没想和她讲的打算,感觉这也属于逗趣的一种形式了。 天还是热的,在球场边坐一会儿,就微微有汗。 “我接到电话了, 这周日,我们还有次加赛的机会。”她靠在椅背上,也跟着王法,看向球场上的少年们。 这是她还没和学生们讲的消息。 狭路 第30节 “恭喜你们。”他这么说道, 语气平静, 也听不出到底什么意思。 “不用客气, 大家都这么熟了。”林晚星笑道,“那我们这周日,能请你再来做指导吗?” “我周日要出门。” 王法边说,边压了下帽檐,看上去也并没对现在球场上发生的事很感兴趣。 林晚星怔了下,她不清楚他说的是托词还是事实。 本来从一开始,王法也没答应做他们队伍的教练。毕竟目前这支勉强凑成的队伍,看上去还挺摇摇欲坠,说不定周日打完就原地解散,好像也没什么认真执教这支队伍的必要。 话已至此,她也沉默下来。 不远处,学生们好像结束了热身,四个人有说有笑走过来,而更远一些的地方。付新书和陈江河的身影出现在跑道上,他们应该是刚考完,正背着书包,冲着看台,小跑过来。 男生们走近的时候,总会带来一阵扑面而来的腾腾热气。 或许是因为看台上气氛略显安静又或者是她没有第一时间端起笑容,学生们走上看台,冯锁下意识问道:“老师你们在聊啥呢?” 林晚星没有第一时间回,她正思考措辞,却听身旁青年的声音先响起:“你们老师告诉我,你们周日有加赛。” 学生们顿时炸开,男生们用大嗓门嚷道。 “靠,真的?” “真还有机会?” “你接到电话为什么不早说?” 林晚星也不能讲,她是想先确定他们的“教练”有空后再说,只能告诉学生:“我当然是要要等人齐一起宣布,正式一点。” 她看向青年,其实她不理解对方既然决定周末不出现,却这么自然地提起这件事。 付新书和陈江河走上看台,经大嗓门的冯锁同学一宣扬,小付同学立刻正色:“那我们要更加认真准备比赛了。” 他说完,看向王法:“教练,要辛苦您了。” 小付同学的拜托,带着种不社会的生涩。 “我没什么辛苦的,刚才还在和你们老师说,我周日要出门,不会去现场。”在学生们稍稍安静后,青年很直白地说道。 再听一遍拒绝,林晚星已经很平静,但学生们显然情绪更激烈。 “为什么?” “您是真有事,还是不想去?” 他们的问题连珠炮似的,带着点年轻人不可置信的火气。 然而他们的教练仍然神情安稳,并没有安抚学生的打算。 “教练,我能问,是为什么吗?”付新书眉头微蹙,但他也永远是最显得冷静和最想再坚持一下的那个。 “我有事,要出门。”王法微抬头,答。 “不会是刘指导约你周末去永川恒大?”秦敖突然挑眉,很犀利。 “很不巧,就是这样。” 林晚星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大概也猜到估计是类似事宜。但由青年这么自然地讲给学生听,又是另一种感觉。 “艹,老子就知道。”秦敖一甩手,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大概又要走人。但这次,他的脚像黏在地上一样。过了会儿,几个字眼一点一点从他唇缝里挤出来,“那你能和刘指导说一声,你礼拜天有事,改天去他那吗?” 对秦敖这样的孩子来说,能这么恳求他人,实属罕见。 可他们的教练却并不为所动:“我没打算修改行程。” “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没什么人来,觉得我们根本不想好好踢球,没必要在我们身上浪费时间?”陈江河突然想到什么。 “这么说有点直接……但还是很不巧,我没有过这种想法。比较我的未来工作计划,是我的未来工作计划,而你们的比赛,是你们的比赛。两者间没有必然关联。”王法很肯定地答道。 林晚星愣了下,总觉调调听上去有点耳熟。 人只能为自己负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你教的?” 突然,秦敖愤怒的目光扫来。 林晚星惊醒,猛地举手:“冤枉,不是我!” “可教练你不是昨天还说,让我们来训练的时候,要带脑子吗?”这时,俞明同学略显委屈的声音响起。 “是,所以我坐在这里。” 终于,林晚星能从青年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无奈。 夕阳的余韵柔和了青年的唇角和眉梢。 林晚星想,王法可能确实没什么执教高中校队的打算。 但面对一群十七八岁、懵懵懂懂的孩子,什么人都会心软,就连她自己,好像也是这样。 “你会教我们点东西,但周日有事不来,对吗?” “是。”青年说。 “那我们?”学生们面面相觑,听到这话,又似乎高兴了点。 “今天练什么?” “我想看你们,踢一场队内对抗赛。”教练这么说。 第30章 建议 队内对抗赛的具体形式, 是以大约半场为单位,进行攻防演练。 学生们自愿组队,分为两组, 进攻失败则对方拿球, 同样也解决只有一个守门员的问题。 更主要的是,这样使用场地有限,不用和傍晚在跑道和球场健身的爷爷奶奶们抢占空间……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林晚星想出来的。 因为从宣布队内对抗赛后,他们的教练既不解释也不多做指导。又加之实际到场球员人数严重不足,所以其实也就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占地面积…… 林晚星看向球场。 总之王法一番话后, 男孩子们并没什么多想的情绪,他们自行简单地分成两队,抱着足球, 跑向球场。 期间, 付新书督促秦敖, 也有打电话给未到场的同学。得到了诸如“你们今天也没通知训练”和“今天忘了回家了,明天来”之类的回应, 但也有两位同学赶来训练。 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规模正式的训练赛。 球门前有健身的老人在球靠着球门框拉伸,男孩们就在场边摆了两个书包,粗略划定球门和半场范围。好像也确实不用什么过多的指导,对抗赛自然而然就开始了。最后到场的总共也就7个, 是很简单的3v3对抗。 场地不标准没有关系,边界无法清楚界定也无妨,男孩子们就自然而然在操场上奔跑起来,看上去很放松也很愉快。比起认真训练, 他们更像是跑来跑去地追逐, 发泄着一天学校生活的疲惫。 林晚星靠在看台上, 夕阳暖烘烘的,像能听到足球传递时的砰砰声,还有间或响起的指挥声。 有时传球过长,足球划过大半个操场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赛被迫中断,踢出界的男生需要就跑很长一段距离去捡,他们却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天色已经到了完全的夜晚,月亮和不那么明亮的跑道外路灯成了男生们踢球的光源。 在林晚星的位置看去,球场上学生奔跑的身影变得模糊。连她都在看台上坐得浑身僵硬,男生们在发泄完一天考试的压抑后,好像也渐渐疲惫起来。他们跑动幅度变小,速度变慢,空气中传来的传球的砰砰声,也没有那么快乐和响亮了。 终于到了某个瞬间,在一次进球后,大家好像都跑不动了。 他们聚在一起,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一群人商量一会儿,抱着球,又往看台走来。 “教练。”付新书抹了把汗,先开口,“我们是不是忘了问你,今天训练的目的是什么?” “对。”秦敖很直白地说:“你上次跟我们说来训练要带脑子。” 男生的前胸后背都湿透了,看起来不是踢爽快了,也不会想到来问训练目的这件事。 座椅上的教练帽檐微抬,倒是很诚恳地回答了两个字:“体能”。 “体能训练?”男生们拔高音量。 大概连林晚星都觉得,王法说的“我想看你们踢队内对抗赛”是想了解球员的能力好配备专业的战略战术,但没想到,只是单纯的体能训练。 不过男生们对于王法好像比她想象得更信任一些。 “和昨天一样,就是让我们不停地跑?”他们还认真询问,“因为我们礼拜天又要比赛,怕我们跑不动?” “换个问题吧,你们找我来做教练,想达到什么要的目标?” “目标?” 有那么几秒钟,男生们被这个问题问住。 但他们的回答也很快很理所当然。 “我们礼拜天有比赛啊。” “对啊,我们想这几天练练,礼拜天比赛能更强力一点,踢爆对面。” “万一赢了还能晋级。” 答案围绕着“比赛”和“胜利”,同所有竞技运动一样,目的非常单纯直接。 “为了周日的比赛?”王法又确定了一遍。 “对啊。”学生们有些莫名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我回答是,如果要准备周日的比赛,一周时间只够你们熟悉球感,增加默契,提升体能。” “所以你让我们互相踢比赛?” “是,在短时间内,能帮助你们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停地进行训练赛。在一组又一组的训练赛中,反复榨干你们的体力,让你们的身体适应比赛的强度。”王法顿了顿,“现在应该没有条件给你们找一支完整的球队来和你们踢正规训练赛,所以训练赛的规模就是队内对抗。” “哦,那教练你说的,‘一组又一组’的意思是?” 王法看眼手表:“现在是7:30分,30分钟为一场,中场休息5分钟,能踢几场算几场。” 男生们大概也被那个“能踢几场算几场”给吓到,一时怔住。 也就在这时,学生们扔在看台的书包里传出手机铃声。 大家都跑过去翻书包,一阵闹哄哄后,俞明接起了电话。 “喂,妈。” 狭路 第31节 “你先别说了,我这跟林老师上课呢。” “知道了,八点半肯定到家啊。” 男生不由分说挂断电话,生怕再说下去,就要被妈妈提着耳朵抓回家。 “教练,对不起啊,我八点半前要到家,八点就要走。”俞明跑过来说。 “没事,赛训监督不归我管,我只是在提供点建议。”王法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在一周时间内每天如此,这样训练太苦,你们可以随意。” “你这是激将法还是?”秦敖说。 王法说:“我没必要对你们用激将法。” 虽然教练称述的是事实,但在孩子们听来,更像是轻视。 秦敖同学这种暴脾气直接地说:“艹你这种态度真jb烦人,爱教不教的。” 林晚星赶忙劝道:“哎呀哎呀,你们也别想那么多,俞明不是八点要跑路嘛,大家就先踢着嘛,累了就散。” 付新书见状,也拽住秦敖。 学生们拉拉扯扯,跑下看台,又开始踢了起来。 夜色朦胧,球场四周锻炼的人都少了,只剩下零星居民在跑道上跑步。 周围一切随着夜色渐深而变得沉静。 林晚星也安静了那么一段时间,虽然球场上高中生们的身影还在跑动,但她已经听不见球场上学生们的对话,他们的行动和意志都似乎沉闷起来。 初秋的虫鸣,被衬得更加响亮。 林晚星打了个哈欠,向身边瞥去。 他们的教练背靠塑料椅,长腿平搁在前排座椅上,一如既往淡然地注视球场。当然,把淡然这个词换成漠然或者别的什么可以形容“不以为意”的词语都可以。 青年像是接受到她的视线,也同时看了过来。 “我刚想了下。”林晚星斟酌片刻,开口。 “什么?” “呃……就秦敖这个小子说话比较直接,我能换个委婉的说法,替他们表达下想法吗?” “可以。” 闻言,林晚星转过头,认真凝视王法的眼睛:“你确实没在鼓励他们坚持踢球,为什么呀?” 第31章 卷子 闻言, 王法深思着,望向球场。 他目光深远,仿佛很在认真思考, 抑或在回忆自己的人生。 直到 林晚星听到王法说:“你准备出多少?” “什么什么出多少?”林晚星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间王法拿出手机, 竟然又亮出了收款二维码:“这是个收费答案。” 黑夜里,亮黄底色上黑白相间图案格外刺眼。 她眯着眼睛,青年却一脸从容淡定,完全没在开玩笑的样子。 林晚星深呼吸了下,努力让自己不被气到,选择了一个反击的角度:“为什么找你做教练指导你不提钱, 我就问你‘是不是支持孩子踢球’,你反而要收费,因为这个问题很特别吗?” “没想到你这么客气, 那把这两天指导费一起?”王法边说, 又把刚暗下的手机屏幕点亮。 “别别, 误会了误会了。”林晚星摆摆手,讪笑, 假装没看到收款码,靠回椅背,假装没看到。 学生们在球场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 或许确实累了, 也有可能是刚才教练不那么好听的话,让他们失去刚才的昂扬的斗志。球场上的身影没有了先前的跑动速度,男生们或多或少显得懒散起来。 林晚星其实很能体会这样的心情。 对于孩子来说,如果对某件事情感到兴趣, 或者有努力的倾向, 总希望得到成年人的鼓励。 毕竟他们也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 所以一旦无法得到成人的正向反馈,觉得没意思也很正常。 总之,散场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一开始是俞明同学到了和妈妈约定的时间点,背起书包回家。然后剩下的学生们踢了会儿,就三三俩俩来说再见。 到最后,人都走完,连付新书都来告别。 学生欲言又止,看上去想问明天怎么办,什么时候来训练,或者,他想问他们是不是还要来。但最后,他什么都没问。 林晚星靠着座椅,晚风拂面。 整个球场上,只有一个女孩还在绕着塑胶场地跑步,她的父母陪在后面,走得很慢。 除此之外,操场上什么人也没有,空荡荡得,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几乎无人组织的训练活动,全看学生们个人意愿,所以最后结果怎么样全凭天意。 学生们的考试成绩,大概也是如此。 林晚星是被通知去老师办公室,才知道学生们又考砸的消息。 “又”字用在这里或许不太妥当,毕竟还有几位同学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林晚星站在教师大办公室门口探头,想象中被家长们围攻的场面也不存在,办公室里很安静。 老师们大多去上课,小部分在批改作业。小许老师坐在自己单独的小办公桌里,抬起头看她一眼,林晚星使了个颜色,她赶忙蹑手蹑脚过来,小声道:“哎呀你来了。” “怎么啦?王老师他们有啥事找我。” “就说你干嘛要管那些学生。”小许老师说。 “啊?”林晚星茫然。 “不是前两天考试嘛,你那个什么球队里,有好几个人没考,还有人考是考了,卷子压根没做。然后学生回家跟家长说,他们因为被叫去踢球,才没空考试。” 林晚星听到这话,完全愣住,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臭小子们竟然还会甩锅? 大概是见她神情震撼,所以小许老师继续说道:“我已经跟王老师说了,肯定不是你让他们训练踢球,他们自己找借口的,你又管不动他们。” 讲到这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批卷子的老师发现了门外的动静。年级组的王老师,也是林鹿俞明他们的班主任,放下红笔,示意她们进门。 也没过多久,林晚星再度站在王老师的课桌前。她上次在这里,是面对来势汹汹的学生家长们,而这次,她总有种莫名其妙成为被叫的那个“家长”的感觉。 王老师的目光在她和小许老师脸上巡睃而过,随后开口:“林老师。” “在。”林晚星说。 “这次为什么找你来,你应该听说了?” “就……刚听说。”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家长的压力给到我们学校这边,你还是要多负责一些。”王老师边说,边从手边拿出一叠试卷:“那这些,你先看看吧。” 王老师是个比较干脆的人,所以她们之间的谈话结束得很快。 林晚星拿到了足球队目前11个学生们的统考卷子,在小许老师办公桌边稍坐了下。她把卷子一张张翻过,发现连缺席考试的空白试卷都夹在里面,所以相比之下,认真填满然后满是红x的卷面,已经属于态度良好的类型。 大概是见她看得很慢,小许老师去倒了杯水,过来低声劝道:“你别生气啦,反正不好的学生肯定有的,别管就行了。” “怎么不管啊?”林晚星边看卷子,边慢条斯理地问她。 “你别啊,王老师就是……”小许老师说到这里,拿出手机微信,在聊天框给她打了一行字 你上次在办公室太嚣张了,王老师想教训你下。 林晚星瞥了一眼那行字,说:“也还好吧,就这么不管了,面子过不去啊。” “这还好吗,真是你叫他们训练别去考试的?”小许老师瞪大眼。 “这倒没有。”林晚星说。 “我就知道嘛,我都觉得恶心死了,瞎说自己不考试是因为你叫他们踢球。”小许老师义愤填膺。 “我真的还好。”林晚星沉静下来,顿了顿,反问小许老师,“你小时候有没有说过谎?” 小许老师愣住,表情僵硬。 “我小时候有过。”林晚星说,“有次,我同桌冤枉我,说我把他的暖水壶打坏了,老师让我叫家长到学校赔钱。” 小许老师大概有点生气,没接话茬。 林晚星自顾自说下去:“我就想尽办法,证明他暖水壶不是我砸的,是他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然后呢?”小许老师忍不住问。 “然后当然是他的家长被叫到学校啦。那天,老师把我也叫到了办公室,我同桌和他的爸爸,站在我面前。”林晚星把手搭在试卷上,很平静地看着小许老师,比了个大概的位置,“他爸爸听完老师讲的话,瞥了我一眼,然后狠狠地抬起脚,把我我同桌小男生踹到了墙角。” 她说话声音很低,办公是里也很安静。 小许老师面露不忍,纤小的鼻翼翕动着。 女孩子永远都是嘴上狠一些,但心软得不行的生物。 林晚星说:“后来我就在想,难怪他要说谎,原来他爸爸打人这么疼。其实我回家跟我爸妈要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他来说,可真的太疼了。” 小许老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抿着嘴说:“但这和现在学生的事情也不一样。” “是不太一样,我的学生撒谎,可能是他们品行恶劣,道德败坏。但换个角度想想,他们也有畏惧,知道这是错的,所以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还有,他们也有在依赖我,下意识认为我能为他们解决很多问题,包括,这个问题。 只是最后一句话,林晚星并没有说出口。 第32章 管管 对着小许老师, 林晚星还能心平气和地,为学生们的“谎言”辩解。 但真当她下班锁门,走到老体育场外, 看到球场边的学生们, 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狭路 第32节 站在体育场入口远远看去,塑胶跑道上只有陈江河整一人绕场跑圈。秦敖则大马金刀地坐在看台上,嘴里叼着根烟。场边,俞明和林鹿头凑在一起。他们一人蹲着、另一人坐在地上,双双捧着手机,像在一起玩游戏。 踏上草地, 向学生走去,林晚星能听到男生们嘴里“傻逼”“这不上”“这打野妈死了”之类的激烈言辞。 作为目前的监督老师,林晚星理应为学生们目前积极到场训练的态度感到欣慰, 但她拿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17:08分。 要知道, 她们非教学老师的下班时间比学生放学早半小时,这意味着, 学生们确实因为训练又逃学了。虽然训练和逃学这两者间,在学生这里,并无实际因果关系。 林晚星收起手机,她的书包里还背着刚才年级组老师“让她好看看”的学生试卷。 她站到林鹿和俞明背后。两位少年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他们正在行“5v5公平竞技手游”的对局,战况相当激烈。 不过林晚星看了没一会儿,林鹿、俞明手中的游戏人物就双双阵亡,两人屏幕变黑, 水晶爆炸。伴随一记掷地有声的“defeat”, 男生神情懊丧, 点开结算面板,开始辱骂废物队友。 林晚星注意到,林鹿脚踝上似乎还贴着膏药或绑有绷带,藏在袜子里,但能看到突起的厚实的一层。 而与此同时,林鹿也注意到了她。 “老师,你来啦?”林鹿很快从愤怒地问候队友妈妈环节中脱离开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仰头道。 “你今天来训练,腿好了吗?”林晚星在他们身边就地坐下。 “好多啦,就我老妈吓死,她是不是还去学校找你了?” “嗯,让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林晚星揉了揉林鹿的脑袋,没提答应家长要带他们学习的事,“我们还召开了全体大会,他们有没有给你传达我们会议的主体精神?” “说了说了,就是我们礼拜天还要打一场比赛!”林鹿兴高采烈地道。 傍晚的风越来越温柔,五点半前后,学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到场。他们也没有立刻训练的意思,大家反而纷纷在草地坐下。有人闲聊,也有人玩手机,甚至林鹿俞明还拉着郑飞扬又开了一局游戏。 直到,付新书到来。 小付同学来的时间,才是正常放学后、老师拖完堂那会儿。 其余学生七七八八坐在球场草地上,林晚星笑着朝付新书挥挥手。 少年瘦削的身影逆着夕阳,脸色凝重,总之看上去不太高兴。 见面,付新书就放下书包,很干脆地说:“我们先热身吧。” 他虽然为人个性偏软,却在办正事的时候有领袖气质,所以本来赖在草地上懒懒散散的小球员们,都不约而同站起。 林晚星坐在草地上,被付新书盯了一会儿,知道是自己碍事。她抱着书包,往看台走,而王法早已坐在那里。 学生们在付新书带领下热身,林晚星也不管这些。 阳光渐弱,但又足够清晰,林晚星看着围绕塑胶跑道慢跑的学生,从书包里拿出了他们的试卷,翻看起来。 她手里一共有10位同学本次高三年级的统考试卷,分别是:秦敖、林鹿、俞明、付新书、陈江河、郑飞扬、冯锁、祁亮、郑仁和智会。 陈卫东是他们临时找来的替补,并不在校足球队大名单中,林晚星手里没他的试卷。那么还剩下的一位同学,她如果记得没错,叫文成业。 想到小文同学母亲因儿子上家教课而拒绝儿子参加足球比赛,加之他本人试卷不在列,那么“文成业”似乎人如其名,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 林晚星把学生们各科试卷按姓名分类,在腿上边整理。她对着姓名,偶尔抬头,看向正在热身的学生。今天到场一共9人,也就是总不参加训练的郑仁和智会没来,已经算出勤率良好的一天了。 风轻轻吹响试卷,林晚星感受到身边人落在试卷上的目光,向他看了过去。 王法的长腿交叠在前排座椅上,惯例戴着鸭舌帽,夕阳下,他瞳仁颜色很浅,看试卷的目光倒很是淡定。 虽然王法没问什么,但林晚星还是自顾自说起这些卷子的事情:“他们前两天高三摸底统考,我今天被他们年级组老大叫过去谈话。” 林晚星正巧翻到“秦敖”的试卷,成绩栏的“0分”和偌大两个“缺考”,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恩。”王法应了一声,已经算态度良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了。 “逼崽子们跟他们爸妈说,他们没考试、考得烂,是因为我叫他们踢球了。”林晚星本来还想保持一个教育工作者的良好修养,但看到下一份林鹿试卷大面积红色“x”时,还是忍不住咬牙道。 王法被逗乐,神情轻松又玩味:“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关我屁事!”林晚星拍了拍试卷,愤愤道,“那我从头到尾也没跟他们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不强迫他们踢球啊,也没教育他们一定要认真训练争取夺冠!” “所以,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王法的尾音闲适,落在林晚星耳边,她总有种被看穿内心想法的错觉。可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内心深处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林晚星继续低头整理试卷,没回答王法的问题。空旷的看台间总是很安静,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将发丝的阴影印在卷面上。 付新书的试卷也在列,这大概是林晚星收到的所有试卷中最认真的一分。 无论是语文卷子的阅读理解部分,还是英语试卷的作文,抑或是历史答题,付新书都字迹工整、认真填写。唯一写不满的也只有数学,除了写“解”和一两个公式,就再写不下任何东西。 可就算这样,付新书的成绩依然不理想。“不理想”是个相对的词语,是指付新书在考试中付出的努力,和他实际获得成绩之间的差距。 林晚星看得很慢,一是因为她也挺多年没看过高中试卷,现在的出题思路与考点和她之前那会儿有不少区别。二来,学生或认真或不认真写的卷子,某些程度可以反映他们的知识理解水平。 不知不觉,露天看台光线渐暗,林晚星才从试卷中回神。 学生们热身完,大概是来问王法今天的训练方式和目标的。他们刚上来的时候他们还吵吵闹闹,但围到她身边后,他们都安静下来。 高大的身影围绕在她的周围,很有沉默的压迫感。 林晚星手中正在翻看的试卷已经换成了陈江河的那份,英语,29分。 红字硕大,在学生眼中大概带着莫名的意味。 “你在干嘛?”陈江河看了眼试卷,神情冷峻,声音很不愉快。 “啊?我在看你们这次考试的试卷。”林晚星很自然地回答。 “我问你为什么在看?”陈江河说。 “因为我今天被年级组老师叫去谈话,老师把你们的卷子塞给我了。”林晚星将手搭在试卷上,答。 听到这个回答,学生们也愣住了。林晚星并未提及他们向家长说谎的事情,可学生们或许有联想到搪塞父母的说辞,有些人目光闪躲,但大部分还是理直气壮无所谓的模样。 “有意思?” 林晚星反而笑了:“还行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干,抽空完成下领导安排的工作任务。” 林晚星说得理所应当,男生们又显得很难用清楚的语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们只能倔在那里。既不想让她看卷子,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的反问。 秦敖冷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屁事,一边说不管我们,一边又要看我们卷子。你要看回去看,别当着我们面儿。”秦敖用冷漠的语气命令道。 男生的拳头微微攥紧,带着一点青筋。 林晚星知道他们很生气,也知道他们为什么生气。 但她很平静地说。“你看,既然我们的原则是互不干涉,那我不管你们,你们也不能干涉我的工作,对吗?” 学生们更加语塞。 他们双方僵持,学生们不散,林晚星也不准备退让。 这时,王法往椅背上靠了些,他微抬头,懒散的目光扫了眼看台上下站着的男生们,随后转头对她说:“刚才那句话听着有点耳熟。” 林晚星愣了下,意识到他是指“互不干涉”的内容,于是道:“稍微借鉴了一下你的说法,不用给版权费吧?” “哦,这倒是不用。” 被王法一打岔,付新书立刻会意。他赶忙换话题,向王法询问训练内容和训练目的,然后拉着学生们回去和昨天一样的队内对抗训练。 男生们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听从付新书的话,三三两两跳下看台。 林晚星看了眼他们的背影,继续翻看试卷。 宽阔的旧球场,冷灰色水泥看台,今日训练场上氛围和昨天不同。昨日学生们像撒欢的小狗,放出笼后满地飞奔,热烈而兴奋。而今天,球场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传球和跑动声寥寥,林晚星甚至能听见她自己翻动试卷的纸张脆响。 她很清楚学生们为什么会变得沉闷和不愉快,但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进行妥协。 于是下一轮的争吵爆发在半个多小时后,大概是体力到达一定的限度,烦躁和不满的情绪累积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扔下足球带头跑上看台,总之当林晚星再抬头的时候,面前是男生们紧绷愤怒而烦躁的脸。 林晚星目光在他们脸上巡睃而过,发现付新书也在,于是一边按着试卷,一边问他:“怎么了,训练遇到什么问题?” 闻言,学生们也都纷纷看向付新书,等他说。 付新书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头:“老师,您能不能,先不要看我们的试卷了,现在是我们的训练时间。” “恩,是你们的训练时间,不是我的。”林晚星很平静回答。 “但你在这看我们的考卷,确实让人挺烦的。” 像付新书这样的学生,用出“挺烦”两个字,大概已经很能表达强烈情绪了:“我知道老师你说的,你看卷子是你的工作。但我想让大家好好训练。”他这么说,“礼拜天的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付新书逻辑很简单,你在这里看我们的试卷会让大家心烦,所以你别看了,因为训练最重要。 “你们为什么要在乎我看你们卷子?” “别尼玛看了!烦不烦!你想恶心我们就直说,至于吗?”秦敖彻底火了,喷道。 林晚星反倒很耐心:“啊,还会恶心吗?” 可能这句话在学生们听来太过很嘲讽,他们完全被激怒了。 陈江河扭头就走。 秦敖愤怒地抽起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迈开长腿,直接跳下看台。剩下的学生们略显不知所措,有人边小声问着:“不练了?”祁亮这阴侧侧的小刺头,直接冷笑着喊了句“解散~~”,去拿书包。 有“大哥”带头,学生们散得很快,最后只留下林鹿和付新书两个。 林鹿左看右看,显得小心翼翼问他。 “你不走吗?”林晚星笑问道。 林鹿戳了戳她搁在腿上的卷子,问:“老师,那我能把我的卷子带回家吗?” “你拿卷子回去要干嘛?” “就……就我……”林鹿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那我不拿了。”最后,他下定决心般说道,一溜烟跑了。 对学生们来说,训练本来就是乘兴而来,那么败兴时了就散伙儿也很正常。 那么留下的人,又只有付新书。 实际训练时间算上热身,只持续不到一个钟头。 付新书脸上原有微微薄汗,现在被傍晚的风一吹,他脸色冰冷。半干的球衣贴在削瘦的肩胛骨上,显得他格外孱弱。 付新书也也不说话,很僵硬地站在风口,半转身,看着其他同学散场的方向。 林晚星没有办法,她把放在身旁座椅书包扔到地上,拍了拍空位,示意付新书来自己旁边坐。 小付同学转过头,不清楚为什么好端端的集体训练会不欢而散,也因不理解,而不愿意开口。 林晚星没主动找他说话,在付新书坐下后,她还在看那些卷子。 狭路 第33节 怎么说呢,虽然这些试卷是同一次考试的内容,也有很多因缺席直接被判0分,但学生们其实还是偶尔会认真写点什么,虽然写的未必是正确答案,很有可能只是在答题卷左上角画了一只小乌…… “老师。”付新书终于开口了。 林晚星淡淡地“嗯”了一声,品味乌龟的画法。 接下来又是尴尬而长的空白音。 “我们不是不想好好学习,是……”这句话大概付新书自己都觉得有问题,于是又说不下去了。 “慢慢来,想说什么都可以讲。”林晚星见他实在太难,转头看着学生的眼睛,她从地上拎起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打开盖子抿了一口,缓和道,“不用担心我听了会不开心。” 天光已从傍晚入夜,从远处传来或一声轻一声重的蛙叫。 付新书:“老师,我很多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一样,反正你和我之前遇到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这可能是句夸奖,林晚星望着学生复杂的目光,说:“谢谢。” “老师你总是给我们很多希望。你第一次来找我们,就说要组织大家一起参加足球比赛。你别看秦敖那样,他其实也很高兴的。就你知道那种稍微有点盼头的感觉吗?” 林晚星点点头,算作回应。 “后来我们赢了,我真从没想过我们会赢,我们甚至还有一次加赛的机会,大家还可以一起踢球,这真的很重要!这个礼拜天的比赛真的很重要!” “我知道。”林晚星说。 “那你为什么这么无所谓,你为什么要搞得一副对我们很无所谓的样子?”付新书话锋一转,质问道,“你关心我们的成绩吧,你他们跟爸妈说会把我们带好,你还看我们的卷子,你明明就很关心我们。可你就只是做这么多!” 付新书的拳头半握着,紧紧压在腿上,头低着,死死盯着面前一片水泥地。 林晚星大概也能体会出付新书心中的愤恨。这是很难用语言表达的,仿佛溺水之人突遇浮舟,对方却只是站在船上看着你,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我要怎么做呢?”她轻轻靠上椅背,问学生。 “你明名就知道智会和郑仁从不来训练,你不会问,更不会主动去帮我们叫他们一起来,你甚至从来不管我们训练的时间。我们是挺混的,但我们也已经努力了呀,你为什么还要像今天这样?” “今天怎么样?在你们要认真训练的时候,我不应该看你们的试卷,搞坏你们的好心情,让你们变得烦躁,害大家不能好好训练?”林晚星很平静而清晰地问付新书,“我为什么要对你们的行为负责?” “你为什么不能对我们的行为负责,你为什么不能再多帮帮我们呢?”付新书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概是心中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吐露出来,这句话实在很响,也非常掷地有声。 可林晚星没有拍他,或者安慰他,她只是等付新书情绪稍显缓和后,说:“我可以帮助你,但问题是,你想要什么呢?” 第33章 妥协 付新书是单眼皮, 怔愣的时候,下垂的睫毛会覆盖眼睛。 在听到问题后,他瞳孔微微张大, 目光在睫毛后透出惊慌的神色。 但很快, 林晚星见他眉头轻蹙,神情茫然。几度张口,想说点什么,关于他想要什么,又或者是对未来的目标之类之类的东西。 可付新书想说的这些东西,又在她认真注视下, 什么也说不出来口。 最后,学生看上去很沮丧。大概源于有很多话想说,却最终没有勇气。 付新书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默默起身离开, 甚至连“老师再见”都没有说。 林晚星望着学生离开的背影, 没有叫住他。 数分钟前还剑拔弩张的球场,此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又到了天完全黑下的时间, 只是这次,操场上没了原先的踢球声和激烈的呼喊声。一切就像退潮后的海面,留下充满落差的空洞沙滩,灰茫茫的。 林晚星一开始的时候也在想, 她是不是对付新书太过不近人情。 她很能理解学生的困扰,虽然他们表面不愿接受管束,但内心深处又亟需有人告诉他们去干什么。不仅如此,他们还需要有人帮助制定计划、每日监督、给与反馈、鼓励安慰。 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或者说, 她想做的, 并不止这些。 思绪复杂,她能听到球场外马路上车辆偶尔碾过柏油路的声音,看台最上层竖着的路灯年久失修,但光线反而因黯淡而更加柔和。坐在这样庞大而空寂的位置上,只觉得球场上方的天空更加静谧。 隐约的呼吸声传来,林晚星看向身旁。 王法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靠坐的姿势,从不插入她和学生说话。 他放空一切似的望向远处,侧脸线条俊朗分明。其实林晚星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王法喜欢坐在看台发呆,但当城市夜幕降临,球场灯光微起时,你能感到那种风拂过草坪的宁和。 天上只能看清一两颗星,城市的灯光投向上空,有清淡的光晕。 可以什么也不用想。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无论她或王法好像都很能适应这种漫长的寂静。 林晚星感受到了一点放空的乐趣。这是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没有那么多人与事的对立,她不知道学生们以后会怎样,说不定大家会回归互不干涉的陌生人状态。 天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凉,就在林晚星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宿舍的时候,王法忽然轻轻碰了一下她。 林晚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远处体育场侧门的豁口处,有人站在那里。 路灯昏暗,模模糊糊看去,边门外有个剔寸头的男生。他高而壮,趿着拖鞋,在他们不经意的目光交接时,男生像突然被施法定住。 大概有那么十几秒钟时间,林晚星才意识到,鬼鬼祟祟站在体育场边门外的是秦敖。 说不意外是假的,明明一两个钟头前,男生还剑拔弩张,甩手离去的愤怒味儿好像还在看台四周的夜风里。只是现在,夜风里的味道变成了烤串。 林晚星确实从没想过,吵架以后,像秦敖这样的男生会主动回来。 大概是做了挺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秦敖拎着个塑料袋,走上看台。 老远的地方,林晚星就闻到孜然羊肉串的味道,果然,秦敖上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给我爸出来买烧烤,顺路。” 言下之意是没有特地回来的意思。 林晚星“嗯嗯”了两声,看着学生用理直气壮掩饰尴尬的模样,心中有种莫名情绪。 这回,她和王法相当默契。王法向旁边坐了一格,空出他们中间的位置给秦敖。 随后林晚星顺势接过秦敖手里的烤串袋翻了一下,里面是炸里脊肉、烤羊肉串还有鸡翅、烤玉米一类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了串小里脊肉,没等秦敖嚷嚷,她就把袋子跨过秦敖,递给王法。 教练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客气,直接挑了看起来最贵的鸡翅。就这样,他们在球场边看台上,旁若无人的撸起串来,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可口可乐。 秦敖一开始还叫着那是他给老爸买的东西,不过王法率先开吃,让秦敖没有半点说话余地。 最后,学生也破罐子破摔,闷头吃了起来。 当晚,林晚星和王法送秦敖回家,顺路又买了一份烧烤。 夜晚似乎走到了夏天的尽头,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提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第二天,让林晚星没想到的是,更多学生用类似于秦敖的方式,开始在她面前晃悠。 最先来的是俞明、林鹿两兄弟,林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特仑苏,说是早餐喝不完,直接给她放在了窗台。俞明则贡献了一个茶叶蛋。俩人放完就跑,不给她任何拒绝机会。 林晚星打开茶叶蛋袋子,里面还有一个蛋壳没扔,很明显俞明同学也从自己口粮里省下一些…… 林晚星总觉得,她昨晚和王法吃烧烤的举动,肯定让秦敖误会了。 果不其然,中午,郑飞扬给她掏了两个橘子。青色的,看上去表皮还很硬,像是不知从哪里刚摘下的,来路很是可疑。陈卫东过来转了一圈,发表了关于跳绳类器材放太乱和的破损器材没及时处理的指导性发言。 最离谱的肯定还数祁亮,他竟然拿了本英语习题集,来问她一篇完形填空阅读题。林晚星翻了翻前后全空白的习题集,指着被祁亮特地翻出来的这道,问:“怎么突然要来问这篇?” “因为我看这篇阅读里有‘women’。”祁亮说。 “所以呢?”林晚星怀疑地看着他。 “这篇讲的是女性情绪对衰老的影响,你应该看看。”祁亮说。 林晚星顿时怒道:“放屁,这讲的是女性学校!” “都说了,要注意情绪。”祁亮用两根手指拍了拍她肩头,宽慰道。 总之,林晚星很清楚,学生们变着法到她面前晃悠,大概是种奇奇怪怪的试探。其实她也没生气,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男生们要判断她生气了,可能这就是属于直男的思维方式。但陆续在她面前晃悠的人多了,林晚星反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决定装作严肃紧张的样子,以正师风。 终于,在傍晚时分,林晚星看到了付新书。 破天荒的,整个校足球队的学生都出现在了她那个器材管理外面,甚至连平时不来训练的智会、郑仁都在。身材高大的学生们或坐或蹲,脸被太阳晒得红红的,把不大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林晚星出来锁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几道放课铃声响起,空地上反而更安静了,被花坛围住的桂花树枝叶摇曳。像林晚星这样不社恐的人,面对等候在门口的一张张面孔,也一时间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咳,我们派代表和你谈谈。”这时,大马金刀坐在花坛上的秦敖同学发言,随后用力推了下付新书。 付新书被推得打了个踉跄,他还是穿着过于宽大的校服,拉链拉到顶端,露出一截纤白的脖颈,看上去分外严肃规整。 “林老师。”付新书很认真地开口,“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很认真想过了。” “嗯。”林晚星把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等他说话。 没想到的是,付新书作为代表谈判,在众目睽睽下,竟又卡壳了。 秦敖恨铁不成钢地从花坛上站起,拍拍付新书让他靠边站,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男生眉眼凌厉,有种果断的气势:“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脑子里东西太多了。” “啊?”林晚星不明所以。 “我们想不明白你要干嘛,但我们同意‘你想干嘛就干嘛’的原则,所以你可以在看台上看卷子。”秦敖很宽容地说道。 互相有那么十几秒钟的漫长沉默。 终于,秦敖恼怒的恼怒声音打破沉默:“你不说话我很尴尬。” “我得说点什么吗?”林晚星破天荒有点百味杂陈,“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厉害,我也没这么多经验啊。” 林晚星确实很无奈,她也是头一回。头一回作为老师,头一回带着这么多学生,头一回要思考该怎么和学生说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我们会跟着你补课,你可以想管我们就管我们,虽然我们不一定会听你的,但会克制一下……”秦敖说到最后时,很勉强。总之主动要求补习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对她心思揣摩后的某种妥协,“所以你别想太多了,也别指望我们啥事都能想明白,大家凑合凑合得了。反正……” 秦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林晚星刚想接话,却听他说, “反正昨天是我们的问题,对不起。” 时间有刹那静止。 那时也不是桂花绽开的时间,可站在繁茂的树荫下,被少年鼓足勇气又气势汹汹的目光瞪住,林晚星仿佛感受到很热烈的风拂过,她确实没想到。 “我也没想管你们的意思啊。” 这句话在林晚星脑海中轻轻飘过,浮在喉咙口,几乎是她下意识要说出的一句话。 可面对鼓足勇气出现她面前的学生们,她忽然又觉得不该这么说。 很多想法和情绪在林晚星脑海中散落。 狭路 第34节 确实,她始终认为,学生们应该有自由的空间和时间,去探求自己内心和真正想要的东西。毕竟他们从小到大都习惯于接收不同指令去做这做那,没那么多机会思考“我想要”。 可是真当她明确告诉学生们他们很自由,可以想干嘛就干嘛的时候,他们又变得惶恐。林晚星很能理解这种胆怯,世界太大,选择有无数种,当你放眼看向未来时,对未来的不确定足以吞噬每一个人。 所以,孩子们嘴上说着不愿意,却迫切需要有人来“管管”他们。付新书是这样,秦敖也是这样…… 这种管教本身和林晚星所认可的东西相违背,她确实不想“管”他们,可面对学生们几近于恳求的态度,她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大部分人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就像大部分所谓的原则,也其实没那么多“一定要怎样”和“一定不能怎样”。 终于,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做出了学生们无法理解的妥协。 “我知道了。” 她这样说。 第34章 搬家 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 林晚星顺应学生们的要求, 表示她每天中午都会在器材室等他们。她会讲一点基础课程的内容,他们愿意来,就可以来听。但她同样强调, 这些所谓的“补课”, 没有任何强迫性质,学生们来去自由。 而晚上时间,林晚星也还是会陪他们进行足球训练。 虽然计划是这样,但夏末初秋天气依然炎热,秋老虎在中午时发威最重。 林晚星昨天思考一夜,作为高中基础课程, 要给学生们讲些什么内容。可虽然她看过学生们的试卷,但大量空白仍然让她很难明确估计学生们的高中知识掌握情况。 所以第一天,他们大概以聊天为主。 器材室缺少桌椅, 也没有黑板, 学生们只得坐在仰卧起坐垫子上, 听她讲话。 林晚星和学生们聊了聊高中最基础的知识,从数学的正弦定理和余弦定理开始。可学生们显然对这两个名词很陌生。 他们头顶只有一台吊扇, 哗啦啦地开到最大,但仍显得杯水车薪。男生们身高腿长,在狭窄的过道空间内长腿无处安放。他们动来动去,怎么都不舒服, 汗水从额头滴下,呼吸间都是午后湿热的空气。 林晚星本来还准备了白纸,让学生们写点什么。但如果这样,他们一个个都得趴在地上, 她索性把纸也放下, 开始纯聊天。 午后空气昏昏欲睡, 她盘腿坐在一块垫子上,也没纠结于他们到底在高中学会了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高中各科里比较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小石潭记》里的水到底清不清,或者秋收起义从哪里开始,还有基本经济制度一类的东西,她还和他们聊起元素周期表,但显然,大部分学生对于高中生本该倒背如流的东西一问三不知。只有付新书多少能讲点什么。 到后来,学生们也根本没有耐心听她究竟在说什么。 无论她的语气多轻快,内容还是书本上那些无聊知识,学生只要听到就能直接开启“放空”模式。再加上十来个人挤在一起,汗味和饭后的倦意,这都让人昏昏欲睡。 林晚星也清楚,学生们能在午后放弃睡觉和休息时间过来这里,并且熬着炎炎夏日,已经尽了很大努力。他们努力想集中精神,可是办不到。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你信心满满开始,却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不顺利,因此放弃也变得很容易。 等到了傍晚,或许因为中午没睡觉,或许因为一下午动脑让学生们倍感疲倦,他们训练时也提不起劲儿。这种提不起劲儿很难形容,而王法从不是会认真督导学生的类型,他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看台上。所以学生们踢着踢着,跑动速度就变慢了;踢着踢着,呼喊声也变低了。 从日暮西垂到天色全黑,离比赛日还有四天,大概所有人都在想,过了下个周日,他们会怎么样呢? 晚上,林晚星回到宿舍,破天荒觉得疲倦。 宿舍门口树下摆满热水瓶,等待晚自习下课的学生们把它取走。 宿管在织毛衣,林晚星照例和阿姨打招呼,却听到阿姨说:“小林,房子找好啦?” 林晚星愣了下,宿管阿姨小房间墙上挂着的万年历是硕大的24。她这才意识到,这周五是学校给实习老师提供宿舍的最后一天,之前就通知过,和她一起的小许老师早一个礼拜就搬走了。 “房子找好了的,谢谢阿姨。”林晚星朝阿姨挥挥手,“我回去理东西了。” 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小宿舍,桌上是她从高中图书馆借来的教材,摆得满满当当,只有放笔记本电脑的那一小块还有很小的空位。一种莫名的离谱感,涌上林晚星心头。 好像校长明明是看在熟人面子上,给她安排了一个清闲的工作? 怎么她能忙到,连搬宿舍的事情都忘了呢? 宿舍里除了她当时从大学打包寄来的大纸箱外,没有别的大家当。林晚星把所有东西收拾进两个大行李箱,很干脆在app平台上定了个搬家小面包车。 白天诸事繁忙,也就晚上有空。 小面包车司机到的时候,宿管阿姨还挺不好意思的:“哦呦,我就跟你那么一讲,没让你这么老晚上就走。” “总归要搬的。”林晚星把塑料袋里拎着的,昨天买的没吃完的橘子,放到阿姨桌上。 “那你注意安全哦。” “好的阿姨。”林晚星答。 很简单的告别,林晚星坐上了小面包车副驾驶。 车从宿舍外绕校一周,两旁树影幢幢,五分钟就到了。 梧桐路17号,爷爷奶奶买的房子坐落于此。 那是栋很简单的老式居民楼,在最普通的居民小区里。 墙体是很深的烟灰色,墙角会有剥落痕迹,偶尔能看到里面颜色更深的混凝土和红色墙砖。因为楼下是爷爷奶奶以前开的课外晚托班和小卖部,所以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上会有调皮的男孩用粉笔画的涂鸦,女孩子喜欢在上面小贴纸。 林晚星拉开面包车车门,前一刻还沉浸在回忆的长河里,后一秒,她就怔得说不出话来。 楼道的绿色铁皮大门和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差错,可现在大门禁闭,门口竟然站着几个鬼鬼祟祟的高中生。 陈江河、秦敖、俞明、祁亮、付新书…… 林晚星揉了揉眼睛,比她明明找了个清闲工作、却全部时间精力都被学生占满更离谱的是,她搬个家都能碰到足球队这些逼崽子在这里???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为了抢占先机,必须得先发问。所以当“你(们)怎么在这儿?”不约而同响起时,林晚星知道,她还是没学生们嗓门大。 “这是我家。”林晚星赶紧示意他们小声点。 周遭霎时一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楼道中传来脚步声音,吱呀一声,轴承转动,铁门开了。 王法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居家服,出现在门口。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一下暗去,接下来的场景更像什么情景喜剧里的桥段。 他们三方站在不足两平的楼道口空间内面面相觑,秦敖的眼睛瞪得老大,却不敢喊出声。祁亮最先反应过来,凑到她身边,故作悄悄话地问道:“老师,教练也住你家?” 林晚星赶忙解释:“没有,我刚搬来。” “搬来和教练一起住吗?”还是这句话。 “可是你说这是你家,怎么又刚搬来?”祁亮不依不饶。 “老师你有问题。” 学生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林晚星百口莫辩。 她只得求助性地看向王法,青年自始至终都斜倚着栏杆,一言不发。 “你也住这儿啊?”她问王法。 “你不是早就知道?”王法说。 林晚星半张着嘴,这才想起,好像王法确实说过,他租在这里。 “那你大晚上下楼干嘛?”林晚星问。 “本来是买包烟,现在,顺便接你。” 林晚星:“……” 很正常的话从王法嘴里出来就变得古怪,学生们的眼神也透着看好戏的兴奋劲儿。 幸好这时,面包车司机跳下车,从后备箱搬下沉重的纸箱和她的行李,打破了场面的尴尬:“东西我给你放这了啊,上楼要另外收费的。”司机说。 “多少钱,您帮我搬上去吧。”林晚星答。 “几楼啊,没电梯的吧?上楼费70块钱一层哦,跟你讲清楚。” 林晚星刚想答应,秦敖却用“您有事儿吗”的眼神看着司机:“不用你,我们自己搬。” 小面包车司机还想再说点什么,却直接被秦敖赶走。 秦敖招呼俞明来搬东西,他的手扶在纸箱上,教育道:“这人就宰你,你这点东西,搬一层平时就30,他车费是不是也多收你了?” “是平台统一收费,他没多收钱。”林晚星被学生教育得大气不敢出,弱弱地说。 秦敖对这回答还算满意,他和俞明两人蹲下,准备搬纸箱。两位健硕的男生将手插入纸箱底部,手臂用力一提,青筋迸出,地上半人高的纸箱却纹丝不动。 “靠,你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秦敖吐了口气,把手指拔出来,跳起来问,“怎么这么沉?” “呃……是很沉的,所以我说觉得70也不贵嘛。”林晚星无奈地道。 学生们互相嚷嚷,要试试箱子到底有多沉。这时,王法走了过来,他接替了付新书的位置,用眼神示意秦敖、俞明、陈江河抬纸箱另外三角。 王法蹲下,手臂用力,绽露出遒劲的肌肉线条,甚至不需要一、二、三的口令,四人一起用力,将纸箱抬了起来。 林晚星赶忙去把楼道防盗门拉到最大,楼道感应灯再度亮起,照亮了纤细腐朽的铁质栏杆和漫长而陈旧的阶梯。 王法搬着箱子,站在最后一层阶梯,替学生们承担了纸箱的大部分重量。 “你要什么烟?”林晚星半仰头问。 “绿景。”王法答。 第35章 天台 林晚星买完烟赶上大部队, 学生们走走停停、互相换手,最后在顶楼停下。 感应灯亮起,楼道前拦着一扇铁门。 学生们气喘吁吁, 林晚星赶忙掏出钥匙, 可一阵丁零当啷后,却没有一把能打开这扇。 林晚星顿时慌了,她拿出手机,想给委托租赁的中介打电话,就在这时,王法动了。 如果说, 先前他们三方在楼道口相遇时说的那些“住一起”之类的话像在打趣。 那么,随着王法放下箱子,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的动作一气呵成, 学生们眼睛都直了。 铁门外是一片天台。 五楼并不高, 但天台宽阔, 夜色毫无遮挡,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 近处是沉浸在黑夜中的球场,场边灯火点缀;远些的地方,高中校舍俨然,树影婆娑;而更远处, 城市灯火透亮,于夜色中无限飘散。 狭路 第35节 风中是秋夜温柔的晚风,拂过发梢和脖颈,林晚星有那么一段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随着纸箱扑通一声, 重重落在天台水泥板上, 她这才回过神来。 王法站在她身边, 单手摊开,林晚星把刚买的烟递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学生都在,王法接过烟盒,转了一圈,把烟塞回了运动家居服口袋。 “咳。” “咳咳。” 学生们做作的清嗓子声响起。 男生们因为刚才搬了重物,一个个脸都憋得通红,脸上还拿捏着夸张的表情,看看她,又看看王法。 天台南侧并排了两间长屋,左侧一间灯亮着,门口摆着户外遮阳伞和沙滩椅全套,桌上有拉开的啤酒罐,很显然属于她的租客。 王法没有开门回家的意思,他径直走向遮阳伞坐下。 俞明屁颠颠跟在王法身边:“教练,你和我们老师,真住一起啊?” 王法单手握在易拉罐上,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清楚,一切以你们林老师回答为准。” “噢~!” 眼见学生们又要起哄,林晚星赶忙举手投降。她掏出那串丁零当啷的钥匙去了右边那间屋子的门:“真没有,就我们学校不让实习老师住宿了,所以我搬来这里住,这是我家。”林晚星强调。 “那教练呢,这也是他家吗?”陈江河很犹疑地问道。 “他是我的房客。”林晚星推开屋门,回望屋外的学生们,说,“这栋楼,是我的。” 在学生们震惊无语的目光里,林晚星感受到了点“复仇成功”的快感。 天台上这排屋子,属于当时的“违章搭建”。不过据说爷爷奶奶把楼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人来管。 屋子里很干净,林晚星提前拜托出租中介来打扫过,但也相当简陋。学生们替她把纸箱搬进屋内,好奇地东张西望。 你就住这儿?祁亮颇有些不屑地问道,“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租个好点的地方。” 林晚星放下自己的拖杆箱,笑道:“那你们这么闲,怎么跑我家来了?” 这个转折相当突兀,没等学生们反应过来。 林晚星径直走出屋子,她在王法对面拖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付新书身上。 林晚星有些意外,付新书还能成为干坏事的牵头人? 这时,付新书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练习册,他把练习册翻到某一页,摊平,放到了她面前。 付新书:“我今天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被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画着一份手绘地图,借助屋内灯光,依稀能看到地图上歪歪扭扭的彩色线条。 地图画在一道三角函数题上,横纵轴成为了最完美的坐标。笔是很常见的水彩笔,画虽然随意,但又很明显标注了“宏景八中”“老体育场”以及他们所在的这栋“梧桐路7号”。 “梧桐路7号”这个栋楼,被画成了分层宝箱的模样,但标注有宝物的楼层却并不在天台,而是在二楼。 林晚星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模糊的回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付新书:“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付新书顿了顿,“但我后来想,这是不是和秦敖他们收到的东西一样?” “所以你联系了秦敖他们?” “恩。” 祁亮一脸茫然,林晚星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中介给的那串沉重钥匙,按照上面贴着的标签,翻到了2楼的那几把。 “我们去看看?”她说。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亮起又暗下,拾级而下,仿佛穿梭在漫长的回忆长廊里。 和5层一样,2楼的楼梯口也是一道同色系的铁门。但与5层不同的是,当林晚星掏出钥匙,推开楼道门,陈旧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这里,学生们的呼吸和脚步声也变轻了。 眼前是条昏暗的走廊,借着外面的楼道灯,能依稀看到水磨石地砖,墙上贴着什么东西,但走廊深处却完全照射不到。 学生们蹑手蹑脚在楼道里找开关,林晚星向前走了几步,摸向记忆里的位置,咔嚓一声轻响,头顶白炽灯扑朔着亮起,照亮了整条走廊。 墙壁上是陈旧的公告栏,走廊两旁是两间教室,墙上贴着一些书法和素描作品,甚至还有优秀考卷。而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挂着一个招牌。 上面是“元元课外辅导班”几个大字。 第36章 元元 36 元元 空气里是纤细的灰尘, 在老旧白炽灯管边浮动。 林晚星回过神,在她身后,学生们很是拘谨地站在走廊里。 他们蹑手蹑脚, 却又止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 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她下一步的行动。 林晚星缓缓走到其中一间教室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电灯点亮,时光仿佛还在昨日。教室是由原先的居民房改建,因此比常规的要小一些。 窗棱蒙尘,教室里桌椅齐整。黑板上有常年书写后留下的板书痕迹, “高考倒计时【】天”是用黄色油漆写上去的。字迹剥落了一些,剩余部分却还很清楚。教室墙上贴着品味很奇特的画作,而后是一整排通体书柜, 摆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书籍。 林晚星的手从柜门上滑过, 依次看去, 书柜里收集了不同版本的教材和辅导书。 人教版和外研社的都有,《三五》与《黄冈》《海淀密卷》也很齐。不仅如此, 里面还摆着每版课标要求的所有课外读物,古今中外,分门别类。更离谱的是,书柜最靠窗那架里全是小说, 金古双全,阿西莫夫和东野圭吾也不缺,甚至《盘龙》和《微微一笑很倾城》都有。 整个空间都透露着严肃活泼相得益彰的气氛。 不知不觉,学生们各自挑选座位上坐下, 林晚星走上讲台, 再度看向她的学生们。 秦敖还在四处张望, 付新书的手不由自主蹭着桌面,俞明目光活跃,而祁亮,直接举起了手。 这是林晚星第二次正式站在讲台上,和第一次一样,她又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你们先听我说完,我再回答。”林晚星说。 这间辅导班的故事很简单。 林晚星告诉学生们,她的奶奶叫沈淑元,元元是奶奶的小名,反正爷爷总这么叫奶奶。 据说外太公给奶奶取这个名字,是源于陆游的一首《读书》小诗归老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二万言。 “元元”的意思是营营众生。 她的爷爷奶奶都是特级教师,老两口从学校退休后,买下这栋老公房,不仅对外出租,还自己在二楼办课外辅导班,发挥余热。诗意契合二老心声,辅导班的名字,也很自然而然,取自于此。 当时辅导班学生很多,还有不少贫困生。 林晚星在有些年份的寒暑假,会来爷爷奶奶辅导班混日子。她一个小屁孩,坐在高中生堆里听课,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囫囵吞枣,很有意思。 后来她爸爸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好,她就很少回来。两位老人岁数上去,身体不好,上不了课,听说这里变成了提供给学生们的自习室,顺便帮家长们看些年纪小的孩子。但人无法熬过自然规律,老人过世,辅导班的门就自然而然锁上了。 现在想来,很多事都令人非常后悔。 故事讲到这里,学生们已经变得非常安静。 从男生们的角度来说,先是收到什么“免费借球卡”,然后又是“黑白填字游戏”。更巧合的是,他们刚开启课外补习事业,付新书就收到了藏宝图,一间老旧课外辅导班就此打开尘封。怀疑她在里面搞鬼理所应当,她只能再次解释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对林晚星来说,她现在站在这间教室里,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只能确定有非常关心这些学生的人,通过各种方式,让她和学生们彼此间产生联系。 对方很希望她能帮助他们,虽然目标是她,但也并不完全因为她。 “所以,这栋楼真是老师你的啊?”最先从故事里回神的是俞明,“爷爷奶奶好厉害。” “那你收我们教练房租吗?”祁亮角度非常刁钻。 林晚星愣住,没想到崽子们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林晚星看向教室角落,王法不知何时从后面书柜捞了本小说在看,表皮还是花花绿绿的言情那挂。 闻言,王法很无辜地抬头:“也不用完全免费,适当减免一些就行。” 林晚星:“……” “老师要大气一点。”这时,付新书开口。 付新书不是会开玩笑的类型,林晚星这才意识到,他在学祁亮他们的样子,很努力想逗她开心一点。书桌上还摊着那本练习册,随意收回的“藏宝图”在白炽灯照耀下异常清晰,男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只说,“我们以后有地方了,对吗?” 翌日中午,足球队集体出动。 午间高中有放走读生出来午餐的惯例,十一个男生砰砰砰窜上老居民楼的声音引来楼内阿婆围观。 对这些小直男们来说,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东西。既然有人给他们指了这个补课班的地盘,既然地盘的主人也就是林晚星不介意他们占用这里,那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林晚星指导学生们做大扫除,辅导班的小仓库里还有未用完的粉笔,墙上的旧考卷被摘下。楼里的老住户们来打探消息,甚至还有隔壁楼的爷爷跑来问元元辅导班是不是又开了,收不收小学生三年级的。 终于,林晚星打发走来看热闹的叔叔阿姨们,关上了教室门。 学生们脸上还留着大扫除灰印子。 林晚星示意大家安静下,然后说:“我今天收到组委会邮件了,周日比赛对手出来了,他们会来我们这儿比,就还是上次的明珠俱乐部球场,比赛时间是下午13:00整。” 林晚星拿起笔,在黑板上、倒计时上方,学生们刚热切讨论的地方写道:“地点宏景明珠俱乐部 13:00,对手” 秦敖顿时正襟危坐,:“我们要和谁踢?” 林晚星掏出手机,点开邮件,再确认了一遍,说:“绿景国际高中。” 哗啦一下,辅导班教室里像炸开的油锅。 拍桌的拍桌,嚷嚷地嚷嚷。 “靠。” “傻逼吧。” “怎么打个资格赛还能遇上这帮逼?” “他们不是都直接进正赛的,为什么沦落到打资格赛?” “这么菜了?” 林晚星对学生们的反应很不理解。 狭路 第36节 “绿景国际很厉害吗?”她不由得看向王法。好像昨天王法抽的烟就是那个牌子。 王法手里的书从昨天的小言情换成了一本表面有霸气双龙的玄幻,他抬头说:“我了解得不多。” 想想也是,林晚星自己掏出手机百度搜索。她这才发现,绿景俱乐部和永川恒大俱乐部一样,是拥有中超联赛资格的顶级俱乐部,而绿景国际高中,听名字就知道,是知名烟草企业冠名的国际高中。它不仅本部有职业梯队,高中也部同样有很多有天赋的小球员。 林晚星大概能理解学生们的震惊,毕竟绿景国际高中应该是顶级高中队伍了,和普通高中校队一样,沦落来踢资格赛,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继续查找下去,林晚星逐渐意识到,绿景被迫踢资格赛,应该是触犯了一些青超联赛条例,违规后被迫来的。而且绿景国际上一轮表现不佳,看赛报似乎是团队出现问题。种种原因,导致了他们要和这么一支顶级高中球队,在资格赛碰面。 学生们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开始怀疑这是组委会的阴谋,或者绿景给组委会塞钱了。 林晚星赶忙叫停他们。 “反正我们就踢一场。”她说,“不论输赢,做好我们自己就行。” 第37章 不踢 林晚星以为, 对手的强弱本身,并不对学生们产生什么太大影响。毕竟这伙孩子看起来总是咋咋唬唬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可当她下班后,站在老旧球场内时, 还是震惊了。 球场上空无一人。 原先学生们总早早逃课来球场, 现在他们一个都不见踪影。 那时林晚星甚至陷入了莫名的迷茫,以为是球场被人包走要举行什么比赛,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学生们一个个都没在。 她举目四望,唯有王法仍然坐在看台上,一如既往。 看到教练, 林晚星终于有些莫名安心的感觉。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到场,那一定是他们相互约定的结果。 王法压着鸭舌帽,双腿像往常一样搁在前排座椅上, 看上去很是平静。 “他们今天没来吗?”林晚星走到他身边坐下, 问完问题, 她就觉得自己很蠢。再怎么说,她应该比王法更了解学生们点。 “嗯, 是没看见。”王法说。 林晚星觉得奇怪,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秦敖打了个电话。 两三声后, 电话被接起。 她还没开口,反而秦敖先说话了:“老师你人呢?” “我在球场啊,你们人呢?” “你在球场啊?我们在教室里等你呢,赶紧过来吧。”秦敖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说着要挂电话, 林晚星愣了下, 才意识到他们说的教室, 应该就是爷爷奶奶的补习班。 她赶忙问:“等下,你们不来训练了吗?” “不踢了,还踢毛啊,我们是能踢过绿景怎么滴啊。”秦敖讲到这个就来气,“我跟你讲肯定是黑幕好吧,故意把我们抽一起,保送绿景。” “那你们在教室……” “当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秦敖说,“考大学呗,踢球又不能当饭吃。” 林晚星觉得很不可思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些孩子来说,昨日还准备攒足劲冲冲冲的事情,今日就能轻言放弃。 她心里憋着些火气,但还是想了下,问:“付新书呢?” “在呢。”秦敖说着,那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电话应该被递了过去。 “喂?”林晚星很轻地喊了一声。 过了段时间,电话那头才传来付新书的声音:“林老师。” 少年声音很软,也有些委屈,林晚星原先的火气顿时消散不少。 她很温和地问道:“付新书,你们怎么商量的,真不来训练了吗?” “是的,林老师,我们……以后就不训练了。”付新书说得很慢,电话那头仿佛人头攒动,她几乎可以想象足球队的孩子们挤在付新书身边的模样。 “为什么?”林晚星问,“就因为踢不过绿景国际?” “老师,绿景国际真的很强的,我们不可能踢过。”付新书很坦然地说道。 他讲得很慢,听上去也有些难过,但很确定,这应该是所有人在一起吵吵闹闹讨论后的结果。 “我知道,但其实输赢结果又不重要啊。”林晚星说到这里,付新书打断了她。 “林老师,我们知道你有学校任务,周末比赛我们肯定还会踢,就是现在训练也没什么意义了,有时间不如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这几乎是让所有家长老师听到都会感动的话。但付新书的话落在林晚星耳朵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确实不懂足球。 她对绿景国际的了解,仅限于百度百科搜到的那些东西。她不清楚在学生们心目中,这是怎样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但在她看来,选择和放弃都不应该如此轻易。 因此,她心中原先消下的火气,又冒了些头:“我不清楚你们现在为什么这么想,我只知道,前几天你还跟我说,想大家一起踢球。而且你们也应该了解我吧,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学校任务这些。” “老师,我知道你很关心我们,你是真心想为我们好。而且那个,那个让我们来跟你学习的人,也很关心我们,但踢不过就是踢不过,人要认清现实。”付新书斩钉截铁地道,随后挂断电话。 电话挂断后的急促“嘟、嘟”声传来,随后是漫长的空白。 林晚星握着手机,球场的风吹起来,她竟也有些茫然。 从很成熟的角度来说,人面对难以逾越的高山时,放弃是非常理智的选择。爬不动就是爬不动,不如尽早改道。 毕竟在中国,踢球怎么说都不如好好考大学来得实际。 更何况,她一直以来的原则都是“自由”,随学生们想干什么,她都支持。 她于是放下手机,看向球场后方。 从她现在站着的角度,勉强能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林晚星她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去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了。 可夕阳下,城市光影朦胧,她忽然又什么都不想动。 王法依旧坐在球场边,青年人半眯着眼睛,仿佛在晚风中睡着了一样。 “你之前有遇到过很多踢一半不踢了的球员吧。”林晚星看着他清俊平和的侧脸,问,“觉得踢不过,所以干脆不踢了,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相当合理。”王法异常平静,“比起‘教练足球让我便秘所以我不来了’这种理由要合理很多吧?” 王法模仿着外国小朋友说中文的调子,听上去很像他真实遇到过的情况。 林晚星没被逗乐,王法自己也没有笑。 “那你有去劝那个便秘的球员吗?”林晚星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或者说,在你执教生涯里,遇到的你觉得最可惜的想放弃的球员,你有劝过他继续踢球吗?” 因为夕阳渐渐隐没,看台被抹上了大面积的灰色。 阴影落在王法的眼皮上,青年蓦地睁开眼睛,目光清澈而冷峻,他盯着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踢球?” 林晚星记忆里,这是王法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很复杂而茫然的情绪中,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王法会这么问。 “我不知道啊。”她只是很诚实地这么回答。 下一刻,王法眼眸低垂。他压了压帽檐,像要继续在看台打盹。如果不是林晚星看到王法眼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神情,她大概会以为这只是王法不想正面回答她问题的某种转移方式。 每个人都有暂时无法解决的困扰。 王法摆出拒绝交流的态度,林晚星将视线从他的帽檐上移开,托腮,望着眼前宽广的球场。 最前面是漫长的塑胶跑道,很正规,一圈400米,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跑完全程,还是大学体测时。而除此之外,她好像从来不清楚,跑完一场足球比赛的时间,是什么样的感觉? 念头一旦滋长,就无法遏制。 林晚星干脆从看台站起,她脱掉身上的的开衫外套,扔在王法身边的空凳上:“帮我看下东西。” 王法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跳下看台阶梯,回头喊道:“90分钟以后喊我啊。” 鞋底接触塑胶跑道。 林晚星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向前跑去。 一开始奔跑的时候,她只觉得晚风舒爽,脚底塑胶回弹触感柔软,她还有时间思考。 她想了很多,关于足球是什么,学生们为什么要踢球,他们是不是真的想放弃,而她应该怎么做。 第一圈还没跑完,她已经感到小腿有些沉重。 她把王法的位置,作为标记物,开始了第二圈。 这次,她放慢步伐。 当你不由自主地自我调整,继续跑步时,就会把思绪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晚星只觉得腿越来越沉重,她于是继续思考一些关于学生的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第3圈。 小腿酸痛、脚踝酸痛,很正常的肌肉反应开始从腿部逐渐蔓延全身,她知道自己应该更慢一点,她调整呼吸,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在强大的生理反应面前,心理学上的那些小伎俩已经不管用了。 第5圈。 林晚星知道跑步应该很累,她也参加过800米测试。她还曾坐在看台上,看学生们在王法的要求下,几乎跑了一整个晚上。可当她自己亲身体验的时候,没想过会这么累。 她现在已经头晕眼花,喉头有血腥气泛起。林晚星感觉身体上很多部分都不属于自己,想停下来,但觉得不应该停下来。她想问问王法,但一切的行动已经机械化。 某一刻,当她跑到操场西南角的时候,忽然看到梧桐路17号的一角。 属于元元补习班楼层的光亮,成为了她的新的灯塔。 第7圈。 刚才6圈跑完,代表了她完成了两千米。林晚星开始试图用数学的方式,通过步速跑速计算自己大概跑了多长时间,可她脑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大脑空白,呼吸迟滞。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属于思维混乱的表现。 林晚星眼冒金星,仿佛觉得自己能看到学生们当时在球场上踢球的样子。 甚至还有很清楚的声音传入,等她再跑了几步,又意识到那些人不是她的学生。 很多想法都乱成一团,成为被猫挠过的毛线团,她甚至觉得毛线团是缠绕在她自己身上一般。越绑越紧、越来越重。 狭路 第37节 林晚星唯一的想法是,好累,真的好累。 是啊,跑步已经这么累了,踢球只会更累吧,为什么还要踢球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坐标和空间被无限制不断拉长。 灯塔已经失去作用,缠绕在她身上的毛线仿佛越来越紧,塞满了她整个胸腔。它们慢慢缠上她的眼睛,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直到某一刻,林晚星膝盖一软,眼前一黑。她用很离谱又无比轻松的方式,摔倒在跑道上。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也得到了莫大的解脱。 解脱也很不错,不是吗? 第38章 请求 接下来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对林晚星来说,只有很零星的片段了。 大概类似于电影里被一帧帧截取的画面,有些格外亮, 有些又是全黑。 一件外套落在她身上。 有温热而有力的手臂, 将她从塑胶跑道上扶起。 林晚星很艰难地睁开眼,又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能感到自己完全靠在对方身上,然后又把眼睛闭上。 虽然暂时看不见东西,但感觉还存在。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搀扶着,也因为搀扶的姿势, 对方温热的、带着些薄荷烟味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上。 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头,林晚星被搀扶着, 开始在跑道上慢走。 当然, 与其说是那样的姿势是搀扶, 不如说是拖拽更为恰当。 林晚星很多次耍赖想坐下,但强硬而不容分说的手臂架着她, 让她必须继续走。 她抓着对方的手臂,掌心传来坚实的触感。 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其他画面。 只有脚步和塑胶跑道接触的唰唰声,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空间中响起, 格外清晰。 时间已经被拉得无限长,也不在意再变得更长。 双腿像柔软的面条,时间轴也好像是很柔软的面条一样。 总之,当这样奇怪的比喻涌入脑海的时候, 林晚星知道自己状态应该好一些了。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努力仰起头, 看向身旁的人,随后撞进了一双深而黑的眼眸。 睫毛很长,鸭舌帽还扣着,确实是王法。 王法秉承着专业教练的职业态度,硬生生拽着她在操场走了两圈,才肯放她坐下。 林晚星是以丑陋不堪的姿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然后立刻四脚朝天躺平,绝不给王法任何再拖她走两步的机会。 林晚星闭上眼,身下是扎人的草坪,她浑身还在冒汗,又是一件外套盖在她脸上。 这件外套很重,带着很淡的薄荷烟草味道,显然不属于她。 被外套砸脸,林晚星不由自主地“哼哼”了一声,她艰难地把衣服从脸上拽下来一点,像盖被子一样乖乖盖好。 然后,她身边的人走了。 林晚星闭上眼,也不管晚上草地湿冷,准备就这么睡一会,她确实太累的。 但就在她半梦半醒间,她又被人强行摇醒。 她抬起手,想耍赖摇摇手,手里却被强行塞了一瓶饮料。 盖子是打开,王法握着她的手,强迫她稀里糊涂地喝了两口饮料。 饮料有点甜有点酸,应该是什么牌子的运动饮料,然后她又自己喝了两口。 “我跑了多久啊。”林晚星缓缓开口,她听到自己嗓音就像被锯开的木头一样干涩。 她轻咳了两声,一股血气又涌上喉头,然后她重重咳了起来。 不过这次,大概是觉得她复活了,就再也没受到帅哥温柔照顾地照顾。 王法也没拍拍背什么的,只是接过那瓶运动饮料,盖好盖子,说:“如果说跑步而不算你最后在地上爬的时间,应该是41分钟。” 什么叫爬??? 林晚星听了又想咳嗽。 她突然坏心眼起来,伸出手用力一拽,拉着王法一起倒下,摊平草地装死。 31分钟啊,还不到一场足球比赛半场时间…… 手中带着一点刚才拉拽时男生手掌的残留温度,掌心湿漉漉的,应该是冰运动饮料外凝结的水汽。 身下是软绵绵又有点扎人的草坪,月明星稀,眼前是巨大而宽广无垠的星空。 当你不断看着的时候,好像会被完全吸入一般。 而人类呢,本来也不过是生活在宇宙中的渺小生物罢了。 岁月漫长,时空亘古。 和头顶的星空相比,大部分事情,确实显得毫无意义。 林晚星想了很久。 处于一种漫长而漫无目的地思索中。 她想了很多。 最后,林晚星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再响起:“帮我个忙吧,免你一个月房租。” “好。”王法清淡的嗓音落在她耳边,很清澈,很干脆。 林晚星也不清楚,是什么让王法改变主意,同意她的请求。 或许是她跑步的样子实在太像一条死狗,也可能是对王法来说,她也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望,他也想,再试一试。 梧桐路17号,元元辅导班。 林晚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楼梯。’ 她推开教室门,男生们果然都坐在座位上。 他们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像模像样摊着一本书,有什么《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啊,语文课本啊,最夸张的是秦敖,她桌上摆着一本《安娜卡列尼娜》括弧英文版。 见她进门,学生们都浑身一凛。 悉悉索索声骤然响起,林晚星眼睁睁看着学生们收起各种开小差工具,林鹿还偷偷把手机塞进课桌里。 “triple kill” 一记游戏人物被击杀的电子音还是顺着桌板传出。 秦敖踹了脚林鹿的凳子,林鹿手忙脚乱,边试图按灭手机边和她打招呼:“老师你来了啊?” “去干吗了?游泳了?”秦敖看着她满头湿汗,如是发问。 林晚星指了指林鹿,说:“别挂机啊,要做素质玩家。” 然后她看着其他人。说:“来吧,跟我走。” 从梧桐路17号走到老体育场,有条近路。 绕过老新村的小院子,穿过一小片乌漆麻黑的小竹林,就到了体育场后门口,这也是王法刚带她走的路。 学生们站在体育场门口,体育场后门的卷帘门半拉着,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 以秦敖为首的宝宝们开始闹腾:“老师你干嘛?” “上课啊。”林晚星自顾自走进体育场,根本不在乎学生在后面嚷嚷。 “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自由选择的权力吗?” “对啊,我们想上课啊,不是足球课。” “我们想读书!上高中那种补课!” “abcdefg老师!就你昨天中午问我们的那种课!” 一群男生在背后呜呜渣渣,大有她还让他们踢球,就宁死不从的架势。 林晚星本就累得说不出话,才不管他们在背后叫什么,她要做的,就是把学生们带到地方。 球场边,王法站在那里。 记忆里,这好像是王法第一次走下看台,站在绿茵场上。 夜幕下,青年被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材,自有种令人无比信服的气场。 在见到王法的刹那,学生们原来扯着嗓门的嚷嚷,变成了很小声的质问。 可能因为不是很熟,又或者王法切换某种模式的时候就比较能镇住场子,所以没人敢围着王法抗议。 学生们边不由自主列队,边凑着她小声抗议。 “老师你不是让我们学习吗,我们学习了你怎么又让我们踢球。” “你不是说随便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吗?” 总之就是这样小声的不情不愿的哔哔。 林晚星一屁股坐在地上,问:“我确认一下啊,你们是想跟着我学习没错吧?” 学生们被她看得说不出话,过一会儿,付新书才用力点了点头:“我们都商量过了,我们不可能踢过绿景国际,我们想读书、考大学。” 言下之意是,不想再踢球了。 “我明白了。”林晚星点头,“那接下来,就是你们要跟我学习的第一节 课足球。” 总之,这听上去很像什么叙述诡计,反正学生们对她的说法并不买账,大有我就不踢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但林晚星也很强硬,只说:“我们的原则一直是这样不会改变,想学的可以站在这里,不想学的,可以走。” 很难讲清是为什么。 狭路 第38节 可能是王法气场强大,又或者是她最后表情严肃,学生们不想惹她生气,当然或许还有心底深处的很多原因。 最终,星空之下,绿茵场上,没有一个人离开。 第39章 课程 球场上, 男生们排成一列。 虽然一开始,他们脸上还有很多不情不愿的表情。 但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王法没有说话。 夜里, 只有拂过球场的风, 时间和呼吸一道,再度被缓慢拉长。 在那么长的时间里。 林晚星看着王法凝视着球员们,那种感觉,有点像动物世界里的狼群首领,用漫不经心的眼神审视自己的臣民。 林晚星也不清楚,她心中为什么会涌起这样莫名其妙并略带悚然的比喻。 只是在那个夜晚, 在万籁俱寂的城市夜色中,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王法缓缓开口:“你们老师用一个月房租,和我交换一堂足球的职业课程。” 闻言, 学生们的视线纷纷扫向林晚星。 林晚星愣了下, 她没想到, 王法就这么直接把他们的交易说出来。 “而我,也确实会很多职业联赛里的训练方式。那些都是经过时间考验, 并行之有效的训练。”王法继续说道。 学生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他们脸上不是刚才的不情不愿的模样,而是有了兴奋的神采。对任何踢球的孩子来说,“职业联赛”这四个字, 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可是那些方法,都不适合你们。” 突然,王法又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秦敖不服气地问。 “因为你们太弱了。”王法很客观地说道,“所有成体系的的训练方式, 都不适用于现在的你们。” “那林老师让你教我们什么?” “对啊, 我们要跟你们学什么呢?” 或许是觉得自己语气不好, 学生们跟着补充道,“是你说的,让我们每次训练前,都要问题清楚目的和内容。” “是的,我也在思考,我能教给你们什么。”王法近乎于自问自答地说。 学生们面面相觑。 他们原先脸上的兴奋神色,又在夜风中隐没。 话题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一开始选择放弃足球的理由。 他们现在太弱了,而时间又那么短,他们根本没有战胜强敌的希望,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呢? “从很脚踏实地地角度来说,针对周日的比赛,我会对你们进行一些针对性的训练安排,它可以让你们的特点发挥得更好一点。但任何训练都有一个长期的过程,很可能,你们没没见到效果,就已经离开了足球。” “教练,你不会是想骗我们老师房租吧?”有人在藏在角落,小声嘟囔。 “时间这么短,练什么也没用吧。” “确实,时间很短,所以我能教给你们的,只是一次成功的体验。” 学生们脸上很茫然。 王法说得好像没什么希望,但“一次成功的体验”,那又是什么? “我们又踢不赢,怎么叫成功。”付新书问。 “只有胜利,才能被称之为’成功‘吗?”王法反问。 夜色里,学生们被问住。 王法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说了下去:“胜负当然很重要,但既然你们都觉得会输,不如把比赛的目标,放在我说的点上:完成一次我安排的战术配合,获得一次成功的体验。” 王法讲很实际,也很认真。 没什么天花乱坠的东西,只有很切实的战术安排。 “绿景国际的实力比你们强,也不会再小看你们,上一场的运气不能指望,我们能打的战术只有一个,就是防守反击。” 听到“防守反击”四个字时,学生们原本在期待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失望。 好像和他们所期待的那些高大上的战术有很大差距。 王法:“我很清楚,你们接受过专业的足球训练,知道防守反击该怎么打,这没什么了不起?但问题是,很多时候,你们‘知道’却‘做不到’。” 夜风里,学生们身板笔挺,有困惑有不屑,但大多都安静地听着。 王法说:“郑飞扬,你本来是打中场的,不过在中场,你跑动速度慢,对防守进攻帮助都不大,所以你回撤,我们改成五后卫。陈卫东身体不错,可是毕竟是半路出家,容易出现失误,至于你,祁亮,你是一个想法很多的后卫,可是正是因为这样,也容易在盯防的时候漏人。” 王法一一点名:“所以郑飞扬你回撤,打清道夫,负责补位,这样我们的防守就会厚实得多。至于进攻……” “长传吗?”秦敖眼前一亮。 “不,我们放弃之前的简单长传,它防守起来太容易了,秦敖、陈江河、付新书、林鹿……” 王法边说,边拿起他总是一直带在身边的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示意学生们围过来。 球场上灯光昏暗,笔尖和纸张摩擦出沙沙声音。 “你们两个是前锋,有力量有速度,付新书你是中场,林鹿你虽然是后卫,却有一脚不错的传球能力和前插能力。”王法看向剩下的学生。 球员们看着王法,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反击并不是只有长传冲吊,那是一种效率很低而且很容易被对手吃透的方式,纯粹是碰运气,而几个人之间的传递和小范围的配合,还有及时前插,就能够将反击变得更犀利。” 王法开始在笔记本上画圈,并说:“林鹿,你是反击中的第一发起人,当后场解围,你拿到球的时候,就是我们反击开始的时候。其他三个人要注意,当林鹿在后场拿球的时候,你们必须开始跑动。” 笔记本上,出现了三个铅笔画的,模糊的圆圈。 王法很仔细地给学生们解释这套简单的战术。 林鹿拿球的时候,付新书回撤准备接应,他回撤到禁区前沿附近,秦敖在他身前一点接应,陈江河在靠左侧的最前方。 林鹿这个时候要及时地将球传给付新书,然后自己加速向前跑,就在右路,不断的向前跑。 付新书这时候拿球,会被对方第一时间逼抢,所以时间不多。 他拿球的时候,必须要注意到秦敖的位置,将球传给秦敖,同时自己前插,这个时候对方的注意力会被拿球的秦敖和更靠前的陈江河吸引。 而付新书的任务,则是传球以后,同样前插,位置在中路,直线向前面冲。 战术本上的每个小圈,都写上学生们各自的名字,线条渐多、不断丰满。 王法的笔尖,最后点在属于秦敖的小圈上。 他说:“秦敖,你这个时候拿球,就会有三个不同的出球方向,左边最前方是陈江河,右边前插的是林鹿,中路跟上接应的是付新书,这样一来,你的情况就会很不错,对方留在后场防守的球员不会超过三个,而加上你,我们的进攻手会是四个,接下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谁无人防守,就交给谁,其他人按照自己习惯的位置跑动,四打三,你们甚至可以把球传到对方门里去。” 球门是最潦草的简笔画,一个缺口的长方形,而在球场上,则是场9.2米,高2.4米,庞大而立体的存在。 秦敖的任务,就是在不断穿插跑动过程中,将脚下的足球送入球门空间。 “战术的核心在于,快速通过中场,在前场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你们虽然很久没训练了,但以前也都踢过球。这种程度的配合只要你们肯努力,就一定能做到。” 或许是王法在讲到这些问题时,自带令人信服的气场。 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点头。 “周日的比赛,我们的目标很简单,是完成一次这种战术配合。这就是我说的,一次成功的体验。” 王法的笔尖,最后落到笔记本上的球场中心,那些模糊又清晰的线条,逐渐构成庞大而流动着的球场时间:“我把刚才说的所有内容,称为‘战术一’。” 他最后说道。 第40章 周日 “战术一”听上去是很敷衍的名字。 但王法讲的战术内容详细具体, 不像那些天花乱坠的鸡汤和好高骛远的目标。详细具体,首先带来的,是可实现的真实感。 好像很顺其自然地, 学生们暂时忘掉他们周日的对手究竟是谁, 全身心投入到练习“战术一”的过程中。 在付新书的带领下,学生们开始热身运动。 足球摆上场地中央,时间是晚上8:00。宏景八中足球队的学生们,开始了他们放弃足球后的,第一节 足球课。 学生们练习战术的时间,实际只有短短两天。 但王法所说的, 只需完成一次战术配合就算成功的内容,深深印入他们的脑海。 每个人都冲劲十足。 午饭来不及吃,就用保鲜袋打包带到操场啃两口, 省下的时间可以多练几次传球配合。 晚饭就更简单, 馒头加运动饮料也可。从日出到日落, 他们不断在操场上奔跑。 从一开始的无法顺利完成配合,到渐渐能完成射门;从到对抗练习中战术被完全打乱, 到能顺利突破自己队员的封锁。 目标的简单明确,让训练带来的结果也变得清晰可见。 每次成功射门,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挥拳向天。 然后再开始下一轮的训练。 专注训练的两天,时间比想象中过得更慢。 当然, 在学生们心底里,他们当然希望时间能过得再更慢些,这样,就有更多时间准备。 可那一天, 始终会来。 9月25日, 星期天, 学校大巴。 秋高气爽,稻穗压弯枝丫,迎风招展。 车行驶在一周前曾走过的路上,但这一次,车内气氛有些低沉,学生们都非常安静。 狭路 第39节 安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说话,相反,男生们一直在交流比赛战术。 比如要怎么开球,如何传中,遇到防守如何分球。 虽然都是王法和他们说了许多遍的内容,但因为教练不在身边,所以大家心里也都没底。 林晚星看向身旁。 是的,原本属于王法的客车座位空着。 王法早就说过,他周日要前往永川恒大俱乐部试训。 今天早上吃饭时,为试探王法的态度,林晚星特地买了全套肯德基豪华早餐。 熏鸡烧饼、皮蛋瘦肉粥、豆浆、咖啡、芝士鸡肉帕帕尼…… 东西在他们天台的遮阳伞下摆了满满一桌。 就连王法本人,也在走出房门的瞬间,被早餐阵势吓了一跳。 幸好王法同志属于是处变不惊的典型。他很自然地坐下,吃完大半桌。 是林晚星先忍不住问:“你今天的安排怎么样,还去永川吗,几点的高铁票?”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王法,得到的答案却是“吃完就走”。 王法说完,慢条斯理站起来,去洗手池洗了洗手,还带走另一份套餐里的咖啡。 林晚星看着王法潇洒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也不错。 王法态度明确,这确实就是场无关紧要的比赛,没有强大的对手和非要怎样怎样的目标。 男生们要做的,只是完成一次“战术一”配合。 仅此而已。 宏景明珠俱乐部球场,绿景国际高中方。 相较于宏景八中校队的很简单的战术目标,绿景国际的压力很有些大。 绿景国际的教练姓陈名远,他早年是位职业选手,最高曾在中超联赛顶级俱乐部效力。 大部分他们这行的,退役后都会当教练,但教练岗位也有高低之分。像他这样最后能有职业梯队的一份工作,已是本人职业素养过硬的证明。 因此,在得知自己本轮对手后,他就上一轮比赛,做了调研。 他找到了官方比赛录像,甚至还通过人脉,请上场宏景八中比赛的裁判吃了顿饭,做了一些相应工作。 这些工作当然不是指比赛放水这些违反职业道德的东西,他只是仔细询问了宏景八中上次比赛的相关战术,了解人员的水平和关系,好做出相应部署。 陈远承认自己紧张了,虽然他职业水平过硬,但如果绿景国际高中没进入本轮青超联赛正赛,他还是很可能饭碗不保。 赛前,陈名远把所有队员叫到自己跟前,作最后的战术部署。 球员们刚热身完,身上有薄汗。 陈远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们并没对今天的比赛紧张起来。 他拍了拍手,响亮的声音,吸引了全部队员的注意。 “提起精神来!给我认真点!宏景八中能和我们打加赛,说明他们也赢了一轮对手。”他强调道,“安宁实验虽然就是普通高中校队,但足球搞得不错,不要小看这场对手。” “知道了,教练。”绿景国际队长,中锋9号球员回答道。 陈远这么说完,又怕给孩子们太多压力,使他们比赛畏手畏脚,又说:“不过我们也不用太在意。他们上场能逆转打平安宁实验,是因为安宁实验太急了、想赢得更多。宏景八中本身还是一支高中校队,就会一套用长传反击找身后的战术,我刚在更衣室跟你们强调过。” 球员们纷纷点头。 陈远:“他们下半场斗志很旺盛,踢得很顽强。所以我们要在上半场争取多进几个球,这样下半场就可以慢慢玩死他们。” “那上半场,还是您刚说的战术吗?”队长问。 “对,宏景八中右后卫对抗不行,突破起来很容易。所以我们多打右边路之后传中。你们找机会,从我说的这个位置,找突破口。” 球员们分分点头。 “如果他们有战术调整怎么办?”队长忽然问道。 听到这里,陈远看向远处教练席。 据说宏景八中是有个教练,但现在,那里只有个女生坐那,看着就是个领队。 “不至于。”陈远颇有信心,“他们说白了还是来踢着玩的,哪有什么教练。” 球场另一侧,宏景八中方。 林晚星坐在遮阳棚下,并不知道自己刚被观察了一遍。 她用手挡住眼睛,看向球场。 学生们刚做完热身,还穿着花花绿绿的运动服,在齐整俨然的绿景国际面前,完全是一幅草牌军模样。 林晚星看着学生,学生们也看着她。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还在互相看着,场面有点尴尬。 “你要说什么就说。”秦敖先憋不住。 “什么话,我还在等你们先说。”林晚星说。 “什么我们先说,不该老师说点什么鼓舞士气的话吗?”林鹿嚷嚷。 就在这时,隔壁休息区突然爆发了很大一阵“加油”声,吼声震天,林晚星被吓了一跳。 受此启发,她也清清嗓子。 “大家要加油哦~” 她刚要开口,祁亮的声音就从后方角落飘来。 林晚星轻咳一声,沉默。 “老师你是不是说不出来了?” “高考文科状元就这?” “也不多想想。” 男生们开始七嘴八舌。 “你们想听什么样的宣言啊?”林晚星双手插袋说,“我们来之前,王法同志讲过这次比赛目标吧。” “完成一次‘战术一’配合就算成功。”陈江河说。 “那就完成一次。”林晚星轻松又郑重地说道。 午后球场刚洒过水,水雾蒸发到半米多高的位置。 双方球员列位。 一声尖锐哨响划破晴空,比赛正式开始。 绿景国际率先开球,两三倒脚,很快传到边路。 林鹿立刻迎上,他正面是绿景国际带有袖标的中锋兼队长9号。 瘦弱的林鹿在9号面前,仿佛一块纸板,他完全没法阻挡对方强行突破。不过林鹿依旧顽强地回追,切断了对方进入禁区的路线。 9号看到自己无法突入禁区,选择起脚传中。足球飞到禁区内,被祁亮抢到第一落点头球解围。可宏景八中没有任何解围后战术配合,球门前一团乱,飞出去的足球被绿景国际再度控制,进攻重新展开。 这差不多是哨响后1分钟内发生的所有事件。 短短60秒内,绿景国际已完成一次非常犀利的快速进攻。 虽然林晚星对足球的所有理解都差不多来自于这十几天的恶补,但那种迫人的气势、犀利的突破和精准传中,这一切都让她感受到属于豪门的“底蕴”。 没等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反应过来,绿景国际又开始了第二轮猛攻。 按照教练陈远的赛前安排,队员们继续执行左路突破战术。他们再次强行突破林鹿,闪开空档、传中。 陈卫东见状起跳,准备解围,但他判断失误,没能踢中足球,足球飞向禁区中路。 就在这时,郑飞扬出现在补位处,抢在对方前锋前面拿球,大脚向前场开了出去。 “砰”地一声,足球与鞋面接触发出巨响, 教练席上,陈远忽然坐直,这一及时补位让他感到意外。 宏景八中这一举动只能说明他们将中场球员后撤,改打三中卫。虽然此举可以很好保护球门,但也意味着,中场进攻力量减弱。 不过陈远转念一想,虽然奇怪,但宏景八中还是普通高中校队,或许改打“三中卫”也不是有意的战术,而是一种面对犀利进攻时自然而然的防守。 足球被踢出边线,死球机会,球员到场边喝水。 陈远站起来,将观察到的内容告诉自己的队员:“下次进攻试着从中场开始突破,他们中场少了一个人。” 绿景国际选手点了点头,又多喝了两口水,扔下水壶,将指示传达给场上的队友们。 这就是教练临场指导的好处,可以随时将观察到的赛场变化及时告诉选手,进行战术调整。 按照教练安排,绿景国际队长兼指挥开始安排进攻路线,他准备通过传球从中场发起进攻号角。 但宏景八中的三名中场像接收到什么信号一般,他们突然开始回撤了,死死守在禁区前沿。 绿景国际只能选择不断在外围倒脚,一时很难将球传递进去。 眼前是赤裸裸的铁桶阵。绿景国际9号并不意外,大部分弱者在面对强者时都会选择龟缩防守态势。没有人可以不失误,只要他们耐心进攻,总会能找到机会。 他开始分球,将足球不断地从中场传到边路。并按照教练指示,抓到机会就开始传中,中路直接直传禁区找前锋,想要通过混战来创造机会。 一次、两次、三次…… 让绿景国际9号意外的是,宏景八中的防守站位,比他想象得更严密些。 三名中后卫在禁区内分工明确,(7号)陈卫东和(11号)祁亮负责抢第一落点,他们偶尔漏过来的球,也会被18号一一解围出去。 而一旦宏景八中短暂拥有控球权,他们就会急切地起脚长传找前锋。如此简单粗糙的长传,会被早有准备的绿景国际轻松控制住落点。 “砰!” 又是一记愚蠢而粗糙的长传球,足球可笑地撞向场边铁丝网。 场间绿景国际球员员们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和教练说的一样,他们也就这套长传战术了。 有球员懒散地跑向教练席喝水,仿佛已胜券在握。 绿景国际9号球员跑向足球落点。在手触摸到足球的刹那,他忽然感受到一丝阴谋气息。 狭路 第40节 第41章 心计 和球员一样, 陈远坐在场边教练席,也打了个颤。不过他倒是没想太多,就觉得秋天的太阳还是很毒, 坐那么一会儿, 人就出汗了。 死球后,绿景国际再度开球。他的球员们重新组织下一轮进攻,又花了不少时间。 其实陈远也看出了宏景八中的战术。总地来说,他们就是用铁桶阵和大脚解围拖时间。 对这种战术,其实陈远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防守”意味不断跟随进攻队伍节奏,需要防守方精神高度集中, 比主动进攻更耗费球员体力。 事实上,从场上跑动速度、积极性、频率来看,宏景八中的学生在体力上已显疲态。 “你们还有什么招?”陈远边想, 边看向景八中教练席。 不远处, 扎着短马尾的女老师始终站在场边。 女生有点矮、皮肤很白, 精气神看上去不像体育老师,那么普通高中找个女老师带带足球队也很正常。 女老师带队, 没教练…… 陈远就更放心了,宏景八中根本没任何战术准备。 虽然“防守反击”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说。可实际这里面门道颇深,涉及数不清的套路和技战术,也不像宏景八中这种球队能玩明白的东西。 那他们所谓的防守反击, 就是单纯的防守,毕竟踢不过也只能这样。 就在陈远思考和观察的过程中,上半场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了。 裁判哨声响起,计分板上, 黑色数字0:0格外扎眼。 现实中的的青少年足球比赛, 和动漫里那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可不一样。次级联赛狗都不看, 更别提高中校队级别的比赛。 因此当所有球员都退回休息区时,整片球场都霎时空寂。 两只鹭鸟从天空降落,在草地上一摇一摆,惬意散步。 绿景国际的球员们,也是如此悠闲地走下球场。 可能真是天干物燥,陈远火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都给我集中一点!”他用力拍拍手。 球员们浑身一凛,但也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脑子里在想什么?”陈远声音越来越大,想到他自己的岗位压力,就更火大了,“跟个高中队踢0-0你们还很得意是吧?” “开赛前我怎么说的?让你们上半场多进球多进球,你们在干嘛呢?是不是要我给你们拍下来,让你们看看自己怎么踢的,散步呢?” 教练语气上扬,自然把压力带给球员,很多时候教练的作用就是要在球员们思想懈怠的时候提醒他们。 果然,他吼完后,所有球员都提了口气,没人再懒懒散散了。 球场另一侧,宏景八中方。 这里的学生们都很安静。他们喝水、擦汗、最多再低声交流一两句,没有更多的东西。 林晚星收起手机,她刚将上半场战局发给王法。还适时拍了几段足球小视频,请教练品鉴。 可王法估计还在永川恒大俱乐部忙事儿,连她最早的消息都没回。 林晚星放下手机,有人看了她一眼。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教练怎么说?”付新书问。 “啥也没说。”林晚星答。 秦敖:“那就还是按他之前说的来?” 林晚星:“应该是吧。” 昨日,王法虽然嘴上说要去永川谈工作。但临行前,他还是给球员们做了最后的战术指导。 王法说,如果学生们能在上半场能保持0:0结束,那对他们来说已经成功了一半。 而下半场,才是他们真正实践“战术一”的机会。 当时王法在战术板上是这么预测的,上半场无法取得进球后,下半场绿景国际会急。 他们将加大力度前压,同时回撤也不会有上半场那么积极。那么如果有拿球机会的话,就可以交给林鹿突破。 理由很简单,林鹿体型小,上场比赛最后脚还扭了,傻瓜都知道要选择林鹿这条路进攻。 “我不明白,既然对面会从我这路进攻,那还要把球给我?”林鹿不明所以。 “笨。”陈江河突然明悟,“就因为他们觉得你弱,要从你这进攻。那你这路肯定前压的,人都在前面,一旦我们拿球,你这路他们肯定来不及回防。” “哦!心理战?”林鹿突然激动。 “没这么复杂,如果上半场0比0,下半场他们肯定会急。我们只要耐心等,会有机会的。”教练当时是这么说的。 球场边,林鹿低着头,用毛巾盖着头擦汗。 秦敖喝光一瓶水,将矿泉水瓶捏扁。 付新书脑海里再过了一遍战术一的传球线路。 裁判重新入场,下半场比赛,即将开始。 鹭鸟受惊展翅,足球如子弹般,飞速划开球场。 下半场伊始,绿景国际果真突然变奏,开局后如疾风骤雨,攻势如潮。 球员们按照陈远的安排,利用开场后黄金五分钟,疯狂突破宏景八中禁区防守。 在通过连续的传递之后,绿景国际中场球员在禁区前沿拿球,他第一时间起脚远射! 付新书立刻干扰,这脚远射偏出了球门,可是很快的,第二脚远射又来了。 足球如炮弹般袭来,这次远射打在门框范围内。门将冯锁飞身扑救,将球死死压在身下。 “禁区前沿多干扰!“付新书冲着禁区内防守队员内喊。 第三次远射再30秒后到达,祁亮从旁边扑了过来,用身体将球挡了出去,队友郑仁倒地。 智会跑过去把他拉起来:“没事吧?” 郑仁摸了摸胸口,然后摇了摇头。 比赛继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绿景国际进攻越发猛烈。他们的后卫们纷纷压过半场,己方半区只留了两人。 这同样也是陈远的安排。 在他看来,宏景八中战术只有长传球,防守起来很简单,他们犯不着在后场留太多人。 林晚星同样看着球场上攻防转换,就在这时,她手机震了震。 她赶忙掏出,却发现是条促销短信。微信也没有新消息提醒,林晚星收起手机。 下半场第23分钟,距比赛结束,还剩下四分之一场时间。 比分仍旧停留在0:0。 场边的陈远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他从长椅上起来,站在场边,给球员们更大压力,他不断挥动手臂,示意球员们前压再前压。他命令他们必须榨干自己的最后一丝体力,撕破宏景八中防线。 30分钟。 王法曾叙述过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绿景国际从边路突破林鹿的防守,然后直传禁区内,祁亮同绿景国际前锋纠缠在一起。 球从两人脚边滚过,谁都没能拿到。郑飞扬及时出现在足球滚动的路线上,抬脚将球稳稳控制了下来。 就在这时,被当做突破口过人的林鹿,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大禁区角上。且在他面前,无人防守。 郑飞扬立即抬脚,一个地滚球,将球传给林鹿! 林鹿拿球后立刻转身,而等待了足足有75分钟之久的付新书,也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林鹿顺势抬脚,又是一记地滚球,将球传给了付新书。他开始向前跑,不断地跑。 “战术一”在纸面上来看,是简单的接传球配合。 但在简单的传接球线路背后,是每次用人的双脚接触足球时不可预知的变化。 是传球的力度和角度,是奔跑的速度和线路,是接球的位置和体态,是将足球从一个点传向另一个点的精确性。 是三天时间里,他们一遍遍重复着、被纠正、然后再重复的东西。 足球在绿茵场上飞驰,仿若一道白色闪电。 付新书接球转身,绿景国际中场立即朝他逼抢过来。 两天时间,日出日落,无数次练习。 当付新书抬起头的时候,回撤的秦敖,自然而然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最恰当的位置上。 付新书再次抬脚,地滚球传到了中线附近,秦敖拿球! 就这样,宏景八中用简单的配合,犀利撕开了绿景国际的中场封堵。 秦敖身边没有任何人防守,他立即带球,朝着对方的半场冲去。 陈江河在最前方,付新书中路靠后,林鹿在右,他们和秦敖一起,摆开进攻阵型,同时开始冲刺。 一切与王法在战术板上绘出的线条完美重合。 天朗气清,长空万里无云。 前方是广阔的绿茵场,而身后,则是如梦初醒纷纷回追的绿景国际球员们。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秦敖一直带球冲到禁区前沿,才有一名后卫仓促回防。他一个急停,将球横向传了出去。 中路跟进的陈江河完全无人防守,迎着滚来的足球,他直接起脚推射。 时间流速骤然变慢。 绿景国际门将脸上凝固着错愕神情,他整个身体向足球射入方向缓缓倒下,黑白相间的皮球擦过球门线,轻轻溅起几丝草屑。 狭路 第41节 下一秒,白色球网向后扬起,足球狠狠撞了进去! 1:0! 第42章 判断 42 判断 场上是学生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草木颤动,水瓶里的水因进球而欢呼。 林晚星的手轻轻搭在胸口,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不可思议。 欢呼声拂过球场, 穿越远方田野, 时间仿佛回到几天前的夜晚。 那是老新村旁的一座球场。 刚经过漫长奔跑,林晚星觉得自己像死过一样。她躺在夜晚的球场草坪上,那时心跳速度比现在还快, 她向王法提出一个请求,请王法给学生们上堂足球课。可她没有告诉学生们的是,故事的后半段。 “我对课程内容有要求。”林晚星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场球了,我想让他们专注在足球训练里的某个具体任务,做那种付出努力就能有所收获的事情。” 王法安排的“战术一”, 便是这样的产物。 林晚星那时想法简单。 男生们想赢怕输, 将比赛的意义完全变成结果的产物。但实际上, 无论是足球或者他们口口声声想搞的学习,结果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能力的提升, 才最重要。 她看着他们每日练习、纠正配合,反复尝试;看着他们从最初不断失败到后来能完成流畅配合,她认为“战术一”带来的东西已经足够。 她确实想过,学生们可能会在比赛中进球, 但她从未想过,真实剧情比想象中更加美妙。 一次绝地反击、一场突袭狂奔,她的学生横穿四分之三场地,只通过一次“战术一”的默契配合, 就将足球送入了强敌球门! 这或许就是足球的美妙之处, 这里的所有惊喜与意外, 永远能超乎想象。 不可思议…… 林晚星拿出手机,指尖微颤抖。她将战报发给那个一天都没回她消息的人。 我们进球了,现在1:0。 林晚星习惯性将手机放回口袋,但这次,手机轻震动了下。 在她与王法单方面聊天记录中,终于出现了一行回复。白底黑字,王法说:坐下吧,放松点,享受比赛。 听上去王法怎么好像一直在看着他们……林晚星立刻环视四周,但球场周围只有广袤绿地,没有王法的身影。 “你真去永川了吗,是不是在哪里偷看我们啊?而且怎么放松啊,我们才进了一球,又不是已经赢了。”她直接发了段语音过去。 片刻后,又是一段标点分明的文字传来。 低端比赛,双方水平差距并不大。最终还是看球员的斗志和自信。在取得进球后,我们将在这两方面碾压对方。所以,胜利注定是我们的。 这段文字很长,林晚星在阅读的时候,仿佛能听到王法的声音。 青年似乎正戴着鸭舌帽,在她身边用平静却带着些嘲讽意味的语气,这样说道。 就在林晚星和王法聊天过程中,场上学生已庆祝完毕。他们重回中线,比赛再次开始。 赛场声音忽然嘈杂,林晚星回过神,不由得看向绿景国际教练席。 在那里,西装革履的教练正疯狂挥舞着自己的双臂,示意选手们进攻、进攻、再进攻! 可越是急切进攻,绿景国际的失误就越多。 相反,宏景八中的球员手握领先,在赛场上显得游刃有余。毕竟他们已经被压着打了将近80分钟,在1—0领先后,不在乎再多这10分钟。 一方急躁,一方耐心。 宏景八中每次解围,都要花费绿景国际差一分钟的时间重新组织进攻。 如王法所说,在完成第一例进球突破后,她的学生们的在斗志和自信这两方面,已经超越了对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完全陷入了忘我的比赛状态中。 甚至连林晚星都忘记了回复微信,陷入到同样忘我的观赛状态。 直到裁判的哨声贯彻全场。 蒸腾的水汽让球场仿佛在被燃烧,阳光穿透水汽,球场的绿色背景中有小而靓丽的彩虹。 1—0的比分保持到了终场。 林晚星和学生们坐车回梧桐路17号的时候,王法已经回来了。 林晚星推开天台铁门,莫名的空寂感扑面而来。 在她身后,是呜呜渣渣的学生们。在她眼前,王法坐在天台的夕阳下,他双脚搁上栏杆,遥望远方球场,整个人像是一片薄薄剪影,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沉郁感觉。 或许今日天气太好,也可能胜利带来的巨大喜悦和眼前的宁静形成巨大对比,林晚星感觉到王法和往常不太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脚在天台边沿轻晃,一丝青色的烟雾在夕阳透黄的光中袅袅升起。 王法指尖夹着根烟。 青色烟雾在空中散开,空气里有很淡的烟草味道。 啊,原来是抽烟了呀。 林晚星默默想到。 然而现实的宁静很快被男生们兴奋的喊叫冲散。 学生们都沉浸在胜利喜悦中。他们看到王法,立刻甩开背包,冲到王法面前,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比赛来。 王法看到他们,灭了烟,回过头时,已经恢复成平时慵懒闲适的模样,他换了个方向,眉眼在夕阳阴影里格外深邃,他微微颔首,听学生们讲话。 “我们就那么xiu地一下,突破了他们。”林鹿兴奋地从天台一角冲向另一角,给王法表演足球那么“xiu”地一下。 “真就痛打落水狗,赛前还那么狂!”郑飞扬也跟着眉飞色舞。 足球队指定酷哥陈江河,说起绿景国际防守漏洞时,头头是道。 “教练你都不知道,最后绿景国际高中那教练脸都绿了。” “是、啊,脸绿着,拉住我们老师的手要微信,老师还给了~”这时,祁亮的声音飘来。 林晚星本来在角落烧开水,听到这话,她立刻探头抗议:“怎么还攻击我呢!我这不是代表我校促进与足球名校之间的交流与合作么!” “干嘛和手下败将交流。”秦敖狂傲地道。 “有道理。”王法对学生们的观点表示认可。 清隽的目光淡淡扫来。 林晚星被他一看,即刻有种被“捉住”的感觉。 “我……”她想解释一下。 “删了吧。”王法说。 “???”头一回,林晚星也无语凝噎。 逼崽子们嚷嚷了一会儿,精力像耗得差不多了,七歪八扭地跑进屋子里,有的要喝水,还有的直接躺在沙发上,催她去买菜。 “要鸳鸯的。” “牛肉要嫩的!” “鸡肉丸子!” “要求别太多了!”听到必须手剥虾仁做虾滑的时候,林晚星终于忍不住了。 王法施施然走进屋子,饶有兴致地听着报菜名,最后问:“火锅?” “是,之前答应赢了奖励他们火锅。他们不肯去店里,一定要来我们这在天台吃。” “女人你懂不懂?”秦敖躺在沙发上,忽然扯着嗓子喊,“新搬家要暖房,我们是在帮你暖房。” “是的老师,我翻过黄历,合了下老师的八字,今日新家宜开火。”智会很认真地插嘴。 “她这连口锅都没有,肯定不懂做饭。” “没锅也不一定不会做饭,有可能只是懒。”祁亮接道。 男生们说起来就没完,林晚星听得头大。 “好了好了我去买菜。”林晚星直接拉王法走出屋子,把学生们的嚷嚷声关在房间里。 “跟我走一趟吧,没有电磁炉,要现买炉子还有锅,我一个人拿不下。”林晚星微微仰头,对王法说。 王法低着头,夕阳下,他的眉目都很柔和。 “可以。”王法说。 林晚星放下心来,往楼梯口走去。 “我也想吃手剥虾仁做的虾滑。”青年悠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晚星停下脚步。 果然什么不符合年龄的沉郁,都是她对帅哥抽烟的不恰当幻想! 第43章 虾滑 老居民区生活便利, 周边配置齐全。 说来也奇怪,明明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可总有些街区像被凝固住一样。如果在时间长卷中任意取下一帧, 十年前与十年后并无差异。 林晚星熟门熟路, 带王法走进超市。 超市名叫“美佳”。 狭路 第42节 林晚星记得,她幼儿园时美佳刚开业,每次牵着奶奶的手进超市,她都可以买到“珍宝珠”棒棒糖和草莓味的冰淇淋。 她对这里充满幼年期的美好回忆,以至于这次走进来,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地砖二十年未换, 晦暗碎裂,柜台也是许多年前的样子。收银台后的橱窗里码着各种香烟,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林晚星摸索着记忆里的位置, 领王法走到超市尽头。这里更暗, 如果不是卖水产的玻璃箱还矗立蒙尘, 她都怀疑自己记忆出现问题。 “我小时候这里有卖鱼虾的!”林晚星对王法说。 王法环视四周,低头问她:“多小?” “呃……小……小学。”林晚星不好意思地说。 “那请问林老师上次进菜场是什么时候?” 林晚星想了下。她从初中开始住校, 到大学也一直在校,近期连寒暑假她都在系所实验室干活,长期食物来源是学校食堂。这么一回忆,她上次进菜场还要追溯到…… “小学。”她只能承认。 “难怪。”王法露出点了然神情, 带她走出超市。 王法同志离开得颇为坚决,甚至无视她在背后提议要买点蘸料的要求。 林晚星:“那瓦斯炉呢,或者电磁炉,锅子!” “菜场也有。”王法回头说。 林晚星赶忙跟了上去。 事实上, 王法虽然刚从国外回来, 却比她对附近生活更了如指掌。他会随意下楼买烟, 也熟悉这里街道的一切。 “你以前在过这儿住过吗?”林晚星跟着王法走进菜市场,很奇怪地问道。 “没有。” “感觉你很熟这里啊。”林晚星说。 “最近比较闲,多逛了逛。”王法说。 他们那时已走进菜场,四周是傍晚集市的热闹景象,人流如织,摊贩都热情洋溢。 王法穿过蔬菜摊,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打火机也拿在手上。回过神来发现她在身边,所以他只是咬着烟嘴,没有点着。 “怎么想到来我们宏景的?”林晚星问出心中疑惑,“感觉如果你要回国工作,好像还是去永川这种大城市比较好,我们宏景就明珠那个小俱乐部。” “朋友建议。”王法说。 “哦。”林晚星本想顺着这话,问他今天去永川恒大试训情况如何。但看王法兴致始终不够高涨,想来可能试训遇挫,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林晚星一时犹豫,多想了点事。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王法调动起来。 王法买菜也像个教练,指挥她先买蔬菜和粉丝,然后是各类火锅丸子,最后是虾。 他果然还是没忘了虾。 水产摊位前,空气里都是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王法让她只用买摊贩捞起刚挂没多久的基围虾,说做虾滑这就够用了。 “小夫妻会过日子的。”摊贩阿姨夸赞道。 林晚星当时正在研究基围虾死亡时间和新鲜程度的关系,并没反应过来。等她突然意识到要解释,王法破天荒地扫了二维码,领她去买下一家的东西。 林晚星提着大包小包,很震惊:“教练你会花钱了,良心发现了吗?” “林老师误会了。” 王法视线扫来,林晚星立刻站定。 “男生付钱大部分情况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他说。 “那是为什么,因为虾滑是你点的吗?” “显然,我是因为男性尊严不想被说‘吃软饭’。” 林晚星点点头,觉得王法说得颇有道理。可为什么单独不想被卖虾的大婶认为再吃软饭呢? 林晚星看着王法的背影,不明所以。 最后,王法同志也只买了那单基围虾。 林晚星和他把学生要求的东西一样不落买下,再回顶楼天台时,却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 天台上很安静,傍晚秋风拂过,整个空间与她临走前的热闹气氛完全不同。 林晚星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死去的虾子神经性地扑了下。 她侧耳倾听,除城市正常的底噪外,还有一声轻、一声重的呼噜声,从她房内传来。 林晚星推开点屋门,眼前是满地四丫八叉的男生。 秦敖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林鹿的腿搭在他的肚子上。付新书趴在书桌前,陈江河占着沙发,床上、沙发上、地毯上……所有勉强能睡的地方都被学生占满。 他们看上去是真累了,双目轻闭,面容满足,每个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林晚星看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退出房间,夕阳的光柔和得仿若薄纱,天台气氛很好。 王法坐在遮阳伞下抽烟,林晚星也没打扰。她开始在水池边处理刚买的菜,毕竟教练点名要吃虾滑,括弧活虾手剥。 水流声哗哗作响,忽然她身边传来塑料椅接触地面的声音。林晚星转头,发现王法竟懒洋洋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她旁边看。 青年神色慵懒。 “你能帮个忙吗?”林晚星给虾子冲水清洗。 “sorry。”王法根本不听是什么,直接拒绝。 “不是让你干活,就让你给我查下怎么用手剥虾仁做虾滑!”林晚星在围裙上擦擦手,强调,“百度,百度!” “哦,这个可以。” 王法果然就是不想剥虾,一听只用查东西,就迅速搜索而后把手机举到她面前。 页面上的内容很简短: 1.购买新鲜基围虾,剥虾壳后,抽去虾线。 2.取菜刀,用刀一点点切碎虾仁…… 林晚星用湿漉漉的手指沾着屏幕下划…… 水珠从屏幕上滑过。 她再抬头,恰好撞进王法饶有兴味的目光里。青年眼瞳颜色偏浅,眉眼轮廓又深邃,因此略带笑意的时候,会显得更加疏懒。 林晚星心跳漏了一拍。 “我看完了。”对着青年调笑的目光,林晚星立刻说道。 王法也没客气,他把手机揣回口袋,伴随“刺啦”一声轻响,王法开了罐他们刚买的可乐。他就这么坐在她身边,像看电视剧一样欣赏她剥虾。 越被观察,林晚星就告诉自己越要保持高手风范。 她硬着头皮抓起一只,虾子又神经性在她手里抽动了下。 好像刚才的步骤里没有教怎么剥虾的? 林晚星开始对着基围虾结构思考,理论上来说,应该先去除虾头?但她实操了下,虾头立刻被她捏烂,那就是手法有问题? 还有要去除虾线,这个要怎么掏? 林晚星边思考边实操,很快,一只虾就在她手里变成了泥。 这时,她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擦过她的手指,不由分说接替了她的工作。 林晚星还没来得及感受指尖的冰凉触感,王法就已经扯开虾头。 总之她也看不清那动作,一根虾线很顺利被取出。随后他左手抓住虾身,右手捏住虾尾,把虾尾一挤,虾仁自然而然跑了出来,右手是晶莹剔透的虾壳,左手是形状完美的虾仁,看着格外诱人。 林晚星看了看虾,看了看王法,然后又看了看虾,很狗腿开始鼓掌:“教练好厉害!太强啦!” “还是不如林老师。”王法谦虚地道。 “啊?” “毕竟我做不到像林老师一样,剥虾和虐待动物一样,如果您刚在欧洲这么处理基围虾,很可能得到动保协会的控告。”王法悠悠地说。 “……”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虽然心里很想反击,但林晚星还是屈服于现实。她强迫自己脸上露出狗腿笑容,谄媚看着王法:“教练你怎么这么能干,虾都会剥。” “因为我母亲有要求,男孩儿必须要会做饭,不然骗不到女孩。” 王法语气自然,低头认真处理虾线。他眼睫纤长,像只是在简单叙述家人嘱咐。 林晚星觉得她也不该多想,可莫名其妙地,有种快乐的期待。 莫名其妙地。 他们再没有说话,王法快速处理完虾仁,动作干净利索。 王法显然是教养良好的类型,他没再坐着喝可乐,而是洗菜、收拾桌面、二次清洗餐具,摆盘,一切做得井井有条,林晚星反而只需要跟着打下手。 火锅很快支起,配菜摆了满桌。 林晚星和王法对视一眼,决定不做一定得等孩子吃饭的家长。 瓦斯炉点燃,淡蓝色焰火随风轻漾。 鸳鸯锅逐渐开始咕噜咕噜冒热气,远处比刚才更暗了些,是属于晚餐时非常美好的天色。 一开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可能是刚经历白天的热火朝天,忽然就想享受夜晚片刻的宁静。 底料沸腾,肥牛下锅,筷尖在沸腾汤底轻撞,林晚星冲着肥牛轻轻吹气,很满意吃了一大口。 “好好吃啊。”她感慨后又问王法,“国外吃火锅麻烦吗?” 对话就这样自然然而开始。 王法说以前有些麻烦,主要不够正宗,但现在好了许多。 林晚星则告诉王法,她奶奶是那种很矜贵的小老太太,喜欢亮丽的小皮鞋,不爱挑来挑去讨价还价,偏好确定的东西多过不确定的选择,因此喜欢去超市而非菜场。 美食话题继续,王法聊到伦敦的唐人街有一处全英国最好的粤菜供应商,藏于深巷,巷子里常年停着圾车,很多人都找不到。可偏偏那里的肠粉和烧鹅正宗无比。 狭路 第43节 肉片捞完,轮到虾滑。 这下,等待的时间又被拉长。 林晚星看着盖起的锅盖,水蒸气在上面凝结成雾,她抬头,问出了那个今天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你今天去永川试训,还顺利吗?” “恩。”王法喝了口可乐,答道。 “那你准备去……去永川恒大了吗?” “是。” 回答仍轻描淡写。 虽然这也是林晚星预想中的结果,可听到王法亲口说来,感觉还是不同。 学生们的呼噜声还飘散在天台的夜色里,本来透明的虾滑渐成淡粉色。眼前火锅分明刚刚沸腾,瓦斯炉焰火颜色却冷了起来。 “那什么时候走?”过了段时间,林晚星问。 王法正在将白菜下入清汤锅,听到这个问题,他停顿了下,没立刻回答。 “你只考虑永川恒大吗?绿景国际不是也很强吗,你不去绿景看看,也不用急着做决定吧?” 见他犹疑,林晚星立刻说道。 理由都是她提前想好,只不过现在鼓足勇气一口气讲出来。 “过十一假期后,我就去永川。” 王法的回答很快打碎幻想,林晚星反应过来,也就是说,王法大约只能再呆两周了。 “好快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和不舍。 “我不是加了绿景那位教练的微信嘛,要不再打探打探,也不急于一时,争取能多赚点?”林晚星收拾了下情绪,想再努力下。 “不会有更好的选择。”王法说。 林晚星大约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为什么啊?”她问。 “因为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王法说。 “啊,给多少?”林晚星心头一颤,咬着筷子尖,试探着问道。 “1500万。”王法说。 林晚星猛地抬头。 “欧元。” “多少?” “1500万欧元,两年合约。”王法很平静地说。 第44章 薪酬 那是林晚星第一次对王法说“我很值”有了具体概念。 金钱是这样的东西, 给许多模糊事物以具体。 就像一排货架,什么货品唾手可得,什么需踮脚勾到, 什么又高高在上?它们分门别类, 清清楚楚。 “好多钱啊。”林晚星感慨,用筷子捞起火锅里的虾滑,夹了两次,都没成功。 这时,一支漏勺从旁插入,帮她捞起虾滑。 林晚星抬头, 王法很自然地把虾滑放到她碗中。随后他收回手,金属漏勺与瓷器发出“叮”地一声轻响。 林晚星很清楚,当王法说出他两年合约金额时, 就在明确拒绝留教宏景八中。 “其实我不理解。”她想了下, 还是说, “如果要换工作,你为什么不留在国外呢, 国外足球市场更繁荣。无论是出于热爱还是个人发展,好像还是你原先走的路比较好。”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天台只有挂在檐廊下的两盏灯开着。灯光昏黄,汤底沸腾, 白色烟雾袅袅,四周静谧无边。 王法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斜依在塑料椅上,眉眼轮廓在昏暗阴影中棱角分明。他用手指握着可乐罐转了一圈, 然后抬眼:“林老师好像把我当你学生了。” 这话显得淡漠, 在暗指她想干预他的人生, 但林晚星听完,反而笑了。 “话术很有水平啊教练。”她托腮看他,“不想让我问下去,所以假装不熟,对吗?” 王法很明显愣了下。 林晚星拿起漏勺,也趁机给他捞了勺虾滑:“我的学生,可比你好搞很多。” “你是学什么的?”王法忽然问。 “啊?”林晚星也不知话题怎么突然变了。 “我是问,你大学学的什么。” “本科是应用心理,硕士选了教育心理学方向。”林晚星诚实答道。 “难怪。” 王法说到这里,又停下来。林晚星不知他怎么想问这个。 她刚要开口,王法却竖着手指贴近嘴唇,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啊?”林晚星也不由得小声起来。 王法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侧耳倾听。 近处瓦斯炉火火焰燃烧发出“嘶嘶”声,火锅汤咕噜咕噜冒泡,更远处是城市夜晚暗哑的底噪。车辆压过马路,不知哪家小狗狠狠“汪”了一声,叫声刺破夜空。 夜里很静,是静过了头。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天台上已没有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林晚星推开椅子,轻轻站起,选了条不会被房间里人看到的线路,往她屋子那儿走去。 她握住把手,推开门。 黑黢黢的房间里,是一双双明显受惊了的眼。他们目光齐刷刷看着她,像被捉到的贼似的。 本来在睡觉的学生们不知何时醒了, 祁亮僵坐在地,陈江河姿势诡异,付新书咬住嘴唇,脸上有书桌的压痕。 “靠,吓人!” 终于还是秦敖喊了一声,打破僵持。 “怎么醒了?”林晚星笑。 “就,不知道谁踹了我一脚,就醒了。”冯锁答。 “老师你干嘛,进来不敲门吗?” “对啊对啊,吓死人了!” “把我们都吵醒了!” 男生们又开始嚷嚷。 林晚星反而笑了:“首先,这是我家,我进来不是很正常吗?然后……你们不饿吗?” 男生们像那种学校门口地摊上常出现的弹簧小玩具,一个个从地上、沙发上弹起来,冲向屋外。 他们边跑边喊,假装刚才无事发生:“好饿好饿好饿!” “老师你和教练偷吃了,也不喊我们!” “故意的,阴险的成年人!”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冲向餐桌,争先恐后抢夺塑料碗和筷子。 只有祁亮最聪明,他先慢悠悠控制住漏勺。等其他学生们纷纷下筷却搞不定的时候,一支漏勺就这么慢悠悠伸进火锅汤里,捞起一大坨肥牛。 “好恶心啊!” “艹。” 过了会儿,其他男生们才清醒过来,被这种操作震惊到了。 年轻男孩子确实恢复很快,明明几个小时前还累成死狗,小睡一会儿就元气十足。他们嫌坐着不好下菜捞菜,于是都站在桌子四周,围着火锅,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扫荡着桌上的剩菜。 林晚星端着可乐,和王法站在天台栏杆旁。晚风吹在身上,远处庞大球场笼罩在城市夜色中。 学生们明明在抢火锅,实际上却吃得心不在焉。他们边竖着耳朵,尽量压低一切动作声音,生怕错过他们讲话。 林晚星观察着鬼鬼祟祟的学生,觉得有趣。 终于,在大部分人都打过饱嗝后,林晚星“咳咳”两声,清清嗓子。 果然,男生们都脊背一凛,像那种被突然吓了一跳的小动物,转头警惕地看着她。 “怎么了?”林晚星也打了个嗝。 “你干嘛没事清嗓子?”陈江河问。 “清嗓子不行吗?”林晚星讶异。 “你想说啥就说,别扭扭捏捏!” “就是就是。” 林晚星看了眼王法,青年举着空可乐罐,这会儿一脸无辜:“可以吗?” 王法:“我没问题。” 林晚星点点头,看向学生们:“我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但如果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可以按序、畅所欲言了。”她对抢火锅的学生们说。 男生们一开始捧着碗都懵了,可能进食后的确会让人思维迟钝。过了会儿,他们才清醒过来,先互相瞅着,随后才意识到是让他们问问题。 眼看一群人马上要发动开始吵吵,林晚星说:“一个个来,从左到右。” 左一是林鹿,比较没心眼,脱口而出道:“教练你真要去永川恒大了吗?” 王法:“是。” 狭路 第44节 秦敖猛一拍林鹿的肩:“你这不废话吗,还暴露刚我们偷听情报了!” 林鹿:“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暴露,你才暴露了!” “那我们怎么办?”秦敖问。 “你难道不该问,我们老师怎么办?”祁亮冷冷地说。 “我之前就说过,我只是临时凑个数。”王法说。 “所以你确定要走了吗?”陈江河直截了当问道。 “没错。”王法说。 “你真要去永川恒大俱乐部?” “做主教练还是管青训?” “主教练。” “他们为什么找你?” “因为他们很清楚我的能力点在那里。可能我做主教练暂时还没那么出名,但我擅长挑选10岁以下的好苗子,然后把他们培养到18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买我,等于买一支球队的未来。” 他站在黑夜里,目光沉静。本来这话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讲,都显得在自吹自擂,可王法始终从容不迫,有强大的自信和令人信服的完美气场。 他在这行浸淫许久,有很完整的一套说法,解释工作易如反掌。 而当他越具体回答学生们的问题,他要走这件事也变得越真实。 林晚星想了下,努力想让学生们高兴一点,“王法同志十一以后才走,还有两个礼拜呢。” 学生们满脑子都是比赛的事情,不由得嘀咕起来。 “两个礼拜也不顶用啊。” “两个礼拜我们也练不了什么东西。” “还不知道正赛什么时候开。” “两个礼拜,教练在的话,也会教你们点小套路啊。”林晚星宽慰道。 或许是这么多天来朝夕相伴,王法永远会出现在看台的身影,让学生们有了教练总会陪着他们的感觉。而日常训练中,王法又专业能力过硬,也令他们从心理上更依赖王法。 以至于当王法清楚阐述他要离开的事实后,学生们又开始动摇了。 “那我们以后的比赛怎么办?” “哎……” “对啊,我们直接考个大学不香吗?” “早就说别踢了,还不如进厂拧螺丝呢。” “踢球不如拧螺丝,读书比拧螺丝强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显得纠结而茫然。仿佛原来有充沛的力量,现在一下被抽去支柱,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林晚星平静地听着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我有个问题。”在最后,林晚星举起了手,“如果教练不在,你们就不踢球的话。那我不在,你们还会认真学习吗?” 男生们都安静下来。 夜晚的天台上,林晚星说:“如果这个答案是否定的,那请问你们,就没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吗?” 第45章 100件 45 100件 夜风呼呼吹着, 瓦斯炉关掉后,天台也没有了刚才热火朝天的气氛。 男生们一开始都没讲话,或许是被问住, 也可能是在想要怎么回怼比较好。 “老师, 你是不是要开始讲课了!”陈江河问。 “要教育我们了吗,你果然忍不住了!”秦敖说。 “想混吃等死算吗?”祁亮懒洋洋地举手。 “混吃等死当然算啊。”林晚星笑道。 “这都算,那我想吃南翔小笼也算吗?” “可以,但小笼还是熙盛源的好吧?”林晚星说。 “甜包子狗都不吃!”郑飞扬怒斥。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又聊开了。 林晚星就靠着栏杆,安静地听他们聊天。发绳松散,风吹起她的发丝。 直到某一时刻, 不知谁没有接下谁的话,天台出现短暂停顿的空档,夜空明月低垂, 林晚星还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老师你想啥呢?”陈卫东忍不住问。 “我是在想, 你们是否还想聊聊这个话题, 我是说关于‘想做什么’这个话题。”她说。 “怎么聊,我们就不是能聊这些东西的料。” “对啊, 想做的事情也太多了,聊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很多吗?”林晚星若有所思,好奇地问。 “当然多,你不是说想吃什么也算吗?” “对啊。” “那真有数不清的事情啊!”林鹿快乐地拔高音量。 “是嘛, 这我就放心了。”林晚星很高兴地往自己房间走,不多时,她又返回天台餐桌边,手里拿着一本草稿本, 口袋里则鼓鼓囊囊, 是一把颜色各异的笔。 林晚星天台边沿的扶手旁, 很随意地将簿本放在栏杆上,摊开。 她面朝着广阔球场,“刺啦”一声,撕下第一张空白纸。 学生们都看呆了。 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 晚风吹拂,带着淡蓝色横线的稿纸在夜空中猎猎飞扬。 林晚星终于撕到足够的页数,她齐整了下手上的稿纸,回过头,来到学生们面前。 在一群男生呆滞的目光中,她从左往右,给每人手里发了张纸。 “干……干嘛?”秦敖怔愣。 “写下来。”林晚星说。 “什么?” “把你们未来想要做的事,都写下来。”林晚星边说,边从裤兜里把那把五颜六色的笔拿出来。她从右往左,继续发了圈笔。 男生们拿着纸笔,呆滞站立。 过了会儿,他们才慢慢清醒了点:“你要我们写下来?” “开什么玩笑,有必要吗?” “我没有开玩笑。”林晚星站在他们面前,很认真地说,“你们不是讲有很多未来想做的事,写一些,不难吧?” 男生们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黝黑,他们露出困惑神色,低头看向手里的白色稿纸。 林晚星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我们老师让我们写过100件想做的事儿,给你们降低点难度吧,我觉得写50件就可以。” “就说我们脑袋空空呗?”祁亮忽然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这张纸不够大,你们写不下。”林晚星说。 “我们写不下不会问你要?”秦敖忽然地道。 林晚星笑了:“也对。” “那如果我不想写呢?”刺头陈江河同学突然问。 “那太好了,有人可以负责收拾桌子了!”林晚星很高兴地说。 此刻,天台上还弥漫着未散的火锅汤料味,夜里的风,有种自然的凉意。 林晚星缓缓说道:“不用太担心,你们如果不想写,也可以把纸和笔交给我,然后离开。但我觉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你们要不要试试,问一问自己呢?”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并不是很快。 起码对学生们来说,这是段很漫长的时光。 男生们开始有在犹豫,因此他们保持拿纸笔的“木头人”状态有一段时间。 然后,第一个人动了。 付新书拖了张椅子,坐到火锅桌边,推开一些调料碟,开始写字。 好像有第一个人占位以后,男生们就意识到要赶快行动起来,不然连写字的座位都抢不到了。 于是呼啦啦地,他们拖塑料椅的拖塑料椅,抢不到塑料椅地开始扒拉天台的砖堆,实在没地方的,就干脆席地而坐。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写得很快。 毕竟可选择的范围太广,想去吃的、想去玩的、想拥有的…… 世界五彩斑斓,而他们又那么年轻,实在有太多事可做了。 祁亮很有个性地把“混吃等死”写在第一位。 秦敖则正好写到“想赚100万”。 林鹿保持了“想吃南翔小笼”的愿望。 而陈江河在写“想去温布尔登看场球。” 笔尖和纸摩擦,天台上有很小的沙沙声。林晚星转了一圈,来到王法身边。 教练从她和学生们聊天开始,就给自己找到了天台上唯一的躺椅。他既没抽烟,也没玩手机,只是闭着眼睛,躺在夜色中,仿佛睡着了。 狭路 第45节 林晚星从撕开的草稿纸里拿出一张,搁到躺椅的扶手上。 他没有睁开眼,睫毛投下一小片浓密阴影。 听他呼吸匀称。 林晚星又悄悄拿了支铅笔,压在草稿纸上。 就在这时,王法睁开了眼。 他们四目相对。 青年是浅瞳色的典型,鼻梁又高又挺,皮肤很白。以至于在这个朦胧夜色的瞬间里,林晚星怀疑他是不是有点混血。 这种问题是没由来的,毕竟女孩欣赏帅哥的心情也是没由来的。 林晚星笑着眨了下眼,示意他扶手上有纸笔。也没给王法说话的机会,她就转身离开了。 时间总是一开始过得很快,然后越来越慢。 写这100件事真正的困难,是从后面开始的。 在头脑风暴的随意书写后,面对接下来纸上的的大片空白,好像到了要再想想的时候。 林晚星翻了翻今天买的零食,拆了一袋上好佳栗米条,草莓味儿的。她站在栏杆旁,边吃,边观察学生们。 天台上的人现在分散极了。 有人在桌边,有人已经跑到屋子里,还有人靠着围栏沉思。甚至有人抓耳挠腮,试图偷看别人的写的东西。 林晚星立刻逮捕:“写自己的啊,那位同学注意一下了。” “那我想不出来了啊!”刚探头就被逮捕的俞明同学说。 “那写满100项了吗?” 摇头。 “50呢?” 还是摇头。 “再想想吧……”林晚星说,“或许放大一下范围,比如你们未来想得到什么、想做什么、想从事什么行业,都可以写下来。” “想上天也行吗?” “我觉得没问题啊。”林晚星又说,“这是你们的未来,想象中的世界可以有一切瑰丽可能,但希望你们尽可能多想想,我到底要做什么。” 空气里静悄悄的,男生们又开始尽力再写点。有些胡编乱造,也有些认真思索。 分针又向前划去几格。 忽然,俞明四脚朝天,直接躺平在水泥地上,长啸一声:“我写不出来了!” 学生们也都接二连三放下笔, 这时,林鹿像实在忍不住似地开口:“老师,我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们打击你的积极性啊!” “啊?” “类似你这种课,我们以前就上过,你不就是想让我们找到人生目标嘛!” 郑飞扬:“对,我们有心理健康课,还做过那个什么职业什么考试?” 林晚星倒不意外,现在高三的话,学校很自然有对于毕业生人生啊、目标啊、选择之类的指导课程。 “职业兴趣量表这种,mbti?”林晚星饶有兴致地问,“那专业程度很高了啊。” “我记不得了啊,反正很多题的。”林鹿说。 “哦,那你觉得,这种课有用吗?”林晚星问。 “要说实话吗?”林鹿弱弱地。 “说嘛。” “我觉得没什么用。”林鹿拍拍胸口,“我们已经百毒不侵了,你懂吧,这些没用的。” “对啊,很多东西就不切实际啊。”秦敖理直气壮地说,“小学老师让我说未来理想的时候,我还说想当科学家呢,那我是那块料吗?” “如果我们想干嘛就能干嘛,想要什么就有,确实能上天了。”陈江河很冷漠地说。 “你们也这么觉得吗?”林晚星看向那些没发言的其他人。 学生们互相交换眼神,没人说话,最后,林晚星看向付新书。 “林老师。”付新书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般的说,“我们和你不一样,你肯定做什么事都很顺利,而我们,很多事都做不到的。就算写这么多,确实想的时候很开心,但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 大部分也都只是站在路口想想,想想嘛,就够了。 “嗯。”林晚星认真听取他们的观点。 “那你让我们费这劲儿干嘛?” “首先,我没有想帮你们找到人生目标。毕竟这个命题很大。”林晚星放下手中的零食,轻轻搓了搓手上的碎屑,说,“关于这个,我这儿有一句话,正好可以背给你听。它来自于我们‘人本主义心理学’创始人亚伯拉罕·马斯洛。把这句话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不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那是一项罕见的、难以达成的心理成就。” 学生们静了下。 祁亮咂咂嘴,品出了味道:“老师,你这个翻译成中文,就很有逼格。” “比引用名人名言更装逼。” 林晚星被逗笑了:“但这是事实啊。”她说,“我们普通人从小到大,随着人生和阅历积累,会不停萌生出很多新想法。我小时候就想当个路边卷棉花糖的,后来我长大了,又不想干这个了。所以那些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毕生努力实现的人,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那确实是他们的天赋,是伟大的心理成就。” “既然这样,你让我们写这些是干嘛,就让我们想想?”秦敖抖抖手上的稿纸说。 “不啊。”林晚星转头望向付新书,很温和地说,“我是想说,如果这里有你们认为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那就划掉它。”林晚星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请你们划掉你们写的10件事。”晚风里,林晚星很认真地说。 第46章 范围 男生们面面相觑, 一时无法理解,所以也没有立即动作。 “我不明白。” “老子写得辛辛苦苦,你让我们划掉。” “既然你们认为完全没法做到, 那有什么写的意义吗?”林晚星反问。 学生们惊了:“这这……” “好像不是老师你会说的话。” “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会说, 什么事儿都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想做!”林鹿嚷嚷。 “那我觉得你这个‘我想回到过去’从现实意义不太能做到。”林晚星开始指指点点。 “那也说不定,万一科学发展了呢。” “我基本可以向你保证,地球科学无法在你有生之年发展到这一步,外星人机械降神当我没说。”林晚星讲。 “哦。”林鹿点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把“穿越时空”这条划去了。 有人带头提问后,学生们好像了解了什么,开始在自己草稿纸上大刀阔斧划了起来。 林晚星踱了一圈, 指着郑飞扬划掉的一行问:“为什么想维护世界和平不可以。” “啊?” 俞明也很奇怪:“我又当不了超人。” “只有超人做的事才叫维护世界和平吗, 城管不也是?”林晚星很好奇地反问。 “这怎么能比?!” “可超人是在漫画里诶, 城管叔叔阿姨们每天认真帮我们维护校门口秩序,不让乱摆小摊, 这是现实每天发生的事。” 学生们瞪着眼睛,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们可张大嘴,可最后又无法反驳。 “那我已经删掉了怎么办!” “打个圈, 让它回来嘛。”林晚星语气很轻,“或者可以写得更详细一点,你想怎样维护世界和平呢?比如‘加入维和部队维护世界和平’,这样……” 林晚星在天台或坐或趴或四仰八叉的学生们周围转了一圈。 “我觉得还是划了吧。”忽然, 祁亮悠然的声音响起, 他不知何时凑到了冯锁身边, 给出自己的建议。 “不要干涉他人啊。”林晚星立刻将之逮捕。 “是他问我啊。”祁亮用笔戳了戳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 “问你什么?” “他问~要不要把他写的‘我想追上五班包小甜’这句话划掉。” 林晚星立刻来了兴趣:“包小甜是谁,男的女的,漂亮吗?” “当然是女的!”冯锁很骄傲地说。 “校花啊,能不漂亮吗~”秦敖说。 “有没有照片,我看看。”林晚星很期待。 冯锁掏出手机,点开相册,找了张照片。 林晚星端着手机看了一会,然后又观察了一会儿冯锁。 林晚星:“我觉得……” “什么?”冯锁看着她。 “你还是把这条划了吧。” 林晚星收获了冯锁同学“嗷”地一声长啸,她只能揉了男生的头发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可以保留这条。” 学生们开始互相探讨、聊天,处理掉那些现实意义上确实无法做到之事,留下了那些虽然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部分。 林晚星观察着学生们。 狭路 第46节 他们有互相开玩笑,也有互相帮助,和同伴认真分析。 陈江河阻止付新书划掉“我想考上985”那条。 而郑飞扬向秦敖指出,“我想周杰伦出新歌”这事儿真由不得他。 当天台逐渐又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林晚星重新靠立在栏杆边。 付新书:“老师,按你说的,我们完全做不到的事,也没有10条。” “都划完了吗?”林晚星问。 “恩啊。” “差不多了。”学生们在天台各处点头。 “现在还不够10件是吗。”林晚星看向他们,说,“那现在,请你们划掉那些现在没那么想做的事。” 听到这话,学生们第一反应是低下头,开始按她说的做。但很快,他们觉得有些不对。 “还要划掉吗?” “是的。”林晚星认真地说。 “那你让我们辛辛苦苦写这些的干嘛?”秦敖不满地问。 “对啊,我们费这老些劲儿!” 男生们有些不满,对于费尽心思想出来的东西要被随意划去,谁都会不舍。 “凑10件而已,你们前面已经划了不少。” 她声音温和,男生们觉得这虽然有点烦,但目前来看确实没那么难。 林鹿划掉了“我想吃南翔小笼。” 俞明则认为“买两盒中华,一盒抽一盒点着玩”暂时还没那么重要。 …… 一两分钟过去,大部分人都顺利凑够10条。 当所有人都抬起头,重新望向她的那一刻,林晚星说:“现在,请你们,再划掉这里的十件事。” 沉寂后的爆发是预想中的事,整个天台突然喧哗起来。 “干嘛啊?” “又要划?” “老师你知不知道我们写这些有多难?” “而且划掉有啥意义?” “我感觉你就在折磨我们!” 男生们声音响亮,但林晚星的柔和沉缓的声音,此刻压过了他们:“你们可以把今天我们做的这一切,当做一个思维实验,” 她举起手上残缺的练习本说,“接下来你们会有诸多不舍,但请你们相信,现在被划掉的东西,并不代表你们以后人生中永远无法做到或得到。只是在这个实验里,它们暂时对你们来说还没那么重要,所以需要离开一会儿。” 学生们仍有些困惑,但一开始的说服工作是简单的。 他们想了下,觉得似乎也有道理。毕竟那张草稿纸里,有很多暂时删掉也没问题的东西。 比如“想去吃米其林那种大餐”,或“想去学校广播室给全校唱滑板鞋”这类较无厘头的事。 林鹿同学最快完成这接下来十项的删除工作。毕竟对他个人来说,写了太多关于“吃”的内容。那么与其纠结吃什么,不如什么都别吃了。 而接下来容易被删去的,是比较简单能做到的部分。 例如“我想去游泳”,或是“要去学车”。一部分是明天想做就能做的事;另一些是不那么想做,但好像大家都做所以自己也得做的那些。 林晚星有时候会在学生们身边转一圈,但更多的时候,她就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一个人站着。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完成了这第二轮的删除工作。 当学生们逐渐放下笔,夜又恢复宁静的时候,林晚星说:“接下来……” “还得再删十项呗?”学生已经学会抢先了。 “对。”林晚星说。 男生们都沉默下来,耍赖的话已经说了不少。此刻夜深人静,天台上的火锅味都被吹散了,城市里原本亮着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一些。 没有人说话,他们低头,对着纸上剩下的回答,开始努力想一想。 但还没那么快,林晚星很清楚。 紧接着学生们要处理的事情,代表了一些梦想。 陈江河就在“去温布尔登”和“去圣西罗看米兰德比”之间纠结,并最终划去前者。 秦敖仍然坚持“想去看周杰伦演唱会”,为此放弃“买万代正版高达”。 他们开始分类,某些想做的事其实可以放在一起,然后遴选出这类里最重要的那件事,并把其他删除。 虽然办法也有很多,可随着范围越来越小,学生们划去事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他们呼吸变得绵长,每个人都开始艰难地继续他们的决定。 划掉,或者,再留下来看看。 很多人已经从原本的座位,不由自主坐到天台水泥地上,好像全方位接触地面,能让他们得到支撑,有真实感觉。 思考和决定过程很漫长,他们也不再互相交流。 直到某一刻,学生们放下笔,抬起头。 他们经历了一段思考和自我抉择,舍弃了些东西,目光中有犹疑、有困惑也有痛苦。 此刻天台上坐了满地学生,却没人愿意先讲话。 “我们继续。” 林晚星听到自己的声音漂浮在夜色中,也听到学生们手中草稿纸被风吹起的窸窸窣窣声。 他们手边的草稿纸因为被写写画画而变得皱巴巴的。但他们大部分的纸上,其实并没写满100条,60最多,3、40也有…… “你直接说吧,最后要删剩几项?”秦敖直接了当。 林晚星想了下,说:“现在,请你们每个人留下5个选项。” “为什么是5个?”陈江河问。 “因为心理学家说,人最多只能同时处理不超过5-7个选择,再多的话会发生我们称之为‘选择过载’的现象。” “5个吗?” “那……” 男生们低头,或坐或趴,看着纸上自己写下的内容。 经历过一些放弃的抉择后,每个人都有些心情低落,而他们也很清楚,接下来的选择会更难。 “老师,你能再给我张纸吗?”饭桌边的水泥地上,林鹿忽然举手问道。 “怎么了?”林晚星问他。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软,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舍不得都,想抄一下。” “那你划轻点不就行了?”林晚星笑了下,反问。 林鹿:“那不一样。” 第47章 看看 林晚星不再说什么, 而是给了林鹿第二张草稿纸。 对学生们来讲,继续删减选项虽然也在预料之内,但这项过程也确实变得越来越难。 陈江河始终想去圣西罗看一场球赛, 付新书没有删掉想考一所名校的愿望, 秦敖最终还是放弃周杰伦,却坚持要给家里换座大房子。 他们有那么多那么多想做的事想、想见的人想拥有的东西想达成的梦想,把这些东西不断划去,本身是段痛苦旅程。 越是痛苦,也就越艰难缓慢。 祁亮还保留最上面“混吃等死”那行字,像是必须坚守的最后阵地。 最终, 尽管有诸多不情愿,男生们还是再次放下笔,意味着他们完成了刚才的任务。 一阵风吹过, 天台上的纸张猎猎飞扬。 林晚星:“那下面, 请再删除三项……” “为什么啊?” “这还怎么删?” “这有什么意义啊!” 他们实在已经憋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到这里,甚至有人怀疑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 “没完没了了还!” 有人从地上跳起来, 手里的笔啪地摔落在地。还有人直接锤了下天台的木板架子。 一时间,原本安静地天台上出现了杂乱无章的反抗声。 “这样吧,让我们再把这个思维实验更具体化一点。” 见学生们像一条条憋坏了的小火龙,林晚星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假设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平行时空。”她看了眼林鹿, 继续说,“嗯,就是穿越时空,你现在可以穿越到另一个平行时空中, 那里也有一个‘你’。他们的样貌、长相、人生经历和你们一模一样, 但他们不是你, 是另外的独立个体。” “然后呢?” “然后,当然他们面前也摆着一张纸,只剩下最后五项了。需要你们帮他们做选择,再划掉两项。” “老师你这个……”俞明欲言又止。 “你这不是耍赖吗!”陈卫东脱口而出。 “但这会让你们做选择起来更容易一点,不是吗?”林晚星说,“通过一些小技巧,你们能更审慎地,再想一想。” 男生们没有再抗议了,似乎被短暂说服了。 狭路 第47节 可当他们全身心投入为“平行时空”自己做人生抉择时,还是很困难。 对陈江河来说,“多陪陪妈妈”和“去国外踢球”之间该如何选择呢? 如果暂时无法做选择,就先把去“去圣西罗看米兰德比”划掉,它暂时还没那么重要。 这确实很痛苦,而比舍弃更令人畏惧的是做错选择。 “老师,这怎么选,你杀了我得了!”俞明已经纠结得把头发揉得和祁亮一样乱,但还是没办法决定。 “我的建议也是随便选。”林晚星走过去,发现的五条选项是: 找个好看的老婆 赚很多很多钱 高考成绩好,能读上大学 以后有好个工作 拿个冠军 林晚星蹲下来,视线与男生齐平。 俞明正好抬头看她:“这没办法删啊老师,我都很想要啊。” 林晚星:“注意一下,是‘他’,不是你,你在帮平行世界的那个人做选择。” “如果我帮他选错了怎么办?”一旁,付新书沉闷而纠结地问道。 “深呼吸,然后相信你们的直觉。”林晚星说。 “你这说得神神叨叨的!直觉是什么鬼啊?” “直觉啊……”林晚星拍了拍俞明的肚子,说,“心理学家研究指出,你大脑中的基底神经节这部分,虽然它大部分时间在负责运动调节,但也承担了替你总结情感决定的任务。” “听不懂。”俞明很直白地说。 “基地神经节只和边缘系统以及你的胃肠道系统相联系。也就是说,它给你一种‘感觉的信息’,帮你做决定。当你做‘对’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很好。我们称之为‘直觉’。” “那如果做错了呢?”俞明反问。 “你肚子会难受。”林晚星笑着说。 俞明立刻低头,盯着自己肚子看了会儿,然后咽了口口水:“可是老师,我刚吃太撑了,你拍得我有点想吐……” 林晚星又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宽慰学生们。她说希望他们尽管按直觉来做决定,这只是平行时空的小实验,并不影响现实,所以尽管放松。 但其实,这也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罢了。 林晚星很清楚。 就算是给平行时空的自己做决定,就算这明明是无关现实生活的一场选择,当人类越深入窥视自己内心时,恐慌和痛苦也随之而来。 男孩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留下的那些无外乎是金钱、前途、家人、梦想、大学之类之类的。 选项划到最后,每一个删除都令人挣扎,他们每个人都在压抑心中的痛苦酸楚与不舍。 夜晚的老新村天台上安静极了,可这里又仿佛又无限多的声音。 每个声音都在讲话,是人的思考、挣扎,自我说服或者全完“豁出去了”。 夜真的很深了,城市霓虹灯渐次暗下,不必要的景观灯关闭,最后是万家灯火尽数熄灭。 黑夜真正来临。 天台刮起了很大一阵风,桌上的空碗都被吹落几只。 林晚星被风沙眯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张草稿纸被吹落到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才发现是原本被她搁在王法躺椅扶手上的那张。 翻开,上面空空如也。 王法依旧在天台躺椅中小憩,帽子盖在脸上,水彩笔落在远处,而这张空白草稿纸也不知已被吹落多久。 林晚星拿着纸,走到天台的栏杆边上,斜倚着。 又是一阵夜里的风,横贯长空,吹得人衣襟猎猎飞扬。 最先无法忍受这一切的是陈江河,他直接摔掉手里的圆珠笔,喊道:“烦死了,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一定要选啊?” “我们划完了,然后呢?”郑飞扬也跟着质问,“还剩最后两项,再二选一,对不对?” “那凭什么我们不能都要啊,人生只有一条路吗,为什么一定要做选?” “你就非得要把我们搞这么难受!” 终于,秦敖愤恨地喊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林晚星抬头看了眼学生们。 陈江河额头有和水泥地接触的红痕,秦敖衣服上有球场草坪的泥土。 她身前是终于因无法再抉择而爆发的孩子,她身后是庞大的球场和漫天繁星, 她捏着草稿纸,裁下一截,对折又对折,手上的动作没有变。 林晚星:“如果这是帮你们找到人生目标的课堂,那我们帮你们找出那些属于人生目标的部分,然后探讨它们。我会同你们做些不一样的思维实验,鼓励你们去听听不同人的原型故事,并在最后去尝试一下。” 林晚星为学生们作着美好畅想,并说,“但很可惜,这不是,这就是场残酷的抉择,”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林晚星依旧在折叠手上那张空空如也的草稿纸,也同样在思索:“可能因为我觉得,现实人生确实那么多的选项,你们有无数愿望和无穷梦想。能去听演唱会也能买最爱的高达,能有机会上好的大学或者成为很棒的足球运动员,所有梦想都珍贵而美好,不是吗?” 男生们在风里,有人点头,也有人仍僵硬站着,可他们中没一个人说话。 天台空旷寂寥,林晚星也听到自己的声音漂浮而起:“但同样的,因为这世界有太多美好事物。你们今天会喜欢路边的花,明天又爱看街头的草,既想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又觉得就算现在进厂工作也未必不是安慰度日陪伴父母的最好选择。理想的事物的可真太多太多了,所以没人知道,在你对这世界千千万万的美好憧憬中,你此时此刻最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晚星停顿下来,看着他露出迷茫神情的学生们,说:“除了,你们自己。” 在她手中,折纸逐渐成型。 学生们的抗议也接踵而至。 “但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搞毛啊,你说了给我们自由,干嘛非逼我们?” “但是做不到也很痛苦啊,为什么要那么难受,逼自己去想呢?” “幻想得到是幸福,幻想失去是痛苦。” 林晚星不由自主有些感慨,语速也变得更轻更缓,“所以我认为,你们该保存好这张纸,珍视你们18岁认真写下的每个美好梦想。同样的,你们也该承受一次又一次放弃的痛苦。在不断掘开自己的内心的过程中,看看那件被埋藏在心底深处、你们宁愿放弃一切都妄想得到的东西,看看它究竟是什么。” 不再给学生们反驳的机会,林晚星带着折好的草稿纸,向王法走去。 “接下来就是二选一了,要不要划最后一笔,你们自己决定。” 她把重新折好的草稿纸,放回王法躺椅的扶手边。 青年睁开眼,目光宁和沉静。 那是一只纸青蛙,身上有草稿纸的淡蓝色线条。 林晚星轻轻按住折纸的屁股,“啪嗒”一下,它跳到了王法的胸口。 天朗气清,月色正好。 “人生中少有的机会,你们连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吗?”林晚星问。 第48章 目标 一开始是寂静, 仿佛空气被抽干的环境或者完全无声的宇宙。 黑暗和压抑笼罩天台。 慢慢地,新月升起,虫鸟啁啾。 楼下的小猫很长很长地“喵”了一声, 男生们重新捡起笔, 开始缓慢而艰难地,做最终决定。 然后,有人哭了。 林晚星一开始不知道是谁。 对男孩儿来说,流眼泪本是很丢脸的。可在此时此刻的天台,林鹿就这么扔掉笔,大大方方哭了起来。 人生中果然有很多措手不及。林晚星无奈地想。虽然她知道男生们最后可能会受不了, 可面对真正哭起来的学生,她也确实有点小慌。 一边在想自己是否真把他们逼得太过分了,一边又觉得哭一下发泄一下, 也没什么大不了。 林晚星从桌上抽了张纸巾, 走到林鹿身边。 林鹿接过纸巾开始擦眼睛, 可不一会,原来只是浸湿眼眶的泪水, 变成黄豆似的,一颗颗往下掉。 林鹿嚎得更大声了些。 “别别别……别哭了。”林晚星更慌了,手足无措,“嘘嘘嘘, 楼下王奶奶昨天还跟我说你们夜里动静太大让小点声。” 这时,秦敖站起来,把他写完的草稿纸随意往她手里一扔,然后捡起那团纸巾:“他在喊‘辣’。” 林晚星不明所以, 林鹿也压低声音在嗷嗷叫, 仔细听, 确实好像在喊辣。 “老师,辣、辣……”林鹿擦着眼睛,泪水边汹涌而出。 林晚星赶忙看向秦敖手里的纸巾。 秦敖闻了闻,说:“用过的,谁吃了辣锅擦嘴的。” “这这……”林晚星惊了,“我不知道啊,为什么擦了嘴的纸巾会叠这么好像新的一样!” “好辣啊!老师我真的不想哭的啊!”林鹿委屈地说。 林晚星立刻敬礼认错:“sorry! ” 被辣纸巾这么一闹,天台上原本沉郁的气氛一扫而空。 虽然林晚星没有要求,可就在她去找眼药水给林鹿清洗眼睛的过程中,男生们一个接一个,把他们写完的纸交给她。 狭路 第48节 因为不断写写画画,草稿纸和桌面地面摩擦,每张纸都脆弱不堪。 不知不觉,林晚星面前就放了一叠。 学生们看似吊儿郎当,却又用祈盼地眼神看着她。 像孩子答题后等待批阅,又或者是大家想一起对对答案。 但更多的,林晚星很清楚,这是种信任。 她认真地把手擦干,盘腿坐在地上,借着檐廊挂着昏暗的灯光,开始了解学生们的最后的选择。 其实翻看之前,林晚星也设想了很多答案,但当她真正看到每个人经过艰难自我抉择后的答案时,仍然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 最上面一张纸是付新书的,纸上是数不清深浅不一的划痕,在那些美好设想中,他最终留下了那条原想删除的“我想考上985”。 接下来是秦敖,他的字体和人一样潇洒狂放,最后的答案也像是毫不犹豫地决定,他说“想拿个冠军”。 陈江河最终放弃“去国外踢球”的愿望,希望能“好好陪在妈妈身边”。 祁亮还是没有划掉“混吃等死”,但同样的,他也保留了“享受每一场球的机会”。 俞明把纸上的所有内容都划掉,却在最后又写了一行字“感觉最后想要的,还是想拿个冠军,虽然不太可能”。 林鹿有两张纸,一张皱巴巴的,还有一张才誊了一半。他弄得有些乱。有些划掉了,还有些又打了圈圈。林晚星仔细看去,他重点圈出了“王者荣耀打到100星,成为职业选手”、“比赛夺冠”和“吃遍天下所有零食”。 最终,他留下了中间那项。 郑飞扬想和兄弟们一起拿个冠军。 …… 不知不觉,林晚星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 林晚星把所有草稿纸竖着放在腿上,轻轻码齐。或许她也设想过答案,可看到那些色彩斑斓的回答和最终趋向统一的答案时,她仍能感到一种可能被称之为震撼的情绪。 人类心灵如此多姿多彩,每次观察,都令人赞叹。 等她再抬头时,男生们又立刻缩回视线,左顾右盼,假装对别人的答案毫不关心 林晚星笑了,刚想开口,秦敖却制止她:“你不许念!” “大家都看到了,念不念有什么关系?”林晚星依旧微笑着反问。 “老子就想拿个冠军怎么了,你就算说老子痴心妄想,老子也想拿冠军!”秦敖嚷嚷。 “你们呢?”林晚星问其他人。 祁亮惊了,“你已经懒成这样了,看完了都不继续发表点鸡汤,反而问‘我们’?” “那我要说‘实验结束、现在解散’吗?还是……”林晚星停顿了下,“你们想让我说,‘现在去收拾桌子’?” 男生们立刻嚷嚷起来,每个人都推三阻四,不肯带头干活。 就在这样杂乱无章的吵闹中,付新书的声音响起。 他说:“老师,我觉得我选错了。” 付新书眉头紧蹙,但声音又格外坚定。 林晚星望着他:“答案没有对错,也不互斥,你们可以做到这里所有事。” “不是的,老师,你说了要我们看看自己内心深处藏得最深的东西,但我怂了,看到其他人答案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选错了。”付新书说。 天台再度静下,原本还嘻嘻哈哈的男生们,面对严肃的付新书,忽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付新书用眼神制止其他想说话的人,继续说:“是,我想念个好大学,想有好前途和好工作,想赚钱,但比起这些,我现在更想好好踢球,和兄弟们一起拿个冠军。但因为我知道这不可能,我也怕说出来会变成一种压力,所以我刚才放弃了,但我现在后悔了。”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天台上更安静了,明月高悬,四下寂寥。 “老付别纠结这些啦!”秦敖左右看看,勾着他肩膀宽慰他,试图缓解气氛,“咱不还在一起踢球吗,夺冠不夺冠没那么重要,也不是想象就能做到的。” “但我连想都不敢去想,连想都害怕,我很废物。”付新书说。 “老付别难过啊,老师都说了是思维实验,没有对错。” “秦狗虽然是狗,但说的也有道理,他那么菜,哪能夺冠啊。”郑飞扬大大咧咧地说。 祁亮:“+1。” 这下,两人收获秦敖同学一人一记背锤:“你俩就不菜了吗!菜又怎么样,还记得莱斯特城吗?” 秦敖此刻已经从地上跳起,很兴奋。 林晚星抬头看他,男生就自然而然给她讲解起来。“莱斯特城,1314他们还在英冠,也就是英国的次级联赛。1415险险保级,1516就拿了冠军!英超冠军啊!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男生神采飞扬,受秦敖鼓舞,俞明也突然想到:“对啊,我们不连绿景国际都赢了吗?” “靠,是啊,赢了绿景,我们可以打小组赛了。” “小组赛组内双循环,万一抽到好签,分到菜逼队伍,出线也不是不可能。” “那按你这么说,运气再好点,还能进四强……” 学生们这才想起来,他们今天刚战胜强敌,如果继续前进,也未必不能再赢下去。 一时间,天台上热火朝天,男生们恨不得立刻冲下天台,再去球场上跑两圈。 “打进四强就算成功?”忽然,祁亮的声音响起,既清澈又高冷。 林晚星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原来还兴高采烈的男生们,都突然像被泼了盆冷水。 祁亮:“想什么呢你们,小组赛出线的前提是抽到好签,我们有这个狗命吗?要不要先查查,去年进小组赛的16支队伍都是谁?永川恒大、禹州银象、封城景瑞、申城海波,还需要我再念吗?” 祁亮同学不愧是泼冷水小能手,并且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此言一出,其他人再度沉默下来。 “这些队伍很厉害吗,完全打不过吗?”林晚星问。 “老师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后面什么对手,你不了解足球不怪你啊。” “好像确实打不过,绿景国际再怎么也还足球学校的校队,这几个都是职业球队的青年队梯度了,u19都有,绿景国际真不能比。” 男生们开始絮絮叨叨,祁亮一番话,又将他们打回原形。无论梦想多么宏伟美妙,现实残酷永远能将人瞬间击垮。 “而且教练都要走了,我们怎么能夺冠啊。”陈卫东说。 闻言,林晚星终于忍不住开口:首先,不要用我们自己来绑架他人,教练有他自己要做的事。” 可能因为她少见地黑下脸,男生们也都收起嬉皮笑脸。 付新书:“老师,他们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安慰我。” “你需要的不是安慰。”林晚星说,“你需要的是一些别的帮助。既然大家都看清自己渴望的东西,那该骄傲才对,这已经是一项很了不起的心理成就了。” “这又是什么‘鸡汤’?”祁亮震惊。 “这不是‘鸡汤’。”林晚星想了下,还是很温和又坚定地说,“如果你们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那我们就来做这件事。” 男生们都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祁亮甚至还用圆珠笔掏了掏耳朵。 林晚星看着祁亮,反问道:“为什么在‘混吃等死’和‘想享受每一场球’里做不出选择呢,你还是很喜欢踢球的,对吗?” “我是喜欢啊,所以看着这群傻逼非要哔哔夺冠就烦。” “你不想夺冠吗?”林晚星又问。 “我想啊,想就有用吗?”祁亮反驳。 “那他们起码比你有勇气,敢于承认。”林晚星说。 “这是承认不承认的问题吗?”祁亮声音清脆骄傲,“老师你不懂球,你成绩好没错,但这和学习不一样,不是认真读书就能搞好的事儿。” “努力提高足球技巧和认真学习的过程,有很大程度区别吗?”林晚星反问。 祁亮震惊了,满脸你这是什么胡搅蛮缠的理论。 秦敖也说了:“老师你有点胡搅蛮缠了,足球是圆的。” 林鹿:“作业本是方的!” 林晚星:“我并不是想要说服你们什么,我的观点很简单,如果你们想夺冠,那我们就来做这件事。” “怎么做,喊口号?‘我要夺冠’‘我要考满分’,这样问?”祁亮问。 “如果你非要听口号,那就是:调整心态、掌握技巧、设立目标、稳步前进。”林晚星说。 男生们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林晚星坐直身子,拍拍身边的地面,让大家都坐下。 祁亮用圆珠笔捅了捅耳朵后:“这个口号好像比刚才那个好听一点。” “非要说我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除了我本人擅长喊口号之外,确实还掌握一些技巧。而这些技巧不仅适用学习,同样也适用足球,因为所有人类向目标努力进步的过程,都有其一致性。” 男生们面面相觑,很不理解:“什么技巧。” “我的建议是,首先正确认识目标。将你们的夺冠愿望深藏心底,它是努力的方向,而非单纯的结果。”林晚星说。 “啊?”林鹿不解。 “还不是那套,结果不重要,别想赢不赢,先好好踢球,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秦敖松口气,但目光中亦有失望。 “你为什么不喜欢学习呢?”林晚星思考了下,忽然问道。 “什么?”秦敖震惊,“我就不是这块料啊,学不好不是很正常。” “回想一下你的过去,从小到大,为什么不喜欢学习。” “这能为啥,就学不进去啊,做题老做错,考试考不好,上课走神。”秦敖说。 “就感觉学习就是为了考试,考不好就挨打,没意思。”俞明说。 “那是你们对考试的理解错了。”林晚星说,“学习本身是掌握知识和自我能力提升的过程。通过考试,我了解我哪部分学会了,那很高兴。而哪些部分有不足、我不会,我就继续学一下。这是那一张张试卷承载的最基本意义。” “也不是我想看分数啊,爸妈老师让我们看的啊!”郑飞扬抱怨。 “那如果考卷都不会呢……”俞明弱弱地问道。 “我们换个角度来想想,如果我的目标是最后能完成为学校女子教工足球队的一员,你们会继续怎么教我?”林晚星反问。 “先用脚颠球,练练球感?”秦敖思考片刻,回答。 “你不会对我提出,林晚星,你要拿个冠军的目标,对吗?” “那肯定啊,这不是有病吗?”秦敖也震惊。 “ok,你是否发现,你已经在帮助我把一项庞大的结果目标,一点一点分解成了过程目标。”林晚星顿了顿,“这就是我不建议把考试考100分和夺冠之类的结果设置为你们的目标,因为它们在心理学意义上并不适合。” 狭路 第49节 “那什么才是合适的?” “问你你们啊,继续帮助我。” “不是,我们学校还有女子教工足球队这东西?”陈江河怔愣。 “就假设一下。”林晚星说。 “哦,那……还呓桦有体能,练体能很重要。”陈江河说。 “球感要一起练啊!颠球以后,带球跑要先练下!” “运球绕杆练习。” “光你厉害也不行啊,要大家一起练的,就那种分组传接球训练。”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专长,开始头头是道起来。 林晚星沉思片刻,问:“体能考核有什么标准吗?” “有的啊,100米,还有长跑。”陈江河说,“各种各样的考核。” “如果我100米跑时间没达到你们的标准,怎么办?”林晚星继续问。 “啊,你为什么要达到我们的标准,老师你都这么老了。” 林晚星被他们的脑回路气笑了,又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达标,体能训练太无聊,然后不想踢了怎么办?” “那再练练啊,而且你也不用和我们的标准比啊。体能训练有很多挺有意思的,虽然累,但练了也很爽,让我们教练教你。”郑飞扬突然挤眉弄眼。 “可我不想练体能了,没意思,又苦又累,你们要怎么劝我?” “呃,体能练好会变成猛人?” “能减肥。” “有漂亮的肌肉线条。” “你能提着矿泉水桶上五楼不喘气!”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给她画饼。 “老师,要不明天你和我们一起晨跑吧,你这小胳膊小腿我看是得练练!”秦敖说。 “可以啊。”林晚星很爽快地答应,“那你们也能像给我做规划一样,给自己设计一个向目标前进的方案吗?”她问。 “啊,这我们哪会啊。”俞明懵了。 “什么方案,夺冠方案?你这事儿简单,我们都会,但我们这个和你这个难度不一样。”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困惑而不解。 林晚星认真观察学生们的表情,她说:“我的意思是,安静下来,先想一想。” 夜深人静,远处球场草坪上,传来蟋蟀一声高一声低的鸣叫声。男生们逐渐安静下来,从一开始的满头雾水抗拒思考,慢慢在今日尚未冷却的热血经历中,回忆他们的足球经历。 “就好比‘战术一’?我们定一个个小目标,然后掌握它们,这样?” “好像是我,就像今天一样,我们不想别的,不想能不能赢绿景,目标就是完成‘战术一’。” “对对对,专注在比赛上,然后真完成了就很爽!” 有人提起今日胜利,剩下的眼睛都亮了。 “可‘战术一’成功是因为教练牛逼啊!”林鹿忽然插嘴,拍马屁。 这时,一直在躺椅上沉沉睡去的人,忽然动了。 王法抬起手,伸了个懒腰。 林晚星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月色下漂浮。 他说:“不,因为小林老师厉害。” 林晚星本还沉浸在教育学生的畅快情绪中,被他突然一闹,不由自主脸红了。 王法跳下长椅,向他们走来。 林鹿:“老师,是不是就像我们打游戏,星要一颗一颗上?” “或许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所以我们开始想一下。”林晚星循循善诱,“那么打好王者荣耀最基础的事什么?” “有一台好手机。”王法答。 第49章 手机 其实林晚星那时并不了解王法。 她以为他说手机, 一是开玩笑,二是指“好比玩游戏需要硬件基础,踢球也需要优秀身体素质”。 王法说这些话, 是他作为教练的责任心。 但后来林晚星想, 为什么他还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再试试呢? 她确实不了解王法。 第二日清晨,林晚星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昨天学生们留得晚,今日还要上班,所以她闹钟定了8点。 而现在…… 林晚星翻身拿起手机,被上面的6:30分搞得有点神志不清。 她简单换好衣服,推开门, 外面是一张张精神抖擞的面孔。 陈江河、秦敖、付新书、俞明……还有王法??? 王法怎么可能这个点和学生一起站她门口? 林晚星看了看天际初升的朝阳,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关上门,准备再去睡会。 她脑袋沾上枕头, 被子还没来得及拉过头顶, 又是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老师快起床啦!” 咚咚咚! “说好今天要去晨跑的!” 咚咚咚! “想想肌肉!想想马甲线!快起床啦!” 林晚星掀开被子坐起, 搓了搓脸,确认了不是幻觉。 夏末初秋, 清晨还是很热。 林晚星再次打开房门,晨光已亮得刺眼。 她手里被塞了一副大饼油条,学生们二话不说,簇拥着她, 往楼下走。 迷迷糊糊间,林晚星站在了元元补习班的小教学仓库里,扑面而来老旧书本的味道,她才清醒了点。 “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吗?”环顾四周, 不大的房间被学生们挤满, 林晚星不明所以地问。 “老师你怎么这么健忘!” “昨天不是说了要让我们设计方案吗?” “你们设计好了?”林晚星震惊地问。 “那肯定没有啊!”林鹿非常骄傲地说, “可我们有教练啊。” “啊?”林晚星看向王法,青年打了个哈欠,像和她一样,都没睡醒。 “你昨天不是说,让我们自己设计方案嘛,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就跟上学一样,都是老师教练说什么我们干什么。” 林晚星笑道:“可老师让你认真学习你也没听指挥啊。” “你别打岔。”秦敖挥挥手。 “嗯。”林晚星点头,示意他继续。 “但我们想,就和读书要考试一样,为的就是自己心里点有逼数,知道几斤几两。我们也要知道自己足球水平在什么哪儿,才好定目标……” 看着学生们认真分析这些问题,林晚星也安静下来。 “我们要提高的方面有很多,比如……有些是必要条件,教练之前就一直在提醒我们,就是身体素质这块的,要怎么提高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但感觉我们首先需要一个测试。” 她听着学生们努力分析,提出方向,尝试规划处理,虽然有种种不完善,可尝试本身就很了不起了。 “那么,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呢?”听完秦敖陈述后,林晚星问。 “你会修打印机吗?”秦敖问。 “哈?”林晚星摸摸耳朵,怀疑自己还是没睡醒。 “我们想打印东西,但是打印机用不了了。”秦敖拍拍手边的机器。 学生们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她,林晚星想了下,指了下打印机,问:“这是什么?” “打印机啊。”男生们齐齐喊道。 “这个呢?”她又指着桌上另一件东西。 “电脑啊!” 声音在摆满各种杂物的房间内隆隆响起。 理直气壮的。 林晚星点头,很平静地说:“那既然电脑在这里,打印机在那里。现在打印机用不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用电脑查查原因,然后自己把它修好呢?” “我们试过了,不行啊。” “和电脑连好的,但东西打不出来。” “应该就是打印机坏了。” 狭路 第50节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显得有点委屈。 林晚星也没有说话,就安静听他们诉苦,直到某一瞬间,所有人的话都说完了。 林晚星:“我不理解,网上是只能查怎么修电脑,查不到怎么修打印机吗?” “就……” “就是……” 学生们再度卡壳。 其实林晚星很理解学生们的想法,他们也不是不想修理打印机和做出更多努力,只是好像这种专业的活应该大人来干。因为没人告诉他们可以,他们也从没做过。 林晚星:“没关系,放心试,修坏算我的。” 元元补习班的教学小仓库里挤了很多人,热烘烘的。林晚星说完,和王法退出去,给学生们时间和空间自己处理这件事。 她站在房间外的走廊尽头,对着窗户,剥开早餐外包的塑料袋,咬了一口油条。 “他们来找你的吗?”晨风拂面,林晚星边吃早餐,边抬头问身旁的人,“靠什么打动你的?” “说给林老师买了大饼油条,给我买的是油饼包烧麦,比你这个好吃。”青年悠然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一口饼卡在喉咙口,顿时就没这么香了。 很快,屋里传出大动静,房间门再度打开。学生们冲出来,好像发现了关键问题,争先恐后地说。 “老师,那个是惠普的激光打印机!” “硒鼓不是坏了,就是没墨了!” “我们想先试着给硒鼓里加点碳粉,虽然工序有点复杂但感觉可以试试,实在不行只能换硒鼓。” 付新书掏出手机最后说:“我刚淘宝查了下碳粉,还有适配的硒鼓价格,可以先买碳粉吗?” 那时林晚星的油条还没啃完,学生们用兴奋而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林晚星说:“不用了。” “怎么不用了?” “老师你良心发现要给我们重新换个打印机吗!” “教学仓库里有碳粉,你们可以直接去拿。”她说。 “啊,你怎么知道?” “你一早知道打印机有问题提前买好了?” “因为我爷爷啊,他是个什么都会准备好的人。” 学生们果然在摆放教学耗材的柜子里找到碳粉,可把它们加入硒鼓,却并不是个简单的活。 虽然他们总说不行就进厂拧螺丝,但其实某些拧螺丝也是技术工种。 他们小心翼翼拔出定位销,取出鼓芯,拧开固定螺丝,缓缓加入碳粉。 当第一张试打印成功时,房间里满是热情洋溢的鼓掌声,好像大家一起完成了什么大项目。 完成测试后,就是正式打印,一张张表格被打印机迅速吐出。 林晚星这才了解看到学生们想要打印的东西是什么。像他们说的那样,那似乎是体能测试的一些项目。 林晚星仔细看着上面的条目,又和常规的50米跑之类的不太一样,有诸如“灵敏性30码、t型训练、f形训练”之类她也看不懂的词组。 “你帮他们制定的表格?”林晚星震惊地看向王法,“油饼包烧麦你就干了,这和出卖灵魂有什么区别?!” 俞明一听就急了:“教练你怎么能出卖我们!” “说好不告诉老师的!” 王法则依旧保持那副悠然闲适的态度:“没关系,你们老师不会吃醋的。” 林晚星:“……” 每人一块文件板、表格、铅笔、皮尺…… 王法要求很多,皮尺最后是在学校体育器材室找到的。 林晚星同王法认识那么久,平时最多见他口袋里塞本薄本和铅笔,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准备如此认真充分。 她抱着王法要求准备的文件板和表格,同大家一起来到老体育场草坪。 学生们依次列队,王法站在他们身前。 王法说:“关于‘好手机’对‘打好游戏’的重要性,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可手机出厂时就已被定好全部硬件规格,使用后只会不断老化,而人不一样。 对于人来说,我们很幸运的一点是:从出生开始,我们就在不断摸索如何控制肌肉,使用身体。因此通过正确的训练,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我运动能力的全方位提升。虽然个人先天条件所不同,但只要你们不是极端的情况,通过训练,完全能让你们的身体能游刃有余地承担目前要参加的比赛。” 王法说话很务实,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鼓舞和承诺。正因为这样,反而让学生们觉得,他们是可以试试去做,并且能做到的。 “而我们今天要完成的,是‘速度、灵敏性和反应力测试’。或许你们之前也进行过类似训练,它们也有各种不同译名,但不管怎么变,这三项是包括足球在内大量体育运动的重要基础。” 男生们认真点头。 “我将为你们介绍表格里的所有项目,有不明白的地方,请记在心里,在讲解完成后,会有提问时间。” 他话不多,但关于训练事项用词精准,语速清晰有力,因此学生们也听得很认真。在他讲解结束后,学生们也问了不少问题。 有些问题王法现场解答,有些则告知他们,将在具体测试中进行更进一步的示范。 王法:“如果在理论上没有不清楚的地方,接下来,我们将开始第一项测试。” 林晚星站在王法身边,听到他说这话,不由得握住铅笔。她沐浴着朝阳晨光,有种要协助完成测试的油然使命感。 王法:“你也一起。” 林晚星指指自己。 王法点头。 “我们不是一起吗?”林晚星摇了摇手里的文件板,半抬头问他。 王法却顺手接过她手里的“助理”小工具,说:“我的意思是,请小林老师和学生们一起完成这些测试。” “我和学生们一起做体能测验?”林晚星懵了。 “是啊,如果小林老师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可以单独为你讲一遍,有这个需要吗?”王法问。 林晚星仰头,明晃晃的太阳照了她满身,她觉得自己今天果然还是没睡醒。 第50章 测试 首先是3组10码冲刺, 和30码快速启动的速度测试。 码是英制单位,1码等于3英尺,即91.44厘米。 王法用码为单位当然也不是装逼, 首先这玩意儿足球界通用, 其次统一度量后可横向对比大量同龄球员数据,让学生更好了解自己所处水平段,这也是他们的诉求。 王法很认真细致,这些内容他同样和学生们解释过。 跟着大部队完成热身运动后,林晚星踩了踩草坪,快速跑了两步, 觉得这脚感和塑胶跑道的冲刺很不一样。 王法站在草地上,给学生们演示完技术动作要领。皮尺拉开,文件板和铅笔都拿在他手里。 林晚星跳了两下, 问他:“需要我帮你记时间吗?” 青年歪了下脑袋, 有些不明所以。 林晚星掏出手机摇了下, 把界面调到秒表:“你手上拿这么多东西还要记时间不方便吧?” “林老师。” 王法忽然开口。 林晚星看向他,却见他掏了掏口袋, 从里面拿出一支秒表。秒表很旧了,按键磨得透明,表盘周围漆面多已脱落,系着长长的挂绳, 看上去是王法一直在用的东西。 王法当着她的面,把挂绳套上脖子。 林晚星无语凝噎。 她默默把手机放回口袋时,就在这时,王法却向她伸出手。 他掌心摊平, 很明显是跟她要东西的意思。 林晚星:“啊?” “手机。” 林晚星还愣着。 “小林老师要带着手机冲刺吗?放心, 我没你密码, 不会偷看。”王法说。 林晚星:“……” 就这样,林晚星凭借一个多余的问题,不仅暂时失去手机,还被“奖励”第一个参加体能测试。 3组10码冲刺和30码快速启动测试做完,林晚星已经感到小腿发酸。 倒不至于现在就很累,但那种突然爆发运动后心跳出嗓子眼的感觉,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她回过头,男生们都好整以暇地看她。 “老师还是要多运动。” “怎么这就累了!” “以后我们晨跑就喊你!” 林晚星很想说“我真不累”,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时,王法喊她:“林老师。” 青年人拿着铅笔在指尖转了圈,林晚星走到他身边,发现王法在表格最上一行的空白处,记录上了她的数据,和学生们一个待遇。 王法没还手机的意思,而是对学生们说:“你们开始吧。” 学生们有足球基础,近来又恢复训练,18岁的年轻人完成这些项目比她轻松许多。 他们一个个全速冲刺,游刃有余。跑完后还互相争强好胜,一个个冲到教练身旁,抢着看自己的成绩。 王法倒是态度如常,依次记下他们各自完成每项的时间,任由男生们在他身边互相指指点点。 狭路 第51节 “我艹你不行啊!” “秦狗好废啊秦狗!”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在男生们轻松的吵吵闹闹间,他们完成了第一项测试。 和学校常见的50米体测不同,他们现在的体能测试重点不在于单纯的速度,而是针对提高加速技巧,重点是从慢跑到全力加速的转换。 接下来,是灵敏性的30码t型训练和f形训练。 足球比赛中经常变速变向,球员时而冲刺争抢拦截,时而慢跑回位。因此在训练中,匀速跑比重极小,大量进行的还是高强度间歇训练。 王法在球场上做好标记,要求学生们向前冲刺5码,到达他做好的标记。随后向右进行滑步,手触碰到右侧5码线后,再向左滑动10码,触碰最左侧标记,接着向右滑步5码回到标记点,最后后撤步,回到最初起点,完成一次练习并计时。 这样跑动路线形成了一个字母t。 林晚星总觉得自己在偶然瞥见的足球栏目里,也见过类似训练。这应当属于基础训练项目,但真正实操起来,远比她想象得困难。 她按照跑动路线做完一组,甫一停下来,就感觉到血流迅速冲向四肢,四肢末端很僵硬,可心跳却快得吓人。 那是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头顶烈日炎炎,肌肉反应却比烈日更甚。 林晚星觉得嗓子难受,拖着沉重步伐回到王法身旁。教练录下数据,看了她一眼,示意学生们开始这项测试。 然后是下一项。 体能测试好像就是这样,越深入,就越有种身体被挖开的错觉。 林晚星也不清楚这种形容是否正确,和长跑的感觉完全不同,长跑是缓慢积累后的疲惫,现在王法对他们进行的体能测试则是那种骤然把你皮肤肌肉骨血剖开的痛苦。 非亲身测试,完全无法体会。 “靠,太久没做这个了。”秦敖喘着粗气完成了计时训练,汗水从额头大颗滴下,他干脆躺在地上。 付新书弯腰撑着腿,大口大口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脸色煞白,让林晚星甚至想去劝他悠着点,当然,她自己并没有去说这个话的力气。 自始至终,王法都保持认真记录的态度。 他脊背笔挺,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铅笔,在表格正面记录数据,反面写下技术要点。边纠正学生的动作,边指导他们的发力位置。 “你需要记录他们每组测试完成的时间,每组测试间有2到3分钟休息时间,这些数据也要准确记录。最后选取3组测试中时长最短的一组,作为他本人的练习基准水平。”王法说。 林晚星喘着气,头脑发昏,话虽然听在耳朵里,又没办法用脑子记住。 她只能感受到这完全就是讲给她听的。他马上会走,以后监督学生日常训练和记录体测结果的任务都会交给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非要亲身体验一次的原因,听得再多也不如自己做一遍来得踏实。 王法的讲述声继续。 林晚星腿像灌铅一样,艰难地跑向这一轮终点。 她眼前发黑,却也因为这个原因,她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王法不停按下秒表的声音,那是支很旧的秒表,边角磨损严重。阳光下,白纸反射着刺目光线,他的字迹清晰有力。 他熟练记录各组数据,不知已重复过多少万次这样的动作。 虽然王法并没有离得很近,她根本看不清这一切细节,但此时此刻,那些声音都仿佛落在她的耳边。 清晰无比。 直到最后一组测试结束。 所有学生都躺平在地,整个球场鸦雀无声。 王法落下最后一笔,球场拂起微风,林晚星同样瘫坐在地,望着眼前茫茫草地,她一时间失去语言能力。 林晚星确实有种一口气没提上来,人要挂掉的感觉。她以为学生们也这样,可18岁的年轻人真是躺一会就生龙活虎。 就在她还眼前发黑,喉头血腥气翻涌的时候。男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就已经在她耳旁响起。 “老师你还行不行!” “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 空气变得粘稠,林晚星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男生们模拟救护车的“滴嘟滴嘟”声,在她耳旁环绕。 一只有力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 “站一会儿,慢走几步。”王法说。 林晚星依言而行。 男生们不来烦她,开始围着王法想看自己的最终时间成绩,互相比来比去。 “教练,我多少!” “谁排第一啊?” “垫底?垫底肯定是老师啊。” 他们的声音飘来,林晚星揉揉胸口,又差点听吐血。 “会用秒表了吗?” 王法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林晚星站在球场上,和他隔了段距离,一时间不知道他在问谁。 她指了指自己,王法点头。 “应该会用了吧。”林晚星这么说。 王法闻言,向她走来。 他脱下脖子里的秒表,交到她手里,然后是文件板、铅笔,还有两支手机。 林晚星手里顿时满满当当,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把自己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这个黑色的是……王法的手机? 林晚星看向青年人。 王法在做一些简单拉伸运动,活动了下手腕脚腕。 一旁争先恐后给自己算时间的男生们都震惊了:“教练你要干嘛?” 王法站在起跑点前,用实际行动告诉学生们答案。 他开始全力奔跑,炎炎烈日下,一阵风从看台而来,吹过整座球场。 林晚星刚完成全套测试,累成死狗。而王法此刻则像一头敏捷的猎豹,在草地上冲刺、折返、变速。 林晚星看过几场高中生足球赛,每天陪着自己学生训练,可当王法真正在草地上奔跑起的的那一刻,她才骤然明白普通高中球员和真正职业之间的鸿沟。 王法全程没有停歇,林晚星甚至不用停止计时。他完成一项、然后紧接着下一项,不知疲倦。 力量、速度、爆发,你能感受到他游刃有余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完美分配体力,从头到尾都保持旺盛精神。 草屑轻轻扬起,林晚星按下最后一记秒表。 学生们彻底安静下来。 第51章 分配 林晚星记得, 王法跑之前,学生们都在兴致勃勃比谁最终用时更短。 而在王法重复一遍全套项目后,男生们看到秒表上的时间, 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 这可太没意思了! 大家开开心心做个测试,你来凑什么热闹! 大概就是这种情绪。 太阳晒得人皮肤发烫,王法完成全套项目,从不远处的草坪向他们走来。 他呼吸比没运动时急促一些,也出了汗,黑t恤贴着背, 露出形状好看的肩胛骨线条。 但除此之外,没有疲惫感,像刚完成一组正常热身活动。 林晚星在表格最后写上了王法的名字, 记录了他的全程用时。她的名字在最上面, 学生们在中间, 王法在最后。 男生们看着那从上到下的一串数字,心情很复杂。 “教练, 你是来打击我们的吗……”俞明很沮丧地问。 林晚星拿着文件板板,王法凑过来看了眼自己用时,说:“我很久没练了。” 秦敖:“很久没练是什么意思!?” 祁亮:“意思当然是,‘哎, 这个成绩比以前差了不少~’。” 因为剧烈运动的关系,祁亮同学满头乱糟糟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变成一缕缕乖顺地贴在头顶。他模仿着王法平静的语气吐槽道。 王法点头:“的确是这个意思。” 陈江河:“实话伤人,教练。” 林晚星在一旁听着, 下意识转了圈笔。 王法不解:“怎么伤人?” 学生们震惊。 “你个职业级别来碾压我们这种高中生, 不伤人吗!” “整体用时比我们短这么多, 你中间还没休息,是人吗?” “教练你以前是职业球员吗?”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那感觉如果王法不是教练,一群人会给他先捶一顿再说。 王法:“不用和我比,和你们老师比一下,就不会受伤了。” 学生们都瞪大眼,看看她又看看王法,没想到教练会这么说话。 林晚星握着铅笔,倒不觉得王法说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们和老师比什么,她一个没踢过球的。” “这不就和我们跟小学生比加减乘除一样嘛,欺负人啊!” 林晚星举手:“我……觉得,你们可能没小学生算得快,万一是人家欺负你们呢!” 狭路 第52节 “老师你少说点话,看你喘得那样!” 男生们纷纷阻止她发言。 “坐吧。”林晚星听到王法对她这么说。随后,王法带头在草地上坐下,显得很随和。 男生们还呆立原地,王法问他们:“你们不愿意和小林老师比,为什么就想和我比?” “因为你强啊。” “你不就是我们的目标吗,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们演示一遍?” 太阳热烘烘的,草叶子和泥土被晒得很暖,他们一个个跟着坐下。 “我显然不适合作为你们的目标。”王法说,“首先,我确实是职业球员出身,但作为球员我很早退役,我教练从业年限比当球员要长很多。” 林鹿很关心地问:“那教练你为什么退役,受伤了吗?” 林晚星注意到王法听到这个问题,神色中有一闪而逝的异常,但他很快回答:“我没有受伤。” “哦,那你……为什么这么猛?”林鹿问。 男生们的词汇库里,“猛”大概是最高赞赏了。他们用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王法。 王法很耐心且认真地地回答:“一是我长期和我的球员们进行同样分量的体能训练,二是我经验更足,有合理分配体能的本能。” “合理分配体能的本能?” “举个例子,我们之间可能差了十来岁,但总地来说,耐力本身不会有很大差异,或者说,你们在这方面应该比我更强。但相信我,一旦我们开始比赛,你们的体力会更快耗尽。我能凭借体能分配经验,在整场比赛中,保持比你们更快的爆发冲刺速度以及更稳定的技术动作。” 男生们纷纷用力点头,像是听懂了王法的话。然而,听懂字面意思、理解内容以及真正做到,这三者之间有巨大鸿沟。 学生们也意识到这点,因此有些急切地问: “这个我们也有感觉,就知道一点。但是教练,这个听上去好像要长期训练和踢比赛才能练出来。” “我们很想学,但你不在,我们怎么办啊?” 他们满脸纠结,说话小心翼翼,不住观察王法脸色。 “你们首先要做到的,是一件很简单又很难的事。”王法边说,边竖起文件板,将他记录所有学生成绩的表格,展示给学生们看。 上面有很多人和很多数据。 林晚星看到自己的用时在最上面,成绩最差。 而王法的用时在最下,远超所有学生。 中间是所有男生们的测试时间结果,一个又一个,此起彼伏,密密麻麻。 这时,王法说:“找到你们自己测试的结果,记住它们,然后忘掉其他人的。” 男生们看向教练,白纸反射着透亮的光,每个铅笔数字都异常清晰。 王法神情平静而郑重,但学生们却很迷茫。 下一刻,王法当着所有学生面,在总耗时那栏前,从头到尾划下一条清晰竖线,说:“请记住,在这片草地上,永远会有人比你们弱小,也有人比你们更强。你们要比较的对象,从来不是其他人,永远只有你们自己。” 学生们的神情有些变化。少了些迷茫和不确定,既没有刚才那么开心,也没有那么不开心。 他们只是眯着眼,很认真看着教练手中属于他们自己的那行数字,努力记住。 林晚星举起手中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敬了一下王法。 要短时间内让学生们专注自我,显然并不是简单的事,毕竟大家从小到大都习惯被比较。 而专注自我是什么,究竟要怎么做到?其实又是一系列庞大命题,是人们需要付出长期努力才能了解和掌握的能力。 但林晚星很感谢王法能聊到这件事,这说明他始终想好好并认真地教导这些学生们。 体能测试后,大家并没有聊更多。 学生们要上课,而林晚星则要去上班。暂时分别前,学生们都很不舍。 现在时间紧张,王法还有几天就要离开,他们恨不得珍惜和教练在一起的每一秒,但每日学校课程并不允许。 因此,林晚星答应学生们,试着为他们争取更多的课外。 上午的体育课不多,林晚星边思考解决方案,边度过了少有的清闲时光。 中午,林晚星去学校图书馆借了本书。她带着书,敲开了体育组办公室的门。 胖胖的钱老师正坐在窗边喝茶,其他老师都不在。 看见她,钱老师很热情地招呼道:“小林老师,今天怎么有空来?” “我来给钱老师汇报一下工作。”林晚星站在钱老师的办公桌旁,这才发现,钱老师这个位置很好,因为靠的近,他能把对面楼层的高三教室看得一清二楚。 她收回视线,对钱老师说,“我昨天又带着我们学校的足球校队,去参加青超联赛预选赛了。” “哦对,是有比赛,怎么样踢得?”钱老师端着大茶缸,吸了一口茶汤,问。 “我们赢了,进正赛了。” “什么?”钱老师很明显手抖了下,赶忙放下茶缸,搪瓷器具与桌面接触,发出“铛”地一声重响,“进正赛了?” “对,他们还踢挺好的。”林晚星说。 可能是觉得自己刚才反应过大,为保持师长风范,钱老师又轻轻端茶缸品了一口:“那,赢了谁啊?” “我们淘汰了绿景国际。”林晚星说。 闻言,钱老师“噗”地把茶水喷了出来,茶水溅满了他面前的宏景日报。林晚星很平静地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咳咳……咳咳……谁???”钱老师边咳边问。 “绿景国际高中,就是做香烟那个绿景烟业,好像说是他们自己的足球学校的高中部?”林晚星顺着他的问题解释了下,“听说是因为一些原因才来和我们一起打预选赛的。” “我当然知道绿景国际!”钱老师眼睛瞪得像铜铃,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战胜绿景国际这样的强敌,非常惊喜。 可转念间,他又想起别的事情,声音忽地干涩起来:“小林老师费心了啊。” “都是学生们努力的结果。”林晚星也跟钱老师打官腔,“所以钱老师,您看这个机会是不是很难得,我想和学校申请,让学生们能有更多时间参加足球训练。” 钱老师的目光就更复杂了:“这可不是你能简单决定的事,你想怎么申请?” “我查了相关资料,足球队这帮孩子可以走‘高水平运动员’的路子。”林晚星提到“大学”时,认真观察钱老师的表情。 钱老师的眉毛动了动:“‘高水平运动员’可没那么简单,首先得在比赛上拿到好名次,其次文化课线,要求非常之高。” 林晚星点头:“我查了,得上二本线。” “你有把握?”钱老师像只机敏的老狐狸,突然这么问道。 “十足的把握肯定是没有的,但与其让他们每天在教室里睡觉,不如跑外面踢踢球。我也可以利用课余时间给他们辅导功课。” 林晚星本身在大学学生会干过,打官腔是一把好手。她边说,边继续敏锐观察钱老师的神色变化。 果然,钱老师其实对前面的“足球成绩”并没那么感兴趣,反而当她提到“辅导功课”时,钱老师露出心动神色:“小林老师想有更多时间和空间,单独辅导这些学生?” “您也可以这么理解。”林晚星顺水推舟,继续说,“所以我想请您帮个忙,看学校能否特批一下,让我们校队的球员们能有更自由的训练时间,不用跟着学校的课表走。” “你是想让他们单独组个班,你自己来带?” 林晚星:“不至于是单独的班级,就还是球队。” “这可不止要领导批准,不跟学校上课主要得家长同意才行。明年就高考了,孩子要是一门心思踢球,耽误了文化课,那也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我知道的。”林晚星说。 “你得有所保证才行。”钱老师继续暗示道。 “比如什么样的保证?” “比如……跟家长保证,你能让孩子们考上大学啊。”钱老师很直接地说。 “这恐怕有难度。”林晚星坦白地说,“我单方面口头承诺而已,没用的。” “那最差也得是下次月考成绩有进步一类,不然凭什么说服家长?” “本来林鹿俞明妈妈这些家长们,他们把孩子交给我,也肯定要看下次月考成绩。如果考得不好,估计会把孩子没收不给我带了。”林晚星说。 “就是说嘛!”钱老师一拍大腿,“所以你有带他们好好补课吗?” “没有。”林晚星很干脆地说。 “???”钱老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睛又瞪得老大,“那怎么能行?什么原因啊,学生们不愿意补课,还是什么?” 想起学生们坐在元元补习班里要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样子,林晚星说:“正相反,他们很积极地要求学习。” 闻言,钱老师又满意地点头:“也对。之前要你们参加比赛,赛程忙,既要训练又要补课,确实时间不够。这样吧,我会和校长汇报一下学校足球队这事儿,看能不能特批。” “谢谢您。”林晚星说。 “也是小林老师工作做得好,我们八中进青超联赛正赛,是我校足球建设的巨大成果,确实是需要汇报的。你放心吧,回去等消息。” “谢谢钱老师。”林晚星高兴地笑道,并冲钱老师鞠躬致谢,“那我先回去了。” “没事,应该的,慢走。”钱老师端起茶缸,重新若有所思地饮了起来。 林晚星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她转过身,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书摆到钱老师桌上。 书是黑白封面,上面画着纵横交错的方格,英文名是《crossword》。 钱老师抬头,怔愣着看她。 林晚星笑了下,说:“送您的。” 第52章 小孙 五川路体育场在宏景八中和梧桐路之间, 林晚星站在家里天台就可以看到。 她小时候在这附近长大,她的学生们也一样,因为实在太熟了, 所以他们都习惯在它前面加个“老”字。 “老球场”“老游泳池”“老体育馆”, 对住宏景八中附近的孩子来说,它们通通是指五川路体育场。 说来也很传奇,五川路体育场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清代是个校场,民国初在这里修建了全省第一座现代化体育场。百年风雨飘摇,五川路体育场而今是附近居民的“游乐园”。 秦敖、俞明、陈江河他们很多人从小在五川路球场踢球长大。球场旁是体育馆,有露天泳池, 据说有位奥运冠军就是从这里游出来的。 放学后,林晚星和学生们在五川路体育馆门口集合,也正是露天泳池最最热闹的时候。 有队小朋友在游泳教练教导下练习换气打水, 白浪飞溅。而宏景八中足球队这帮高中生们, 则比池边白浪更加吵。 狭路 第53节 “来体育馆干嘛?” “真是教练约我们在体育馆门口见?” “教练让我们体能训练加练游泳吗?游泳票20块一张有点贵啊。” 学生们的问题层出不穷, 恨不得马上了解教练让他们集合的全部目的。林晚星哪里回答得出,只能靠着泳池边的铁栅栏, 吃巧克脆皮雪糕。 王法在约定时间到来,但他不是从大门口进来,而是从体育馆里出来的。 跟在王法身后的,还有位小青年。 小伙子穿着件荧光绿小背心, 虽然长得不高,但皮肤黝黑,浑身肌肉油光发亮,下巴上还有丛修剪精致的络腮胡。如果不是觉得小伙子还有点眼熟, 林晚星都怀疑王法是惹上了什么黑社会打手。 林晚星远远冲王法挥手, 穿荧光绿背心的小伙子也冲她挥手, 热情喊道:“姐,您来啦!” 他声音粗犷豪迈,看上去三十来岁,林晚星被他喊一声“姐”,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受得起”! 男生们“噗”地笑出声,可接下来,肌肉小伙儿也同样亲切地和男生们打招呼:“哥,您们都来啦!” 高中生们统统石化,林晚星心态平衡了。 泳池边,有人“扑通”一声扎下水。 林晚星打了个激灵,肌肉小伙儿黝黑而热情的笑容映入眼帘,她只能问;“您是……” “姐,我小孙啊,你不认识我啦?!”肌肉小伙儿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 “小……孙?”林晚星看向王法。 “你不认识?”王法反问。 “我怎么会认识!”林晚星震惊。 “可他,住我们楼下。”王法说。 “对啊姐,您可是我房东啊!您和我王哥住我楼上,您真不记得我吗?”肌肉小伙儿有些伤心地说。 王法露出看戏神情,林晚星只能赶忙道;“啊……小孙!想起来了!” 但其实,她还是没想起来…… 幸好小孙同志话多,不用她问问题,他就边带路,边自己把事儿讲了。 小孙全名孙百里,是梧桐路17号4楼02室的租户。 他之前是大城市干it工作的宅男,后来爱上健身,索性回老家,在五川路体育场健身俱乐部找了份工作。职位是健康顾问,通俗的话说就是健身卡销售。 林晚星之前没见过小孙,主要是因为健身房12点后才开门,她和小孙同志的作息完全错开了。 “那你怎认识小孙的?”林晚星问王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王法带着他们,走上五川路体育馆2楼。 “什么?” “每天往天台门缝塞健身房传单的就是他。”王法说。 林晚星恍然大悟。 五川路健身俱乐部在老体育馆2楼西南角一隅。 和热情开朗的小孙同志不同,健身俱乐部才真有属于百年体育馆的腐朽感觉。 整个空间昏暗破旧,门口一侧摆着两个大铁柜,供客人更换衣物,另一侧是鞋柜,不大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 往里面走,稍开阔了些。 蒙尘的落地窗边摆着一排健身器械,索性设备齐全,有跑步机、椭圆仪以及动感单车,甚至还有划船机和登山机…… 大型的器材区器械很多,比寻常健身房更专业。唯独地面是由花花绿绿的塑料地垫拼接而成,边缘发黑,破损陈旧。更夸张的是哑铃、杠铃这类,林晚星是第一次见到生锈的器械。 “怎么样姐,咱这儿还不错吧?”小孙抬起满是络腮胡的下巴,骄傲地说,“咱这里以前是举重队、羽毛球队、游泳队用的,后面他们搬走,我们老板给这里盘下来,但专业程度还是没话讲。” “呃……其实我不懂。”林晚星看向王法。 “我王哥说了,家里大事小事,都是您做决定。” “啊?决……决定什么?” “办卡啊!”小孙很直接。 “给他们办吗?”林晚星看向学生们,问王法。 “对球员来说,每周两次健身房器械训练是必须的。”王法说。 在她身后,学生们仍在不停环顾健身房,根本不在意这里很破旧。他们脸上充满希冀神色,仿佛恨不得现在就上器械练两把。 “那你们这里怎么收费?”林晚星问小孙。 小孙同志顿时挂满笑容:“姐,我肯定给您最大优惠!”他边说,边把她往休息区引导,“您先坐会儿,我给您倒个茶,慢慢给您讲费用问题。” “等下。”王法忽然打断他们。 “先体验下器材,上节体验课吧。”王法对学生们说。 十一位男生仿佛瞬间get王法的意思,立刻排好队,摩拳擦掌。 小孙眼睛直了:“还要体验课,要私教吗,您这人有点多啊。” “不用私教,我自己带,教点基本动作而已。”王法说完,又转头过来,完全不在意健身房穿荧光绿背心的销售。 林晚星听王法嘱咐道:“你先去听价钱,争取拖点时间,我这能多蹭一会儿是一会。” 小孙同志:“……” 夏夜晚风吹拂,梧桐路17号天台铁门开合。 住在楼下的小孙教练刚刚来过,傍晚时林晚星和他认真谈了报价,他又去请示经理。现在下班后,他拿来了最后的优惠价格表。 单次健身价格:原价40,优惠价30元 50次卡:50次,优惠价 999元(仅限单人使用) 年卡:不限次数 10以上团购优惠价1200元/人 林晚星和王法分坐天台小圆桌两边,檐廊的壁灯投射下昏黄的光。 她自己看了一遍,盘算了下,又将纸换了个方向,推到王法面前。 “小组赛赛程很长,怎么也要两三个月。”王法说。 言下之意是,单次和次卡都不划算。 “健身房就是卖要年卡吧,年卡肯定相对最优惠。而且小孙教练说,办年卡还送20张泳池券,游泳对踢球有帮助吗?”林晚星问。 王法:“运动后游泳可以放松肌肉,提升肌耐力。提高肺活量和心肺功能这些,都是更长期的内容。” 林晚星看着白纸上的三个选项。 按11名球员,每周2次,为期3个月计算总花销。 三个选项的花费分别是 单次卡:总计7920 50次卡:总计10989 年卡:总计13200 她将这三个数字写在纸上,然后看向王法。 “有什么问题吗?”王法问。 “年卡太贵了。”林晚星说,“单次卡可以省一半花销。” 很难得,林晚星看到王法愣了下,像从没遇到过这种问题。 “你之前遇到的都是花钱来找你学踢球的吧。”林晚星笑了笑。 “我们俱乐部给青训工资开得还不错,你讲的都是别的创收项目,但我们不赚那些钱。”王法说。 林晚星单手托腮,这也差不多是她第一次听王法提起之前教练工作细节。她随手开了罐刚从冰箱拿出的汤力水,给王法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半。 “你知道吗,今天我去找钱老师了。” 她喝了一口气泡水,冰冰凉凉的,带着清淡的奎宁味道,入口是酸苦,尔后甘甜,令人舒适。 王法因为这些舒适气氛第一次同她谈起往事,她因为这些舒适的气氛,忽然想和王法说说话。 “钱老师是谁?”王法问。 “啊,就是我在学校体育组的顶头上司。”林晚星顿了顿,像说小秘密似地,冲王法眨了下眼,“我有怀疑,一直引导学生们接近我的就是钱老师。” 王法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杯,甲瓣被冻成很淡的颜色:“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钱老师,他和那个搞很多小玩意让学生们接近我的幕后人一样,都有相同的目的,他想让学生们跟着我好好学习。” 从早先烟盒里写的“巴中小林专治厌学、逃学、不愿学”,到后来让学生们找到“元元补习班”的藏宝图,意图都很明显。 “你也没按他们说的来。”王法很直接。 “那何止,我觉得我简直在‘阳奉阴违’。”林晚星笑道,“带他们读书这件事,对我来说其实很简单,我也能做好,但这真的够吗?” 王法喝了口气泡水,不露声色,只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是啊,但如果人注定会成长为他们既定要成长的样子,那我工作的意义,在哪里呢?” 气泡水没有酒精,但林晚星却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她说:“你我都很清楚,就算每个人按同样计划进行体能训练,但反映在每个人身上的效果也能完全不同,因为差距从来不在这里……”林晚星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然后用手指,摇摇指着王法的胸口,她说:“真正的差距,是在那里。” 王法很诚恳:“我们在体能训练中,有个专业术语名叫psychological skill,应该是你的专长。” “我不是做这个领域研究的。”林晚星摇了摇头,“王法,我也有很多不确定的领域,但也有很多确定的地方。” “你确定什么?” “我很确定的是,我的学生们家里都不富裕,尤其是付新书,他真的生活贫困。我可以说服家长拿出这笔钱,让他们能接受健身房训练,但这就够了吗?” 青年垂眸思考片刻,尔后抬眼看她,他瞳色天生就浅,昏暗灯光下,很难得有温和神色。 想来,他始终还是因为即将离开,而有所歉疚。 “你是不是想说,实在不行,可以出这笔钱?”林晚星问王法。 王法没有否认,而是沉默了下。 今日天气晴朗,头顶的星空格外清晰柔和。 狭路 第54节 林晚星知道他的答案。 “但我不同意。”她说。 第53章 去想 宏景八中足球队的学生们, 在第二日晨练时,收到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昨天很晚的时候, 林老师接到学校通知, 他们从今天起,就可以不用跟学校课程上课。 坏消息是,昨日健身房也拿来了最后报价,但还是有点贵。 对于第一个消息,其实学生们有些迷惘。 每个学生做梦都不想上学,可当你突然告诉他们不用上学, 每个人都有大把大把空闲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后,大家又不知所措了。 “我们不上课干嘛???”秦敖首先很不理解地问道。 “那你们每天上课干嘛呢?”林晚星笑问道。 “睡觉啊。”俞明很理所应当地说。 “只是允许你们不用上课,你们想回教室睡觉也没问题啊。”林晚星说。 一听又是这说法, 学生们干脆懒得理她了。 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 对学生们来说又是很大一门学问。 林晚星不准备对时间管理向学生们做过多建议, 只是希望学生们别做过多安排。 先看看自己每天都干了什么,比如问问教练, 他们每天训练要花多长比较科学,再思考每天准备干点其他什么事儿。 这么记录一两天,再做安排。 而关于第二个“健身房的坏消息”…… “有点贵是多贵?”学生们纷纷问到。 林晚星坐在天台的小桌子前,把她昨天和王法计算后的报价表摊在桌上, 展示给学生们看。 第7920章 10989、13200。 学生们挤在一起,看到最后的报价,他们都倒吸一口气:“太贵了啊,怎么这么贵!” “怎么50次健身就要八千块, 每次要一百五十多吗, 那破健身馆凭啥?!”郑飞扬同学带头嚷嚷。 林晚星发现, 虽然她把报价单写得很清楚,但其实男生们都没仔细看,第一个人跟着喊什么,后面的人也喊什么。 她提醒道:“最后那个是总价,你们每个人的价钱在前面。” 秦敖抽了下郑飞扬后背:“别乱吵吵。” 郑飞扬不满:“刚叫最响不是你?” 秦敖:“我这不是给吓蒙了吗,那就我们每个人只要一千块钱左右?” “那还行啊!”俞明高兴起来。 “老师,你下次简单点,告诉我们结果就行。”陈江河说。 天台上朝阳初升,晨风爽飒。 因为不用上学,学生们都很高兴。所以他们也不觉得一千来块的健身馆费用,是什么大事。 林晚星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反应,等他们都安静下来后,她问:“那现在,你们准备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当然是好好训练啊。” 学生们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们充满斗志,信心十足,仿佛能战胜一切困难。 林晚星沉思片刻,问:“我是说,健身房的体能训练,你们要参加吗,钱怎么付?” 男生们愣住:“老师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你买……” “这是你们的训练,我为什么要买单?”林晚星反问。 “可是老师你有钱啊。”林鹿说。 “你不是说这栋楼都是你的?”陈江河反问。 “对啊,可那是我的钱,为什么要给你们用呢?”林晚星这么说。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学生们都习惯听她说这种话了,并不像之前那样一点就炸。 “那当我们借你的行不,你垫一下,以后我们赚钱了还你。”秦敖和她这么商量。 “对,我们可以写借条!”小跟班俞明同学应和。 很显然,他们只想快点解决问题,然后投入训练。 林晚星:“我没有任何义务垫付你们的训练费用,包括你们教练也是。” 王法坐在旁边桌上吃早餐,看了眼林晚星,对学生们耸了下肩,表示无能为力。 “那我回家问爸妈要呗,多大点事。”郑飞扬说。 “不花你钱,我们有压岁钱。”冯锁说。 “可是我压岁钱花完了。”林鹿小声地说。 “你买了啥,这都能花完?”冯锁震惊。 “我压岁钱少啊,而且这都半年多了,花完不是很正常吗。”林鹿委屈。 学生们又开始照常七嘴八舌讨论事情的流程,林晚星干脆坐到王法对面吃早餐。今天是包子和豆浆,豆浆里放了冰块,她喝了一口,冰得嘴唇发凉。 “老师你怎么跑了!” 过了会儿,学生们重新围到早餐桌前。 林晚星咬了口包子,仰头问:“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啊,我能干什么?” “老师你这人就是别扭,你直接说就得了呗,意思就是‘这钱我不管,你们自己筹’,是这意思吗?”秦敖说。 林晚星震惊:“我前面还不够直接吗?” 秦敖:“……” 对普通高三生而言,遇到缺钱的问题,问家里要再正常不过。 可是要钱办健身卡,本身就不属于家长能轻易接受的范畴。 其次各人家庭背景不同,这电话有人敢打,有人不敢,也还有人,从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妈,这不就是和上补习班一样吗!”林鹿握着手机站在天台一角,他的声音顺着微风飘来,听上去进展不顺。 同样不顺利的还有郑飞扬。 郑飞扬父母是来宏景开烧烤店的北方人,他爸一听儿子要问家里要钱去健身房办卡,顿时就觉得离谱。 “你别(四声)秃噜反帐滴,整点啥都半拉磕机。你要不踢球,赶紧撒愣儿滚回来,葛家老实儿整点串儿。看你那损色(sai三声)我就来气!”郑飞扬爸爸的声音穿透听筒传来,小郑同志当时就被吓得噤若寒蝉,哄了他爸两句,赶紧挂了电话。 林鹿和郑飞扬,已经属于球队里备受家里宠爱的两个孩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至于秦敖、付新书、陈江河,则压根没和家里打这通电话。 对男生们来说,长这么大大还要问家里要钱,已经很丢人了。而父母的反应,更让他们打心眼里不愿干这件事。 到最后,大家都变得默不作声。 林晚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好像他们不用上学的第一天,就过得不太顺利。 付新书见队友们都很沮丧,于是说:“老师,我们还是先去训练吧。实在不行,冯锁他们能办得起卡的去,我们不去也行。” 俞明:“老付说的有道理,健身房又不是非去不可,我们之前没去,不也赢了绿景国际么。” 学生自己越说越觉得这也行。 对大部分人来说,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干脆不解决了,也很正常。 林晚星思考片刻,刚想说话,却听王法声音响起。 “确实也是,对于你们小组赛接下来要遇到的对手,”每周两次的健身房训练,没太大意义。”王法轻描淡写地喝完最后一口豆浆,这么说道。 男生们没那么笨,不会觉得教练嘴上说的就是话里的意思。 “教练你别生气啊,这傻逼就是懒逼,不肯动脑子。”秦敖也不敢说是付新书先提的不去健身房训练,只能对着俞明一顿抽。 俞明同学也委屈:“那我们怎么办,跟你去你叔工厂拧螺丝啊!” “你是不是有病,我叔厂子在五坪,来回加起来得四个多钟头。”秦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郑飞扬。 小郑同学打了个寒战:“别啊哥,去我爸那儿,他保准脑瓜壳子给你凿漏。” 学生们聊着聊着,事情好像又进了死胡同。 这时,一直旁听很久的祁亮终于站起来。 “讨论也讨论过了,反思也反思过了,你可以说两句了吧?” 林晚星抬起头,祁亮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她面前,敲敲桌板,对她这么说。 “想让我说什么?”林晚星问。 “老师,你想法很多,从你说“不出钱”开始,就等着我们呢。干脆点吧,你是要交换条件才肯借钱给我们,还是说有别的打算?” 祁亮说话的时候,林晚星一直认真听着。 等他说完,林晚星审视着她的学生们,缓缓开口:“我的观点应该已经表达过很多次了,虽然你们不太相信,但大部分时间,我不想教你们具体应该去做什么。所以我不可能用‘钱’,来交换你们听我的话。” “那你想干什么?”秦敖被祁亮点醒,有点没好气地说,“就光看着我们,跟托儿所保姆阿姨似的?” 林晚星很平静:“托儿所保姆阿姨照顾你们的基本生理需求,我则为你们想达到到更层次需求时提供帮助。” “那按你的说法,我们现在想要钱,你会给我们提供什么帮助呢?”陈江河问。 狭路 第55节 祁亮:“直接给钱就是低级满足方式,那高级的是什么,带我们去赚钱?” 林晚星摇了摇头:“你们刚才已经在想怎么赚到这笔钱了,为什么不继续讨论? “就……”俞明语塞。 “聊了下,也想不到别的招儿了啊。”秦敖说。 “感觉各方面都挺怪的,因为没做过,所以觉得做不到,想不下去了。”很难得地,祁亮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晚星对祁亮说:“如果你非要了解我想做什么,那首先,我确实在让你们自己‘去想’,因为思考和讨论意味着你们有自己试着解决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们得自己想办法去赚钱?”学生们问,“那你能帮我们什么忙,告诉我们哪里好赚钱?” “我可以给你们一块钱,也可以告诉你们哪里能赚到钱。但你有没有想过,去学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得到确定的答案?” 她这么问道。 第54章 去做 小时候, 爸爸妈妈站在不远处,我们站起来,蹒跚着扑到他们怀里, 就学会了走路。 大一点的时候, 我们会用勺子吃饭,会自己穿衣服……然后说话、认字、背古诗。 后来,我们进入学校,从1234开始,我们慢慢地学习更多更多的知识。 再后来,我们长大成人, 尤其站在17、8岁成年的关口时,却时常会觉得,在我们曾经所有的所有知识里, 还缺了点什么。 于是, 她对学生们说:“希望你们把‘赚钱’这件事当做练习簿, 我们来学点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说人生是片宽广海域,他们现在是暂时在同一艘船上的伙伴, 为了成功驶向下一座岛目标。 他们需要默契的伙伴、充足的装备、精确的导航仪器、以及,一张正确的地图。 林晚星和学生们坐在船长室里,带他们摊开这张地图。 “其实你们肯定也听老师聊过这些,用学习来举例就是:预习、听讲、练习、纠错、反思……” 站在元元补习班的讲台前, 林晚星刚说到这儿,男生们就露出崩溃表情。 “你别拿学习举例。马上就没意思了!” 男生们露出痛苦表情,抗议道。 林晚星发现她在这里真正上的第一节 课,就遭到学生们的抵抗, 于是笑道:“我的意思是, 其实很多内容你们都学过, 但因为没去做,所以觉得很难。或者你们试了下,但因为有失败经验,而让你们觉得这没用。但实际上,贯穿各行各业的基本方法是不会有太大区别的。” “什么基本方法?” “如何设置目标并坚持做到的方法。” 林晚星并不想和学生们聊太多方法论,很多时候,去做并得到成功反馈这件事比学方法本身重要许多。 她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单词:specific (具体的) “首先,设置目标的关键在于,它必须是具体的,如果要问多具体,那就是越具体越好。” 祁亮在座位上说,他拖长调子,很明显有点嘲讽意味:“多具体,比方说~我下次考试要前进多少名?” “注意独立行走啊祁亮同学。”林晚星抛了下粉笔自己接住,笑道:“你对学习的目标仅仅是超过别人,而不是自己学会知识吗?” 祁亮:“……” 林晚星在黑板上写下三个数字:7920、10989、13200。 “以赚钱为例,详细具体的目标那就是:我要赚xxx钱,具体目标数额自己讨论。某些具体数字的好处是,它们是轻易可衡量。” 林晚星在黑板左侧写下第二个单词:measurable(可衡量” 林晚星:“在这过程中,每一分钱的积累都是可见的,数字增长,你们离目标越来越近,这就是可衡量。” 第三个单词是:actionable(可行的) “顾名思义,‘可以、通过行动、完成的’。”林晚星在每个字底下划了一条线,“我要通过运动减5斤,这就是个可被衡量的具体目标,‘运动’这样的动词很关键就在于,你知道你要采取的具体行动是什么,而不是简单的‘我想瘦’。” “你可别了老师,敲你那细胳膊细腿的!” “你应该增肌,增肌知道吗老师!” 男生们纷纷抗议。 林晚星笑着在黑板上写下第四个单词:relatable有关联的 她说:“你看,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减肥目标’的不当之处,它和我的实际情况不符。对你们来说,你们需要钱来买健身房的次卡,那就通过努力赚和这个实际数目相关的钱,而不是现在就把小赚1个亿当做目标。将每个大目标分解成相互关联的小目标,感受分段式达成目标的过程,得到正向反馈和成功经验,这很重要。” “就是不要好高骛远。” “要脚踏实地、一点点来!” “还有呢?” 学生们问。 time-bound时限 “如果你对自己的目标不设时限,那你就像只会说嘴上说‘我爱你’的渣男。”林晚星顿了顿,对学生们说,“这次‘赚钱’计划的时限是由我来定,为期10天,哦不,9天。” 林晚星这么说。 “凭什么你定!”学生们反问。 “因为我会给你们垫付这9天时间内的3次健身房训练费用。”林晚星说。 林鹿突然反应过来:“就是说,教练走之前我们得把这笔钱赚出来?” “老师,你刚是在说教练是渣男吗?”祁亮问。 林晚星愣了下:“应该不是吧,就是随口说的例子,而且他又没说过‘我爱你’。” 学生们又起了下哄,林晚星反而很坦然,她比谁都清楚王法马上要走,不会停留。 她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第六个单词:evaluate定期评估。 “只有少数人才能在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是对的具体该怎么做,我们大部分人都在执行计划过程中慢慢摸索,所以需要定期回顾大目标和那些被我们拆分出的小目标,它们具体完成情况如何,并做出适时调整。” 秦敖:“就是说,我们每个人定个最低目标,9天赚720块钱。把这个大目标拆分成每天赚80块的小目标,这数字就变得可行也可衡量,然后我们每天总结一下赚钱得失,一起赚到这笔钱,是这意思不?” 林晚星不置可否:“我只讲方法,具体要怎么做,你们自行商议决定。记得,你们要自行分配训练和赚钱的时间,我和教练只做配合工作。” 男生们集体“切”了一声,像早已习惯她这种说法,并毫不在意。 他们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好像下一刻就要投入激情讨论,商量赚钱方案。 于是,林晚星最后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单词:reward 奖励。 “赚钱的好处在于,你们每天都能得到确定的奖励,如果你们达成目标,就能用自己赚的钱买到你们需要的健身卡。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奖励了。” “那如果我们赚不到呢?”陈江河反问。 林晚星笑着,用粉笔将黑板上7个单词的首字母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全新单词“smarter”,她说:“不管结果如何,你们好歹多学了几个英语单词,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第55章 营生 从最开始的“战术一”, 到后来的体能训练计划,越是深入了解这些孩子们,林晚星就意识到,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由成年人给约定的成长路线。 他们需要的是有人告诉他们, 你们能自由地做很多事,并且能做到。除此之外,就是帮助学生们达成更多类似于“战术一”一样的小目标,让他们学会自行制定计划,达成目标。 而无论开展任何计划,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收集信息。 赚钱也是如此。 林晚星的第二堂课,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秋日里,就此展开。 梧桐新村每日营生很多。 李孙早年是有名气的裁缝,后来年纪大了眼镜不好, 他也就正常退休了。 可手艺不能落下, 每天吃完早饭, 老李裁缝还是会把缝纫机从小车库里推出来,接点缝缝补补的活计。 他改一条裤子收五块钱, 改窗帘贵点,多收五块。有些街坊会拿料子来让他做汗衫短裤,这就是另外的价钱。 因为他家门口空地大,还有树阴, 所以附近老伙计们都喜欢来他这儿坐。 平时围着老李的都是些老头老太,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从他出摊开始,就有个又高又壮的学生在他摊旁边看。 他“夸啦夸啦”踩缝纫机, 学生就大马金刀坐在他们老头老太中间, 听听这里, 看看那里,还忍不住插话。 “爷爷您说的那个一块二买一箱纯净水真的假的?” “真呐,北山超市用云闪付,每个人只能领一次。” 老街坊邻居都热心肠,男生一问,他们不仅教孩子怎么领矿泉水,还把方圆几里地哪有免费鸡蛋、什么地方送脸盆餐巾纸都给学生讲了。 老老少少互相交流、热火朝天。 学生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录。 老李裁缝终于忍不住问学生:“你哪个学校的,今天不上学?” 学生很骄傲地举着小本子说:“我们老师让我们自己琢磨怎么赚钱!” 相比老李裁缝,红寿炸串店的老板何红寿就没那么清静。 何红寿在梧桐新村有个临街店铺,他当时买这套房就看中这个铺子。 他们老两口赚的都是辛苦钱,早上5点,他和老太婆就会起床。老太婆去菜场进货,他开始打扫店面,六点,铺子准时开门。 他们从早卖到晚,店的客人都是附近居民,学校学生最多。前两年外卖刚流行的时候,何红寿也搞过。后面平台要抽成,他们就不乐意折腾,直接放弃。 所以当何红寿早上碰到店门口那几个高中生,以为又是什么饿了么、美团平台来搞业务的。 “爷爷,您能不能把店里的东西让我们拿去学校卖,我们卖了多赚的钱,和您五五分。” 何红寿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他都搞不清楚这是现小流氓在敲竹杠,还是吃白食的新型理由。 还没等他拒绝,他的老太婆就举起油夹子,要打人。 眼看着油夹子要敲过来,林鹿赶紧躲在秦敖身后:“老大我跟你说了不要五五不要五五,太多啦。” “爷爷奶奶,我说额外赚的钱啊,六四分、□□行不行。” 狭路 第56节 “我今年四十九,你喊我奶奶?” “姐姐姐姐!” 秦敖躲闪不及,手上被锅里溅出的热油洒了几滴,疼得他嗷嗷叫。 学生们经过开会讨论后,每个人都有不同赚钱想法。 郑飞扬觉得倒卖免费赠品是好主意。 秦敖觉得贪小便宜不是正道,搞外卖配送不错。 付新书有很多打零工经验,认为还是在附近找小工干最踏实。 所有人一时吵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法说服谁。 林晚星给他们的建议是,先去做些调查,试着赚赚看,拿到结果吵赢其他人。 这就是梧桐新村很多商铺一早上没个消停的原因。 学生们经过讨论,第一原则是“就近”。 教练还有几天就要走,大家都很珍惜这段训练时间,都想多学点。所以为了赚钱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肯定划不来。 所以他们找零工的第一目标肯定是梧桐新村。 因为这里离学校近,离球场也近,既不耽误上课也不耽误踢球,再好不过。 但很显然,梧桐新村这样的地方,住的大多是在城市讨生活的底层人、 陈江河与付新书小队在贴满小广告的老新村楼道看了半天,发现这片也太多人抢活了。 无论是搬东西、通下水道还是擦玻璃,他们就算现在把自己联系方式敲在墙上,短期内也未必有人会找他们。 于是,学生们决定,把眼光稍稍放得长远些。 付新书作为代表,被兄弟们押着多走了两站路,前往需要大量劳动力的万达广场。 大家从负一楼开始找工作。 付新书先带他们去他之前工作过的丹尼斯美发店。 染着骚包黄发的理发师从店里出来。 付新书:“大黄哥,店里最近还缺人吗,我和我同学们想赚点钱。” 那个染着骚包黄毛的“大黄哥”听到这话,把他们一个个从头到脚看了遍,最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赚钱方便,你不是最清楚?” 付新书脸色微变,默不作声。 刚见付新书态度卑微,秦敖就有些不爽。 一听这话,秦敖一把推开大黄:“说什么那你,嘴巴放干净点。” 付新书一把拦住他:“没事秦敖,我们是来找活干的。” “这里没你们能干的活。”大黄说完,转头回了店里。 秦敖在理发店门口上窜下跳。 付新书却拦住他;“算了。” 秦敖一听就不乐意:“算了算了,你就什么都算了,才会被文狗骑在头上拉屎。” “可惜,文狗虽然为人是畜生,在钱这方面,还是有用的。”祁亮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怎么祁亮,突然想去舔文狗了?” “我就这么一说,你听了不开心啦?”祁亮故作天真地问道。 “少他妈跟老子在这阴阳怪气!” 因为跑了半天也没找到正经活,男生们彼此间都有些焦虑,在付新书调解下,他们还是边吵往楼上走。 饭店不收高中生兼职,只要时间稳定的大学生。 服装店老板们倒对高大的男销售颇感兴趣。可刚让男生们试试给顾客介绍衣服,他们就一个个涨红脸一句话都讲不出,自己先跑了。 从1楼到5楼,学生们被同样的理由拒绝多了,人也麻。 最后,他们一伙人排排坐在万达顶层金猪猪家炭火烤肉门前的等位席上,集体目视着前方,内心空洞,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老付啊,你很不容易。”秦敖单手拍了拍付新书的肩头。 “要不我还是回家再问家里要吧……”林鹿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要钱了然后呢,坏女人问我们钱哪儿来的,我们说问爸妈要的?”秦敖反问。 “那也可以骗坏女人是我们赚到的啊?”俞明说。 “你能得骗过坏女人?”陈江河冷笑。 一想到林晚星笑着说话的样子,秦敖就不由自主捏紧矿泉水瓶。 “咔擦”一声轻响后,秦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扭头,看见一位挎着塑料袋的老太太站在他座位跟前。 老太太头发花白,身上衣服破旧但干净,老人弯着腰低着头,伸出的手都微微颤抖,看上去十分恳切。 小伙子,水还喝吗?不喝了,把瓶子给奶奶吧。” 秦敖拿着空矿泉水瓶,下意识就交到老人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打开瓶盖,把还剩的水洒了,然后她把瓶子扔在地上,身手矫健,“咔擦”一脚踩扁瓶子,将之麻溜地扔进斜跨的塑料袋,最后潇洒地走向下一位。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秦敖眼睛都看直了。 老太太又向林鹿伸手,林鹿机敏地反应过来,抱着塑料瓶,死不撒开:“我还没喝完呢!” “那你慢慢喝,奶奶等你。”老太太慈祥地说道。 “我等会儿自己去扔!” “奶奶帮你扔,给奶奶吧。” 老太太锲而不舍。就在这时,老人家感觉有人拍了拍肩。她一回头,看到刚才那个男生点头哈腰、冲她谄媚笑道:“奶奶啊,请问你能把刚才的矿泉水瓶,还给我吗?” 她听到男生这么说。 总的来说,捡垃圾并不是学生们的第一选择。毕竟有手有脚的年轻人干什么不好,捡垃圾什么的太丢人。 可学生们也在附近找了一圈赚钱营生,逐渐清楚自己的定位。 现在干买卖需要本钱,打零工没人要,他们还没一技之长,通下水道都不会,“捡垃圾”、哦不、“废品回收”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并且按照小林老师的说法,无论做什么事,自己试试行不行很重要。 所以男生们学着刚才老太太的样子,给自己搞了个巨大的塑料袋挎着,开始试着捡矿泉水瓶。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刚才每个人喝过的矿泉水瓶收起来。这箱矿泉水是郑飞扬花1.2在北山超市领的,男生们盘算着明天他们每人去领一箱,就有上百个矿泉水瓶了。 不过除此之外,男生们对捡塑料瓶这事儿毫无经验,只会依样画葫芦。 他们在万达广场上下转悠半小时,总共也才收了七个瓶子,其中包括自己人的两个。 秦敖堵着两个小男生,盯着着他们把易拉罐里的可乐喝完。一转头,他看见一个老头从转角垃圾桶翻出两个矿泉水瓶。 秦敖和老头四目相对,终于感到对手的强大。 翻垃圾桶这件事对学生们来讲目前还不太能做出来。 天色渐黑,得到他们每天训练的时间。男生们遗憾地挎着塑料袋走出万达广场。 陈江河双手插袋,看着远方熙熙攘攘人流,终于开口提议道:“我们还是去小学三中转转吧。” “小学生喝饮料多吗?”林鹿好奇的问道。 秦敖反手就抄了林鹿一记头皮:“这比以前专门擂肥的” 当然,陈江河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他早已改邪归正,不至于再去敲诈勒索小学生。但顺路去中小学门口捡捡瓶子,也不是不行。 训练的时间是学生们询问教练每日最佳训练时长后,自行确定的。 因为9月末还是很热,所以他们选择了太阳没那么毒辣的清晨和傍晚。 林晚星打卡下班,和王法一起等在球场边。 男生们宝贝地挎着一小袋塑料瓶来踢球。 见此情境,林晚星还是忍不住笑了。 学生们第一天的总收入是2块1毛钱。平均每个人赚了两毛钱不到。 “虽然这看上去是个小数字,但是总的来说,这是你们人生中的一大步。”林晚星陪他们卖完塑料瓶,在废品回收站这么说。 学生们回到元元辅导班,付新书把2块1毛钱登记在黑板上。 他们之前商议决定,选择7980块钱作为这九天的奋斗目标。 并且会议也通过草案,不按每个人七百二十块钱这么算,而是大家算作一个集体,赚来的钱都放进公账里。 两块一毛,离七千九百八十块的目标肯定还很远。 而且如果是九天时限,他们每天就要赚将近九百块。 黑板最右侧的三行分别是:日期、目标金额、实际金额。 当付新书把2.1元和890元写在一起的那刻,数字上的鲜明差距,让学生们都郁闷了。 “赚钱怎么这么难啊!我们怎么可能每天能赚900块啊,就离谱!”俞明先嚷嚷。 林晚星:“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有什么问题啊老师,都是问题!”秦敖烦闷地挠了挠头,他手臂上还留着被热油溅出的水泡。 林晚星:“这就是为什么‘去试试’很重要啊,你们自己尝试了,有所了解,回头重新调整目标,本来就是巨大收获啊。” “但就觉得好难,臣办不到啊!” “那有你们想拿青超联赛冠军难吗?”林晚星反问。 学生们顿时沉默下来。 “你怎么还打击我们啊老师!”过了会儿,林鹿才嚷了下。 林晚星:“再宏伟的目标,都是靠每天两块一这么积累而达成的。虽然有点难调整,但我希望你们能多看看黑板上的2.1,了解进步的可贵,而不是整天在脑子里做减法,890-2.1究竟是多少。” 狭路 第57节 学生们眼睛盯着黑板,感觉都快盯穿了。 “教练说过,让我们专注在自己的训练时长上,和自己比,不要和别人比。”付新书说,“老师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专注在每天取得的进步上,而不是只看到和目标之间的距离。” “思维习惯和注意点很重要。”林晚星认真地说:“我的意思还是这个,无论做什么事,你一开始的小目标都可能不成熟,理应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如果它让你们感到不舒服,就应当调整,而不是为难自己。” 男生们都没再说话了,他们只是看着黑板,陷入沉思。 “虽然你们都说得很有道理。”祁亮坐在角落幽幽说道,“我怎么感觉在被你和教练混合双打……” 林晚星:“……” 学生们的恢复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他们就重新开始讨论今日得失。 “我觉得我们万达广场这地方风水不行,竞争对手太多了。”郑飞扬说。 “其实学校里喝饮料也很多,我们干脆在学校里捡就行了。”郑仁说。 “对哦,学校里给它包圆了,不就完事儿了吗?”智慧接道。 讲到这里,学生立刻拍着大腿,为自己舍近求远的一天而感到后悔。 “对!我们明天先把学校给收拾了。我看收垃圾那地方,废报纸纸板箱卖最贵,学校不是很多旧考卷吗,我们也去找找。” “对啊,我们也在新村里捡。” 林晚星举手,插嘴道:“我们这片都是老新村了,爷爷奶奶很多的,你们不觉得都看不到什么硬纸板箱一类的东西吗?” “对哦,好像是这样?”俞明继续拍桌子,“敌人太强大了!” 学生们于是开始讨论起要去哪里废品最多。 “新小区废品最多了,运气好还能收到别人不要的拆下来的门窗。”早上在爷爷奶奶堆里混了半天的郑飞扬给出了建议。 学生们你言我一语讨论起来,付新书用纸笔记录下大家的想法。 首先,大家的确定了目前要从事的行业。因为他们时间精力有限,那么捡垃圾肯定是最适合他们的工作。主要这项事业还没有成本,只需付出人力。 那么对于“捡垃圾”工作的具体工作安排,又大致分三块: 1.找到一个竞争对手相对较少而垃圾又多的地方。 2.考察废品回收站价格,多找几家比对价格,选一家收购价最高的长期合作。 3.研究废品回收站什么货品收购价最高,努力去搞那些货。 冯锁和陈卫东负责信息收集工作。 付新书比较细致,又会讲价,主要去废品回收站踩点。 秦敖和陈江河这种专业校霸,自然负责学校里的废品回收工作。 总结分析完成,学生们确定了第二天的工作目标。 他们每个人都感觉干劲十足的,虽然只赚了2块1毛钱,但好像成为千万富翁都不是梦。 林晚星目前还是学校在职员工,虽然暂管足球队这些孩子们,但她也同样需要做好本职工作。 这意味着,其实她大概有七八个小时管不了足球队的学生们。男生们在这段时间会很自由,他们要干的事儿不少,并且身边也没有老师监督。 林晚星也不去管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毕竟洒出去的学生,泼出去的水。虽然她总觉得他们一定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但对林晚星来说,“放宽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前一天晚上,学生们都吵着要到学校收垃圾。 可林晚星第二天等了一上午,也没见他们来体育器材仓库。 不仅如此,林晚星甚至没接到其他老师告状的电话,这让她非常意外。 等到了中午,林晚星放松警惕,以为学生们换了别的目标,不在学校里。 她去食堂买了鸡腿饭回仓库,一推门的瞬间,装满矿泉水瓶的巨大网袋,她彻彻底底震慑住了。 网袋是绿色的,尼龙质地,上面很脏,和废品回收站常见的那种差不多,一看就是专业设备。 网袋里面堆满了塑料瓶,每个瓶盖都被取下,瓶身被仔细压扁,里边的数量远超于她的想象。 秦敖、陈江河和俞明坐在软垫上休息。 “这也太多也吧?”林晚星震惊,“哪搞来的?” “小部分是学校垃圾桶和各班收的,其他主要是高一(2)班他们专门回收塑料瓶的环保小站,我直接给他们抄底了。”秦敖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家班里为什么特地要搞这么一个回收站呢?”林晚星问。 “你就别操心了。”秦敖没好气地说,“我当然问了,他们回收塑料瓶就是搞环保活动,一听可以帮他们把东西处理了,他们可乐意了。你觉得这学校除了我们,谁还差这几块钱?”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林晚星点点头,表示认可。 秦敖脸色不好,看上去很不高兴,很不符合刚抄了别人班老底该有的愉快心情。 林晚星问俞明:“你老大怎么了?” “我们去教室收垃圾,碰上文狗了呗。” 闻言,林晚星蹲下来,照着秦敖脸上四肢一顿观察。 秦敖很不耐烦:“看什么那!” “你竟然没受伤,没和文成业打起来啊?” “懒得理条狗。”秦敖摸了摸口袋,看上去很烦躁,抽烟。 陈江河:“他身上背警告处分,再打架要开除,只能忍。” 秦敖:“就你屁话多?” 陈江河懒得理秦敖,只冷哼一声,自己靠着仓库架子小憩。 学生们很自然地把小仓库当成据点。 晚一些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陈卫东和冯锁二人组也回来了。两人竟然还攒了张小纸条,上面记录了附近刚开放入住的小区。 按老人家们的指点,小区搬家人多,换新房总会买点家具家电一类,纸箱管够。甚至不用给钱回收,能帮他们处理就直接免费拉走。 爷爷奶奶们还说,这种新小区装修的人也多,会叫人专门回收建筑垃圾,虽然是脏活累活,但钱不少,让他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纸条最后还有个电话,据说是踩裁缝机的李裁缝给的。李爷爷说自己儿子在一个新落成的高档小区管物业,让他们可以去联系一下。 学生们热火朝天地交流下午的赚钱的计划。 林晚星边听,边吃着学校食堂的鸡腿腿饭,津津有味。 第56章 计划 下班后, 林晚星背着书包,照例去了学生们傍晚训练的老体育场。 王法一如既往的出现在看台上。林晚星在王法身边坐下,放眼望去, 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 她下班比学生们训练时间晚, 因此当她来到球场时,总能看到学生们训练的身影。而今天,球场上除了几个踢野球的成年人,男生们一个没来。 想来学生们正沉迷“废品回收”无法自拔…… 林晚星对此早有准备,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薯片、虾条、两听可口可乐和一大包锁鲜鸭脖等等一大堆零食。 她把这些东西堆在和王法之间的空位上。 王法看了一眼, 半点没客气,很自然拆了包意大利红烩味乐事。林晚星学着他的样子,把腿搁在前排椅背上, 边吃零食边等学生。 太阳还没下山, 夕阳的光晕笼罩在空荡荡的看台上, 零食香味扑鼻。 “虽然我们物质上是相对贫穷的,但零食上一定是丰盛的。”林晚星随口说道。 然而王法没有搭话, 只是安静地吃着薯片。 林晚星歪着脑袋,稍稍凑到王法面前,端详他的表情。 果然,王法面容平静。他目视前方, 瞳仁颜色很浅,因此看上去神色疏淡,没有任何表态。 正当林晚星想把脑袋缩回去的时候,王法突然低下了头。 他们凑得很近, 男生毫无遮挡的目光全都落在她的脸上。因为鸭舌帽压下, 他此刻目光骤然深邃, 睫毛落下一大片阴影,让林晚星也无法理解那样目光。 空气里是意大利红烩味薯片的浓郁味道,有些热。 林晚星怂了,她赶紧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不敢惹他。 “你别生气啊。”林晚星强行喝了两口矿泉水,指了指王法身边那叠文件板,强行平复心情。 “林老师买零食,是想帮你的学生们哄我吗?”王法问。 “你生气了,我肯定要哄你啊。”林晚星说. “我自己都不知道。”王法很轻描淡写地说。 “王法,生气是种很认真的情绪,比写很多训练计划都更认真,你确实在乎我们。”林晚星说。 青年转过头,看着她。 四周是傍晚的朦胧光线,路灯渐次打开,一切意味不明。 王法没有说话,而是侧过身,从他右边的看台椅子上拿起一叠文件板。 林晚星手上一沉,王法把那叠文件板交到她手上。 一件件翻开,林晚星发现,文件板是以每个学生为单位,为他们单独制定的训练计划。 除了不同的体能训练外,每个球员还有各自单独加练内容。 比如林鹿,他要训练的是跑动中的传中。 而中后卫祁亮和陈卫东训练的都是起跳争顶头球,郑飞扬训练的则是横向移动的补位。 秦敖训练争抢头球,陈江河加强射门训练。 付新书要训练的则是长传。 而这些个人训练,又可以在进阶后互相结合。 比如付新书和林鹿可以从两个方向不断的传中,然后秦敖负责和两个中后卫一起去争抢落点,陈江河则随时准备抢第二落点射门,郑飞扬随时准备补射…… 林晚星一项项阅读下来,并听王法讲解具体内容。虽然这是她没怎么接触过的知识领域,但由王法徐徐讲来,并不让人觉得枯燥,反而充满着很多乐趣以及对未来的想象。 日渐西斜,天逐渐暗下来,进出球场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狭路 第58节 球场上奔跑的小朋友,逐渐轮换成晚上吃完饭来散步的居民,林晚星和王法两个人在看台上聊了很久, 翻到最后的文件板,林晚星看到了关于守门员冯锁的内容,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由教练施训。 “你对冯锁很重视吗?”林晚星不由得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王法问。 “那为什么你只专门对他一个人训练?”林晚星好奇地问。 “守门员位置很特殊,练的方式也很特殊,常规球队都配有专门守门员教练,但我们显然没有,所以只能我来。”王法说。 球场看台很宁静,四周虫鸣啁啾。 林晚星原本单手托腮,一开始听他讲那些原来她完全不熟的训练内容,是让人感到舒适的过程。 但讲到守门员的问题后。这让她不由得又开始被迫思考,王法走了以后,守门员训练该怎么办的问题。 “你有什么建议吗?”林晚星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走了以后,谁帮助冯锁进行守门员训练。我可以吗?”林晚星指着自己,有点跃跃欲试。 “你做不到。”王法说。 青年低着头,陷入凝思。指尖的铅笔转了两圈,朦胧的路灯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勾勒出线条简洁的下颚线。 原先听王法讲起训练内容时的憧憬情绪荡然无存。也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得以解决,这就是真实的人生罢了。 “我看看到时候能不能再找个守门员教练。” 最后,林晚星这么说。 凳子上的零食差不多吃完,学生们疯狂奔跑的身影,这才出现在体育场的入口处。 秦敖和俞明边跑还边拖着半人高的麻袋,姿势诡异。 等到了看台跟前,男生们喘着粗气,看上去像踢了整场比赛那么累。 学生们脸都被晒得红红的,手很脏,神色却止不住的兴奋。他们保护着麻袋,就像守护着财宝的巨龙。 “教练对不起,我们来晚啦!”林鹿在看台下跳着冲他们挥手,看上去很高兴。 王法没走下看台,林晚星自顾自坐在看台上,吃着小零食。 他们没动静,学生们本来就心虚,立刻所有人跑上看台,他们小心翼翼地,像小动物观察主人表情一样,满眼懵懂和惶恐地盯着他们。 “老师、教练,你们生气啊?”林鹿被推了一下,小声问道。 林晚星把最后一包上好佳芝士条嚼得咯吱作响,举手道:“我没生气啊,你们教练生气但被我哄好了。” 王法:“没关系,我过几天就走,不用太在意我。” 此言一出,学生们就更慌了。 “我们本来真准备四点要来训练的,但是我们在那小区,有个阿姨叫我们,说有纸箱让我们处理,我们就去有拿了。” 林鹿委屈地道,“阿姨买了宜家,那个家具包装纸板堆了老高老高,老师你不知道有多少,我们整理老半天,发现绳又没带够,我们又去拿绳,再卖掉就,就来不及了。” 林鹿手上有很明显收拾纸板箱勒出的血口子,鼻子也不知怎么被蹭破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说了时间给你们自由安排,就不会怪你们迟到。”林晚星说。 突然沉迷某件事对孩子们来说再正常不过,哪怕大人也会有类似突然上头了的情况。脑子里一腔热血的,只想干这个,别的什么也不想做了。 “但问题是,我对你们并没有时间约束,可你们自己做过安排,和教练确定过时间,准时到场训练是对他的基本尊重。” 林晚星知道自己这话略重,一盆冷水浇下,学生们都安静下来。 他们都看向王法,教练站在路灯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很习惯这个青年陪在他们身边。 教练虽然说话漫不经心,但做事却认真极了。他没有因为他们是群高中生而随意对待他们。这也让他们从心理上依赖他,并觉得得他会一直在那。 “教练,对不起,下次我们一定准时。”付新书鞠了个躬,向王法道歉。 “教练我们错了。” “我们不对。” 王法点了头,没有说其他指责的话。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文件板,分发到球员们手上。 看到这些王法精心制定的训练内容,学生们更加羞愧了。 王法说,“对体能训练来说,设定中等难度的目标非常重要,我们一般建议目标提高值为5-15%。刚开始接受类似系统训练,目标值定位最低的5%也没有任何问题。” 学生们纷纷点头,他们班看着对着自己之前的体能测试数据盘算起来,如果只是进步5%,好像只需要提升几秒钟,似乎很简单。 “和老师之前讲的有点像。” 陈江河认真思考了会儿,这两天赚钱的经历,让他对如何看到目标和达成目标有了更深的理解。 “但是教练,我有点不明白,如果目标定低,但我能做更多怎么办?”俞明问不甚了解,举手问道。 “首先保持你们在每次训练中专注、尽力,而不是单纯地想做得更多。”王法看着面前的球员们,继续说道:“训练和你们现在每天赚钱计划一样,如果你们太贪婪,就会因毫无节制而疲劳迷茫,弦拉到底就会绷断,保持清醒,非常重要。” 第57章 积累 有了明确的训练计划, 足球训练也逐渐步入正轨。 林晚星并没有主动参与太多,毕竟她还要上班。这是她一直给学生们强调的内容,她不会时刻看着他们、监督他们, 但她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学生们觉得这很不错。 就好比他们需要的时候, 就可以很自然而然把体育器材室当废品回收仓库。 林晚星眼睁睁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废塑料瓶和易拉罐被拖进小仓库,她不仅无法反对,还得帮学生们小心藏着,避免来借还体育器材的其他学生们看到。 跟做贼似的。 赚钱计划到第4天晚上,学生们的单日总收入已超过900元。 并且陈卫东因为田径队集训的关系,回去先练跨栏了。也就是说, 学生们光靠10个人,在兼顾训练的同时,还每人赚到了90块钱。 这笔帐算下来, 让林晚星非常震惊。 她研究账单后发现, 废品回收是学生们的大头收入, 给装修队倒建筑垃圾的收入占据第二位,陈江河他们还赚了笔把大家具搬上楼的钱,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辛苦钱。 有了原始资本后,学生们脑子也活络起来。 因为矿泉水瓶回收价格太低,秦敖、陈江河这些负责校园组的,在靠买废品攒够一定钱后, 开始动起了做小生意的念头。 简单来说,就还是秦敖的原计划。 但他们改变思路,决定不和老板们谈判,而是做代购。 代购的重点是垫资, 之前学生们没钱, 现在有了原始资金, 就可以继续这个计划了。 生意刚开始,谁也拿不准什么东西好卖,而食品外卖基本最不容易出错。 当然,学生们提供的外卖服务和普通外卖不太一样。 首先普通外卖进不了学校。 就连林晚星这种老师,都得穿过学校小树林,跑到后门拉杆那里接奶茶。普通学生课间休息更短,狂奔到校外拿外卖很不现实。 其次普通外卖都需要等候时间,就算中午想点份吃的,也经常会遇到外卖小哥来不及送货、上课没工夫去拿等等时间差问题。 根据普通外卖的缺陷,秦敖提供的服务就很简单。一张附近著名小吃、奶茶店菜单,客户想吃什么提前点。他们下个课间保证送到教室。而且每单2块钱的跑腿费,比常规外卖的4块钱便宜不少。 一开始,学生们经营该跑腿业务很有点强买强卖性质。 林晚星成为第一位被害人,哦,不,第一位被强迫点单人。 她点了一杯西瓜汁,两份炸里脊一份炸鸡大腿,还有蔬菜炸串拼盘,外加一点点的咖啡冻奶茶,大杯去冰三分甜。 学生们拿着单子,读震惊了:“你是猪吗?” 林晚星二话不说打开微信,她选择转账,并把手机转过来,展示了转账50元的支付界面。 学生们的嘴脸立刻变了。 “老师您还要再点点什么吗?”秦敖点头哈腰,这么问道。 谄媚极了。 刚开始,林晚星并不看好学生们的跑腿业务。 一来,外卖业务本身需要很强的统筹规划能力,背后是数理逻辑;其次货品的新鲜度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变化,总会遇上不少和买卖双方之间的扯皮事宜,感觉会有些麻烦。 不过当她坐在小仓库里,吹着电风扇,喝着秦敖送上门的冰西瓜汁时,她才意识到:什么西瓜汁不够冰之类的货品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用顶着大太阳自己穿过小树林拿外卖太爽了,2块钱跑腿费比饿了么还少2块,真的很超值了! 就这样,林晚星成了代购业务的最忠实用户。 不过,学生们的业务发展能力显然超过林晚星的预计。 等到秦敖在宏景八中跑腿业务开展的第二天,她就已经约不上西瓜汁了。 按照秦敖的说法是,冯锁他们班的班花包小甜同志,以一杯2元的价格,一口气定了10杯请小姐妹喝。 而经美女一传十十传百的宣传,学生们都跑来秦敖这定冰西瓜汁。光西瓜汁这项,秦敖就已经接单到手软。 秦敖陈江河两个为此跑得满头大汗,据他们说,取送外卖的过程正好可以变速跑。跑楼梯增强启动力和爆发力,一般练这还要穿件负重背心,他们提着一大堆外卖,连负重都省了。怕西瓜汁不冰必须特地提速,还能顺便锻炼上肢力量,比在塑胶跑道上更有意思。 林晚星觉得学生们这么说或许只是一种自我鼓励,但能自我进行心理调节,保持对很多事情的乐观态度是非常重要的。 秦敖和陈江河他们一天在学校里卖了一百来杯西瓜汁。因为量大,他们和卖果汁的谈了进货折扣,赚的跑腿费加上零散卖炸串的钱加起来,一天挣了将近八百多。 同样改变核心业务的还有负责收硬纸板的冯锁和郑飞扬、林鹿小队。 倒不是因为收硬纸板这项活太苦,而是学生们发现,很多从事这项活动的是没有收入的是低收入老人,他们在赚够一定本金后,就不想再和爷爷奶奶们抢纸板和塑料瓶了。 废品回收小队中一部分人,准备从废品回收市场转行去校门口卖棉花糖;另一部分则搞了辆小板车,在新小区里清理收装修户的建筑垃圾。 这些事都是林晚星在某天听他们训练后说起的。 脚踩式棉花糖机是林鹿在废品回收站发现的二手。 老板说机器有点问题,保证能给他们修好,他们想要就 200块修好后卖他们,学生们对此很是心动。 为此,他们专门上网查了卖棉花糖的成本。一斤白砂糖才五块多点,能做50个棉花糖,每个卖5块钱,卖完一斤白砂糖的钱,就能把机器钱回本,这肯定是笔有利可图的生意。 林鹿他们也是说干就干,一边打定主意收最后一天废纸板,一边去考察了棉花糖市场。 狭路 第59节 第一天傍晚,林鹿他们把摊子摆在小学门口,贩卖情况不是很理想,毕竟小学生没太多零花钱,来接孩子的家长又会觉得马上要吃饭了棉花糖太甜不合适。所以,周末市里的公园成了他们的主要目标。 少年宫比小学门口更合适,因为去上课外班的家长总会答应孩子们的一点额外要求,作为奖励。 不仅如此,林鹿他们还把一般棉花糖的竹签改成了长条康乐果,就是那种长条的膨化食品,成本是增加了一些,但对于小朋友来说,没有安全风险。更在一众卖棉花糖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 棉花糖的生意在翌日就迎来了高峰,因为当天正好是周末。 据林鹿说,他们早上在公园卖,中午快放课的时候跑去少年宫门口,下午搬摊子到小乐园门口,等到傍晚,再换了个少年宫。就这么折腾了一天,单日营业额高达2000元之巨。 王法离开前倒数第4天,学生们的累计总收入达到4134.5元。 钱赚多了是好事。 可让林晚星没想到的是,男生们因为自己赚钱的关系,一个个都变得抠抠搜搜。 而且他们每天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在晚上训练结束后,瘫坐在天台上数钱。 秋末天气晴朗,天台上飘过柔和的晚风。 一天辛苦过后,男生们边吵边闹,互相依靠着,窝在天台角落。 现在都用微信收款,现金其实不多,可明明就那么点钞票,却全被他们很珍惜地放在在一个小塑料袋里。 每个人都对数钱这件事乐此不疲。一个人点完,另一个人要抢过去继续点。 很快,那堆毛票到了俞明手上。 祁亮闲得没事,开始耍赖:“老师,有那种饮料没?” “什么那种饮料啊?”林晚星问。 “就那种凉凉的、甜甜的、喝一口会打嗝的饮料。” 祁亮很难得开始卖萌,逼逼赖赖地想喝她冰箱里的免费饮料。 “没有,没有,你们干嘛不自己买去。”林晚星无语。 “太贵了啊,可口可乐三块钱一听,只有老师这样的富婆能喝得起。”秦敖也跟着捏起嗓子,甜言蜜语。 林晚星抖了抖鸡皮疙瘩,走回室内,拿出了一个电热水壶。 她端着水壶,往男生们各自的运动水壶里一人倒了点,滚烫的热水汩汩流下…… “女人,你太恶毒了啊!” “好歹要放凉了给我们啊!” 男生们开始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小点声,我又要被楼下阿婆敲门投诉了。”林晚星赶忙道。 “不行不行不行,渴了想喝凉凉的饮料。”林鹿继续叫。 “我冰箱里真没有。”林晚星无奈。 她边说边看向王法,如果没记错,她昨天亲眼看到王法从楼下小卖铺里买了很多饮料放冰箱。 跟着她的目光,所有学生都一起看向王法,眼巴巴的,林鹿还做了个求求的动作。 王法:“去拿吧。” 哗啦一下,学生们立刻窜起,山呼万岁。 眼见一群人往王法屋里挤,林晚星生怕来不及:“给我留瓶可口可乐啊!” 她喊道。 秦敖舔完最后一滴雪碧,熟练地把塑料瓶放在地上,一脚踩扁,并说:“老师,你和教练明天有事吗?” 明天周日,林晚星不用上班,但秦敖这么问显然没好事。 “你要干嘛?”林晚星很慎重地问。 “明天我们准备去宏景公园出摊,你和教练你俩来呗,给我们当演员。”秦敖这么说。 “演员?”王法饶有兴趣地反问。 第58章 气球 演员这个词, 是指在表演艺术中,指某个角色的表演者。 放到秦敖这里,用“托儿”来形容更恰当。 小公园游乐场门口, 周末人流如织, 家长领着孩子和小情侣们挤挤攘攘。 林晚星和和王法两个来到约定地点,瞬间懵了。 秋日小游乐场的甜蜜气息满溢。香蕉船上下晃动,年轻游客尖叫连连。家长带着小朋友在游乐场门口画沙画,每次旋转木马奏响欢快的乐曲,都有稚嫩的笑颜回旋而过。 林晚星和王法等了一会学生,就已经被两伙人围着推儿童围棋课和小学奥数课的。 一位中年人往林晚星手里塞广告纸。 宣传单花花绿绿, 林晚星看着上面关于“为什么小朋友要学围棋”的四点回答,忍不住问王法:“我看起来适合学儿童围棋吗?” “宝宝一开始学围棋,都得家长陪, 你要觉得自己学不会, 可以让你老公来!”卖课大叔显然是老手, 直接这么说。 林晚星懵:“不是……我们没……” “噢,还没生, 觉得太早了?”推销儿童围棋课的中年人立刻掏出另一份传单,“我们机构还有早教课,就你俩现在没生,以后有打算要吧, 早教课比围棋简单,你们女的都能听懂。” 大叔的推销策略进退自如,总之就是天罗地网,全方位立体服务,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卖不了的课。 林晚星听到大叔最后那段话时已有不悦。 王法忽然看向卖课大叔, 问:“什么叫‘打吃’?” 青年今天穿了件黑色短袖衬衫, 鸭舌帽低低压着,露出线条清俊的下颌线。他声音又清咧,卖课大叔打了个激灵,忽然噤声。 “为什么说七子沿边活亦输?” “既然是高者在腹,为什么又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俗语?” 连续三个问题,卖课大叔一问三不知。 王法了然:“你不会围棋啊。” 他声音淡淡的,带着点意外语气。 大叔神情尴尬,但也不服气:“我这不就是小时候没好好学围棋,所以读书不行,最后只能来卖课!” “那你读书还行吗 ?” 林晚星听到王法这么问她。 “还算……凑合。”林晚星答。 “念的什么大学?”王法问。 “永川大学。” “多少分考上的?” “720……”林晚星回答,到这里她才意识到,王法是因为刚才卖课大叔话里话外贬低她,帮给她出头。 不过听到她这个回答,王法也沉默了下。 但王法还是很快淡定地看向卖课的大叔:“看来,我们的孩子,应该不用上你的早教课了。” 卖课大叔估计也没碰到这么爱拆台的,直接喷道:“装什么呢,满分750,你700只扣了30分?” “嗯,语文作文写得有点小偏题,应该这上面多扣了点分。”林晚星很不好意思地说。 卖课大叔:“……” 见卖课大叔哑口无言,林晚星和王法准备往边上稍稍,继续等学生。 就在这时,林晚星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转头,看到个戴着棕色马脸头套的人。对方手里抓着一把绳子,顺着他手里的绳子向上看去,上面拴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可爱气球,在秋日晴空下飘荡。 林晚星吓了一跳,眯着眼说:“你干嘛呢秦敖!” 皮套人也震惊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话都没说!” “一个在公园卖气球的人,他又黑又高,会故意和我打招呼,最主要的是,他和秦敖一样手上有条疤,那么他不是秦敖的概率有多大呢?”林晚星反问。 皮套人“唰”地拽下马脸头套,秦敖露出很烦的表情:“靠,只是约你们来见个面而已,怎么又被我撞上你们装逼?” 林晚星很冤枉,只能无辜地看了眼王法。 王法更无辜:“我好像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一旁的卖课大叔几欲吐血,头也不回走了。 林晚星继续转头看秦敖:“你干嘛,把我们约到这里当什么‘演员’,不会是想让我们演‘小贩’体验生活吧?” 秦敖梗着脖子,脸涨红了,很明显被猜到心思却不愿承认。只见他心念电转,突然捂住肚子大喊:“老师我要去上厕所,你帮我拿下气球!” 说完,林晚星手里被学生塞了一大把气球。 而秦敖把马脸头套盖回脑袋上,头也不回直接跑了。 公园还是休息日的轻松气氛,风带来的棉花糖的香甜气息。 林晚星握着一大把气球,仰起头。阳光下,米妮、喜洋洋、超人、蝙蝠侠……各种动画人物气球在高大香樟树下轻轻碰撞。 叶片筛下金币似的光斑,林晚星问王法:“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显然是的。”王法说。 偌大的公园人流如织,小山、池塘、花园…… 荷花半谢露出里面娇嫩的莲蓬,不知道秦敖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他们。 林晚星直接拿出手机,发微信问秦敖。 林晚星:多久回来? 秦敖:有你这样的吗人家拉屎你发微信催 林晚星:五分钟不来,我把你的气球放生了啊。 秦敖:别别别我这氦气球成本就7块钱一个贼tm贵你起码得卖15 狭路 第60节 林晚星:我卖? 秦敖:你到底懂不懂这不就是让你和教练出来走走你俩休息日整天窝家里有意思吗 林晚星:赚的钱七三开。 秦敖:你怎么不去抢?????? 林晚星:四六,我六你四。 秦敖:…… 淦! 行吧 林晚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王法站在一旁。 林晚星给王法汇报谈判结果:“我们和秦敖六四分成。” 王法:“其实可以谈八二。” 林晚星笑道:“那他肯定不干,马上手都不洗从厕所冲回来了。” 林晚星握着一大把气球,和王法边走边聊。 她告诉王法,她小时就很喜欢公园里卖的气球,就感觉一大丛气球漂浮很梦幻,可以幻想出无数奇特景象。 但真有一天梦想成真,她反而觉得…… “拽气球也很累啊。”林晚星感慨。 “家里人没给你买过?”王法双手插袋,半仰头,看着气球问。 “那时候都是氢气球,爷爷奶奶觉得不安全,不给买。”林晚星说到这里,又掏出手机问秦敖--“你卖的真是氦气球吗?” 秦敖:必须啊 你之前不教育过了绝对!不能!卖氢!气!球! 林晚星按住语音键:“安全问题重于泰山!” 一阵风吹过,他们正好走在横跨池塘的木桥上,林晚星赶忙把手机揣回口袋,手忙脚乱拽住气球。 王法在她后面,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下一刻,林晚星感到王法握住她的手,手指从她的掌心擦过,反手握住了那把气球绳。 他指腹粗粝,有很多茧,和外表的白皙修长完全不同。想来他虽然是教练,但也有进行各种体能训练,从未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就在林晚星怔愣间,王法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 “松手。” 林晚星下意识松开手,王法将那一大丛气球接了过去。 林晚星回头看他。 青年握着一大丛色彩缤纷的气球,背后是绿色池水和蓝色的天空。 林晚星刚想说些什么。 王法:“安全问题重于泰山。” 林晚星:“……” 王法同志的语言艺术就是,话不多但精妙,并且永远不会在价格方面吃亏。 这就好比他手里现在握着一篷气球,他们之间的分成就变成-- “八二分成,我八你二。” 林晚星和他正走过木桥,听到这个价钱立刻就抗议:“你也太狠了吧!” “气球现在是我拿着。”王法说。 “但我也有巨大贡献!” “什么贡献?” “比如我可以带你去个好卖东西的好地方。” 林晚星带王法穿过木桥,绕过公园里的小山,从一片广玉兰树林穿过,站在公园后门口。 他们面对马路,街对面是停车场,和门庭若市的游乐园门口比起来,这里商贩少了很多。 王法拽着一大篷气球,旁边只有位坐着卖茶叶蛋的老奶奶。 茶叶蛋香气扑鼻,锅子上还热着玉米,敲碎壳的鸡蛋在酱汤里沉沉浮浮。 林晚星咽了口口水,蹲在摊位前。她自己的生意还没开张,就先把钱花出去了。 等她拎着茶叶蛋和玉米回过头,发现王法单手一撑,正在公园外的护栏上坐下。 林晚星看了眼护栏的高度,只能剥开茶叶蛋的壳,默默站在他身边。 和人声鼎沸的公园里相比,外面真的安静许多。周围种着很多木芙蓉树,正是花开的季节,大朵大朵的粉色芙蓉娇艳欲滴。 林晚星边剥茶叶蛋,边和王法闲聊。 她告诉王法,其实这座公园是百年前由一位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和体育场一样,都是那个时代的作品。 当时设计师想建造一座优雅的公园,不知怎的,时代变迁,这里渐渐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她又和王法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她说她的爷爷每周都会带她来逛这个公园。那时候好像是用钱换游戏票,一张票可以坐一趟绕着游乐园转的小火车,她每次都要坐四五次,爷爷从来都是带她坐到过瘾。 她讲了很多,王法则坐在一旁,认真地听。 林晚星吃完最后一口茶叶蛋,舔舔手指,问他:“你为什么从国外回来,会来宏景租房?” 王法:“我外祖母跟我说,她小时候在宏景长大,她说这里很美很安逸,所以我一直想来看看。” 这大概是林晚星第一次听王法讲起自己的家人,以及为什么选择来宏景的原因。 “那……奶奶有提过什么景点吗,你特别想去的?我们可以……”林晚星本来想说“我们可趁你走之前去一趟”。但她转念一想,王法向来神秘,或许早就一个人逛过,所以话说了一半,她就没讲下去。 王法:“其实我不太记得了,她过世早,还提过家里老宅吧,不过现在有别人住,我也懒得去。” “奶奶小时候没有带你吗?”林晚星问。 “她……应该也是活着的时候工作很忙的类型,我们家庭关系比较疏远,但有一年暑假,她来英国度假,有教我下围棋。” 林晚星这才明白,王法刚才为什么会问卖课大叔关于围棋的问题,想来是在外祖母的故乡,就不能接受有人话里话外贬低女性。 林晚星:“我不会下围棋,小时候爷爷奶奶光教我奥数和背古诗了。” 王法:“我下得也不算好。” 他声音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面容沉静,目光悠远,配着身后大丛大丛的芙蓉花,好像要融进秋日的背景色中去。 林晚星忽然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这个话题,只能换个角度聊天:“永川呢?我在永川生活挺多年的,你去了以后我可以给你写个攻略,告诉你哪里有什么好吃的。” 她讲到这里,王法突然看向她,喊了她的名字:“林晚星。” 林晚星心底打了个激灵:“干嘛,不要突然喊全名,有点吓人。” 王法:“小林老师,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20分钟,请问这里真是卖东西的好地方吗?” 林晚星:“教练不要着急嘛,你是不是拿气球拿累了,不然换我来?” 王法挑了挑眉:“倒也不急,就是看你吃完了茶叶蛋和玉米,有点饿了。” “那时间也差不多了。”林晚星笑着看向公园出口处。 将近中午,间或有游玩结束的家长带孩子向外走,孩子往往都依依不舍。 “我跟你说,我们这地方真很不错。”林晚星给王法解释,“首先竞争对手就很少,然后呢,马上游乐园中午散场,家长会带孩子从这里走。那个时候,小朋友肯定会赖着不想走还想玩对不对,如果他们又看中气球,爸爸妈妈往往会答应这个要求,买气球哄哄宝宝,这就叫逆向思维!” 她话音未落,一个胖乎乎的小朋友在她跟前停下。 小男孩仰着头,手臂堆满肉,藕段似的。他盯着王法手里漂浮在半空中的气球,不肯走了。 林晚星看向王法,笑了起来。 气球卖得比想象中更快,林晚星推销卖力,主打氦气球的安全性。王法的态度也很好,总是蹲着让孩子们挑选喜欢的气球。 不多时,他们手里的气球就卖剩下最后一个。 他们面前站着最后一对小情侣。 男生掏出手机,要扫付款二维码。 林晚星抬头看着王法,那瞬间,青年正微低头看她。阳光下,他瞳仁颜色像蜜糖一样。 “喜欢吗?”林晚星也抬头,笑着问王法。 没等王法回答,林晚星收起二维码,对面前要付款的男生说:“最后一个我们不卖了了。” 她说完,拉着王法的手,握住气球的绳子,绕过他的手掌,细致地绑了个蝴蝶结,笑道:“临别礼物。” 王法低头,看着掌心系着的蝴蝶结怔愣。 在他手腕向上很多的地方,粉色的米妮气球随风摆动。 秋日回忆如同梦境。 很多年后林晚星回忆起来,仍能想起王法那时的惊讶神情。像被风拂过的绿色池塘,或者阳光下被照得透亮的香樟叶片。 第59章 嘱咐 折腾了一天, 周日学生们总营业额高达2000元之巨。 光气球小组纯利润,就有300块。 林晚星没和秦敖客气,提了180块。王法也没和她客气, 八二开, 拿了144块,给她留了36。 而真正达到学生们的数额是在周二,也就是王法离开的前一天。 学生们累计收入达到7921.3元。 那天晚间训练后,学生们照例在天台上数着钞票。现金积累了很厚一叠。 天是靛青色,星星也很明亮。 林晚星送给王法的米妮气球,被绑在了天台护栏上, 于夜空中摇摇晃晃。 林晚星和王法下楼,买了饮料。 他们再推开天台们的时候,付新书一个人靠在天台角落, 离数钱团伙不远。这种活动付新书往往不会参与, 只是坐在一旁看。 狭路 第61节 林晚星递给他一瓶水, 男生怔了下,然后仰头说“谢谢老师”。 “感觉怎么样?”林晚星跟着在他旁边坐下。天台楼板被太阳烤了一天, 现在还有暖烘烘的温度。 付新书看她,表情一时迷茫,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 “很好、真的很好。”男生又重复了一遍。 “我以前觉得赚钱很难。”付新书说。 林晚星盘腿坐在地上,给自己开了罐可乐, 听学生说话。男生是单眼皮,睫毛很长,但总是下垂着,因此总显得温柔乖顺。 “我小时候家里还挺有钱的, 那时候我爸还有钱送我去踢足球, 后来出事了, 家里欠了很多债,就变穷了。我妈身体也不好,为了搞钱我干了很多活,一直觉得赚钱太难了。” 付新书讲起家里的事情,又轻又慢,生怕自己再说大声一点,会被在不远处快乐数钱的队友们听到。 林晚星望着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没有讲话,她觉得付新书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听众。 “反正踢球肯定不能赚钱,我一直知道自己水平在哪,所以当时你让我们写最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我写了‘读个好大学’,我知道只有读书才能翻身。不过我学习成绩和踢球差不多,不上不下,勉强读个大学吧。那时候真就有那种‘什么都想要,但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 “那现在呢?”林晚星问。 “现在?现在说起来可能有点自大,就这几天让我觉得赚钱也不难。也不是不难吧,还是很累。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点点赚到想要的数额,有种我能生活下去的感觉,很踏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付新书喝了一大口水,嘴唇很红,眼睛也亮亮的。 “你以后会有很好的生活。”林晚星笑着说道。 她和付新书聊天,后来秦敖、陈江河他们也拿了饮料凑过来。 学生们开始讨论明天的计划。 他们准备把之前囤货的库存清完,然后一起去办健身馆的卡。最后看剩下多少钱,晚上吃烤肉。 虽然是夜晚,但天台上有丰富多彩的声音。 学生们喝完饮料,很熟练地把塑料瓶放在地上,”咔吱”一脚踩扁。 王法一直坐在他习惯的位置上,脚搁在天台的栏杆上,他会偶尔喝两口可乐,冰块在碳酸水中漂浮,间或碰撞杯壁,叮叮当当。 总之,那确实是个让人异常放松的夜晚。 以至于林晚星完全懒得去想,那个今天在冰箱塞满饮料的人,其实第二天就要离开。 周三,林晚星起得很早。 按照平常习惯,她一般会下楼吃早点,有时候出门在天台碰到王法早起,他们就一起去。但更多时候,她会自己吃完,再给王法带一份。 梧桐新村早餐选择余地太大,林晚星经常这里喝碗鱼糊粉又去那边买碗面。 明明已经吃不下了,可看到路边水煎包诱人她还想买,后面这些大多便宜王法了。 按照以往习惯,她吃完早点回家,王法一般已经起来。 他会坐在天台简陋的阳伞底下,准备当日的训练计划。 那时学生们还没来,他有时候是喝水,有时候在吃零食,偶尔林晚星也能闻到天台上散开的烟味。 但今天,王法没有准时出现在天台,室外空荡荡的,只有砖缝里的杂草随风摇摆。 林晚星把买的豆浆和水煎包放在户外桌上,转身回自己房间收拾。 但等她再出门时,放在桌上的塑料袋还保持原样,只是豆浆被风吹倒。 不远处,绑在栏杆上的粉色米妮气球左右摇晃飘荡,仿佛一切如常,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林晚星犹豫了下,还是走到王法的房门前。 她下意识想敲门,又觉得不妥,怕王法在睡觉吵醒了不好。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给王法发了条消息:早餐放外面桌上了。 林晚星收回手机,路过王法窗前时,她看到了他的房间。 屋子里很干净。 干净是个相对的词。 王法家里本来就很干净,他习惯良好,东西不多,家里总保持着不属于单身男性的清爽整洁。 但不管怎样,只要是家总会有生活的痕迹。 比方讲沙发上的盖毯,茶几上的杯子,随手扔下的本子和铅笔…… 现在这些表面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整个房间像没人住过一样干净。 林晚星为此找了一个最恰当的形容词,她感到自己心跳加快。所以她做了平时绝不会做的事,她开始敲门。 起初是平静的三下,但屋内没有回应,她开始用力敲门。 “哐哐”声在天台上回响,四周空旷,声音格外清晰。 林晚星被自己的敲门声一激,瞬间冷静下来。她拿出手机,拨打王法的微信电话。 等待时间格外煎熬,林晚星虽然已做好王法不会接电话的准备。但接通瞬间底噪响起时,她还是有种如释重负感。 微信语音不会很快听清对方,底噪持续了一段时间,她才听到王法的声音。 “喂?”王法的声音听上去很平淡。 “你在哪?”林晚星缓了口气,问,“走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静了片刻,说:“还没有,你往前走点,看南边。” 林晚星依言走向天台边缘走,望向远处球场。 她的视线越过烟灰色水泥看台,绿茵场上,有人朝她遥遥挥手。 虽然不是很能看清,但林晚星却一眼认出,那是王法。 青年照常穿着黑色棉t和洗得边角有点泛白的运动短裤,看起来很随意。 在他身边,是个身材高大的高中男生,戴着崭新的门将手套,正是冯锁。 王法站在草地上,远远指了指她的位置,冯锁于是很兴奋地跳起来,朝她挥手。 碧空如洗,绿草如茵,一切都仿佛象征今天有个美好的天气。 林晚星松了口气,下楼,来到球场边上。 王法正在对冯锁进行1对1守门员训练。 他从基础的动作开始纠正,指导冯锁的扑救动作。他很耐心,一遍又一遍让冯锁重复,不厌其烦。 林晚星看了一会儿,王法让冯锁休息喝点水。 他拿着足球在手里转了一圈,清淡的视线移来。 “今天这么早吗?”林晚星问。 “是,我晚上就走,所以临时喊冯锁出来多教一点。” 王法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寻常,好像要走是去哪里出个差,或者旅行几天一般稀松平常。 林晚星:“要走是……去永川吗?” “对,在催入职了。”王法答。 冯锁一直伸长脖子,在旁偷听。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晚星见学生眼睛瞪大,表情僵硬。 她想自己的脸色大概也差不多。 “我还以为明天才走。”林晚星说。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王法顿了顿,看了眼冯锁,“上次说过的守门员教练,可能单独有些困难,还是得先着重找到新的球队教练。”他边说,边用脚背随意拨动足球,“我对本地不熟,不好推荐,你从本地俱乐部着手找找,应该能找到。有余力,再找专业的守门员教练。” 林晚星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讲。 比如“我们之前不是聊过你远程指导”一类,但这些话都到了嘴边,她也清楚那不过是安慰学生的托词。 王法如果真要执教永川恒大,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指导他们。他们得找个新教练,最好再找个守门员教练,这是王法很诚恳的建议。 林晚星到了少见的词穷时刻,她最后只能说:“我去问问我们体育组的老师,看有没有认识的。” “有需要的话,我到了永川也能帮你打听。” “谢谢你了。”林晚星说。 “应该的。” 如果一段对话进行到了客套阶段,就意味着该结束了。 林晚星看向学校的方向,说:“我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准备上班,那你今天什么时候走?” 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很平常。 “晚饭后。”王法给了准确的时间截点,并说,“等下他们来训练,我会和球员说,你不用担心,去上班吧。” 这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告别,林晚星仍处于一种很不确定的状态。 明明王法早就说过要走,她和学生们,她们都一直在心中默默倒计时。 可真到了这天,她竟开始计较王法要提前半天离开这点小事。 吹着路上柔和的晨风,林晚星陷入短暂回忆。 其实她和王法也没有很熟,他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这样算来,她更没理由挽留他。 可不知怎的,她心里像被一团棉花堵住。 相反的,身边的空气又像被挖去一块,让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思来想去,似乎是因为王法总陪伴在他们身边。 虽然他嘴上冷淡,又爱逗她,但他好像永远会坐在那片看台上。 一旦他属于球场,就永远冷静而胜券在握。 支柱一般。 第60章 余辉 但王法确实要走。 林晚星很清楚这件事。 狭路 第62节 不管是王法清晰告知她年薪, 还是后来她接到中介电话,说是顶楼租客要退房。 这桩桩件件,都让林晚星都明白, 王法的确要走。 林晚星握着手机, 电话那头是她一直委托处理房屋出租事宜的中介。 中介说,顶楼那位租客很大方。 房租和押金和押金都按合同走,租客原来签了一年,押一付三,但会一次性按一年合同给完。 而且,租客还说, 不用为他留着房子,合约就此结束,可随意将房屋转租他人。 “这也大方的没谁了!” 中介用邀功似地口气说道。 “我知道了。”林晚星听完汇报, 淡淡地答了一句, 随后结束通话。 放下手机, 林晚星想,王法应该算个大气的房客。作为房东她理应高兴, 可她却没办法不感到失落。 因为这些内容,王法明明可以当面和她说。 比如他们早晨吃饭的时候,或者无聊晚上散步的时候,哪怕他们坐在看台等学生发呆时, 王法都可以讲。 但是没有。 她倒不觉得这是王法“不好意思”,应当说更多是种态度,到此为止的态度。 他很大方,一年房租, 足以抹平先前从她“骗”的那些小钱。 而他公事公办, 意图坚决, 确实要走。 差不多一整天时间,林晚星都呆在她的体育器材室里,思考关于王法的事。 倒不是什么儿女私情,而是她觉得这里有别的问题,她开始回忆认识王法的经过。 墙上公告泛黄,桌上的登记册多翻了几页,除此之外,连气温都和她刚入职那天一样热。 她第一天入职就遇到王法。 那天她去找陈江河收足球,在球场遇到陈江河与球探。王法出言提醒,她下去替陈江河赶走球探。 其实林晚星还挺想知道,如果她没有出现,王法是否会走下那片看台?他会不会“多管闲事”,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高中生,打发走“不怀好意”的球探? 工作清闲,因此上班的时候,林晚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想了大半天,答案还是“会”。 如果王法不是那样的人,他大可不管陈江河,不答应她在学生们第一次比赛请他“帮个小忙”,更不会那么多天来,陪伴在他们身边,制定战术、训练计划、悉心教导学生们。 他其实很耐心,虽然表现得漫不经心,但大多数时间他都认真细致。无论是教学生踢球还是教他们做人做事,都无可指摘。 所有这一切,都汇集成他“值那么多钱”的原因。 虽然这些都不代表他不会走,但还是有些地方的逻辑和情感不能匹配。 他在国外有大好前途,却选择回国。 他付了一年房租,却只住一个月不到,就要去新单位入职。 那他为什么回来,为了中国足球的未来? 可他明明说过“我没有梦想”。 既然不是梦想,那就是是为了钱。 他也说过“他们给太多了”。 似乎整体逻辑也能自洽,可王法真像是可以用金钱打动的人吗? 林晚星反复思索,找不到问题所在。 时间已至傍晚,电话声再响起,林晚星从漫长的思考中回神。 电话那头是付新书声音。 林晚星意识到,学生们已经一整天没来过小仓库了。 昨天男生们说要一起去“清库存”然后办健身卡,现在都快傍晚,东西应该早清完了。 按照学生们的习惯,如果还在学校附近活动,他们中午都会来她的小仓库混一下。 他们有时候来骗点吃的,也会拖出垫子睡午觉。 今天学生们一个都没来,肯定因为王法和他们说了要提前走的事。 “老师。”电话那头,付新书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没有任何失落。 “嗯,怎么了?” “今晚我们不训练了,你别去球场了,下班了直接来家里。” 付新书的“家里”,是指她和王法住的天台。 “好。”林晚星答。 “我们今天想吃烧烤,之前我们赚的钱还剩点,教练要走了,我们想在天台上烧烤,可以吗?”付新书问。 林晚星很欣慰学生们在做决定前会征询她的意见。 而他们现在听上去不吵不闹,情绪平和,肯定也是王法很认真同他们讲过一些话了。 虽然不清楚王法说了什么。但有些话,确实只有教练才能和他的球员们说。 林晚星握着手机沉默良久,直到付新书催促。 “啊,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回去。”林晚星说。 付新书:“烧烤呢?” “当然没问题。”林晚星笑道。 像是为了映衬离别,今日天气格外晴好,到傍晚时,灿烂红云布满半边天空。 林晚星登上天台,看到了大片通红的云。 学生们架起烧烤架,买来的菜和炭火摆了一地。 他们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有人串肉,有人洗盘子。他们彼此间偶尔说两句话,没有很兴奋,但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看到她,学生们朝她挥挥手,打招呼,脸上也在笑。 林晚星注意到,男生们腿上有泥,衣服也脏,脸蛋是暴晒后的红色,今天应该也照常跟王法训练了。 于是她扫了眼天台,王法不在。 学生们努努嘴,示意她教练在家里。 林晚星看了眼王法的房门,没过去,早上已经急过了,现在反而释然不少。 “你们去办健身卡了吗?”林晚星去洗了手,然后加入男生们的穿串行列。 “去了啊,我们还谈了价,那边给了我们7500的新优惠。”秦敖懒洋洋地说,“而且我们还谈了,如果以后我们还想练,比如想换年卡,把差价补上就行。” 这是连她都没谈下来的优惠价格。 学生语气里很骄傲,几天的摸爬滚打,令他成长不少。 林晚星点点头,把竹签穿过基围虾。但虾子太滑,她一个没注意,给虾背捅对穿。 她被自己被吓了一跳。 “老师,你去喊教练来穿吧。”陈江河很嫌弃地说。 林晚星刚在想托词,就听到祁亮说:“别为难我们小林老师了,我们小林老师不敢的。” “怎么叫不敢?”林晚星无语。 “你不是在躲着我们教练吗?” 祁亮的嘴角轻轻上挑,眼睛狭长,狐狸一样。 这很明显是激将法,可林晚星确实被激到了。 她干脆擦擦手,走到王法门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 放眼望去,房间里很干净,和她早上从窗口瞥见的一样干净。 王法穿着干净柔软的家居服,头发很湿,应该是刚冲完澡,所以正用毛巾擦着脑袋。 他目光明亮柔和,人站在门框内,微微低头,空气里是很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仿佛一切如常。 如果不是看到屋子里摊开的巨大行李箱,林晚星大概会误以为这是很普通的一个傍晚。 学生们刚赚了笔钱,吵着要吃烧烤。所以教练也同意提前结束训练,作为学生们连日辛苦训练的奖励。 她下班回来,洗个手,也加入穿串的行列。 因为穿虾失误,她被学生嫌弃,只能去喊教练来。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那接下来的剧情也可以想象-- 王法加入工作行列,学生们则边穿串边拌嘴。他们会因为谁把鸡翅烤糊、谁多吃两块肉吵起来,点燃的木炭溅出火星,一切热热闹闹。 林晚星都已经能预想到那样的场景了。 可“散伙饭”这三个字的存在,让一个普通傍晚的聚餐,有了不同意义。 “怎么了?”王法问。 林晚星将视线从行李收回,抬头看着王法:“什么时候走?” “晚点。”王法说。 “今天晚点吗?”林晚星愣了下,下意识问了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是。” “坐高铁吗,那吃晚饭要抓紧时间,我记得去永川最后一班车晚上十点。”她第一反应是这样,絮叨了两句,然后才意识到,王法说的等下就要走,确实是指搬着行李搬离开他们。 空气变得有些闷。 可能是她脸色不好,王法宽慰:“不用赶车,有人来接。” 也对,宏景到永川也不远,俱乐部派车来接,再正常不过。 狭路 第63节 “那也太赶了。”最终,林晚星只能无奈地这么说。 “是有一点。”王法说。 然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话了,和刚才设想的情况出现了细节性的偏差。 但大体上来说,学生们的情绪还不错。 在她喊完王法后,教练洗了洗手,加入学生们的穿串行列。 烧烤的乐趣,除了烧和烤和吃很多肉之外,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手忙脚乱的时光。 一会儿找不到买的黑胡椒,一会儿放多了腌鸡翅的配料……等要生碳火的时候,学生们发现火怎么都点不起来。 他们凑在一起百度半天,才发现生炭火不仅需要把木炭垒成特殊形状,还需要酒精等一些易燃物,干树叶或者棉花、报纸之类的。 家里有报纸但没有酒精,为保万无一失,林晚星被派下去向邻居们借东西。 她敲开了四楼住户门,说明来意。 楼下是位做小商品生意的阿姨。 “哦呦,家里怎么酒精都没有!”阿姨很意外。 “搬家过来忘带了。”林晚星说。 “酒精要备着的。”阿姨直接拿了一大瓶给她,“全给你们了。” “多少钱,我给您。”林晚星说着要掏出手机付钱。 “一瓶酒精能有几个钱。”阿姨顿了顿,说,“小林啊,听说你们要搬走了?” 林晚星愣了下:“您听谁说的。” “小李啊,我之前跟他讲了,我讲我有亲戚也要来宏景,想租房子,他跟我说现在顶楼空下来了,可以谈。”阿姨停顿了下,有点神秘兮兮地问,“你和小王你们这么快就要搬走了?” 小李是林晚星委托出租房屋的中介。 小王……应该指的就是王法。 林晚星看着阿姨,很平静地回答:“没,是他要搬走,我还住这。” “分手啦?” 楼道里光线晦暗,因为天热,阿姨的脸有些红,眼神也在放光。 “不是,我们分别租了两套房子。我和他,我们……” 林晚想说到这里,停下了。 她澄清下她和王法的关系,可真要找那么一个合适的词汇,她又突然卡壳。 是“同事”吗?好像不是。 是“朋友”吗?好像也不至于熟到会租在一起。 更恰当的形容是,刚好恰好遇到的人,正在互相熟悉的过程中。 差不多是这样。 林晚星不再解释,再次和阿姨道谢,捧着酒精回到楼上。 再度推开天台门,天上的云烧到了极致,盛大绚烂。 因为景象壮观,学生们都拿出手机,对着天空一顿拍,见她回来,镜头移来,对准她。 “老师,笑一下!”男生挥着手说。 “有没有美颜功能啊?”林晚星把酒精交给付新书,凑过去。 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天上的红云就转暗了,像烤炉中彻底烧红的碳。 不知谁将镜头转向王法。 青年正坐在他常坐的躺椅上,长腿交叠,望向远处的球场。晚霞红已经暗下,仿佛要迈入长夜。 林晚星想了下,喊道:“你在看什么?” 声音随风飘散,王法蓦地扭头。 那瞬间,他发梢濡湿,目光平静。 远处是球场的广袤草坪,和即将暗下的天。 而王法,仿佛要消融在夕阳最后的余辉中。 林晚星永远记得那个目光。 深沉晦暗,碳火将熄。 第61章 与火 当时, 王法并没回答那个问题。 因为他没有听清。 王法靠在椅子上,问了句“什么”。 那时候,林晚星觉得已经失去气氛, 无法再重复一遍问题。 她只能笑着摇摇头。 可能受手机启发, 学生们私下决定,他们要录段视频给王法。到时候剪出来,发给教练留念。 林晚星被付新书拉住,悄悄通知了这个活动。 此事要偷偷进行,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外面烧烤,轮到谁的时候, 就单独进房间录视频。 等到林晚星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 她坐在昏暗的室内,外面是学生们的笑闹声音。 书桌上点着一盏台灯, 手机架在台灯前, 前置摄像头打开。 手机屏幕是房间内最明亮的光源。 林晚星望着屏幕中的自己, 有种莫名的茫然感觉。 她看到摄像头中的女生向左边歪了下头,然后扯着嘴角笑了下。 人偶尔会有这样的瞬间吧。 你看到镜面中的自己, 却在想“这是谁呢”“这是我吗”。 房间内外分明是两个空间,火苗的“噼啪”声侵入室内,她还能闻到窗缝里飘来的烤肉的香味。 在房间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林晚星才最终结束录像。 等她再出门的时候, 烤炉里碳火烧得正红。 “去干什么了?”王法今天破天荒和学生一起喝酒。 他坐在学生堆里,微仰起头,语气和目光都因为酒精作用而变得柔和。 “我说‘不告诉你’,会不会很可疑?”林晚星看着桌子上下的一堆饮料, 最后选了罐和王法一样的永川纯生啤酒。 “刺啦”一声, 雪白气泡漫溢。 王法没有接话, 只是举起易拉罐,和她的轻碰了下。 风里有辛辣的辣椒或胡椒味。 林晚星喝了一大口啤酒,气泡直冲脑门,嘴里却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他们没再说过话。 烤肉被摆在不锈钢盘子里,一盆盆端来,再一串串被消灭。 一开始肉还有很多烤焦抑或没熟的问题。 后来主厨冯锁同学掌握好火候,调味也细致,和林晚星在店里吃的已没差别了。 学生们在天台上打打闹闹,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虽是散伙饭,可总体基调还是快乐。 那天晚上大家具体说了什么,林晚星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有很多辛辣味道,夏风凉爽,而酒精能让人忘却烦忧。 反正她没说什么话,就一直看着他们,直到酒足饭饱,直到散场。 也不知是谁先示意的晚餐“到此为止“学生们推开椅子,前前后后站起来。 他们今天没有互相推诿,而是一起收拾餐桌和垃圾。 大家忙忙碌碌的,但彼此间的交谈却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器皿偶尔的撞击声。 光线朦胧,林晚星望着学生们的忙碌身影,等待接下来的告别。 她也不知道王法怎么和学生们说的,总之男生们们看上去非常干脆。他们也不多磨叽,收完垃圾就说要走。 男生们提着垃圾,背后是天台的铁门,而王法则在另一头的水池边。 他们中间隔着餐桌、烤炉、诸多砖堆和杂物。 夜色中,男生们冲他们的教练遥遥挥手。 “教练明天就看不到你了吧?” “那你有空要来找我们啊。” “别忘了我们。” 学生们一人接一人说道。 他们脸上带着笑,手上拎着垃圾,衣服上沾着一天训练后的球场泥土。 虽然目光中尽是不舍,但没人说出那句话来。 王法站在水池边,卷起袖口,正要洗手。 他回头望着学生们,神色如常,和每日分别时一样。 “再见。”他这么说。 林晚星和学生们一起下楼。 狭路 第64节 她平时没送学生的习惯,之所以这次例外,是因为付新书又提前和她打招呼,让她一起下楼。 林晚星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就拿过一袋垃圾,可楼梯还没走下两层,她就被学生围住质问。 “你怎么这么怂?”祁亮和她平阶,用一种“你太丢人”的语气说。 “什么?”楼道内很闷热,酒气上头,林晚星有点晕。 “你怎么像失恋一样!新时代女性,要勇敢追爱!”秦敖站在下一阶,还很夸张地握了下拳头,鼓励她。 林晚星完全搞不懂学生们的脑回路,她明明在感慨他们教练球员分别,怎么在学生们眼里就变成“失恋”? “你们谈过恋爱吗,就说我像失恋?”林晚星无语。 “当然!不会有人没谈过恋爱吧?”林鹿很自信地说。 “你?”祁亮嗤笑一声,“和瑶瑶公主谈的?” “小鹿酱我cp!”林鹿纠正。 “我没有。”冯锁很诚实。 “那你和老师一样耶。”郑飞扬很天真地说。 林晚星听得吐血。 不过经学生们一吵吵,淤积的低气压消散不少。 林晚星催他们下楼,不要在楼道里闻臭味了。 他们在垃圾桶边扔掉大包垃圾,往新村外走。 路灯投下宁和的光,香樟树枝叶在秋天夜里摩挲摆动, 空气里是淡淡的香樟树味,让林晚星原先的酒意消散不少。 男生们又在争执刚天台上她的表现:“你听老师嘴硬,她就是不好意思说!” “对啊,她肯定没和教练说过什么‘我会想你’‘你别走’之类的。” 学生们模仿着她的温柔口气,林晚星起了层鸡皮疙瘩。 “什么跟什么!”她赶紧打断学生的脑洞小剧场,“我怎么能挽留教练啊,倒是你们也不耍赖,就这么乖乖放他走了?” 学生们平静接受王法离开,张罗烧烤晚餐,毫不留恋和教练道别,这些都让林晚星非常意外。 “我们当然想让教练留下来啊!”秦敖双手反背在头上,向前走着,“但你是不是傻,你都知道那天我们没睡着啊。” 林晚星心中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 “那天”是指他们赢了绿景国际的那天。 王法去永川面试,学生们获胜归来,因为太累了,他们在她屋子里睡得四仰八叉。 那天,她和王法两人在天台吃火锅。她问王法去永川面试得如何,王法告诉她,他要走了。 “1500万欧诶,这也太多钱了。”秦敖大步跳上矮花坛,用一种兴奋又饱含遗憾的语气说道。 路灯下,学生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因为提及“挽留”的话题,每个人的声音都带着无奈的幻想。 “我们还等了好几天,想着那个给我们送信的神秘人,会不会再给我们送点什么东西,能让教练别走。”付新书说。 “但我们谁也没收到。”俞明说。 “不过我们有1500块!”林鹿笑了。 “现在没有1500块,刚吃完了。”陈江河冷静地提醒大家。 学生们都很平静,但他们大多数还保有快乐与希望。 林晚星这才意识到,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对王法有诸多不舍。 但学生们要面对的是巨额金钱。 钱很多,多到充满热血和拥有无数疯狂的少年人都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必须投降。 所以,他们得乖乖说再见了。 缓步行至新村门口,公交车站在右手边,可以步行回家的学生往左手边走,和她挥手告别。 林晚星陪剩下的学生等车。 “我们以后会找到别的教练的。”郑飞扬说。 “没有的话,教练远程教我们也行。”冯锁说。 “你放心吧。”付新书讲。 林晚星没想过,这样的一天,竟以学生安慰她作为终结。 学生们一个个上车,她送走所有孩子。 林晚星坐在公交站台上,背后的广告灯牌炽热而明亮。 这是难得一个人的安静时刻。 她仰起头,望向被城市灯光投射的迷蒙夜空。 诸多情绪相互萦绕,人可以解决一些问题,但没办法解决所有。 她最后伸了个懒腰,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回去的一路上,林晚星都在设想着,等下她上楼后,要和王法说点什么? 商量下以后的联系方法? 托王法介绍个靠谱的新教练? 总不见得真要表白? 他们好像也不是那样的男女关系。 似乎比寻常情爱多了些什么,但也同样会少一些别的东西。 新村的景观灯到了晚上九点后,会为了节省能源关掉一些。路上比刚才更暗,树影婆娑,楼宇的窗户中透出零星的光。 野猫倏忽一下从灌木丛中穿过,林晚星抬头,看到了二楼的灯。 明亮的教室灯光,漫洒进老旧新村的黑夜中。 林晚星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楼上那大片不要钱的灯,是梧桐路17号二楼开的。 那是她爷爷奶奶曾经的开办补习班的教室,灯光映衬下,窗户上原来贴的红色大字业已斑驳,但留下了大致的模样,是“元元”。 林晚星觉得自己肯定还有点醉。 今天有人用过教室吗,为什么灯亮着,是学生们忘关了吗? 总不见得是王法在里面,他开的? 林晚星边想着边打开楼栋防盗铁门,一二楼之间的感应灯倏忽亮起,她踩着水泥楼梯,拾级而上。 二楼,补习入口处。 绿色铁栅栏门开了条缝,门没完全关上。 教室里灯光明亮,顺着门缝淌入走廊,照亮对面教学仓库的赭红色门板。 林晚星把钥匙揣进口袋,准备进去关灯。 “吱呀”一声,她推开铁门。 楼里忽然静极了,那瞬间,林晚甚至能听到楼上拖鞋擦过地砖的声音。 钥匙在裤袋里叮当作响,林晚星走到教室门前,向内张望了下,没有人。 她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一下,关上灯。 只是下一秒,灯光乍亮,宛如白昼。 林晚星的手按在开关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教室黑板。 那上面多了两行字符。 第62章 留信 字是白色粉笔字。 现在黑板上还留有林晚星当时写的“smart”几个单词, 以及后来大家的每日赚钱账本。这些字迹乱糟糟的,让林晚星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现在多出的这两行字符。 但在关灯的瞬间,她发现这点, 并且下意识再把灯打开。 <a href="mailto:<a href="mailto: href="mailto: yydsmx0716 黑板上多出的字符就是这两行。 第一时间, 她以为那是学生们乱写的粉笔字。但前一行结构特殊,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邮箱地址。 wanxing_lin,林晚星? 这是她的邮箱吗? 白炽灯下,林晚星怔愣。 她望着黑板上的字符,完全没印象自己注册过这个, 但也不排除她意外注册过但自己忘了的可能性。 但这,又是谁写上去的呢? 冷静下来,林晚星观察了两遍上下两串字符。她首先要做的, 就是判断邮箱本身的注册网站。 后缀的“@ychdfc.com”应当代表了某个邮件服务器。 林晚星选了个最简单的方法, 她拿出手机, 打开百度,将这串邮箱后缀输入其中。 网页中出现诸多条目, 而搜索标红的部分是“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 林晚星再抬头看黑板上的邮箱账户,更加不可置信。 这是在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网站上申请的邮箱? 狭路 第65节 用的她的名字? 原本的“奇特”想法变成“惊骇”,林晚星背脊有汗。 她又看向黑板上第二行粉笔字。 “yydsmx0716”,看上去像是有寓意的乱码, 林晚星默念几遍前几位字母,特意的大写,数字和字母结合,很像是密码。 是王法写的吗? 林晚星仰头看着天花板。如果是王法以她的名义注册的邮箱, 并偷偷留在黑板上。那总该让她在他走后才发现, 难道王法已经走了? 林晚星立刻拨通王法的微信电话。 电话过了一段时间才接通。 “你在哪, 走了吗?”林晚星问。 “我在楼上洗碗。”王法的语气里少见的有些无奈,“等会走。” “那你等我下啊。”林晚星握着手机,“有想喝的饮料吗,我等会儿带上来。” “不用,冰箱里还有,我马上就走。”王法用很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就当最后喝一杯吧,有想喝的微信告诉我。”林晚星说完,挂断电话,假装没听见王法最后说的“不必”二字。 王法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人还在楼上,也就是说,这串邮箱是王法留下的可能性很小。 林晚星眯着眼睛看黑板,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曾经,陈江河收到了一张“免费借球一百次卡”,指引他来到了体育器材室。 后来,有人给秦敖塞了盒烟,里面有很多劝学金句,秦敖来找她麻烦。 于是他们一起破解烟盒里的谜题,找到了付新书。 接下来,付新书也收到了一张地图,带领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开启了“元元补习班” 而现在,在补习班的黑板上,在她的面前,又出现了一串邮箱名。 会是被学生们称为“神秘人”的那位留下的吗? 林晚星感到自己身处于什么离奇的谜题中,四周乳白色的灯光仿若虚幻蛛网。 正常时,你感受不到任何问题,但偶尔会有粘丝垂下,轻轻落在你的脸颊或者手臂上。并不吓人,很像顽皮的恶作剧,但总惹得人心痒难耐。 想到这里,林晚星用手机打开了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网站。 官网首页是恭喜俱乐部夺得第x届中国足球超级联赛冠军的新闻,图片栏自动切换,林晚星看到永川恒大不同梯队球员们参加各类赛事的合照一一闪过。 她看了遍网页,在右上角找到“邮箱”,点了进去。 页面跳转,果然是邮箱登录入口页面。 林晚星看着黑板上的两串字符,在手机中输入邮箱账户。 然后是密码栏。 林晚星又抬头看向黑板,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她深吸了口气,将黑板上第二行字母敲入。 手机键盘回车,确认。 林晚星手心冒汗,页面刷出的瞬间,她觉得自己明明站在亮如白昼的教室中,却仿佛沉在海底。 点进收件箱,邮箱中躺着一封未点开的最新邮件,发送时间是9月30日,也就是今天。logo紧闭,像在等她拆封。 那封邮件名是这样的《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主席办公室-主席团-任命通知书》 单击,点开。 四周静暗无声,只有她的心脏跳动。 扑通、扑通…… 页面徐徐展开。 一封红头文件出现在手机屏幕中,内容如下: 永川恒大俱乐部内部全体员工: 兹刘传广教练已就任永川恒大俱乐部一线队主教练,特此通知。 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 201x年9月30日 疑惑犹如潮水,汹涌而至。 林晚星从深海浮起,却被冲向岸边的白浪扑了一脸。 没开风扇的教室有些闷热,汗水从林晚星发根冒出,顺着她鬓角流下。 她再看了遍邮件。 邮件内容简单,但落款处加盖公章提醒她,这是极其正规的俱乐部任命通知书。 “刘传广”这个名字林晚星记得,是那次来宏景“礼贤下士”王法的中年人之一,据学生们说他曾担任过国家队主教练。 在这封任命通知书中,刘传广是永川恒大俱乐部下一任主教练,可王法不是马上要去永川述职了吗? 难道确认此事之前的邮件? 林晚星又再看了遍邮件时间。 可那确实是在1小时前,也就是9月30日下午7点整的内部邮件。 林晚星理不清头绪,她干脆找了张课桌坐下,上网搜索“刘传广”。 新闻中说,刘指导之前一直在恒大俱乐部任职“技术主管”,网上并无刘指导要担任永川恒大教练的官方消息。 但网上确实有记录,半个月前,因为球队成绩不佳,时任主教练特林被解职。球队一直在寻觅新任主教练,差不多也是刘传广来宏景找王法的日子。 可为什么这封任命通知书里,下任主教练人选从王法变成刘传广? 这里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这封任命邮件为假。 但林晚星想,为什么会有人特地以她名义注册这么一个邮箱,还把邮箱名和密码悄悄写在补习班黑板上,最后发一封假邮件给她? 这似乎没有任何必要。 那么第二,也最有可能的是,邮件内容为真。 而这也意味着,王法骗了他们。 林晚星很难描述此刻心情。 她仿佛回到他们战胜绿景国际那天。 天台餐桌炉火前,火锅咕噜噜冒着热气,王法告诉她,他要去永川恒大任职,因为对方开了令人无法拒绝的天价。 水雾轻薄萦绕,隔着那些雾气,王法面容平静。 他说;“是的。”“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林晚星不明白,究竟是永川恒大没有聘用王法,还是王法婉拒了永川恒大主教练的职位? 可刘指导确实来过宏景,而1500万欧元这个数字太过具体,林晚星想,或许它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巨大诱惑。 但就像她和学生无法动摇王法,巨额金钱也同样无法动摇他。 他拒绝了所有这一切,并决意要走。 为什么? 明明是坐在闷热的教室里,汗水却逐渐冰凉。 林晚星理不清头绪,就在这时,邮箱提示亮起,她收到一封新邮件。 标题很直白:something you need to know about winfred winfred,王法的微信名,想来,这也同样是王法的英文名。 大概是她打开上封邮件时有回执,所以对方又发了一封过来。 她心跳得极快,四周寂静,点开邮件,标准英文播报声与背后隐约的喧闹声,先于画面亮起。 画面为手机拍摄,随着镜头倍数放大,能模糊看到一片球场。 场上,双方球员围在一起,气氛剑拔弩张。下一刻,球员对峙变成斗殴,无法看清谁先动手,只能听到看台人群的惊叫声通过手机扬声器传出,声音格外凄厉。 但那不是惊恐,而是兴奋。手机镜头不断晃动,令人头晕呕吐。观众的嘶吼声成为殴斗最好的配乐,拳与拳,怒吼与怒吼,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暴力和快乐。 最后,球场上有人倒下,手机也随之跌落地面,摄像头安静地对着天空,一只被无限放大扭曲的鞋底,碾过画面。 像有刚化开的冰水,一滴滴坠落在头顶心。 骤然而至的凉意,顺着额头向下,渗入全身,林晚星感到手指都冰凉。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天花板,灯光凉得宛如实质,泼了她满身。 在刚才的画面中,她很确定,她在球场边看到了王法。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林晚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再一次点开视频,重新认真听了一遍新闻。 其中内容大致如下: 南安普顿俱乐部在与朴茨茅斯队在英国u21联赛a组比赛中,发生严重球场暴力事件,朴茨茅斯队球员因突发疾病意外死亡。 南安普顿俱乐部球员接受警方调查,俱乐部官方与青训副主管兼值主教练winfred宣布对此事无可奉告。 林晚星知道,她刚才没有看错。 赛场发生暴力事件,对方球员死亡,而王法是当时的主教练,他就在球场上。 如果这是王法离开南安普顿回国的原因,那永川恒大呢? 林晚星陷入沉思,永川恒大这种庞然大物不可能不做背景调查,不会不知道王法这段过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王法拒绝了永川恒大的职位和薪资,并用一千五百万欧元为借口,离开他们。 教室仿佛在一个奇特空间内,既明亮闷热,又阴暗如夜。 狭路 第66节 林晚星的手,轻轻摩挲着课桌,那里有多年来学生们刻下的简笔画。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一夜,那是刘指导来宏景礼贤下士王法那天。 她和王法两个人散步回家,路是新村附近的一条,就他们俩。她和王法聊天,试图用一些东西打动他,请他来当这所高中校队的教练。 那时王法问她,一个校园足球队伍,能带给他什么? 现在,在这个夜里,林晚星开始回忆她那时的回答。 她好像说了两个字“梦想”。 王法是怎么说的呢? 那是很残酷的一句话我没有梦想。 她闭上眼睛,第一时间浮现在她眼前的,永远是王法望向球场的样子。 宏伟的看台,孤独的身影,鸭舌帽压低,似睡非醒。 她从来也不知道王法为什么总坐在看台上,为什么总在看球场? 直到他们分别前,她才第一次问他“你在看什么?” 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 你想看什么,你在看什么? 无数次,王法面向球场的目光彼此交叠。 平静的、沉默的、不解的、留恋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他夕阳下猛然回头的那瞬。 林晚星终于明白,她思索整日却没搞明白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不是男女之情,亦非离别之意,而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王法到底有没有骗他们,对林晚星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墙上的分针又划过两格,她知道,她快要没有机会了。 第63章 畏惧 林晚星站起来, 走到教室门边,关上灯。 她跑到楼下小卖部,顾不得具体要什么, 把看上去不错的零食都买了一遍。 最后, 她提着那么一大袋东西,迅速跑上楼,气喘吁吁推开天台铁门。 星夜低垂。 碗已经洗完,烧烤架被放到角落,原本凌乱的天台都收拾整洁。 生活的痕迹被竭力抹平,但多出来的餐桌、阳伞、躺椅, 乱七八糟的砖和不知从哪扛来的旧轮胎,都在讲述这里曾经的热闹景象。 王法拖着黑色行李箱,正好从屋里出来。 空气里有炭火味道, 城市夜空散发着幽蓝的光, 她送给王法的米妮气球, 正在栏杆上方随风摇曳。 “喝点儿?”林晚星举着沉甸甸的塑料袋,问王法。 “车已经到了。”王法说。 林晚星没理他, 而是自顾自走到户外桌边。她把刚在楼下小卖部里买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薯片、虾条、豆干、牛奶、啤酒…… 小零食满满地摆了一桌,林晚星“刺啦”一声,开了罐啤酒, 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大半。 她打了个嗝,王法已拖着行李箱走过她面前。 “你也太聪明了。”林晚星有点醉醺醺,很直接地说, “人在金钱面前, 最容易失去说话的勇气, 你选了个最好的借口让我们闭嘴,少挽留你。” 离开脚步未停,行李箱滚轮压过水泥地面,仿佛沉沉碾过林晚星心头。 “你要走了,不是要离开我们,而是要离开那片球场,对吗?”她用很和缓的声音问道。 天台铁门打开,背后球场陷入漫长黑夜,林晚星握着啤酒罐,说:“我们谈谈。” 没有任何回应。 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时间无限拉长,连划过表盘的秒针,都被无限延缓。 突然,铁门“砰”地关上,时空重新运转。 脚步声和滚轮声再次响起,林晚星听到原本理应消失的一切声音,再度回响于天台夜色中。 她抿了口啤酒,回过头。 青年脱下鸭舌帽,很干脆地在她对面落座。 他眉骨深邃,黑夜中,目光也变得幽深:“消息这么快公布了?” 这时的王法与她曾见过的王法都不同,夜色为他蒙上一层阴影,像嶙峋而冷峻的崖壁,亘古矗立于午夜海边。 林晚星把买的所有饮料在桌上码成一排,让王法挑选。 红色的可乐,黄色的啤酒,橙色的美年达…… 王法没有动,并不想和她最后喝一杯。 林晚星:“为什么最后是刘指导接任了?” “刘指导很熟悉永川恒大,当主教练很合适。”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林晚星的手指在饮料上轻点,选了罐雪碧,推出去,“我是想问,那么你呢?” “你想听我说什么?” 王法没拿她推荐的雪碧,而是自己开了罐永川纯生,他声音直白冷酷,同啤酒罐开启的“刺啦”声一并响起。 林晚星:“永川恒大确实找了你吧,你嘴上说1500万欧元是无法拒绝的大价钱,实际上根本没把钱放在眼里。所以刘指导只能自个儿上了,是这么一回事吧?” 青年仰头喝了口啤酒,露出利落的下颚线和洁白修长的脖颈:“你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 “我确实有钱,所以没把1500万放在眼里。”他放下啤酒罐,这么说。 林晚星被噎了下:“有钱你还在我这连吃带骗的?” “有钱的意思是,我比较随心所欲,觉得没意思,就能直接走人。”王法说。 他这句话很冷酷。 空气中的水分凝结在冰凉的易拉罐上,顺着林晚星的手指滴下来,她望着青年在夜色中的冷峻面容,说:“王法,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坐下来解释的。” 王法愣了下,却没说话。 “你骨子里比我更认真负责,你觉得一走了之对不住我们,所以得找些借口,让我们好受些。”林晚星说,“你不需要这样。你我都知道,问题不是钱,你也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听上去有点肉麻,小林老师,过了。”王法抿了口啤酒,淡淡地说。 “王法,不用堵我嘴,我知道你意志坚决,要杜绝一切让自己回心转意的可能,因为我和学生们确实在动摇你。可你要离开的并不是我们,而是前面那座球场。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林晚星用前所未有的平静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王法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夜风横贯天台,将绑在栏杆上的粉色气球吹得猎猎作响。 他甚至没有喝口啤酒更未点支烟,所有漫长挣扎都会变成一句再普通不过的陈述。 “我的确要离开球场。”他说。 林晚星蓦地抬眼,手指按在易拉罐上,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为什么?”她问。 青年望着远方的球场,星月洒下些微的光,但更多是黑暗。 “因为那次球场暴力事件吗?”林晚星想了下,很直白地问。 “你终于去查我了么?”王法有片刻意外,但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林晚星摇了摇头:“有人在楼下黑板上给我留了信,发了两封邮件给我。”林晚星很诚实地说,“一封是永川恒大俱乐部内部任命邮件,任命刘传广为一线队主教练。还有一封信里,有段视频,英国的新闻。” 她边说,边把手机拿出来,摆在桌上,朝向王法。 王法并没有点开那段视频,他只是低头看了眼封面,就知道那是什么。 林晚星思考了下,虽然残酷,但她的手指还是轻轻滑过手机屏幕,按下视频播放键。 手机屏幕乍亮,含混而兴奋的背景音响起,在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嘈杂浓重。 王法坐在餐桌对面,林晚星观察着他的表情:“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寻找过专业帮助了,我说的是心理医生。但你的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对吗?” 王法神色如常,手机的斗殴画面和天台上充斥的所有辱骂声,都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直至镜头扫过看台面容扭曲的球迷,最后的球鞋碾过画面,新闻播放结束,画面归暗。 过了一段时间,王法才徐徐开口:“我现在相信,你是专业的了。” “你从英国回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吗?球队认为这是你的问题,让你对这件事负责?”林晚星问。 “不用担心,球队不会因为这种事开我。”王法握住易拉罐,表情冷漠。 “那是你主动离开南安普顿的,为什么啊?”林晚星仍感到不可思议,“我听学生说,在英国当教练很难,所以我查了下。德国每年颁发出去的普通教练资格证书有四千份,西班牙和意大利也有三千多份。而英国,只有六份。在英国光拿个教练证就很难,做职业球队的主教练难于登天,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在南安普顿的职位是青训主管副兼u21主教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王法反问。 林晚星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我在这行里,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王法坐在她对面,缓缓开口,那是林晚星从未想过的人生。 “英国足球俱乐部历史悠久,相对封闭,并不很在意你说的教练证,他们在乎的是‘自己人’。我14岁进米尔凯恩斯青年队,不久就发现,我的兴趣并不在成为球员上。于是,我开始在南安普顿做勤杂工。每天清洁草坪、打扫更衣室,这些都是没有报酬的工作。后来,队里一位青训教练的孩子正在学习中文,我找机会成为教练孩子的中文老师。与他混熟了之后,我被推荐,得到一个最低级的青年队助理教练的位置,一直到我担任u17梯队主教练,我的队伍拿到了英格兰青年足总杯的冠军。最后,我才能得到南安普顿的青训副主管的职位。我今年29岁,从14岁开始,我人生超过一半以上的时间,全部花在了这件事上。” 王法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缓的语调,无论是做勤杂工抑或夺冠的经历,在他的回忆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林晚星想,那么多深入的心理治疗和谈话,他必定无数次回忆和叙述过这段经历,确定无甚留恋,语气才会如此平静。 “但你觉得自己走错了,那些时间和努力都是白费?”林晚星无法理解,“问题出在哪里,新闻里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狭路 第67节 “那天发生的事,就是你所看到的一切。”王法说。 “球场冲突,有球员意外死亡?” “是。” “你很自责?” “不,我很害怕。”王法说。 第64章 晚风 “那天球员倒下, 可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都被仇恨蒙蔽双眼。直到他脸色发紫,失去生机, 才被注意到。” 晚风拂过王法脸庞, 如一则无声的长镜头,直至最后,才会有刺破耳膜的鸣响。 “那个时刻,我突然在想,我在做什么?不是这件事里我在做什么,而是我一直以来, 究竟在做什么?”王法说。 画面里,球场的绿色恣意生长,失去时间刻度, 如大片泥泞的沼泽。 “你不明白的是, 自己到底为什么站在球场上。”林晚星说。 “会有这样的时候吧。”王法轻轻转动早已空空如也的啤酒罐, “有可能是死亡本身确实震慑到我,但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那你最早的时候, 为什么想当教练呢?”林晚星给自己新开了罐酒,喝了一口,“你14岁的时候还是球员,什么改变了你的志向?” “14岁?”王法有力的手臂搭在餐桌上, 陷入漫长的回忆,“那时候我在米尔顿凯恩斯青年队u15梯队踢球,米尔顿凯恩斯刚刚改成现在这个名字,以前他们叫温布尔登, 是英格兰一度大名鼎鼎的‘狂帮’。狂帮讲究力量, 讲究跑动, 讲究冲撞,所以他们青年队的教练,也更喜欢选拔那些身体强壮的孩子。” 王法说起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遗憾之情,他说,“我身体素质不错,但和那些天赋异禀的欧洲人比,还有差距,所以比赛的时候经常在替补席上。” 林晚星看着对面的黑发青年,想象了下当时缩小版的他。 那应该是个黑发少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没现在这么立体,瞳仁颜色也浅,所以很柔和安静,有点人畜无害。 这样的少年坐在板凳上,而在他前方球场上,是双方拼得你死我活的敌我球员们,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有不甘心吗,想上去自己踢?”林晚星问。 王法摇摇头:“没什么不甘心的,虽然没人不想在球场上证明自己,但我却觉得,看别人踢球也很有趣。那是一个参与其中,又游离其外的视角,能让我很好地观察我的球队。我当时有个朋友,叫迈尔斯,他很壮,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他速度快,块头大,教练们都很看好他,觉得他将来会成为鲁尼那样的顶级前锋,可是我却觉得那不对。”王法很确定地说。 林晚星继续听下去。 “迈尔斯他技术太粗糙,基本功差,当前锋的话,很难在激烈逼抢中取得进球。有一次比赛,教练派他上场,让他打前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说了一句‘我觉得迈尔斯应该打后腰’,当时大家都转头看着我……”王法说。 “教练骂你了?”林晚星问。 “我只是个替补,在激烈的赛场上,说这种废话显然是大忌,不过当时教练没骂我,根本没人搭理我。” 林晚星想象了下,当时黑发少年鼓足勇气说出想法,却不被在意的落寞神情:“然后呢。” “虽然没人理我,但我还是想试试,我想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我偷偷拉着迈尔斯做后腰的跑动训练,被教练发现,他根本不听我的辩解,将我赶回家,禁止我参加训练一个星期,他认为我只是在调皮捣蛋,所以要惩罚我。”王法说。 “然后,你离开了球队?”林晚星问。 “不,我又去找了我们教练。” 王法的执着,超出林晚星的想象。 他说:“那一周我不允许进俱乐部大门,我翻墙进老头家里。我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必须听听我的想法。” “老头……不是,你的教练,他听了吗?” “当然没有。”王法终于显露出一丝少年时的桀骜,“老头问我‘小子,你现在多高?’我说‘我马上要5.9英尺,他却对我说,‘小子,球门离地都要8英尺,知道我为什么不听你说话吗,因为你长得太矮、声音太小’,然后他就让我滚出去,不然他就报警了。” 所谓的矮小,当然是“你还不够格”的另类说法。 林晚星想象了下当时的情景。 那个14岁的黑发少年,踌躇满志准备了大堆理由,鼓足勇气跑到教练家里,却连说出自己想法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呢?”她问。 “然后就很简单,既然他认为我还不够高,那我只有一步步站到高处,让他听见我的声音,告诉他我是对的。” “我显然不能在米尔凯恩斯获得机会,所以我辗转一些俱乐部,最后来到了南安普顿,因为我知道,这里的青训是全英格兰最好的,我必须得比老头厉害。后面的故事就是那些费尽心思,要获得一个机会的过程。” 最开始讲起迈尔斯和老头时,王法语气中仍有很多鲜活的情绪。但到谈话进行这里,突然变成轻描淡写与一笔带过。他并不在意其中艰辛,觉得那些奋斗毫无意义。 林晚星:“那么你证明自己了吗,或者说,你觉得老头他,最后听到了你的声音吗?” 王法很平和地说,“大概十年后,有次我们青训营开营,我又见到了老头,他牵着一个小男孩,说那是他的孙子。他摸着小孩的脑袋,委托我,给他的孙子找个身家清白的球迷家庭寄宿,当然,这是种委婉的说法……” 十几年努力,身份调转,王法成为被请求的那方。 林晚星说:“他希望你能罩着他的孙子。” 王法点点头:“那天下着雨,老头告诉我了一些关于迈尔斯的消息。老头说,我离开后,迈尔斯越踢越不行,慢慢的只能去混低级联赛,现在一个业余队里踢后腰,并且已经转行做了面点师。他告诉我说,‘当时你说的是对的。’” “最后老头,把这个交给了我。” 王法身体微微前倾,他从宽松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只秒表,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她微低头,那枚秒表真的很旧了,尤其在今夜光线昏暗的星夜下,更显得伤痕累累。 “我最早想做教练,只是为了证明我是对的。在那个下雨天,老头把他的孙子交到我手里时,我已经证明了这点,不是吗?”王法问她。 林晚星想,似乎是这样的,这一个完美的故事。 始于少年时一念,恒于青年人半生努力,终于雨夜的一席谈话。 老人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亲手交托于那个他曾认为桀骜不驯的黑发少年手中。 但真实人生和美好的故事总不一样,它会不断不断地进行下去,直到某一天…… 或许是球场旁也可能是医院内,说不定当时王法正在警局接受调查,他得到了那场比赛球员死亡的讯息。 无论在何种情境,那必定是个他想损毁掩埋,却无数次徘徊于脑海的瞬间。 在那段混乱的视频中,球员们扑向对方,看台上的球迷们嘶吼声震耳欲聋。 每个人都是自己最原始的模样,但也不是他们自己。 “狂热。”林晚星缓缓说道,“生与死之间有条界线,但狂热会令人越界。” “足球是靠狂热赚钱的产业。”王法的叙述很平静,“球场意外死亡,是千万分之一的意外概率,我很清楚这点。朴茨茅斯和我们是宿敌。‘宿敌’是一个被营造出的词汇,所有球迷都会关注这场比赛。因为我们和他们有仇,大家必须往死了干,肢体冲突再正常不过。那天球员倒下,可我们谁都没有在意,都被仇恨蒙蔽双眼。” 林晚星实事求是地说:“人在激情状态下,是不受理智左右的。如果这是一场路边的斗殴,你应该会拿起手机报警,但在你被卷入其中,那是不一样的情况。” “你和我的心理医生一样,认为问题是我在对方球员死亡后,遭受了很大打击,过度自责,因此将情绪迁怒于足球。”王法说,“我承认,这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还有另一部分原因呢?”她问。 “还有一部分原因,关于韦德·斯图尔特,那名死去的球员就叫这个名字。朴茨茅斯为他举办了葬礼,我们也得到消息,我告诉俱乐部,我想去参加。当时我在接受心理治疗,我和我的心理医生都认为,去参加葬礼有助于解决我的问题。” “所以,你去了吗?” 王法终于露出失望的神情:“我的俱乐部拒绝了我的要求,因为我们是宿敌,这件事对方死了人,我们绝对不可能低头揽锅。官方将派不相干人士前往表示哀悼,而我他们请我那天不要离开训练基地。” “但你还是去了。”林晚星说。 “是的,我去了。”王法说,“那天还在下雨,英国总在下雨。我站在墓园外,却最终,没有走进去。” 林晚星没再问“为什么”,“为什么你到了那里,却没有进去”。 因为对于王法来说,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是球迷的希望,背负俱乐部的声望,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些孩子们的教练,他不能让自己球员失望,他有太多束缚。 在那一瞬的感受和之后无数次回忆时的感受一样,对自我的失望,令他感到痛苦。 “这里面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吧。”林晚星努力地问道,“我是说当教练,如果只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你自己,你早该在老头认可你的时候就辞职走人了。” “其实和你想得不太一样,南安普顿和其他俱乐部不同,我们一直以来做的是青年球员买卖交易,在这上面赚了几亿欧元。”王法神情严肃,“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时间和努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见过太多出色而富有天赋的球员。一百个进入南安普顿的球员中,能走到最后的,也许就只有一个,在这个过程中,我必须很快放弃任何一个跟不上的孩子。怜悯是没有用的,在真正的职业赛场上,容不得任何瑕疵。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样。可真站上想要的位置,十几年的辛苦,无数人的心血和汗水,又怎么样呢?” 王法的讲述,让林晚星真切感受他的失落。 “在俱乐部旗帜的号召下,我们不过是凝聚在原始图腾下的战士,用另一种形式与对手厮杀。一旦站在场上,我们同古罗马斗兽场里取悦贵族的奴隶有什么本质区别?”王法这么问她。 林晚星猛地抬头,没想到王法竟会这么认为:“你在质疑足球本身。” “是又怎样?”王法反问,“更快更高更强,突破自我,超越人类极限?那都是别人的事,我只是足球这个无烟工业中的一员,我为满足狂热欲望而服务。我纵容球员们赛场斗殴,忽视对方死去的球员,我甚至没有勇气踏入那片墓园。我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连我自己都面目可憎,你告诉我,我到底在做什么?” 林晚星无法回答。 在她看到那段视频后,她想和王法谈谈,为此,她计划过很多谈话要点。 可等她听完王法的故事,她发现在真正的拷问面前,一切开解都是徒劳。 因为她望着王法,能真切感受到那种奋斗半生却突然停下举目四望的茫然。 他站在生死之间,被巨大的黑伞笼罩。 他骤然回望曾走过的的大半人生,雨水迷蒙,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 “或许足球光芒万丈,但它,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王法最后说道。 林晚星终于理解她邀请王法做高中校队教练的可笑之处。 他曾站得太高,也见过太多,他视职业足球是个为取悦球迷制造利润而滋生的产业。 他认为自己在产业中迷失自我,他没有教导好自己曾经的球员。所以现在,他也不想让她的学生们,继续走上这条道路。 他可以用这十天时间为他们开个好头,但无法再做更多的事。 “梦想”这些东西,确实无法对他产生任何吸引力。 因为在老头把自己的秒表交于他手中的那刻,他已经实现了最初的梦想。 而站在墓园外的时刻,他放弃了努力半生的梦想。 他不会留在宏景八中,更不会去永川恒大,因为他发现,他错了。 “我明白了。”最终,林晚星只能这么说道。 王法坐在桌边,听到了这句回答。 在餐桌对面,女孩的声音很轻,因为喝多了酒,她的脸颊和眼眶都有些红润。 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明亮柔和,像她的名字一样。 后来很多次,王法回忆自己那时的心情。 狭路 第68节 他想起自己和林晚星走在公园池塘边的情景,有人把石头扔进水里,水珠滴落在荷花的粉色花瓣上。 她或许不知道,她只是坐在那里,就令人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夜风柔和,所以他又坐了一会,远处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王法知道,确实到点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重新扶住拖杆箱。 “你有东西没拿走。”林晚星说。 王法看了眼桌上的秒表,说:“送给你了。” 大概有那么一瞬,林晚星在他目光中感到了失望。 她不清楚那是对足球的失望,还是对她感到失望。 这是他重复过很多很多遍的问题,他曾花太多时间坐在球场看台上思索,无论是他人抑或自己,他为始终没人能说服他而感到失望。 “我理解你的感受。”终于,林晚星也从桌边站起,她说,“或许你在之前的所有治疗中,都听过无数遍这句话,但我确实理解你的感受。” 可他们却还是擦肩而过。 “很多问题是没办法解决的,我那时候这么认为。” 她往天台边走,夜风拂面,近处的球场仿若蛰伏的巨兽,而远处是陷入夜晚沉眠的人世间。 “老实讲我刚才努力了,但书上的东西,那些谈话技巧,在真实问题面前,都显得很贫瘠。”风吹起了她的鬓发,“不怕你笑话,几个月前,我回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候我心理状态很差,我在想‘从这里跳下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滚轮和行进的脚步声终于停下,林晚星的声音却没有停。 “当时我在想,我走过的人生路就那么一点,谁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呢?但又觉得这也太难了,我可真是走不下去了,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不想再看到了,这很没有意思。”林晚星回头看了眼王法,“你也觉得,足球很没意思吧?” 不远处的青年也正望向她。 他重新戴上那顶鸭舌帽,露出利落的下颚线与挺直的脖颈,却让人看不清任何神色。 “然后呢?”王法抬起头,看向林晚星。 在他对面,女孩趁着夜风,向他缓步走来。 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风拂过池塘里的莲叶与花瓣。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塞到他手里:“我说了,你有东西没带走。” 王法低头,那是枚银色的1元硬币,还带着她的体温和一点酒意。 林晚星回头,指了指桌上那一大堆零食,告诉他:“现在1块钱很难搞,为了给你找个硬币,我买了那些东西。” “你让我扔硬币?”王法感到意外。 “对啊,你们足球里不也是抛硬币选边,很有寓意吧。”林晚星说,“我当时口袋里也正好有一枚硬币,我是那么想的,正面走,反面留。我无法说服你,甚至我也认为你是对的,可我同样知道,在这里,你仍有不舍。” 女生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不要忽视你心中仅存的那一点不舍与留恋,你的所有情绪,它们都非常珍贵。” “我无法挽留你,因为我也不知道,你继续走下去前方会是什么,但我希望你能做件蠢事,试试看,让老天爷来帮你做选择。” 女生脸上始终带着很清淡的笑容,短发扎在脑后,只有很短的一截,她更多的鬓发被风吹乱。 这种办法确实不像她这样的人能想出来的,但王法很清楚,她确实没有办法了。 夜空中,粉色的气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米妮小姐始终亲和可爱。 王法低下头,他无法拒绝。 那是很简单的动作,可硬币被抛向夜空时,却仿佛重如千钧。 它很快落下,发出“叮当”一声轻响,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稳稳停下。 夜空下,银色数字“1”格外清晰,上天意志果决走吧。 王法和林晚星同时收回视线。 他看到女生眼中没有任何失望,她目光宁和如星夜,一直注视着他。 王法握住拖杆箱,转身迈开脚步。 他身后的人却一直没有动。 “你当时抛到了哪面?”手触摸到绿色的铁门,王法忽然问道。 “正面。”林晚星答。 正面意味纵身一跃,人生苦海,就此解脱。 心电图终于突然走向颤动的高峰,王法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女孩:“但你还在这。” “是啊,因为我耍赖了。” 她站在星空下,用很清淡的笑容,回答他。 那夜的风始终带着苦涩味道。 像有人把盐粒洒入风里,筷子轻轻搅动,所有情绪都被卷动着,溶解于风中,轻轻扩散并最终包裹住了他们。 第65章 心事 林晚星想, 她和王法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 王法很坦然,即使囿于内心困苦,他还是会认真思索, 坦率表达, 并不为此而感到羞愧。 这样的人,往往都能走出困境。 可她目前做不到。 成年人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南,而是能直面内心的一瞬。 无论有多疲倦厌烦,可当上天意志降临,你却总有忤逆它的企图。 你还想再看看、再等等、再试试…… 所以思前想后,只能偷偷耍赖了。 至于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将遇见什么,其实没人知道。 林晚星一夜未眠。 她在天台一个人坐了会儿,躺在床上又睡不着, 干脆下楼, 去打扫补习班教室。 行动上忙里忙外, 脑子里却格外平静。 她想了很多,关于王法或者她自己。 凌晨教室很安静, 她坐着刷了会儿手机。最后天色泛蓝时,她把黑板上的两行邮箱擦掉,上楼睡觉。 不过林晚星的整段睡眠,大概只持续了一小时十五分钟。 早上六点半, 林晚星听到屋外模模糊糊搬运东西的声音。 某种下意识作祟,她以为是有人在搬运行李,立刻清醒,披了件衣服起床。 朝阳下, 秦敖正蹑手蹑脚搬开烧烤架。 推开房门, 林晚星和男生四目相对。陈江河则站在天台另一侧, 手里抱着个足球,同样呆滞。 林晚星被朝阳刺得眼睛疼,又困得不行:“十一国庆节一大早,你们不在家睡懒觉,来我这约会?” 秦敖立刻炸毛:“你你你……” 可他“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晚星:“别急。” “你可以继续睡。”陈江河维持酷哥人设:“我们来拿东西,拿完就走。” 林晚星这才注意到,秦敖蹑手蹑脚,其实是要搬开烧烤炉,拿后面足球训练用的标志杆。 而陈江河手里还抱着足球…… 她醒了一点:“昨天不是说十一放假吗,怎么还来训练?” 秦敖表情尬了下,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来溜溜,不是训练,就是玩。” 不想让别人见自己太努力,秦敖找个借口掩饰。这个时间甚至比他们平时训练更早,显然不能单纯用“闲着也是闲着”来解释。 林晚星走到天台边沿,远眺球场,发现那边还有两个身影,正绕圈跑步,是俞明和付新书。 “这也太早了,你们不会是失眠了吧?”林晚星回头问。 像被戳中心事,秦敖很不耐烦:“就你话多,让你去睡就赶紧去,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今天国庆!” “国庆怎么了?”林晚星笑道,“国庆就不允许老师说废话了?” 秦敖把标志杆扯出来,正气凛然地插在地上:“今年国庆有大阅兵,我们是来集合看阅兵的!” 总之,“看阅兵”绝对能在秦敖同学今年“好理由”榜上排进前三。 秦敖拿着器材下楼,和陈江河他们几个踢了一个多小时。 随着时间推移,早上来的学生又多了三个。 林晚星倒不觉得他们是提前说好集体来看阅兵仪式的。 毕竟祁亮进门,听到“阅兵”二字后,忍不住冷笑:“为这叫我来,太天才了吧?” 但他也没多说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大袋咸蛋黄口味的锅巴和四罐美年达。接下来,郑飞扬带来两盒蛋卷,说是过节的时候舅舅送给奶奶的。 最夸张的是林鹿,直接拎来一大袋泡面。他直接给秦敖卖了,说:“老大突然打电话喊我们来看阅兵,还让带点吃的,我家里只有泡面和牛奶了。” 就在林晚星恍恍惚惚间,男生们正式摆开架势,等候国庆大阅兵。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并未对这类典礼显出太大兴趣。毕竟十七八岁正处于叛逆期,坐在电视机前就开始打哈欠。 电视调到了cctv1,声音却不大。 节目还在阅兵仪式前的采访和介绍。 男生们也没吵闹,只是默默吃着零食,看上去各自有心事,情绪并不高涨。 九点整,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房间里很安静,窗帘半拉着,屋里光线昏暗。 首长宣布升国旗奏国歌。 狭路 第69节 楼上楼下的不同人家里,都不约而同传出国歌声。 设备不同,音质不同,飘散在空中的曲调也略有时差。可它们互相碰撞,形成美妙合奏,在万里晴空下,逐渐雄浑壮阔。 房间里,男生们受到感染,跟着哼唱起来。 一曲完毕,连林晚星都坐直身子,竟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可能是唱了国歌,大家也就放开了。 接下来的过程,既严肃又欢快。 首长检阅部队,每次电视机里喊一声“同志们好”,男生们就跟着喊一遍“首长好”,有种奇异的互动感。 雄浑的交响乐响起,随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介绍声,装甲车隆隆开过,男生们变得更加兴奋。 他们对着电视机里的新型军备指指点点。 什么反舰□□、东风17高超音速导弹…… 林晚星发现,一直沉默寡言的郑仁同学竟然是个军迷,对各类武器如数家珍,给他旁边的“小白”们答疑解惑。 边看边聊,男生们越来越兴奋,嗷嗷叫得越来越响,恢复往日元气。 林晚星陪学生们看完全部阅兵过程,原先的困意全消,心中有诸多感慨。 零食吃得差不多,男生们在地毯上伸着懒腰,意犹未尽。 林晚星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房间里骤然静下。 “你干嘛?”秦敖回头。 “我要睡午觉了。”林晚星打了个哈欠:“你们可以撤了吧。” 俞明露出受伤的表情:“老师,你就这么想我们走?” “睡什么午觉,我们午饭都带来了你睡午觉?”秦敖说。 他们吵吵闹闹,总之就是赖着不想走。 林晚星答:“我昨晚失眠了,没睡好。” 俞明:“老师,你也因为教练走失眠了吗?” “也”字很耐人寻味,林晚星说:“也不单单因为这个。” “老师您怎么说话说一半啊,有啥不能说的,你不就担心我们放假结束以后那个月考么。”郑飞扬同学心直口快。 林晚星继续点头。 “还有吗?”她问。 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想了会,陈江河说:“还有就是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比赛还能不能踢下去。” “嗯,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去赚钱,赚钱也挺好的,但又觉得不是我们现在该干的事儿。” “原来如此。”林晚星终于明白男生们是为什么一早上行为反常,每个人看上去都颇有心事。 祁亮冷笑:“其实是因为教练走了,秦敖怕你孤单寂寞,所以让我们来陪陪你。” 祁亮同学恶心人确实有一手。 一句话,直接把秦敖戳得吱哇乱叫:“我没说这话,是老付说的!” 林晚星也愣,祁亮一箭双雕,显得她要他们赶走的举动确实很“绝情”。 林晚星无奈:“其实我真没有担心过你们的月考。” “为什么?” “你别又扯这不归你管啊!要让我们自由学习。” “我妈昨天晚上还跟我说,现在随便我乱跑,要后面成绩不好,就乖乖滚回学校上课。” 林晚星笑道:“那你滚回学校,成绩就能好了吗?” “当然不行!”俞明很骄傲地说。 和男生们轻松愉快地聊下来,林晚星也大概知道他们“睡不着”的原因其实有很多。 一是王法离开,让他们觉得足球前途未卜。 二是他们赚钱事业暂告段落。这件事能给他们安全感和满足感,可他们不清楚是否要继续下去。 国庆节后紧接着月考,家长压力让他们感到焦虑。 他们不想离开现在不用上学的自由生活,可是对要怎么学习这件事完全没数。 足球、生活、学习,未来…… 成年人都很难同时完美地处理这些事。 可困扰他们的事情已经这么多了,他们还是分出一点心思来,担忧她因为王法离开而失落。 这种种原因促使他们凑到一起,来天台过节。 林晚星说:“那我们一起来讨论一下吧,关于你们担心的这些事。” 第66章 议事 元元补习班, 教室。 男生们坐在教室里,没来得及吃林鹿带来的泡面。 林晚星站在讲台前,拿起粉笔。 课桌前的男生们开始喊:“你终于准备认真给我们上课了?” 林晚星笑着反问:“我哪节课不认真了啊?” “我觉得你有时候在回避给我们讲课本, 是不是觉得根本教不好我们?”秦敖高傲地问道。 林晚星愣了下, 她从没想过男生们会有这种想法。 “当然不是。”林晚星摇了摇头,“讲道理啊,你们在学校读了那么多年书,换我来教那些知识,对你们来讲,会有质的区别吗?” 祁亮:“你是怎么把‘你们没救了’这件事, 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林晚星:“我肯定救不了你们啊,包括学习在内,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而我, 只能为你们提供你们所需要的帮助。” “那你觉得, 我们现在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认为你们需要好好讨论一下,现阶段你们所担忧的问题。” “有什么好担忧的, 日子一天天过呗。”秦敖说。 “你们已经完成‘赚钱’任务的目标,还准备继续吗?”林晚星很直接地问,“如果你们要继续赚钱,它和踢球、学习的时间, 你们要怎么分配和妥善处理?” “钱肯定要赚啊,谁嫌钱少啊。”秦敖说。 “但我们马上又要月考了,要是赚钱哪有时间学习,考不好就g了!”林鹿说。 “那谁想赚钱谁去赚, 不想干, 就做自己的事儿。”陈江河思考了下, 看向黑板前,对林晚星说,“这不就是你讲的,自由原则?” “有人想干有人不想干,那最后凑不到一起训练的时间怎么办?” 男生们一言我一语,显然不能对此事达成统一意见。 林晚星听完他们的讨论,把粉笔从左手扔到右手,提议:“我们来正式开个会吧。” 男生们显然对“正式会议”这几个字有所警惕。 “你又要搞什么飞机!” 学生们的警惕,显然是有道理的。 林晚星很认真地提议,在元元补习班召开自治大会,实现学生们自我管理、民主决策、共同协商。 总的来说就是,有什么事提出来,大家一起讨论,然后通过民主程序,做出决定。 之前很多时候,林晚星也让学生们自由讨论,但那种讨论往往都是商量大家要如何凑在一起完成一件事。 从上次学生们要“放弃足球”开始,林晚星就觉得,对于很多“是否”这类型根本性问题,学生们很容易陷入聊着聊着就大家一起摆烂的状况。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往往“声音大就有理”。少部分人的意见,经常很难被听到。 因此,他们需要一个会议,通过高效、有序、公平、合理的流程,来协商他们遇到的问题,并做出共同决定。 “那我们要你有什么用?” 男生们听完她的叙述,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我吗?”林晚星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新的书名,“我将为你们介绍一套开会法则,当然,是否要使用这套规则,应该由你们自行决定,所以可以试着根据这套法则开会,通过会议表决是否要使用它,就当是次有趣实践。” 秦敖看着黑板上的《罗伯特议事规则》,说:“你搁这套娃呢!” 林晚星向学生们介绍,这本书由亨利·罗伯特准将编纂。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罗伯特先生接受了一项主持会议的任务,但意见双方却吵得不可开交,他会议主持得非常失败。 为了学习如何开会,他努力寻找是否有教人们怎么开会的书?发现没有,一气之下,他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花了数十年,撰写了这本《罗伯特议事规则》。 1876年,《罗伯特议事规则》第一版问世。在亨利·罗伯特去世后,他的后人成立委员会,持续修订该书,至2011年,第11版问世。 孙中山先生根据《罗伯特议事规则》,参考美国女权运动者沙德女士的《会议规则》,翻译编撰了著名的《民权初步》。 “这是一本拥有生命力的著作。”林晚星说道。 “700多页!”男生们立刻嗷嗷叫起来。 “说实在的,我只看过简明版,我爷爷有一本700页的《罗伯特议事法则》,在小仓库里,你们有兴趣可以去翻阅,感受一下。”林晚星笑道。 “那……那我们现在,是要学这本书吗?”学生们突然惶恐起来。 “完全理解并熟练运用这本书的全部内容,你们将有能力主持全世界大部分国家会议。”林晚星说,“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自行钻研。而我只是在此,简单向你们介绍这本书阐述的核心原则和会议运作法则。” 总的来说分为四步。 第一步是“提出动议”。 所谓”动议“是指对某一事的具体意见和建议。 例如:“我们将放弃赚钱事业,把时间投入集体学习中”,就是一项动议。 狭路 第70节 单纯的“赚钱有意思学习好无聊”则不能被称之为“动议”。 “无动议,不讨论”,如果没有具体要怎么做的建议,就放弃开会。 第二步是“附议” 只要与会者中,有一人认为“我们可以讨论下这个动议”,无论赞成或反对,会议都将进入下一个流程讨论。 第三步“讨论动议” 每个与会者,都有权针对动议,充分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里需要遵循一些原则: 最核心的原则是“面向主持人”。也就是说,无论正反如何辩论,所有讨论都是向会议主持陈述,而不是彼此吵架。 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发言时间次数限制,因此要求提前准备好自己观点。先表明立场,是否同意,再发言。 尊重裁判。就像足球比赛中尊重裁判一样,裁判有权将违反规则者罚出场外,会议主持有权阻止那些胡乱插嘴、不尊重他人、偏离议题的讨论。 …… 第四步,也就是最终环节“表决阶段”。 表决投票尊重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并服从最后投票结果决定。 林晚星本以为这些内容相对枯燥,学生们又习惯自由自在,会在她叙述过程中各种挑刺反对。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学生们在整个过程中,都对“罗伯特法则”的内容表现出极大兴趣。 他们认真听完她的整个叙述,恨不得马上开始一场正式会议。 林晚星则被推选为第一届会议的主持人。 “我知道你教我们这个,是为了自己偷懒,以后什么事都由我们自己讨论决定,但你也别想跑。”秦敖同学如此陈述道。 总的来说,第一次会议,还是在罗伯特法则的指导下,顺利开始了。 与会者10人,陈卫东说是和爸妈回老家了,今天没来。 本次动议由俞明同学提出,他发起了“应该停止赚钱事业,转而投入集体学习”的动议。 林鹿表示“附议”,会议进入第三阶段。 林晚星作为主持人,暂时制定了发言规则,举手发言,每人有2次分别为1分钟时长的发言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男生们对讨论原则并不清晰。 当林鹿表示“现在好好学习,以后能赚大钱”的时候,秦敖立刻嗤笑。 秦敖:“赚钱起码你赚得每分钱都在手里,读书说得好像你能学进去一样。” 秦敖没提前举手得到允许后发言,林晚星立刻制止。 “我们讨论的目的是解决议题,而不是解决‘个人’,互相攻击或者是质疑动机,会让会议失效,所以我必须制止你刚才的行为。”林晚星认真说道,“无论你想阐述什么内容,都请对我发表。” 秦敖愣了下,让林晚星意外地乖巧,他说:“那我再学学,等会再发言。” 可过了一秒,他又举手。 男生急的不行,但嘴巴还抿得紧紧的,林晚星就允许他发言。 秦敖:“老师,那我刚才说的那条,算在两次发言里吗?但我这次是不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要不把我反对的理由先说完吧!” 他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都说话,然后闭嘴了。 第一次会议的过程,有很多类似的磕磕碰碰,并没有那么快进行到最后一步。 学生们还在尝试理解其中的规则,并且他们发现,要在简短时间内理清想法,并清晰有条理表述,似乎比遵守那些会议原则困难得多。 付新书最后还拿出纸笔,一、二、三、四、五写完。 让林晚意外地是,学生们争论的重点最后集中到“是否要集体学习”这件事上。 总的来说,反对者认为,足球训练的时候大家要一起,但剩下的时间,每个人都应该自由安排。 你想自己赚钱也可以去,他们不可能永远捆绑,一起学习。 而赞同者则认为,教学有本身进度,你要是赶不上进度,又突然想学,难道要别人等你或者额外补课吗? 学习应该和足球训练一样,要求每个人一起参加。 而你想干点别的事,应该利用除这以外的时间。 最后,整个议题,以6票通过,3票反对,1票弃权,通过动议。 投票结果出来。 虽然反对者有所不满,但还是决定服从动议。 毕竟对他们来说,在哪里睡觉都是睡。 学生们伸着懒腰,满怀憧憬地看着黑板上的结果。 林晚星顺杆爬,提出一项新的动议,彻底做实秦敖认为她想偷懒的说法。 林晚星:我提议,每周日晚19:00-21:00,为足球队固定会议时间,我们将在此时间讨论每个人每周的新“动议”,决定和处理大家每周遇到的问题,并进行下一周工作安排。 学生们投入了新一轮的讨论中。 一开始,林晚星担心学生们会陷入“方法论”的陷阱。 就是无论什么大事小事,都要拿出来开个会,投票做决定。 但显然,学生们思维也没那么固执僵化。 他们乐于尊重规则中关于,自由民主、公正、互相尊重的原则,这种好像法庭辩论的模式有点新鲜。 可什么屁事都要开会,大家也不乐意啊。 比如,就接下来的学习工作安排,男生们就直接说:“老师反正你教什么我们学什么,我们会讨论出一个上课时间,然后你得来给我们上课!” 林晚星表示同意。 她擦了擦手上的粉笔灰,准备宣布解散吃饭的时候,付新书站了起来。 付新书:“老师,我认为,我们还要讨论新任教练的问题。” 付新书的话,让整个教室都陷入沉默。男生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显露出失落神情。 这大概才是他们现阶段最担忧的问题。 林晚星愣了下,然后问:“呃,你们不看论坛的吗?” 第67章 论坛 “douhu(豆虎)”是国内最大的综合性论坛。 很少有论坛能将男性向内容和女性向内容融合平衡, 同时吸引两类群体,douhu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 林晚星高中在“douhu”看大佬连载的历史小说,那时候她就知道这里的篮球足球板块很火热, 但她从没去过。 也是昨天王法的事情, 让她想到要打开论坛,来这里看看关于永川恒大新任主教练的消息。 林晚星提到“douhu”,男生却不怎么感冒。 一来他们对国足和中超完全不感兴趣。 二来他们觉得这个论坛是成年人(秦敖的原话是‘叔叔阿姨们’)玩耍的地方,他们年轻人都去b站、贴吧网易云。 “你到底想让我们看什么?”男生们纳闷。 “呃……”林晚星自己拿起手机,看了下,然后说:“请点进‘中国足球’板块。” “douhu有本地足球板块吗?我们要去里面找教练信息还是公开招募?”付新书很认真地问。 林晚星:“……” 男生们不明所以, 按照她说的,点进该板块。 “中国足球”板块很冷,和douhu的“国际足球”属于冰火两重天。 所以学生们一点进去, 就被飘在首页的红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真实的传闻]]内部消息:永川恒大主教练尘埃落定!》 主贴:爆料爆料, 听永川恒大内部的人说, 他们看中了前南安普顿的青训营副主管,一个叫温弗雷德的年轻教练! 为什么不用刘指导?真就是崇洋媚外呗? 刘指导这么多年, 从当年的专业队到后来的国青队,来永川恒大当顾问也是兢兢业业,队内哪个不服气他?有带一线队的经验,在队内又得人缘, 再适合不过了。 “温弗雷德是谁?”陈江河问,“我们教练吗?” 林晚星:“嗯,是你们教练在英国的‘艺名’。” 事关“自己人”,学生们顿时全神贯注。 douhu的帖子有个机制, 被点赞最多的回复将被罗列在最前排。 所以男生们将网页下拉, 最先看到的是三百多“赞”的高亮回复。 真定了啊, 听了楼主的两个人选,感觉我队更没救了。 而下面的回复,也都没什么好话,既看不上刘传广,也不认为王法是个最佳选择。 刘传广这么大年纪了,干出什么事来了?也知道他带完国青,连国奥都带不了啊?为啥带不了国奥咋不说说?他没这个能力你知道吗?再说了,你先说经验,再说人缘,就是不说带队能力,你也知道他带队不行啊? 倒不是我对青训营副主管有什么歧视的,不过这个温弗雷德太年轻了,据说还没到三十岁,也不像在一线执教过。有过经验,会教孩子踢球和带一线队是两回事啊。 永川恒大不把那逼中场换了真没救,真不觉得找个新教练就顶屁用。 回帖前排主要在骂刘指导,后面也有不少人在质疑王法是否有执教一线队的能力。 学生们紧紧皱眉,终于看到一条“专业”回复,在狂喷楼主。 南安普顿的青训在英超是个什么地位,懂?这么年轻能干到南安普顿青训营副主管,这就是能力!再说了,中国球员现在需要的是里皮教他们怎么比赛吗?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好青训教练教他们基本功!还记得当年米卢吗? 他们立刻给这条评论点亮,却发现要注册账号。 男生们逐渐凑到一起,他们简单讨论了下要回什么,由最先注册完账号的秦敖回帖。 【刘传广算个屁!给温弗雷德提鞋都不配!立帖为证,永川恒大主教练肯定是温弗雷德!】 狭路 第71节 秦敖“唰唰”地在回复框内敲完回复,帅气地点击发送。 林晚星站在他们身旁,有点不忍卒读。 秦敖输完回复刷新,发现了在他这条回帖前的评论 楼主满意了吧,官宣刘指导了。 “官宣刘指导是什么意思?”秦敖皱了皱眉,下意识问道。 “应该就是字面的意思,官方宣布。”付新书一板一眼的回答。 一直站在人群外的祁亮同学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你们是不是傻逼啊?” 秦敖回头:“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老子发起动议票你!” “艹,这女人会没事让我们看论坛吗,当然是让你看看新闻,你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吗?”祁亮少见地大声骂,看来确实是忍这群笨蛋很久了。 俞明同学一直在看前面回帖,忽然开口:“老大,这个意思是不是说,永川恒大新任主教练是刘指导啊。” 男生们凑在秦敖跟前,看着他手里的手机,统统痴呆震惊,像完全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祁亮把刚读完的新闻重新拉到标题部分,放大,重重地把手机拍到桌上:“傻逼,看看清楚。” 《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任命刘传广为一线队主教练》 新闻发布时间是10.1日早7:00。 而新闻主贴,正贴着林晚星昨晚在邮箱里看到的红头文件。 下一刻,像魔法解禁,男生们都突然“嗷嗷”地叫起来,你争我抢地看起了祁亮的手机。 “为什么又是刘指导,刘狗凭什么!”有一些永川恒大球迷成分的郑飞扬同学说。 “那我们教练呢,我们教练去哪了?要回英国了吗?” “对啊,我们教练不是要去当永川恒大主教练了吗,难道我们教练被ktv了吗?!就因为这个帖子?”冯锁突然喊道。 林晚星默默看着这群小笨蛋,彻底无语凝噎了。 “教练,你怎么还没走?” 在王法宣布要离开的第2天中午。 宏景八中足球队的男生们狂奔上楼,“砰”地推开天台门。 午间太阳炽热,照得整个天台都热烘烘的。 明亮光线下,第一个冲上来的男孩张大嘴,露出惊诧神情。 天台上,那个被论坛讨论来讨论去,在他们概念里已经离开,应该正在永川恒大作威作福的男人。 此刻却坐在天台遮阳伞下,穿着衬衣和拖鞋,悠闲地把吸管插进酸奶盒子里。 “您真还没走啊?!”俞明同学冲着王法喊道。 当时林晚星被落在最后面,她没吃早饭,只用零食填了肚子,又给学生们讲了两个小时,本就饿得有点头晕,听到俞明这么响亮的喊声,她觉得自己头更晕了。 “注意你们的发言。”林晚星扶着把手,提醒道。 俞明站在天台铁门的框框里深思,堵住后来同学的路,被一把推开。 冯锁刚上天台,看到王法在悠闲地吹风喝酸奶,自然而然替俞明换了个说法:“教练,你怎么还在啊!” 林晚星觉得冯锁同学谈不上恋爱肯定是有道理的。 男生们一个个上楼,每个人都对王法人还在这表示震惊。 林晚星走在最后面,直接在王法对面坐下,从桌上的零食里挑了袋翠园小饼拆开,垫垫肚子。 “看来他们很希望我走?”王法吸了口酸奶,故作忧伤地说,“要不我还是走了吧。” “差不多得了啊。”林晚星警告王法,“这些零食还是我买的,我们怎么说好的来着?” 风中,学生们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根本不相信看到的东西。 他们七嘴八舌起来。 “您为什么还在这啊,凭什么永川恒大主教练变成了刘指导,什么意思啊?” “你是不去永川恒大了,还是有别的队?” “还是永川恒大不要你了?是不是刘指导两面三刀,我们去‘豆虎’给你喷死他!” “douhu?”王法疑问。 “就,我让他们看了下论坛,给他们用官方手段宣布了下你没走的消息。”林晚星义正辞严。 “那不如我自己来更官方。” 林晚星看到,王法面向他的球员们,停顿了下,尔后很郑重地宣布:“是的,我不走了,我没有选择去永川恒大,我准备留下来。” 他说。 风吹过秋日的天台,今天依旧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为什么啊?” 男生们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抓耳挠腮,‘为什么’这三个字,也是脱口而出。 “因为舍不得你们,所以我决定留下来。”王法说。 那瞬间,像是听到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学生们统统石化。 他们瞪大眼睛的模样,让林晚星想起之前网上看到的鼠鼬。一群挤在一起,站直身体,爪子搭在肚子上,梗直脖子看向目标。 反正有那么一段时间,学生们都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像王法会用一点听上去就很假的“小借口”来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 男生们也会这样。 林晚星轻咳一声,示意大家好歹讲点话,学生们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教练你真甩了永川恒大要留下来教我们?” “教练你好肉麻啊。” “什么舍不得我们啊!” “你是不是舍不得林老师?” 王法对这些都很坦然:“那确实也舍不得她。” 他是这么说的。 林晚星刚拿起桌上另一瓶酸奶,发现学生包括王法在内,所有人都在看她。 “干嘛?我确实是很有人格魅力。”她吸了口酸奶,也同样找了个借口,小小掩饰了下。 第68章 赛程 整个十一假期, 学生们过得比不放假时更忙。 除了每天“最喜欢”的足球训练课外,他们还有了全新的文化课课程。 其实林晚星一直明白,无论是最早促使秦敖来的烟盒, 或后来让学生们找到“元元补习班”的藏宝图。 那位幕后的“神秘人”都近乎□□裸地在请她好好给学生们补补课。 他真心实意希望孩子们能好好学习, 把考试成绩搞上去。 林晚星曾经看过学生们的试卷,也曾经在她的小仓库里,给学生们稍稍上了一节“文化课”,因此她大致了解了学生们“糟糕”的考试分数和薄弱的知识体系。 但是,无论学习基础如何,都不代表学生们没有学习意愿。对他们来说, 那些东西很无聊,他们学不进去罢了。 足球队的学生们都是文科生。因此,在这段时间里, 林晚星按照自己的认识, 结合以前大学在教育机构里兼职的经验, 重新将高中文科拆分整合。 她前两天在爷爷奶奶的补习班仓库里,发现了之前留下的一些教学设备, 包括一台破旧的投影仪,更换配件后,可以使用。 《语文》的第一节 课,林晚星给学生们放了一则关于人类语言的纪录片。 这让已经准备好来背古文的男生们非常意外。 林晚星给他们每人一份提纲, 前半部分由她总结完成,后半部分则空着。 一开始,学生们听到英文配音,还以为她把语文和英语课搞错了。 但随着舒徐的讲述和悠扬的配乐, 画面推进, 他们渐渐踏入这趟解人类语言起源之旅。 整个纪录片长达1个小时, 全部看完的时候,学生们都有种如梦初醒之感。 过程非常轻松,男生们要做的也很简单,看完纪录片后,对照提纲,按照他们的理解,整理出下半部她未完成的部分。 秦敖同学一开始以为这活很简单,评价是:“又给你偷懒到了!” 可真当他开始写第一行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脑袋空空如也。 林晚星于是带着他们,又看了遍纪录片,教学生们如何做笔记,记录重点,最后理清思路。 语文课和英语课,林晚星并未完全将两者拆分开来。 所有教学材料,都是根据学生们的知识水平,按照她的理解来罗列。 比如她认为,学会学习,比如正确做笔记和整理提纲的方法,比学习具体学科知识更重要。又或者关于写作,她把基础逻辑课程,提到了最先的部分来讲。 林晚星很坦诚地告诉学生们。 从小学到博士课程的所有课程,互联网上都有。人类的基础知识共享体系远比他们想得要强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想,你都能在互联网上找到完整而优秀的课程。 她能做的,是为他们搭建一个她认为适合他们的学科体系,遴选她认为优秀的学习材料,并对他们的“作业”进行评价反馈,帮助学生们更好地学习。 而学生们要做的,是重视知识本身。 和他们每天训练,体能数据表格上一点点的增长一样,林晚星希望学生们感受到“知识的增长”和“学到些什么”的乐趣。 至于数学课…… 林晚星请来了她在大学教育机构认识的好友,给学生们上网课。 当投影打开,带着甜美笑容的女孩出现在屏幕中时,男生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狭路 第72节 学生们磕磕绊绊,但以比以前更加专注的热情投入了学习中。 同时,他们仍然把大部分的时间、精力以及体力放在了足球训练上。在王法的指导下,为即将到来的青超联赛小组赛,全力冲刺。 在十一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林晚星收到了青超联赛组委会邮件。 邮件大抵内容如下: 祝贺宏景市第八中学进入“青超联赛华南地区正赛”。 现将比赛时间安排和赛场流程以邮件形式发送。 参赛选手和队伍可以通过微信公众号查阅赛程和比赛积分情况。 林晚星在收到邮件的第一时间,就将邮件内容告知学生。 男生们当时还在球场上,刚结束训练。他们兴致昂扬地冲向补习班教室。 投影仪打开,林晚星就把邮件内容投屏到幕布上,点开参赛章程,让学生们自行阅读。 全国青少年足球超级联赛“永川杯”u-19组别是由参加中超联赛、中甲联赛俱乐部的u-19梯队,以及符合规程要求的中乙联赛俱乐部、足校、业余俱乐部、中国足协会员协会队伍和校园足球队伍共同参加的联赛,简称青超u-19联赛。 …… 比赛章程很长,总体上都是些官方话术,不过学生们看得很起劲。 林晚星缓慢拖动邮件,学生们你一段我一段地读。一旦她拖快点,学生们还不乐意。 对他们来说,仿佛慢悠悠阅读章程本身,就是种美滋滋享受胜利成果的过程。 总体来说,邮件重点在于第二部 分的“竞赛办法”。 比赛采用主客场双循环赛制进行比赛,共16支参赛队伍。全部球队以主体育场所在城市为准就近、平均分为4组进行角逐。 小组排名前2进入淘汰赛。 林晚星将这段加黄色高亮。 学生们看到“主体育场所在城市”就开始着急。 “要和谁打?” “我们还有主体育场?” “你们是不是弱智?宏景明珠那个场地就我们主体育场。”祁亮说。 “靠,那我们附近好像强队很多?” “永川恒大不会也是我们区的吧?” 郑飞扬同学此言一出,立刻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青年队也来参加我们这个比赛吗?不至于吧。” “你是不是傻逼,怎么可能和我们一个组。” “一个组也不怕,干就完了!” 整个小教室都吵了起来,有人害怕有人担忧,但以秦敖同学为首的小团伙们自信心爆棚,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打的话,那怎么也不能怂。 林晚星听学生们吵闹完,默默将邮件拉到最后,说:“其实,分组情况和赛程都已经发来了,有个附件文档。” “靠,你不早说!”男生们异口同声地道。 林晚星点开附件的word文档,一张清晰赛程表出现在幕布上。 一直坐在教室最后的王法,也跟着仰起头,认真观看这张事关他们今后赛程的重要表格。 一开始的时候,整个教室都很安静,学生们保持同样的仰头角度,认真观察表格。 表格中的参赛队伍不少,大多为城市和赞助商结合。类似于“永川恒大”,这种名字应该是职业球队的梯队。而看上去很明显是校园足球队伍的,只有两支。 林晚星最先在表格中找到了”宏景八中“的名字,剩下的球队名她完全不熟。 她发现,他们被分到了c组,每组共4支队伍,c组的队伍除他们外,还有……“永川恒大”“禹洲银象”“ 申城海波”这3支队伍。 林晚星的目光,定格在了“永川恒大”这四个字上。 永川恒大真和他们分到了同一组?! 学生们也同样发现这件事。 教室里爆发惊呼:“靠啊,真在我们组?” “艹,还有禹州银象,是不是拿我们刷经验?” “申城海波怎么也在?黑幕,绝对是黑幕!” “这尼玛打个屁啊。” 整个教室里闹哄哄的,学生们先把发表“不当言论”的郑飞扬痛殴了一顿。 林晚星对各球队完全不了解,从学生们的反应判断,这3支队伍应该非常强。 过一会儿,等学生们缓过来,她试探着问道:“这几支队伍,水平怎么样,很厉害吗?” “什么叫‘很厉害吗’?这都是中超联赛顶级俱乐部!”秦敖立刻高喊,“你看b组,还有南云外国语,这是和我们一样的高中,八坪足球学校,也就是足校,就我们这儿,全是职业队的下属梯队!” “他们的水平和绿景国际比怎么样?”林晚星还是不解,继续问道。 “我们打的是绿景国际高中,本质还是校队。你还记得我们前几天带你打王者荣耀吗,绿景国际如果是钻石,那这些职业队就是王者五十星以上。”陈江河说。 “可我只是个青铜啊。”林晚星举手, 秦敖继续生气:“反正我们就是死亡之组,你懂这个就行了。” “要被当狗杀咯~”祁亮一幅凉凉的语气。 “这样吗?看来我们赛区足球水平很高呀。”林晚星宽慰学生,“这么来看,我们也高于平均水平。”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毒鸡汤没用。”秦敖没好气地说。 “怎么能叫有的没的呢,我是说,我们能进16强,也属于地区的佼佼者了吧?” 林晚星确实是想鼓励学生们,但这也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对球队强弱和比赛层次没有清晰的了解,看学生们的意思,他们现在要参加的比赛,几乎是和职业球队的青训队伍同台竞技,这是林晚星之前未曾想过的高度。 但学生们完全不这么想。 “佼佼者有屁用啊!” “那……”林晚星想了下,很诚恳地问,“我们要退赛吗?” “退赛你妹啊!” “你在说屁啊?” 学生们又群情激奋起来。 “既然打都没打,就觉得打不过,不如退赛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林晚星补充道。 学生们更不乐意,好几个人怒目圆睁的:“激将法太过时了!” “老师你是不是在内涵我们和绿景国际说不踢了那次!” “没有啊。”林晚星笑着说。 这么插科打诨一会儿,学生们原先紧张激烈情绪都平复不少。 林晚星说:“比赛很重要,但对你们来说,也没到决定生死的程度。就算输了,你们也可以继续高考,高考不行,也可以想办法赚钱养家糊口,不至于这么‘害怕’呀。” “靠,你怎么这么丧气?搞的我们一定会输一样?” “谁怕了???” “对,我们这是重视对手!” 三言两语间,男生们又开始嘴硬,把刚才吐槽强敌和赛程安排的话完全忘了。 林晚星笑了起来。 第69章 对手 不管怎样, 既然不准备退赛,那就只能全力以赴。 学生们批判完主办方分组,开始认真观察他们的小组赛对手和比赛赛程。 因为采取主客场赛制, 所以整个小组赛相对漫长。 学生们分别要去三个不同的城市, 踢总计6场比赛。 永川是省会、禹州、申城分别是临近省会的城市,相距最远的也不过3个小时车程。 总的来说,主办方确实是按照地区远近分组。 林晚星把6场比赛时间记录在手机日程上,然后抬头问学生:“你们以前去外地比赛,主办方提供食宿吗?” “有些提供,有些当天来回。”付新书说, “青超联赛我们之前没踢进过正赛,不太清楚。” 林晚星点点头,认真思考:“如果时间多, 比赛完是不是还能旅游下?禹州湖你们玩过吗?” 秦敖立刻嚷说:“你怎么光想着出去玩?” “啊?”林晚星正色, “不然我还能干嘛?秦同学是不是对我误会颇深?我连这三支队伍是什么样的都完全不知道。” “你好歹跟我们分析下比赛对手什么的!”秦敖回头嚷道, 一幅叫家长的样子,“教练, 你管管我们老师!” “她说的没问题。”王法坐在教室最后排,懒洋洋地抬手:“你们就受累,给她科普一下。” 有了王法的提议,学生们立刻拿着鸡毛当令箭。 他们挤在讲台上, 命令她必须坐下认真听讲。林晚星把王法招呼到她座位边,示意他有福同享。 这几天,林晚星有让学生们自己讲课,所以他们对投影仪和整套设备使用都非常熟练。 “首先, 是禹州银象!”秦敖用她的电脑打开百度浏览器, 输入这四个字, 幕布上投射出禹州银象俱乐部的百度百科。 硕大的银象logo映入眼帘。 如百科所说,禹州银象足球俱乐部成立于1994年,是一家位于禹州市的职业足球俱乐部,现角逐于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同时,禹州银象也是中国足球协会超级联赛的创始俱乐部之一。 “好像资格很老啊。”林晚星在座位上说道,“是不是很强劲的对手?” “这位同学,请不要擅自把‘老’和‘强劲’挂钩!”秦敖批评道,“你不会看第二行吗,俱乐部荣誉方面,禹州银象打了十几年,就一个16年拿了个季军,强在哪了?” 狭路 第73节 “我这不是看你刚才慌成那样,以为都很猛嘛!” 林晚星学着秦敖的样子吐槽,秦敖立刻瞪眼急了:“别乱说,谁慌了!告你造谣啊!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禹州银象好歹是中超的俱乐部,尊重一手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晚星应和道,“所以秦老师,你们能不能踢过他们啊?” “庸俗!”秦敖又批判道,“让你学习各支中超球队,你怎么光问我们能不能踢过?我跟你讲,禹州银象的青训搞得很一般,队伍是下游,基本上只卖人不买人,而且他们有自己的足校,不一定就派了职业梯队来参加,可能就是比我们稍微强点的校队……” “噢,比你们都强,那得多强啊?”林晚星立刻赞扬。 “你夸我们,听上去跟骂人一样。”祁亮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林晚星笑。 “不过,禹州银象确实是我们对手里最弱的。” “对啊,我们还有教练,拿下他们没问题吧?” “别太膨胀了,禹州银象万一派u19来参赛呢?” 虽然学生们说起来好像很谨慎的样子,眼中的高兴却出卖了他们的真实情绪。 本来以为是无法战胜的强劲对手,但聊着聊着,忽然又觉得仿佛也没那么可怖。这大概就是男生们的可爱之处了。 禹州银象好像问题不大,下面的对手就是申城海波了。 男生们派出了老家申城的俞明同学讲解。 “呃,其实我从小在宏景长大,就每年过节回申城……” “但你也是申城人不是?少废话,好好给她上课!”秦敖又指挥道,“别学我查百度百科啊。” “那也太难了……我、我很久没了解申城海波了啊!”俞明有点慌乱。 “没关系,我也不了解。”林晚星托着下巴,问道,“申城是不是足球氛围很浓郁啊,我记得申城海波很有名的,有个电视剧?” “对,我爸年轻时候是申城海波的球迷,那时候国足进世界杯,有波全民足球热,电视剧就是申城电视台拍的。我爸也是那个时候把我送我们教练那踢球的。” “那你很了解嘛。” “不是,我爸后来脱粉了,因为申城海波中间降级过,换了教练和管理层,伤透了球迷的心。” “那,他们现在还厉害吗?”林晚星问。 “我之前是听说、听我爸说的,他们基地都快卖了,马上要倒闭了。”俞明说。 “我艹!” “倒闭好啊!” 学生们突然兴奋,给林晚星吓了一跳。 “他们基地都快卖了!那应该很穷吧?还有没有青训啊,会不会直接弃权啊?”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很有发”海难财“的架势。 “呃……”林晚星举手,“恕我直言各位,我们凑钱办健身卡都费劲,他们再穷也比我们有钱吧?” “你安静听讲!”学生们异口同声地道。 就在这时,在林晚星身旁的另一只手,突然举了起来。 刚才一直在看手机的王法同志,表示想要发言了。 “教练,您说。”学生们立刻变脸,分外谄媚。 “我刚看了下中超积分榜,申城海波领跑。”王法若有所思地说,“变卖基地能激发球员潜力吗?”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神游天外,假装没听到王法这句最新通报。 “教练,有您在,我们还怕个中超队伍吗?”俞明拍马道。 “我认为他们很有实力。”王法说。 “有实力也是中超厉害,不代表青训就一定强。”陈江河说。 总之,既然要膨胀就得膨胀到底。 无论主队成绩如何,在学生们心目中,一个都要卖基地的球队,青训梯队肯定不足为惧。 那么现在,赛程表中只剩下他们的最后一个对手永川恒大。 祁亮负责讲解这个队伍。 他懒洋洋捏着粉笔,盯着黑板上“永川恒大”四个大字看了半天,伸手慢慢画了个圈,放下粉笔说:“打不过。” 教室里四下皆寂,破天荒地,最喜欢吵吵嚷嚷的男生们,没一个人反对祁亮的这个结论。 安静的空气中,林晚星看了眼王法。 “靠,孽缘啊!”讲台上,俞明也同样看着王法,这么说。 “真想干碎他们!”秦敖吐出一口浊气,怒道,“最烦这傻逼队伍了。” 林晚星很好奇:“你们之前和永川恒大踢过球吗?有仇?” “他们要挖我们教练,还叫没仇?”学生们震惊。 “这叫什么来着?”学生们开始拽文,“就跟那个小说里讲的一样,杀妻之仇,夺夫之恨?” “好像还是不太一样吧。”林晚星又看了眼王法,笑道,“教练觉得呢?” “林老师不这么觉得吗?”王法蓦地放下手机,缓缓问道。 林晚星被他真挚的目光看着,突然莫名觉得心脏漏了一拍。 总之互相调戏,她肯定比王法差远了。 林晚星决定认怂:“其实我之前去参观过永川恒大的基地,我们系曾经和他们是合作单位。” 她扯开话题。 “那你见过周淼了吗?” “沈磊呢?” “我喜欢吴刚啊,有没有要签名?” 学生们的注意立刻被吸引,纷纷问道。 林晚星看向王法。 “都是国足球星。”王法提点道。 “啊?那没有。”林晚星摇头,“我们只是屁屁啊,有一些合作,去参观过基地而已。基地确实很大,挺正规的。” “什么合作?” “你们还有合作?” “合作什么?你真没要签名吗?这不是亏大了吗?” 学生们不依不饶。 “还是聊永川恒大的青训吧。”林晚星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在给自己挖坑,“我们真没一点希望,完全踢不过吗?” “他们是去年冠军!”秦敖说。 “他们在u19梯队里,起码里有六个国青级别的成员,绝对的夺冠热门,我们再膨胀,也不会不知道自己斤两。”陈江河认真说道。 “国青就是国家青年队吗?”林晚星问。 “是的。”付新书说,“安宁实验这种队伍是强,但和我们还勉强算是一个级别的队伍。永川恒大这种巨无霸,里面说不定还有留洋球员,我们不可能踢得过啊。” 付新书有些绝望地说。 “总还是可以试试吧,当时你们不也觉得赢不了绿景国际,但最后不还是赢了吗?”林晚星问。 “我们要怎么跟你说呢?!”秦敖很烦地挠头,“就队伍层次不一样你懂吗?” “举个简单的例子。”祁亮的声音适时响起,“就算在我们宏景八中,也有能考上永川大学的学霸和我们这种可笑废物。” “靠。”学生们都瞪着祁亮,却又讲不出反驳的话来。 付新书顺着祁亮的话,继续解释:“各个俱乐部的青训水平层次不齐。有些是认真在搞,有些是搞个足校青训,骗地方政府的钱,还有些连骗都懒得骗,纯摆烂。”永川恒大的青训水平,就好比南安普顿在英国足坛。 付新书的话,让林晚星明白,就算偶尔表面装得膨胀和高兴,但他们其实很清楚自己和职业梯队之间的差距。 随着祁亮完成对永川恒大的介绍,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男生们或看地面,或看窗外,也有人看着她,仿佛希望她能再说点什么。 “反正,小组前二就可以出线。”林晚星说,“我们努努力?” 这样鼓劲儿的话,显然无法让学生们满意。 他们再次看向王法,想寻找他们最信任者的回复。 付新书试探着问道:“教练,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我们能不能赢,有没有出线的希望?” 林晚星也随之看了过去,等待王法的评价。 “老实讲,我从来不会思考比赛胜负可能性的问题。”王法却这么说。 投影仪光线浮动。 讲台上的学生们,齐齐望着讲台下的教练。 “如果没有希望,我们为什么还要站在场上?就算这场比分定格,我们也还有追求下一场胜利的机会。” 王法的声音并不嘹亮,这听上去也不是什么热血沸腾的宣言。 可学生们眼里却渐渐恢复了光亮。 足球是什么,又将带来什么? 或许没人知道答案,又或者,每个人都在这条道路上,试着寻找自己的答案。 第70章 播种 虽然对未来赛程有着诸多不确定, 但学生们还是决定全力以赴、投入训练。 狭路 第74节 唯独让林晚星没想到的是,在公布赛程后,陈卫东单独来找到她。 十一的学习课程陈卫东一直没来参加, 按他的说法是家里有事。 今天是陈卫东假期结束后第一次跟训。 秦敖对此有很多不满, 但一来十一法定假期,二来,也是最主要的,陈卫东是顶替缺席的文成业来义务参赛的,大家都不好对他有过多要求。 之前“赚钱”活动大家兴致高涨,陈卫东却觉得太辛苦在两天后退出, 所以林晚星对陈卫东会来找她这件事,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老师,我想了很久, 之后训练可能来不了了。”陈卫东非常直接。 “为什么啊?”林晚星正在煮面, 闻言, 很是意外。 “我们学校体育队有训练,我要参加。” 林晚星皱了下眉头, 陈卫东大抵猜到她心中所想,说:“我本来很早就想说的,但是和大家一起踢球很开心,我们也赢了很多……不过我一开始就是被抓来凑数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项目要练。” 听陈卫东这么说,林晚星很快明白过来:“你有其他比赛是吗?要拿省里名次?报高水平运动员特招?” “我……就是……”陈卫东突然卡壳。 “没关系。”林晚星宽慰道。 “我就是,老师你懂吧……之前是不想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足球这边看起来有点难。而田径那边, 十一月就有锦标赛了, 之前有预选赛, 我想参加。” 陈卫东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大致意思还是很清楚的。 跟着足球队训练在省里拿名次的希望渺茫,不如他十一月的主项田径比赛,所以他想主攻自己的主项。 林晚星其实很能理解,但摆在她面前很尴尬的事实就是,宏景八中校队,只有11个人,离开谁,球队都得解散。林晚星若有所思,手指搭在铁锅上,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 她很为难地说:“可是刚才会议上,你也没提。不然我们再开个会,把你和我讲的这些跟其他同学也说一下,其实没关系,大家可以一起想解决办法。” “可别了老师。”陈卫东赶忙阻止她,“就秦敖那种人,我要说我不想踢球,他不得当场给我一拳!” “但你的事情,也总要告诉他们吧。”林晚星说。 “这我怎么说啊!”陈卫东开始犹豫,“我本来就是个救场的,也没想要踢那么久。而且我走了,也没人啊。老师要不你找找替补,我最近还能踢会儿,以后就说不定了。” 陈卫东的话语终于软了下来,男生满脸纠结,林晚星的手指在水流下哗哗地冲着。 她说:“嗯,我知道了,你自己做决定就好。” “我再想想吧。”陈卫东答。 陈卫东的犹豫,只是一段纠结的插曲。 按照赛程,10月20日,宏景八中将在青超联赛小组赛首轮,主场迎战禹州银象。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十一假期结束后,林晚星重新拾起学校体育器材仓库的管理工作。 学生们早上来补习班教室集合。 林晚星会给学生们提供每周表格,包括所要学习的可能内容和学习目标。 学生们根据她的课表和时间安排,重新商议、调整了每日时间安排。 早上6:30分,第一堂课开始,共两节课。 8:30以后,林晚星去学校上班。 学生们跟王法完成上午的足球训练。 中午男生们会小睡一觉,睡醒起来精神充足,先完成上午课程的课后作业,再去踢球。 下午部分学生的足球训练课程持续3个小时,到林晚星下班回来结束。 晚上,他们会一起吃晚饭。 吃饭时,大家会一起看林晚星挑选的影视剧或有意义的纪录片,算作放松。 晚上6:50,晚课开始。 晚课差不多到10:00结束,一共三节,林晚星会根据每天课程,布置学生们每天回家的睡前读物。 可能因为天性热爱自由,只要不上课,男生们就不喜欢呆在教室里看书,他们打心眼里热爱天台。 先前“收垃圾”,哦不,“学习资源循环再生利用”的经历,给了他们提供了很多经验。 秦敖、林鹿很熟悉废物利用流程,林晚星不知道他们从哪搞来了旧的货仓垫板。 他们把几个木板架子放在一起,拼成简单的木沙发,又置换来旧的海绵垫,摆在上面。 午后阳光不刺眼的休息时间,男生们都喜欢靠在那里聊天放松。 近处是大片大片的绿地,更远处是高低错落的城市,林鹿同学窝在木沙发上,说这很像在马尔代夫度假。 虽然他们并没有很明确马尔代夫具体在哪,但感觉一定是拥有高级的度假感的地方。 林晚星每天要管理器材,以前她中午会在学校用餐,但因为崽子们现在已经把她的房子当做据点,所以她每天午间都会回来。 一开始的时候,学生们会出去吃午饭。 家长给他们饭钱,但课业繁重,男生们又互相影响,都懒得出去。 林鹿十一带的那提泡面,起到了关键性的坏作用。其他人跟着他中午吃起泡面后,一发而不可收拾。 林晚星之前听说过,宅男连吃几年泡面吃出病的事情,她当时以为是编的段子,怎么可能有人能吃那么久的泡面? 可她真看到学生们整箱整箱买来各种口味的泡面,一天三顿,连吃一周都完全没腻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 这样当然不行,正在运动和训练的学生们,他们的营养必须跟上。 为此,林晚星特地在周五大会上提出午餐问题,要求大家解决一下。 一开始,林晚星提出的禁止泡面的动议甚至都没有附议,差点被迫流产。 王法给出了关键性的附议,将这项提案推进到下一个步骤。 男生们天生对强硬的一刀切很反感。 但当林晚星阐述完自己观点,指出长期食用泡面营养需求跟不上的问题后,男生们还是相对认可了。 “中午老吃方便面,吃三四包,下午还是容易饿。” 俞明同学此言一出,大家都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其实对学生们来讲,也不是不饿或者不想吃点好,只是吃饭对他们来说本就是凑合一下,不算什么事儿。 而现在要认真思考吃什么的问题以后,他们又“矫情”起来。 不能随便吃,要吃就吃点好。吃饭不仅要考虑成本,毕竟爸妈给的钱有限,还要营养均衡,减脂增肌,绿色天然有机更好。 林晚星不参与任何意见,只表示愿意平摊一份饭钱,并拒绝做饭。 自由管理模式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等林晚星反应过来,学生们已经开始往她的天台上搬废旧泡沫箱和土了。 男生们列出了详细的营养餐计划表,根据最新版《中国居民膳食指南》制定,并结合了什么国外运动科学营养师建议。 林晚星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教他们太多了?怎么学生们突然变得这么能干了? 天台被茫茫泡沫箱分割成试验田模样,林晚星看着都觉得头晕:“你们真要自己种菜吗?” “对啊!”学生们满手泥,非常理直气壮,“我们还准备种有机蔬菜,最顶级的那种!”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林晚星很费解,“为什么不去买,这要种到什么时候才能吃?” “你是不是很久没买过菜了,知不知道菜价很贵?” “有些菜生长周期很短,一个月就可以吃了。” “什么菜,现在不是秋天了,能种吗?”林晚星很茫然,问题比较多。 “跟她说这么多干嘛,她又不懂。”秦敖把肩上的那袋泥放下,很不屑地说。 “你等着吃吧,账单付新书核算完会发你,记得交钱。”陈江河胸有成竹地说。 林晚星茫然四顾,最后看着坐在遮阳伞下的王法,想到了一个全新理由。 “这天台怎么说也是我和你们教练一人一半,你们有没征询过教练的意见?”她问。 王法立刻举手表态:“算我一份,账单发你们老师。” 林晚星:“……” 总之,学生们的种菜业务就这么展开。 虽然起因可能是某个人突然而至的什么想法,但他们沉迷的过程却非常迅速。 这些天的学习,为学生们带来了目标制定、任务划分和实践能力的全面提升,甚至不用任何额外指导,他们就自然而非常有条理地开始了分工合作。 付新书查阅资料,挑选成本低廉并能快速生长的蔬菜。郑飞扬的外公外婆在乡下有田,他负责去搞种子和听取老人们的意见,并带队育苗。 秦敖则主要干体力活,浇水施肥扛东西都是他来负责。 这些行动都是完全自发自主的。 林晚星发现,她交给学生们的那些资料搜集和笔记方法,被他们用来学习该如何种菜。 为了种菜,林鹿甚至游戏都不打了。对他来说,仿佛没什么比蹲着看种子发芽更有意思的事情。 学生们每天的训练间隙聊的话题,也从游戏、视频这些,变成了种菜。 是的,种菜。 什么种子好,育苗的设施哪里搞,土壤质量和种类…… 林晚星听久了,甚至有次把“青超”联赛都听成了“种菜联赛”。 之前跟随学生们的兴趣,晚饭时,林晚星给学生们放的都是那些著名的刑侦类美剧。 现在学生们全心全意种田,对打打杀杀的东西完全不感冒。 林晚星只能被迫暂停没看完的美剧,把纪录片换成了《小花园大梦想》这类bbc种菜纪录片。 温柔的配乐,柔光的镜头,美仑美奂的菜园,还有相对缓慢的节奏。 林晚星原以为学生们会对这些相对文艺的东西不感兴趣,没想到,他们不仅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边看边做笔记。 记录的内容中英文都有,有各种植物的名字和习性,堆肥区域设计、堆肥箱和温室制作。 他们也会跟着纪录片,学习画各种各样的花园设计图纸。 在林晚星看来,英国园艺大师的作品好像显得和她的破天台很不相同,毕竟十来个泡沫箱已经是他们的全部,但学生们却不这么认为。 狭路 第75节 他们不仅开始幻想和规划更多的东西,甚至连新村楼下的小片空地,也被纳入了考虑范围。 林晚星对学生们的兴趣没有刻意鼓励或者否定,除了强行否决他们要在天台养鸡的提案外,她完全随他们便。 第71章 收获 学生们的足球训练表格, 慢慢攒起了薄薄一叠。 林晚星为他们每个人准备的学习文件夹,也越来越厚。 元元补习班桌上的书变多了,秋风渐起, 就在学生们种下的第一波生菜种子萌芽那天, 他们迎来他们青超联赛正赛首战、对阵禹州银象的比赛正日。 早上,学生们起了个大早。 按照赛程,比赛午后开始。林晚星本来安排大家早上好好休息,中午在家吃完饭,午后在学校门口集合,一起乘坐大巴前往宏景明珠足球俱乐部的基地。 学生们却拒绝了这项让他们睡懒觉的提议, 表示一定要在她这里集合,吃完午饭后一起出发。 林晚星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因为学生们培养了良好的作息习惯, 不想打乱。 可当男生们一早跑上天台, 张罗着要拔葱炒鸡蛋的时候, 她突然意识到到,这其实是种该死的仪式感。 学生们一定要在出征前, 吃上一口自己亲手种的菜。 这两者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对学生们来讲,他们认定了这一定代表了某种好兆头。 午饭后,秋日暖阳和煦。 二十多天来, 学生们第一次重回宏景八中学校门口。 校门口卖东西的小店还和往常一样,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货品。 接送他们前往赛场的大巴,等候在校门口。 林晚星想,这大概也是种奇异的仪式感。 学生们从校门口一个个登上大巴车, 车辆驶动, 他们踏上了全新的征程。 宏景明珠俱乐部足球场。 进入青超联赛正赛后, 比赛场地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环境更加正式,从没有看台、围着铁栅栏的训练场,更换到俱乐部带有塑胶跑道和看台的标准足球场。 比赛前,学生们和王法在更衣室布置战术,林晚星先出来探探风。 她对青超联赛的概念,大概还停留在他们上次和绿景国际高中踢的那会儿。 大家都是学生,别的学校比他们有钱,所以后勤人员配备更好些。 但这场比赛明显不同。 正对球场中线有第四官员所在的监管台,监管台边架有摄像机,连接监管台上的电脑。 球场边的休息区,还有个记者模样的人挂着工作牌,捧着长镜头照相机候场。 禹州银象俱乐部的球员从球员通道鱼贯而出,他对着他们咔擦咔擦拍了几张照片。 闪光灯亮起,林晚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她很清楚,这是真正的青超联赛正赛,和他们之前参加的入围赛规格完全不同。 同样发生质变的,还有他们的对手。 禹州银象是支完全的“正规军”。 光是球员的身材,都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校队要高大威武。 他们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有神。 热身的时候,禹州银象的队员们看似悠闲,两两一组,相互之间轻松闲聊。可是实际上每次热身动作,他们都用堪称教科书一般的标准,将身体的每块肌肉都彻底的活动开。 阳光下,那每一寸肌肉,仿佛都蕴含着强大力量。 过了一会儿,宏景八中的学生们,也列着队从球员通道走出来。 男生们吵吵闹闹,刚刚停下的照相机咔擦声再次响起。 林晚星转过头,午后灿烂的阳光,同样落在了她的学生们身上。 宏景八中足球队的球员们,换上了全新的统一队服,白底蓝字,在他们背后是广阔的绿色球场和更广阔的连绵草甸。 也是这个时刻,林晚星才骤然发现,她的学生们好像也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是连续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他们每天暴晒,使他们的皮肤黑得彻底,因此看上去非常精神。 也可能是一个月来的体能训练成果,终于逐渐显现在他们的身体上面。 男生们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身材愈发挺拔,连带气质也更加凝练。 林晚星左看右看,比较两边球员。 似乎她的学生们,和禹州银象的职业梯队选手相比,在体态和精神上也并没有那么大差距。 林晚星想起赛前王法说的话。 那时学生们围着他们的教练,一定要王法讲点鼓舞士气的东西,给他们点比赛获胜的信心。 王法同志秉承一贯朴素平和的训话作风,在分发新一周的体能训练表格后,让球员们捏了捏这些天来积攒的表格厚度。 王法:“相信我,积累永远是有用的,你们这么多天来的训练,会回报在你们的赛场上。让你们有充沛的体能,来完成整场比赛。” 阳光猛烈地洒落下来,照得草尖油光发亮。 各色各样的球鞋在其中不安地踢踏,蓦然全部安静。 裁判就位,嘹亮哨音响彻云霄,鞋钉踢翻草皮,带出泥土,比赛正式开始。 禹州银象并没有轻视他们这次的对手,他们和绿景国际不同。 禹州银象的教练周红波很清楚,能够淘汰绿景国际高中的队伍,哪怕是业余的,也必定有着独到实力。 因此,他屡次警告球员们,不要轻视本轮的校园足球队伍,并且做出了针对性的开场布置。 周红波明白,业余队伍对上职业队,最大的差距往往不是技战术,而是心态。 业余队伍进入比赛状态,需要很长时间。 绿景国际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们并没有抓住最佳时机。他们开始的进攻太过不愠不火,给了宏景八中进入比赛状态的机会。 所以,周红波要求球员们开场后就必须抢攻,务必手起刀落,迅速解决对手!争取一开场就让这群业余球员,感受下职业的残酷。 带着这样的想法,禹州银象在开场哨音吹响后,率先发起猛烈进攻。 禹州银象队员们都是准职业球员,他们脚下技术细腻,互相配合已久。 宏景八中以前经历的对手都很看不起他们,往往控住球,就针对他们的球门进行狂轰滥炸。 禹州银象的情况则不同。 禹州银象试图通过层层运球,不间断施压,用如流水般的进攻,温柔地渗透入他们的禁区。 当你意识到问题时,杀机方才骤然出现。 开球后,禹州银象耐心倒脚,缓缓将足球送入防线。 禹州银象10号胸有成竹送出最后一传,9号趁势摆脱防守队员前插,足球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滑入宏景八中禁区。 可就在这时,两道粗暴的身影,如闪电般前插,将禹州银象行云流水的进攻一刀斩断。 “砰”地一声。 祁亮和陈卫东双人夹击,直接将球断下。 禹州银象的10号球员打了个踉跄,有些发懵。 他传球的时候明明注意到,宏景八中的球员都离他的队友9号还有一段的距离,可是在他传球的一瞬间,对方瞬间扑了过去,以至于脚下技术出色的9号,连拿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断球了。 赛场局势瞬息万变。 没等他来得及仔细思考,宏景八中的反击已骤然展开。 林鹿无人防守,他接到了球,直接一脚,将球传给了靠前一点的付新书。 付新书拿球,转身,在对方中场上来逼抢之前,将球长传给秦敖! 足球如白色闪电,划破绿色球场。 虽然此情此景,林晚星在训练中已看过无数次,可在当它真实比赛中出现,还是令她激动地跳了起来。 按照王法无数次在战术板上画出的反击线路,下一个就是陈江河。 禹州银象回守速度超乎想象,就在陈江河前插时,两名回防中卫立刻死死缠住了他。 秦敖和陈江河之间的传球线路被完全切断。 禹州银象的主教练周红波并不紧张,这也是他们和绿景国际的不同之处。 他们禹州银象是默契配合的队伍,攻防之间张弛有度。宏景八中这种只有一套快速反击战术的队伍,不会再他们这里有太多可趁之机。 下面,球该断了…… 周红波判断道。 可就在秦敖抬脚的瞬间,他却方向一转,并未勉强将球传给前方的陈江河,而是在禹州银象后卫逼抢上来之前,迅速抬脚、用力将球朝着边路踢去。 在那里,是高速前插的林鹿! 平时可爱的少年,在这一刻前插时,却是如此迅速、如此果决。 一个月来的训练,每天汗流浃背的日子,让林鹿在此刻拥有了足够的爆发速度。他接到传球,将足球向前趟了一大步,撒丫子就开跑。 在宽阔的绿茵场上,原先的脚伤已被他完全抛之脑后,他追逐着前方的足球,只有这么一个目标。 快一点、再快一点! 禹州银象防守队员立刻跑位,像卡车一般,隆隆地向林鹿撞来。 身材看似瘦小的少年无所畏惧,在将将与对方防守球员撞上瞬间,林鹿冷静抬脚,将球回传中路。 而那里,正是再次前插的陈江河。 陈江河在林鹿身后,却在所有回防的禹州银象球员身前。 狭路 第76节 陈江河接球,面对出击的禹州银象的门将,冷静地推射了一个远角! 禹州银象门将倒地之时,银刃般的弧线已从他身下滚过,滚入球门! 1:0! 开场仅五分钟,通过一次闪电般的反击,宏景八中就首开纪录! 陈江河兴奋不已,这是他在本次联赛正赛的第一例进球。 剔着板寸的少年不再冷酷,他兴奋地冲向场边,对着王法和林晚星,就是一个俯冲! 其他的球员有样学样,跟着他,一同朝着教练席俯冲过来。 阳光灿烂,学生们拧开矿泉水,放肆地浇在陈江河头上。 林晚星摸了摸学生们湿漉漉的脑袋,用力鼓掌。 场边休息区冰火两重天。 一方因进球热火朝天,另一方则因失球而气氛凝滞。 禹州银象教练周红波脸色铁青,看了眼宏景八中的休息区。 明明是他想手起刀落,却被对方在开场五分钟,就几乎完美的防守反击,斩于马下。 良好的执教素养,让他没有朝场上球员大吼大叫。 趁死球时,选手来场边喝水的间隙,他还很平和地鼓励主力球员:“没关系,他们这一球进得早,代表我们有非常多的时间扳平比分。你们耐心进攻,不要让他们有喘息机会。” 球员们看着教练,纷纷点头。 周红波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等球员重新会到场上,他向旁边的休息区看了一眼。 和他们这里人员齐备的情况不同。 旁边的休息区空空荡荡的,只有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和另一位神情激动的女孩。 周红波的目光那个青年身上停了一会儿。 虽然看不清脸,但他直觉对方教练年纪很轻,可能刚从体校毕业也没多久,这样的年轻人,他的经验和执教能力,不足以应对青超联赛瞬息万变的局势。 周红波告诉自己要放宽心,并强行忽视了心中的一丝异样感觉。莫名其妙的,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事与愿违,接下来的比赛节奏,却逐渐离周红波的掌控范围。 在比赛进行的到20分钟,或许周红波本人还没有意识到他已被”完全拿捏“这点。 可林晚星知道。 当她看到球场上禹州银象球员们流水般的倒脚进攻场面时,不由得想起王法赛前说过的话 “禹州银象是一支技术细腻的队伍,他们擅长从地面进攻,换而言之,他们打法相对文艺。但在这个世界上,太精细的东西,总是容易被果断和暴力所破坏。” “破坏”这两个字,就是王法赛前,对球员们的全部要求。 他要求学生们努力拼抢,不畏惧身体冲撞,用不断的暴力拉扯破坏禹州银象进攻节奏。 他要求学生们们勇于反击,只要有反击的机会,就向前、向前、再向前。 他告诉学生们,任何反击失败都不可怕,因为他们有足够的体能支撑整场比赛。只要敢于寻找,机会就一定存在。 场上,八中的球员们呼啸跑动,来回防守,禹州银象的进攻往往打到禁区外,就被”破坏“出来。 那么多天复杂而详尽的身体训练,各式各样堪称酷刑的项目,健身房的辛苦,一点点积累的体能表格…… 所有这一切,都让学生们的前插速度与耐力,有了长足的进步。 王法每天都会带学生们观看他们的训练视频,让他们回顾自己训练数据。 身体容易受体感欺骗,但数字是不会骗人的。 体能进步清晰地反应在表格上。 而在训练中,如王法所说,很多他们曾在场上无法完成的动作,也因为体能的提升,变得可以完成了。 所有一切对自己进步的清晰感受,都让学生们对于本次“破坏”行动,有了足够的自信。 而自信,带来了坚韧。 1-0的比分维持了整个上半场。 禹州银象的教练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他已无法维持一直以来的儒雅作风。就现在场上的情况而言,他的队伍极有可能像绿景国际那样的输掉比赛。 面对对面技术不流畅、配合不到位,却猛冲猛打破坏性极强的业余校园足球队,周红波很清楚地认识到,他的队伍太软了。 半场哨声响起,禹州银象的球员们沮丧下场。 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充斥着禹州银象球员们的脑海,他们明明觉得局面一直在他们的控制中,而宏景八中从头到尾也只组织过那么一次进攻,可是他们就是这样落后了。 就算他们掌握大部分球权,可渗透却完全打不进去,不管怎么调度,他们都找不出空档。 这支业余队伍的跑动和防守能力,让人吃惊。 球员们将这些内容告诉教练,收到的却不再是温柔的鼓舞和宽慰,而是强硬的要求:“下半场,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撕开他们的防线!一次进攻不行就两次,两次进攻不行就三次!” 必须用强硬对抗强硬。 周红波非常确定。 禹州银象教练的喊声遥遥飘来,林晚星看了眼王法。 青年依旧面容沉静,只是静待比赛再度开始。 和宏景八中先前面对的所有对手一样,禹州银象也没有忍住,他们在下半场展开了水银泻地般的凶猛进攻。 而按照王法的安排,宏景八中顺利展开了三中卫的防守阵型。 这里共有三重防线。 中场们禁区前沿是第一重,两个中后卫是第二重,中后卫身后的清道夫郑飞扬,则是第三重。 禹州银象的进攻,一开始像汹涌蓬勃的江水。可经过这三次重过滤,再浑浊的水也会变得清澈透明,毫无威胁。 越是进攻不利,禹州银象的队员们就越发心浮气躁。 给他们带来压力的不光是面前的对手,还有在场下要求他们积极逼抢冲撞的主教练。 主教练的情绪,会如瘟疫般的传染给球员们。 禹州银象的进攻变得越发的猛烈,可这和他们的特点背道而驰。 他们擅长打控球和短传渗透。当这样的队伍开始不顾一切前插进攻的时候,不仅进攻疲软,他们防守上的漏洞,也会相应地增大。 随之而来的是,宏景八中球员们反击机会变得越来越多。 学生们深信王法赛前说的话,他们坚信自己将有足够充沛的体能,支撑全场。 禹州银象越着急,他们就越冷静自信。 全场比赛进行到七十分钟的时候,宏景八中抓住反击机会。 陈江河一脚射门被禹州银象门将扑出,而跟进的秦敖补射破门。 主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林晚星高举双手,站了起来。 周红波耳旁充斥着最后尖锐的哨声,他脑子发烫,不由得再度看向对方休息区。他看着那位戴着黑色鸭舌帽的青年人,脑中灵光乍现,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对方。 球员们如脱缰野马,疯狂地冲向休息区。 下一刻,炽热的汗水味扑面而来,林晚星和王法,被滚烫而坚硬的臂膀,团团围住。 日丽风和,秋阳光芒万丈。 2-0! 第72章 月考 “卧槽, 我们也太猛了吧?” “我还以为有多难踢呢!” “禹州银象也就这样嘛!” 赛后的那么几天,林晚星总能听到这些话。 踢球时、吃饭时,或者浇水种菜时, 学生们总聊着聊着, 突然喊那么两嗓子。 有时她经过学生身边,男生们彼此对视一眼,会忍不住开笑。 场面带着点诡异。 可他们就是很高兴,只要一想起自己赢了禹州银象,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咧开嘴。 那段时间,学生们格外幸福。 他们每天训练都很兴奋, 学习也越来越认真。 生菜种子从小苗变成了矮矮的一小株,被割了一茬的小葱重新长出新叶。 长风拂过天台,秋日碧空如洗。 顺利之时, 无所不能。甚至连陈卫东想离开足球队的想法, 好像也因为比赛的胜利, 而变成无事发生。 陈卫东每天按时训练,训练完就走。 元元补习班的课程他不会参加, 据他说,他在用补习课时间,去练他的主项田径。 对其他学生来讲,陈卫东是个特殊存在。 当时成立自治大会, 陈卫东就没参加,所以大会决议对他没有约束力。 秦敖对他一直很不满,觉得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用秦敖同学的原话来说就是“上次捡垃圾他丫觉得累第二天就不来了,就是个懒逼, 没半点集体精神!” 秦敖屡次想发起动议, 要求大会约束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 可本质陈卫东来足球队是“帮忙”凑人头的, 也一直好好训练,他就根本没法开口提这件事。 胜利就是这样的东西,足以冲淡忧虑,抹平矛盾。 10月底,学校月考如期而至。 狭路 第77节 林晚星接到学校通知,晚上回家,转达了学生们月考的具体时间和安排。 她站在元元补习班教室里,把打印好的考试日程发放下去。 “考试早上8:30开始,你们最迟8:00一定要到校。因为会分不同的考场,到校后在门口找到你们自己的考场再去,别傻乎乎直接往班里跑。”她顿了顿,又说,“还有,睡觉前记得检查好要带的文具,如果到学校发现忘带了,就来小仓库问我借。” 林晚星一一提醒学生们注意事项,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唠叨得有点多。 秦敖果然迅速打断:“行了老师,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考试,别婆婆妈妈的。” 林晚星被噎了下,却无法反驳。 她想了下,自己之所以话有点多,或许是下意识认为学生们在校外“放纵”太久,厌恶学校和考试,所以想多讲两句。 不过她没想到,男生们对即将到来的月考还挺期待。 比如俞明和林鹿,他们之前很怕考得不好,要被家里拎回去读书,现在却很兴奋地在那交头接耳。 林晚星有点放心不下,还是多问了一句:“我们之前没有模拟考试课,你们需要我提供类似的练习吗?” “不用,考试谁还没考过!” “老师你不要婆婆妈妈。” “别担心,我们心里有数,不会让你难做的!” 男生们大手一挥,表示尽在掌握。 时至初秋,天气已经转凉。 学校高三月考规格非常正式,每次都当模拟高考来布置。 上次月考时,林晚星刚来,没被安排监考。但这次,她顺理成章地被分配了监考任务。 月考前一天,林晚星被叫去接受统一培训。 培训在下班后进行,负责人是他们学校一位年轻的物理老师,姓金名子阳。 金老师据说是名校物理系毕业,名校高材生,同时兼任宏景八中“师草”,意思就是能力强、长得帅。 林晚星曾有耳闻。 培训教室里,男教师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五官清秀,戴黑框眼镜。他斜依在讲台前,apple笔记本放在讲台上,连接着投影仪。 林晚星拎着从食堂买的二十个包子,在教室坐下。 金子阳目光扫来,落在了她面前小山似的包子上。不止是他,教室里其他几位一起接受培训的老师也都看了过来。 林晚星尬笑了下。 “林老师饿了吗?”讲台上的男老师问。 “呃,中午是有点没吃饱。”林晚星说。 “我们培训会很简短,不会耽误你晚饭。”他说。 林晚星点点头,把装塑料袋的包子塞到课桌里。 小金老师说是这样说,可他的培训并不快。 ppt有十几页,从考试流程到细则,包括考场突发状况的处理,他全部认真细致讲了一遍。 这还只是考场整体要求,他们这些新人教师被安排的是副监考,下一部分,小金老师开始讲副监考要负责的6个重点事项。 林晚星从头到尾认真听完,天已经快黑了。 小金老师最后通知了清理考场和粘贴名桌贴的时间,这才宣布培训结束。 其余老师相伴离开。 林晚星和谁都算不上熟,只有和小许老师闲聊两句,客套一下。 小许老师走后,她一个人拎着给学生买的包子,想着终于可以下班。 可她刚下楼,就被刚收拾完东西的男教师,在后面喊住。 “林晚星。” 声音响起,林晚星意外回头。 金子阳腋下夹着笔记本电脑,维持着单手插袋的姿势。站在教学楼的阶梯上喊她。 “我请林老师吃个便饭吧?”金子阳说。 “为什么?” 金子阳的目光落在她拎着的那袋包子上:“今天培训耽误你吃饭了。” “啊,没事。”林晚星婉拒道,“我就是馋学校的胡萝卜牛肉包,想带回家吃。” 话说到这份上,金子阳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颌首,说:“那好,明天见。” 金子阳是纯粹的插曲,虽然林晚星也很奇怪对方为什么想单独请她吃饭,却没把这事放心上。 学校月考如期举行。 一半课桌被整理到教室最后,考场重新划分。林晚星负责监考的考场早就定好,在309,也就是高三(九)班。 按照监考培训须知上的内容,林晚星检查完教室,站在309考场门口,迎接参加考试的学生。 她依次检查学生们的考试文具和准考证。 准考证是学校特制,为让高三生提前适应高考节奏。 学生们都很乖,大部分人在她交还准考证时还会说声“谢谢老师”。 林晚星把前面女生的准考证还回去,接过下一张,看到上面“文成业”三字,突然愣了下。 脚下是双黑色aj,手上是少有学生会带的镂空机械表,林晚星抬头,看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从上次文成业答应参加球赛却放她鸽子后,林晚星就再没有见过他,好巧。 文成业看上去和一个多月前没什么区别。 他的校服穿得板板正正,脸色很冷,长着一双瑞凤眼,眼皮耷拉在眼球正上方的一块区域,目光显得愈加冷漠。 林晚星将准考证还给他,说:“你的座位在2-10。” 文成业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他径直走向自己座位,仿佛当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除文成业外,足球队其他人没分在林晚星的考场。 按照监考守则,林晚星分发完试卷,坐到教室最后,那里是属于副监考的位置。 考试铃声响起,林晚星靠着墙。 学生们俯身答卷,林晚星只能看到每个人穿着校服的白色背影。 沙沙落笔声和纸张翻飞声响起,她忽然有些恍惚。 距她真实告别上段人生,也就过了不到一年时间。 现在,她真地坐在一所高中考场里,成为了这里的一名教师。 没人不会设想自己以后的人生道路,可在林晚星想过的诸多人生轨迹中,没有一种如她现在这般。 她带着一群足球生,做了很多她以前从未想过的实践工作。 这很真实,但又很不真实。 生活中总有这样的时刻。 你在忙碌日子里突然得以空闲,因为工作关系连手机都不能碰,只能发呆。 林晚星脑海里飘过很多念头。因为很闲,整个语文考试的时间,她靠坐在教室后墙上,一直漫不经心观察考试学生们的背影。 大部分学生都还答得很认真。 语文考试题量不小,主要还有作文部分,这导致学生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停“写写写”。写得累了,他们还会用力甩甩手。 就是每个人的答题节奏会不太一样。有的学生运笔如飞,看上去就是急性子,写错的部分会用签字笔刷刷划掉,生怕慢了就赶不上交卷。 也有的学生答题慢条斯理。林晚星虽然看不太清学生们的答题进度,但会莫名担心那位学生写不完卷子。 而所有学生里,唯一让林晚星觉得奇怪的,只有文成业。 文成业坐在靠窗位置。 林晚星发现,他的答题频率有些奇怪。 “答题频率”是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节奏。 就好比大家都在考试,每个人都在答题,有人快有人慢,有人认真有人草率,因此你永远无法保证整个考场的学生都用同样的频率答题。 但总体来说,大部分人的答题速度是一致的。 该翻页的时候,前前后后的学生总会一起翻页。 可文成业不同。 文成业大部分时间都写得很快,但也有停顿特别长的时候。 这种“快、慢”的不协调,放在同一人身上,显得非常奇怪。 反正林晚星也闲得没事,于是开始巡查考场。 她从前向后,走过每一列课桌,最后来到文成业身边。 男生很敏锐地抬头看她一眼。 狭长的凤眼轻轻眯起,文成业警惕地望着她。 林晚星扫过桌上的试卷,发现他正在做阅读理解最后一道语言文字运用大题。 黑色签字笔在阅读题材料上涂涂画画,看上去非常认真。 可稍仔细看,林晚星就发现,文成业圈起的内容其实和底下题目无甚关联,看上去只是随意在考卷上画一些东西。 可能是她站得有些久了,引起了文成业的不满。男生干脆放下签字笔,双手摊开,做出任由她查看的姿势。 林晚星看了眼文成业的表情,男生眼皮微抬,目光中有转瞬而逝的威胁意味,狼崽子似的。 虽然心惊文成业的目光,可林晚星不可能被这点眼神威胁到,她还是再次检查他的桌面和卷面。 笔袋是透明质地,内部一目了然,不像藏匿任何小抄的样子。试卷就更没什么问题,文成业甚至故意掀开自己的试卷,任她查看底下。 哗啦啦翻动试卷的声音响起,周围已有学生转头向他们这里看来。 狭路 第78节 林晚星看了眼主监考老师,对方也发现她这边。 暂时没发现任何异常,为了不打扰其他学生答题,林晚星回到讲台前。 “怎么了?”主考教师问道。 “没什么。”林晚星收回凝视文成业的目光,答道。 第73章 横幅 考试结束, 铃声响彻校园。 按照监考守则,林晚星走到每位学生座位上,收回试卷。 经过文成业位置时, 她拿起男生的试卷, 又特地看了眼答题卡。 文成业的字还不错,答题也整洁干净,并且几乎没有涂改。 林晚星视线扫过他写的几行答题,虽然她没看过标准答案,但以刚才巡场随意看的几道题,林晚星认为文成业的答题水准非常高。 让文成业这样的好学生要来踢足球?也难怪他的妈妈不同意了。 学生们暂离考场, 林晚星负责装订试卷,将之送往教务处,最后才去食堂。 考试后的高中校园, 比平时热闹。 一路上, 林晚星耳边都是学生们互相对答案的声音。 他们或大声争论选择题答案, 或懊恼自己的古诗文默写就最后一句话怎么都想不出来。快乐的“嗷嗷”和懊恼的“呜呜”声不绝于耳。 昨夜一场秋雨,校园里弥漫着丹桂浓郁的香气, 地上满是米粒似的橙红桂花瓣。 林晚星踩着湿漉漉的叶片,迎着米饭香气,走到食堂门口。然而一抬头,她就呆住了。 她看到了一条横幅。 横幅是大红色的, 系在两颗香樟树上,整好挡在宏景八中食堂门口的公告栏前,因此格外醒目。 望着横幅上的字,林晚星起码在食堂门口站了半分钟。 “热烈庆祝宏景八中校园足球队战胜禹州银象!!!” 横幅悬挂随意, 三个感叹号突出一个强调, 这显然不是学校体育组干的。 唯一的可能, 就是学生们偷偷搞了条横幅,庆祝自己小组赛首胜。 借此,林晚星也终于知道,他们对来校考试的兴奋劲儿是从哪来的。 他们期待的不是要回学校,而是可以回学校拉横幅给自己庆祝! 林晚星站在公告栏前,巨大横幅张牙舞爪,一根香樟树枝干搭在上面飘荡,林晚星看得有点头晕。 “老师你来啦!” 身后传来男生们欢快的声音。 林晚星回头,俞明和郑飞扬从角落里窜出来,冲她兴奋挥手。 而足球队的其他人,也都从食堂外的各个角落出来,围绕在横幅前后左右,神采飞扬的。 林晚星又抬头仔细看了一遍横幅上的字,很无奈:“你们是怎么想到的啊?” “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 “厉害吧,这地方屌不屌?” “很大吧,我们可是特地定了个最大的!”林鹿嚷道。 闻言,林晚星眯起眼,观察四周。 饭点的食堂门口人流如织,是除升旗仪式外,整个宏景八中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在这里,大部分学生都行色匆匆。大家都赶着去吃饭,很少有人会驻足往公告栏看。 大家多是瞥一眼横幅,甚至没在意上面究竟写了什么。而真要在意是足球队事情的,就更少了。 不过男生们却不在意这些。 他们就是要大张旗鼓地炫耀,他们战胜了禹州银象! “是不是太张扬了,老师?”大概是见她迟迟没说话,付新书有点不好意思,“他们非说既然赢了为什么怕人知道,要自己宣传一下。” “酷!”林晚星转头,赞叹道。 付新书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但其他男生都很高兴,立刻顺杆爬。 “是吧!” “你们怎么还担心女人会批评,她就不是低调的人!” “我怎么就不低调了?”林晚星抗议。 男生们却一幅“不解释”的样子。 林晚星:“我刚还想说,让你们下次提醒我,我们赢了比赛,自己拉横幅是有点不够低调,得让学校来拉嘛。” “我们又没夺冠,学校会帮我们庆祝吗?”秦敖问。 “只有夺冠了学校才会庆祝吗?”林晚星反问。 “我又不是老师,我怎么知道!”秦敖说。 “哦,那一步步来吧?我们先把横幅上的禹州银象换成申城海波?”林晚星笑道。 “当然!” “of course!” “那必须儿嘚!” 男生们的嚷嚷声,比横幅更引人围观。 林晚星陪他们待了一会儿,期间还真有了解中超的高一学生过来问“是真的赢了那个禹州银象吗?” 学生们特别骄傲地回答“当然!” 高一学生对学长的战绩非常震惊。 他不仅听足球队的学长们吹了半天的牛逼,还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林晚星答应那位高一学生,如果有线下观赛机会,就邀请他一起。 林晚星陪学生们在食堂门口又站了小半个中午,美其名曰“足球宣传活动”,实际上是怕学校管理人员来摘横幅。 不过幸好横幅粗看还挺正规,并且名正言顺,因此他们暂时没遇到这样的事。 等学生们饿得终于忍不住进去食堂,人流高峰已过,饭菜所剩无几。 林晚星很大方地掏出饭卡,让学生们去刷。 男生们又开始震惊,俞明向后一跳,很夸张地说:“你谁,你不是林晚星,林晚星不可能这么大气。” 监考半天,又陪男生们站了不少时间,林晚星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她很没好气地说:“赢了比赛你们不是暗示我没请过客吗?” “请客就请学校食堂?”秦敖很嫌弃。 “o了,这么抠,你还是林晚星!”郑飞扬评价道。 陈江河就很干脆,直接抽过她手里的饭卡,抢先往食堂打饭窗口走。 剩下的学生们见状,立刻跟了上去,他们你争我抢,簇拥着她的饭卡去打菜。 一行十一人,浩浩荡荡占据了学校食堂落地窗边的长桌。 饭菜摆了一桌,紫菜蛋花汤一人一碗。 午后阳光洒入食堂,学生们为难得蹭了她一顿饭而举起鸡腿庆祝。 当然,祁亮同学是不会加入这种“傻逼”活动的。 空气里弥漫着食堂固有的饭菜味,这是林晚星记忆里,第一次和学生们在学校食堂共进午餐。 学生们“无忧无虑”,林晚星看着他们的笑脸,欲言又止了下。 但最终,她和所有虽然想忍、可没忍住的家长一样,还是问了学生们,今天上午语文考得怎么样。 “老师你放心,都做完了。”俞明说。 “我也是。”陈江河答。 林晚星喝了口汤,点点头。 “别装逼了,长河落日圆前一句你们写的什么?”秦敖反问道。 “大漠孤烟直啊。”陈江河说。 “对啊。”俞明点头。 “老大,你不会不知道吧?”林鹿反问。 秦敖眼睛都直了,有种“大家说好了一起做差生,你们却偷偷学习”的愤愤感:“你们怎么都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就写出来了。” “可能这个很有名,写出来很正常吧?”林鹿也说。 “别这么说,伤你老大自尊心了。”祁亮慢条斯理地嚼着青菜,慢悠悠说地道。 “靠!”秦敖生气地咬了口鸡腿,想找回场子,他想了半天,又问,“那那个什么李白《蜀道难》,哪两句描写了古时候什么什么秦蜀之间,很难走那个题,你们写了什么?” “我写了不会。”林鹿理直气壮地道,“林老师说了,要让我们写完。” “然后你就写了不会?”秦敖眼睛都直了。 “对啊。” “那我下次也这么写。”秦敖终于舒服了。 对林晚星来讲,她认为学生们现阶段的考试任务。就是把题目耐心看完,然后用自己的理解来答题。 狭路 第79节 不用把考试当成考试,不要在乎考多少分,或者时间是否来得及。而是把这件事,当成正常的阅读和写作作业来完成。 学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天的卷子,他们真正很有把握的内容很少,但每一道题包括作文,他们都认真完成了。 林晚星从学生们的聊天中,能确定这点。 “林老师,你今天是不是监考文成业了?”林晚星吃着饭,忽然,听到林鹿开口问她。 林晚星愣了下,而后答:“是啊,怎么了?” “没,就我路过你那个考场,看到了他也在那。”林鹿嚼了两口莴笋,问,“他是不是考很好啊?” 文成业答题时的模样浮现而出,林晚星刚要回答,秦敖拍了记林鹿的脑袋,不爽打断他:“吃饭呢,讲什么晦气人?” “文成业成绩很好吗?”林晚星想了下,反而是这么问。 她刚刚问完,旁边有人停下脚步。 “请问这里有人吗?”舒朗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林晚星抬起头,很意外,端着餐盘的人竟是金子阳。 “金老师?” 林晚星看了看自己对面,那里是有空位,但桌上堆了两个男生们刚清空的餐盘,所以她也能回答“不是很空”…… 就在她犹疑时。 秦敖咬着筷子,很不爽地说:“附近这么多位置,你干嘛非和我们挤着坐。” “你是谁啊?”俞明也帮腔。 “我是你们高三年级的物理老师,姓金。”金子阳很客气地说,“找你们林老师,闲聊一下工作。” 一听是老师,男生们瞬间怂了起来。而金子阳提到工作,男生们更无话可说。 付新书把两个餐盘往旁边收了收,金子阳从善如流,在林晚星对面空位坐下。 林晚星:“金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儿,我刚在教务处收拾完卷子。”金子阳边吃边问,“就想问问林老师第一次监考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晚星很不解地看着金子阳。 “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没有。” 问完这两个问题,金子阳嗯了一声,就接着埋头吃饭。仿佛只是因为认识她,所以坐她对面罢了。 在这段短暂沉默的间隙里,整桌足球队的学生们都冲着她挤眉弄眼。 林晚星小熊摊手,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林老师在体育组?”忽然,金子阳又抬头。 “啊?是的。”林晚星立刻放下手,假装吃了两口饭,然后装作没事人地说,“我分管体育仓库的器材,你想借什么器材来找我。” 她这么说完,桌上男生们,都冲她投来鄙视目光。 金子阳目光微移,又看向坐了一整条长桌的学生们。 林晚星明白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他们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也归我带。” “哦,难怪。”金子阳点点头。他想了下,随后透过落地窗,看向食堂外公告栏,“外面的横幅?” “是庆祝我们球队最近成绩好,赢了很强的队伍。”林晚星说。 “那很厉害。”金子阳大概连“禹州银象”是什么都不清楚,随口敷衍了一句,接着又吃起了饭来。 他吃得很快,说了句“我先走了下午还有监考,林老师辛苦了”,就这么来去匆匆,端起餐盘离开。 “这人怎么回事?”望着金子阳清瘦的背影,陈江河第一个发问。 “我不知道啊?”林晚星也很纳闷,“总不见得是觊觎我的美貌?” “那位男老师,应该不瞎吧。”祁亮还特地顿了顿,显得这句话经过认真思考。 “能聊就聊,不能聊你们吃完赶紧滚!”林晚星拍拍桌,警告道。 秦敖从到尾都没讲话,听到这话,他突然站起来。 男生面容严肃,林晚星不明所以。 秦敖:“你可不能对不起我们教练!” 林晚星:“???” 第74章 把握 学生们脑回路异于常人, 林晚星早已习惯。 不过她以为,这事很简单,只不过是大家和金子阳一起吃了顿午饭。 可学生们好像不这么认为。 这伙人极其狗腿, 考完试, 他们在球场集合。 男生像关了一天得以放风的小狗,欢快地冲向看台,见到王法就开始打小报告。 “教练,今天中午有个男老师非要和我们老师一起吃饭!”郑飞扬跳起来,朝王法挥手。 “对,食堂里全是空位, 那男老师就非要走我们老师旁边,还问什么‘请问这里有人吗’?”林鹿说。 “我们坐了一桌,我们不是人?!”秦敖说。 王法边听学生们打小报告, 边慢悠悠从台阶上走下来。 他抬了抬帽檐, 眉目清隽。见带着问询意味的目光扫来, 林晚星咽了口口水。 俞明:“不过教练你放心,那个金老师, 他肯定对我们老师没意思,他看我们老师感觉没看饭盆里的红烧肉香。” 林晚星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 “这家伙还说人男老师也不瞎!什么意思这是?”林晚星拍了拍祁亮,也跟着告状。 “是啊,意思是我瞎吗?”王法闻言, 慢条斯理地反问祁亮。 林晚星用力点点头,然后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 祁亮同学呆立原地,每一根卷毛都透着僵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才重重地“靠”了一声。 见他难得吃瘪, 大家都欢快地笑了。 每日考试安排紧张。 整整三天时间, 学生们只有考试结束,才有两个小时训练时间。 大家都很珍惜。 而按照比赛日程,他们下一周末就要迎战申城海波。 光考试就要占据三天,林晚星有点担心训练时间不够,男生们却像没事人一样。 他们兴高采烈参加学校月考,又兴高采烈在球场上放肆奔跑。 周三傍晚,最后一门历史考试结束。 铃声响起,傍晚的风吹过整座校园,带起成片桂花枝丫摇曳。 林晚星最后收起考场所有试卷,也最后一次,留意文成业的那份答卷。 和第一天的语文试卷一样,文成业卷面字迹工整,答题质量很高。 虽然她观察了三天文成业,也觉得这男生很奇怪,但她确实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如果说疑罪从无,她甚至都不清楚文成业罪从何来,只能暂时作罢。 在交卷后的几分钟,校园像被点燃。 学生们吵吵闹闹的,那些放肆喧闹声在教学内回荡。不管他们未来还要经历多少日夜刻度,起码现在,大家都得到了短暂放松。 考场外,文成业背起书包,一个人离开。 林晚星收拾好试卷,把考卷袋送往教务处。 完成工作后,她回到体育器材仓库。 一推门,竟有人坐在里面。 钱老师本人端着他标志性的大茶缸,正站在窗边duangduangduang饮茶。 “您怎么来了?”林晚星很意外。 钱老师回过头,用他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办公桌。 桌上摆着一叠红绸,上面还压着一本“《crossword》” “上面的题目我做完了,麻烦林老师去图书馆还一下吧。”钱老师说。 林晚星尬了下,假装不记得自己上次说了什么,只是讲:“那我下次给您再挑两本好的。” 她说着,直接抽出书底下的红绸。其实光凭红绸上“象”字一角,她就知道,这是男生们挂在学校食堂门口的那条横幅。 钱老师:“后勤处说太占地方,别的公告都看不到了,直接给我们体育组送来了。” 林晚星笑道:“好不容易赢了职业队,他们太开心,给您添麻烦了。” “添麻烦也说不上,毕竟也是学校体育建设的成果,宣传一下理所应当。” 钱老师端着大茶缸,开始打官腔,林晚星站在一旁听,时不时有点小走神。 “……最后,还要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钱老师做总结陈词。 林晚星只听到最后那句,下意识地说:“戒是不可能戒的。” 钱老师愣住,顿时眼睛瞪得老大。 “我的意思是,男生们骄傲很正常,骄傲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说。 钱老师砸吧了下嘴,想说点什么,却最后把想说的话咽下去。 窗外的夕阳红彤彤的。 林晚星监考了一天,浑身僵硬,她边活动脖子,边看着钱老师。 狭路 第80节 钱老师也看着她。 林晚星又转了圈肩膀,假装收拾书桌。 可钱老师还没走。 她实在忍不住,歪了歪脑袋,无辜地看着对方:“您的茶喝完了,需要我给您把水续上吗。” 钱老师看了看自己的茶缸,又看了看她:“林老师要下班了吗?” “是的,到点了。”林晚星笑,“不过钱老师您呆着也没事。” “这我还呆着干嘛?走了走了,下班了。”钱老师抿完茶缸里最后的几滴,潇洒地往门口走。 他左脚刚跨出门,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扭头,做作极了。 林晚星又歪歪头。 钱老师低声道:“你对他们这次月考有把握吗?” “啊?”林晚星装傻,假装不知道他踌躇了半天想问的就是这个。 “就足球队这帮小子,你不是答应了人家家长,要把他们成绩搞上去。” 林晚星笑了:“我不太理解,您说的‘把握’,是什么意思?” “就是进步啊,主要是成绩进步。林老师你看你们现在比赛成绩很好,要是学习成绩也一起好了,不是双管齐下吗,相得映彰吗?” “但考试成绩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啊,我好像不太能为他们自己的东西负责。”林晚星说。 钱老师闻言,呆滞地看着她。 夜,梧桐路17号,天台。 林晚星踩着梯子,把横幅的一角,挂上天台的围墙。 今天考完试的训练榨干了男生们最后的体力,他们在球场解散,就各回各家了。 现在的天台,是多日来难得的宁静时光。 “哎,我也是有工作压力的人。”林晚星在清淡的月光下,絮絮叨叨讲述傍晚钱老师来送横幅的事情。 她讲到钱老师问她,对学生成绩有没有把握的时候,正准备回头下梯子。 一双修长却有力的手,恰好扶住她。 “所以你是怎么说的?”王法疏淡的声音,在天台的菜园里响起。 “我说,那是他们的成绩,我把握什么!”林晚星顺利跳下梯子,然后将之扛到围墙的另一边。 她站上梯子,示意王法同志把红绸的另一端拿来。 王法同志干这点小事倒是没收费。 林晚星:“我跟崽子们说,下次赢了申城海波,就把标语上‘禹州银象’几个字换掉。” 林晚星接过王法递来的标语一角,挂上之前钉在墙里的铁钉,跳下梯子,和王法并肩站在天台的菜园里。 “热烈庆祝宏景八中校足球队战胜禹州银象!!!” 标语在夜色中透着一点化纤绸缎的光泽,白字反着亮光。 “你觉得怎么样?”林晚星问。 “挂齐了。”王法答。 这个答案有点直男,林晚星顿了顿,学着钱老师的样子,看着王法。 王法也微低头,看向她。 林晚星歪歪头。 王法也跟着把头再低下一些…… 秋夜星空静谧。 林晚星轻咳一声:“我是问,教练觉得呢?” “觉得什么?”王法反问。 “就是教练觉得,我们标语上的‘禹州银象’,有没有可能再换成‘申城海波’啊?” “你是想问,我们能不能赢申城海波?” “对!” “当然不能。” 王法的回答非常干脆。 林晚星看着王法,突然体会到钱老师被她噎到的感觉。 “在这方面,我和小林老师不一样,我有把握的。”王法继续补刀。 林晚星扶着想吐血的心口,和王法在菜园的小桌边坐下。 桌子是学生们重新定做的,菜园占地日多,他们就从废品站旧木桌里找了个,改造成现在带伸缩功能的餐桌。 为了安抚她,王法从冰箱里拿出糖渍柠檬。又摘了点院子里生长很快的薄荷叶,加入苏打水,给她和自己端了两杯饮料。 王法同志调饮料是一把好手,林晚星用吸管戳着柠檬,吸了一口,入口酸酸甜甜,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啊?” “恩?” “为什么我们能赢‘禹州银象’,但肯定踢不过‘申城海波’呢?” 王法也同样饮了口气泡水,他喉结微动,然后将玻璃杯放下,空气里是满是薄荷的清凉气息。 他问:“在你看来,我们是靠什么赢的‘申城海波’?” “呃……”林晚星没想到王法会反问自己,本着认真答题的原则,她说,“首先是一个月来的训练,每天的训练反馈,帮助学生们认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让他们有信心完成比赛,这是胜利的基础;其次是教练的指导有方,制定了恰当的战术,在以往的比赛和训练中多次实践战术,队员之间形成了良好配合;最后是对对方教练和球员赛场心理的把握,据此将比赛和进攻节奏牢牢把控。” 她讲到这里,停下来,看着王法。 青年单手支颐,另一只手轻轻摩挲冰饮杯口,目光浅淡又平静。 王法:“小林老师平时让学生们做总结,有没有更简单一点的说法?” “呃……”林晚星心中似乎有答案,可一时间又讲不上来。 “其实球队能胜利的原因很简单。”王法很干脆。 “什么?” “我。” 第75章 海波 总之, 如果这个“我”字是别人讲的的,那林晚星肯定认为那人是自负鬼。 但王法不同。 王法的回答,向来是单纯就事论事的总结。 林晚星看着餐桌对面的人, 轻声复述了遍他的回答:“你。” 一路走来, 她比谁都清楚王法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王法,他们大概还是那支被安宁实验踢得落花流水的队伍。 只是现在,由王法本人亲自讲清楚这些问题,还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林晚星想了下,问:“‘你’是关键变量,你这么笃定我们下次就赢不了?是因为……‘你’出问题了吗?” 王法没有任何被冒犯的不悦。他轻轻端起自己的玻璃杯, 和她的杯子碰了碰。 杯壁撞击,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王法:“足球虽然是运气游戏,但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根本。高中校队和职业梯队之间, 有明确的实力差距。” 林晚星望着木桌上的两杯气泡水。 王法那杯因为他刚才喝的一大口, 几乎已经见底, 只剩下杯底层叠的薄荷和柠檬片。 而她那一杯还很满,碳酸水冒着气泡, 绿色薄荷叶在杯中摇晃。 林晚星抬头问他:“那‘你’呢?” 王法握住桌上的易拉罐,往自己杯中再度倒满:“我,或者说我提供的训练和战术。充其量就是这些东西,或许能一时把杯子倒满, 但多喝两口,也就喝光了。” 王法的袖口挽起一半,露出半截白皙有力的手臂。 林晚星蓦地抬头:“但我们之前赢了啊?你的战术很有效。” “之前的战术,是建立在对方轻敌的前提下的。因为我们很菜, 对手容易松懈, 我们就有可能找到反击时机。但现在, 申城海波的球员教练,他们看着我们的战绩表,还会同样轻敌吗?” 王法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 之前对手会轻敌,可现在实际情况变了。他们已经在小组赛取得一胜,不会再有人轻视他们。 因为变成了有一战之力的队伍,而失去了一战之力。 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 可林晚星说不出话来。 王法拿回自己的水杯,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林晚星:“可我总觉得,学生们一直在认真刻苦地训练,你也能弥补我们和职业队之间很多差距,我们总还有一战之力的吧?如果真的实力决定一切,比赛前已有定论,那所有热血竞技故事都不成立了。” “你觉得什么是热血竞技故事?”王法抬眼,反问她,“以弱胜强,追求极限,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林晚星用力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可我反而觉得,数十年如一日艰苦训练,用细腻高超的技术,专注缜密、一丝不苟地完成比赛,这才是热血。” 王法坐在天台最朴素的木桌前,灯光昏黄,勾勒出他的轮廓。 林晚星望着他。 有时她会觉得,是因为王法自身经历,让他不再有憧憬和梦想。 可有时又觉得,王法仍能留在他们身边,本身就怀揣着最大的执着与热血。 狭路 第81节 林晚星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干脆地一口气把气泡水喝完,趴在桌上,直接摆烂:“那,要怎么办嘛,真等输?!” “这有什么关系?”王法很意外,“林老师不是一直觉得,胜负结果没那么重要?” “你是不是在嘲讽我?不要学祁亮啊!”林晚星用湿乎乎的手指在桌上划来划去,认真强调,“我从来没有觉得胜负不重要,而是足球运动本身比赛场结果更重要。” “那很好,你接下来可以观察一场不同的比赛,然后看看这样的足球本身。”王法说。 10月底,宏景八中主场迎战申城海波。 天气已然转凉,但午间球场被炽热阳光烘晒后,还是水雾蒸腾。 申城海波与宏景八中的球员在场上列队。 两队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高相仿。大概是连胜让人自信满满,宏景八中的学生们显得精气神十足,反而申城海波的队员们,则淡定许多。 不过正如王法所说,常年的艰苦训练,是最能反应实力的部分。 林晚星坐在休息区,观察对方球员。 如果用某些夸张小说里的形容,申城海波的小球员们,就是像草原上身形优美的小野兽。 他们从小就长在这片土地上,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奔跑起来从容自若。仿佛下一刻,他们就会突然跃起,扑倒猎物。 事实上,正如王法所说。 申城海波的小球员们的心理准备,远比禹州银象要更充分。 和禹州银象不同,从比赛一开始,申城海波球员们的进攻就完全不显急躁。 他们不断从中场发起进攻,然后分到边路,他们不会强行突破到底线附近,碰到阻碍后,就迅速将球再次传回中场,重新倒脚发起进攻。 就连林晚星都能看出来,申城海波的小球员们踢得很耐心。 他们保持控球权,不断倒脚,没有好机会绝不轻易传中,好像很忌惮宏景八中的逼抢。 足球比赛或者说大部分竞技比赛就是如此,当一方示弱,另一方就会自然而然强硬。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经历连胜,自信满满。 像是受不了这种老爷车似的比赛节奏,以林鹿为首的宏景八中球员们,开始了前场积极逼抢。 可申城海波的球员们还是很谨慎。 在进攻的同时,他们并没有过分前压,而是在后场一直保持了足够的防守人员,这让宏景八中往往好不容易断下一球,却很难将反击有效地打出来。 17分钟,林鹿获得拿球机会,却发现付新书身边有对方两名球员紧跟。 于是他只能长传给己方两名前锋,可这样的长传,需要极高的控球能力,很容易被破坏。 秦敖也是同感,他偶尔拿球,举目四望,发现处处都是问题。 不管是付新书还是陈江河,甚至是边路前插的林鹿,他和他所有人之间的传球线路上,总卡着申城海波的球员。 显然,申城海波认真研究过他们的比赛路线。 申城海波的教练准确发现了八中反击中的关键人物。 秦敖虽不是反击的发起者,却是攻防转换之间的重要枢纽。不管是林鹿或者付新书发起反击,都会把球传给他。 而秦敖下来的传球,则交给陈江河或者是分给边路,甚至是和前插的陈江河配合。 通过秦敖的快速跑动和分球,这四个人的反击才能够成为一体。 这就是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战术一”。 可现在,每当林鹿或者付新书打算将球交给秦敖,他的身边都会出现一名对方的球员。 只要稍微这么延缓一下,原本在进攻中的申城海波其他球员,都已迅速回防了。 线路被尽数切断,宏景八中曾引以为傲的快速反击,再也打不起来。 原先,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很适应被压打的局面。反正每场比赛他们的球门都是被对面狂轰滥炸。 可对面突然变阵,既不压也不打,反而让学生们很难受。 之前击败禹州银象,让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充满信心。他们认为,他们与职业梯队间并没那么大差距,所以,在赛场上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想法。 他们不再时刻警惕防守,而是在防守中,试图寻找更多断球反击机会。 37分钟。 申城海波发起新一轮进攻。 由身穿11号球衣的边路发起的一脚传中球,飞向八中的禁区。 林鹿看着皮球,朝落点开始移动。 平时防守,当林鹿看球时候,陈卫东会协防盯住对方的进攻球员。 可这次,陈卫东也和林鹿一样抬头看球,同时望向后场方向,寻找断球后反击的机会。 下一刻,陈卫东就“砰”地和申城海波防守球员撞在一起。 陈卫东脑袋一痛,结结实实倒地。 乘此无人防守空挡,申城海波前锋瞬间就在禁区内接到这粒传中! 郑飞扬扑了上来,可是在禁区内出现大片空间,前锋和后卫的一对一,后卫的抵挡杯水车薪。 申城海波前锋轻松晃过了上来防守的郑飞扬,果断起脚射门。 足球离球门实在太近,球速又快。 饶是门将冯锁先前已做出几次精彩扑救,面对这次近距离射门,他也只能无奈倒地。 足球擦过冯锁指尖,窜入球网,最后被球网阻隔,停了下来。 球,进了。 “犯规,这不是犯规?”秦敖冲到倒地的陈卫东身边,上蹿下跳,冲裁判大喊。 裁判将哨子放入口中,吹响进球哨的同时,一手平举指向中场,示意进球有效。 秦敖又喊了几声,但裁判根本没有理他。 草地上,陈卫东动了动,秦敖赶忙蹲下身子:“有事没事啊?” 陈卫东抱着头,不说话。 林晚星很担心地跑到场边,只能远远看着。 “怎么了陈卫东?” “疼不?哪里疼?”付新书也跑了过去。 可陈卫东迟迟没有反应。 正当裁判也迈步过去,陈卫东才突然翻平在地,他的胳膊搭在眼睛上,用很长而虚弱的声音说:“没事。” “草,你吓死我了,别装死啊。”秦敖顿时松了口气。 “能站起来吗?有没有恶心、想吐?”付新书伸出手。 陈卫东拉着他的手,又在地上坐了会儿,最后才虚弱地缓缓站起。 对这种磨叽的态度,秦敖满脸不爽,可碍于队友刚冲撞受伤,他只是说:“赶紧的,没人说你刚才的防守问题,我们积极点,抓紧时间把丢的球扳回来!”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让秦敖知道,在真正的实力差距面前,积极态度只能让人在输的时候,稍微好受一些。 1-0后,压力瞬间来到宏景八中方。 随着比赛时间推移,宏景八中球员们的情绪从不安变为烦躁。 他们的控球和对防线的组织能力,也随之变得支离破碎。 在取得进球后,申城海波一改刚才谨慎态度,进攻变得轻松写意。 他们利用球权,不停倒脚拉扯,消耗宏景八中球员们的体力。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则急于求成,开始放弃禁区内防守,转而加强中场逼抢。 可当他们下意识压上进攻时,己方禁区就变成收割过的麦田,空荡荡的。 申城海波的长传球打向他们身后,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就取得进球。 丢第2个球时,宏景八中的球员们还有积极拼抢的意志,可是在丢掉第3个球后,他们逐渐感到了无力和无望。 上半场结束,比分终止于3比0。 下半场开始,宏景八中球员们因前期逼抢和心理压力而显得体力不支。 下半场第3分钟和第15分钟,申城海波利用一次定位球和一次强行突破,将比分定格在五比零上。 与此同时,申城海波宣布换人,连续换上了替补席上的三名球员。 这大概是对比赛最好的宣判。 大局已定,可以给更多球员锻炼的机会了。 宏景明珠俱乐部,球场更衣室空气沉闷。 离比赛结束,已经过去20分钟。 和申城海波的比赛结束,宏景八中的学生们并没有在球场上多做停留。 他们快速而沉闷地回到了属于他们的更衣室,把带来的毛巾盖在头上,仿佛这样就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见到任何人。 空气里是剧烈运动后汗水淤积的味道,空间昏暗寂静,只有学生们粗重而吃力的呼吸声持续不断地回响。 林晚星想让学生们赶紧擦干汗,把衣服换上,担心他们着凉。 可她喊了很多遍,都无人理睬。 最后,她只能求助似地看向王法。 “把汗擦干,衣服换好,我们回去。” 王法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地响起。 更衣室里终于有了点多余的动静。 男生更容易听从直接指令,由付新书带头,大家开始麻木地擦头,可他们动作迟缓,像完全被抽干力气。让林晚星想起冰箱里放了一周脱水的白菜,蔫呼呼的。 秦敖躺在长椅上,毛巾盖着头,机械地一上一下着动作。 狭路 第82节 王法坐在长椅的另一头:“早点回去还赶得及复盘,再晚,只能明天了。”他这么说。 林晚星也趁机开口:“其实呢,按照心理学的说法,我不能说让你们‘不要难过’,因为‘不要’本身在强调暗示‘难过’,but!” “老师,你能安静一点不?”秦敖立刻嚷道,一屁股坐起来,用疯狂擦头发的动作表示愤慨。 “就是就是,老师很吵。”林鹿也说。 “女人唠叨太多容易老得快。”陈江河评价。 林晚星没想到,她说点废话比王法还管用。 给了学生们嚷嚷两句的功夫,他们就不再是刚才那副一团死水、万年俱灰的模样了。 大家换完衣服,再散步到大巴上,已经叽里呱啦开始争吵。 一会儿说这个球不该那么传,一会儿又说那个球防守有问题。 这或许就是王法说要复盘的意义所在。 学生们在失利后,很快就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比赛这件事上。 虽然林晚星一路听着,觉得这差不多就是在互相甩锅。 但不管怎样,总是又恢复了点以往精力过剩的样子。 大巴照例还是在校门口停下。 学生们踢了大半天比赛,又吵吵了一路,后半程已显现疲惫。一半人醒着,另一半人已呼呼大睡。 醒着的学生们直接往梧桐路17号走,而林晚星和王法,则挨个把睡着的学生叫醒。 她询问他们是想先回家,还是一起去梧桐路17号。得到的答案却很一致。 “当然要直接去复盘!” 林晚星再下车,发现陈卫东还没走,一直在路边树下等她。 林鹿和郑飞扬满脸困倦地下车,两个男生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下意识要走到他们身边来。 王法却拍了拍两个男生的背,示意他们跟自己先走。 秋日梧桐树凋零,路上是几片枯叶。 陈卫东脸色疲惫,林晚星先行问道:“头还不舒服吗?” 陈卫东看着她,欲言又止。 “我陪你去医院吧。”林晚星拉着学生,拿出手机要打车。 “不用了老师,我真没事。”陈卫东赶忙阻止她,还跳了两下。 “还是要检查一下。”林晚星坚持。 “真不用了老师,我就是想回去休息了!”陈卫东音量突然拔高,显然是真的急了,片刻后,他又说,“我主要是今天太累了,不想一起去复盘了。” 男生嘴唇有些干裂,身上也脏兮兮的。 林晚星于心不忍,也不再坚持:“那你回家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和家长说,然后给我打电话。” 她再次嘱咐。 “知道了老师。” 陈卫东挥挥手,转身离开。 和申城海波比赛完的这顿晚饭,是学生们近日来吃得最随意的一顿。 他们再次祭出雪藏已久的泡面,扒拉了两口,就急着要看王法给他们录的比赛。 元元补习班教室窗户都开着。 晚风穿堂而过,凉飕飕的,吹散了男生们残留的汗味,以及空气里红烧牛肉面味道。 投影仪播放着整场比赛的录像,每个人都仰着头,安静地观看。 到关键丢球前,学生们提前屏住呼吸。 陈卫东倒地、足球被踢进门框,那一刻的景象连林晚星都不忍卒读。 随后又是很长一段无声时光。 虽然投影仪里还有现场的声音,嘈嘈杂杂,但学生们只看到他们自己在场上的茫然神态。 王法按下暂停键。 “草。”秦敖骂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视频回退,王法放慢速度,让他们观察这粒丢球之前发生的事。 秦敖只注意到最后陈卫东倒地进球,他在教室里左顾右盼:“靠陈卫东这小子呢?” “我让他先回去休息了。”林晚星说。 “不会因为老子说了他两句就甩脸子了吧,我车上也没怎么说他呀。”秦敖恼怒不已。 “你是没怎么说他啊~”祁亮慢悠悠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你可憋说话了,以为自己防得很好吗?这球丢了你锅还不大?”秦敖立刻怼了上去。 就在男生们又要吵起来的时候,王法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们看下一段。” 比赛录像继续。 王法像是对整场比赛熟稔于心,他很快将录像快进,切到学生们一次快速防守反击被打断的部分。 然后,他又将这段放了一遍。 教室里很安静。 学生们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比赛上来。 王法播放的片段很有代表性。 以林晚星这样门外汉的角度,也能看出,申城海波好像早就知道他们的传球路线,因此总卡在非常恰当的位置。 然后又是一粒进球。 再一例。进攻失败。 相似的内容重复多次,学生们同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王法暂停播放画面,在黑板上画出了相似的战术图。 “他们是知道我们要怎么传球对吧?有内鬼?”俞明嚷道。 “泄你妈的密呢,人专业职业足球俱乐部。就我们那点套路,他们看两眼不就知道了?”秦敖骂道。 “我这不是活跃下气氛嘛?”郑飞扬委屈,“就你这脾气,难怪陈卫东受不了。” “草。”秦敖怒道,“我怎么了我?” “太急了啊。”祁亮说。 秦敖就是一点就着的类型,眼看他要冲去教训祁亮。 王法开口了:“申城海波的准备很充分,他很清楚我们的大体战术思路,赛前对我们做了详尽的战术布置。换个角度想想吧,他们真的很尊重我们。” “是吗?”学生们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职业球队这么重视我们?” “他们是不是还看过我们和禹州银象的比赛录像啊?!” “肯定看过。”王法说。 “也太‘尊重’了吧。”俞明嚷道。 “这怎么好意思呢。”郑飞扬继续活跃气氛。 吵闹两句,学生们又不由自主地不说话了。 王法在黑板上画的战术图非常清晰,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练习的那套东西,但同样,这对职业球队来说,也是相对低级而简单的战术。 学生们对套路被破解的问题很迷茫,摸不着头脑。 “那我们怎么办?” “申城海波也知道了,永川恒大不可能不知道吧?感觉这样下去不行。” “靠,你别提永川恒大,听到这个名儿我怎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瞧你怂那样。”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 王法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反问:“所以,你们认为,我们球队球队现在的问题在哪里,又该如何改进呢?” “我不知道啊。”俞明说。 “我们难道要多练两套反击体系?”秦敖反问。 “我们很容易被对面牵着鼻子走。”陈江河说 “好像是哦,我们一开始想好的东西,要慢慢防守反击,但对面都是老油条,跟我们倒脚,我们就急了。”郑飞扬赞同。 “感觉体力还是不够,就一急就乱跑,乱跑就累。” 男生们不知不觉,再度从互相埋怨的情绪中抽离,开始认真讨论起他们比赛中的问题, 并由付新书做认真总结。 一场输掉的比赛,大家看了很多遍。 在王法同志的引导下,他们自己总结了比赛中出现的问题,和他们想要改进的方向。 王法则讲述今后训练的注意重点。 等真正散场,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 王法去洗澡,林晚星一个人坐在天台的小桌前。 她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从铁栏杆上伸出来的灯泡摇摇晃晃。 学生们都走了,天台清寂,头顶是一轮新月。 林晚星登上电脑微信,把手机里今天拍的照片导了一部分进电脑。 狭路 第83节 带学生们经历失败,这对她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她一张张翻看今天拍的下的赛场照片 去比赛前,大家在大巴上神采飞扬。 列队时,男生们精神十足。 林晚星还拍到一张祁亮高高跃起,头球解围的照片。 但最后比赛失利,她也就没再拍了。 将照片整理完毕,她打开浏览器,登录邮箱。 邮箱是“神秘人”留在黑板上的那个。 反正是用她名字注册的,她也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一直以来,她都不清楚是谁在默默帮助学生们,也从未在邮箱留言,问一句“你是谁”。 当然,其实她也很想问。只是她多次打开邮箱,都觉得好像保持这种神秘的默契感也不错。 所以她最终还是把写好的问询邮件删除,将之当做存储学生们日常的备忘录。 她有时记两笔的训练日常,也偶尔发些花园照片,同样,她也会如实记录他们比赛时发生的事情。 她想着或许某一天,那位神秘人突然登录邮箱,能看到草稿箱里的这些记录。 并将之当做一种单方面的默契。 201x年10月24日星期天天气:晴 今天比赛,我们0-5负于申城海波。 赛前,我们教练就提前给我打过预防针,他说过这次我们可能会输。 哦不,他的意思是,我们赢不了。 可我总觉得,我们之前已经赢了禹州银象,不管怎样,我们应该还有一战之力。 但其实没有。 虽然已经提前被通知了结果。 可失败真正降临时,我还是很难受。 我现在闭上眼睛,眼前都是陈卫东倒在草地上,足球被灌入我方球门的场景。 原来我们和职业球队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啊。 那一粒又一粒的进球,和球场上对方球员的神情,都不断在向我强调这点。 教练说,那是因为我们和职业球员间有绝对的差距。 但是这就代表,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战胜强敌了吗? 其实在我的世界观里,足球输赢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足球本身。 你在这个过程中是否快乐,是否有收获,是否找到了意义。 可一经失败,这些所谓的过程,哪有什么快乐收获和意义,它带来的全是痛苦。 赛前,我们教练让我看看这样的足球本身,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反正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我暂时想不明白也没问题吧? 但我目前为止,我认为竞技体育令人憧憬之处还是在于此吧。 以弱胜强,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怀揣着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追求着明明无法追求的胜利,却还是在这块草地上奔跑着,奔跑着。 林晚星写完邮件。 夜渐渐深了,星空静谧。 她慢慢地往邮件里贴了今日比赛照片、黑板上王法的复盘图,最后点击保存草稿。 王法洗完澡,推开房门出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林晚星接起电话。 “林老师,你好。” 黑夜里,陈卫东同学沙哑的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 第76章 离队 林晚星对接到陈卫东的电话并不意外。 “陈卫东啊, 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林晚星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男生的声音低沉而紧张。 “那是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沉默。 林晚星骤然明白,陈卫东能打来这个电话,是因为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片刻后, 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陈卫东说:“老师, 我明天不来了。” “啊,好。”林晚星说。 天台那盏灯很暗,因此除了月光,其他地方都是昏暗色。 王法擦着头发,在她对面坐下。 林晚星没挂电话,当然陈卫东也没有。 电流声在空间中流转, 林晚星在等待陈卫东。 “老师,我是说我明天不来了,以后也来不了了!”男生又强调了一遍。 “我明白。”林晚星说。 就像王法之前说要走一样, 陈卫东已提前多日和她打过招呼, 林晚星也一直在观察。 与王法不同, 陈卫东是她的学生。思考再三,她无法强行挽留, 也只有这样的回答。 “今天我……您说我胆小也好怂我也认了,但我真被吓到了,就那种眼前一黑的感觉,我感觉自己要死了。我是正规的体育生, 下个月还要参加田径比赛,足球对抗性太强了,受伤的可能性太大。而且这边球队就算拿到名次,也不算我的成绩。我还是得去田径比赛拿省里的名次, 考大学才好。” 像打开了话匣子, 陈卫东把心里想说的话, 都一股脑说了出来。 林晚星突然明白过来问题所在,这是她从没考虑过的地方,她赶忙说道:“是我的疏忽,可以把你名字加进去我们球队的大名单吗?这样如果我们以后踢了更好的名次,你也有成绩,同样申体育特长生,就是我目前不太清楚这是否可行。” “不是这个问题,老师你不懂。就算名字加上去,对我来说足球也太累了,而且危险很大,我觉得还是跑步更适合我。” 陈卫东显得很苦恼,“其实,我就一直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一起踢球。我是个外来的,还不是这个专业。我以为踢一场就行,没想到要一直踢那么久。其实和他们踢挺开心的,但就是后面太累了。” 陈卫东讲到这里,已经将他所有顾虑和权衡和盘托出。 他害怕受伤,担忧影响田径主业,并缺乏融入感。 林晚星也停顿下来,认真思考。 其实陈卫东自己已经想得很明白,甚至连她也给不出更好的建议。 最后,她只能说:“我明白了。” 她这么说。 闻言,陈卫东又显得焦急,话还是不停:“老师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再找个替补,其实我也没见过哪支球队只有11个人的。我现在说,也是因为离下场比赛还有很长时间,你们还来得及找人。” “恩,我知道。” “嗯……如果下次实在找不着人,我还是可以过来。”男生这么说道。 “谢谢你。”林晚星说。 其实电话打到这里,应该可以说再见了。 可林晚星仿佛能看到男生握着电话,在那头焦急和不舍的样子。 所以,她也没挂断电话。 “怎么了?”她轻声问到。 “就就……您怎么也不留我一下呢,我感觉自己挺多余的!”陈卫东终于说道。 林晚星的手搭在电脑键盘上,眼前是那封刚保存进草稿箱的邮件,她换了只手拿电话,然后缓缓开口:“陈卫东……” “啊?” “虽然类似的话,我说过很多遍。但我相信你,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 “可是老师你别生我气啊,我挺喜欢你的……不对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踢了,就觉得我不是你的学生了,所以生气了?”男生絮絮叨叨起来,带着一种对成年人态度的恐惧,“你刚才没说什么,就嗯嗯啊啊的,我就难受……” “小陈同学,这么讲呢,可能有点肉麻,但你永远是我的学生,在我这里,你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林晚星想了下,略带笑意地说,“所以,只要你自己遵循内心的想法做出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也得相信自己啊。” “我就怕你生气。”陈卫东说。 “也怕自己选错了?”林晚星反问。 “嗯……”男生声音很轻。 “又不是没有纠错的机会,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选择,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啊。” “真的吗?” “真的。” 像放下心中大石头,陈卫东的声音终于放松起来。 林晚星和学生们聊了两句,就在她要挂断电话时,忽然又听到陈卫东问:“可当时教练要走,您劝他留下来了吧,您肯定有劝他留下来了吧?” “我吗?”林晚星忽然笑了起来,望向木桌对面的人。 王法正在捣鼓今天晚上的饮料。 狭路 第84节 “他根本不想走啊。” 她这么说。 这么多天来,其实林晚星想了很多。 她要怎么做呢? 因为球队只有11个人,离开谁都不行,所以劝陈卫东留下? 又或者说,按照陈卫东的说法,再去找个新的队员。 但林晚星最终还是决定尊重学生,等陈卫东做出决定后,再做打算。 纵然心中有万语千言,最后好像也只剩下单纯的。 “嗯”和“好”。 电话挂断,天台又陷入了寂静。 楼上人家刚关掉电视,似乎要准备入睡。 王法递来了一杯粉色的苏打水。 林晚星的手指轻触键盘,原本暗下的电脑屏幕再次亮起。 她喝了一口饮料,重新打开了草稿箱,将刚才陈卫东的电话如实记录进去。 最后留下了一段话。 我去哪里找人啊? 抛出问题和解决问题,永远比反复抱怨和思考重要。 因此,第二天早上,林晚星告知学生们陈卫东同学的决定时,也用这句话做了结尾。 可男生们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听到她头到尾讲完电话内容,大家立刻炸开了。 “我靠他什么意思?”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也不是人家想来就来,是我们求着人家来的,你没明白这里的问题吗?” “操,那他也不能就因为怕受伤就走了啊?” “你名单上也没人家的名字啊,人家不得去干主业?” 祁亮的声音总是适时响起,虽然大多数情况,他都在怼秦敖。但林晚星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他对陈卫东的不满。 林晚星很无奈地看着王法,其实昨天夜里,她已经和王法再度交流过陈卫东退出的问题。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王法再怎么牛逼,也不可能用10人球队踢比赛。 对于缺人这件事,他也表示爱莫能助。 “要不我去把他打一顿,是不是就听话了?”秦敖说。 话题到这里,已经进行到讨论是否要强制执行的地步。 林晚星赶忙打断:“要尊重陈卫东自己的意愿。” “我尊重他,那他有没尊重过我没?”秦敖反问,“这小子之前收垃圾嫌累不干,现在一场比赛输了就跑了,我看还得找他去!” “你找他有用,陈卫东烦的就是你吧?”陈江河说。 “烦我什么,就因为我昨天说他两句?”秦敖愤懑不已,“那怎么着,我还得去给他道歉,求着他回来?” 讲到这里,秦敖竟然莫名其妙心动了:“那我去求他,给他道个歉?” 望着男生真诚询问的目光,林晚星很无奈。 “秦敖啊。”她喊道。 “干嘛?” “你知道为什么陈卫东单独给我打这个电话,而不跟你们亲自说吗?” “能为什么?这小子不就是怂吗!” “因为他怕你们,也深知自己做的事有问题。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下了这个决定。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靠!”秦敖低低地骂了一声。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我能劝住你,我会你们不要去再找他。”林晚星强调了一遍,“他不想你们去找他。” “就你?”秦敖瞪了过来,“你能劝老子鬼,还不是老子给你面子。” “嗯,那你会给我这个面子吗?” 秦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噎住。 “算了,就当老子让你!”他松开了一直握紧的拳头,“好男不跟女斗啊!” 林晚星点了点头。 学生们闹了一阵,原先因陈卫东离队的恐慌和不满抒发了不少。 但放在他们面前迫在眉睫的问题还是那个,从哪儿找新的第11人? 讨论到最后,林晚星布置下任务,让学生们先找找自己认识的人。看看学校里体育好的学生里,是否有人愿意顶替陈卫东的位置。 而在她自己的求助名单里,还有一个人。 “钱老师你看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给我们想想办法呗!” 体育组办公室里。 林晚星堵在钱老师庞大身躯面前,做了个拜拜的动作。 “又缺人了?”钱老师本人放下大茶缸,也很震惊。 “对啊。你看我们和申城海波比赛,人教练都是拿垃圾时间换其他替补队员来锻炼,我们连上场人数都凑不满。” “那你想怎么整?” “您给我们提交的名单上,当时不是还有4名替补球员吗。”林晚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表格问钱老师。 “他们就是凑数,根本不踢球。” “但是我能去找这4位学生吗?或者您出马,问他们是不是有人愿意来踢球?” 钱老师望着名单,陷入沉思。 林晚星继续道:“我们最近好歹也出了一些成绩,如果他们跟着球队训练,说不定到时候能拿到省里的名次,对体育高考也是有利的。” 说到高考,钱老师像被说服,他点点头:“那行,我去找他们看看,还有没有人愿意吧。” “谢谢您,又麻烦您了。”林晚星赶忙道。 就在这时,钱老师的目光停留在名单上,他用被烟熏得略带焦黄的指尖,抵在名单第10行的那个名字上。 “文成业呢,他以前不也是球队里的,这才是特长生,你们找过他们没有?” 第77章 纳新 林晚星对文成业的了解, 仅限于监考那三天她的观察。 如果非要算,足球队第一次集结前后,她对文成业和他的家庭也算有过大致了解。 文成业性格冷漠孤僻, 和其他同学的关系不好, 在足球队所有学生里,唯一他稍显亲近的就是祁亮。 他家境富足,父母对他要求非常严格。可除了要“成绩优秀”这一结果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太多关心。 当然,仅凭和文成业妈妈一席电话,就做出这些推断, 显然不够客观。 可在文成业身上,林晚星确实无法感受到,他是在充满爱意家庭成长起来的。 中午, 林晚星特地回家里吃饭。同时试探着, 把钱老师的建议告诉给学生们, 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没想到,餐桌上学生们反应强烈, 比听到陈卫东走还要生气。 “找文狗干什么?” “老子就和条狗一起踢球,也不可能找他。” “丫根本没人性,就是个畜生。” 他们边说边吵,当然, 反对文成业的主力军是秦敖。 其他学生确实也在跟着骂文狗,但多是嚷嚷两句,然后还会下意识看向付新书。 而付新书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并没有像从前那样, 习惯性安抚其他队友。 到最后, 男生们发泄完, 都懒得再骂。 直到这时,付新书才发现,大家都在注意他的情绪。 他有些不自在地放下筷子,一只手摸了摸裤缝,缓缓说道:“找文成业也行,好像也没别人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讲,可眉眼低垂,像在回避什么。 林晚星能很明显感觉到他和文成业之间的芥蒂。 于是,林晚星宽慰道:“别想太多啦,我们找文成业,人也不一定愿意来啊,上次不也是这样?而且他成绩很好,妈妈也很严格,家里的意思应该是全力主攻高考,所以我们还是先等钱老师那里的消息。然后你们也多找找自己的朋友吧。” 林晚星嘴上这么说,可她最寄望的,还是钱老师。 钱老师那里的消息回得很快,但反馈并不好。 他先是对着足球队原先的名单,把替补们都问了个遍,想让他们顶一下。 确实有学生愿意像陈卫东一样,偶尔来客串那么一两场,但说到随队训练,就没人乐意了。 按钱老师的说法,秋天是各大田径赛事高峰期,体育生都在努力冲自己的项目,没那么多时间兼项足球。 而且青超联赛到了小组赛,不是业余水平能胜任的,大家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还有陈卫东的事情,体育生大家都认识,可能也和陈卫东一样,怕受伤。 最重要的是,他们自己的时间表经常会和青超联赛冲突,很难调整。 “你说嘛,调配一两个人给你凑凑比赛还行,真要一场场踢下来,我是真找不到愿意来的学生。”最后,钱老师这么无奈地说道。 狭路 第85节 林晚星站在体育组办公室里,正是课间,对面教室学生来来往往。 林晚星大致明白钱老师的意思。他所说的,也是陈卫东离开足球队的理由。 他们本就不是足球队员,现在要求他们为足球花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确实强人所难。 对面教室里,老师分发试卷,学生们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 林晚星想,事到如今,她好像只能将希望放在学生们身上。希望他们在这个学校,还能有点什么别的好兄弟? 林晚星没想到,她给学生们布置了这个任务,被唯恐天下不乱的学生们,当做宏景八中足球队招新的大好机会。 第一张海报,被贴到了体育器材室大门上。 赭红色门板,墨绿的海报纸,黑色毛笔字极其大胆飘逸 《宏景八中足球队招新通知》 为响应党中央号召,更好普及校园足球运动,现宏景八中足球队招募新球员。球员将由名师指导,享受超一流教育,感受英超顶级教练魅力。 虚位以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如有兴趣,请至宏景八中体育器材室林晚星老师处报名。 联系电话:189123098xx 林晚星从钱老师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小仓库,一眼就看到器材室大门上贴着这么一张大海报。 男生们现学现卖,海报明显照抄秦敖收到卷烟里的文字。 右下角还画着个扎着麻雀尾巴的女孩,鬓发上别着发夹。 林晚星看了半天,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夹。 这个抽象简笔画的女生,好像是她? 她总算知道男生们中午背着她鬼鬼祟祟,究竟在谋划些什么了。 她盯着那个海报上的简笔画女孩一阵头大,用手机拍了张照片,把上面“感受英超顶级教练魅力”用截图画笔圈起来,将之发送给王法。 很快,王法回了张愣住的小猫表情,小猫脑门上有个问号。 “这个点他们在训练吧,帮我问下崽子们,这里面怎么还有我的事儿?”林晚星边气边笑,发了条语音给他。 不一会儿,微信那头唰唰回复了三条语音。 “足球队的事情,你不得负起责任来?”秦敖说。 “对啊老师,你先过一遍人能不能行,你不是那个学什么学的吗?”俞明说。 “心理学,傻逼!”祁亮无语。 “反正来人你就登记一下,不碍事,我们准备周六下午招新,你通知来的人就行!” 男生们的行动力惊人。 林晚星下午有空的时候,在学校里逛了一圈。 按照学生们的时间表,他们每天休息时间就那么点点。可在有限的时间里,他们做了无限的贴海报工作! 体育器材室、学校食堂宣传栏、教学楼公告栏……都有足球队招新海报出现。 甚至拿下午茶的时候,林晚星也在学校后门大家定点取外卖栏杆处,发现了一张巨幅绿色海报。 为此,林晚星不仅遭受了取外卖同学的围观,还被后勤的老师找上门,数落了一顿。 总之,在男生们的努力之下。 10月x日下午13:00整,宏景八中足球队在宏景市五川路体育场,准时举行了建队以来第一届纳新大会。 对足球有兴趣的男生不少,所以周六下午纳新大会,也不至于没人来。 林晚星登记的名单上就有7个,包括那天他们在食堂门口遇到的罕见中超小球迷。 男生们还拉了健身房认识的兄弟,括弧包括小孙教练,总计11人,恰好凑支足球队。 林晚星只管通知登记的学生到场,没干涉他们自己设计纳新大会流程。 等她来到球场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学生们组织的阵仗看上去不小。 地上有一网袋足球和标志杆、标志桶,草地上画着标准体能测试的线条。 试训者看上去人良莠不齐,年龄跨度非常大。 林晚星到场后,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就被秦敖赶走。 她只能跑上看台,坐在王法身边。 球门前,秦敖举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扩音喇叭,非常一本正经地让来“试训(?)”的选手们,在球门前列队。 “同志们、兄弟们,大家下午好!”秦敖吼了一嗓子。 林晚星坐在看台上,手里刚开了包“乖乖脆果”,被吓得差点洒了一半。 祁亮站在人群外,翻了个白眼。 秦敖不以为意,继续喊道:“首先,非常感谢大家来到这里!然后,你们不要以为来到这里,就能进入我们优秀的足球队了!入队要通过严格的考核,容不得半点虚假!” “考什么?” “啊,还要考核吗?” 来凑人头的试训选手们顿时嗷嗷叫起来,很不理解。 “不考核,你能轻易享受到英超顶级教练的指导?”秦敖遥遥指着看台上的王法,这么喊道,“这种足球课,怎么也得500一节吧!” 林晚星把“乖乖脆果”递给用手遮住阳光的王法,凑近了问:“500?” “收小林老师的一直都是优惠价。”他们忽然贴得有些近,王法瞳色很浅,从她手里轻轻抓了把脆果。 林晚星觉得脸有点热:“他们怎么和你说的?” “什么?” “就拿着你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 你还同意了…… 林晚星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说实话,算招摇撞骗?”王法反问。 林晚星愣了下,下意识点了点头。 “当然,他们也做了一些交换。”王法补充。 林晚星:“什么交换?” “显然不能告诉小林老师。”王法说。 他轻快地嚼着膨化食品,空气里有奶油的香气、 林晚星决定克制好奇,憋死卖关子的,于是她换了个话题:“这个招新考核,他们来问过你吗?” 球场上,秦敖刚宣布考核第一项:3000米跑! “3000米?” “疯了吗?” 球场上的新人们嚷嚷起来,个个都目光震惊。 “问过。”王法说。 “你讲了什么?”林晚星收回放到球场上的小耳朵,转头问王法。 “我说都行。”王法说。 林晚星很不可思议。 同样觉得秦敖乱来的,还有球场上来参加“试训”的新人们。 “3000米也太多了吧?”脾气好的这么说。 “跑不动啊大哥。”有人无奈。 “周六让我们跑3000你是不是有病。”脾气差的直接骂了起来。 “3000米跑这也坚持不下来,怎么能成为我们光荣足球队一员?!” “那我不跑行了吧?” “得,您一个人玩吧。 新人们立刻作鸟兽散状,也确实真走了2个。 秦敖立刻急了,他左顾右盼,收到祁亮的一句“傻逼。” “这样吧,就2000米,操场跑五圈。” 没人停步。 “1600米,四圈!” “1500!”不能再少了。 最后底线不断降低,留下的8个,勉强开始漫长的跑圈。 其中就包括小孙教练,他今天换了件荧光粉背心,是前来试训选手里比较积极的那位。 林晚星往旁边靠了靠,低声问:“为什么小孙教练也在啊,我们青超联赛可以用非本校学生参赛了吗?” “应该不可以。”王法说。 “啊?”那怎么办? “托。”王法嚼着乖乖脆果说,“和我们一个性质。” 林晚星震惊。 球场上,包括小孙教练在内,其实只有3名选手,看上去有体育底子,在认真跑步。 其他剩下的,不是散步,就是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来凑数的。 他们愿意跟着跑圈,与其说是出于对足球本身的喜爱,更多是碍于“来都来了”的情面。 狭路 第86节 难怪需要个“托”来带动全场…… 1500米跑完,林晚星不用看时间都知道,这里没人合格。 真要矮子里拔将军,有位体型偏瘦、皮肤黝黑的男生,和另一位听说是铅球运动员出身的男孩,勉强符合标准。 但实际上,他们哪有资格挑人,求着别人来还差不多。 秦敖一开始嚷着要“高标准、严要求”。现在, 他装模作样按了按秒表,登记了下1500米成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始了下一项测试。 下一项和足球相关的。 球场上摆着专业的足球训练杆,测试项目为“绕杆跑”。 其实这些标志杆学生们用得也不多,现在拿出来,主要是为了撑场面。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在绕杆跑这项上显露无疑。 在林晚星看来,原先她认为还不错的那两位男生,都对足球一窍不通。 人、球亲和度,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起来的。 大部分学生们把球带了两步,就远远脱离脚下,更别说还要控制好速度力度,绕过标志杆。 当然也有脚下技术看上去还凑合的,但年龄上怎么都不算高中生了。 秦敖有时会忍不住嚷嚷几句,说他们技术差,立刻被新人怼:“不是说免费授课吗,我要那么会踢,来你这干嘛?”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秦敖同学哑口无言。 有位身材健壮的胖男孩,还被杆子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 绕杆跑到最后,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大家感觉比跑完1500米还累。 付新书上看台,来拿矿泉水,给入队测试的朋友们喝。 “你们认识的那些朋友,是哪里找来的?”林晚星悄声问道。 “我们也不认识其他人,就之前踢球认识的两个大哥今天愿意来。”付新书有些尴尬。 “几岁啊?” “好像是上班的。” “那位呢?”林晚星指着刚跑完1500米,正站在阳光下擦汗的那位男生问,那是她刚认为还勉强符合体能标准的一员。 “他是我们认识那个废品回收站的小工,秦敖觉得他体格还不错,就骗来了……” “骗”字就很精髓,林晚星忍不住提醒:“非本校学生,应该不能参赛吧?” “我们找不到别人了。”付新书无奈地说,“就想实在不行,凑个人头。” “欸。”林晚星也很无奈。 虽然测试准备得有模有样,但实际不过是草草收尾。 绕杆跑项目结束,人又跑了3个,现在场上只剩下4人。 其中两位是年长的上班族大哥,还有秦敖找来的小工同学,以及大家的好朋友小孙教练。 为了展示球队的专业性,秦敖最后想让4人和他们一起随队训练。 学生们本意是想让大家感受下训练,想着来都来了,也可以提前融入。 但比起3000米跑或绕杆测试,王法制定的每日体能训练,就吓人的多了。 男生们每天那么练,早就没感觉了。 其他人可受不了。 两位上班族大哥跟着跑了两个项目,直接躺在了地上。 “你们太变态,每天要做这些项目吗?”两位上班族大哥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 “真的不了,累死了……”小工同学也说什么都不动了。 就连小孙教练…… 小孙教练也弓着背,双手撑住大腿,疯狂喘粗气。 “你们放心,现在不行没关系,加入我们,经过完整系统训练,说不定就可以了!”秦敖跑跳了两下,给其他人展示他完美的体能。 “对的,我们还有直升永川恒大专业队的渠道!我们教练有关系!”陈江河跟着帮腔,活像那位他遇到过的足球经纪人骗子。 祁亮连翻白眼都懒,他看了看傍晚暗下的天色,觉得这帮人已经彻底没救。 学生们说着,试图提溜4人进行剩下的测试。 两位上班大哥立刻找借口,说女朋友催回家吃饭,跑了。 小孙教练:“我想起来,有个单子要签!” 小工同志:“我兄弟喊我去开黑了,对不住,先走了。” 说完,所有人跑得一个不剩。 “你tm一个青铜,开黑个鬼啊!”林鹿对着小工同志飞也似逃跑的背影,痛骂道。 夕阳西下,看台投下巨大阴影。 人群散去,热闹归为平静。男生们沉默完成了剩下的训练,最后坐回看台。 王法从头到尾,都没发表什么意见。 林晚星在一旁默默喝水。 “我要不给他们发条短信,明天早上九点见。”秦敖给自己灌了瓶水,终于开口,很颓丧地说了那么一句。 “会有人来吗?” “来也就能去踢,踢了还得不被组委会发现他们年龄学校不符?”祁亮冷笑。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阿猫阿狗都收吗?”秦敖很不确定,声音都弱了起来。 男生们最后求助似地看向王法。 付新书:“教练觉得呢?” 王法回答倒是一如既往:“都行。” “嗷……” “唔……” 听了王法的话,男生们一齐发出闷闷的语气词。 “他们上场也是添乱,还不如我们10个踢11个。”陈江河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陈卫东不是说,实在不行,他还是可以来吗?” “还去求他?”祁亮呵了一声。 颓然而沉寂的看台上,不知道是谁,低低开口:“要不,还是去找找文成业?” 第78章 在意 提议者当场被“暴打”一顿。 可等到第2天早上, 约定训练集合时间到来,昨天的“新人们”一个没来。 学生们心知肚明,虽然很不乐意, 但他们确实得去找文狗“试一试”了。 林晚星以为, 他们会直接去文成业班里问:你要不要来我们足球队踢球? 可她没想到,这帮崽子比她想象得怂多了。 高三(1)班学生是学校里冲击985、211的主力军,学习气氛浓厚,很容易让人有格格不入感。也是因为这个,男生们不愿意直接去班上找人。 “我走到他们班级门口就憋得慌,喘不过气来。” 林鹿这样对林晚星说。 林晚星:“要不放学以后, 校门口堵他?” 男生们:“不急,先制定下方案。” 男生们请了半天假,观察文成业的每日路线, 准备找机会拿下他。 于是, 大概名为“文成业捕捉方案”的行动计划, 正式展开。 文成业由家里的私家车接送。 每天早上7:00左右,一辆黑色小轿车会准时把他放在校门口附近。 下车后, 文成业直接步入教室,正好能赶上7:10分开始的早自习。 学校12:30下课,文成业不去校外,会拿着饭卡乖乖去食堂打饭, 和所有模板里的好学生一样。 半小时午饭,文成业13:00左右回到教室,午休半小时,下午的课程13:30开始。 而文成业在教室里的具体情况……上课听讲, 低头做题, 和班级里其他人没半点区别。 “我他妈总觉得这小子在装逼, 但我说不出为什么。” “确实装逼,文狗什么时候是这种人了?” “就怪,就装。” 学校体育器材仓库里。 行动暂告段落,学生们开始总结大会。 林晚星边听他们吵吵,边吃零食。 听到俞明最后那句话时,林晚星正咬着根pocky:“怪……是什么意思?” 她问。 “啧!就……是怪啊!”秦敖说。 “感觉像个幽灵。” 狭路 第87节 “冒着寒气,飘啊飘的!” 林晚星被男生们的创意词汇搞糊涂了,想到监考三天,文成业的表现,她问:“以前文成业不是这样的吗?” “以前也这样!”秦敖过来,很自然地抽了根她手里的零食。 “哦……” “但他以前就是高高在上,讲话纯装逼,很烦人。现在和以前还是不一样的。”俞明说着,也来抽了根pocky。 “那么,现在具体哪里不一样呢?”林晚星问。 她此言一出,男生们都表情复杂。 他们用各种小动作,抽光了她的抹茶味pocky,边嚼边思考,可又支支吾吾的,想说说不上来。 “他以前会说鬼话,现在话都不会说了。”祁亮说。 “反正他变了。”郑飞扬说。 “我就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变了,具体哪里变了?”林晚星觉得自己的语文教育,可能还得继续深入加强。 “从……从他考上一班开始。”平素沉默寡言的智会同学,忽然开口。 林晚星看了过去:“他以前不是一班的吗?” “以前就是个烂人,不知道为什么成绩突然变好了。然后他去了一班,也跟我们分开了。”林鹿说。 林晚星吸了吸手指,心中有个很奇怪的答案。 “意思是,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成绩不好,离开你们就变好了?”林晚星问。 “老师,你是不是暗示,我们带坏了文成业?”俞明突然问。 “她这属于是明示了好吗?祁亮无语。 “老师你逻辑有问题,他是突然成绩好了,上了一班,才不和我们一路的。” “也不是吧,好像是先那啥,不是因为……”郑飞扬说到这里,秦敖锤了他一记。 秦敖看了眼付新书,示意郑飞扬闭嘴。 小仓库里顿时沉默,付新书又开始尴尬地用手擦着校服下摆。 林晚星把学生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没再追问,而是笑道:“所以啊,你们观察这么久,准备什么时候去‘大发慈悲’宽恕文成业,允许他重新加入我们宏景八中足球队呢?” 就算再不愿意,男生们也知道,他们快把文成业拉屎撒尿的时间都登记造册,再写下去就要变成“文成公主”起居注了。 再不去找本人,真说不过去了。 因此,通过多边磋商(主要是互相推让)。 大家最后选择了最公平的抽签方式,由抽中的倒霉蛋去找文成业,那个人就是林鹿同学。 林鹿同学为人比较单纯善良,身先士卒,前往高三一班教室。 整个过程很快,基本就是林鹿直接走进文成业的教室,然后又直接走出来。 林晚星那时比较好奇,所以跟着学生们一起,整齐划一地躲在楼道转角处。 只见林鹿双手插袋,大咧咧进去,又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来。 “怎么样?”付新书有些紧张地问道。 “文狗放什么屁了?”这是秦敖。 “没有。”林鹿说。 “什么没有?” “没放屁。” “你是不是弱智,我当然不是问你他是不是真放屁了!”秦敖愣是弹了下林鹿的脑门。 “不是老大,我是说,他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陈江河蹙眉。 “嗯,是啊。”林鹿理直气壮的。 “那你进去是干嘛的?”秦敖立刻拔高音量。 “我啊?我就进去拍了拍他肩说,‘文狗,要不要加入我们足球队,我带你飞啊’?”林鹿说。 “然后?”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啊,就当我是空气。” “然后你就走出来了?” “是啊,难道我还要下跪求他吗?我不是这样的人,求他不是给兄弟们丢脸吗?”林鹿非常理直气壮。 林晚星听得乐不可支。 学生们立刻用警告的目光逮捕她。 “我下午有课,你们自己搞定啊。”林晚星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赶紧溜了。 等她忙完,已经三个小时过去。 学校下午的课都快上完,学生们却还没来汇报最新情况。 她先去后门定点外卖的栏杆边,拿了刚点的红茶玛奇朵。 栏杆上学生们贴的海报裂了一个大口子,在秋风中飘荡。 林晚星收回视线,吸着奶茶,在学校里“逛”了起来。 她先去操场检查了一遍大型器材,拍照记录情况,然后环视了下校园。 脑海中思考了下学校平面图,林晚星往心远楼走去。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非常安静。 林晚星在男生们习惯蹲点的教学楼间小花园和楼顶天台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她上4楼,有个两栋教学楼间的连廊。 她找了个合适角度,站在连廊里吹风。 不远处正好是高三(1)班,位置很好,能看到教室后黑板上的板报,林晚星环视教室,却发现教室里有个位置空了,文成业并不在那里。 也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林晚星突然被拍了拍肩。 “林老师?” 身后是严肃的中年女声,林晚星回头,看到了年级组长眉头微蹙,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奶茶上。 “陆老师,您好。”林晚星也没法把奶茶藏起来,只能尴尬地打招呼。 陆老师显然匆匆而来,神情焦急:“我正好有事找你,你学生把文成业带哪去了?” 林晚星心中一震,随后反应过来。 “你学生”指的是足球队那帮崽子们。 “文成业不见了吗?”她站直身子。 “对,我们班学生说,刚才课间,你学生来把文成业叫走了,现在英语课,文成业人还没回来。” 校园静悄悄的,一阵长风吹过连廊。 教学楼下秋天的梧桐叶片渐次落下,沙沙声响起。 林晚星:“您别急,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你赶紧把人给我找到,别弄出什么事来。” 林晚星连连点头,安抚了下陆老师。表示交给她来处理,陆老师却不放心,准备下楼去找保卫科的老师,一同寻找。 一手消息更快一些。 学生们汇报的位置,是学校正在新建的科技楼附近。 林晚星害怕保卫科先到,紧赶慢赶,跑过一条狭窄的墨绿色工地围栏。等跑到尽头时,场面豁然开朗。 此处是打群架的最理想场景。 夕阳西下,满地黄沙,一侧是坍圮的砖墙,更远处是拆到一半的老旧校舍。 文成业一人站在魔女色工地围栏前,面容冷傲,与其他男生遥遥相对。 而祁亮站在人群最前方,离文成业最近,像在和他交涉什么。 具体“交涉”内容,林晚星没有听见。 因为在她踏入巷道的那一刻,男生们停止一切交流,不约而同向她看来。 气氛剑拔弩张,黄沙在脚下打转,这场景很像什么日本暴力校园片。 唯一和那些剧目不同的是,无论是文成业或者足球队其他男生,他们校服齐整,脸上都没伤。 很明显,双方没动手。 林晚星提着地心放下一些。不过,男生们很明显不想让她省心,就在这时,秦敖扮演了校园片里的大哥大的角色。 他眉峰高挑,非常进入角色:“你来干什么?” 林晚星被他这么一问,方才焦急的情绪顿时重新冒了起来。 她脑补自己拽住秦敖的耳朵,开始rap“上课时间你们把人文成业领这里来你说我来干什么”的场景。 然后深呼吸,按捺住心中的火气,笑着指了指文成业:“文成业班主任说自己学生丢了,很着急,让我来找。” 文成业闻言,瞥了她一眼,双手插袋,转头就走。 这很明显是谈判破裂的信号。 其他男生们都不动声色,目送他离开。 林晚星站在巷口,文成业和她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林晚星伸手握住男生的手臂。 文成业浑身一凛,刀锋似的目光扫来。 林晚星很温和地说:“都逃课出来了,也不用那么着急回去。” 狭路 第88节 足球队男生们本来还在装酷,见此情形,瞬间目瞪口呆。他们每个人身体微微后倾,向她投来“你好勇”的目光。 “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我们聊聊。”林晚星说。 “老师不让我回去上课,你和陆老师打过招呼了?”文成业问。 “你不是真想回去上课的乖学生,我也不是真怕上级的小老师。”林晚星说,“既然难得聚一下,不如再多聊两句,比如你可以讲讲,你为什么不想和大家一起踢球呢?” 文成业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他回头看了眼其他人,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老师,我,不和废物一起踢球。” 此言一出,林晚星背后的小伙子们果然炸了。 “艹,找你是给你脸。” “别给脸不要脸。” “爷们堂堂正正打进的小组赛,你是什么废物东西轮得到你说话?” 崽子们顿时群情激奋。 文成业回头看着他们,目光满是不屑:“傻逼。” 秦敖立刻攥紧拳头:“嘴巴放干净点!” 见前队友的情绪被挑动。 文成业脸上有丝得意情绪,然后凤眼微垂,目光落下:“老师。” “啊?”林晚星微抬头。 “松手。”文成业凑过来,又用很冷的声音说,“然后,管好你的狗。” 林晚星:“……” 在她身后,秦敖和其他男生像被点燃的木炭,劈啪作响。 “你他妈才是狗。” “你连狗都不如纯畜生。” 林晚星几乎无法想象,刚才她不在的时候,男生要如何忍耐,才能不和文成业打起来。 林晚星松开了手,忽然意识到文成业想做什么:“你很想看他们生气啊?” 文成业停下脚步,投来冷漠一瞥。 “你跟他们出来,又不按时回去上课,话里话外刺激他们,是想看他们生气,然后激他们打你?” 她思考了下,继续说,“到时候总有老师找过来,看到你们打架,肯定会处罚他们吧。” 她语气既轻又缓,最后看了眼秦敖:“你再打架要被开除了吧?” “这还用你说,老子当然知道文狗什么伎俩。”秦敖在后面嚷,“饶他一条狗命,他还狂!” “卑鄙小人!”俞明也跟着自己老大喊。 文成业脸色沉了下来,但也没什么被揭穿心思的恼羞成怒感。 可能对他来说,这只是他临时兴起,想处理烦人前队友的行动。如果失败,也无所谓。 男生一把甩开她的手,径直往狭长走道另一端走去。 林晚星冲学生们挥挥手,表示自己要送文成业回教室。 她跟在他后面,迈着轻快的步伐,自顾自说道:“你的计划是这样的,可你没想到,我的那群‘狗狗’,哦不,同学们,他们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他们这次居然没冲你动手?你计划失败,所以只能放点狠话,对他们发泄情绪,骂他们两句,是不是这样呀?”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文成业身体僵硬,可他不做回应,只是闷头走路。 就像祁亮说的一样,或许文成业以前会说鬼话,但现在已经习惯不说话了。 林晚星摸着下巴,跟着文成业越走越快:“我不太明白,像你这样的好孩子,不想踢球,直接拒绝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想着摆他们一道,骂他们两句呢?” “老师。”文成业停下脚步。 “啊?”林晚星差点撞上他,她摸了下鼻子,很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学生,等待回答。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和一群废物一起踢球?” 男生的声音很冷,有种高高在上的残酷无情。 他面容冷酷料峭,狭长凤眼里冒着怒火。 望着学生的面容,林晚星笑了起来,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很在意他们啊?” 第79章 试卷 文成业很生气, 林晚星确实是在故意激怒他。 不过作为老师的好处就在于,文成业不管多生气,也只能自己生闷气。 男生快步走回自己教室。 林晚星则去高三年级408教室, 汇报工作。 林晚星之前已经给文成业的班主任陆老师发了个消息, 说人找到了,稳住心急如焚的老师。 所以一见她,陆老师就问:“文成业回教室了?” “回去了。” “没打架吧?” “没有。” 林晚星乖巧地站在陆老师办公桌前。 办公室里,小许老师在,林晚星意外发现,金子阳也在。 男老师冲她笑了下, 颔首致意。 林晚星也跟着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老师严肃的声音响起,林晚星赶忙回头,解释了一下因为足球队缺人, 所以学生们希望文成业归队参赛的事情。 大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竖着耳朵。 陆老师听得眉头紧皱:“这不是胡闹吗?” 林晚星:“我们也没办法, 所以想问问文同学是不是愿意, 今天耽误他上课了。” “小林老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马上就要高考了,虽然说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但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你让文成业这样的学生去踢球,这不是耽误学生吗?” 林晚星:“其实,主要还是看学生自己的意愿, 如果文成业愿意踢球,还是可以试试的。” “那他愿意吗?”陆老师反问。 “呃……”林晚星语塞,“目前不愿意。” “小林老师啊。”陆老师推了推沉沉的镜框,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一叠试卷。 林晚星发现, 那是学生们这次月考的卷子。 试卷按照课目整理好, 陆老师每份都夹了个回形针。 在试卷最上方,有一份学生成绩汇总的表格,以及每门考试的标准答案。 陆老师的工作,很认真细致。 “我本来打算今天晚点找你的,这次你们足球队成绩有很大进步,我都想夸你,没想到整了这么一出。”陆老师很遗憾地说。 “实在不好意思。”林晚星说。 她搬了张椅子,在陆老师办公桌前坐下。 陆老师是年级组长,所以这些目前不属于各班学生的卷子,最后都落到她手里。 林晚星翻看学生们的试卷。 先看成绩汇总表,正如陆老师所说,大家都比上次月考有了很大进步。 毕竟上次考试,男生们大多纯摆烂。 缺考、考试睡觉、只写名字、画乌龟的比比皆是。而现在,起码他们能把卷子都写完。 文科那几门课,学生们最近学习了各式各样的材料,虽然回答不一定对,但看到问题,总能分析几句。光是这点态度改变,就让各科老师愿意给他们多加几分。 英语要求语感,大家对语法之类的还是似懂非懂,但因为近来看了不少美剧和bbc种菜纪录片,相对的蒙题正确率,都有了那么一些提升。 而让林晚星非常惊讶的是,她发现包括秦敖在内的每个人,都把英语作文写完了。 虽然,有点文不对题……但能写就很好了。 而关于数学的部分,她的好友讲课喜欢讲体系,所以卷面上有很大一部分内容,男生们仍然不会。 可相关好友讲过的数列基础题部分,他们都回答出来了。 就这样,每门科目一点点小小的进步,累积起来,整体成绩就有了显著提升。 林晚星翻完试卷。 陆老师缓缓开口:“小林老师,今天呢,其实我没有批评你工作的意思。你能在短时间把这些孩子带成这样,还是有水平的。” “我明白。” “我理解你这种素质教育的思想,但是文成业啊,他不一样。他成绩太好了,去踢球实在很浪费。” “这次月考,文成业成绩很好吗?”林晚星问。 陆老师没有说话,只是打开电脑里的文档,选中文成业的名字,让她自己看。 林晚星怔住了。 文成业总分615分,年级排名第53位,处在稳211冲985的分数线上。 林晚星继续看向文成业上次月考成绩,发现比这次更高,竟有655分之多。 “他成绩确实很好,但似乎有些不太稳定?” 心中有诸多不可思议的想法,林晚星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出口,“听说他以前不是一班的,后来分班考考上来的?” 狭路 第89节 陆老师:“是,文成业以前成绩是不好,但很多学生都这样,突然想努力学习了,成绩突飞猛进,因为基础不牢固,成绩波动也是正常的。” 接下来,陆老师或许认为她很关心文成业,所以讲了不少学生之前的情况。 年级办公室里,以前教过文成业的其他任课老师,也跟着一并补充。 诸位老师的致意思还是。以前足球队还组织活动的时候,文成业以前成绩确实不好,但后来不踢球了,成绩就在几个月内突飞猛进。 林晚星边听,边重新翻看他的翻月考试卷, 最后,林晚星指着文成业波动最明显的数学部分,说:“他数学不太稳定啊。” “哦,他这次主要是粗心,数学题两道大题写反了位置,不然分数会更高。”陆老师这么说。 林晚星拿着试卷,回到她的小仓库。 推开门,发现足球队的小狗崽子们全部坐在里面。 室内昏暗,夕阳透过窗棱照下。 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神情中透着沮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想来,虽然大家面对文成业的时候都狂得要命,可私下里,还是会为足球队招不满人而充满忧虑。 看见她进门,秦敖“咳咳”两声,提醒众人。 倏忽间,学生们要不坐直身子,要不就突然对着空气打了两下拳,装出一幅元气满满的样子。 “老师你进门就进门,别不喘气啊!”秦敖第一个嚷嚷。 “我喘了,你们没听到而已。”林晚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放下试卷,收拾东西,“今天怎么这么尊师重道,来接我下班吗?” “因为文狗,耽误我们一天训练,不是特地等你啊!”秦敖翻了个白眼。 “哦,文狗比我重要。”林晚星说着,把保温杯和两袋零食塞进包里。 俞明同学坐在软垫上,第一个发现那叠卷子。 他睁大眼睛,满脸惊悚,扯了扯秦敖袖口,指着卷子。 秦敖:“干嘛,发病呢?” 他然后走过来,然后也同样石化,满脸惊恐。 越来越多的男生围过来。 “怎么了?”林晚星笑着摊开试卷。 男生们就像被□□炸到,夸张地集体捂住眼睛后撤。 “有话好好说,别发卷子。” “这什么鬼东西!” 林晚星:“怎么了嘛,上次也没这么夸张啊?” “上次随便答的,这次是认真写的。”陈江河说。 “因为认真写的,所以怕考不好?”林晚星问。 “对啊。” “那不然呢?” “我觉得你们考得不错啊。”林晚星很轻快地说。 直到看到自己的试卷前,学生们都不太相信她的这句话。 不过让林晚星没想到的是,等看到卷子,学生们对自己的成绩满意到了震惊的地步。 “我靠,他是不是乱批卷子,我凭什么能有这么高的分数?”郑飞扬问。 “这老师语文还能给我作文20分,我配20分?” “我我英语作文也有分了,7分,老师怎么能给我7分??” 他们凑在一起,吵吵嚷嚷。 小仓库的沉郁气氛一扫而空,男生们捧着卷子兴奋不已,恨不得在仓库里就听她讲题。 林晚星肚子饿得咕咕叫,让他们拿好自己的试卷,然后把他们集体赶出仓库。 自从学生们规律训练和学习生活以来,林晚星好像很久没有和他们一起下班了。 从学校往梧桐路17号走。 恰逢傍晚,秋日夕阳洒下橙红色温柔光芒。 路上车流如织,两旁商铺林立,卤肉店门口排起长队,羊肉汤和烧烤香味从店铺中各自飘出。 学生们折腾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吃饭,被路上的香味一激,开始很居家地商量起家里有什么菜,以及还要买点什么别的菜。 聊起吃的,他们精神就更好了。 林晚星以为刚发下的试卷,还有对晚饭的憧憬,能让学生们暂时忘却烦忧。 可大家心里始终记挂着球队的事,不知不觉,话题又再度回到球队上面。 提起这个,秦敖又对“文老狗”恨得牙痒痒:“真就是个狗逼,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贱!”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付新书说。 “老大,他怎么就这么屌啊。”俞明跟在后面真心实意地感叹,“他今天真就单刀赴会,想neng死我们啊,甚至不怕我们打他,太狠了啊!” “文狗人品是真的不行,就算他愿意来咱队,我也觉得他在使坏,要不还是算了。”林鹿边说,边推推祁亮。 “推我干什么,文狗是人渣啊,但我又是什么好东西?”祁亮双手抱头,百无聊赖地说。 “你就是对他念念不忘!”秦敖骂道。 “那怎么办,现找一个会踢球的,不如等天上掉馅饼。”祁亮慢悠悠地说。 “文老狗千万别被我捏到什么把柄。”秦敖更气了,“老子总有一天让他在地上爬!” 林晚星拍拍秦敖的肩笑道:“您息怒啊。” “接下来怎么办?”陈江河的声音响起,很明显在问她。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林晚星在路边看凉皮摊,“实在不行,也只能到时候比赛找陈卫东来。” “老师你这实在不行我就不喜欢听。”郑飞扬嚷嚷,“丫都走了,那么多借口,我们再去求人家我真不乐意。” “那找文成业你们就乐意了呀?”林晚星笑问道。 “老师,你好恶心啊!” “可你们明明很在意文成业啊。”林晚星边笑,和 “你别说了!” “想吐想吐!” 男生们纷纷哀嚎,让她闭嘴。 “哎,不懂你们男孩子。”林晚星在凉皮摊前被男生们拉走,走两步路,又看上了隔壁的牛肉馅饼。 “你们饿了吗?”她问。 “你要干嘛?”男生们问。 “大家也辛苦了,老师请客。”林晚星说着,想让老板称几个。 “7块钱一个的牛肉馅饼你疯了吗老师!”郑飞扬跑到摊位前,看到价目表,突然拔高音量。 林晚星:“啊?” 郑飞扬的话,把其他男生都引了过来。 一群人就这么围在老板的摊位前,开始数落她。 “你居然要吃7块钱的牛肉馅饼,太败家了吧?” “一斤牛肉馅才多少钱?” “对啊,你知道面粉多少钱一斤!” “一人一个就得七十块。” 男生们站在牛肉馅饼摊前,开始算起账来。 “对啊,等下就去买菜,等我们回家给你烙去,别败家了女人。” 老板听得额头青筋直冒,这不是明显砸场子嘛。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林晚星赶忙立刻向老板道歉。并在老板发飙前,拉着骂骂咧咧的学生们赶紧跑。 学生们对于她这种明明可以自己做饭,还准备吃路边摊的行为表示极大愤慨。 从收垃圾赚钱到开始种菜,学生们的抠门劲儿愈演愈烈,基本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比方说,明明讲好了要烙饼,可等真正到了菜场男生们也没买牛肉馅。 因为菜场冷链价格不好,据说网购优惠券更便宜。 之前男生们都会制定菜谱,可今天的计划被文狗打乱,他们只能随便吃点。 根据菜价,男生们晚饭最终决定吃豆角焖面,听说这是最近网络上很火的做法,当然这和豆角以及猪肉便宜关系巨大。 他们拎着几袋菜回家,推开天台门,王法正坐在屋外喝饮料。 林晚星已经习惯了学生们忙活,她和王法两人等吃的场景。 所以她放下包,洗了手,拿了两袋零食,就坐在王法面前。 “饿了吗?”林晚星撕了袋奇多,递给他。 王法点了点头,顺手拎起茶壶,往她杯子里倒了半杯刚泡好的柠檬红茶:“今天怎么这么晚。” 林晚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开始给王法讲起今天的神奇经历。 她从男生们的“文成公主”起居注,讲到文成业干脆拒绝林鹿。当故事进行到到“建筑工地前”那段,文成业想坑其他队员的剧情时,王法终于露出一丝惊讶神情。 “虽然目前想这些有点多余,但如果文成业真加入我们,你会觉得'这届更难带'吗?”林晚星问。 此时天台上的学生们正在各自忙活。 菜园的小葱涨势喜人,他们刚讨论完熬葱油的事情。现在大家间或互相骂上两句,吵吵嚷嚷。 狭路 第90节 王法抿了口茶,反问她:“小林老师有什么误解吗?” “什么?”林晚星不懂。 王法笑问道:“你是觉得,我们现在的这些球员还算好带吗?” “现在应该还是比之前好些吧?”林晚星有些不确定。 “还是你认为,我以前带过的球员他们都很乖,所以我会觉得一个‘刺头’球员难带?” “呃?”林晚星望着他闲散的面容,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最早也是球员,我们队里有些孩子被父母送来踢球,就是因为他们小时候有暴力倾向,家长们希望运动能释放他们多余的精力。”王法补充道,“当然,不是所有来踢球的学生都是这样,只是其中一种情况。” “嗯。” “后来我当了教练,虽然球队规章制度严格,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街头厮混。有自控能力的,顶多是打架或用自己青年队球员的身份去泡妞。而管不好自己的,被打断腿或者吸毒最后断送职业生涯的也有。所以不用担心,文成业会给我带来什么困扰。”王法很平静地解释道。 林晚星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想太多。 王法曾是踏足山巅的雄狮,在他漫长的半生里,必然驯化过诸多桀骜不驯的野兽。 和那些球员比起来,宏景八中的孩子们,确实只是能算刚刚断奶的小狗崽而已。 林晚星说:“我就是怕他们吵得你头疼。” 王法:“任何涉及到集体的东西,又有共同目标,都不可避免会吵架,那么难不难带只取决于一点。” “什么?” “球队成绩。”王法很坦白地说。 虽然言简意赅,但也是最好的总结。 林晚星想了下,确实是这样。 当队伍成绩好时,队员们都拧成一股绳,向着冠军冲击。可一旦成绩不好,就会开始互相责怪,逐渐分崩离析。 成绩和关系两者相辅相成,互相影响,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可或许也正因为此,使王法感到疲倦。 林晚星抿了口酸味渐重的柠檬红茶,没有再问下去。 文成业现在根本就不来踢球,他们很难继续讨论了。 男生们分工合作,手脚麻利,大半个钟头后,12人份的饭菜上桌。 就在这时,天台门开了。 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学生们都在各自忙碌,没有注意到来人。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制服的小哥站在门框里。他头上戴着同色的头盔,手上拎着一个纸袋,环顾四周,神情茫然。 这身穿着实在太过显眼,就算他不转身,林晚星也知道小哥背后的衣服上写着“饿了么”几个大字。 “你点了外卖吗?”林晚星问王法。 王法摇头,指指学生们:“已经被警告过了。” “你们谁点了外卖啊?”林晚星边喊,边去门边接小哥。 “是我们这的外卖吗,送给谁的?” 外卖小哥拿出袋子上的小票,因为爬了五楼,他气喘吁吁的,看了眼小票,然后说:“祁亮。” “干嘛?”正在择豆角的祁亮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站起来下意识地道。 “你点外卖了吗?”林晚星问。 “什么外卖?”祁亮扔下豆角走来。 林晚星接过袋子,“饿了么”小哥直接走了。 “文记馅饼。”林晚星看着纸袋上的印刷字,觉得很离奇,“你点馅饼了?” “什么鬼?”祁亮也难得不再慢悠悠的,有些不解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还真是包得好好的馅饼。 “这么体贴老师吗,特地买给老师吃的吗?”林晚星震惊地问。 “不是我买的,我没买过。”祁亮一把扯住小票,气急败坏地说,“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喂猪也不可能买给你吃。” “酱紫凶?”林晚星露出受伤表情。 学生们听到这里动静,都围了过来,凑在一起看那张小票单子。 单子上写着“文记馅饼”的店名。 清单列表上,共豆沙、牛肉、桂花白糖、三鲜、韭菜鸡蛋、梅干菜扣肉六种口味。 每种口味各两个,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12个,和现在天台上的人数一致 看到最后,他们又核对一遍小票上的地址梧桐路17号,天台。 是这里。 看来这袋馅饼确实是有人特意给他们点的。 学生们也意识到这点,非常惊讶。 林晚星不由得看了眼王法。 王法走过来:“不是我,我向来蹭吃蹭喝,什么时候主动花钱过?” 好像也对。 林晚星又看向小票上的电话,“饿了么”小票上的电话是乱码,看不出端倪。 票据在学生们手里传了一圈,林晚星也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 他们每个人都一脸纳闷,很明显这袋馅饼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点的。 祁亮终于有些抓狂:“这玩什么,真‘天上掉馅饼’吗?” 林晚星看着小票,上面没有任何关于购买人的线索。 唯一要说可疑的,大概就是备注那栏上的两个数字。 俞明也举手:“这个备注的19、 20 是什么意思?” 林晚星摇头。 但不知为何,一种熟悉的感觉浮现在林晚星心头。 “不会是……那个‘神秘人’吧?林鹿的声音响起。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兴奋。 第80章 1920 此言一出, 整个天台都静悄悄的。 秋风有点凉,小菜园里的生菜苗在晚风中摇曳,唯独袋子里的馅饼还热乎乎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靠”! 这几乎是学生们现在心情的最好诠释。 男生们顿时炸开锅。 “不是吧?” “神人又来帮我们?” “帮我们什么?文记?不会是指文成业吧?” 郑飞扬指着纸袋上的印刷字, 这么说。 “难道说‘神人’送我们这袋饼, 是暗示关于文成业的什么事?”秦敖沉思。 “我懂了,暗示文成业是烧饼!”林鹿举手。 “这用你说?谁都知道文狗是傻逼。”秦敖很不屑。 “如果是那个人,应该会有深意吧?”付新书开口,“就像秦敖、陈江河还有我之前收到的东西一样……” 林晚星闻言,将目光重新投向包装袋上的“文”字。 “神人总不会真想让我们找文狗一起踢球吧?”学生们说。 “难道是知道我们对文狗求而不得,所以来助我们一臂之力?”郑飞扬问。 此言一出, 秦敖又忍不住抽了郑飞扬一记:“我们求他?会不会说话!” “但为什么是给祁亮的?”王法忽然问道。 “对啊!这种关键物品不都是给主角的吗?”秦敖说着握拳,敲敲自己的胸口,指向前方。 “可能因为, 祁亮和文成业关系好一些?”林晚星说。 “你这么说, 整得我像内鬼。”祁亮无语。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外卖袋子, 像检查什么故障机械似的,装作漫不经心, 但又很仔细地把馅饼袋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你看屁啊!”秦敖很烦地说。 “给我这袋馅饼想干嘛?让我拿着去给文成业?”祁亮问。 “说不定是鱼腹藏剑?”门将冯锁同学突然道,“饼里有东西!” 学生们意见很多。 王法一直看着桌上的馅饼。 林晚星低声问他:“想尝尝吗?” “这怎么好意思呢。”王法客气道。 袋子里传出烤馅饼特有的香味,大家聊了这么半天都饿了。 林晚星拆开袋子,把馅饼拿出来放到盘子里, 推到王法面前,让他先挑喜欢自己喜欢的口味: 俞明很想阻止她:“老师,万一这饼真是要祁亮拿给文成业的,被你们吃了怎么办?” 林晚星看了眼王法, 对俞明说:“吃你一个饼, 大不了还你10倍。” 狭路 第91节 “不要玩老梗!”学生们嚷嚷。 配着各种口味的馅饼, 林晚星又沏了一大壶红茶。 他们头顶有盏微黄的吊灯,挂在据说是丝瓜爬藤的架子上。在秋日有些凉意的天台夜里,红茶、馅饼还有豆角焖面,别有一番风味。 茶没喝两口,馅饼已经吃完了。 学生们抹着嘴,回味着馅饼的余香,早就忘了先前的任务。 “吃到什么了吗?”林晚星问。 “桂花糖还挺好吃的。” “这么好吃吗,我吃了个梅干菜肉的,早知道和你一人一半了。” “我是说,找到‘鱼腹’里的剑了吗?”林晚星问。 “什么jian?没jian,只有贱人。”秦敖看着纸袋上的文字,恶狠狠地说。 “老师你是不是傻,这种大店的馅饼里怎么可能有别的东西。”俞明认真地说。 “那怎么办?”林晚星摸着下巴,无奈地笑道,“饼吃完了,东西还没找到。” 她这么说完,学生们又开始七嘴八舌。 有人说可能压根没线索都是他们自作多情,也有人说一个饼不够,再吃两个可能能想到。 当然,还有比较淳朴的同学开始相信,这袋馅饼真是要祁亮拿给文成业的贿赂。 林晚星边喝茶边安静地听。 大家争论到最后,包装袋里里外外翻了几遍,最后,付新书说:“按照‘神人’以前的思路,肯定会给我们线索的,就是需要动点脑子。” “你们又没脑子,怎么动。”祁亮冷笑。 “你就有脑子了?”秦敖逼视着他。 祁亮仿佛早就有了想法,他睨视秦敖一眼,讲出了自己的推断: “唯一能被称为线索的东西,就只有小票上这两个数字了。” 祁亮扯下被订书机钉在纸袋上的小票,放到木桌中央。 最后订单备注栏里的两个数字格外瞩目。 “难道这两个数字是什么箱子的密码或者楼栋号、座位号,反正类似的东西?”付新书说。 祁亮:“我们教室后面的储物箱又没锁,而且19 、20,真指的是我们班上的箱子?我学号也不是这两个啊,要我去看别人的箱子?” “我只是举个例子。” 大家再次陷入沉思。 为了完善学生们的推理,林晚星特地在原店重新订了一份6口味各2种的馅饼。 她特地在小票上留下了同样的备注,想看看这版小票和“神人”送给祁亮的有什么区别。 等东西送到,学生们又开始嚷嚷“每人只能分一个,老师太小气了”。 “其实你是自己还馋着,想尝尝别的味道的吧。”祁亮吐槽道。 林晚星舔了舔嘴角的馅饼屑,把两张小票放在一起:“怎么可以这么说老师呢?” 学生们再次围过来,事实上,这两份不同外卖的小票确实长得一模一样。 经过排除法,线索还是只有“19 、20”两个数字。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学生们边嚼着饼边问。 这个问题在第二袋馅饼送来前的间隙里,学生们已经讨论过很长时间。 祁亮那儿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唯一的可能性还真就是教室后面的柜子。虽然也有什么一栋二层、年龄啊或者密码之类的猜测,但都显得不靠谱。 祁亮一直在看桌上的两张小票。 “靠,只有两个数字,这要猜到哪年哪月。”秦敖一口吞下最后的饼,很不爽地吐槽祁亮,“就你这脑子,也能看出什么来?” 祁亮缓缓抬头:“你知道我和你区别在哪吗?” “在哪?” “区别在于我不仅比你多个脑子,还比你多长了双眼睛!” 祁亮说着,把两张小票挪到秦敖面前,手环抱胸口,很倨傲地:“两张小票有个很明显的区别,我说的不是收件人电话的乱码,你知道是什么吗?” 听祁亮这么说,学生们立刻围过去。 林晚星也开始安静地重新审视两张小票。 地址是她按照原来小票地址填的,连5楼都打得一模一样。 点的馅饼数量、品种甚至是顺序都一样,那么有什么区别呢? 林晚星最后又只能将目光放在备注上19 20? 19…… “我知道了!”林晚星蓦地抬头。 “你又知道了?”秦敖很不屑。 “祁亮来说吧。”林晚星看了眼学生。 祁亮没卖关子,他把两张小票贴在桌上,说:“最先的备注是19. 20,而老师打的备注是19 20。” 祁亮指着小票后,非常细小且不起眼的那个“.”,这么说道。 “卧槽,就这?” “啊,就一个点?” “这算什么明显区别、重大发现?” “这说明,那个人留给我们的线索不是19、20这两个数字,而是19点和20点。”林晚星说。 “难道是时间?或者什么点数?但为什么是那么小一个点?” 学生们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林晚星也不说话,只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喝茶。 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林晚星摸着杯壁,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 “是什么?” 林晚星点点头,举起那张小票:“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是一件能让文成业加入我们的线索。” 后面,学生们吵吵嚷嚷,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林晚星并没有告诉他们。 大家你争我吵了很长一段时间,林晚星不在意学生们起哄说她故弄玄虚,或者说她根本没猜到究竟是什么。 她始终对自己猜测的内容闭口不谈。 最后,男生们恋恋不舍地回家。 他们对这么一个吃馅饼猜谜的游戏夜晚,感到意犹未尽。 茶壶和杯子还摆在桌上。 茶汤冲了很多次,已经凉而寡淡。 林晚星打开茶壶盖子,打算往里面再加点热水,却被王法制止。 “你这样泡红茶,会被我英国的邻居奶奶报警。”王法说。 林晚星松开握着暖水壶的手,她知道王法在开玩笑,但一时情绪和思维都不在这上面,让她接不了下面的话。 天台上是夜的沉寂。 林晚星沉默着。 王法叮叮当当地洗完茶壶和杯子,又泡了一壶新茶。 琥珀色茶汤汩汩流下,热气轻轻漂浮而起。 王法的声音随之而起:“谜底是什么?” “啊?”林晚星蓦地回神,见王法用平静而关切的目光望着她。 林晚星很清楚,王法看似是在问谜底,其实是在关心她。 理了理思绪,林晚星半开玩笑地说:“教练有点八卦了。” “我当然会好奇。”王法说。 林晚星抿了口茶,食指沾了点碗碟上没擦干的水,在木桌上写下了19.和20。 “这是两道题号。”她说。 “题号?” “恩,这次月考的数学考试题号。”林晚星几乎很笃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还有点说来话长。”林晚星托腮,“得从我监考文成业讲起。” 林晚星告诉王法,自从上次她监考文成业,就一直觉得他写卷子的时候很奇怪。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恰当,但正常考试答题,你会需要思考和演算,但文成业没有。后来我想了很久他考试时像什么……” 王法问:“像什么?” 林晚星:“像在默写。” “默写?” “我怀疑文成业一直在考试作弊。”林晚星讲道,“但我的猜测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是文成业的监考老师,我监考了他整整三天,没发现他考试过程有任何问题。” “你认为,是有人提前给文成业答案,他开始一直在作弊?”王法问。 “我本来没有想那么多。”林晚星说,“我毕竟也算个教育和前科学工作者,会比较客观。当我无法证明文成业在考试过程中作弊,那他肯定就没作弊。所以在我这里,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真过去了?”王法问。 “呃,其实也没完全过去啦。”林晚星尴尬了下,“我后来问了下陆老师,也就是文成业班主任,问他以前的成绩怎么样。因为崽子们说文成业以前也很烂啦,我就想证实一下。” “你证实了?” “是啊。”林晚星突然有点生气,“陆老师的意思是,文成业以前成绩不好。是他上了高三,远离之前足球队这帮狐朋狗友后,成绩才突飞猛进,直接飙升年级前列。” 狭路 第92节 林晚星拍了拍桌,低声道:“不是我自夸啊,就算我本人倾囊相授,也不可能在两三个月时间里,把我们崽子这种水平的学生教到年级前列好嘛!” “所以,你还是在怀疑文成业。”王法饮了口茶,淡淡地道。 “我看过文成业上课,他一直在走神。用通俗的话来讲,他人在教室里魂却不在。那为什么他根本没好好听课,成绩却能考那么好?我想,如果他不是天降奇才,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可能。”林晚星说。 “作弊。”王法说。 “对。” “所以,作弊和19点20点有什么关系?”王法问。 “不是19点和20点,是十九题和二十题。”林晚星说。 王法:“题目?” “对,是题目,这次月考的数学题。” 林晚星讲得很犹豫。 她虽然之前一直有怀疑文成业,但没有证据。 可事实上,她想要的证据她早已看过,只是并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王法问:“题目怎么了?” “不是题目有问题……”林晚星说得犹豫,她的手机一直摆在桌上,手指轻轻抚过屏幕。 王法看着她。 林晚星不知该如何解释:“我看过我们学校这次数学考试月考的卷子,19和20是两道几何题。它们的题目没有问题,但答案,好像有问题。” 她拿出本次月考的试卷,摊开在王法面前。 陆老师之前把所有考卷的标准答案也整理给她。因此,在数学答案的19题和20题题标前,有个明显的倒置箭头。 王法抬起眼眸,显得很不可置信。 “这两道题目的答案,印反了。”林晚星说。 “文成业也把答案写反了?”王法神情微凛。 林晚星微叹了口气。 虽然很离奇。 但将线索串联,林晚星认为,外卖小票备注的“19.和20.”,是要揭穿一个关于文成业的谎言 文成业所有答卷成绩并不是他独立思考和答题的结果,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每次考试的答案。 文成业他,一直在作弊。 茶汤仍然温热,夜风却已渐凉,林晚星陷入难耐的沉默。 其实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打开手机,给陆老师打个电话,核对数学考卷上文成业填反的两道题,是否真是十九题和二十题。 可坐在藤蔓架下,思绪凝滞,林晚星却没有这么做。 楼下人家开窗说话的声音,可以听到一点。她很少有这样因为困难而犹豫的时刻了。 王法的声音适时响起:“就算你打电话给陆老师,证实文成业这两道题确实写反了。但也还是没证据说文成业作弊了。他大可以说自己是看错题号写错了位置,一切是个巧合。” “恩,他大概率也是这么和陆老师说的。”林晚星用很淡的语气讲道。 “其实很有意思。”王法说,“这张小票是个线索,但同样也是个任务,它是在要求你,找到能钉牢文成业的证据?” “可是教练,我没有在担心‘证据’……”林晚星也望着他,很不确定地说,“我只是在想啊,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近处天台围墙上,还挂着“热烈庆祝”的标语。而更远的地方,球场和城市都陷入黑暗。 她脑海里出现了学生的样子。 文成业面容冷漠,微仰着头。他用作弊应付考试,拒绝交流,厌恶所有人。 她发现这件事,理应上报学校,学校或许会按规章制度开除文成业,也有可能放他一马留校查看。 然后呢? 这样就完成她的工作了吗? 不确定像遮过月亮的云,光色朦胧。 林晚星看向王法。“你们球队,以前是怎么处理那些犯了错的球员呢?” “你是想问,我们会怎么处理像文成业这样的‘作弊’球员?” “嗯。” “如果他不‘值钱’,我们会解约然后开除他。但如果他足够‘值钱’,那我们的容忍度会变高,可如果触碰到一些涉及利益底线的问题,他还是必须离开。”王法的回答很残酷。 “利益底线?”林晚星不解。 王法沉吟片刻,给她讲了个故事:“我们球队以前有个球员,叫彼得·沃伦。他天赋很好,身体强壮、速度快、动作敏捷。那时候我职位还很低,也是听上级说起,他们都认为他是下一个马修·勒蒂塞尔。后者是南安普顿俱乐部历史上最伟大的球员,终生效力南安普顿。” 王法停顿了下,抿了口茶,继续说,“因为彼得·沃伦天赋出众,所以俱乐部对他多有纵容。在青训队里,只要你实力足够强悍,能卖很多钱,那你迟到早退都不算什么问题。” “然后呢?” “然后这就造成了彼得·沃伦的顽劣性情,他无法无天,经常口无遮拦。有一次,他在酒吧里发表的‘种族歧视’言论,被人发布到网上。因内容太过恶劣,引起轩然大波,俱乐部迫于舆论压力,开除了他。” 林晚星终于明白,王法所说的“利益底线”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位球员造成的损失大于他的价值,那他就会被无情抛弃。 她看向王法,“彼得·沃伦,后面去了别的球队吗?” “没有。”王法摇了摇头,“在那之后,他颓废了段时间。一次酒后争执,他被人用钢管打断了腿。这是发育期间的重伤,修复手术需要一笔极其高昂的费用。但他被我们开除了,球队不可能为他花这笔钱。他最后走投无路,甚至甚至把借钱电话打给了我。那时候,他哭着对我说,他非常后悔。” 王法讲故事的时,总有种莫大的平静,但林晚星也能听出,他深深的遗憾。 凉风如水,茶汤汩汩流下。 他端起茶壶,又给她倒了半杯。 林晚星陷入沉思。 第81章 对峙 文成业本人并不知道, 昨天夜里,他在足球队朋友们的对话中,被反反复复讨论了很多遍。 对他来讲, 这仍是普通和无聊的一天。 和往常一样, 他早上7点到校,走进班级时,教室里坐满了人。 门窗紧闭,书本摊开,试卷和练习册纷飞。 收作业、交作业、抄作业,教室里有种难闻的气味。 那种味道让文成业想到自己很小时候, 站在猪肉摊前时的情景。那是闷热潮湿的午后,他被家里保姆阿姨带去菜场,台面铺着一块巨大的猪肋排。 摊主一刀剁下, 白色骨茬飞溅, 整个空间霎时弥漫着腥臊的生肉味, 和现在一模一样。 文成业在课桌边漫无目的站了会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头, 他看到了组长赭红色的脸,颜色像悬挂在摊位上的那种肉排。 “你作业呢。”组长问。 “忘带了。”他说。 “又忘带了啊?”那张脸皱在一起,“你怎么老忘带作业,以后三好生什么推优都轮不上你。” 文成业放下书包, 假装把自己抽离出这个空间,任由对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就不知道你成绩怎么混上去的,也不交作业,你其实根本没做吧……” 腥臭的味道从左上方飘来, 文成业抬起头, 视线里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 他的手掌不由自主按上课桌, 终于有了那么点烦躁的感觉。 就在他觉得克制不住时,对方忽然想起什么,说:“啊对了,有人让我给你带个东西。” 文成业停下动作:“什么人?” “是只恐龙,我找找。”组长挪动毛毛虫样手指,在肥硕的校服裤兜里翻找。 “我问,是什、么、人?”文成业强调了一遍。 “一个女的,说自己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带队老师。你等下啊,我找找,欸东西怎么不在?” 文成业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一张笑脸。 “哦,我放课桌里了!” 对方蹬蹬蹬跑去又跑来,把东西拍在了他的课桌上。 “她说里面有字,让你‘千万别看’!” 文成业难以置信地看着课桌,那确实是只恐龙。一只纸折的、绿色、霸王龙。 阳光下,恐龙只有半个巴掌大,趴在他刚发下的考卷上,像在嘲笑什么东西。 “她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又让你‘千万别看’?”组长嘟囔着,离开他的座位。 文成业脑子里充斥着“千万别看”这四个字,他死死盯着那只绿色的恐龙。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也有非常确定的预感。 无论里面写了什么东西,他都知道自己不能看。 一整个上午时间。 文成业都在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去拆这个恐龙。 他一开始把恐龙夹在数学课本里,这是他最讨厌的课。好像这种令人厌恶的玩意儿也能隔绝那只恐龙散发的气息。 她说,“千万别看。” “千万别看!” 那句话简直像个魔法,他越来越想打开数学课本,拆解恐龙,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那节课后,他把恐龙扔进垃圾桶。 狭路 第93节 可在这之后的整整一节语文课时间里,他都在想,这也不对。 因为垃圾桶里的东西不会被很快倒掉,还会有人往里面扔新的东西。 如果他不把恐龙捡出来,那么那张纸和里面的东西,会一直留在教室里,留在他的身边。 文成业松开拳头,决定不折腾自己。 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他站了起来。老师说“下课”,他在众目睽睽中走到教室最后。 弯下腰,忍住恶心,他把垃圾桶那只绿色的恐龙捡了出来。 文成业走出教室,站在栏杆边。 教学楼高处的风有点冷,俯瞰楼下,树木露出枯枝,人员进进出出,如同萧瑟的池塘和里面缺氧的鱼。 那只带着恶作剧意味的恐龙,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文成业的手越过栏杆,只要他松手,这该死的恐龙就能滚蛋了。 他拽住恐龙的脑袋,将它从中间撕开,可当那抹绿色在他指缝冒头的瞬间,一股奇怪的烦躁感从他指尖窜到头顶。 “千万别看。” 如果不看,会被认为是在害怕吗? 那个恶心的女老师会说什么? 你还是很在意我们啊? 想到这里,文成业双手如翡,展开了那只被撕开的恐龙。 “啪”地一声。 绿色便签纸被用力扔在办公桌上,依稀能看清上面复杂的折痕和被蹂躏的痕迹。 体育器材室到了秋天,电风扇也不开了。天有些凉,窗户关得严实,因此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压抑。 林晚星坐在办公桌前,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文成业冷漠的眼眸。 完全形容为冷漠也不恰当。文成业冰冷的眼睛里,其实还压着两团火焰。 林晚星闲暇时看过的修仙小说里,常用这个短句来形容主角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恨目光。 按照小说里的套路,下一刻主角就要突然暴起。 所以林晚星决定先动一下。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对面。那里摆着一张板凳,是林晚星早就准备好的。 椅子等了一上午,才等到要等的人。 男主同学当然没有立刻听话,他非常固执地盯着桌上被揉烂的便签条。 便签条上“19.20.”两个铅笔字淡得差不多了。 而在办公桌右下角,同款绿色便签本刚用了小半。 文成业也注意到这点,他目光更加坚实冷酷,锁定在她的脸上。 林晚星直直对上男生的目光,温和地说:“请坐吧。” 男生拳头紧贴裤缝,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林晚星在做新器材登记,见他不愿坐,就低头继续忙自己要做的事情,很随意地他:“你吃午饭了吗?” 当然,这个问题也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晚星习以为常,她只是自顾自说:“看起来是没吃。也对,收到这种东西,怎么也该纠结半天,茶饭不思,对吧?” “哐”地一声巨响。 办公桌前发出了很大动静。 文成业发泄似地拖开椅子,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 响动后,整间器材室又恢复安静。 头顶白炽灯的光铺散开来,从文成业头上落到肩膀,将他整个人照得纤毫毕现。 林晚星和她的学生分坐在一张办公桌两边。 这大概是林晚星第一次认真凝视文成业。 文成业也看着她。 林晚星没说话。 时间轴缓慢地向前移动,从文成业紧蹙的眉头和拉得直直的唇线上,林晚星大概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大概是诸如“你想怎样”“你到底想干什么”之类的台词,但怎么喊,都听上去不够狠辣。 所以文成业需要思考好自己的台词,林晚星也在等。 “什么意思?” 终于,文成业清冷的声线响起。 林晚星品味了下这句话,觉得文成业还挺聪明。 但她没有和文成业进行任何虚与委蛇的交流,而是单刀直入:“是这样的,我查了下你这次月考的数学考卷,19、20题正确答案印反,而你的答卷也同样写反了。” “老师,当时我在草稿纸上演算好,写到答卷上的时候,正好誊反了。”文成业说。 “嗯,我猜你也是用这个理由。”林晚星把手上的圆珠笔转了一圈,对文成业循循善诱,“可叫你过来,是想听实话。” “我没有作弊。”文成业重复道,“我只是把答案写反了。” 林晚星盯着学生的眼睛,笑了下。 她低下头,翻过一页笔记本,在上面徒手画了一张截图。 并写道 如图,正方形abcd所在平面与平面四边形abef所在平面互相垂直,△abe是等腰直角三角形, ab=aefa=felaef=45 1.求证:efi平面bce; 2.设线段cd ae的中点分别为p m,求证:pmii平面bce 3.求二面角f-bd-a的大小。 写完题目,她停笔,将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文成业面前,旋转360度。最后,她把她的那支圆珠笔,搁在文成业的手指前。 文成业抬起眼皮。 “那做一下这道题。”林晚星说。 “我为什么要做你出的题?” “这不是我出的题目。”林晚星很平静地说,“这是你‘誊错’几何题的其中一道。” 文成业闻言,目光微怔。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乖顺地拿起笔,按下按钮。 就在要落笔瞬间,他突然松开了手。 圆珠笔从他指缝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文成业抬起脚,踩住了那支笔。 塑料和地面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不好意思老师,笔掉了。”文成业说。 林晚星认真说道:“文成业,这种程度是没法激怒我的。我大可以领你到教务处,在你面前摆上和你上次月考一模一样的空白卷,你手边会有且只有一支笔。到那个时候,你也会像现在这样,把笔扔掉吗?” 文成业还是看着她,少年眼神中原先的嘲讽意味隐去,但也还没到不知所措的时候。 时间轴继续缓慢向前,操场上学生们的笑闹声,渺远得像在另一个空间。 器材室里格外冷寂。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文成业反问。 “是啊,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按理说,我是应该把你举报给学校的。因为你考试作弊,本质是对其他所有认真学习同学的不公平。”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教务处?”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了,在我做决定之前,我想和你谈谈。“林晚星说。 “你不会这么恶心,想感化我吧?”文成业突然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 “首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作弊呢?”林晚星问。 文成业愣住,突然靠回椅背,没有回答。 林晚星审视着面前的少年:“你对一切都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可作弊说明你很在意考试成绩的结果。为什么这么在意成绩?” “是我在意吗,明明是你们很在意。”文成业说。 “我们?”林晚星顿了顿,“你是说我们老师、家长?” “不然呢?” “所以你考得好成绩,是为了满足我们的诉求。”林晚星缓缓说道,“那你很在意‘我们’啊?” 果然,这句话又触及文成业逆鳞,他再度露出压抑的暴戾神色,“老师,所以你还是没回答,为什么不把我送去教务处呢,你是真想感化我?” “说感化其实也不对。”林晚星向后靠去,说道,“我刚才在思考,像你这样的学生,就算我带你去教务处,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文成业脸上露出讥讽表情。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你的父母家长老师全部被叫到一个办公室里,大家围着你,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办呢?” 桌对面的少年脸色冷了下来,林晚星自顾自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自始至终都不会说话,因为沉默是最好的自我保护。你作弊那么多次,应该早就想过被逮住该怎么办了吧?”林晚星停了一下,问他,“那你想知道,我会建议学校怎么做吗?” 听到这话,文成业眉头皱了起来。 “你可以闭嘴,一题也不写。但我会建议学校,之后每次考试,都把你放到一个单间里,你的试卷和别人不一样。我能保证,无论你的作弊方式是什么,又是谁向你提供考试答案,他都没法搞到这些。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做呢?” 林晚星不断在说,也不断在观察文成业的表情。 文成业终于有些慌乱。 “请你继续想象一下那个情景,直到你被学校以作弊开除前,你都必须呆坐在一张又一张考卷前。90分钟又90分钟,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你也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成业终于无法忍耐,推开椅子站起来。 狭路 第94节 “我想说,这似乎挺折磨的,你想经历一次吗?”林晚星问。 “你在威胁我,你拿我作弊这件事在威胁我?!”文成业像摊牌似的,突然露出嘲讽笑容,仿佛占据了一切的制高点,“其实说白了,你就是想让我回去踢球,是不是? “你当然也可以这么理解。”林晚星很平静地说,“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个球员。” 办公桌前的少年,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林晚星却没再看他。她而是重新撕下一张绿色便签,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推到他面前。 “本来我很犹豫。但和你聊到现在我突然发现,对你这样的学生来讲,学校的惩罚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些都不会让你太难受。”林晚星说。 “所以你想怎样,亲自折磨我?”文成业冷笑。 “怎么会呢?”林晚星笑道,“我一向是用‘爱的感化教育’。” 第82章 归队 对林晚星来讲, 她不能确定让文成业加入,究竟是对是错。 大部分事,也没办法简单以正确与否来评判。 更多的评判标准可能是, 这么做比较好一些, 或者说,不这么做比较好。 梧桐路17号,二楼。 室内昏暗,投影幕布放下。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光束变幻,幕布墙上的画面五彩斑斓,空间里是悦耳的音乐。 小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前排是年纪偏小的孩子, 小学生初中生都有。足球队的男生们,坐在后面一些。 而在那些光线暗些的角落里,还有几位中年人, 甚至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他们都是楼里的邻居。 具体这个活动是怎么开启的, 已经无法考证了。 总之大概是夏末初秋时,有天楼里小朋友被补习班里放电影的声音吸引。然后就是大人来找孩子, 也不知不觉坐下,跟着看完整部。 后来,小朋友们天天到点就来,吵着闹着要看动画片。 可这影响足球队学生们每天晚上学习。 所以林晚星作为楼长(房东?), 只能提议,每周选两天,作为固定放映日。 渐渐的,邻居们都知道这么个活动。周三、五晚上, 大家逐渐就会聚在一起。林晚星还被要求在补习班门口放块小黑板, 写上放映片名, 方便预告观众。 破旧的居民楼,放太久会自动关机的投影仪,不算鲜明的人物在幕布上浮动,还有音乐,暗哑但灵动的管弦乐。 今日放映的片目,是著名科幻电影《火星救援》。 今天选择这部片子,并非因为学生们对科幻感兴趣,而是他们近来在聊种土豆的话题,不知怎么就搜到了这部。 整部影片讲述在一次火星登陆任务中,宇航员马克·沃特尼因沙尘暴被而被误以为死亡,独自流浪火星求生的故事。 投影幕布上,宇航员正在火星钻研如何“种土豆”的问题。 文成业进入教室中时,见到的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开始,没人注意到文成业。 空间里是跳跃的音符,所有人都被冒出地面的土豆苗,攫取心神。 所以背书包的男生在门口站了有一段时间,才被发现。 先是秦敖踢了踢前排的陈江河,然后是付新书吃惊地盯着门口,林鹿的反应最大,直接把“卧槽”两个字喊出声。 男生们看到文成业,都像见鬼似的,闹出不小动静,引得其他观众不满。 而文成业只是板着脸站在门口,凤眸微敛,仰起白净的脸,虽然他的拳头悄悄在身手握紧,却没有调头离开的意思。 林晚星和王法目光相接,她冲王法点了点头,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文成业面前。 “欢迎光临。”她用轻快的语气对文成业说。 男生当然没第一时间接受她的邀请。 林晚星看了看时间,又问文成业:“和爸妈说好了吗,我们这里结束会比较晚。” 男生把下巴放下10°,差不多算作点头。 教室里骚动不已,前排小朋友也被影响。 文成业还是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 林晚星看出学生心中所想。 “放心,你是被我威胁才来的,一点都不自愿。” 她宽慰道。 台阶也够用,而且来都来了,转头再走也丢人,文成业终于抬起脚步,迈入教室。 男生走得很慢,有那么一瞬间,投影灯光在他的脸上和校服上变幻,如梦境般迷离。 电影中的故事徐徐推进,主人公记录自己的火星生活,而地球上,他曾经的机组成员们,也开始了营救之旅。 对于年纪稍小的孩子来说,这些剧情略显平淡无趣,小朋友们后来走了一些。而一对租住在楼里的小情侣自始至终都相互依偎,安静地看着整个故事。 林晚星在电影高潮的瞬间看向文成业,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幕布。 在那里,宇宙宏达的深空背景之上。 两个身穿白色宇航服的人类终于相拥,橙红色的救援绳,在他们周围环绕飘荡。 从六点到将近八点半,两个多小时电影时间。 电影最后,以男主人公对未来宇航员们的一席轻松讲座,作为结尾。 片尾曲响起,学生们终于回过神来。 林晚星又等了一会,站起来,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和往常一样,如同电影院散场般。 楼里的其他邻居们依次离开,教室里的座位,又都空下来不少。 林晚星走上讲台。 文成业独自坐在教室一角,而其他学生,则分布在另一侧。 他们中间的空白桌椅,就像火星和地球间的宇宙空间。再没有电影放映时的昏暗,能遮掩鸿沟。 林晚星慢条斯理地收拾电脑和投影幕布,黑板逐渐显露出来。 “今天的电影,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像一语惊醒梦中人似地,秦敖在座位上半跳起来,指着文成业,嗓门巨大:“他怎么来了?” 这句话并不是对文成业说的。 林晚星知道,这个问题是在质问她。 她于是看向文成业。 少年面容骤然紧绷,眼神也终于透露不安,但他还是坐在那里,并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充满警惕。 林晚星的目光蜻蜓点水,略过文成业,看向其他学生。 她没讲任何她和文成业的谈判内容,而是笑道:“啊,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知道什么知道啊!” “老师你别装傻!” “你让文狗来这的?” “对啊。”林晚星很平和地道,“我们足球队不还缺一位队员,之前大家不都真心想邀请文成业加入的吗?” “yue!” “你好恶心啊老师!” “谁邀请他了!” “不是,就算我们找他凑人头,那你为什么让他来这?” 男生们纷纷做出快吐了的动作,显然对她这番场面话不买账。而他们更不能接受,自己的领地被文成业侵犯。 大概就像一群小金毛,对于窝里新来抢地盘的杜宾犬充满敌意。 林晚星:“我们的目的是比赛,可时间紧任务重,训练场磨合时间太短,我认为,让小文同学加入我们的生活,能更好地……”她想了下,突然有点卡壳,不由得看向文成业身后的位置。 “培养队员间的默契。”属于王法的声音适时响起。 文成业震惊地回头。 在那里,王法在课桌后微起身,绅士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王法,你的教练。” 文成业表情很冷漠。 他板着脸,只是低头看着王法向他伸出的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片刻后,王法很自然收回手。 秦敖立刻不忿:“教练你给他脸了,理他干嘛?” “不要吃醋。”王法安抚秦敖。 秦敖立刻瞪大眼,有点结巴:“吃什么,我吃什么啊!?” “不会说话就去吃屎。”祁亮在旁边冷冷地道。 秦敖嗖地转身,冲祁亮喊:“你主子来了,跟我这找茬呢是吧?” 眼看学生们又要吵起来,林晚星说:“看来大家已经很熟悉了呀,那还需要再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吗?” “老师,别尬聊了!”秦敖愤愤地道。 “啊呀,难得来了新人,我也会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呀。”林晚星看向文成业,笑着拉开抽屉,“那我们快进到下一个环节吧。” 从抽屉里,林晚星拿出一份表格,放到文成业面前:“这是我们每天的日程表,都是大家自行开会讨论制定的。如果你对表格的内容持反对意见,可以在每周五晚上的班级大会上提出动议。” 她边说,边看向身边其他学生:“他们会给你介绍我们自治管理的具体流程,你熟悉一下,就知道怎么进行了。” 狭路 第95节 对此,足球队其他学生们满脸写着抗拒,没人愿意介绍,总之还是不爽文成业真要和他们一起。 文成业低头看着时间表,眉头紧蹙。 林晚星给了他一点阅读时间。 “你们每天破事真多。”文成业看完表格,很不屑地说。 在学生们要怼文成业前,林晚星说:“我们是很忙啊,因为大家有很多感兴趣的事情。”林晚星温和地说,“如果你有想一起完成的事情,也可以在周五大会上提出来。” 男生们听到这话,又很自然地抗议了几句。 诸如“谁要和他一起”这种,都被自然过滤了。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文成业问。 “还不可以哦。”林晚星说。 “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林晚星缓缓走回讲台前,“我们每次观影后,都要写一份电影的观后感。” 文成业:“那么无聊的片子?” 林晚星对他的评价不以为意:“就算电影无聊,你也可以写出有趣的观后感啊。我们的‘观后感’,没有固定的主题,没有固定的格式,更没有字数要求,你可以随意发散,写点什么或者画幅画都可以。” “画画?” “对,我那天画过四格,老师说我画得好。”林鹿很配合。 “确实不错。”林晚星认真点头。 “你真把他们当弱智哄。”文成业很不屑。 “找茬呢是吧崽种!”秦敖又忍不住,一拳锤到文成业课桌上,替自己小弟出头。 “楼下奶奶这个点准备睡了,你小点声。”林晚星无奈地道,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我们带文成业参观一下。” 虽然很不情愿,但文成业对加入观光一事并无任何实质性抗拒。 总结一下,他还是乖乖跟着走了。 文成业这么听话,其他学生们都觉得无法理解。走过转角时,林晚星被秦敖偷偷拉住,问她到底对文成业”做了什么“。 林晚星神秘地笑了下。 秦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别笑了,怪渗人的!” 男生们对文成业颇有敌意。 林晚星介绍生活设施,他们就像一连小尾巴,缀在后面,监视着文成业的一举一动。 首先是补习班。 林晚星告诉文成业,他们现在的小教室,是她爷爷奶奶发挥余热,退休后经营的地方。 这里虽然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左右两边有教室,还有小的休息区,供不上课的学生们休息交流。 林晚星打开最后一个房间,是杂物间。 “这里有很多平时上课会用到的材料,所以要定期整理,具体各人负责的时间以后跟你讲。平时无聊的话,有很多杂志和各类书籍可以看。”林晚星指着杂物间角落的两排大书架,做总结陈词。 “上课,谁教?”文成业冷漠的目光瞥来,“你?” “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啊。”林晚星耸了耸肩。 “你教?难怪他们还是这么废物。”文成业说。 “看不起谁呢?”俞明立刻挺身而出,“我们林老师可是高考状元!” “还发表什么什么s什么i……然后拿了很多奖的很厉害的老师!”郑飞扬也说。 “你们低调一点。”林晚星谦虚地对学生们说。 “你也知道低调?” “你自己吹牛逼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低调!” “我是说,这种事情我喜欢自己来。”林晚星转向文成业,自我介绍:“我是林晚星,永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省高考文科状元,共发表9篇sci论文,其中6篇一作,7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她顿了顿,最后说,“你的,老师。” 文成业冰封似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 林晚星很满意地带队走出杂物间,关上教室的灯,和学生们一起往楼上走。 夜里拾阶而上,学生们已经习惯于照顾邻里,夜晚放轻脚步。 楼道里只有呼吸声和很细碎的脚步声。 人都是不由自主的从众生物,在这种环境下,文成业也变得很小心。 还是那扇铁门,只是身后的学生人数出现小变化。 林晚星把门推开,秋天夜里的风灌入走廊,眼前是一片开阔夜空。 天台上,满满当当,热热闹闹。 一半是种菜的白色泡沫箱,另一半是各种手工打造的生活设施。 “这里是……”林晚星想了下,向文成业介绍道,“我们的家。” 第83章 生活 文成业有那么段时间没说话。 秋夜清寂, 星月夜下,天台菜园蒙着白纱似的月光。挂藤植物随风摇曳,还有那么点萧瑟感觉。 不过幸好, 学生们种下的生菜和小葱都长势茂盛, 秋天也适于杭白菜生长。所以放眼望去,天台菜园仍是欣欣向荣。 菜园主要负责人是林鹿、俞明和冯锁,林晚星派遣他们,给文成业介绍菜园的构成。 空气里是泥土和蔬菜苗混杂的气味,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介绍他们对菜园的规划。 文成业双手插袋, 眼高于顶,虽然表情不屑,但天台菜园的丰富程度, 还是很让他震惊。 从蔬菜区到大棚区, 俞明给文成业展示他们刚栽下的萝卜和莴笋, 并表示文狗运气真好,过段时间就可以享用新品种成果。 文成业自动忽略他的绰号。 然后, 在一大堆木质架构前,他再度停下脚步。 这里有木沙发、木长桌、木秋千,还有悬挂着的两张吊床,以及矗立在墙边的巨大木架。 空间被大量木制品堆满。 王法没有加入参观活动, 一早就坐在长桌前饮茶。 林鹿给文成业演示他们自己打造的木沙发和可伸缩餐桌。 小文少爷还被强行按在沙发上,踩着轮胎脚垫,半躺着感受着夜里的风和头顶的星空。 夜色中,他身后木架上的漳红樱灿烂盛放。 “很爽吧, 你家没有吧?”秦敖自豪地说道。 最后, 林晚星给文成业介绍她和王法的两间屋子, 他们也终于走到栏杆边上。 万籁皆寂,夜色下,广袤的球场缓缓铺陈开来。 月光如水,草地上每根叶尖都莹莹发亮,跑道外点缀着一串路灯,光色莹润,如珍珠项链般环绕。 风拂过耳旁,是凉爽的是畅快的。 “那就是我们每天训练的球场。”林晚星说。 男生们全部站在栏杆边上,那个时间,所有呜呜渣渣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那座静谧而宏伟的球场,占据了每个人的视网膜。空气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但又在某个瞬间,百年来在这里曾发出的所有欢呼声,都一并响起。 星光闪烁。 一起,一伏。 文成业终于看向她。 “欢迎加入。”林晚星向他伸出了手。 当然,和王法一样,林晚星最终没和文成业握上手。 虽然林晚星很确定,有那么一刻,文成业被球场和这里所蕴含的广袤情绪所感染。 可他本身不是容易被打动的类型,所以很快,那些未名的情绪,就消散进了风里。 院墙上挂着“热烈庆祝宏景八中校园足球队战胜禹州银象!!!”横幅。 文成业视线落在红色化纤断面上,嘴里轻轻吐出“傻逼”二字。 这话,又瞬间把秦敖点炸。 他一个箭步过去,拽住文成业的领口:“说什么呢傻逼,嘴巴放干净点!” 果然啊,刚才的和睦融洽都是错觉。 眼看着男生们又要吵起来,楼里晚上睡觉的叔叔阿姨们可容不得这种暴动。 林晚星只能开始赶人:“好啦,欢迎仪式到此结束。我们各回各家吧。” “结束什么结束!”秦敖的火没发出来,转头瞪着她,很不满意。 “意思是来日方长。”林晚星轻轻拍了拍秦敖的肩,示意他松开文成业。 虽然很不乐意,但秦敖还是松手了。 学生们走时不太情愿,拖拖拉拉。 他们眼神闪烁,每个人都一步三回头,仿佛在说 “老师,你到底怎么办到的!” “你明明和我们一伙的,怎么和文成业有小秘密了!” 林晚星却只是看了看身边的男生,笑而不答。 文成业当然是想第一个走的,但被她叫住。 狭路 第96节 “今天感觉怎么样?”林晚星问。 “我能有什么感觉?”文成业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反问。 “呃,也可以没有。”林晚星笑了下,“你明天能按时来吗,就是突然想到,你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不同意你来我们这边上课,需要我向你父母打声招呼吗?” 文成业反而笑了:“你觉得他们会管我?” 林晚星心下了然,对着文成业背影说:“那记得要交作业,我们早上6:30就开始,明天要来哦。” 文成业头也不回,径直往天台大门走去,根本没理她。 铁门砰地一下关上。人员散去,天台这才恢复往日平静。 一杯温热的茶端到手边,林晚星收回视线,发现王法端着茶,站在她身旁。 茶汤是蜜黄色的,鼻息内是甜蜜的果香。 林晚星喝了一口,发现是百香果和柠檬,加了点蜂蜜,因此唇齿间酸酸甜甜。 理智上,林晚星很清楚,文成业并不适合加入他们。 虽然其他学生们平时也吵架,但那属于男生们之间正常的意见不合。 可文成业不一样,这男生的道德和善恶观念都非常薄弱。 他可以为了个人喜好,伤害他人,并对大部分事情都缺乏兴趣,很难调动积极性。 大家一起看电影都不得安宁,文成业还要加入球队,配合其他人一起踢球组队,更像天方夜谭。 林晚星完全可以想象,来了以后大家每天和文成业吵架的样子。 她又喝了一口茶,对王法说“虽然知道很麻烦、也很难,但总想试试,这也很奇怪吧。” “不奇怪。”王法看着远处的球场,这么说。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王法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他浅色的眼眸轻抬,端起杯子,和她轻轻碰了下:“林老师见外了,其实我很闲的。” 文成业的《火星救援》观后感是一幅画。 第二天,林晚星收作业时,文成业很明显没有交作业的准备。 林晚星站在他课桌前。 文成业见她不走,当着她的面,从书包里拿出张白纸。 他按了按自动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圆。 小文同学就这么把纸递过来,目光尽是挑衅。 “嗯,画得不错。”林晚星接过,评价道,“还是很圆的。” 她收起文成业交来的“作业”,然后看向其他同学。 不同的学生交上了不同“观后感”。 林鹿作为菜园负责人,交上了他昨晚查资料后整理的“土豆种植计划”。他还是画了四格漫画,有非常清晰的流程图,很有实施计划的空间。 付新书一如既往,认真写了电影观后感,讲的是关于“人遇到困难后解决困难”的感想。 祁亮则提出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地球上的土豆和火星上的土豆,口感会有什么区别? 林晚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文成业。 文成业很明显愣住了。但碍于祁亮已是整个团队最接纳他的一个,他并没吐槽这个问题本身,而是沉默。 沉默当然也是叛逆期的一部分,但很大程度上同样意味着退让。 “他脑子里哪想得出这些。” “你问他也白问!” 秦敖见状,却立刻嘲讽起来。 “电影编的东西不过就是消遣,人类先能登陆火星再说,讨论这些有意义?”文成业立刻忍不住,嘲讽反击。 “什么叫编的,这是科幻?” “没有想象哪有科学进步!” “现在没登陆代表未来不可能登陆火星吗,他脑子不行是这样的。” 男生们立刻头头是道,共同批判文成业。 其他人气势汹汹,文成业眉头紧皱,像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能喷,而他自己,一时好像也找不出反驳的论点。 林晚星看向文成业,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意思:“确实,电影未必都是有意义的,你可以保有自己的观点。” 文成业的肩膀向下放松了一瞬,但立刻双手抱臂,似乎懒得理她。 根据昨天晚上的电影,林晚星准备了火星探索视频材料。 视频的重点在于,陈述人类登陆火星几大难点。 学生们这才意识到,虽然早在1971年,苏联的火星3号登陆器已抵达火星,但这只是人类登陆火星漫长征程的一小步。 各国对火星开始了漫漫征程,而中国则预计在2033年,开启首次载人火星探测计划。 文成业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但其实也安静听着,某一瞬间,林晚星看到他微仰头,认真看着投影仪中播放的火星研究。 简单介绍后,林晚星给学生们发下了今日的阅读素材,同样是关于“火星计划”。 材料由两篇中文阅读和两篇英文阅读材料组成。 林晚星会和学生们一起,进行一段时间的安静阅读。 中文科普文章,让学生们对相应内容有一些了解,每篇阅读后有一些启发式的问题。有些是简练概括文章内容、整理文章条理的部分,有些则是比较复杂的选择题。 而英文材料,则是林晚星从一些国外英语学习网站上找到的内容,大致契合学生们今日的兴趣主题。 有了中文阅读部分的铺垫,学生们或多或少,能理解英文的内容。 林晚星以前教过大家阅读英文短文的一些技巧,比如对于不认识的单词该怎么处理,或者长难句阅读,语法反而是最其次的东西。 可比起中文阅读,英语阅读更需要意志努力,也就是说,学生们需要集中精力,进行阅读工作。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每天看英文都看得很烦躁。 一来英语不是母语,他们读起来费劲;二来他们常有看不懂的词汇和长句,这使他们并没耐心仔细读完一篇文章。 这种时候,林晚星就知道,她需要降低一点阅读材料的难度,并让整个过程再多一些趣味性。 整个阅读时间,往往会比常规课程的40分钟更长一些。主题也按学生们兴趣重点不同,而经常变化。 有时学生们对一些问题感兴趣起来,光看完视频就会持续讨论很长时间,并乐此不疲讲个没完。 林晚星不会强行压缩这个过程。 其他球员们早就习惯这个流程,文成业却是第一次参加。 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很“高冷”。 他拒绝回答和讨论任何相关问题,也不愿意看任何材料,属于纯纯的编外人士。 林晚星也并没有让他一定要参与进来。 只是在其他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凑到小文同学身边,和他说上两句,让他不至于感到被完全排除在外。 阅读课程最后,林晚星会和大家一起回顾今天看过的内容,并继续介绍一些与火星计划和宇宙探索相关的书籍、电影拓展。 大部分书,在她爷奶奶们的图书库存中都可以找到。学生们可以自由决定,是否要在上午课程结束后的休息时间里,再阅读这些。 所有这些,就是属于学生们的早读课程。 时间是早上8点多。 林晚星宣布阅读课结束。 男生们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换好球服,开始接下来的足球训练课。 大家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离开教室。文成业既没有经验也没有朋友,一个人落在最后。 林晚星拿出准备好的活页夹,把文成业早上交来的作业,放置在里面,还给他本人。 “这是你今天的回家作业,单独的。”她这么对文成业说。 文成业蓦地抬头,大概是一个多小时马不停蹄的阅读时间,他处在完全无法融入的环境里,真的憋坏了:“你不嫌累么?不会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用?” 林晚星没想到文成业反应这么大。 文成业真的很生气,可生气总比沉默要好。 林晚星思考了下,说:“具体来讲,我们的阅读课好像确实没什么太大用处,因为它没什么明确目的。” “很无聊。”文成业冷笑。 “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喜欢上这节课。因为对我来说,我需要一个契机,来对世界保持好奇心。我每天查看资料,促使再多了解一点这个有趣的世界。” 林晚星讲到这里,恰到好处停下,留文成业一人,对着面前白纸上的圆圈。 “那么你呢,文成业,你有感兴趣东西吗?如果有,请在这个圆圈里填上它的然后交给我。” 林晚星说。 对林晚星来说,她不确定文成业何时能填上属于他的圆圈。 可能就在明天,也可能,他永远都无法填满。 文化课,暂且能算文化课的课程,勉强还能让文成业和其他同学保持和平,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但正式足球训练课,情况就没有这么和谐友爱了。 因为没人带文成业,林晚星只能亲自将她带到球场。早上前两节课学校没体育课,林晚星顺利地向学校请了两个小时假,以防万一。 球场上,其他10名球员和教练都已准备就绪。 而她带着文成业,姗姗来迟。 每位足球队的学生,都有自己的训练记录表。 记录表会用一个文件板夹着,上面记录着他们每天要进行训练的项目,和各自每日训练结果,以此来让大家直观感受到每天训练带来的进步。 文成业当然也领到了同样的文件板,但他的文件板上,暂时只有薄薄一张纸。 中午虽然已到深秋,但太阳还有颇为毒辣的温度。 狭路 第97节 文成业独自一人站在草地上,其他队员们则在草坪上一字排开,摆出围观的架势。 王法简单向文成业介绍:“我们要先给你做个体测,然后根据体测的成绩,再为你制定适应的训练。体测的项目就是表上面这些,你先看一下有什么不太清楚的,我会给你进行详细讲解和示范。” 文成业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在太阳直射下,眉头轻蹙,看着手上的文件板。 虽然文成业一句话也不说,但林晚星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的。 操场上其他队员摆开架势要围观,她回头看了看他们,直接催他们去热身。 “凭什么不让我们看!” “老师你就算把我们赶走,我们也能看着他!” “我倒要看看这老小子现在是怎样一个废物登西!” 男生们立刻吵吵嚷嚷,开始起哄,誓不罢休。 林晚星头疼地看着王法。 王法吹了下哨子,男生们突然浑身一凛,下意识列队。 虽然恋恋不舍,但每天训练已形成习惯,他们自然而然,开始训练前热身工作。 文成业的体测项目,也是和他队员曾经做过的那些。 王法简单示范后,一项一项让文成业测了起来。 虽然其他队友离开,可他们刚才的话,还是落在了文成业耳朵里。因此,整个测试过程并不顺利。 倒不是说,文成业有什么质疑或者不配合,他只是单纯表现出懒得做。 跑的时候懒得跑,跳的时候懒得跳,无论折返跑或者绕杆测试,他永远都显得懒洋洋的。 文成业的不合作态度,最难对付。 而他们的教练同志呢? 林晚星站在王法身边,看着戴着鸭舌帽的青年人。 王法却很平静。他一次又一次掐下秒表,在文件板上记录一个又一个非常夸张的时长。 王法对文成业,没有任何额外的纠正和示范,他很冷静看着他的队员用极其消极态度,开始他的第一堂训练课。 林晚星屡次想开口,但又不知该说点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文成业在塑胶跑道上懒洋洋散步,这是最后一项经典的长跑测试。 秦敖已经忍不了了,直接冲过来告状:“丫就一看懒得好好练,要不我去教训一下他?” 林晚星笑了:“你不是在热身吗?” “训练个鬼,老师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刻去给文狗屁股来那么一脚,让他端正态度!” “过于暴力。”王法评价道。 说来也很好笑,因为文成业态度消极,也影响了其他球员们。男生们热身结束后,自己的体能训练也做得马马虎虎,他们做几组训练,就要抽空跑她身边来,叨叨几句。 他们就在等她发号施令,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发兵整治文成业。 “和文狗比起来,我们都是好孩子吧!”林鹿骄傲地仰头。 林晚星看着王法写下文成业1500米的成绩,只能被迫点了点头。 她忽然觉得,秦敖的提议,也不是不能考虑。 文成业的全部体测结束,竟然已经过了夸张的一个多小时。 中场休息,文成业独自在球场边喝水。 林晚星和王法坐在看台上休息。 王法同志按照文成业的步调,完成了所有测试项目,并没有任何表态。 这让林晚星实在忍不住问:“你不生气吗?” “看小林老师这么淡定,我也得保持沉着冷静。” “我肯定是装的啊!”林晚星背对球场,面向王法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揍他一顿呢。” “那我不一样,我确实经历过大风大浪,所以不生气。” “你不要突然装逼!”林晚星对王法不和她保持同一步调的行为,表示抗议。 文成业的体能测试,同时也算他的热身。 短暂休息后,王法就继续“不生气”地安排文成业随队训练。 按照训练计划安排,今天的基础训练项目为队内对抗的传接球训练。 球员们两人或三人一组,在跑动过程中进行传接球,这是一项非常基础的足球训练。 训练的目的是让学生们在跑动过程中熟悉身边的队友,并通过大量传接球配合,来达到场上的默契。 内容学生们已非常熟悉,王法早安排过很多次训练分组,大家熟悉整个训练流程。 以前,他们会自动分组,但文成业的突然加入,让男生们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始训练,所有人都等待王法的安排。 “你是打后卫的吧?”王法拿着自己的本子,转了圈铅笔,问文成业。 文成业愣了下,他记忆里好像没讲过自己之前的具体位置。但想到可能其他人曾透露过,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和秦敖还有付新书一组。”王法这么说。 闻言,三位同学同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法。 付新书欲言又止,秦敖则更加爽快:“教练,他怎么可能跟得上我们?”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王法说。 “不是教练,文狗……你不知道文狗已经多久没踢球了,他连我们的传球线路都不知道,尼玛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他怎么跟我们配合训练?” “慢慢摸索配合。”王法这么说道。 在训练方面,王法同志属于霸权主义,是说一不二的典型。 他给文成业和其他学生再度讲解了一遍今日的训练战术:迅速由守转攻的训练。是在对手补位前,迅速找到对手防守空档的练习。 王法在战术本上勾勒出学生们的传球线路和跑动路线,其他学生都已熟悉,这主要是讲给文成业听的。 “你和付新书上前断球,观察秦敖的动向,并伺机传球。”王法对文成业说,“如果秦敖接球,秦敖可自行选择进攻或回传球线路。” 直线表示进攻路线,曲折虚线表示防守方路线,王法讲解完毕,就让学生们实际操练起来。 防守方是林鹿、祁亮和陈江河三人组。 祁亮开始带球跑动,付新书伺机卡位,将球断下,将球斜传给前方跑动的秦敖。付新书这脚传球非常精准,这是他们长期训练磨合后的结果。秦敖脚背将球停下。这时林鹿开始盯防秦敖。 按照王法的要求,林鹿以干扰球为目标,紧盯秦敖。 而林鹿的干扰也确实奏效,秦敖开始寻找文成业的位置。秦敖大脚开合,然而下一刻,文成业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跑啊。”付新书遥遥冲文成业挥手,示意他积极跑动。 可在那瞬间,文成业却只是呆立原地,茫然地看向前方。 足球在草坪上滚动。 文成业的模样,却和刚才的懒散时完全不同。在这个瞬间,整座球场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而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84章 适应 那是已经开始训练的球场, 虽在秋日,但也有热烘烘的气氛。 秦敖接球,在他看来, 文成业不动就是不想跑, 纯粹在摆烂。 所以他没按常规回传球,而是带球后撤,找到空挡,把球踢给文成业。 “砰”地一声,足球炮弹似地,重重打在文成业小腿前侧颈骨上。 文成业吃痛后如梦初醒, 他猛地抬头,怒视秦敖。 “傻逼吧?不会跑位?”秦敖冲文成业吼道。 “也不看他多久没踢了。”祁亮凉凉开口,算作替文成业解围。 “教练说了慢慢来。”付新书拉过秦敖, 对文成业说:“刚才那个位置, 你应该到左前方那个点接应。” 文成业侧过脸, 用一种阴沉的目光看着付新书:“你配教我?” “你什么态度,刚教练说的你压根没听懂吧, 现在战术板都看不懂,纯菜狗还叫!”秦敖骂道。 文成业脸色铁青,拳头在身侧攥紧。 眼见学生们第一次配合就要打起来,林晚星同王法对视一眼。 王法吹响哨子, 打断球员们的争论。 他走到文成业身旁,却没提及学生们刚才吵架的事,而是简单又给文成业讲了遍训练的战术思路。 文成业却倔强地抿着嘴,没回答王法。 王法于是直接问:“你是要再试一遍, 还是换下一组人, 先休息?” 文成业看了眼场上其余队友, 很干脆退到场边,用实际行动表示态度。 文成业的退场,也意味着与他同组的秦敖、付新书结束了本轮练习。 秦敖很不满文成业,觉得这种废物加入,影响他和付新书之间的传接球训练。但碍于教练安排,他只能在文成业下场后,和付新书两人退到场边。 其他队员们三人一组,继续传接球训练。 没了针尖对麦芒的秦敖和文成业。 接下来的,球场变得安静许多。 文成业退场后,还在场上的球员们开始每日训练。 直白的线条,干脆利落的砰砰声,男生们在草地上跑动起来。 他们或抢断或过人,脚背停球或胸部停球的动作都很游刃有余,他们精准的将足球传给身边的其他学生,并开始奔跑。 狭路 第98节 男生们早已习惯这个过程,他们非常认真,且毫不拖泥带水。 完成固定训练后,他们还会拿起自己的文件板,写下一些东西。 文成业和别人站得很远,但也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场上其他同学跑动快速,传接球流畅,他仿佛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能打出这样的配合? 他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想再试试吗?”不知何时,王法站到文成业身后,这么问道。 文成业蓦地看向教练,没有说话。 像是不愿意服输,或者任何男生都不能接受同伴嘲笑和奚落,文成业最终抱起足球,站了起来。 文成业重回训练场后,好像想明白怎么对付秦敖。 他直接一脚长传,大开大合,掌握球场主动权,把队友当狗一样调度。 秦敖不服气,立刻还以颜色。 原本的攻防转换演练,不知不觉就变成追赶长传球的练习。 王法也不叫停,任由训练发展到一个全新的方向。 因文成业“遭殃”的球员,不止秦敖和付新书。作为三人小组对手的同学们,也“有难同当”。 文成业长传时,秦敖必须像疯狗一样狂奔,追赶足球。相应的,防守队员也必须跟着跑,否则防守失败。 而当秦敖取得球权,也同样用长传球还以颜色。文成业不想输,同样跑得形象全无。 盯防他的球员被全场调动,一时间,场上不再是冷静克制的传接球,大家都血气方刚,冲得热火朝天。 理论上,其实大家没必要这么较劲。但在这种情境下,学生们谁都不想输。 他们既然不想看到足球因自己跑动不到位而被截下,更不想眼睁睁看着足球飞出边界,被传球者嘲笑。 文成业的存在,让林晚星想起经典的“鲶鱼效应”。 沙丁鱼容易缺氧而死,当时挪威人想尽办法,要把打捞来的沙丁鱼活着带回港口。 后来渔民在沙丁鱼里投放了鲶鱼,因为鲶鱼会吃其他鱼类,搅得雨槽中其他沙丁鱼不得安宁,使沙丁鱼大量存活下来。 文成业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存在,他把球队里其他同学,碾得筋疲力竭。 “在锻炼长传球和追长传球能力的同时,也使球员们跑动距离和跑动时间比以往训练有了大幅提升。” 以上,就是王法同志在她上班前,为宽慰她放心,做的总结陈述。 林晚星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秋末时,天黑得很早。 林晚星下班回家,推开天台门,冷风扑面而来。 天台上一幅萧瑟景象,她不由得拢了拢衣衫。 天台上静悄悄的,穿过拥挤的小菜园,她才意识到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以往这是饭点,学生们做饭的做饭,种菜的种菜,总是非常忙碌。 而今天,他们直接摆烂。 林晚星停下脚步, 天之间台上的木沙发上、长椅上、旧轮胎上……全都躺满了人。 学生们看起来累的够呛,以至于都没人做饭了。 王法屋里的灯亮着,应该在洗澡。 林晚星放下包,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跑到厨房,先是开锅检查了下炉子上炖的牛腩。 香气扑鼻,牛腩炖得烂烂得。林晚星拿起筷子,想试试口感,瞬间收到了秦敖同学冰冷的视线。 她只能讪笑了下。 “老师你是想偷吃吗?”秦敖很敏锐。 “不啊,我是想看看肉有没有烂。” “戳一下不就行了?” “哦!” 林晚星尴尬地戳了戳牛腩。 满地学生们,大部分人虽然不说话,却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晚星只能咽了口口水,拿起一旁挂着的每日菜单和当值厨师表,看了起来。 那么今天负责做饭呢? 翻过一页纸,好巧不巧,今天值日的是秦敖、付新书…… 和足球训练分组一样,很是有缘。 而今日主食是西红柿鸡蛋面,配菜是炖牛肉和肉末豆腐、凉拌黄瓜这些。菜谱都是学生们提前准备好的,牛肉是炖上了,但其他菜还是要另行准备的。 付新书少见的靠着木沙发睡着了,身上盖了条毯子,秦敖同样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林晚星拍了拍躺在旧轮胎凹凹里装死的秦敖同学:“秦师傅,今天不做饭了吗?” 秦敖有气无力地“嗷”了一声。 “这么累啊?”林晚星笑道。 “老师你别催了,今天真的做不动饭了,让我再躺一会儿,就一会儿。” “文成业有点东西啊。”林晚星笑。 听到这话,秦敖像想起什么。 他“噌”地从木沙发上坐起来,突然来了精神:“我们每天做饭的人没安排文狗?” “嗯,好像是的。”林晚星点头。 “那必须把文狗安插进来,他不能光吃不干吧?” “你们自己决定啊。”林晚星说。 得到首肯后,秦敖大手一手,安排文成业的值日时间。 “晚饭自己做?”文成业坐在人群外,忽然问道。 “不做饭吃什么?天上掉馅饼吗?”秦敖气不打一处来,“对了,份子钱要问他收一下。” “是的,我们一般都会自己做饭。一周7天有6天会自己动手,还有一天大家商量吃点别的东西,可能是点外卖,也可能是出去吃。但其他人都比较抠门,所以我们一般还是在天台上解决。”林晚星说。 “中午呢?” “你今天中午吃的饭,是他们提前一天做好的,当然有时是早上做,反正看情况,主要因为中午时间相对比较紧张。” 在她给文成业介绍日常做饭安排时,秦敖也把其他学生们拍醒,要求召开新的分组大会。 大家本就累得不行,今天也不是他们做饭,根本懒得讨论这事。 祁亮直接说:“让文成业去你们那组就行,你点占便宜,一组三个人。” “凭什么,这事你说了算?”秦敖抗议,“怎么不让文成业去你那组?” 秦敖义愤填膺。 祁亮打了个哈欠,直接来了一句:“那我们就投票吧,不同意文成业和秦敖一组做饭的,请举手。” 此言一出,天台上安静下来。 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人有任何动作。 秦敖愣了一会儿,高高举起手。可除他之外,甚至连刚被吵醒的付新书,都最终没有举手。 “你耍诈!”秦敖反应过来,怒视祁亮。 “我跟老师学的,她上次就这样。”祁亮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直接甩锅。 林晚星举起手,对秦敖说:“老师把票投给你,双手支持你!” “你支持有个屁用啊!”秦敖被气得够呛。 王法正好推门出来。 秦敖求助似地看着教练:“教练,我和文狗配合不了啊!” 王法用毛巾擦着头发,宽慰他,“目前看起来配合还是比较生涩,但我认为,你们的配合,还是有提升空间的。做饭不错啊,可以继续磨炼你们的配合。” 文成业坐在旁边,听见他们这套义正辞严的说辞,抿了抿嘴,表现得有些不屑。 大局已定,秦敖反抗无用。 吵完也不困了,晚饭总得有人做。 付新书开始起锅,秦敖正好打下手。 他熟练地切起肉沫,开封豆腐。 文成业站在一边,有点不想搀和,但又不知不觉站到了他们身边。 秦敖一回头,就看到文少爷杵在旁边,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站这儿也真碍事儿,会不会干点别的,去把西红柿洗了,这你总会吧?” 文成业想反讽几句,但周围其他同学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文成业冷笑了下,端着西红柿,走到水池边。 洗西红柿的过程,文成业倒是没有作妖,他洗得很认真,连西红柿蒂都一亿摘除。 洗完后,文成业把西红柿端到秦敖身边。 秦指导立刻发话:“把西红柿擦干了。” 文成业挑了下眉:“有必要?” “你懂不懂做菜啊?”秦敖说着,麻溜地拿着一个西红柿擦干,然后用一根筷子捅进西红柿。 他打开火,把西红柿在火上翻转烤了一会儿,西红柿表皮转黄然后翻卷起来。 秦敖关掉火,顺利撕下崩裂翻卷开的西红柿皮,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文成业看呆了。 狭路 第99节 秦敖举着筷子,把光溜溜的西红柿炫耀给文成业看:“有水的西红柿烤不到这个刚刚好的效果,你说让你擦干有没有必要?” 文成业冷笑一下:“没事找事。” 听到这话,秦敖立刻扭头。 林晚星被秦敖瞪了一眼,很自觉地举起手:“是我不吃西红柿的皮。” “就是事儿多。”秦敖嘴上很不耐烦,但还是把西红柿一个个烤过、去皮。 西红柿炒蛋上桌,大盆的面条被从锅里捞起。煤炉上炖了一天的牛肉,又酥又烂。 装满菜肴的不锈钢铁盆被摆到了桌上,学生们推出电视机,调整频道。 六点整,新闻频道整点新闻声响起,他们正式开始了今天的晚餐。 男生们一个个盛好自己的饭菜,新闻联播主持人开始播报今日新闻主要内容。其他人夹着饭菜,纷纷在餐桌边落座,聊得热火朝天。 文成业是最后一个。 像是有种不吃嗟来之食的傲娇感,文成业盛了点牛肉和肉末豆腐,唯独不吃秦敖刚才给他露了一手的西红柿炒蛋。 他端着碗,径直要离开餐桌,要去别处用餐。 林晚星轻轻拉住他:“怎么了?” 文成业看了眼新闻联播,说:“太吵了。” 大概是终于找到一个离开所有人的理由,文成业这么说道。 “他哪懂得了国家大事,可不就觉得吵么?”秦敖耳朵尖,立刻怼道。 林晚星给文成业解释:“我们每天晚饭时间都会看新闻联播,从功利的角度来说了解国家大事,对以后的政治考试和语文的表达能力有好处,等于是不会做诗也会吟。从长远的角度来说,每日观看新闻联播,有利于提高个人的政治素养和认识水平,竖立长远目标,成为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还有别的原因吗?”文成业冷冷问。 “那当然是之前跟他们抢电视抢很累,那干脆都给我看新闻联播得了。”林晚星笑道。 文成业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他只是端着自己的碗,走到木沙发边。 那个晚上,天台上弥漫着学生们炖牛肉的香味。因为都很累,所以到后面,大家吃得越来越安静。 新闻联播不断播报当天新闻,光线蓝莹莹的。 当讲到最近破获的一个大案要案时,文成业还是抬起头,认真看着远处的电视。 林晚星咬了口软烂西红柿,笑了笑,收回视线。 第85章 积分 从秋末到入冬,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冷空气南下,早上室内寒冷,令人赖在被窝不想起来。离开家门时, 扑面而来的风, 讲述着寒冬的温度。 正式训练的第二天,文成业还是按时来了。 据其他同学讲,他家那辆每天负责接送的小轿车,早上停到了梧桐新村门口。 元元补习班的课堂上,文成业还是在摆烂。每日足球训练时,大家依旧充满斗争性。 林晚星想, 如果文成业的融入过程,能像冷空气这么直接了当就好。 对此,王法打了个喷嚏, 拉上外套拉链, 表示冬天需要养身, 风太大容易感冒发烧。 虽然林晚星也在想,希望能大家再多练几天。 但比赛安排, 并不会根据球队磨合进度调整。 在文成业加入后的第五天,比赛就像冬日吹过平原的风,呼啸而来。 他们下一轮的对手,正是目前的小组大魔王, 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 当天训练结束,小组赛最新一轮战报出炉。 永川恒大足球俱乐部,在小组赛第二轮9-0横扫禹州银象。 秦敖迫不及待打开微信公众号,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令人震悚的战绩。 大家吃完晚饭, 坐在教室里, 忧心忡忡算起分来。 付新书一直负责统计战况, 所以他拿着粉笔,在赛前会议的黑板上,写下前两轮比赛战况总结。 第一轮: 宏景八中2:0禹洲银象 永川恒大7:0申城海波 积分: 永川恒大3 宏景八中3 禹洲银象0 申城海波0 第二轮: 申城海波5:0宏景八中 永川恒大9:0禹洲银象 积分: 永川恒大6 申城海波3 宏景八中3 禹洲银象0 学生们都坐在自己座位上,从战绩表上看,他们还有3分,比排在最后的禹州银象强上不少。 但大家都面色凝重,没有人显出轻松愉快的神情。 付新书负责小组局势的讲解,他说:“永川恒大太强了。他们前面两轮分别大比分是7-0和9-0战胜对手,我看了下战报,他们基本上只用半场时间就达到这个进球数。下半场换下三名主力,打得非常放松。总之,按照积分标情况,他们已锁定小组第一。” 他看了眼台下坐着的教练,得到鼓励似后,继续说:“小组赛第三轮很关键,我们将对阵永川恒大,申城海波和禹州银象也将决一死战,如果禹州银象再输,在争小组出线名额上,会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 “禹州银象和申城海波怎么打和我们没关系啊,关键是永川恒大怎么整!”秦敖打断了付新书。 “我们又赢不了,能、怎、么、整?”祁亮打了个哈欠,这么说。 “没踢过怎么知道!”秦敖拔高音量,试图给大家鼓劲。 教室里一片安静,无人响应。 “都这么没志气吗?”秦敖嚷嚷,最后看向陈江河,“你不是一直想去永川恒大青训吗,这次踢爆他们,不就行了?” 陈江河脸色很冷:“关你屁事?” “这次他们大名单上,有三个国青队成员。方苏伦在之前对日本队的时候进过一个禁区内凌空倒钩,人很狂但是技术特别细腻。秦且初就更别提了,我之前刷douhu,老哥们都说他被当国家队后防中坚培养。”郑飞扬叹着气说。 “你们都没信心,那我们要不干脆弃权得了。”秦敖带着点小脾气,最后看向王法,“教练,你说呢!” 王法同志突然被点名,评价道:“大家都分析得很好。” “不是让您说这个的!” “那是让我说什么?”王法问。 “就我们下一轮的对手啊,永川恒大,您不是一直给我们做针对性训练吗,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当秦敖问出这个问题时。 教室里其他学生们,还是抬起了头。他们虽然努力掩饰,但目光中仍带有希冀。 他们希望王法能说一些话,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比赛有些信心,这些人里,也包括文成业。 王法:“不用担心和永川恒大的比赛。” 学生们的目光,更加亮了。 王法:“他们肯定能击败所有对手,小组第一出线。” 学生们都听呆了:“也包括我们吗?” “当然包括我们。”王法说。 一开始时,学生们都有些不可思议。 王法特别有信心,仿佛那支战无不胜的球队是他们自己。 理论上来说,他们听到自己教练说这种话,应该低落沮丧。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教练的轻松平静,让他们心底,也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情绪。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踢这种比赛,如果一定会输?”教室角落,冷漠而平静的少年声音响起。 问问题的人是文成业。 其他的学生们,习惯性地嫌弃他,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只是这次,连秦敖都没有怼回去。 学生们回过头,都看着王法,等待教练的回答。 在最早对阵绿景国际时,学生们就萌生过放弃的想法。 当时情况下,林晚星请求王法,让学生们的关注点改变。从简单的胜负结果论中,转移到练习一些确定的内容,得到能力的增长感。 他们一直以来,都在慢慢坚持,也做得很好。 可强敌仍然是强敌。 你目视脚下,尽力攀爬,忽然抬头仰望,原来高山仍是高山。 那个瞬间,谁不曾想过放弃呢? 寒冷的冬日夜里,教室的窗只开了一小扇。 狭路 第100节 楼外,行人走过新村小径,一只野猫被吓得倏忽窜入灌木从中。 王法随便点了个学生,问:“你最喜欢的球队是那支?” 被点到的正好是林鹿,他说:“当然是我们宏景八中校队!” 林鹿的回答,把王法都逗乐了:“那先暂时排除我们宏景八中校队,你喜欢那支球队?” “国米!” “如果让你有机会和国米踢一场比赛,你会因注定输球,而放弃这个机会吗?” “那肯定跪求一战啊!但永川恒大什么臭鱼烂虾!配和我纯比?”林鹿立刻喷道。 王法:“永川恒大青年队,当然不至于像国米这样强大到令人向往,但它也是目前的我们能遇到的最强对手了。” 学生们原本躁动的情绪,再度平静下来。 他们好像能理解一些王法的意思,但又不那么确切。 “看看对方有多强,又比我们猛在哪里?”秦敖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看别的强队之间踢球,和自己亲身下场,应该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吧?”林晚星说。 俞明忽然也来了劲儿:“也是,我们牛逼才能踢进小组赛,和未来的国脚踢球,别人碰都碰不到。” 林晚星点头:“对嘛,就算会被踢哭,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你才会哭呢!” “不就一战吗!” “说不定能赢呢!”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斗志昂扬了起来。 比赛前一天晚上,学生们结束一日学习、训练和生活。 明天要去赛场,组委会包午饭,所以他们只准备了一些简单的晚饭材料,做完冻在冰柜里。 天台菜园的菜收拾完毕,临走时,学生们想说点什么。 大概是一些忐忑和不确定,就算心中有所鼓舞,但真要迎战强敌,又有谁能完全不紧张呢? 但他们最终提着要扔的垃圾袋,互相簇拥着离开。 学生们走后,林晚星终于空闲下来,她有了点自由时间,来做些别的事情。 天台的风很凉。 不过学生们重新搭了个棚子,放上电暖炉,勉强还能坐住。 气泡水早就不能喝了,王法现在改做各种口味的热饮。 今日主题是热巧克力。 王法同志深谙做好一杯热巧克力的核心技巧,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挤上一圈淡奶油,如果没有条件,放几颗棉花糖也行。 林晚星在天台的木餐桌边,打开笔记本电脑。 电脑桌面的左上角是赛程安排表。 明日对战永川恒大后,因为天气寒冷和春节将至,他们会有一段时间的休赛期,明年3月,才会重新开启新一轮客场作战。 按照习惯,她把这几天学生们的日常生活进行简单总结,加上拍的照片一起,贴在邮箱里保存,算作文成业加入后的小结。 可当她把照片贴好,要写几句文成业加入后球队相关的文字时,她忽然间有些不知该讲点什么。 写学生们每天都在吵架? 写现在队里足球训练很多时候,有点像橄榄球队那种横冲直撞的意思? 或者温和一些,写文成业虽然总与其他队员格格不入,但能站在场上随队训练,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她很期待明天的比赛? 林晚星敲了几行字,又擦掉。 她总觉得现在的邮件应该有点别的意义,是向一直在暗中默默帮助学生们的人进行汇报,写点不痛不痒的东西还不如不写。 就在这时,一杯热巧克力放到她手边,上面奶油堆得高高的,还有杏仁碎和棉花糖,看起来非常诱人。 林晚星笑着抬头,王法捧着另一杯热饮,在她对面坐下来。 “在写什么?”王法问。 “哦,宝宝观察日记。” 林晚星喝了口热巧克力,棉花糖在口中绵绵化开,她托腮看着桌对面的教练。 王法也喝了一口,嘴唇上沾了一点棕褐色,他面容清俊,看上去非常放松。 “怎么了?”王法问,“卡文了?” “嗯,不知道写什么总结了。”林晚星说。 王法:“任何比赛都有机会赢,只要我们能够做到全队一条心,认真努力去比赛,都是有机会的。” 林晚星很震惊,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换人了、夺舍了?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赢不了永川恒大吗?” “怕你想不到词,帮你编两句。”王法说。 林晚星立刻泄气,半趴在桌上:“哎……” 王法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如果我随便说两句能决定一场比赛胜负,那小林老师应该也请不起我。” “开什么玩笑,我本来也请不起你啊!”林晚星理直气壮地道。 王法又抿了口热巧克力,没有说话。 静谧的冬夜,热腾腾的雾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我就是,有点内心矛盾吧。”林晚星缓缓开口,有些难以形容心中的情绪,“大概就是,虽然我们告诉学生,能面对强敌、感受强敌,已经是我们努力的结果,已经是巨大收获。可是,总会有那么一点想法吧?” 林晚星很困惑地看着王法:“我们爬上了这座山,总会不满足于现在的风景。会想走得更高、会想征服强敌、想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是觉得,冷静认清对手的强大和告诉他们明确失败的结果,对学生们来说有点残忍?” “我认为,你的观点,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是完全正确的。让学生们将注意力放在比赛的具体收获上,不要执着于胜负,他们能学到更多。可这是足球啊,充满了梦想和热血的游戏。” 王法听到这里,放下杯子,注视着她。 林晚星忽然想起,这些东西,所有的梦想和热血,是属于她的幻想。对王法来说,他的足球,并不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会怀揣热念,这很正常,如果没有挑战不可能,那足球这项运动将毫无意义。”王法很冷静地说,“我只是清楚这支球队的现状,而且现在没有可能,也不代表未来的不可能。” 林晚星忽然眼睛亮了:“文成业加入以来,感觉我队每天都在吵架欸,真的有可能吗?” “文成业能力不错,他很聪明,也有足球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陈卫东更适合球队。” “但是?”林晚星帮王法用了个转折词汇。 “但是,他的出色只是相对于高中生球员水平,到不了你想要的‘逆天改命’的地步。” 王法用了个最近看到的玄幻小说里的词,继续说,“其次,他的位置是后卫,后卫是一个需要纪律和协作更甚于能力的位置。他和队友的恶劣关系,只能让他成为后防线上的定时炸弹。和之前的陈卫东比起来,文成业现在在场上的作用,显然要差很多。至少一个肯跑动能听话的陈卫东,在场上比现在的文成业靠谱。”王法说。 “那未来呢?”林晚星问。 王法笑问:“小林老师指的未来是什么,战胜永川恒大,青超联赛夺冠,还是有朝一日能和国米踢场球?” 林晚星想了下,说:“就……我想知道,我们小组赛有没有出线可能。”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王法有些惊讶。 “我肯定是担心这个啊,再输下去,是不是就不能出线了?” 林晚星拿起旁边的纸,埋头给王法算分。 他们第3轮和第5轮都是打永川恒大,如果必输的话,那么最好还是能把第4轮的对手赢下来,这样才有出线可能性。 她说到这里,发现王法目光中带着些笑意,在看着她。 林晚星放下桌上的纸和手里的笔,为掩饰尴尬,她把耳边碎发拨到耳后。 她在那瞬间,化身忙于给孩子算分的家长。 虽然嘴上总是说:不要在意成绩,不要在意输赢,能在比赛中不断感受到进步就好。 可实际上呢,人是衔尾蛇,总会陷入自我循环。 总会不由自主地,追着尾巴,在原地转起圈圈来,就算她也会这样。 林晚星轻咳一声,折起算分纸,塞进口袋里。 “你什么都没看见。”她说。 “原来小林老师也会着急。”王法说。 “不可以吗?” “其实没问题。”他说。 “什么,是说出线没问题吗?”林晚星震惊。 “那肯定还有些问题的,我是说,你担心出现这件事,没问题。”王法喝了口热可可,呼吸都是巧克力味儿的。 他悠然自得,仿佛胸有成竹。 林晚星总觉得,王法是在故意逗她。 第86章 怪人 大赛宛如大考。 家长忧心, 孩子就算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上心里也难免会紧张。 在一个冬日的星期天,宏景八中校队的学生们, 站到在了学校门口。 黄叶飘零, 大巴车驶来,文成业第一次登上了这辆驶向赛场的车。 今日天气暖融融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筛下,落在洁白的车身上。 主场作战,路还是通往宏景明珠俱乐部的那条。 狭路 第101节 这次,学生们的情绪都并不高涨。 车厢里, 没有他们习惯的聊天打屁声音。 文成业独自坐个位置,平时,男生们总会时不时和他起两句冲突。今天, 大家甚至连怼文成业的兴趣也没有了。 每个人都安静坐在座位上, 他们或听音乐或闭眼休息, 大巴车里是少见的低沉气氛。 林晚星坐在王法身边,回望后排的学生们, 想活跃下气氛:“你们小时候一起出去比赛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大家一起唱歌啊?” 很少见的,听到这句话,男生们也没什么反应。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 男生们总会吐槽她想法土气或者请她不要尬聊。 而这次,甚至没人搭理她。 沉默的车厢,车厢里轰隆隆的发动机声。林晚星只能轻咳一声,转回身体, 看向身旁的青年人。 可王法戴着耳机, 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空气安静沉闷, 林晚星不敢打破,于是只能拿出手机,在微信里敲了行字你也情绪低落吗? 王法低头看了眼手机,简单按了一下。 林晚星低头,发现王法发了张表情,兴奋举手手的笑脸.jpg。 【林晚星:???】 【王法:我很期待接下来的比赛,挺开心的。】 【林晚下:开心也不对吧~!今天要输了呢!】 【王法:为什么不能期待一场有意义的失利呢?】 林晚星想了下,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王法心态很好。 他的话,也间接影响了林晚星。 于是在真正见到永川恒大俱乐部u-19梯队的成员前,林晚星也在想,这支球队,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最先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高中校队安宁实验队,后面是足球学校绿景国际,再然后,是他们踢进小组赛后的对手。 职业梯队球员和预选赛对手已有鲜明差距。 让林晚星印象最深的,是之前大胜他们的申城海波的选手。 选手们每个人都训练有素,身体状况良好,让林晚星总能联想到动物世界,他们像一头头在草原上奔跑的小豹子,充满野性和力量感。 而永川恒大俱乐部的选手们,林晚星有些想象不出,比野兽更强大的是什么样呢? 一个多小时车程,巴士在宏景明珠俱乐部门口停下。 林晚星看向大门,门口香樟树下,有个穿卫衣戴鸭舌帽的少年人,直接向他们下车地点迎了过来。 车还没停稳,少年就在他们的车窗边上蹿下跳。 他皮肤黝黑,眼神明亮,神情兴高采烈。 学生们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所以除林晚星和王法之外,一开始没人注意到这位兴奋的少年人。 林晚星想起了王法在车上发的表情包,和眼前这个快乐举手手的小少年有点像,总不见得这是教练请来的托吧? 她怀疑地看向王法。 王法脸上倒没什么运筹帷幄的神情,他看着少年人,有些意外。 车辆打开,林晚星先下车,学生们还在车上收拾东西。 “请问你们是宏景八中校队吗?”少年突然窜到车门边,表情兴奋极了。 “是我们,你是?” “姐姐啊,姐姐你好!”鸭舌帽少年很有礼貌鞠了个躬,林晚星看到他的小光头,“我叫秦且初!” “秦……秦同学?有什么事吗?”林晚星觉得秦且初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可一时没想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秦且初却没说话,他乌黑明亮的眼睛在她身后巡睃,像在找什么人。 学生们前前后后下来,看到秦且初时,大家都呆滞了。 王法最后下车。 秦且初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间,噌地亮了:“教练教练教练!” 他激动地冲到王法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开心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温弗雷德教练,终于又见到你了教练!你为什么对我们始乱终弃!” 秦且初语气特别真诚无辜, 那瞬间,林晚星很确定,王法脸上终于出现传说中,名为“裂开”的神情。 一直以来嚣张跋扈的学生们震惊极了,而在震惊后,他们则是瞪大眼,一脸“你他妈逗我呢”模样。 林晚星只能扯了扯王法,偷偷问道:“这是你以前在英国的学生吗?” “不是。” “那?” “他是永川恒大的秦且初。”王法说。 永川恒大的……秦且初? 林晚星终于意识到,她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这就是那位,被当做国家队未来后防中坚培养的球员吗? “教练你还记得我,我好感动!”秦且初像只小猴似地围着王法上蹿下跳,高兴极了,“之前刘指导说你要来带我们,你最后又没来,那这次你带完他们以后,能来我们队了吗?” 秦且初此言一出,本家秦敖同学立刻就不乐意了。 “说什么呢你?这是我们教练,别对着别人教练喊教练!”秦敖立刻跨出一步,挡在王法身前,隔开了秦且初。 “咦,秦敖啊?我喜欢你的禁区突破。”少年突然话题一转,并且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油性笔,递给秦敖,“你给我签个名吧,就这里。” 秦敖握着笔,突然懵逼了。 秦且初扯住自己的卫衣一角,向着秦敖示意。 秦敖一脸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剧情是怎么转进到这里来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拿起黑色油性笔,在少年的卫衣上,歪歪扭扭签下了“秦敖”两个字。 秦敖写得很慢,笔触在柔软的白t恤上很难写好,总之他把名字写得分外扭曲。 少年耐心地等他写完,他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秦敖”二字,很认真地评价:“如果你以后成为明星球员,这样的字可不行。” 秦敖再遭雷击:“我怎么可能做明星球员。” 他下意识地说道。 秦且初没有应答秦敖的话,而是看向了他身边的下一位球员。 “付新书是吧,你和秦敖还有祁亮,你们的配合我看了,很有意思。”少年一边说,一边很热情地去握付新书的手,顺手把油性笔塞回自己口袋里:“哦,我没有不喜欢你所以不要你签名的意思,我只是更喜欢带球突破的那个人。” “没……没关系……”付新书也结巴起来。 少年絮絮叨叨,无比社牛。 他和队伍里所有球员打招呼,对大家的配合和比赛细节如数家珍。 林晚星之前觉得,她的学生们屁话很多,但和秦且初比起来,宝宝们真的完全不够看了。 宏景八中的这帮高中生们,被秦且初衬托得宛如社恐,只会尴尬地说“谢谢”,其余多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少年热情地和他们打完招呼,点评和赞扬他们每个人的技术风格,最后来去如风,说:“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不然队长等会要骂我了!” 他说完,快乐地跑到铁门边,跑进宏景明珠俱乐部里。临进门时他回头,脸上的酒窝笑得很甜,他说:“教练,等会儿见啊。” 少年身影消失在俱乐部中,刚被秦且初一系列表演震得说不出话的高中生们,过了好久才慢慢缓和过来。 男生们嘟囔着,自言自语着。 “秦且初,认识我们?” “他还要知道我们一个个的位置?” “还问秦敖要签名?” “这就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了……” 第87章 差距 冬日冰凉的空气穿过球员们的鼻腔, 化为温热的白雾,混合着热身后周身的热气,蒸腾在球场上方。 比赛双方列队, 刺耳哨音响彻云霄。 永川恒大先行开球。 开场后, 双方摆开阵型。 无论赛前多么忐忑不安,但当站到球场上的时候,学生们眼中,只有这座球场而已。 男生们神情认真,跑位严谨,努力维持阵型。 只是林晚星对学生的观察还没持续多久, 永川恒大就率先进球。 该例进球由秦且初策动,直接从边路突破,两脚传球就突入禁区。后卫回撤不及, 永川恒大前锋在禁区内轻轻一推, 足球轻而易举, 滑入宏景八中的球门。 裁判哨声响起,林晚星才回过神来, 球进了? 球场上很安静。 冬日暖阳和煦,与往常球场上进球后的热烈气氛完全不同。 永川恒大的球员们似乎认为这进球稀松平常,没有任何庆祝。 只有秦且初站在场边,冲其他人做了个可爱的脱帽行礼动作。 少年的笑容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场上格外寂静。 狭路 第102节 宏景八中的男生们像被这动作点燃, 每个人都气愤不已。 秦敖脸色铁青,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回中场重新开球,仿佛要争分夺秒抓紧重新开始, 好好教训对面。 只是他们昂扬的气势刚刚鼓足, 就像一拳砸入棉花, 不起任何作用。 宏景八中长期以来贯彻的战术,是最基本的防守反击。 男生们每次都在挑战不属于他们段位的强敌,他们习惯性的在比赛中被对手压着打。 所以在被秦且初刺激后,他们开启的胡乱强行进攻,显得格外破绽百出。 起码林晚星是这么认为的。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原本的跑位防守没做到位,就开始寻找机会疯狂进攻,导致阵型被完全拉扯。 同样在疯狂组织进攻的,还有文成业。 不管平时训练时态度如何,可一个人站到球场上,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获得胜利。 文成业在场上非常积极。 他迅速跑动,左右拦截,勇猛无比。 他甚至还挥手,和祁亮沟通,组织付新书前压进攻。 只是宏景八中的进攻,在永川恒大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文成业再度前压。 永川恒大球员拿球,在文成业冲上前想要截断时,对手轻而易举地将球传到了边路,秦且初正在接应。 热情少年脸上露出笑容,他伸出长腿一挡,足球从他大腿滚落而下。脚腕翻转,秦且初轻松将球传到禁区中路。 在那里,无人防守的前锋起脚射门,2-0。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就在第一例进球后的3分钟,永川恒大就这么轻易地,再度突破宏景八中的球门。 哨音再度响起,学生们才反应过来,他们脸上有那么瞬间的不知所措。 门将冯锁有些迟钝,他捡起球,盯着手上的足球看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为什么进球会如此轻易? 足球能这么简单就滚入他防守的球门? 林晚星看向王法。 王法抱臂靠在长椅上,只是注视球场,对眼前一切不为所动。 虽然宏景八中的男生们迅速再度走向中场,准备集结再度反击,可那注定是场徒劳。 无论做过多少次训练,看到表格上写着的多少次自己明确的长足进步,在面对真正的难关前,所有曾经明确的努力,都只会让人更感到无望。 林晚星在学生们目光中看到了茫然,他们不知道怎么继续接下来的比赛。 永川恒大这样的球队,和他们之前遇到的强敌具体区别在那里,大概就是永川恒大永远踢得很轻松自由。 这种自由指的是比赛时的状态,并不代表他们不严谨。 他们的进攻和防守滴水不漏,他们很清楚自己下一刻要去哪,要怎么处理对手的每一轮进攻,或者如何传球倒脚制造进球机会。 接下来,进球的哨音不断响起。 光上半场,永川恒大就进了7个球,超过他们前两轮的丢球总数。 中场哨音响起,学生们每个人都如梦初醒。 他们互相看着,抹着额头的汗,往场下走。 林晚星赶忙站起来,拿着毛巾和水。可看着学生们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会起作用。 男生们沉默地用毛巾擦头上的汗。 他们很长时间没说话。 不远处就是永川恒大俱乐部,林晚星不经意一瞥间,看到那边的球员们正高兴地聊天说话。 那些自信满满的闲谈声,被球场的风刮来,秦敖用力、重重地锤了下长椅。 闻声,文成业淡淡地“嘁”了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秦敖顿时怒向胆边生,他甩开毛巾冲到文成业面前:“你还有脸嘁,也不看看自己踢得很好吗?” “什么样的好?”文成业微仰头,汗水从他鬓角滴入脖颈,“被对面后卫随便把球断了的这种好?” 这说的是秦敖被秦且初断球后,永川恒大进的那球。 “你有脸说?”秦敖拽起文成业领口,怒道,“你他妈整场乱跑,没看到别人要补你的防守空位?” “就算我防守问题,和你1对1被断球有关系?” “傻逼吧你?” “不用骂人,你就回答问题,有、关、系、吗?”他冷笑了下,“不会因为对面让你签个名,你真把自己当回事,故意放水吧?” 文成业一字一句反问,且抓住秦敖的痛处不放。 付新书也加入进来:“文成业,你还是要记住先守好,秦敖也会注意的。我们得在防守好的前期下,组织进攻。” “所以怪我?”文成业挑眉。 男生们聊得火药味儿十足。 林晚星没有打断他们,就默默听着。 而王法从头到尾都不动如山,他没有任何要劝架或给学生们做出新战术布置的意思。 学生们吵了一整个中场休息时间,等到下半场开始,他们重新上场。 林晚星才得意问王法:“欸,宝宝们吵架,你站哪方?” “他们吵得有点多,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就,关于文成业的部分。”林晚星想了下,这么说,“文成业很影响防线吗?” “防守确实是环环相扣的,文成业经常不在他理论该出现的位置,其他球员必须补位,我们的后防线就这么被自己人扯烂了。”王法说。 “那怎么办?”林晚星又问。 “但,什么是理论呢?”王法反问。 林晚星愣了下。她觉得王法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可她却并不清楚。 “再看看吧。”王法说。 可接下来的比赛,就像王法说的那样。 因为文成业并不想按之前的安排来,总是防守失位,导致后防线被他们自己人扯得稀巴烂。 王法看出的问题,永川恒大显然也早已发现。 他们在下半场开始,更是改变思路,减少从秦敖处突破,秦且初开始专攻文成业,屡屡从他的位置发起进攻。 秦且初热情兴奋,但同样也是嚣张跋扈的。 他在带球过人时,脸上总挂着由衷的笑容。 文成业虽然总是装着冷漠淡然,但毕竟也是个18岁的少年,经不起这种挑衅。 很快,下半场15分钟,又是4个失球。 至此,他们已经0-11落后。 输多了,学生们火气就上来了。 既然文成业乱踢,那其他人也就乱来。甚至当文成业拿球后,秦敖还冲过去抢断自己人的球。他不再信任队友,要自己拿球进攻。 在秦敖带领下,其他学生也干脆大举压上永川恒大前场,仿佛此刻不是落后而是大比分落后,而是场面正优。 可就算面对头脑发热已经失去理智的队手,永川恒大也并不准备给他们机会。 他们用真正滴水不漏的防守,轻松闲适地削减着宏景八中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恒大的年轻球员们很有教养。 他们看到宏景八中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了,没有继续凌厉的进攻,而是不断地将球控制在脚下,消磨着时间。 一次死球机会,秦敖站在场外掷球,他用手势示意付新书等会儿把这球再给他。 秦且初作为防守队员,贴近秦敖,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能这么踢,你得冷静点。” “你有病吧?”秦敖只是这么回答。 秦敖的试图反击,更像是一种无力的发泄。 秦且初再度控球,调度策划了一例新的进球。 在终场哨音响起的那刻,秦敖愤怒地抬脚,将球重重地踢向天空。 足球高高跃起,飞入蓝天,又重重落下。 林晚星看着王法,王法也看向她。 他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神情,依旧淡定自若。 比赛结果在预料之中。 甚至连输比赛的方式,王法好像也早有提醒,所以林晚星并不感到意外。 早就说好了,他们是要来看看半山腰的风景,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应该积极一些,乐观一些。 可暴雨铺天盖地,彻底将他们淋透了。 林晚星有些难受,并且,她同样能感受到学生们的无力与烦闷。 任何看过,或者踢过这场比赛的人都非常清楚一点。 无论进攻还是防守,宏景八中和永川恒大之间的距离,仿若天堑般。 这种距离,是无论他们在场上如何拼命奔跑,都弥补不了的。 无望感在人的心头燃着一团火,而火外面包裹的,是冰冷的深蓝色海水。 海水又咸又重,带来了巨大而沉闷的隆隆声,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晚星能很清楚感受到学生们的这种情绪。 狭路 第103节 秦敖将球踢飞,低着头,快速走向休息区。他从长椅上扯起毛巾盖住头,准备往更衣室走。 “秦敖!”就在这时,秦且初在远处大喊了一声。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原本安静的球场上响起,更像是什么形状鲜明的嘲讽。 秦敖身形一定。 文成业低低地“嗤”了一声。 秦敖拽着大毛巾,手上青筋迸发。 “秦敖秦敖秦敖你别走啊!”秦且初边喊着,边远远飞速跑来。 少年身形矫健,精力十足,根本不像是经过激烈的九十分钟赛场对抗的样子。 “能跟你换下球衣吗?”秦且初拽着一件永川恒大俱乐部标志性白底红字的球衣,笑容灿烂,目光亮闪闪的。 秦敖先是愣了下,而后更不好受了。 对面明明比你强很多,给你踢得稀巴烂,却要在最后和你换球衣,这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不是收集战利品吗?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赛后交换球衣这种正常环节,秦敖没理由大发雷霆,只能自己憋着。 所以他只能头也不回,迈开大步,想装作没听见,继续往更衣室走。 可秦且初却火上浇油,一把拍住他的肩:“兄弟,不要不理我嘛!” 秦敖立刻转头,用力挣开秦且初的手,吼道:“差不多得了,别恶心人!” 秦且初愣在原地,过了会儿,才喃喃地道:“你生气了吗?” 周围其他学生也都僵住,很尴尬。 林晚星想上前解围,付新书却抢先一步,他声音很干涩:“你们都赢了,就别这样了。” “啊?”秦且初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发出一个单音节。 “别搞我们心态了,你这么猛,不是羞辱人么?”付新书替秦敖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抱歉,是他的问题。” 一道高大身影出现在秦且初身后,这么说道。 来人穿着永川恒大足球队队服,剑眉星目,手臂上绑着队长专用袖标。 林晚星记得方才比赛时,永川恒大这位11号球员,有例精彩绝伦的任意球,直接破开球门。 “方……方……” 付新书显得有点紧张,这位球员显然小有名气,付新书并不善于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方苏伦。”永川恒大的11号向付新书伸出手,付新书微躬身,和他握了握。 就这样,永川恒大的两位球员孤身陷入在他们宏景八中的球员包围圈中,看起来颇为危险。 场间尴尬地沉默了下,虽然明明场上也互相踢了九十分钟,可场下要和永川恒大的球员对话,男生们就不那么自然了。 付新书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说:“我听过你,就,你们真的很强。” “我知道。”方苏伦说。 付新书:“……” 秦且初适时出来打圆场:“我们队长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啊!” “没什么好介意的,是我们菜。”付新书无奈地说,“你们已经这么猛了,就别搞这些了。”他看着少年手里的红色球衣,这么说道。 “啊?换球衣也不行吗?”秦且初搓了搓手臂,很震惊。 “不是,你真的在搞我们心态吧。”付新书说着,也有了些火气,“你开场前装着欣赏秦敖要他签名,现在又要换球衣,什么意思?” “就很欣赏你们啊。”秦且初终于显出一些天之骄子应有的傲气来,“你们之前不是正赛都没进过,一个校园足球队踢进小组赛,能和我们分到一起,真的很不错啊。” “所以你为什么要戏弄秦敖呢?” “怎么叫戏弄呢,我就是来和你们教练打个招呼,然后问秦敖要个签名,这也不可以吗?”秦且初继续震惊。 付新书像终于理解,他们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只能说:“行吧,没事,你开心就好。” 他说完也要走,秦且初见状,不依不饶:“那球衣能换吗?” “请麻烦管下你的队员吧。”付新书很受不了,调头对方苏伦说道。 “他确实很喜欢你们,更换球衣也是赛后正常请求,我要怎么管?”方苏伦顿了顿,“如果你们不想更换,应该明确拒绝。” “滚滚滚,老子不想跟你个傻逼换球衣!”秦敖一听这话,没好气地对秦且初吼道。 秦且初愣住:“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因为他们觉得,像你这样身处强队的球员欣赏他们,想和他们更换球衣,并不是一种友好的表现,而是伤害了他们的自尊心,在羞辱他们。” 方苏伦倒是个非常直白的人,但也可能是和秦且初这么思维跳脱的人相处久了,不直白些的确不行。 林晚星作为成年人,能接受这句话。 但落到血气方刚的学生们的耳朵里,这些话有了别的意味。 男生们脸色很黑,却并不能找出反驳的话来。 往往这种时候,动手是最好的选择,可偏偏是球场,也不能动手。 所以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文成业直接调头往更衣室走。 “啊?好奇怪啊。”秦且初望着对手的背影,不明所以,还是决定尊重他们。 他把自己脱下的球衣又重新穿上,嘴上还嘟嘟囔囔地,“你们是被我打生气了吗?也不能怪我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啊,你们今天的打得和之前差很大诶,防守很差,进攻也不行,你们等下要进去复盘吗,需不需要我一起分析下?” 林晚星听到这里,很无奈地笑了,永川恒大的球员确实很有意思。尤其是秦且初,很难让人摸清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付新书:“不用。” 秦敖:“管好你自己傻逼。” “你好凶啊。”秦且初可怜兮兮的。 学生们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他们再和永川恒大奇怪双人组说上一句话都是傻逼。 一群人极其坚决、头也不回地往更衣室走了。 林晚星和王法落在最后。 方苏伦走到王法面前,和王法打了个招呼。 王法双手插袋,点了点头。 他们简单聊了两句,秦且初又兴奋地像只猴。方苏伦最后向王法欠身致意,提着秦且初的脖子就要走。 林晚星想了下,还是走到秦且初和方苏伦面前,叫住两人:“请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方苏伦问。 秦且初突然兴奋:“姐姐,你是领队老师吗,想要邀请我们去复盘吗?!” “我没这个意思。”林晚星无奈了下,很明确地说,“我是说,没有想邀请你们复盘的意思。” “哦。”秦且初顿时又不兴奋了,“那你来干嘛?” “我只想给他们解释一下,他们不和你们换球衣的原因。”林晚星说。 “啊?” “他们不和你们换球衣,并不只是因为输球后的自尊心作祟。”林晚星看向方苏伦,认真地解释道,“而是因为,我们就这么一套球衣。” 方队长的脸上,很难得出现了一闪而逝的意外神色。 秦且初:“就一套吗?” “对啊,他们平时也不穿球衣训练,就比赛时候穿下,一套够了。”林晚星说。 “好吧。”秦且初倒是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完这段休赛期,我们就会去永川,那时候再见吧。” 林晚星说完,冲秦且初和方苏伦挥挥手。 可秦且初突然眼睛放光,嚷嚷道:“哇,老师,你能再说一遍‘那时候再见吧’么?听上去很酷,很有自信!” 林晚星停下脚步,不解地看向秦且初。 “你在放狠话!”秦且初很确定地说,“那我也可以放狠话吗?” 林晚星笑了下:“当然。” 秦且初挺直胸膛,露出属于天之骄子的高傲神情来:“可惜啊老师,你们来永川不是小组赛最后一场比赛,不然就可以把球衣换给我了。” 第88章 失落 秦且初很脱线, 林晚星也不知道都什么年代了,她还能用出“脱线”这个形容词。 但这也不代表秦且初讲的话都是疯言疯语。相反,少年的话很大程度上, 代表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方面, 秦且初大概也确实喜欢他们这支草根的校园足球队伍,惊讶于他们能突入小组赛的成绩。 谁都喜欢黑马逆袭喜欢黑八奇迹的,竞技体育的魅力很大一部分就在于此。 但另一方面呢,他很骄傲,也确实看不起他们。 像秦且初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从小就开始足球之路。 他天赋异禀, 成绩出众,或许很小就被永川恒大俱乐部重点培养。个人能力强,性格也好, 前途光明, 很可能是未来国脚, 说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虽然林晚星很清楚,秦且初有资格看不起他们, 但还是对此感到遗憾。 林晚星和王法落在后面,一路并肩,走回更衣室。 她屡次想开口讲点什么,但看着王法双手插袋, 面容沉静的模样,又什么问题也说不出来。 他们走到更衣室门口。 屋子里传出的“哐”的一声巨响,打破了他们的沉思。 狭路 第104节 林晚星赶忙想推门,王法快她一步。 更衣室里充斥着比赛后的汗臭味, 没有开窗, 屋子里像轰然炸开的火药桶, 篮筐打翻,毛巾落了满地。 秦敖怒目圆睁地拽着文成业衣领,看样子刚才那声巨响,就是秦少爷愤怒踢翻脏衣篓后,搞出的动静。 往往这种时候,付新书会拦在秦敖面前,但他这次没有这么做。大概因为好脾气如付新书,也很恼火文成业今天在后防线上的所作所为。 林晚星也不知道,她就离开那么小会儿,怎么更衣室就变成了炸开的火药桶。 虽然,呃,自从文成业来后,秦敖确实每天都想爆炸,但他真正动手的次数却也没有。 但这次不同,如果不是她和王法刚好赶到,文成业肯定会结结实实挨揍。 面对暴跳如雷的秦敖,文成业本人却依旧淡定。 他施施然抬起眉眼,凉薄的目光在她和王法身上逡巡而过后,半仰头,抬起下颚,对秦敖说:“赶紧打啊,怎么不打了?” 付新书这才反应过来,喊了声:“别冲动秦敖。” 俞明也反应过来:“老大,文狗是个坏坯,你忘了他之前给我们下套了?你打了他他指不定怎么闹呢。” “确实,报警也不是没可能。”祁亮用毛巾擦着头上的汗,冷冷地来了一句。 “报警”两个字着实有吓到秦敖。 “艹!”秦敖愤恨不已,但也舍不得松开攥住文成业衣领的手,“那怎么办,艹尼玛,丫就故意在场上乱踢,对面的傻逼都看出来了。” “那能怎么办,要不你给他一拳试试?说不定你一拳下去,他突然醒悟,脱离畜生道?”祁亮真诚地建议。 秦敖拽住文成业领口的拳头,终于松开。 林晚星微微叹了口气,文成业目光恰好缓缓而来。 “管好你的狗。”文成业这么对她说。 “你呆了这么久应该了解一点啊,我也不是那种会管学生的老师。”林晚星拿起一瓶矿泉水,自顾自拧开喝了口,应答文成业,“如果你惹他,他想揍你,那就揍嘛。你该挨揍,他的后果也要他自己承担。” “呵呵。”文成业显得百无聊赖,他的肤色是和其他学生不同的苍白,显然九十分钟的奔跑已经耗尽他最后一丝体力。 一滴汗水凝在鼻尖,他拿起毛巾继续擦头上的汗,不再说话。 “就你有意思?场上乱踢有意思是吧?你赶紧滚吧,真不知道你这种废物有什么用?”秦敖火气又噌地上来,怒道。 男生们吵架,总是离不开那些反反复复车轱辘的脏话。 和上次输比赛后,还压抑着的情况不同,这次的敌人是文成业,他们彼此不需要给对方留任何面子。 “那我也不懂,怎么会有人求我来。”文成业说。 “现在不需要了,你能滚吗?” “没问题。”文成业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书包,头也不回就要走。 付新书赶忙拉住人。 文成业目光冷冷。 此情此景,付新书也似乎不想低头求人。 “教练。”球员终于把目光统一,看向一直抱臂站在门口的青年人。 足球场上的事情,只有最权威人士发言,才能明断是非曲直。 “需要我做点什么?”王法反而这么问道。 “我们输了。”付新书说。 “是输了。”王法很平静。 付新书张了张嘴,无法接下去。 “教练的意思是,付新书同学,你不会觉得我们能赢吧?”这种时候,只有祁亮还能用嘲讽的语气说话,“本来也赢不了,你们狂喷文狗,不也没意思么?” 秦敖立刻接道:“祁亮你还真是你文哥的一条好狗。” “我好歹是条好狗,领先于你这条疯狗。”祁亮冷笑。 俞明:“祁亮你怎么不分好赖了还?” 眼见两方交战将要变成多方混战,付新书看起来头疼欲裂:“我真求求你们,别吵了,行不行啊!” 他罕见地拔高音量,大声吼道。 更衣室霎时寂静,男生们都被吓了一跳,没人敢说话。 虽然只有秦敖一个人明确说出要文成业“滚”的话,但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认为,文成业的加入影响了他们,而秦敖只是把话讲出来的那个人。 但真要文成业滚吗? 谁都知道,目前来说,他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抱着这种没办法的、必须要继续磨合下去的情绪。 男生们在漫长的争吵后,也只能重新在教室里坐下。 这种情况下,王法成为了那个被寄予希望,要给球员们解决问题的人。 林晚星坐在课桌前,和学生们一起。 教室里灯光关闭,时间已经很晚,投影幕布上播放着学生们下午和永川恒大的比赛。 初冬夜里本来很凉,应该穿好衣服关起窗,可现在,纵使教室窗户和大门洞开,还难掩教室内的烦闷情绪。 大家都得多吹吹风,才能冷静下来。 比赛视频没有播放声音。 空间昏暗,投影幕布上,只能看到拇指大小的人影。 草皮是种黄绿色,看台座椅是风吹日晒后的褐红色,皮肤黝黑的男生们疲于奔命,在蓝天下追逐着足球。 一次又一次传球失败,一轮又一轮防线被撕裂突进。 对方球员意气风发,而学生们的身影却佝偻而疲惫。 明明也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两方球员的样子,在球场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足球是痛苦的。 起码此时此刻是这样。 教室里每个人都是这么觉得,唯独王法除外。 王法对比赛的暂停和分析,与上次没有任何不同,或许和他以往千万次给他的其他小球员们讲解时,也没有任何不同。 他会经常暂停下来,让学生们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如果再来一遍,他们会选择怎样的跑动或传球路线。 这种时候,他往往显得非常耐心。 可学生们总是急躁的。 一旦王法暂停,他们就要开始争论这里为什么犯错,丢球究竟是谁的问题。 “你说问题出在哪?”秦敖非常无语,“傻逼都知道有人不好好踢球,你说那个人是谁?” “秦敖。”回到教室,付新书也冷静下来,制止他,“文成业也是刚刚才重新加入我们的,我们才磨合几天,对手又是永川恒大,我们输再正常不过,重要的是在输比赛中找到问题,来改进。” “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秦敖也很无语:“我直说了,把他换了,问题就解决了!” 秦敖的手指戳着文成业的背影,小文同学恰好也回过头。 文成业冷硬的目光盯着秦敖的手指,嘴角反而露出笑容来,说:“好啊。” 祁亮也气乐了,直接喷文成业:“你真是秦敖的狗,这么听话?他让你滚你就‘汪’地滚了?” 学生们再度吵成一团乱麻,继续开始关于比赛的争吵,他们反反复复、喋喋不休。 而当学生们争吵和喋喋不休时,王法就站在那里,暂停下视频,注视着他们,一言不发。 投影仪冷色调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显得柔和而明亮。 整个复盘比赛的过程,因学生们的争吵,持续了比预想中更长的时间。 林晚星和王法送走他们,回到房间洗完澡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凌晨。 冬天的空气冰凉澄净,夜空星子格外璀璨明亮。 王法拿着一块毛巾,穿着洗完澡后才会穿的宽松睡衣,披了件厚外套,正坐天台饭桌前的位置上,胡乱擦着。 电暖炉打开,有橙红色的光。 林晚星于是坐到了他的对面。 疲惫的一天后,他们坐在安逸的天台上,风有点凉,四周是学生们种的那些蔬菜瓜果。林晚星趴在桌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王法放下手中的毛巾,低头看了她一眼,像往常一样问:“想喝点什么?” 比赛前,她也和王法这么坐着喝过两杯热巧克力。 那时候王法已经预见了学生们今天的失利,只是林晚星没想过,他们会输得这么惨。 她打了个哈欠,坐在桌边,腿晃了晃;“教练啊,你在英国那么久,就没点特殊才艺吗?” “小林老师指什么具体特殊才艺?” “听说英国盛产酒鬼……我的意思是,在泡茶冲热巧克力之外,教练对酒精饮料有没有涉及?”林晚星这么问。 王法有些意外:“林老师想喝酒?” “那有没有?”林晚星期待地看着王法。 这下轮到林晚星意外了,王法竟真的起身,往他的屋子里走。 冰箱开合声传出,林晚星期待地看着他。 “duang、duang”两声,罐子落在桌面上,林晚星看了看面前的易拉罐,又抬头看了看王法。 “这个?” “你要的酒精饮料。” “菠萝啤哪是什么酒精饮料啊!”林晚星抗议。 王法很认真地把瓶子转过来,指着配料表上1.2%的酒精含量跟她说:“怎么不是?” 狭路 第105节 林晚星顿时无语,她忿忿地拿过易拉罐,“刺啦”一声打开,用力喝了一大口。 咕噜噜的碳酸气泡,入口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微乎其微的酒精气息,但大部分还是菠萝果汁味道。 “好甜。”她放下菠萝啤,说道。 闻言,王法又站起来,回到屋里,拿出一个装了冰块的玻璃杯。 大概为了响应她希望展示特殊才艺的要求,王法还去学生们种的菜园里,摘了两片薄荷叶子。 他把菠萝啤倒进杯子里,加上搭配的气泡水,最后在最上面的漂浮的冰块上,放了两片薄荷叶子。 淡黄色液体配着晶莹的冰块,还有绿色点缀,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刚洗完澡的热气未消,暖炉也热烘烘的。林晚星端起杯子,小心抿了一口,虽然有点凉。甜味刚好。 王法的举动近乎是在安抚她,林晚星又喝了一口,说:“教练手艺无敌,可以开店咯!” “过了。”王法说,“没问你要转账。” 林晚星这才放心喝了一大口,很淡的酒精和薄荷味充斥着口腔,疲惫和倦意都冲散不少。 王法则像往常一样,直接拉开拉环,拿着罐子喝了起来。 林晚星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和王法会有像现在这样,他们每天晚上,会习惯喝点什么。 王法虽然平时说话会很有趣,但当真正和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地夜里,他总显得格外沉静。 而她对面这样的王法,则会不知不觉,一个人絮絮叨叨起来。 “我还是很有挫败感的。”林晚星举着几乎没有酒精的菠萝啤说,“我一直以来的工作呢,就是教育孩子们,应该重视过程中不断的进步,大家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好像,所有的努力在输球面前,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虽然酒精含量很低,但林晚星觉得自己有点喝醉了。 她曾经问过王法,关于球队稳定性的问题。 王法那时的回答犹在耳边:任何涉及到集体的东西,又有共同目标,都不可避免会吵架,那么难不难带只取决于一点,球队成绩。 她以前认为自己理解这句话。 可真当她的学生们,因为输球而产生剧烈争吵时,她才真正明白。 结果永远是最重要的。 她絮絮叨叨给王法讲了很多,比如相较于结果,关注过程本身和能力水平提高,在无论教育心理学领域或运动心理学领域里,这都是基本原则。 她讲了德韦克最经典的成就目标理论,科温顿的自我价值理论。她像写综述一样,给王法讲了所有关于个人发展的理论。 她说这些理论,在将人类心理倾向分类后,都致力于阐述一点:无论做什么事情,只有专注自我、只考虑“”我是不是一天更比一天强的那些人”,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并且收获真正的快乐。 那么,成功应该被定义为实现过程目标和超越自我。 “我们每天都是这么做的啊,那么多计划和表格,希望学生们专注在训练本身,自己足球能力的提高上,他们每天也都很认真完成了。”林晚星越说越感到无奈和困惑,“可是输球,只要输球,这些好像都变成无用的东西。” 从理论到实践的跨度巨大,好像无论她和学生们做了多少努力,这一切都敌不过球场上的一场惨败,挫败感能瞬间击毁很多东西。 最后,她半趴在桌上,看着王法:“我之前一直在想,你的痛苦是从哪里来的呢?” 青年推动桌上的易拉罐,用已经不那么冰凉的罐子,贴了贴她的脸,算作回答。 冰凉的罐体,湿漉漉的水,她脸颊上沾上一些。 林晚星趴在桌子上,仰起头,能看到月光下,王法深邃悠长的目光。 “我以前不明白,现在好像有点知道了。” 她这么说道。 第89章 休假 后来, 林晚星想,如果这是学习的话。 那目前踢永川恒大,对学生们来讲就让好比小学生哦不、初一生, 去考高考数学卷子。 太困难的考题, 缺乏区分度的试卷,容易让学生们失去信心和学习的乐趣。 林晚星也不确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看看强者的世界,是否还有那么多的意义。 不过幸好,从现在到下场比赛间, 有两个月的休赛期。 没有比赛日程压迫,时间可以解决一些问题。 林晚星和王法决定,在对阵永川恒大比赛后, 就给大家放两天假。 但学生们根本不想要自由。他们要死要活, 就是不想休假。 用大家的话来讲就是 “呆家里满脑子都是比赛!” “已经差距这么大, 不努力怎么行!” “一个家好无聊!” 总之,就是有理有据。 周日一大早, 林晚星又被他们在天台菜园的劳作声吵醒。 男生们干活很麻利。 小米粥配咸鸭蛋,鸡蛋饼配榨菜丝,还有豆浆牛肉馅饼。 林晚星看着那一桌早餐,只能闷头吃饭。 学生们虽然嘴上嚷嚷得热闹, 但心里显然也没从昨天失利阴影中走出来,吃得很沉闷。 王法推门出来时,被这种干饭气势震慑住。 他在炉子上盛了碗粥,坐到她身边的空位。 吃了两口, 王法才意识到什么:“今天不是放假吗?” “对啊。”林晚星也困, 昨天和王法闲聊到很晚, 又喝了酒,没睡醒。 王法打了个哈欠,忽然有点可怜地说:“还以为资本家一月两天休息都不给。” 林晚星听到这话,眼睛亮了,冲学生们拍拍桌:“听到没有,教练想放假,你们自己不想放假不能不让我们休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休不休息不该由我们自己投票决定吗?” “对啊,老师教练你们想休息可以休息!” “但不能强行决定我们休息不休息!” 学生们一人一句,绕口令似地,让林晚星头大。 冬日暖阳从顶棚照下,菜园里一半耐寒植物,还在孜孜不倦生长。 她想了想,只能请他们自便。 林晚星原本的休息日计划非常简单:早上洗被套、晒毯子打扫房间。下午看书午觉。晚饭前问王法有没有安排,是否要一起觅食。 阿宅的人生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洗衣机放在屋檐下共用。 林晚星把要换洗的四件套扔进洗衣机,王法很自觉地拎着自己换下的床单被套,一起拿来。 男生们则在外面逼逼赖赖,这个宝贵的休息天到底要干嘛? 他们先列了一堆计划,什么狼人杀、三国杀这类卡牌游戏,或者一起看电影,林鹿则提议大家一起五排上分。 最后一项被立刻否决。 “我们上次五排不是被对面当猪杀!”俞明说。 “有没有可能你们本来就是猪?”祁亮笑。 男生们在一旁吵吵,最后聊着聊着,他们终究还是气不过昨天惨败,抱着足球下楼。 天台陡然一空,空气里只有洗衣机滚筒孜孜不倦的工作声。 林晚星收拾完房间出来,只见王法一个人躺在天台木沙发上。他的鸭舌帽反扣在脸上,纯纯地晒太阳。 洗衣机恰好停下,空气里是洗衣粉和阳光的香味。 王法站起来去拿洗干净的床品,林晚星去支竹竿。 小脸盆装不完洗好的被单被套,王法分了好几次端过来。 他侧脸上有木沙发压出来的红痕,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林晚星把被单拉过竹竿,忍不住问:“教练心心念念的休假,没有别的安排吗?” 阳光透过蓝色格纹床单,他睫毛很长,眼瞳颜色显得格外浅了。 王法很无辜:“我在等小林老师安排,是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风吹起床单,林晚星被糊了一脸。 她手忙脚乱挥开床单,“咳咳”两声:“让我想想啊。” 王法从塑料盆里捞起最后一条床单,隔着竹竿抛过来。 床单上是一黑一白两只小猫,林晚星捏住布料边边,把它抖抖平。 蓝天下,小猫皱巴巴的身子被展平,空气里是洗衣粉的清香。 王法也学着她的样子。 抖抖。 商业街,橱窗。 落地玻璃窗里的小猫抖了抖身子。 那是只胖乎乎的奶牛猫,两只爪子前撑,背压得低低的,用力伸了个懒腰。 王法白皙的指尖敲了敲橱窗,小猫用屁股背对他。 狭路 第106节 视线飘来。 林晚星:“那我也不知道今天猫咖休息啊!” 是的,晾完被单,晒着棉胎。 林晚星为完成“员工”的心愿,成为一个不那么“无良”的资本家,安排了一次猫咖之旅。 可是等他们真散步到这里,门口一块“休息中”的牌子,直接打乱了林晚星的计划。 她打开大众点评,才发现猫咖的营业时间是下午13:00开始。 而现在…… 他们明明忙碌一个早上,时间才10:00多。 宏景是座古城。古城冬日人烟稀少,周日大家都睡懒觉,也不爱出门。也可能这条街可能比较偏,所以没什么人来。 幸好猫咖旁的奶茶店还开着,林晚星点了两杯奶茶,算作给员工发的福利。 林晚星和王法靠在街边的石凳上。 店里,一只胖乎乎的金渐层躺下,翻开肚皮打滚,像是在很嚣张地挑衅他们进不来。 林晚星在手里呵了口气,看着小路对面的猫咖,愤愤:“下次来亲哭你!” “什么?”王法转头看她。 林晚星:“我说小亮!” 她指着对面橱窗里的猫咪说。 “叫小亮吗?”王法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对啊,金渐层一般都傻,但小亮就贱兮兮的。”林晚星凑到王法耳边悄声道,“是不是名字里有‘亮’的都这样?” “很有可能。”王法顿了顿,“那只奶牛叫什么?” “叫警长,虽然名字很俗,但它其实很聪明。那只大脸黑猫叫万万,万万经常乱尿尿。” 林晚星如数家珍,给王法一一介绍玻璃窗背后的喵子。 对面奶茶好了,王法双手插袋站起,提了两杯回来。 奶茶到手热乎乎的,手指捧着也逐渐热起来。林晚星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烫得哈了两口气。 “你在国外的时候,有养宠物吗?” 王法想了想:“没有。” “为什么?” “因为没有时间照顾。” “这样啊……” “小林老师这么熟,经常来消费吗?”王法也喝了两口奶茶,这么问。 “嗯,有段时间心情不好,经常来撸猫。”林晚星说。 “为什么会心情不好?”王法问。 这个问题很寻常。 林晚星和他并肩坐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阳光是温柔的,风也没那么凉。但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这是因为回忆本身而产生的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 手指僵硬,林晚星缓和了下,才说:“王法,你看我和你的差别是,你不管怎样,都对我很坦诚。”林晚星看他,“但我做不到,我不想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青年用很平和的目光看着她。 他头发因为最近没怎么剪而显得略长,发丝在阳光下显得很柔软。 “没关系。”王法喝了口奶茶,宽慰,“起码这句话很诚实。” 喝完奶茶,猫咖当然还没开门。 学生们的电话倒是已经打过来了。 男生们先追问他们在哪里,然后又说他们决定要去游泳,问他们是否要一起? 林晚星本想拒绝,但忽然想到什么。 “你们去哪里游泳啊,五川路体育馆吗?”她问。 “对啊,不然我们还能去哪里!”秦敖在电话那头说,“我们的游泳券,有一阵没用了。老师你说休假,但我们也不能纯休息吧,游泳不错吧!” 林晚星点了点头:“是不错。” 秦敖还在那头催,问是他们否要一起。 林晚星:“你们10个吗,喊文成业了吗?” “喊条狗干嘛?”秦敖没好气地说,“而且我们这是休息玩,又不是集体活动~” 林晚星捂住话筒问王法:“好像文成业还没去过健身房?” 王法:“是没去过。” “我记得文成业没办健身卡欸,正好喊上他办卡啊。”林晚星给秦敖找了个台阶。 电话那头,少年很明显气滞。估计是在搜肠刮肚,想找理由拒绝。 秦敖:“文成业这逼老想害人,你说他会不会把我们在泳池里淹死!” 林晚星:“那你要小心。” 其他学生们也在吵吵嚷嚷,大部分人都抵触文成业。可也觉得,不喊他会显得他们在排挤人。 过了会儿,秦敖说:“那我问问老付愿意不愿意吧!反正你不能强迫我们!” 说完,他挂断电话。 第90章 奔跑 林晚星和王法, 在“走走”这件事上,有一定程度共识。 他们从猫咖往武川路体育馆,沿老街一路散步过去。 王法走至一处, 买了杯奶茶, 放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他按了下门铃,并不等人出来,就离开了。 林晚星觉得奇怪,譬如她喂野猫时,也会撸下猫,投喂一杯奶茶算怎么回事? 王法没怎么解释, 只说:“我们家的亲戚关系比较冷淡。” 武川路体育场有室内温水游泳馆,不过林晚星约学生们见面的地方,是二楼健身房。 她和王法到的时候, 文成业一个人坐在门口凳子上, 他背靠着边角生锈的铁柜, 其他学生们则在窗边,离他远远的。 昨天刚吵过架, 现在大家能出现在同一空间,还没大打出手,双方已算保持克制。 林晚星为缓和气氛,笑道:“怎么都来了, 不是去游泳吗?” 祁亮依旧是“邪恶中立”方,他站在文成业和其他人中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闲的没事吧?” “什么叫‘他们’, 你不也来了?”秦敖在不远处嚷嚷。 “我不一样, 我是来缓和团队气氛, 让文成业同学感受‘团队温暖的’。” 林晚星和王法对视一眼,她很明显从王法眼神里感觉到他在说‘叫小亮的确实都贱兮兮的’。 小亮同学不仅恶心了团队,还恶心了团队的敌人文成业。 不过一些话说出来,反而也就好些了。 小孙教练正好从健身房里推门出来。 他今天穿得稍微多了点,是件亮紫色长袖紧身衣,小胡子修得很精致。 “王哥、林姐,你们终于来啦!我刚让大家都进来,也不进。”他边说,边走到文成业跟前问,“林姐,这就是你说的新同学?” “是呀。” 林晚星提前给小孙教练打过招呼,本想文成业价格和其他学生们一样就行。可小孙教练说,之前健身房总空着,学生们来了以后,锻炼的人多了,现在有了人气,生意也好了起来。所以他请示老板,决定热情地给予新办卡成员九五折折扣。 “小伙子看着挺精神啊,你这鞋aj的,真的假的啊。”小孙教练看着文成业的鞋子,兴奋问道。 文成业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现在已经是学生们在健身房锻炼的第二个月了,他们在健身房熟门熟路,新人只有文成业一个。 小孙教练见惯各色人等,文成业这样他也不生气,而是热情开路,带他参观健身房。 而其他学生们,明明说好了要去游泳,但也不知不觉,就跟着一起走了进来,陪同参观。 武川路体育馆这个健身房…… 从各种意义来说,都比较老旧。 屋子里开着空调,气味里混杂着地垫和很淡的汗味,文成业眉头直皱。 小孙教练带他转了一圈,说:“那脱衣服吧,鞋也得脱了。” 文成业终于没绷住表情,凤眼睁大,震惊地看向小孙教练。 “干哈呢,大家都哥们,怕啥?你要想去更衣室脱,也行。”小孙教练说着,指向旁边的小隔间。 文成业还是很戒备,一动不动,林晚星解释道:“我们小孙教练很专业的,会给每一位新会员登记建档,记录你们训练前后的身材啊体脂啊各方面的变化。主要是有了前后对比,你也能更直观感受训练健身带来的进步。” “就是这么个理。”小孙猛点头,继续道,“我们会所每月还有评选优秀会员,奖励蛋白粉和照片上墙,供人瞻仰!”小孙边说,边大手一挥指向一侧墙上的照片。 “10月优秀会员”,赫然是脱了上半身衣服,举起双臂、露出肌肉,正在凹大力士造型的秦敖同学。 文成业收回视线,嫌弃地说:“我不用。” “什么你不用,你也要能评上优秀再说用不用吧。”秦敖冷笑道。 “你们先练着,我带新同学去拍照。”小孙说着要把文成业往更衣室领,可文成业还是站着不动,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不会是不敢吧?”秦敖把文成业从头扫到脚,最后嘴角露出笑容来。 “傻逼。”文成业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狭路 第107节 “老大,文狗看上去确实很像白斩鸡。”俞明帮腔道。 “肯定要暴露他没肌肉的事实了。”林鹿也说。 最后,还是祁亮同学一锤定音“害羞了。” 无论文成业表面上多高冷阴鹜,他骨子里都还是个争强好胜的年轻人。 不然也不会在球场上各种跑位寻找机会,虽然这种“寻找”在其他队员们看来就是添乱。 所以,被其他队员一激,文成业最后还是跟小孙去了更衣室。 拍照,称体重,测数据,一整套流程搞下来,文成业看上去晕头转向的。 等他出来,其他男生们在门口围了一整圈。 其实文成业不属于特别瘦弱的类型,但和周围已经训练将近两月的男生相比,他的肌肉和形体方面,还是有明显差距。 因此被几位肌肉壮汉团团围住时,脱了上衣的文成业,竟显出一丝瘦弱气质来。 “文狗这一年你是真落下了啊。”郑飞扬同学点评。 “多练练吧。”陈江河说。 “确实是白斩鸡。”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句话来自付新书。 文成业冷哼一声,不由自主看向眼前镜子。 其他人肌肉线条明显,皮肤黝黑,他们目光发亮,体格和精气神都远胜于他。和他们相比,他被喊白斩鸡确实不冤。 “等一个月以后看看,会变成什么样呢?”林晚星站到文成业身旁,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她这么说道。 文成业刚来,要安排训练项目,也是学生们好几十天前练的那些。 王法根据他的情况做了些许调整,然后,他交给小孙一个艰巨的任务带领文成业熟悉器材用法,教会他正确的力量训练方式。 眼前的健身教练穿着亮色紧身服,梳着精致小胡子,一改方才的殷切态度,严肃起来。 “文同学你可别不乐意啊。”小孙教练说,“按我以前在大城市的价格,你这一节私教课都得收500。” 刚才带着文成业那么一番折腾,小孙教练也对他有所了解,他知道这个穿aj的小伙子可难伺候。 文成业默不作声。 “今天要熟悉的项目,你们教练都给你列好了,你先热身,然后我带你看看器材,再熟悉几个基础项目。”小孙很认真拿了个小板子,对文成业一一述说。 “我先给你示范下正确热身动作。” 小孙说着,把文成业带到跑步机边:“速度我先给你调好,你先记住,下次可得你自己调了啊。”小孙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很认真负责地给文成业讲解各个按钮怎么用。 其他学生们闹了一阵,林晚星以为他们会去楼下游泳。 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活动了下手腕脚腕,各自开启了跑步机,也开始常规训练。 文成业和小孙教练在一边,剩下的人在另一边。 林晚星拧了瓶矿泉水,走到陈江河身旁。 “不是说去游泳吗?” 陈江河直视前方,看她一眼:“不知道,今天本来有健身房训练,顺便做了吧。” “感觉休息就不得劲!”冯锁说。 “等会运动完,再游泳正好,做肌肉放松和恢复。” 附近的其他学生也纷纷点头。 他们各有理由,好像是来都来了,总得运动打卡一下。 一时间,健身房里非常安静,只有器械滚动的声音 学生们在跑步机上慢跑的剪影,倒映在落地玻璃上。 林晚星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 “劳逸结合是很重要的。”她还是这么说,“怪我,突然想到要喊文成业来健身房。”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就觉得闲下来,满脑子都是比赛的事儿。”秦敖看了眼文成业,后者正在听小孙教练讲跑步机倾斜角度设置。 “过完年就要踢禹州银象了,如果我们现在不努力,那到时候踢不过他们怎么办?”俞明说。 “对啊,如果我们赢了禹州银象,就有6分了,还能争取出线机会。”林鹿做了个冲的动作。 在跑步机上,学生们就很自然地给她算起分来。 “是这样的,我们第一轮有3分,还挺重要的,而且我们也赢过禹州银象,下一轮机会很大。”林晚星也只能鼓励他们。 “所以啊老师,我们想小组赛出线。”付新书最后说,“不想浪费时间了。” 学生们没有那么快从失利阴影中走出来,就算放假,也不得劲。 他们有想要的东西和想达到的目标。 虽然以前也没觉得那很重要,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脑子里一直想着,闲不下来。 因为害怕一停下来,就要面对失败的阴影。 所以只能不断地,向前奔跑。 第91章 夺舍 游泳活动林晚星并未参加。 虽然学生们假期闲不住, 但林晚星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 晚上,大家头发湿湿的,显然确实游过泳。 他们一起看了一部很经典的足球电影《一球成名》。 冬季一天凉比一天, 休赛期前最后一轮比赛在年前结束, 战况如下 永川恒大12:0宏景八中 申城海波2:2禹洲银象 积分表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动 永川恒大9分 申城海波4分 宏景八中3分 禹洲银象1分 能积3分,没小组垫底,对学生们来讲,其实已经是个好成绩了。 但他们想要的不止于此。 申城海波和禹州银象战平后,小组赛格局发生了一些变化。 小组大魔王永川恒大已经稳稳出线,而球员身体素质极佳的申城海波位列第二。 小组前二出线, 如果他们宏景八中还想搏一搏出线权,那年后再次对阵禹州银象的比赛至关重要。 毕竟禹州银象是第一轮中,他们唯一赢过的对手。 接下来的冬季训练, 也因为年后的赛程, 而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气温偏低, 人体血液循环变慢。 低温情况下的训练,有助于球员的肌耐力和心肺功能提升。同时有助于大脑皮层, 对刺激和环境做出更快反应。 这是资料上讲冬训重要性时,提到的内容。 但真正要在冬季走到室外训练,还需意志努力。 宏景地处中纬度地区,室外气温在十度上下徘徊。 寒风凛冽, 学生们都换上了长袖紧身训练服,戴上帽子。在训练前,大家需要更认真的活动拉伸。 草皮颜色枯黄,裸露出大片泥土。 因为冬季昼短夜长, 训练时间调整。 林晚星平时上下班, 几乎都看不到学生们训练了。 难得周末, 她早早地套上羽绒服,和王法准时出现在球场。 空旷地带风更冷,幸好今日是个大晴天,王法带着学生们认真热身、活动关节、跑圈。 寒冷的风,刮骨的刀。 林晚星偷懒想坐会,可在看台上完全坐不住。于是就跟在学生们后面,一起跑跑。 前面是沉默的热身队伍,脚步声整齐划一,在暗红色塑胶跑道上回响。 要说这些天来,学生们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大概是他们的话变少了。 天冷,连狗熊都要冬眠,青春期的人类变得不爱吵吵,可以理解。 大家都像憋着一股劲,想在冬训弯道超车,年后务必拿下禹州银象。 风刮不灭心中的火,大家都憋着些东西。 冬天,王法安排了更小场的的对抗训练。 学生们会经历更多的折返跑和变速,但这也造成了,大家更容易冲撞的问题。 连续的防守和尝试突破,会让人的火气不由自主变大。有两次,秦敖的胳膊都甩到了和他冲撞的文成业脸上。 文成业当然也不甘示弱,直接在滑铲中对准付新书的脚踝。付新书应声倒地,秦敖直接冲过来。 王法吹响哨子,喊停。 球场上,秦敖怼到文成业面前,被付新书拦住。 冬季为保暖,秦敖戴了个黑色毛线帽,显得整个人更加凶悍。 林晚星跳下看台。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付脚怎么回事,还下死脚,注意点啊!”秦敖板着脸。 狭路 第108节 文成业皮肤薄,脸被冷风吹得透红,他目光冷漠,直视秦敖。 就在林晚星以为文成业会怼秦敖两句时,他却轻蔑地看了付新书一眼,随后转过身去,默默抱球。 文成业背影瘦削,虽然表现得不把队友们放在眼里,但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次巨大让步。 秦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接下来的训练里,文成业确实没再对付新书出脚,他避免与付新书发生任何肢体冲撞。 文成业不在乎他的队友,但他在乎他的足球。 起码,林晚星是这么认为的。 对抗训练后,王法增加了新的射门训练。 射门训练分很多种。 这次,假人放置在球场门前。学生们需要在互相跑动配合中,将球按指定线路进行传球配合,最后射门。 文成业司职后卫,大多数进攻路线中,他都是尝试将球传给其他人,和他们进行挡拆配合的那个。 今日的射门练习是“回做球后射门”。 大概是a将球传给b,c快速前插并观察b的位置,保持好距离和跑速准备接球。 b接到a传球后,调整身体,控制好传球力度与角度,将球传给c,最后由c完成射门。 简单来说,这是由三人配合的传接球训练。难点大概是要远离假人一侧,拉扯出更好的空间。 说来,其实这也是很基础的射门配合。 但谈到配合,又有文成业在,就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王法在分组上,已尽量避免学生之间的矛盾。 陈江河和付新书、文成业一组。付新书脾气好,陈江河比较酷,懒得搭理文成业,这俩已经是最不容易和文成业产生矛盾的组合了。 可文哥还是不满意。 文哥作为b点,理应接到a点付新书传球后,找前插的c点陈江河,大概是这么个简单流程。 然而,文成业有自己的想法。 他在接到a点付新书的回传球后,先自己带球过假人,再将球又传回给了a点的付新书。 他这番操作,给原先快速前插等球的陈江河同学,直接整不会了。 付新书接到传球后,没有起脚射门,而是停下来,耐心和文成业解释,他们这番射门训练的意义和目的。 文成业用袖口擦擦汗,懒得理付新书。 林晚星在一旁观看学生们之间的交流,而当王法哨音再度吹响时,文成业又开始新一轮“表演”。 在接到付新书传球后,他自己带球冲过木桩,直接一脚抽射,将足球踢进球门。 1-0 呃! 在场其他男生都惊呆了! 秦敖憋不住踹了下草皮。 俞明立刻跑来嚷嚷:“老师、教练你们看,这逼根本就不想好好练!” “那你想怎么办,踢了他?”破天荒地,秦敖在旁反问俞明。 “老大?”俞明愣住,“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是,你现在喊这些有意义么?”秦敖叼着根草茎,反问。 “那我不说怎么办,憋着吗?!” 秦敖眯着眼,看着球场上油盐不进的那个人,最后把草一口吐掉,恶狠狠对王法说:“教练,还是换我和他一组。” 林晚星看向王法。 青年点点头,做出换人示意。 接下来的射门训练,就更加天马行空起来。 文成业喜欢策动进球,试图用各种角度传球,付新书和秦敖作为接应方,配合跑动、策应进攻。 射门练习本没有太大难度,但文成业一个人,就把这项练习玩出了高难度。 这个组合进球成功率并不高,因为付新书和秦敖,往往并不清楚文成业究竟想干什么。 可就算这样,王法也没有吹响哨子喊“停”。 林晚星看了一会,抱着手臂,对王法说:“我怎么觉得,这是才是你最想要的组合。” 王法含着口哨,回头看她一眼,只说:“多穿件衣服去,不冷吗?” 林晚星其实不清楚,王法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总之他并不过多干涉球员之间的关系。 他给予他们空间,自由选择和适应彼此。 吵架也好、冲突也罢,他既不做和事佬也不评判对错。 文成业在这样的环境中,更加不会妥协。他活在自己的规则内,足球得按他的来。 球队就在这样磕磕绊绊、彼此容忍和磨合中,继续向前走着。 年末,欧洲联赛大部分在休赛期,只有英超比赛密集。 天黑得早,学生们某天知道王法会晚上看球以后,就赖着不走,非得和教练一起看比赛。 美其名曰什么“储备战术素养”…… 说得很好听,其实只是大家爱凑在一起看球罢了。 学生们为了看球,还调整了下课程表,晚上课程调整了些,给特别想看的比赛腾出空间。 林晚星坐在自己房间里,整理下一阶段的课程内容。 窗外的冬夜天台,寒风萧瑟,还“健在”的蔬菜们,都被小心翼翼搬到大棚里。 今天轮到文成业收拾晚餐后的东西。 因为文成业还是很“独”,其他人也不愿意和他搭档,他们宁愿把洗碗的脏活累活抢了,让文成业一个人负责最后的擦碗工作。 文成业在水池边的料理台上擦碗,脊背笔挺,看上去绝不低头。 其他男生们热热闹闹挤在王法的屋子里。 隔着窗户,足球比赛开场前的解说声传来。男生们你挤我我挨你的吵闹声,也一并响起。 林晚星隔着窗户,好奇地观察屋外发生的一切。 王法的屋子里,传来球赛开始的哨声。 文成业擦了擦手,用一种很少见的姿势伸长脖子,透过窗子,看向王法的屋内。 这一幕落在林晚星眼中。 水池边的小文同学看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她的屋子,林晚星朝他笑了下,其实并不清楚他究竟能不能看到自己。 文成业很快又回头,他继续低头擦水池里的盘子,似在沉思。 过了会儿,文成业想到什么。 他放下盘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 手机被摆上窗台,文成业从旁边拿了个筷架垫在后面,让它立起来。 屏幕点亮,同样清晰而有力的解说声,从文成业的手机里传出。 别人挤在一起看一个电视,文成业自己看一个手机。 他声音调得很大。 林晚星在自己房间里听来,两边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同样慷慨激昂,形如合奏。 “好,我们看到球权现在牢牢控制在赫苏斯脚下,斯特林今天没出场,他是曼城唯一的前锋……” 从林晚星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洗手池前,文成业手机很小,画面闪亮。 文成业继续擦盘子,再不看王法的屋子,像在说:我又不用看你们的。 这“一生好强绝不认输”的做法给林晚星逗乐了。 “曼城又发起新一轮攻势,球来到德布劳内脚下……” “福登起脚射门!” 两个解说声互相穿插,而文成业的手机直播更快一点。一时间,整个天台都吵闹喧嚣起来。 这片空间瞬间变成了放了很多桌的麻将室,叔叔阿姨们一起胡牌,很有节目效果。 很快,俞明从王法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喷道:“你这太快了,给老子都看不得劲了!” 眼见男生们又要起争执,付新书立刻跟出去。 “怎么?”文成业慢条斯理地放下盘子。 “故意声音放这么大是吧,我听到你小子刚刷新了,就为了刷得比我们快!太阴险了!”郑飞扬说。 “你也可以刷。”文成业冷冷地道。 “你明知道老子看的是电视!” 手机和屋子里的比赛声还在继续。 “别吵了别吵了。”付新书赶忙过去,经典劝架环节,他想了下,最后说,“文成业,要不一起进去看吧。” “老付你闭嘴。”俞明嚷嚷。 就在这时,电视和手机里同时传出球迷们喧闹的哨声,这是足球比赛中发起一轮猛攻的征兆! 解说语速加快:“好,曼城突然提速!德布劳内换位到右路接球,他突然长传转移到左侧,福登直接将球磕到禁区里,好险,马奎尔差点自摆乌龙,还好德赫亚将球用腿挡出!赫苏斯跟上射门!” “快快快!”屋子里,秦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屋外水池前的人,立刻冲进屋子里。 狭路 第109节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知不觉围在电视机前,看了起来。 温暖而拥挤的空间,紧张得令人屏息凝神的球赛。 电视机里。 曼城前锋赫苏斯在禁区内不停球直接射门,刚才已经作出扑救动作的德赫亚闪电般跳起,伸手奋力将球托了一下。 足球向上一跳,重重地敲打在横梁上,弹出底线。 “哎!”屋子里的男生们齐齐发出遗憾的长叹声,这其中,也包括文成业。 比赛重新开始,气氛缓和下来。 屋子里或站或盘腿或蹲的学生们,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文成业手上还拿着擦盘子的毛巾,显然是被秦敖一嗓子喊进来的。 他被发现,转头就要走。 秦敖坐在地毯上,仰头瞪着文成业,他刚要开口,付新书却踢了踢他,示意他往边上去点。 秦敖梗着脖子,不可思议瞪着付新书。 “一起看吧。”付新书仰头对文成业说,“晚点回家也没事吧。” 祁亮很配合地往旁边挪了挪,一手拽着秦敖领子,把人往旁边拖。 “杀人啦!”秦敖嚷道。 但不管怎样,地毯上的位置还是让了出来。 文成业握着干毛巾,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林晚星站在门口,笑着对文成业说:“是不是要老师请请你呀?” 文成业:“……” 别别扭扭、半推半就地,文成业在王法房间的地毯上坐下,和大家一起看比赛。 11个男生堆在一起,屋里热烘烘的,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林晚星站着看了一会儿。 电视机里,镜头扫到看台,上面坐满了观众:“人好多啊。” 她感慨。 “曼联和曼城人能不多么!曼彻斯特德比。”林鹿嚷嚷。 林晚星举手:“德比我知道,同城队伍之间的比赛。” “也不完全是,不过曼联和曼城是的。它们同属于曼彻斯特这个城市的队伍,一个叫曼彻斯特联队,一个叫曼彻斯特城队。”陈江河说。 “哦,这样啊,那他们谁厉害?” “以前肯定是曼联,不过弗格森爵士退休后就是曼城了,曼城的老板特有钱……” “老板有钱队伍就牛逼吗?” 林晚星边看,边时不时问问题,男生们抽空回答,有时候又有点不耐烦。 付新书说:“老师,你不坐下来看吗?” 林晚星扫了圈屋内,她之所以不坐,当然是因为屋里能落脚的地方都被男生塞满,除了…… 除了王法身边还有个空位。 那是林鹿刚呲溜滑下,挤到窝在地毯上的兄弟们身边后,空下的。 王法脸上神情散漫。 林鹿给她使眼色,让她赶紧坐。 林晚星和学生大眼瞪小眼, “是不是要我也请请小林老师?”学着她的话,王法看了眼旁边的空位,笑问道。 林晚星赶忙摇手:“不用不用。” 学生们笑了起来。 他们给她艰难地挪了条路,她终于挤到王法身边坐下。 林晚星问学生们:“蓝色衣服的是曼城吧?” 陈江河:“是的。” 林晚星:“他们一直在进攻啊,看来他们很厉害啊?” 林鹿:“老师你说得很对,他们现在应该是英超最强的队伍了,瓜迪奥拉带了他们好多年,有钱又有人。曼联这场比赛发挥不好,完全被他们压着打。” 林晚星看向其他球员:“这样啊?” 其他人纷纷点头。 “曼城今年确实挺强的,虽然夏天没买到凯恩,可是就瓜瓜带的这帮人,传都能传到对方球门里去!”秦敖眉飞色舞地说。 文成业冷笑一声。 秦敖跳起来,哔哔两句。 文成业:“你也知道他们没买到凯恩啊,传球就能传到门里去?没买到凯恩,阿奎罗还走了,靠赫苏斯一个人进球,想什么呢。” 秦敖:“他们还有斯特林!” 文成业:“斯特林可不是中锋。” 秦敖:“你知道个屁,无锋阵懂不懂!” 文成业:“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无锋阵真有用,瓜迪奥拉就不会夏天要一亿五买凯恩了,没买到,曼城今年还是没戏。” 那是林晚星第一次见到文成业说那么多话,伶牙俐齿、底气十足。 可就在这时,电视里传出欢呼声。 足球飞入球网,裁判哨音响起,曼城进球了。 蓝色球衣的球员们兴奋的拥抱在一起。 秦敖:“看到没,前锋不进球,中场b席就把球给进了,当年巴萨前场都是小个没中锋,照样三冠王!球盲还爱装!” 文成业:“这场赢了也不代表这个赛季都能赢下来,瓜迪奥拉想法太多。” 秦敖跳起来:“进了就是进了!” “曼城进球还不够打你脸?” “他就是嘴硬。”俞明说。 “继续。”陈江河也挑衅地看着文成业。 面对其他咄咄逼人的队友们,文成业懒得废话,他拿起抹布,直接离开。 电视里的解说还在不断兴奋地舌灿莲花。 屋门砰地关上。 而整个天台的小屋,又恢复了冬夜的宁静。 第92章 期末 休赛期中, 随着隆冬到来的,还有学校期末考试。 10月月考后,学生们经历了11月和12月两次考试。 总体来说, 他们的排名提升了一、两百名左右。虽然大家进步的幅度不太一样, 但还是比较明显。 这是家长们放心让学生们继续踢球的原因。 不过考试这件事落在文成业身上,就不太一样了。 文成业的期末考试成绩,下降了一百七十多名。 这是个很微妙的分数。 他似乎没有作弊,自己完成试卷,所以成绩下降到正常水平。但还有一种可能是…… 林晚星分发完期末试卷的晚上,和王法两个坐在天台上, 和王法分析这件事。 王法:“你在担心文成业爸妈上门来找你算账?” 林晚星:“那确实有点担心,但目前人家爹妈也还没找上门嘛!我就是觉得他这个分数很怪。” “小林老师可以直接点,你觉得文成业故意答错点题目, 让自己成绩显得没那么夸张, 好让你别找他麻烦?” “哎, 我没想找他麻烦,而且就算我这么认为, 也没有证据。”林晚星饮了口今天的茶,双手捂着杯壁取暖,“再说,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呢?” 她有些缓慢地说着。 文成业加入后, 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 他从一开始的格格不入,到现在逐渐融入。 他会开始写作业,而不是敷衍地交张白纸。 球场上,他也能和大家一起完成战术配合, 而不是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学生们之间仍然会吵吵闹闹, 但大家都有共同目标, 他们要拿下来年后对阵禹州银象的比赛。 好像从少年到成年,大家的改变就是学会彼此容忍。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王法听到这里。忽然问:“你想改变什么?让文成业主动不作弊,或者去自首?” 林晚星拍了下桌:“好问题,教练问到点子上了!” 桌上盛满茶水的玻璃杯跳了跳,王法也微怔了下。 林晚星:“答案还是,我不知道。” 冬夜暖黄的灯光,落在王法的脸上。 狭路 第110节 就像你不知道,要找到关于足球的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想文成业或者这些学生们,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我觉得,还可以多点耐心,再看看。 林晚星站在讲台前,布置属于足球队学生们的期末考核试题。 足球是为了胜利。 她在黑板上,写了这么一行字。 “足球是为了胜利?” “谁跟你说足球就是为了胜利的?” “什么意思,我们期末考试就一行字?” 教室里炸开锅,学生们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意见很多,声音比楼上奶奶炸油饼更激烈。 林晚星慢条斯理抹着手上的粉笔灰,等他们嚷嚷完了,教室恢复平静,她才说:“对,我们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就是这道题目。” “你管黑板上这个叫题目?” 学生们开始抗议。 林晚星笑道:“不行吗?” “那你要我们干嘛?” “写作文吗?” 学生们咬着笔头,懵得很,开始胡思乱想。 “我知道!踢赢比赛,证明这道题目?”林鹿灵机一动。 林晚星笑了:“倒也不是不可以。” “啊?” 男生们异口同声,响亮的疑问在小教室内回荡着。 “怎么了嘛?”林晚星揉揉耳朵,问。 “不是,老师你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林晚星站在讲台上,学生们表情很茫然。 “这就是一个主题,你们可以用你们想要的方式完成它。” 学生们很莫名其妙。 对于这个期末试题题目,他们一开始不觉得有很多话想说。 他们下意识想赞同,觉得“这不是废话”;可再多想一些,又认为“也不能完全这么讲”。 所以大家面面相觑,属于一口气提上来,又吐不出来的阶段。 这确实是个很钻牛角尖的问题。 人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要踢球,甚至再终极一些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答,也或多或少思考过这些内容。 但大部分时间,对于男生们,他们的回答都类似于 “踢球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秦敖反问。 “老师我觉得你就是容易想太多。”林鹿也支支吾吾地说道。 林晚星并不否认他们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但偶尔在期末的时候,聊聊这个问题,也挺有意思的。”林晚星看向教室角落,王法不知何时,也坐在了那里。 “没为什么啊。”秦敖说,“当时我们教练来挑人,小学体育课,我可小了,教练说我是块足球料子,让我试试,我就踢了啊。” 郑仁举手:“我爹是老球迷,送我去教练那踢球的。” “教练?” 林晚星听到学生们口中不约而同的那个人,有些好奇。 “对啊,之前小学的时候,我们都是跟着教练在工人文化宫那的小足球场踢球。”林鹿说。 “我是当时爸妈下班晚,给我随便报了个班,我们教练开足球培训班的。”这是俞明的回答。 “原来你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起了啊。”林晚星有些感慨。 “老师你有点恶心,什么叫从小学开始就在一起啊?” “那怎么说?我换个词,青梅竹马?”林晚星笑道。 男生们脸上嫌恶表情更甚。 “我可不是,我初中才和他们一起的。”冯锁讲。 “对,这逼后来来的。我们之前小学可猛了,土猛土猛的,就放学踢球,也没训练赛,但出去跟别人踢总赢。”秦敖讲起往昔的光荣故事,显得兴致勃勃的,“后来我们不是读初中了嘛,有些人不在一个学校了,门将和后卫就换人了。” 提到后卫时,文成业投来冷冷一瞥。 看来,他也 是后来加入的。 “那你们初中的教练呢?还是之前那位吗?” “对啊,蒋教练就是我们那个初中的体育老师,之前的足球培训班是他搞的校外班,后面没啥人上足球课,他就把培训班关了,专心带我们。”付新书继续说道。 “蒋教练。”林晚星回味了下这个姓氏,笑问道,“那你们初中比赛猛不猛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当然猛,我们那会儿可是拿过省长杯亚军的!我们贼jb强。”林鹿嚷嚷道。 “那是老子强,又不是你强。”秦敖昂首道。 “省长杯射手榜头名,是你吗?” 祁亮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秦敖立刻转头警告他。 林晚星站在讲台上,窗外飘来带着雪菜肉丝面味儿的风。她听着学生们吵吵闹闹讲那些过去的事情,也不觉得饿。 “后来你们一起进了高中?”她想起先前体育组钱老师曾讲过的一些事,忽然问。 “对,教练帮我们谈了高中特招条件,我们足球成绩也好,就一起被特招进了宏景八中,读上高中了。” “教练带你们读的高中?”林晚星有些意外。 “对啊,也不知道老头在想什么,反正就说我们最好的出路还是读高中。”秦敖答。 “他没送你们去什么青训队吗?”林晚星不由得问出心中的疑惑,“我第一次见陈江河的时候,他就在被球探忽悠。你们既然初中踢得不错,教练没带你们去职业青训队试训过吗?” 听到这个问题,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 这时,林晚星心中对教练的模样,有了个大致概念。 蒋老师对足球很有热情,想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球队,所以从学生们小时候就挑选他们,培养他们。可慢慢地,随着学生们长大,教练对于该怎么样培养他们,又有了动摇。 在林晚星看来,是他亲手给他们选了足球这条路,也领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他真心认可这条道路,那该努力引导学生们走上真正的职业足球之路,但那位教练却没有这么做。 他送他们所有人上高中,他认为他们必须得读高中,一个都不能少,也这么做到了。 “那后来呢?”林晚星问学生们,“你们读了高中以后,教练还在初中教足球吗?” “进了高中后,蒋教练一开始还来看我们比赛,指导我们,后来就没啥联系了。”付新书很平静地说。 教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好像故事的结局理应如此。 老师或者教练,大家都是学生们生命中的过客。就算彼此相伴成长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分别以后,很容易慢慢淡了。 “你们之前都没提过蒋教练,下次有机会请他来看我们踢球呀。”林晚星笑着说道。 “蒋教练,他……”林鹿突然回头看着王法,然后说,“他也突然有一天跟我们说要去永川搞青训,然后就走了。” 付新书说得很平常,林晚星也是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学生们得知王法要离开后的平静从何而来。 他们确实已经经历过。 林晚星有那么段时间没说话。 “我们已经是成熟男人了,经历过的场面比你想得多。”见气氛沉闷,郑飞扬主动说话,活跃一下。 纵然心中感慨,林晚星还不由得被那个“成熟男人”逗乐。 “那有没有哭啊?”她问。 “肯定啊。”秦敖指了指林鹿,“他抱着教练说呜呜呜别走,贼他妈丧气。” 聊天进行到这里, 学生们都是懵懂的面容。 问他们为什会要踢球? 好像当初教练挑了他们,说他们有天赋,他们就一直这么踢着。 小学到初中都还不错,上了高中,一直以来的引路人突然离开,他们骤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和目标。 在那座始终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高中里,他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校长后面不搞校园足球工程了,蒋教练走后,你们没有继续踢了?” “和教练没什么关系,那年反正反正出了点事,我们就没踢了。”秦敖看了眼付新书,直接说道。 “什么事?”林晚星说。 “你问题太多了,女人!”秦敖很难得闪烁其词,转移话题,“还是讲讲你的期末作业到底是什么幺蛾子吧!” 第93章 春节 听故事听到一半, 对方突然不说了,这种感觉让人很受不了。 狭路 第111节 林晚星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很想问到底什么事,怎么还有小秘密瞒着老师。 但学生们看样子很不想提, 她还记得以前聊到这件事时, 学生们都会看付新书脸色,并对此避而不谈。 作为一个成熟的师长,应该给予孩子们保有隐私的自由。 所以话题到此结束。 布置完期末作业,林晚星宣布:高三上学期元元补习班的课程及王法教练的足球培训班课程,暂时告一段落。 翻译一下就是:要过年了,停课, 别来烦我! 像宏景这样的中部沿海城市,年味并不重。 顶多也就是商家贴上春联,开始放送过年曲目。在宏景的务工人员陆续返乡, 城市反而逐渐变得空荡荡起来。 居民楼里外地租客为主, 连小孙教练都回家过年了。 除夕前一天的夜里, 林晚星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电脑。 又到了“写报告”的时候,她一个人对着邮箱界面发呆。 忽然, 她的微信亮起来。 王法发来个表情,是个摇铃的兔子。 这是晚上喝一杯的暗号。 林晚星回了一个流口水的小狐狸。 林晚星:饿了! 天台。 为保持空气湿润温暖,天台小碳炉的铜壶里煮着热水。 王法取下铜壶,放上长柄锅, 把铜壶里的水倒入锅中。 林晚星坐在餐桌边,笔记本电脑打开。 水很快沸腾。 王法拆开两包泡面,凉棚下,安宁而细碎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回过神来, 因为要过年, 她特地让学生们把家里囤积的粮食都消灭掉, 于是问:“咦,哪来的泡面。” “没收的。”王法回了一句。 看着那两包鲜虾鱼板面,林晚星这才想起来,那是之前学生们沉迷泡面时买的。 后来她觉得这也太不健康了,就提议取消泡面,大家开始了轰轰烈烈做大锅饭之旅。 可没想到,现在还有漏网之鱼。 碳火是浅橘色,金黄的泡面在锅中翻腾,空气里弥漫着调料粉的香味,一切都很能抚慰人心。 王法在锅里放了香肠和煎鸡蛋,他端了个凳子,坐在小火炉前,慢悠悠煮面。 夜里水汽蒸腾而起,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鼻梁挺直,侧脸线条利落,林晚星就这么看着。 王法对着火炉,随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林晚星愣了下,没想到王法突然这么问。 “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明天就除夕了?”林晚星反问他。 “我们家亲情关系比较淡漠,可以不用回去。”王法说。 “这样吗?”林晚星感到意外。 “小林老师呢?”王法问。 冬夜有些湿冷,天气预报说会有大规模降温,可能有雪。 林晚星想了下,答:“我和教练情况不太一样,我和家里吵架了。” 锅里的面条还在咕嘟咕嘟煮着,王法回过了头,认真看向林晚星。 月光下的冬夜里,她的头发松松挽起。鬓角夹了个发夹。她自己可能并不清楚,说起这些事情时,很多情绪会涌上她的眼睛。 就算表面平静,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王法回过头,轻轻搅动锅里的泡面。 “为什么吵架?” “就……”身边传来木桌轻响,林晚星趴在桌上,她每次想不出任何办法的时候,都会下意识趴下来。 声音又轻又缓,她说:“因为我爸妈是普通人,当然我也是普通人,很多事情超出他们接受范围,他们不相信也接受不了,这很正常。” “听上去是恐怖故事。”王法说。 林晚星下巴磕了磕桌面,算作点头。 至此,冬夜里只有碳火的噼啪声响。 学生有不想说的事情,成年人的世界,同样有很多回避和无法解决的问题,这很正常、也没什么问题。 后来,他们聊了明天去市场买什么菜。 林晚星介绍了春节的花卉市场,说大年初一可以带他去看看。 王法把泡面捞出来,给她盛了一碗,质疑道:“员工辛苦一学期,林老师给的年终奖是逛菜场?” 林晚星握筷子的手往后缩了下,看着手里的泡面,立刻就不好意思起来。 林晚星觉得,虽然她和王法也不是明确的雇佣关系。但怎么说,她作为这支球队的最高领导(自封),春节了再让王法买菜做饭确实不礼貌。 所以她给了王法两个选择,年终奖或者选个附近地方进行短途旅行。 王法的选择是,豪华标准的包吃包住短途旅行。 林晚星大手一挥:走起! 目的地选择方式很简单。 林晚星拿出了宏景周边的旅游地图,让王法随意挑选。 教练扫了眼地图,将手指点在一片蓝色湖泊上。 皖南村在宏景西南,背靠霞山,面朝天心湖。 “负阴抱阳,背山面水”。 从风水的角度来讲,这就是风水宝地。 那也确实,皖南村大部分人姓周。得益于风水优势和诗书传家的传统,村里古时候出过三位状元,明代有位老祖宗官居光禄大夫,是周家官做得最大的一位。 除夕这天,林晚星和王法站在天心湖边。 零星有人在湖岸边写生,勾勒出浅淡春节景象。蓝天白云倒映湖面,岸边樟树和松柏长青。湖对岸粉墙黛瓦,是有千年历史的水墨江南村落。 屋檐上花灯轻晃,村里返乡,人来人往间是热闹的春节气氛。 导游讲完皖南村历史,开始讲天心湖的引水挖掘历史。说今天正好有祭祖仪式,他们运气很好,可以看到传统民俗活动。 林晚星呼吸着湖边寒冷爽利的空气,拍了两张湖对岸的风景照。 就在这时,微信提醒忽然跳出来。 她点开一看,是张天台大门上锁的照片,秦敖发来的。 她把照片给王法看:“都说了放假七天,果然是 “幸好出门了。”教练如此评价。 林晚星把刚拍的天心湖照片发送过去。 秦敖果然发来一段语音靠!你和教练出去玩了吗?这就把我们抛弃了! 林晚星按住语音键,王法忽然低头看她。她于是举起手机,放到王法嘴边。 是的。 王法微低头,凑近手机,简单干脆的两个字,从他薄削的嘴唇里轻轻吐出。 温热的气息吹到林晚星手腕上。 她下意识松开手,信息发送。 那边立刻不干了,微信铃声叮叮当当响起。 秦敖直接一个微信视频拨来,林晚星几乎都能看到学生们上蹿下跳的样子。 她举起手机,看着王法:“怎么办?崽子们太容易急了。” 王法倒是很干脆,直接戳下微信通话界面的红色挂断按钮。 林晚星心领神会。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和王法踏上进村的石桥。 湖风微凉,但阳光很好。 皖南村祠堂就在湖对岸正中。 左右两侧偏殿像展览馆,摆着老式织布机和近现代的喷水织机,墙上悬挂的照片,介绍周家的发展历史。 当时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宛南村一穷二白。改革开放后,在周老太太周知仙带领下,重新经营织造业起家。后因为化纤原材料被国外卡脖子的问题,周家决心进军石油化工行业,目前有用全世界产能最大的pta工厂。 每次来皖南村参观,林晚星都要被迫听讲解员们介绍村民们的奋斗史。 现在,大部分村民早就不在村里居住,这里成了旅游景点。 但过年时游子归家,皖南村里外有了另外一种烟火气息。 隔壁主祠堂里点着长香,青烟飘过骑马墙,匾额上书“周氏宗祠”四个大字。 宛南村祭祖规模并不算大。 祠堂正中的摆着很多祭祀用的大碗,里面有花花绿绿的糕点等物。 地上有今早舞龙舞狮时落下的红色金色碎纸,天井里摆着一个巨大香炉,红烛矗立两旁。祠堂周围悬挂着十二生肖花灯。 林晚星和王法走进来的时候,有一对父母带着读大学刚回来的孩子来上香。 行李箱直接放在祠堂门口立柱边。女孩接过妈妈递来的香,点燃后,认认真真对着神龛鞠了三个躬。 狭路 第112节 解说员解释道,以前宗族规矩多,要全族人一起祭祀,连外姓都不许踏入半步。 现在跨入新时代,老太太说要有新时代的办法,一切从简。 不仅谁都可以进祠堂。 春节回村的村民,也随时都可以来上香。为的就是让外出的游子,有回家的归属感。 那对父母带女儿上过香后,就一起走了。行李箱碾过青石板,渐行渐远。 王法也学着那家人的样子,取了三支香。 工作人员见状,拦住王法:“小伙子,我们这是村里人来祭祖,游客没必要行大礼。” 王法微仰头,望着不远处的神龛。 想起王法同志点名要来皖南村,林晚星忽然意识到什么:“这里是你的老家吗?” 王法点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讲:“我外婆是周家村人。” 工作人员恍然大悟。 王法上了香,旁边的工作人员还找他们多唠了几句嗑。 王法讲了自己从小在国外长大。小时候有记忆跟外婆来这里祭祖,后面就再没回来过。 工作人员则问了王法是否在村里还有认识的亲戚,很热情地说可以带他们去找找人。 “有是有。”王法停顿了下,看了眼林晚星。 林晚星眼睛亮了,兴奋地道:“你竟然还有亲戚住村子里,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蹭年夜饭了?” “可以,不光能蹭年夜饭,你还能收很多红包。”王法顿了顿,略微附身看她,慢悠悠地说,“小林老师想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 林晚星刚想点头,忽然打了个激灵。 她突然醒悟过来,这这……过年回家回族里吃年夜饭拿红包什么的,好像是有点别的意思? 她立刻怂了,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们人在皖南村,还是要响应周老太太的号召,一切从简!年夜饭什么的随便吃点吧!” 王法露出些遗憾神情,夸她:“小林老师很有觉悟。” 到皖南村时已是下午。 村子和湖泊又大,林晚星和王法在讲解员带领下走了几处景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除夕游客不多,讲解员介绍完星罗巷,她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那头是小朋友喊妈妈的声音。 林晚星和王法对视一眼。 讲解员挂断电话后,林晚星就问:“你们是规定时间下班,还是带完我们就可以下班呀?” “以前都是五点下班,今天特殊,领导说可以早点走。” “那您回家吧,我们自己逛就行。”林晚星赶忙地道。 讲解员当然还是想坚持带他们参观完。 林晚星借口自己走不动了,让讲解员带他们随便去一家能吃饭的餐馆就好。 但…… 除夕夜景区的餐馆并不那么好找。 他们在皖南村靠湖的饭店问了几家,要不是早就被定完了,要不就是老板任性,直接关店陪家人。 夕阳西下,天心湖面波光粼粼。 林晚星觉得,回酒店吃自助餐也不错。 讲解员于是提议,她说自己家里是开小酒馆的,虽然除夕夜也不开门,但如果他们不介意,可以去他们家的小酒馆里随意吃点。 每个人年初时,都会对自己来年生活有些许幻想。 可对林晚星来讲,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除夕这天,坐在一家小酒馆临湖的小窗边。 湖边有小朋友开始放炮仗,夜幕降临,火光闪烁。 很有年代感的小方桌上摆着盐水花生和毛豆,讲解员家的婆婆把家里的菜都给他们盛了一份。 这是一顿随意的年夜饭。 餐桌对面,刺啦一声轻响。 王法开了一罐可乐。 除夕闭店的小酒馆有些冷,青砖微潮。讲解员一家人就住楼上,小朋友踩过楼板的热闹声响起,才有了真实人间的生动活泼气息。 林晚星在手心呵了口气,端起倒满可乐的碗,和王法轻碰了下。 湖面忽然烟火光芒大盛,亮光闪烁在他脸上。 王法目光明亮。 周围有万家团聚的莫大声响,小酒馆里却很清静。 汽水在瓷碗中跳跃,“新年快乐”的声音宏大得仿佛能充斥整个宇宙。 林晚星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可口可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放到王法面前。 他一瞬间讶异,但手放到红包上的瞬间,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红包里是个牌子,她刚才参观皖南村土地庙的时候顺手买的。 上面写着两行字,“生平多烦忧,岁岁常欢愉”,下面系着中国结的红穗,充满民间节日气息。 “临时想起来的?”王法拿起牌子端详了一会,指腹在“皖南村土地庙留念”几个字上摩挲,像是在确认会不会掉色。 “怎么能说买呢,这叫‘求’来的。而且教练你这么说是为了掩饰没给我买新年礼物吗!”林晚星很得意地问道。 王法放下牌子,在口袋里摸了摸,也掏出了一个红包。 学着她的样子,王法把红包推到她面前。 林晚星拿起红包拆开,发现里面是几张真钱。 是的,红通通的百元大钞,一共8张,800元人民币整。 她数着钱,脸上不自觉笑开花:“这怎么好意思呢,居然是真的红包!” “我比较实在。”王法停顿了下,又说,“小林不用客气,毕竟带你回家领,你会更不好意思。” 第94章 新年 林晚星和王法回到宏景, 已经是大年初二了。 回来的原因是天台上的菜得浇水了。 天气清冷。 新村小路上铺了一层红色炮竹碎屑,证明了新年的到来。 学生们差不多在他们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在天台集合。 大家的理由很多。 担心吃太多不利于保持“身材”, 觉得两天没训练影响体能水平, 陈江河甚至说只有在这边才想写作业! 林晚星正在天台上晒着旅游买的土特产,竹竿上,红通通的腊肠挂了一整排。 透过腊肠的缝隙,男生们上蹿下跳的。 刚过新年,家里都喜欢给孩子穿点颜色鲜艳的衣服。男生们看上去兴高采烈,干劲十足的。 天气晴好, 天台上的白菜和大青菜显得色泽诱人。 就这样,明明说好是放到初五的春节假期,正式结束。 天台再度充满人气。 过完春节后的一些日子, 青超联赛将重新开赛。这也是学生们不愿过完春节假期, 非要赶着训练的原因。 只是过年期间, 每家都有事,人头也并不能很好凑齐。尤其是文成业, 连电话都打不通,据说是和爸爸妈妈去了国外。 可到了初五指定集合恢复训练的日子,文成业还未归队,电话也还是打不通。 秦敖终于小小爆发了下。 他们去文成业家的小楼, 却大门紧闭。大家急得给给文成业留了几次言,一直都没收到回复。 好像这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其他学生一边痛骂文成业不负责任,一边又觉得文成业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在不那么齐整地训练中,他们迅速迎来再次对阵禹州银象的日子。 推开小楼顶层天台门, 阴云将要压到人的眼角边上。天气预报预告了未来几日天气, 似乎是要下雪。 风很大, 举目所及,没有任何新春景象,草坪蒙着白霜,看不到新芽。 林晚星搓着手回房间,换上羽绒服。 再出门的时候,太阳升起了一些,从云层的缝隙中露出个头。 禹州有些远,在宏景边上。 边上的意思是指,早上八点出门,得坐三个半小时大巴,才能到达禹州银象基地。 学生们很久没有出省打过比赛,前两天还颇为兴奋地计划过。 林鹿出门时,在包里放了很多饼干和薯片,秦敖则带了火腿肠和香蕉,据说是垫饥好物。 这次比赛要出省,出于安全考虑,学校特地安排了钱老师一起带队。 毕竟王法是编外人员,林晚星只得答应。 男生们都准时到了,除了文成业。 林晚星照例拿着表格点数人数,喊到“文成业”的时候,仍是一片静默。 风呼呼地吹,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渗进毛衣里。枝干湿漉漉的,但幸好没下雨。 狭路 第113节 大家迟缓地你看我我看你,才意识到文成业还没到。 “艹,文狗什么意思?” “不会不来了吧?” “不是吧???” 林晚星和王法对视一眼,拿出手机,给文成业打了个电话,电话关机。 不知不觉,她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带队时,文成业一声不吭放鸽子的情境。 文成业已经缺席多日训练,大家也急过,甚至都要去找替补了。只是祁亮前两天说,文成业回消息说会来,所以大家都暂时放下心来。 现在人没出现,祁亮自然而然被大家团团围住。 祁亮:“我又不是他爹,你们问我有用?” “那不是你说的?” “文狗耍我也不是没可能,你们这么天真?” 就在这时,学校大巴驶来。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带起一阵寒风。 车门打开,林晚星借机让学生们先上车,大家还在嚷嚷文成业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所谓一团乱麻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电话那头是体育组的钱老师,说自己家里突然有事,学校安排了另外一位老师来,请他们在校门口再等等。 林晚星挂断电话,一回头,发现付新书还站在她身边。 “你先上去吧,外面冷。”林晚星看了看车窗里的学生们,示意付新书。 小付同学虽然平时软和,但脾气上来也像头牛一样。 “如果文成业不来怎么办?”付新书脸色很差。 “啊,不会吧?”林晚星盯着远处的四岔路口。 “为什么不会,他不在乎我们。”付新书很确定地说。 林晚星很少见这样的付新书,他固执到有些偏执。这些天的不完整训练,让好脾气的小付同学也急了。 汽车呼啸而过,林晚星和付新书两人等在路边。 “他就是这样,想踢就踢,不想踢就不踢,他根本不会管队友,训练也是,永远不会管别人在什么位置要怎么踢?他明明知道这次打禹州银象对我们小组赛出线有多重要,但他就是可以不来训练。”付新书一股脑地说着,抒发这些天来的情绪, 林晚星安静听完,思索了下,最后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男生看着他,目光中满是疑惑和烦闷:“我不知道啊老师。” “你不满文成业,那对于我们这支球队来说,你有没有想过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案呢?”林晚星很温和地问。 “什么方案?”付新书还是不解。 “简单来说,你是不是还想换其他人。”王法站在一旁听了段时间,倒是很言简意赅。 “陈卫东呢,能不能让陈卫东再回来,就下次比赛,让他来踢。”付新书突然抬头,看着他们。 “陈卫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参加训练了。如果你们确定下场打永川恒大需要他回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沟通下。” 远处的四岔路口空无一人,连车也没有,静得可怕:“还是你的意思是,今天文成业不来的话,我们现在去找陈卫东?” 付新书没有说话。 林晚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男生踢了下地面:“我就想赢球。其实你一直想让我们自己理解,足球不一定就是为了胜利,但我不懂那么多,我就想赢。” 林晚星有些无奈:“误会了,我可没那个意思。” “算了。”付新书最终吐出了这两个字,“我们估计就这样了。” 少年眉心轻蹙,因为文成业加入后的不断争斗,仿佛都夹出了川字皱纹。 上一次付新书和她用严肃而绝望的语气谈未来,似乎还是他们刚开始的时候。 那时付新书认为,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 如果不踢球,大家不在一起,未来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他们艰难地组织起现在这么个队伍,一步步跌跌撞撞走来,直到今天,他们还会因为最简单的人员问题,陷入困境。 林晚星想了一段时间,轻轻呵了呵因为拿着签名版而逐渐冰冷的手指,上面文成业的名字还空着。 冷风呼啸,一辆的士飞驰而来。林晚星顺势看去,一记重而响的刹车声后,的士停下。 车门打开,有人走下。 林晚星循声望去,忽然呆住。 那是宏景八中的大红人,金子阳。 “金老师,你怎么来了?”林晚星问。 “本来钱老师要陪你们,但是突然家里有事,我就自告奋勇了。”金子阳说。 路边再度安静下来,林晚星抬头,坐在大巴车里的学生们露出一种奇怪审视的目光。 林晚星再下意识看了眼王法。 王法倒是神色如常。 金子阳目光扫过大巴车,问:“你们人齐了吗林老师,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去车里等?” 林晚星:“有位叫文成业的学生还没到。” 金子阳:“他有说什么时候能到吗?” 林晚星摇了摇头:“电话打不通。” 金子阳拿出手机:“我给他妈妈打个电话。” 林晚星愣了下,说:“我刚打过,没人接。” 可她话还没说完,金子阳的电话已经拨出。 没想到,这次电话应该很快接通。 金子阳单手插袋,下意识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他们,站在行道树旁。 从林晚星的角度,能看到金子阳脸上挂着轻松闲适的笑容,显得和电话那头的人关系热络。 不多时,他挂断电话回来,很轻松地说:“文成业马上来,家里有点小事,耽搁了。” 付新书绷了许久的脸终于和缓下来。 金子阳说,他以前做过文成业的私人家教,所以和文家比较熟。 “那老师你知道文成业过年出去干嘛了吗,他好多天没来训练了。” “倒也没有这么熟。”金子阳微微笑道。 文成业来得很晚。 当司机师傅都忍不住问她“学生们究竟什么时候到齐,空调一直开着耗油”时,文成业才踏上大巴。 男生穿着很厚的羽绒服,脸色很白。半张脸都压在围巾里。他冷漠地看了眼大巴里的其他球员,自顾自找了空位坐下,没有因为迟到而道歉,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新年好。”林晚星笑着和学生打了招呼。 文成业却只向她投来淡漠一瞥。 此情此景,被大巴里其他学生们看在眼里,大家都有些冒火。 车内开着空调,气氛湿热,像一桶混在一起的炸药,虽然因为受潮,可能也不容易点着,但指不定会什么时候突然爆炸。 大巴驶出城市,上了高速。无论开始时大家多期待和永川恒大的比赛。出发前的焦虑等待和后三个小时车程,仍足以消磨很多情绪。 文成业一个人坐在大巴最后那排,两边座位都空着。窗外是冬天特有的黄色小土坡,上面扒拉着草皮,看起来还处于湿哒哒的冬雨氛围中,未曾阴干。 学生们开始吃了一路零食,春游似的,现在在车上摇着摇着都困了,大巴也就安静下来。 林晚星本来和王法坐在一起。 高速小堵车时,她站起来溜达了下,发现最后排的文成业一人黑着脸。 林晚星看出他不舒服,让司机师傅在前面休息区停下。 金子阳热情地招呼男生们,说自己请客。男生们一个接一个下车。 林晚星回头一瞥,发现文成业还坐在后座上。 “晕车吗?”林晚星问。 文成业黑着脸,不说话。 “还是早上不舒服?吃的东西有问题。” “要不要下车透透气?” 可无论她怎么问,文成业都缄默不语。 林晚星没有办法,只能把文成业身边的窗户打开。 “等下上高速,冷的话你自己关窗。”她这么说。 下去放风的学生们又再回来。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有烤肠、豆腐干还有经典高速粽子,车厢内一下被丰富的气味填满。 但这种快乐,显然不属于文成业。 车辆启动,林晚星再次坐回前排。 她看着快乐进食的学生们,开玩笑似地对王法说:“崽子们也太好被收买了。” “小林老师坚定信念就行。”王法说。 “那我肯定坚定啊。”林晚星冲王法敬了个礼。然后回头看向车厢最后。 文成业往旁边挪了两格,正坐到窗边吹风。 第95章 冷雾 狭路 第114节 禹州地势偏低, 四面环山,气候比宏景更加阴冷潮湿。这种潮湿是没有亲临此地,所无法想象的。 禹州银象基地的球场在一片山坳间, 因此向远处看去,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冬日薄雾中。 林晚星走下大巴,呼吸间都是湿重的水气。 男生们推搡着下车,文成业坐在最后,很自然也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组委会人员在报到处等候,林晚星按照惯例签到。其他学生们由金子阳带领,熙熙攘攘往更衣室走去。 文成业走得很慢。金子阳并没因为和文成业认识而刻意等他照顾他。 林晚星和王法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 男生才拖着步子过来。他脸色还是不好,看来车上吹冷风不管用。 “晕车了吗?”林晚星也落在后面,和大部队隔了很远的距离, 问男生。 文成业仍旧一言不发, 目光左右四顾, 像在忍耐着什么。 “想吐的话,可以去厕所, 更衣室附近应该就有。”王法提醒道。 文成业明显反胃了下,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多很要面子,更何况还是文成业。 王法不再说什么,他和文成业走到更衣室门口, 最后说:“如果不舒服的话,就一个人在外面透透气。” 门忽然打开。 更衣室门口摆着盒饭和几箱矿泉水,是组委会提供的餐饮。秦敖带头在扛,他们搬水搬盒饭, 忙忙碌碌。 王法在更衣室里展开白板, 开始常规的赛前准备环节。 林晚星出去和组委会人员交接事宜, 回来后看了圈屋子,发现文成业果然不在。 更衣室里充斥着盒饭味,男生们刚掏出来的球鞋乱扔。加之更衣室门窗关闭,又开了空调,整个屋子很够味。 林晚星点了圈人头,发现付新书也不在,文成业好像还没回来。 她于是转头出门找人。 天气寒冷,禹州银象俱乐部里也空荡荡的。她在更衣室和球场周围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正当她顺着路标,准备转回更衣室时,看到了球场另一侧的洗手间标识。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仿佛有山野间的冷雾弥漫。 “这场比赛对大家真的很重要,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这次都请你认真踢!” 付新书略带狠劲儿的声音从树林缝隙传来。 林晚星停住脚步。 文成业还是秉持着黑脸不说话的传统,转身要走。 付新书在他身后,继续说:“你不能不听指挥了,我们这次被淘汰,就真的没机会晋级了。” 文成业一言不发,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付新书拉住他的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文成业一把抓住付新书脑后的头发,微微低头。 总之在林晚星的角度看去,文成业确实是恶狠狠地拽住了付新书的头发,少年疼得仰头,让林晚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文成业嘴唇翕动,仿佛说了什么。随后像甩垃圾似地甩开付新书。 付新书一个没站稳,栽倒在地。 她刚想拔腿过去,身后却有声音跑得比她还快。 “操你大爷文成业!” “干嘛呢你!” 秦敖和郑飞扬的声音骤然响起。 郑飞扬扶起付新书,秦敖已经用力一把推开文成业。 眼看秦敖就要和文成业扭打在一起,林晚星赶忙跑过去。 她一把拉住秦敖的拳头 秦敖怒目圆睁,很不可思议:“你他妈要劝架?”他妈的他都动手打人了,你还要偏他?” 林晚星愣了下,思考片刻,说:“理论上说,我一直希望你们自由自治,所以如果你们要打架就应该让你们自由地打?” 秦敖怒目圆睁:“现在是研究你那教育理念的时候吗?” “想清楚一些事情还是有用的,比如你看,文成业对付新书动手,那么还手的应该是付新书,这才合理……” 就这么打岔的当口,文成业头也不回走了。 秦敖对着文成业的背影吵吵嚷嚷,林晚星松开了他。 “我他妈早看出你偏文狗了。” “这废物都打人了,你也不管他!” “可是我平等地不管你们每个人啊。”林晚星用平和的语气宽慰秦敖。她说完,又转头去看付新书。 少年的脸苍白,整张脸都皱着。 林晚星:“你慢慢活动一下,看看身体有没有问题?” 付新书还是像沉浸在惊惧之中,始终无法回神。 秦敖见状,整个人都快气炸。 郑飞扬也极度不爽:“文成业这逼什么意思,几天不来训练也就算了,踢个比赛搞得全世界都欠他丫的是吧!” “算了。”就在这时,付新书虚弱的声音响起。 他兀自强撑精神,在地上跳了跳,说:“还是好好比赛吧。” 天气湿冷,周遭寂静,似乎还能听到球场上的哨音和跑动声。 林晚星知道秦敖包括付新书,他们都很难受。 他们好不容易有无比远大的梦想和目标,想认真做很多事情,却骤然发现,很多事情也不是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所以他们愤怒、难过、想发泄,想改变文成业,可什么也做不了。 林晚星和学生们一起回更衣室。 推开更衣室的门,文成业不在里面。 付新书衣服有点脏,头发乱糟糟,脸色也不好。 更衣室里的其他学生们见此情景,很自然猜到是他们在外面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其他男生们把秦敖围住,问东问西。 秦敖直接把文成业对付新书动手的事情和其他学生们说了。 “艹,文狗凭什么这么嚣张?” “老付他是不是针对你,上次也是比赛前搞事!” 大家瞬间群情激奋。 金子阳发挥了带队老师的作用,在一旁劝同学们以大局为重,团结起来。 林晚星对此习以为常,不管他们,而是坐到王法身边。 王法在很多时候都非常安静。 就算在现在嘈杂的更衣室里,无论周围多吵闹,他都好像身处一片独立空间,可以不为所动。 正好组委会又来发了两箱水,学生们都围着秦敖声讨文成业,无人在意。 王法很自然地站起来去搬水,林晚星也跟着出去。 屋外还是薄雾笼罩,远处的山丘泛着冬日的土黄色,深吸一口山间的空气,都有透心的凉意。 更衣室的门关上,四周霎时静下,林晚星站在王法身边,忽然也觉得平静。 “打架了?”王法扯开包装袋,从里面抽出瓶矿泉水递给她。 林晚星把付新书之前和她的谈话,以及他和文成业的争执,给王法低声复述了一遍。 “恩。” 王法听完,做总结陈词,用词非常简练干净。 林晚星用力点头,希冀般地看着王法。 可她等了半天,王法也没有什么别的说法。 林晚星吐了口气,袅袅白雾从她鼻息间轻轻飘散。男生们吵闹和痛骂文狗的声音,正从更衣室门后传来。 虽然付新书说了很多,但林晚星很清楚问题并不只在这里。 就像陈卫东为什么走? 他说是因为体育生其他项目冲突,但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罢了。 本质还是因为他们实力不够,输了比赛,为了缓解输球的痛苦,大家开始互相责怪,有了嫌隙和摩擦。 这种嫌隙和摩擦是团队合作项目固有的,文成业的存在,可能只是给了其他人更充分的“我们赢不了”的理由。 山野间雾气飘摇,或许她说些话,管管文成业,能让文成业暂时“听话”,让大家齐心协力。 但就算做到这些,她也没办法达成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赢下比赛。 有这种颠覆魔力的人,恐怕只有王法。 王法大概也很清楚她在想什么,他靠在更衣室外的墙上,双手抱臂,很闲适地看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 “教练有什么指示吗?”她问王法。 “其实没有。”王法倒是很干脆,也并不是在逗她。 “大家想要的都是胜利,就算是文成业,也想赢的吧?”林晚星说。 “小林老师不一直认为,对于足球来说,有东西超越胜利?”王法反问。 “你怎么和文成业一样啊。”林晚星无奈地笑了下,“我就是想出一道比较搞脑子的寒假作业而已,不代表我持什么确定观点啊。” “真的吗?”王法转头看她,青年人浅淡的眼眸里有幽黑深意,“那你就当,是我想看看,有没有那样的东西吧。”他说。 午后,山野间的薄雾消散一些。 可天气还是很冷,空气湿冷沉重,学生们穿着长袖长裤又觉得热。 狭路 第115节 林晚星裹紧羽绒服,站在球场边。她踩在草皮上,脚下格外湿滑。 禹州银象的队员们比他们到场更早,这里是他们的主场。 借助主场优势,禹州银象青年队员们精神旺盛,底气十足。 前三轮比赛,禹州银象的队员们只拿到了一分。这让他们出线形势非常危急,这场面对宏景八中的比赛,对他们来说不容有失。 可对客场作战的宏景八中的球员们来说,这也是场同样不容有失的比赛。 天上看不到太阳,很像现在队里的气氛。 文成业一直没有回更衣室,所以他们只有10名选手到达球场。 学生们觉得文成业态度恶劣,根本就没好好比赛的意思。他们都憋着股气,甚至连付新书也没说出要去找找文成业的话。 可到了球场,大家开始热身,又左顾右盼,显得有些忐忑。 “老大,要不我去找文狗?”林鹿试探着问秦敖。 “你是不是纯傻逼?去找他?” “那没人踢比赛了啊。”林鹿说。 “那就我们10个人呗,反正文狗在不在也没两样。”秦敖很嚣张,可是四处张望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在不在都是输,确实没差。”祁亮双手抱在脑后,很无所谓地说。 “你什么意思?我们上回没赢禹州银象是怎么滴,就你小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哈哈,你真威风。”祁亮笑。 “真当老子不敢打你是么?”秦敖攥紧拳头。 “更威风了。”祁亮吹了个口哨。 秦敖横眉怒目,拳头挥到半空中。 但下一刻,他突然定住,死死盯住球场前方。 顺着他视线看去,有人出现在球场入口。 能对秦敖瞬间施法的人,只有文成业一个。 远远看去,文成业的身影仿佛在似雾非雾的轻薄空气里浮现而出,他背后是禹州起伏的山峦。 让林晚星想起那种只有某种动物纪录片里才会有的猎犬,似乎叫灵缇。它们皮毛黝黑光亮,有细长的耳朵和桀骜的眼神。 好像天生独来独往,从不与任何人亲近。 只是在文成业出现的一瞬间,整个队伍气氛又再度凝结。 男生们站在一起,没有人愿意和这个无故缺席训练又欺负队友的人说话。 寒风湿冷,哨音响起。 抛开其他因素不谈,林晚星还是很喜欢带学生们来球场,看他们踢比赛的。 当尖锐的哨音响起,学生们开始在球场上奔跑,好像一切都变得专注而简单起来。 争吵、纷争都如同奔跑时从耳畔飞速流去的风,被暂时抛之耳后。 禹州银象积分压力巨大,几近淘汰边缘。 这场比赛对他们同样至关重要。按照常理来说,压力会使人急迫,然而在球场上,禹州银象的球员们却表现得异常稳健。 他们配合默契,跑位频繁,每次传球都抢先落位,积极有效。整个队伍像一个整体,编织成一张进退有度的网。 这让林晚星有种错觉,仿佛她的学生们是这张渔网上挣扎的鱼苗,被完全掌握住了。 和第一场交手时比起来,禹州银象这时才展现出他们应有的实力。他们不急不躁的态度,让林晚星很确定,今天的禹州银象和上次完全不同。 “禹州银象这次好像脱胎换骨了,好厉害啊。”林晚星坐在长椅上,裹紧羽绒服,转头对王法说。 王法转头看了看隔壁的教练席,对她说:“他们准备充分,心态也比上次更稳定。” 这是对对手的高度评价了。 就在他们说话时,一旁观赛的金子阳突然神情一紧。 只见球场上,禹州银象的传递寻找到了一个空档,他们的边锋带球从肋部插入,将球挑传到禁区中路。 郑飞扬在中路补位,后点则由文成业把守,然而文成业并却没有尽忠职守防守后点,他在郑飞扬上去补位后,选择前插,跑出了禁区。 郑飞扬在争抢中,没能赢过对方中锋。禹州银象中锋险险地将球顶了一下,皮球被摆渡飞到了后点。后点上,禹州银象前锋如刀锋般插入,跟进接球,无人防守的他轻松起脚。 足球划过一道鬼魅般的弧线,就这样飞入球门。 林晚星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粒进球如此快速简洁。 雾气淤积,草色不清,雨将下未下。 人的胸口也像堵着湿重的棉花,有些呼吸不过来。 禹州银象的球员们并未庆祝这粒进球,而是快速向中线集合,等待重新开球。 裁判哨声响起,示意进球有效。 门将冯锁同学捡起足球,他把球抛给秦敖,眼神却死死盯着文成业。 作为门将,没人比冯锁清楚刚才文成业失位造成的问题。原本文成业站在后点,整个防线并没有什么漏洞,然而文成业却放弃了自己的位置离开了禁区,让禹州银象的进球变得无比轻松。 秦敖接过球,直接冲文成业开骂:“不想踢可以滚!” 场下,林晚星并没有听到学生们的具体对话。 但当秦敖托着足球走到文成业面前的刹那,她完全可以感到那种宛如实质的紧张,气氛仿若冰窖,两人随时可能大打出手。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一旁,金子阳也同样感受危机:“这要喊暂停吗?” 林晚星愣了下,没想到金子阳会这么问。 “足球比赛原则上不允许暂停。”王法很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那他们要是打起来这么办?”金子阳问。 “打起来?球场斗殴是严重的违规事件,他们会被红牌罚下。”王法语气依然平和,他停顿了下继续说,“因为场上非足球范畴的冲突性质恶劣,他们还会被追加停赛。” 王法说这些话时很冷酷,冷酷得仿佛这并不是他执教的球队。 林晚星若有所思:“如果有人被罚下,我们下场打永川恒大岂不是凑不满人了?” 金子阳有些瞠目结舌,不理解为什么她任由事态发展却不予以阻止。 球场上,秦敖的拳头最终没有落下。他只是再度严肃警告文成业,然后将球摆回球场正中。 重新开球。 已经1-0领先的禹州银象,并无任何焦躁情绪。他们仍进退有序,完全没有1-0领先或碾压弱队时的放浪进攻。 说实话,这样如潮水般令人窒息的攻势,林晚星只在他们同永川恒大比赛中见过。 禹州银象特点是团队。 “这是他们最出色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禹州银象更像成年队而不是青年队。”王法表现得并不很在意球场局势,而是在她提问后,继续解释起禹州银象的特点。 “成年队?” “成年队的目标是成为一个整体,去获得团队的胜利。团队的收益永远在个人之上。”王法回答说。 “青年队不是这么踢的吗?”林晚星一愣。 “青年队是生意。”王法声音很平静。 山谷间的风吹拂过林晚星的耳畔,她呵出的白气,在球场边轻轻飘散。不知道为什么,很多话由王法说出口,更容易让人心冷下来。 生意是什么呢? 是发掘队伍中最出色的球员,围绕他构建球队,把他塑造成最耀眼的明星,最后卖出大价钱。 林晚星看向球场。 无论场上还是场下,这支球队其实都处于一种空洞和迷茫的状态,阴云密布,未必能等到阳光真正落下的那一刻。 局势看似复杂多变,但大抵只是顺着一个方向平推。宏景八中的球员们似乎还在禹州银象队织就的大网中努力挣扎。 至连文成业也老实了许多。 他开始在防线上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后卫,而不是按照自己意愿跑位,随意乱冲上去,任凭身后露出巨大的破绽。 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抵抗。 很快,禹州银象再度取得进球。 他们连续在禁区内完成了三次射门尝试,前两次被郑仁和付新书先后用身体封堵,但第三次的射门,还是攻破了宏景八中的大门。 足球落入球网,轻轻滚下。 2-0 林晚星在学生们的跑动中,看出了麻木。 中场休息时,学生们擦着汗。 林晚星只能在冰冷的球场边给他们鼓劲。 “我觉得我们防守好很多!”她试图说道。 “被直接灌了三个球也叫防守好?” “也没有继续扩大优势啊。” “而且就算0-3落后,下半场踢回来就行。” “怎么可能踢得回来。”秦敖冷冷说道。 “就算踢不回来,也可以靠防守,不再让比分扩大。”付新书裹着大毛巾,冬天中场时,保暖是重中之重,可他看上去还是冷。他嘴唇颤动着,看着文成业,艰难地吐出这些话来。 文成业却没有回答。 但比赛的崩塌,确实很像冬天的降温。 前一天还以为天气回暖,但当你第二天打开窗时,世界完全被银白色覆盖住。 下半场开局,禹州银象再度发起进攻。 狭路 第116节 那是一个从边路直接打到禁区内的起球。这种传中进攻的效率并不高,但禹州银象的配合却极其默契。 并且这是下半场刚开始,宏景八中的学生们还没从场下冰冷的环境中恢复过来。 他们的思维和行动都处于一种麻木状态,禹州银象的突然变速,让他们根本无法反应。 他们先是看着足球飞过,随后开始奔跑补位。 林鹿从禁区外跑回禁区,准备参与防守。 足球在空中飞行的速度有点慢,付新书一边抬头观察,一边脚下迅速移动。 文成业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所有队友的注意力也都在球上。 下一刻,文成业和付新书同时接近了一个地点,然后他们一同起跳…… 然而,他们两人都没顶到球。 下一刻,草皮湿滑,文成业脚下打滑,竟直直地冲付新书撞去。 身体撞击的闷声在球场响起,紧接着,文成业和付新书痛苦的喊声响彻了整个球场。 中卫智会上来一脚将球远远地踢了出去。 足球落到了禹州银象队员的脚下,对方稍微犹豫了一下,将球踢出了场外。 裁判吹响暂停哨音,林晚星和王法已经跑上了球场。 付新书抱着脚踝打滚,而文成业则跌坐在地,扶住额头。 “怎么样,没事吧?”林晚星急切地问。 王法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付新书的脚踝,检查一番。 “去拿冰袋。”王法对她说。 林晚星赶忙冲到场下,拿了冰袋和夹板。 男生们都围在付新书周围,个个神情焦急。 王法检查后,将冰袋敷在付新书脚踝上。 “怎么样?”林晚星又问了一遍。 “我的判断,应该没太大的事。主要是落地失去了缓冲,但建议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王法说。 “这么严重吗?” 听到医院两字,秦敖顿时怒目圆睁,他过去直接冲文成业吼道:“故意的吧你!” 文成业扶着额头,似乎还沉浸在冲撞的震荡中,并未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付新书脸上还有草屑,现在抱着脚踝,痛苦之情溢于言表。 文成业坐在草地上,身上满是灼热的汗水和冰冷的泥土,他抬头看着秦敖,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晚星手上还握着冰袋。 她将冰袋按在付新书的脚踝上,手指僵硬疼痛,被冬天的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裁判的声音响起;“宏景八中的球员,是否要更换替补上场。” “我们没有替补球员。”林晚星对裁判说。 裁判皱着眉头,看向空落落的席位。 “是现在场上没有替补,还是在更衣室,你要去叫一下?”裁判很吃惊。 林晚星摇了下头。 “正常名单上都会有替补球员,是没跟着一起来吗。” “对,因为在外省比赛没想到会有突发状况,所以替补球员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林晚星赶忙致歉。 “那比赛你们准备怎么办?” 像施加了什么静止魔法。学生们面面相觑,原本与文成业争吵的怒火瞬间消退。 付新书虚弱的声音响起:“我们继续踢吧,我应该还行,敷敷冰袋感觉好多了。” 闻言,林晚星看向王法。 寒风中,王法面色冷峻而坚决。 他站起来,抬头,看向裁判:“我们需要带球员去医院检查,这场比赛,我们弃权。” 王法言辞简洁,但有不容质疑的威力。 林晚星和王法相处日久,深知王法为人。他对大部分事情都表现得淡漠且无所谓,时常不置可否,态度琢磨不定。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明确的表态。 学生们都被镇住。 林晚星看了看天。 不知为何,听到“弃权”两个字的时候,她有种莫名的轻松感觉。 好像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一步,但也只能这样了。 男生们都站在风里。山野间雾气如水般弥漫散开,仿佛再也看不见前路。 第96章 寒雨 拳头重重砸上脸颊。 文成业擦着嘴唇, 眼眸直勾勾地看着秦敖,挑衅说:“我肯定是故意的,那不然呢?” 学生们没有在球场上打起来吃红牌禁赛, 这是因为王法果断的决定。 但愤怒是不会消减的, 当他们扶着付新书回到更衣室,还是又起争执。秦敖替付新书出头,让文成业给付新书道歉。 文成业冷笑了下。 这种把付新书当垃圾的态度,彻彻底底激怒了秦敖。 一切情绪在此刻倾泻而出,他一把拽住文成业的衣领:“你丫装什么!前年的帐还没跟你算,真当大家都忘了?” 他边骂边揍。 文成业脸颊肿得很快, 当然文少爷从不是能吃亏的主,所以他反手一记重拳,狠狠砸上秦敖腹部。 秦敖霎时闷了, 什么话也说不出。他松开文成业衣领, 痛得缓缓弯下了腰。 文成业站直身子, 眯着眼睛,看向更衣室里所有人。目光中没有任何温度。 付新书整个人裹着毛巾, 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也不知是痛得还是冻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俞明急了:“艹你妈的!还敢还手了你!”他冲上去一把推开文成业,文成业脊背重重砸上更衣柜,脸上的冷酷面具也终于碎裂开来。 刺骨的风刮过, 山野上空湿冷云雾快速流动,噼里啪啦的雨点杂落在更衣室的窗棱上。 林晚星感到自己仿佛被包裹在鼓膜中,有人在周遭剧烈擂鼓。 说不清是混战还是单方面碾压。 更衣室的空间里充斥这拳脚和辱骂声。 学生们打得拳拳到肉,结结实实。 林晚星不知所措地退到角落, 呼吸困难, 混乱中, 仿佛有冰水一样的东西滴在她天灵盖上。 她不经意地看向更衣室一隅。 在那里,王法插袋而立,正注视着更衣室中正在发生的一切。 目光平和疏淡,有如静水。 耳朵里,好像还有嘶吼时的隆隆声。 但地板已变成洁白如雪的医院地砖。 禹州市人民医院,大厅。 医院老旧,但大厅人流如织。 秦敖将付新书在长椅上放下。 林晚星去挂号窗口前排队。 前面排着些人。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男生们还是在更衣室打了起来。具体的过程,对林晚星来说就像手擦过的铅笔画,边缘都是混乱模糊的碳粉。 她只知道,金子阳最后把文成业劝走出去透透气,他们则带付新书来医院检查。剩下的学生放心不下付新书,都跟来了。 林晚星看着自己手心。可能因为室外下雨天气湿冷,她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肩头被轻拍了拍,林晚星猛一抬头,发现一张清俊而凝重的面孔,好像是王法。 “你怎么在这儿?”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问题。 王法:“付新书说挂号可能要用身份证,让我拿来给你。” 低头,手指间露出白色卡面,果然是付新书的身份证。 林晚星伸手接过,在触碰到卡片的瞬间,她的手却被一把握住。 手掌宽大,掌心温热粗粝,林晚星忍不住打了个战。 她僵在原地,像是从水底挣出一样,周围忽然出现了嘈杂的声音。 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的对话声声响涌入耳膜。头顶医院暖风吹拂,消毒水味弥漫。 林晚星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咳嗽。 王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们隔着半臂距离,她的额头不知不觉在他肩头上点了几下。 冲锋衣领口按扣冰冰凉凉。 刺鼻的消毒水充斥整个肺部,她终于有了那么点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狭路 第117节 “我没事,就外面太冷了。”林晚星重新站直身体。 “你去坐吧,我来挂号。”王法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只是这么说。 付新书坐在门诊大厅的椅子上,其他人站在他旁边,保镖似地拱卫着。 王法很快挂号回来,带他们穿过一处门,从门诊大厅来到急诊外科。 急诊外科能算上医院最忙碌的科室之一。 救护车陆续送来病人,医护人员奔跑忙碌,监护仪器声音间或响起。 还有低沉而痛苦的哀鸣声。 付新书坐在医院租借的轮椅里,有些被这个阵势吓到。 “老师,其实我脚不怎么疼了,回去冰敷两天就行。”慌不择路地,付新书这么说。 林晚星蹲在他面前:“还是看看吧,你这么慌啊,以前踢球没受过伤来医院吗?” “啊?”付新书脸色又白了,“我……踢球的时候没有。” 他这么说。 “操他妈的。”那么多人里,不知谁偷偷骂了一句。 王法推着付新书进诊室。医生检查完,他们很快出来,开了单子,要去拍x光片。放射科外都是人,王法将挂号单在医院机器上扫描,看了她一眼。 林晚星会意,安排学生们在相对较远的走廊呆着,不影响其他人就诊,然后走过去。 “前面还有多少个?”林晚星问。 “十几个,应该不会太慢。”王法答。 “怎么了?” “付新书一年多前跖骨骨折过。”王法说。 林晚星回过头,人群中,男生坐在轮椅上,背对他们,身形单薄。 她和王法重新回到学生们跟前。 走廊安静,有那么段空白时间,他们十二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雨水扑打着医院的窗棂,顺着玻璃淌下。 秦敖用手大力搓了把脸,突然疼得喊出声。 他面容扭曲,疼得龇牙咧嘴,不过因为皮肤黑,所以脸上和文成业打架的伤痕看上去也不明显。 “要不给你也挂个号?”林晚星问。 “艹,给文狗挂还差不多,老子还能让他那花拳绣腿给伤着?”秦敖咧着嘴说。 “这就想文成业了?不过暂时没法给他挂,金老师说带文成业坐高铁先回去了。” “老师你太恶心了。”秦敖做了个想吐的动作。 随后又是沉默。 “他早该滚了。”陈江河低声说了一句。 “早知道就不该让他来,狗改不了吃屎。” “我就知道没好事。” 学生们抱怨着。 可能突然又来到温暖的地方,剧烈运动后的疲惫就此涌现。他们一个一个挨着墙,边吐槽文成业,边不由自主靠着墙壁,坐到地上。 王法选了个能看到ct室的角度,也跟着坐下来。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话渐渐地多起来。 林晚星就听他们烦烦躁躁地说着,讲很多很多。 “老师……”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声。 聊天时总是会有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停在那里,而接下来的问题会非常突兀地转折。 “嗯?”林晚星应道。 “我们以后怎么办?” 低沉、暗哑,说话声音不是来自于那几位活跃的球员。林晚星看过去,平素沉默寡言的智会同学,正抱着膝盖,歪着头看她。 思索片刻,林晚星说:“你是想问,‘你们以后怎么办’,还是‘你们以后和文成业怎么办’?” “我不想再和他一起踢球了。”智会很确定地说。 话少的人总是这样,能精确地给出最后结论。 “这么确定吗,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好人。”智会说。 听到这个回答,林晚星沉默下来。 她当然可以继续和智会聊,比如该如何定义人的“好坏”。 但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 文成业在智会心中,显然不合格。 “‘不是好人’,是很严重的评价。”最后,林晚星这么说。 “如果他是好人,做不好的事他会觉得‘对不起’,可是他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智会说。 “以前的事?”不经意地,林晚星看向付新书放在轮椅踏板上的脚。“钱老师说,上次青超联赛,你们没参加,后面直接解散了。” “就是这件事。”秦敖说。 “为什么?” “因为付新书的脚断了。”秦敖的声音很平静,又带着种从牙缝里透出来的冷。 林晚星以为,以前的事或许是和今天球场上发生的的故事类似。好比说训练意外,甚至更过分一点,文成业殴打付新书,导致付新书骨折,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讲。 可整个事情比她能设想的更冷漠,冷漠到文成业本人,都似乎是这个简短故事里的局外人。以至于提起时,会让人觉得莫名空虚和冰冷。 故事发生在去年。 付新书家境不好,常年在外打零工。有次他打工的酒吧出了事,他被店长冤枉偷了店里客人的手机。据说手机里有很多重要文件,对方是混混,纠缠了他很多次,最后竟然找来学校附近。 对方人数众多,其实对方也没有能找到付新书的把握,只是在球场附近随便找了个学生来问。 正好,他们找的人是文成业。 对文成业来说,他不在乎眼前这些人看上去有多来者不善,也不想管付新书究竟惹了多大的麻烦。虽然他大可以说“我不知道”,帮付新书逃过一劫,但他还是随意指了个路。 “然后这些人,就找到了老付。”秦敖说。 医院走廊里,付新书膝盖上是一件宏景八中的校服,他放在轮椅踏板上的脚轻轻动了动。 窗外的天色更加暗了,雨水铺天盖地。 后来,付新书没有参加那天的训练。 他们再次见到付新书时,他在医院,脚骨折,没了半条命。 林晚星盘腿坐着,脚腕竟也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很清楚在这个故事中,文成业不是亲自动手的那一个,所以并不能算真正的恶人。 可她也理解,学生们为什么对此感到愤怒。 因为在文成业的道德概念中,没有怜悯和愧疚这些属于“善良人性”范畴的东西,他只是懒得去管这些人是谁、要找付新书干什么,他只是平等地不在乎每个人。 他的血始终是冷的。 ct室移门关闭,指示灯亮起,等那位病人出来,再下一位就是付新书。 “其实都过去了。”付新书深深吸了口气,这么说。 林晚星思索一段时间,意识到自己能做的事情很少,她只能继续解决智会刚才提出的问题。 所以她问:“那么现在,你们都不想和文成业一起踢了吗?” 一个接一个地。 她的目光从头到尾,询问着走廊里的每一位学生。 摇头,还是摇头。 “我也不想。” “我也是。” 大家都跟着表态。 看到最后,是坐在轮椅上的付新书。 “我也不想了。”付新书确定地说。 他嘴唇皲裂,脸上还有伤痕,看似瘦弱却异常坚决,他说:“老师,我不在乎他是不是好人,但我知道他不想赢球,我不想和一个不想赢球的人一起踢。” 第97章 夜谈 腿并无大碍。 付新书拍片后, 他们又等了半个小时,检查结果出来。只是单纯的软组织挫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在这个阴郁寒冷天气里,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 付新书无碍, 林晚星和金子阳取得联系。准备让学校大巴返回禹州银象基地,接上他和文成业,一起回宏景。 可金子阳却说,他已经单独带文成业坐高铁返回宏景,请她不用担心。 时间是下午5:50分,比来时少了两人的大巴车, 载着学生们,从禹州返回宏景。 窗外是铁灰色的高速路,车灯只照亮了前方一块地面, 更远处是沉默寂静的冬夜, 是完全黑暗的道路。 狭路 第118节 抵达宏景已至深夜。 天很冷, 大家很疲惫。 林晚星请司机师傅送每位学生回家,轮到付新书的时候, 车里只剩下林鹿一个。 付新书家离梧桐路不远,王法背着付新书上楼,说自己可以散步回去,让她先送林鹿回家。 又少了两个人, 大巴再次驶动,车里的座位差不多完全空了。 司机师傅打了个哈欠,车厢里只有学生不平静的呼吸声,夹着一些断断续续的鼻音。 林晚星微愣, 过去拍了拍林鹿。 学生翻了个身, 把脸埋在窗侧。 “马上要到了。”林晚星说。 林鹿的头在胳膊里埋得更低了。 车外的路灯照进来, 林晚星才发现,他肩膀抽动,似乎在流眼泪。 林晚星一时无措。 林鹿被发现,很羞耻地缩得更紧。 林晚星缩回手,在那瞬间,她好像也能感受到学生的诸多情绪。 来自于争吵后的疲惫,决断后的不舍,未知前路的迷茫,一切都在所有人都下车后的孤独瞬间爆发。 这是亮着路灯的午夜城市,每个人都可以有伤心的权利。 林晚星没有打扰他,而是回到自己座位,重新坐下。 大巴在目的地停下,刹车声和车门打开声一并响起。林鹿用力抹了把脸,猛地站起来,收拾行李下车。 路灯灯光流转,某一瞬间,林晚星看到他眼眶红红的,眼泪鼻涕还在滴,很是难过和无助。 林鹿的家离付新书家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 他很快擦干眼泪,然后翻脸不认账:“我刚没哭,就是太困了打哈欠流的眼泪。” 车停在小区门口。 林晚星意外发现,门卫室边,有两位中年人站在那里。 其中一位林晚星认识,是林鹿的妈妈。 父母神情焦急,林晚星带林鹿下车,道了谢,请司机师傅先回家就好。 室外寒冷,已近午夜,林鹿妈妈看上去有一肚子话想说。 “你们怎么出来了?”林鹿赶紧又抹了两把脸,可通红的眼眶和时不时的抽噎还是出卖了他。 “你说你去医院了,妈妈能不急吗?”林鹿妈妈小声嚷嚷。 “我不是讲了是别人嘛。”林鹿跳了跳,展示了下他健全的胳膊腿,“我真没事,妈!” “那足球场上的事可说不好,你自己腿也不好的,妈妈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 司机关上车门,大巴开走了。 林晚星拢了拢衣衫,林鹿妈妈被开车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扫来。 “林老师……” 林晚星抬起头。 林鹿妈妈卡壳了下,欲言又止。 林晚星:“我都可以。” “啊?” “不管您是想邀我上楼坐坐聊聊,或者对我说‘天冷了,林老师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我都可以的。”林晚星这么说。 –– 林鹿家不大,两室一厅。 没有独立的书房,所以电脑桌都被摆到客厅里。 林鹿被催着去泡热水澡,他的母亲则在厨房里忙活。林晚星踩着绵软的家居拖鞋,在客厅转悠起来。 她在书柜的照片里一张张看过去,林鹿爸爸就在她旁边,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很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林晚星注意。 那是张足球队的合影,照片里的小朋友年纪都很小。 “这是他们参加市长杯的合影。”林鹿爸爸说,他把照片从柜子里拿出来,递到她手里。 背景是绿色的草地,照片中的小球员们稚气未脱,那时候林鹿因为年幼,所以眼睛格外大。照片中的陈江河与俞明挤在一起,他们旁边还有个高个男生,飞扬跋扈的,一看就是秦敖。 林晚星又认出了沉默寡言二人组郑仁和智会。还有位同学小小年纪就目光冷酷,满不在乎,除了文成业,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站在照片最右侧是位中年的男人。他剃着寸头,神情严肃,皮肤黝黑。该是学生们口中的蒋教练了。林晚星在脑海中比对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林晚星说。 “是,小时候还听话。” “你们怎么想到送林鹿去踢球的?”林晚星问。 “怪我爸,就是他爷爷啊。林鹿小时候特别瘦。有个周末林鹿和老爷子去公园玩,正好遇到他们蒋教练足球班在发培训材料。我那时候还反对过,老爷子说一学期就350块钱,不就是他一个月退休工资么,这钱他出了。没想到啊,350块钱,孩子一踢就是这么久。” 男人口中满是无奈。 林晚星抬头,墙上是一家三口温馨的照片,桌上还有男生玩了一半的玩具车,拆了一半,另一半放在果盘的橘子边。 “真是很不容易。”林晚星说。 林鹿爸爸长长叹了口气,过了会儿,他悄悄问道:“林老师,你们今天输球了?” 男人面容关切。 “是的,今天球场出了点意外,所以没能赢下来。”林晚星答。 “我看林鹿哭了吧。”林鹿爸爸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夫人,说,“今天他跟我们说在医院的时候,他妈妈真急死了,让我直接打车去禹州。” 林晚星想起她和林鹿妈妈第一次见面,就是对方因为儿子脚扭伤受伤,找来学校。 “让你们担心了。”林晚星很诚恳地说。 “他的脚是习惯性扭伤,小时候踢球搞的,所以后来他高中不踢了,我们都还挺开心的。其实踢不出成绩也无所谓,把腿搞坏了、落下残疾,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不知不觉,林晚星和林鹿父亲分坐在小餐桌两边。听到最后,林晚星完全沉默下来,浴室水声和厨房煤气声都清晰可闻。 “林鹿小时候那会儿,我带他一起看动画片。什么《灌篮高手》《棒球英豪》我都看过。那时候觉得啊,嘿,哪天我儿子也踢球拿个冠军,那我得有多光荣啊。”男人打开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美滋滋地说,“哎,年轻真好,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梦。到了我这个年纪,翻个身睁开眼,每天想的就是上班,最关心银行卡上有多少钱,能不能养活老婆孩子了。” 林晚星双手在餐桌上交叠起来,很难得,她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别有压力,我就是随便聊聊天。”林鹿爸爸说,“我们家长还是很感谢你的,其实林鹿这段时间成绩也好了不少。你还跟我们说,孩子可以通过足球特长生考个好大学,能上本科,这对我们家长来说真的很诱人。不过,这也是个借口吧,学习成绩这种事只是让我们家长同意你带孩子继续踢球的一种借口吧?” 男人话锋一转,变得犀利起来。 林晚星觉得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于是点了点头。 “人总是贪心的,我们就想啊,小林老师这么厉害,她为什么不能带孩子们把时间好好放在学习上呢?就算不踢球,她也肯定能带他们考上好大学啊不是吗?” “继续踢球是他们的选择,如果他们想放弃足球全心全意学习,我也会提供相应的帮助。”林晚星顿了顿,强调,“但我不能为他们的选择负责。” “可你确实有在引导他们吧?”林鹿父亲忽然无奈地笑了下,“说是孩子自己的选择,其实你心里觉得他们该继续踢球,所以一直在支持引导孩子们继续踢球,对吗?” 水声停止,煤气熄灭,四下静默无声,林晚星无法回答。 “为什么?”林鹿爸爸问。 “我一时难解释清楚。” “我和她妈妈一直觉得很奇怪,你是高考状元,名校毕业生,为什么会来我们这个小地方当个体育老师?” “我遇到了一些事。” “那些事让你觉得学习没用,读书到最后,也就这样了,但你凭什么自己觉得读书没用,就用自己的想法影响孩子们的人生?” 林晚星从林鹿家走出来。 好像自从那件事过后,她就没有再没遇到过要回答那么多问题的场景。 所以整体来说,她有点答不上来。 她扶着栏杆,顺着阶梯向下走去。 球场的碰撞,更衣室的斗殴,秦敖的怒火,文成业的冷酷还有付新书的坚决…… 场景在黑夜中一一闪现,疲惫感像压弯松枝的厚雪,令人感到沉重。 天还是很冷,呼吸间是湿冷的空气,楼道空间显得更加狭□□仄。 林晚星想…… 其实林鹿爸爸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并没有能力影响学生们的人生,人并不是会被改变的生物。 这一切其实都没什么意义。 手机在裤袋里轻轻震了下。 林晚星冻得手指僵硬,但还是掏出手机。 微信上的消息很多。 有学校教师群通知,有有金子阳告知他文成业已平安到家的,还有最新的一条,来自于王法。 winfred:你下楼直走出小区,我在南门等你。 语句很简短,林晚星却看了一会。 楼道的感应灯倏忽一下熄灭,在这灰暗而冰冷的空间里,屏幕也跟着缓缓熄灭。她摸了摸手机的冰冷边缘,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绪。 林晚星走出小区时,王法确实已在门口。 按照时间和路程来计算,王法大概是把付新书背到家里后,直接打车过来。 路灯下,穿冲锋衣的青年身材颀长。 两旁是冬日的行道树,树叶已经落光,枝丫刺向天空。路上已经没有车,他背后是空而长的烟灰色街道,无星无月,一切都是寒冷刺骨的城市夜景。 狭路 第119节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情景,或许是路灯光线柔和,也可能是王法系了条棕色格纹围巾,所以看上去格外暖和。 林晚星快走两步,来到王法面前。 她微扬起头。 王法眼睫低垂,侧脸映着微黄光,轮廓清晰冷峻。眼眸颜色因此显得比平时深些,像那种很浓稠的蜜糖。 林晚星下意识把手从口袋掏出来,有个很轻的抬手动作,可在几乎要触碰到他脸的瞬间,她缩回了手指。 “好冷啊,怎么不先回去?”她拍了拍王法的肩膀,问。 青年的视线落在自己肩头,林晚星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 王法收回视线,和她边走边说:“因为你的学生林鹿给我发消息,说,老师羊入虎口被他爸妈劫持回家了,让我速来营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林晚星很无奈:“这语文水平开学考可怎么办啊。” “我觉得还不错,充分说明了事件的紧迫性。”王法说。 林晚星脚步停顿了下,随后继续和王法并肩。 他们谁都没有拿出手机打叫车的打算,街道很长,仿佛可以走很久。 “出什么事了?”王法问。 林晚星思考片刻,把林鹿爸爸和她聊的那些话,都慢慢和王法讲了。讲到最后,她默默隐去了林鹿爸爸问她‘为什么要来这个小地方当体育老师’的部分。 “总结一下,林鹿爸爸妈妈认为,你有能力带孩子考个好大学,却鼓励他们去踢球而不是专注学习?”王法问。 “对!” “你是怎么回答的?” 林晚星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口气:“我告诉他,这是学生们的选择,我能做的是协助他们而已。” “但踢球确实没什么意思。”王法这么说。 林晚星立刻瞪眼看着王法:“我以为我们是一伙的!” “我肯定和小林老师是一伙的。”王法笑了起来。 “但足球仍让你感到失望。”林晚星将王法未说完地半句话接了下去。 “那么你呢?”王法忽然看向她。 林晚星露出不解的目光,可在那瞬间,她又仿佛被王法清淡的目光完全洞穿了。 这是条寒冷冬夜的黑暗街道,无星无月,无边寂静。 “是什么让你失望了?”王法问。 第98章 准备 “我们已经做好迎接失败的准备!” 王法的问题, 林晚星当然没有回答。 人生不是非要做选择题和证明题,也还有不做题的选项。 所以,林晚星又耍赖了。 第二天, 林晚星通知了全队休假。可等她睡觉起来准备下楼买饭吃, 站在楼道里,听到却是这么慷慨激昂的一句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大家举手表决吧。” 阳光透过楼道窗棱铺设,铁门栅栏的阴影落在脚上。林晚星推开门,走进了教室。 学生们的手一一举起来,阳光下, 所有人都回过头。 好像类似的剧情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当学生们在足球事业上受挫,就会转变思路。 但这次, 和之前很多次并不一样。 这不是未经努力的放弃, 而是努力后发现差距与现实困难而做出的放弃。 学生们显得很清醒也很理智, 他们甚至用她之前教的方法,来进行新的规划。 他们把目标从“青超联赛小组赛出线”, 变成了“完成小组赛全部比赛”。 按照学生们的说法,付新书目前腿不好,不能高强度训练。他们不想再找其他人加入球队,再经历一遍磨合和纷争, 所以决定就他们十个人完成比赛。 “我们没必要再去找别人,就我们10个人踢,反正都是输,不如站着死。” 学生们没有什么难过之类的情绪, 林晚星听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再问一遍:“你们真的决定放弃下场对永川恒大的比赛吗?” “我们没放弃啊, 就是减少训练而已。主要是老付脚不好,我们认真也踢不过,积分出线可能性太低,那还搞个毛啊!”秦敖说。 “对,我可真不想像上次一样再去东拉西扯找人了。”俞明也说。 学生们认真跟她分析现实因素,林晚星认真点头。他们说了很多,七嘴八舌的,但没有一个人提到文成业这三个字,好像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一种禁忌。 接下来,学生们继续商议,要将每日重点放到学习上面来。 林晚星记忆里,上次大家要转型搞学习,还是当他们知道比赛对象是绿景国际时。 现在不过几个月时间,让他们去“好好学习”的对手,已经从“绿景国际高中”变成了“永川恒大青年队”。 光从这两队名字上来看,就能感受到其中的不易。并且他们也不是像先前那样完全放弃,而是准备用一种很“理智”的方式“完成”比赛。 这几个月时间,似乎让大家变得更加成熟。 紧接着,学生们继续制定了接下来的长期计划以考上本科为目标进行学习安排。 郑飞扬准备了个文档,上台汇报。 他从如何抓牢基础分,讲到了如何理解命题人思路,进行提优。 男生说得头头是道,林晚星听到最后,不由得问道:“这些内容你是从哪听来的?” “我在知乎看的!‘如何用三个月时间从全校垫底到本一上线’,然后总结提炼了下。” 林晚星还是认真点了点头。 这好像也是她之前教给学生们的部分遇到问题自己寻找解决方案。 男生们显得干劲十足的,他们之前也一直在读书,成绩早就提升不少,现在要将更多精力投入学习中,他们自己也很期待能做到什么地步。 不仅如此,就像他们曾经为了踢足球而放弃“赚钱”,现在减少训练时间后,好像又可以把赚钱纳入考虑。 还能赚点钱补贴家用,比累死累活踢球还拿不到成绩要划算很多。 男生们越聊越觉得,他们早就该做聪明的选择,不该继续一门心思踢球了。 林晚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听着。 在她还在睡梦中时,学生们早已聚在一起,进行了很认真的未来规划。 他们做了自己的决定,自己设置目标,自己做规划,清晰理智选择最优方案,而她只是一个被通知结果的人。 林晚星坐在教室角落,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沉静地听着会议继续。 人生总有很多类似时刻,你觉得这个也可以,那个也不错。你会作着最理性的分析,进行最优化的选择。 像个大人一样。 林晚星并不准备干预他们的选择。 午后,林晚星在房间里整理新的教学材料。 按照学生们的最新需求,她要稍许改变一些教学内容。 这些都并非不可变通的部分。 王法应该也被通知了类似的内容,他在午后端了两杯咖啡进房间,其中一杯摆在她的书桌上。 林晚星仰头看着靠在她桌前的青年人:“怎么了?” 王法脸上露出些玩味的内容:“就在刚才,我被通知以后需要减少足球训练课程。然后球员们让我想一下,有什么能10个人踢11个还输得不那么难看的踢法?” “怎么样,是不是一天一个惊喜?”林晚星笑了起来。 王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们觉得从现实情况来说,已经有99%以上的概率无法晋级下一轮,所以不想在足球上浪费太多时间,准备专攻高考。” “原来晋级概率这么低?”王法说。 “啊?”林晚星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法。 “但目前来看,确实是踢不过。”王法又喝了口咖啡,只是这么说。 往后几日,学生们改变了足球时间和学习时间分配。 他们从训练累了读书,变成了读累了去跑两圈,好像这才是兴趣该占有的时间比例。 雨水过后惊蛰将至,虫鸟啁啾,草木渐萌发。 但无论是天台上或者教室中,都没有之前嘈杂而生机勃勃的声音。 相反,学生们都很安静。 也不知是为了准备开学后的摸底考试,还是单纯到了春困的时候,他们可以整个午间都不说话。 有时候他们会百无聊赖地浇着花,然后突然地放空,像那种程式重启的机器人。 林晚星把学生们的这些变化看在眼里。 某天,大家在天台上排排坐。 远处是球场,枯黄整个冬日的草地萌发了新芽,一层薄薄的绿意覆盖上整个草地,蓝天下分外宜人。 男生们手里是正在准备背诵的历史材料,某个瞬间,他们就这么望着远处。 林晚星看向王法说,忽然地说:“他们其实还是和你有点像吧?” 王法这几日都过得相当悠闲,春日饮品从热可可换成了柠檬薄荷茶。听到这个问题,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林晚星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随着天气变暖而新鲜出炉的,还有青超联赛小组赛第四轮的比赛战报。 狭路 第120节 学生们嘴上说着不关心,可实际上,在永川恒大和申城海波比赛结束后第一时间,他们还是打开了公众号。 秦敖握着手机,神情紧张,其他人则围在他的周围。 页面开头是一些套话,然后是比赛战报。 首先是他们宏景八中对阵禹州银象的比赛。 赛事组对比赛过程进行了一些美化,并选取了现场照片。还是那个雾气蒙蒙的寒冷雨天。照片一张张滑过,文成业的身影赫然出现其中。他认真盯着远方的足球,神情专注。 秦敖愣了下,随后赶忙下滑页面。 在那天金子阳把文成业带回宏景后,林晚星就再没见过这个学生。其他学生没去找过文成业,他也没再来过他们梧桐路17号。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决裂也是一种队友间的默契。 永川恒大和申城海波的战报在第二篇。 战报中显示,永川恒大遭遇了对手申城海波的顽强抵抗。1:1的比分甚至保持到了下半场第35分钟。如果不是秦且初的一例精准任意球破门,永川恒大甚至有可能被和申城海波打成平手。 可学生们并不在乎接下来的两位对手,他们看到永川恒大2-1战胜申城海波时,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小高兴。 俞明乐得开了瓶可乐,大家纷纷拿杯子来接。 “怎么这么高兴啊?”林晚星问。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老师你懂不懂啊,永川恒大铁定出线的情况下,肯定是希望他赢得越多越好啊。” 学生们说着,给她解释起比分和积分榜来。 从第四轮结果来看 永川恒大2:1申城海波 禹洲银象3:0宏景八中 这意味着永川恒大以12分领跑积分榜,而申城海波和禹洲银象各积4分。 他们宏景八中,仅靠第一轮战胜禹州银象,积3分,位列积分榜最末。 积分榜垫底肯定不好看,但输禹州银象是既定事实。永川恒大又铁定出线,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竞争对手申城海波也输小组头名,这样大家还能回到同一起跑线上,积分差距也只有1分,保留出线希望。 房间里讨论热烈,大家都兴致勃勃,这一小段时间突然变成了这几天来他们最快乐的时间,好像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这种看到竞争对手输球的快乐,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 页面关闭后,大家就冷静下来。 无论是永川恒大,还是和永川恒大差点战成平手的申城海波,全是他们人员齐整时都难以战胜的对手。 更何况他们现在只剩十个人。 夕阳渐渐冷去,天台亮起了灯。 “复习去吧,明天开学考了。”付新书说。 第99章 作业 林晚星再见文成业, 是收到考场学生名单时。 她对着名册,把每个人的准考证张贴在课桌左上角。看到文成业那张冷漠的证件照,她还愣了下。 仔细再看眼准考证, 高三一班文成业, 眉眼冷漠,确实是小文同学。 该怎么说呢? 现在的情况和当初文成业不想回足球队,她发现文成业作弊后要求他加入时不同。 现在是双方积怨爆发,学生们厌恶文成业,而文成业本人则显得对此毫不在意。 要如何解决? 看起来是盘死局。 “咦,看到谁了?” 身后, 同考场的主监考官小许老师冒出来。 小许老师瞥了眼她手里的准考证:“文成业啊,你们足球队的?” 林晚星翻过文成业的准考证,涂上胶水, 贴在课桌左上角, 很平静地说:“是啊,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来踢球了。” “啊?”小许老师说,“不过也很正常吧, 昨天文成业爸爸还来了学校,说可能要帮他办出国读书什么的。” 窗外的麻雀长长叫了一声,林晚星心下一沉,玻璃反光刺眼极了:“文成业要出国吗?” 小许老师悄声说:“然后今天他妈妈又来, 说就要儿子在宏景八中好好读书,让我们老师别听他爸的。” 林晚星皱眉:“这么混乱吗?” “很夸张的,听说是他爸爸妈妈互相抓对方出轨,家里一团糟。” 林晚星走向下一张课桌的脚步, 停了下来。 越是临近高考, 学校就越重视每次模拟考试。 铃声响起, 考卷下发,巡考员开始巡视考场。 林晚星照例坐在教室最后。 学校窗外草木生芽,教室里清爽亮堂。 文成业坐在离她两个位置的地方,正“认真答题”。 空气里是沙沙的答题声,间或有学生拿橡皮用力擦拭卷面,桌椅摇晃声会更大一些。 只有林晚星知道,文成业还是以和之前一样的,在用那种均匀且不加思考的速度完成试卷。 虽然昨天,林晚星听了小许老师讲文成业家里的八卦,但她也并没有就此去说什么。 就像她很难介入球员之间的矛盾,她也不可能替文成业解决家庭矛盾。 作为老师,她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学生是否会有所改变,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林晚星和往常一样,从后向前,收起试卷。 经过文成业课桌前时,她多花了点时间,看了几眼他的卷面。 文成业抬头,林晚星与他视线相交。男生的眼睛轻轻眯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意味。 林晚星只是认真看着学生的眼睛,然后收起试卷,走向下一桌。 考卷收完,考生们纷纷整理文具,三三两两边聊边离开考场,整栋教学楼因此热闹起来。 文成业也是一样。 他独自拿着透明文具袋,经过讲台前时,林晚星把他叫住:“你单独留一下,文成业。” 林晚星拜托小许老师去交答卷,等学生们都走光了,她开始整理考场,检查学生是否有遗漏的物品,并把桌椅摆放整齐。 从头到尾,文成业都没有帮忙,他只是站在课桌旁,经受窗外人来人往的注目礼。其实林晚星很意外,文成业竟然愿意乖乖留下来等着。所以她故意放慢了整理速度,想看看文成业的耐心点究竟在哪里。 过了会儿,文成业终于忍不住了。他表达忍不住的方式,就是直接向门口走。 林晚星把人喊住:“过来一下。” 文成业脚步停住,随后转身,冷着脸走到她身边,却没任何帮忙的动作。 “好歹帮老师搬下课桌,这么没绅士风度吗?”林晚星说着,“而且考完试被老师留堂就光站着看起来很可疑吧?” “老师在威胁我吗?”文成业问。 林晚星笑了:“对哦,我差点忘了你有把柄在我手上,这些天不来训练,不怕老师告发你吗?” “我对你还有利用价值,你不会告发我的。”文成业很冷酷地说。 “可是你又不来上工,现在对我还有什么价值?”林晚星把最后一张桌子摆整齐,这么问他。 文成业语塞。 这些天,林晚星被人问了很多问题,她都不能马上回答。现在终于有人被她噎住,她感觉自己巧舌如簧的状态又回来不少。 男生就这么站着,略低头,俯视着看她,目光又冷又硬。 场面僵持。 林晚星很清楚,他在等自己说些什么话,或许是一台阶,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走廊里有人经过,抱着书的女生很好奇地往教室内张望。 文成业懒得再等,转头就要走。 “文成业。”林晚星喊道。 男生回过头,逆着光,他侧脸轮廓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作业还没交吧?”林晚星说。 文成业皱着眉头,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我布置的寒假作业,你还没有交。”林晚星强调,“就是那个命题作业,如果忘了的话,需要我给你再重复一遍题目名吗?” 林晚星给学生们布置的寒假作业全名是“足球是为了胜利”。 开学前后,其他学生的作业都陆续上交。 因为他们完成作业的时间,都集中在输给禹州银象后,所以回答内容的情绪都相对消极。 秦敖写了个小论文,认同题目中阐述的观点。他在自己的小论文里引经据典,论述胜利对于足球比赛的意义。并在最后表示,没有胜利的足球什么也不是。 陈江河做了个视频来交作业。 祁亮完成作业的方式很聪明。他直接去豆虎论坛以此为标题,发了一篇帖子。一开始的时候,帖子讨论者寥寥,祁亮去切了个小号,自己左右互搏。 因为楼层变高,吸引越来越多的球迷朋友们回帖讨论。帖子大火,甚至被版主推荐到门户首页,引起广泛讨论。而他提交的作业,就是这些讨论的打印稿。 林鹿继续画了他的四格漫画。 为了表示认真完成作业的态度,他足足画了一本小册子。记录了整个寒假期间,他们足球队经历的故事。林晚星把小册子翻到最后,看到林鹿用黑笔划掉了tbc,将之改成了end。 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作业,让林晚星意外的是,付新书没有交作业。 狭路 第121节 “老师,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对的,但我就是写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付新书是这么说的。 自然而然,作为当时课堂里的一员,林晚星也同样问文成业收取这份作业。 “你不交作业的理由又是什么?”林晚星这么问文成业。 “文成业是怎么回答的?” 站在五川路体育场塑胶跑道上,王法这么问道。 天气渐暖,学生们考完试来球场训练,林晚星也被拖着活动筋骨。她先跑了一圈,然后边和王法讲今天遇到文成业的事情,边偷偷摆烂。 “教练要不要猜一下啊?”林晚星故意放慢脚步,停在王法面前。 王法按了下秒表,对球场上正在训练的球员们吹了记口哨,说:“我猜文成业调头就走,而小林老师肯定还想再多跑两圈。” 林晚星喘了口气,震惊地看着王法,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王法猜的当然没错,文成业确实转头就走。除了某些对完成作业有变态热情的同志外,林晚星还没见到谁会主动交作业。 作业这玩意儿,不都是得老师去收的嘛。 又跑了半圈,林晚星对王法这么说。 “小林老师听上去,对能收到作业很有信心。” “其实不是信心,我只是做作为老师该做的事情。”她说。 “什么该做的事,收作业?”王法问。 “是一视同仁。”林晚星答。 足球训练时间变短。 学生们三点考试结束后来的球场,差不多五点多,他们就结束了训练。 白天变长后,五点天还亮着。大家收拾训练器械,忙到一半的时候,一些人三三两两跑进球场。 气候逐渐转暖,来五川路体育场踢野球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背着包,穿着专业装备,自己带了足球,林晚星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学生们的好朋友小孙教练。 自从上次来球队试训,小孙教练逐渐认识了一帮热爱足球的伙伴们,他们有时会约一起踢球。但这次,他们对手穿着统一队服,装备看上去也非常专业。 学生们看了会儿,拉过小孙教练:“谁啊?” “隔壁永华软件的啊!”小孙教练今天穿了件亮蓝色紧身衣,边说边给大家展示了下自己的新买的钉鞋。 “那是啥,程序员吗?”秦敖震惊,“写代码的还会踢球了?” “看不起人家吗?”小孙教练说,“人家是我们市企业杯冠军球队!” 闻言,学生们看向永华软件公司程序员们的目光中,充满了尊敬。 时间尚早,学生们没什么事干,不由自主在球场边坐下,看双方开球。 这些天来,他们除了自己踢比赛,就是看电视里的球赛,这种身临其境看场球的体验好像从来没有。 小孙教练体格倍棒,司职后腰,推土机似的横冲直撞,卡住位置就是座山。 永华软件的程序员们经常和他一撞,就倒在了地上,双方身体对抗强度不是一个级别的。 场边看球的学生们,很投入地惊呼出声。 野球没裁判,球员们倒了就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 虽然身体素质差点,但永华软件的程序员们脚下技术还不错,彼此配合时间也长,不多时,他们就破门得分了。 学生们当然是支持小孙教练的,立刻在场边嚷嚷起来,给小孙教练加油。 小孙教练冲他们握拳。 气氛一时间热烈起来。 大概又过了十分钟,小孙教练方抓住机会,一记横传球突入禁区,由前锋破门得分,双方1:1战平。 夕阳西下,比赛焦灼,学生们不知不觉竟看得入迷了。 晚风拂过草地,不知谁开口说:“我们以后工作了,也会这么踢球吗?” 落日余晖将草叶尖尖染出一点亮橙色,剩下的球场被黑暗逐渐覆盖,场间无人作答。 第100章 大会 宏景八中高三下学期扬帆动员大会暨高三上学期表彰大会, 于周五上午9:00正式召开。 全体高三年级学生齐聚礼堂,林晚星和足球队的学生们,也被通知需到场参加。 学生们刚考完摸底考试, 又要来学校开会, 内心都有些忐忑。林晚星让大家提前在体育器材室集合,把前两天考试的卷子全部下发。 近日专攻学习,学生们成绩肯定令人惊喜。但比起卷面上的分数,他们已经更习惯在意试卷本身,于是立刻在体育器材室里讨论起题目来。 他们问题很多,恨不得立刻解决, 林晚星帮助他们梳理着知识点薄弱部分。等到典礼快开始,一群人才意识到还有会要开。 “卧槽!要来不及了!” 秦敖一声大喊,学生们疯也似的夺门而去。 足球队的脚力非林晚星能及, 她只能关上体育器材室大门, 慢悠悠跟在后面。 校园里, 柳树长出新芽,春风拂过校舍。付新书的脚似乎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完全能跟上队友们的奔跑。 林晚星踏入礼堂,主席台上主持人已经就位。 足球队的学生们在最后排冲她挥手,角落还有个空位,是给她留的。 高三年级的大会大致流程相似。 主持人宣布开场, 校长发言后是学生代表发言。 再然后,高三年级的年级组长老师对学生们高三上学期开学考成绩,进行了相关质量分析。并结合了高考形式,鼓励学生们明确目标, 脚踏实地。 从最后排往前看去, 小礼堂中人头济济, 不一会儿功夫温度就直线上升,再加上老师的讲话内容太过“专业”,从前到后的学生们都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颁奖仪式开始 “接下来,我们将表彰一些同学,他们在高三上学期各项学科竞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为校争光。” 教务主任开始一一宣读学生名单和所获奖项。 “宏景八中田径队,在省冬季运动会中取得了优异成绩,更值得一提的是,陈卫东同学在高中男子400米栏项目中夺得银牌,实现我校在跨栏项目上奖牌0的突破。” “陈卫东”三个字,让足球队所有学生不约而同抬头。 在省运会中有优异成绩的学生们列队上台领奖,陈卫东走在队伍末尾。他穿着校服,身材高大,看起来比在足球队时更壮了一些。 礼堂灯光下,他胸前的银牌很是瞩目。 足球队的所有学生们或坐或靠,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远处主席台。 校长给每位获奖运动员再次颁发了学校奖状,大家列队合影,全场鼓掌。 林晚星边鼓掌,边看向她的学生们。 在后座的晦暗空间里,男生们面容沉静,没人有任何动作。 颁奖典礼和大部分学生没有关系,所以偷偷玩手机的也有。 学生们走上礼堂领奖台,省市三好学生的奖项后,是学校内部奖项。 教务主任继续说道:“其中,高三一班的文成业同学,高三二班的柳如水同学,在高三上学期学习中取得显著进步。他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无论你们一开始基础如何,只要努力学习,就能收获回报。我们将为他们颁发‘最快进步奖’。” 几乎像是按下什么按钮。 足球队所有学生都“唰”地抬头,看向礼堂主席台。 高三一班在阶梯教室最前位置。 文成业站起身,同排学生为他侧身让道,后排也有男生女生发出些微动静。 文成业确实很惹眼。 他皮肤天生白,今天穿了校服,里面又是白衬衣,站在台上,像浑然天成的好学生一样。林晚星想,在场或许只有三个人知道,文成业的“最快进步奖”是怎么来的。 校长微笑着给两位学生颁奖,文成业弯腰致意,校长轻轻拍了拍文成业的肩膀。 再抬头时,文成业目光如漆,遥遥地盯着后排的某一处。 林晚星转过头。 只见秦敖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椅子上,举起手,冲文成业亮了个中指。 晚上,梧桐路17号小教室。 林晚星下班回家,少见地察觉到整个楼道静悄悄的。 教室的投影仪,终于又开始播放比赛录像了。 这些天来,王法不是没有训练安排。但却一次没有给学生们复盘比赛,分析思路。如果说学生们是草原上悠闲踱步的绵羊,那一直掌管羊群的那头边牧,好像最近一直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林晚星见过边牧认真工作的样子,所以总觉得,他是故意为之,或者说,他在等待什么。 推开门,小教室墙壁上的投影仪正在静默地播放比赛。 屋子里,学生们都抬着头,严肃地观看着比赛。他们每个人桌上都摆着纸笔,可林晚星一眼望去,没人写任何东西。 紧张的复习备考后,总还是要把注意力稍许分给一些即将到来的比赛,这很合理。但投影仪中播放的录像,却是学生们最不愿意重复观看的部分。 王法没有站在幕布前主导复盘,而是依靠在教室最后,远望着比赛视频中的小羊们。 林晚星手里拿着罐可乐,王法刚发消息让她下班带的。她把可乐递过去,“刺啦”一声,王法单手拉开易拉罐。 听到响动,秦敖立刻回头。可看到喝可乐的人是王法,男生想说的一些话又被憋住了。 “教练。”换陈江河开口。 “恩?”投影仪上比赛继续,遥控器和激光笔在王法手上,他边喝可乐,边淡淡地应了一声。 “您究竟是为什么非让我们看这场?”郑飞扬心直口快地问了出来。 “我刚才表述得不够清晰吗?”王法倒是很闲适平和,“我想听听大家对于10人队伍排兵布阵的看法。” 幕布上,雾气蒙蒙的球场画面推进。 狭路 第122节 禹州银象边锋带球从肋部插入,将球挑传到禁区中路。郑飞扬在中路补位,文成业并未防守后点,他选择前插,跑出了禁区。 那是他们前几日对阵禹州银象的第一例失球。 足球被摆渡到了后点,因为文成业防守失位,皮球被禹州银象前锋轻松起脚射入球门。 “艹。” 秦敖从头到尾冷淡地看完,最后骂了一声。 王法按下暂停键。 学生们齐齐过头。 王法喝了口可乐,问:“有什么想法吗?” “教练,你就非拿文狗恶心我们吗?这能有什么想法,不就是他防守问题?”郑飞扬咬牙切齿地。 王法没回答,他放下可乐,伸出手。 林晚星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红色标记带,放在他手里,这也是王法刚让她买的。 王法走到投影幕布前,顺手撕开一截胶带,把文成业的身影贴去,然后问台下:“看着舒服点了吗?” 球员们撇撇嘴,不说话。 “教练,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陈江河说。 “对这场球有很多想法的人是你们,不是我。”王法很直接,“请你们把注意力放到回答我的问题上来,去掉文成业以后,这球该怎么办。” 学生们抬头看向投影幕布。 教练动作随意,但态度足够认真严谨,所以学生们也不由自主地观察起来。 在林晚星看来,文成业的身影反射在通红的胶带纸上,显得异常刺目。 她和学生们一样,不清楚教练究竟想说什么。她只知道,她自己必须要足够专注在这场比赛中。 “好像……”画面中另一位关键球员,终于开口,“我必须得争赢这个头球。”郑飞扬这么说。 秦敖听到这话,立刻插嘴:“老郑你别抢着背锅啊,这球文成业的问题,和你有什么关系?” 所有学生都看着定格的投影。 这时禹洲银象中锋在和郑飞扬在争抢第一落点,而他们另一名前锋已悄然前插到禁区内空档处,且不越位。这意味着禹州银象的前锋可以随时接应到中锋头球摆渡,然后直面门将冯锁。 从画面中把文成业擦去,这个防守问题确实就变得简单清晰起来。 郑飞扬必须得争赢头球。 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似乎默认了这一答案。 “然后呢?”王法的声音于黑暗的沉思中响起。 学生们看向他们的教练, “郑飞扬争赢这个头球以后,怎么办?”王法问。 学生们感到疑惑。 如果球场上只有10个人,能争赢头球守下已属不易,还要有然后吗? 付新书:“教练你的意思是,反击?” 王法把激光笔交给他,示意他对着比赛画面继续。 付新书司职中场,更了解策动反击。他开始观察整个球场画面。 王法的暂停画面非常刁钻。 其中,禹州银象两个边后卫已经前压,而中后卫也上了一个,后场只留了另一个身着3号球衣的中后卫。也就是说,禹州他们大部分力量都在边路和中路,能够及时回防的,只有两个人。 而相反,宏景八中方面,陈江河在中圈弧顶一带,秦敖已经开始回防。也就是说…… “如果郑飞扬争到了第一落点,能将球顶到了弧顶一带,那这里没有敌我双方的任何球员,是个空挡!” 付新书说到这里,突然看向幕布。在那里,王法刚贴上的红色胶布格外刺目,像道刚割开的伤口。 箭头所指,文成业正朝着付新书标出的空位移动。 老投影仪工作过热的嗡嗡声在这个空间内响起,付新书的脸色在光影下白得彻底。 教室里没有人说话。 最先动作的还是王法。 他按下播放键,比赛视频终于继续向前滚动。 秦敖从惊愕状态恢复,他看到付新书苍白的脸色,深吸一口气,说:“教练,其实你想说的是,我们不能把输比赛的问题完全归结在文成业身上,他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接下来是你们最后的两场比赛了,不如少想一点‘谁的问题’,把有限精力专注赛场本身。比方说好好想一想,如何用10人阵容继续比赛。”他停顿下来。 林晚星坐在教室最后,见王法看了她一眼,说,“继续认真看比赛,把你们的想法写下来,交给我。” 第101章 千家 虽然林晚星很清楚, 王法这是在让学生们自己思考。但她总觉得王法这教学方式,有“借鉴”嫌疑。 晚上洗完澡,林晚星在天台上工作, 笔记本摆开在木制餐桌上。 她正在整理学生们的姓名和身份信息。 根据组委会最新赛程安排, 他们和永川恒大青年队的比赛,将于周日早上8:00开始,所以大家要提前一天去永川。 学校大巴不能跟他们外出过夜,第二天还有用处。所以她和钱老师商量了下,怎么处理学生们出行食宿的问题。钱老师觉得最天气不好,老起夜雾, 高速上还有客车劫案发生。因此让她给学生们定高铁票,外出安全第一。 林晚星于是先核对完学生们的身份信息,定好高铁票, 又按照预算, 定下了比赛场附近旅馆。 楼下的夜间新闻声, 从“高速劫案”转进到最近打击的黑恶势力团伙。主持人正在通报该团伙抢劫、非法□□、组织非法地下赌球等等恶行。 对门的房客正在洗澡,水声和新闻声成了林晚星工作的背景音。忙完这些事情, 王法正好洗完澡,推门出来。 春天晚上的天台还是很冷,风带来了柠檬薄荷味沐浴露味道。外面下起小雨,林晚星光着脚, 新打开一个邮件页面。她把赛程安排和一些其他内容上传,噼里啪啦敲完信,按下发送键,最后才抬头向王法抱怨:“就因为你让他们写小作文, 刚楼下奶奶说, 孩子们走的时候都不高兴, 让我们少给孩子压力。” 一条大毛毯从天而降,遮住林晚星的脑袋,柠檬薄荷味瞬间将她包裹起来。她挣扎了下,调整姿势,把脚缩进毛毯里。 “和小林老师学的。”王法用华夫格毛巾擦着头发,在她对面坐下,“教学方法与时俱进。” “与时俱进地偷懒!”林晚星笑了起来,端起旁边的易拉罐喝了一口,才发现雪碧罐子空了。 王法已经在煮茶了。 桌边有包油纸包住的茶叶,上面是“皖南村茶厂制”几个印刷红字。 柔软的华夫格毛巾搁在手边,春天夜里温度有些点低,小火炉带给人软和安静的感觉。 林晚星一直觉得,虽然王法在国外生活很久,但并没有太多明显的异国他乡习惯。他话不多,中文讲得没问题,偶尔还很幽默。 想到这里,王法目光正好飘了过来。林晚星和他目光一撞,不由得轻咳一声。 “小林老师想问什么?”王法问。 “呃!”林晚星刚准备开口,忽然看到电脑屏幕中的一个瞬间。她按了下暂停键,问王法,“其实教练一开始就发现了吧?” 林晚星看的,是他们最早同永川恒大比赛的视频。林晚星的足球知识都是最近一点点积累的,但她能感觉到,视频中文成业不完全是故意捣乱不想好好防守,他有时也像是锐利的猎犬,时刻准备冲锋。 “发现什么?” “就是文成业……”林晚星想了下,说,“文成业其实没有刻意不配合,他有自己的想法。” “哪里?”王法这么问。 林晚星干脆掀开毯子,搬着笔记本电脑准备坐到王法身边一起看比赛。只是她屁股还没碰上长凳,就看到王法的视线落在长桌对面的毯子上。 林晚星赶紧放下电脑,蹬蹬蹬跑回去把毯子拿回来盖好。 王法这才收回目光,看向笔记本电脑屏幕。 水刚刚煮上,还未烧开,空气里有柴火轻微的噼啪声。 球场上,每次文成业有所动作时,林晚星都暂停一下。 “这是在摆烂乱踢。”王法说。 林晚星尬了下,让视频播放一会儿,又按暂停。 “这个呢?” “很不错的反击想法。” “这里呢?” “判断失误。” 天台昏黄的灯光下,林晚星每次暂停,王法总能给出对文成业意图的判断。 好像他把这些比赛看了很多遍。 还有一种可能是,在球场上这些比赛发生的当时,王法就已知晓球员们的意图和比赛走向。 或许也不止是比赛,每日训练中、比赛复盘里,他对球员的想法都了然于心。 林晚星突然发现,其实王法一直在放牧他的小羊们,虽然看起来懒懒散散,但他也会在小羊们要踏出边界时把他们拽住。 他始终在掌控这支球队,那声果断的“弃权”就是最好证明。 但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对文成业的表现发表任何看法?而是要在大家矛盾激化,解散了不打了的时候,才让球员们在冷静下来后,回头再看看当时的比赛呢? 铁壶里的水将将烧开,空气里的滋滋声响亮了起来。 林晚星思考着,笔尖轻轻点在草稿纸上。 王法烫了遍茶盏,面容沉静,开始一系列悠闲的喝茶工序。 许多次,文成业训练时不听话跑位的样子在林晚星脑海中浮现。学生们球场上的争执,文成业“回做球训练”时选择自己带球的动作,完全不听安排…… 一杯新茶放到手边。 林晚星下意识端起,喝了一口,霎间觉得齿颊皆香。 草稿纸翻过一页,林晚星忽然发现,她今天用的草稿本是学生们旧作业纸装订而成的。 上面是一道古诗词填空题。 狭路 第123节 《望江南·超然台作》 宋代:苏轼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答题的笔迹歪歪斜斜,但很难得,那两句词填对了。 再看左上角,姓名那栏里,写的是“文成业”。 林晚星转了圈笔,在上面打了个勾。 夜幕中,绵绵细雨从城市的一侧向另一侧推移。 福安花园是宏景最早的别墅小区,也因为早,这里每栋楼看上去都有些破旧。 爬山虎的残骸挂在砖墙上,小区没有人车分流,所以坐在房间里,也能听到外面的汽车碾过小路,在窨井盖上“咯噔”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福安花园14栋。 总的来说,这是间很热闹的屋子。 一楼的保姆刚收拾完餐桌,太太们的麻将局还在继续。近几日家里并不安宁,墙上的画框和家里很明显残缺的瓷器摆件,都证明这里发生过激烈斗争。 但这也不代表,家里是不温暖的。 老别墅区没有地暖,可女士们的麻将桌前架着两台油汀。小保姆端着茶水和蛋糕走到旁边,感受到热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伯爵红茶倒出来的汩汩茶汤是琥珀色的,她听到了桌上女士们的对话。 李女士在讲最近新遇到的柜台小哥。 王太太则在说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们边打麻将,边抽空分析了一会柜台小哥的朋友圈,看干不干净,有没有搞头。 最后,陈太太看了家里的主人,说,“这种事情文太太有经验的呀。” 小保姆正好在倒茶,差点吓得把茶汤倒出杯子。 不过她们家太太是处变不惊的,她拍出一张一筒:“有什么经验呀。不就是我死去的前夫天天外面找女人吗,我也是没想到,春节出去度个假,他也能把人合作伙伴带的女秘书睡了,搞得我们滞留在冰岛那种鬼地方。” “老文死了?” “你们离了?” 桌上的女士们都惊呆了。 “死不死、离不离的,有什么两样?”文太太悠悠闲闲地说道。 “那家产分了没啦?” “你们之前股权架构怎么做的?” 霎时,诸位太太又开始八卦。 趁牌桌上大家吃惊的当口,文太太满意地笑了起来,她翻出一张刚摸的麻将,拍开:“自摸了。” 桌上女士们吵闹了起来。 文太太:“我的钱一分不会少的,我还有儿子。我儿子今天又领了学校的奖,最靠得住的,还是我乖宝宝。” 陈太太很明显翻了个白眼。 李女士低头继续翻柜台小哥的朋友圈。 一时间,牌桌打乱,麻将重砌,屋子再次响起了麻将洗牌的哗啦啦声音。 声音可以透过楼板,但一楼的暖和温度却不能。 二楼尽头的房间昏暗冰冷。 说不清是空调坏了,还是因为房间的主人的喜好。总之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房间里气息冰冷,冻得人手脚发寒。 屏幕中,召唤师峡谷地图上只亮着一小块,大部分地方视野全黑。 耳机内,队友被击杀的提示音接连响起,画面中的剑姬,却自顾自拆着眼前的防御塔。 霎时,游戏中飒爽的美女周围被接连ping出问号。 队友公屏打字喷剑姬不来参团。 一双手抚上键盘,在对话框输入:mute all,按下回车键,然后继续一个人的游戏。 游戏进程跌宕起伏,却和上单没有任何关系。右下角的头像明明灭灭,队友死去又复活,身着冠军皮肤的剑姬却只是重复着吃兵、推塔、被杀然后再出门的操作。 双方互推高地,我方水晶前,队友接连倒下。 峡谷另一端,剑姬砍下最后一刀,水晶爆炸出蓝光。 victory图标闪现。 与此同时,屏幕中右下角,邮箱提示新邮件送达。 一双手轻按在鼠标上,下意识想要点x,却在看到发信人时停了下来。 片刻后,窗口切换,邮件被点开。 楼下的争吵,是从那辆黑色轿车回来开始的。 一开始是响亮的汽车引擎声侵入夜色,随后车胎“咯噔”一下刮过窨井盖,刹车声响,车门打开又被“砰”地砸上。 牌桌上,文太太脸色很明显变了下。随之而来的,是猛地被推开的家门。 寒风细雨灌入屋内,文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厅吊灯下。 已经婚姻破灭的夫妻,根本不用讲任何情面。 文先生鞋也不换,直接走到牌桌前。 桌上几位女士刚换上震惊神情,文先生就一脚踹翻牌桌,麻将暴雨惊雷般落了满地。 “婊子,搞男人搞到学校去了?” 随着一声怒吼,楼上冰冷的窗框随之抖了几下。 麻将牌碾过地板、哗啦啦砸得处都是,“破鞋”“贱男人”之声不绝于耳。这些音调被空间骤然拉高,向小楼的每个角落侵袭而去。 直到 二楼房间的那张书桌前。 电脑窗口已从《英雄联盟》切换到了收件箱。 亮白色光线从屏幕中投下,却仿佛有奇异魔力,那些听上去格外凄厉的争吵声,被暂时隔绝。 窗口中是一排邮件。 最上面那封的标题是《宏景八中足球队赛程及相关作业安排》 一只被冻得发白的手握住鼠标,双击,点开了邮件。 随着信件徐徐展开,让人头皮发麻的背景音渐渐淡去,轻快的女声跳跃而出…… hello 文成业: 1.接组委会通知,青超联赛最新赛程安排在下周日早上八点,我们将客场迎战永川恒大青年队。 具体比赛地址和定位如下图。 2.教练今天布置了复盘作业,让大家写一篇小论文,题目是:《浅述10人高中生球队战胜永川恒大青年队之方法》。希望你在下周日前,按时交作业。 3.比赛复盘视频我将网盘方式发送给你,自己去下载哦。 ps:我们去永川坐高铁,时间车次如下,届时刷身份证有惊喜。 最后: 我作业呢我作业呢我作业呢? 什么时候交我作业? 你敬爱的老师林晚星 xxx年x月x日 比赛地点示意图、网盘地址和车票截图全部附在邮件最下方。 正经与不正经的语气混合,文成业把那些截图拖到最后时,一种荒诞感在心里蔓延开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楼下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切换电脑窗口。 复制、黏贴、输入密码…… 鼠标在下载键上停顿了下,旧别墅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声。 文先生踏上二楼丽嘉,一把推开房门。 楼道光线涌入室内,房间里反而更暗了。 “乖儿子,这几天在学校怎么样?”文父换上了温和地笑容。 电脑窗口被迅速切换,文成业的手指动了动。用草稿纸盖住桌上的作业,目光冷漠地看向房门口。 “下个礼拜天,爸爸给你约了出国机构的老师,早上8点钟,张师傅会来接你去,早点起来啊。” 没有任何动作。 “乖儿子早点睡啊。”文先生关上了门。 楼下的女人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文子桓!你别想把我儿子带走!那是我儿子!” 门被重重摔上。 屋屋内重归寂静。 电脑屏幕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依稀照亮被纸遮住的那几页。 光标滑动。 您是否确定下载该内容。 书桌前的人拿起耳机再次戴上,往手心呵了口气。 然后他轻轻地,点了下鼠标。 狭路 第124节 第102章 永川 是选择这样, 还是选择那样? 是选择好好学习,还是选择一个微小的希望,在高中最后的足球生涯里再拼一把? 没有人知道答案。 离比赛还有一周时间。 足球队的学生们都上交了自己对新阵容排兵布阵的想法。 从战术上来说, 因为缺少文成业, 他们后防空虚,势必有人要从中场回撤。 这点,每位学生的小作文里都提到了。 只是谈到具体人选时,大家又有不同想法。 球场上,王法的目光扫过他的羊群。 最后他手指轻点,付新书睁大眼睛。 学生们纷纷感到奇怪。 宏景八中中场三人, 付新书、郑仁、智会。 其中郑仁高、智会壮,而付新书又是中场组织者,怎么看, 回撤的那个也轮不到他。 王法:“付新书脚刚受伤, 后防球员跑动较少, 可以减少消耗。” 付新书:“教练,不用考虑我的脚伤, 我已经没问题了,其实我觉得……” “不是随便踢踢吗,那你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关系?”王法反问道。 付新书顿时语塞。 王法:“如果你想随便踢, 就随便防守一下,保护好自己身体是最重要的,这是你在这场比赛中的目标。” “那如果,我想认真踢呢?”少年人问。 球场上的风, 拂过王法浅绿色的卫衣, 向更远处的苍山峻岭奔去。 教练说:“那就利用你中场的直觉, 更加敏锐地判断对手的进攻路线。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成为后防线上的中坚力量。” 比赛日期不断向前推进,东南沿海早春的雾气,也如浓烟般滚滚而来,覆盖大地。 林晚星推开门。 她举目四望,看不清天台栏杆的界限。整座城市就这样被乳白色大雾笼罩。 今天是他们出发去永川的日子。 林晚星的手拂过空气,雾气丝丝缕缕,穿过她的指尖。关于永川这座城市,似乎已很久没有具体形象在她脑海中出现。 但借着目的地变成车票上确定字眼,“永川”又再度变得清晰。 宏景永川 d7016 9:29发车 售票大厅显示屏跳了下。 因为大雾,公路运输受阻,高铁站人头攒动,到处是忙碌的旅人面容。 时间尚早,落地窗外雾还未散,周围是茶叶蛋和泡面淤积的味道。 “老师,你在看什么东西?” 声音响起,林晚星回过神。 郑飞扬脖子上甩着一双钉鞋,正兴奋地问她。 她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学生是把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明黄色钉鞋在他胸口两侧左右晃荡。 林晚星无奈:“鞋子怎么不放包里?” “我包里都是吃的,怎么能放一起。” 还挺爱干净。 林晚星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机。 秦敖:“刚问你,你就扯开话题,现在看手机干嘛,在等谁呢?” 林晚星举起手机,展示钱老师的头像和备注:“我肯定在等我领导,不过你呢,你觉得我在等谁呀?” 秦敖一脸吃瘪:“别恶心我。” 他说完,转头就走。 钱老师很快就位。 他有很多带队出去比赛的经验,还给每位学生准备一顶小黄帽。 男生们很不情愿戴,但钱老师可不好说话,他是拳击选手出身,板起脸来很有架势。 男生们小学生似的接过帽子,再不情愿,也要别在背包上。 林晚星和王法也拿上自己的。 帽子是拼多多团购的,大家都一样。 林晚星和学生们戴上以后,明显矮了一截。 可王法戴上时,整个人都显得英俊明亮,和他们格格不入。 甚至连男生们都说:“妈的,教练你戴帽子为什么就比我们帅!” “可能是人的问题?” 林晚星笑着打趣,被男生们吐槽“老师你又变矮了”。 帽子发到最后,多出来一个。 钱老师环视四周:“谁没拿,上厕所去了吗?” 明明是闹哄哄的高铁站,可钱老师问话的瞬间,他们站立的这小块区域,骤然安静了下来。 气氛莫名诡异,钱老师也感受到了。 林晚星:“文成业没来。” “啊,怎么没来呢,马上检票了啊!” 学生们脸色僵硬,没人想说话。 林晚星简单讲了事情经过。 “你们说要10个人去永川,和恒大青年队踢?这怎么行!” 听到大家最后打算时,钱老师突然拍了下行李箱拖杆,表示这真是胡来。 林晚星:“这也没办法。” “你也不劝劝!”钱老师盯着她。 林晚星:“也不是离婚分手的大事,劝什么?” 钱老师被气得不行:“那你知不知道,文成业父母在闹离婚,孩子心情不好闹脾气,男孩子之间有什么天大的矛盾?” 足球队其他学生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听到时,他们都惊呆了。 林晚星则很平静:“我知道啊。” 其他学生们纷纷看向她,露出更加不可思议的神情。 “老师?”连付新书,都不由自主喊她。 林晚星并不准备解释太多,她扫了眼学生们,最后点了秦敖:“你觉得呢?” “他爹妈离婚怎么了,说得好像我爹妈没离。” 秦敖语气很不屑,学生们也没再说什么。 但大家飘忽的目光,和随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还是出卖了他们的真实情绪。 发车时间越来越近。 一件件行李被摆上传送带,一位位旅客通过金属检测仪。 前列火车驶出宏景站,d7016列车位次不断跳向上位,直到它后面亮起【检票中】的字样,那顶空着的帽子,仍然挂在钱老师的拉杆箱上。 广播通知检票声响起。 学生们背着自己的背包,一个接一个通过高铁检票闸机。 付新书走在最后。 他回望后方,只见滚滚人流,匆匆步履。更远处雾气被风吹开,仍看不见天。 暗红色塑胶跑道,劲爆的鼓点声。 歌是韩国新晋神曲,不断重复的旋律听得人心脏爆炸。 一遍、两遍、三遍…… 终于,响起的电话声,打断了令人窒息的音乐重复。 少年没有第一时间接通电话,他喘着粗气,拿起扔在环湖塑胶跑道边的书包和外套。 四周空旷无人,冰凉的湖风拂过他的身体。他用一种缓慢的速度穿好外套、背上书包。就在电话几乎要没耐性挂断时,他才将之接起。 “乖儿子,课上完了没啊?” 少年拉上拉链,简单地“恩”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快点回家哦,妈妈让阿姨给你炖了汤。” 声音热情洋溢,却令人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挂断电话,拉上外套拉链,他低头看今日跑步记录。 环宏景湖3周。 狭路 第125节 17787米,总耗时97分钟。 这是段漫长的距离,并因为使用了变速跑设置,整体时间更久了。 久到家人认为他应该上完课。 久到驶出车站的火车,理应抵达它的终点。 文成业看了眼时间。 中午,11:06分。 永川是座大城市。 它和宏景的差别,直接体现在大众点评上。人均300元以上餐馆,永川有279家,而宏景全市只有9家。 下高铁后,从火车站到永川恒大郊区训练场的距离,也近乎于宏景到永川的高铁时间。 雾气终于散了,一路上,能看到公路沿线的青绿色芦苇丛,弥漫延展,与天际相接。 林晚星定的青年旅舍在郊区球场附近。 路上,公交车经过永川大学城,在一所又一所大学门口车站停车。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们上上下下,林晚星把帽子盖在脸上,沉沉睡去。 等公交车抵达终点站,车上就只有他们足球队这些人了。林晚星睡眼惺忪下车,被扑面而来的湖风吹醒。 永川恒大训练基地在东明湖边。 学生们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觉得骨头要散架。 “给我们折腾这么远……” 大家伸着懒腰,背着行李下车。 林晚星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12点,微信上没有任何消息。 “决赛场地在永川恒大主场,在市里,我记得附近还有很多好吃的。” 她这么说。 “老师你开什么玩笑?” “我在陈述事实,没有开玩笑啊。”林晚星反问学生们,“你们在期待什么?” 学生们满脸吃瘪,说不上来。 日程安排方面,林晚星早已和青年旅舍及永川恒大训练基地方面核对过。 他们大约1点左右办理入住,稍作休息后,15:00后,永川恒大训练基地会开放场地,让他们做适应性训练。 虽然做了相关安排,但林晚星还是征求学生们意见:“你们要去适应性训练吗?” 大家坐在青年旅舍的餐厅长桌边,旅舍靠湖,落地窗外是一片茫茫湖水。听到这个问题,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有机会去,肯定适应下草皮最好啊,老师你这什么问题?” “哦,我想你们难得来永川,或许想出去玩呢?”林晚星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小林老师这话不对啊,我们队既然来了,虽然阵容不太完整,还是要力争胜利的,怎么能满脑子想着玩?”钱老师握拳,给学生们鼓劲。 林晚星笑了下。 钱老师之前还让她好好盯着孩子们学习,现在又说要全力争胜。她觉得不止是孩子,大人也很同意被不同意向所拉扯着。 “胜利是不可能的,最后两场比赛了,我们就想输得过得去就行了。”秦敖很理智地说。 “你这话说得不对!”钱老师拍了下桌,“什么叫最后两场比赛?我们小组赛出线,就有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还有决赛要打!” “我们小组积分垫底,这轮,我们打永川恒大。禹州银象和申城海波互殴,不管他俩谁赢,就锁定出线,我们没机会了。” 钱老师:“一点机会没有了?” “也不能说完全没机会。”一直负责算分的付新书开口,“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我们靠10人阵容踢赢永川恒大青年队。” 钱老师“呃”了一声,觉得确实没可能。 “那第二呢?”他问。 “第二,第二就是这轮禹州银象和申城海波打成平分,那他们各自再积1分,我们在下一轮还有机会。” “这不是很大希望吗?”钱老师不解。 “怎么可能,他们上次打了平,这次还打平?”俞明说,“就算他们打平,下场我们还要靠10人阵容赢了申城海波才能出线,您觉得可能吗?” 钱老师摸了下嘴,觉得这概率好像确实也不大。 学生们也和中年人越聊越丧,借口困死了,直接回房间里休息。钱老师不放过学生们,追着一起去宿舍,继续思想教育。 正是淡季,他们人一走,青年旅舍的客厅霎时一空,只剩林晚星和王法两个人。 王法从头到尾没参与会议,一直在翻看一本书架上的玄幻小说。 林晚星:“教练不去休息吗?” 王法:“我在等小林老师说完正事,邀你去散步。” 第103章 鱼蛋 从青年旅舍往南走一段距离, 就是片小商业中心,有肯德基麦当劳之类的商家。 王法选了家k记,推开店门。 林晚星觉得奇怪:“是青年旅舍的饭不好吃吗?” 王法:“困了, 小林老师要咖啡吗?” 林晚星:“我以为教练只喝现磨手冲。”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林晚星停下脚步。 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不由自主拉住王法的胳膊,有很明显要拉他离开这里的下意识动作。 王法顺着女生的目光,往旁边柜台看去。那是群师生模样的人,他们挤挤挨挨,站在肯德基柜台前, 正互相商量着点餐。 学生们喊着“付教授请客”,看上去师生关系非常融洽。 站在最前面负责掏钱的,就是那位教授了, 年纪稍大, 但也不比后面三位学生年长多少。 “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柜台里的营业员问道。 王法垂眸。 林晚星已经松开轻拽他衣角的手。她眼睫低垂, 长发散落,很明显不太想让人看到。其实王法早注意到, 在经过永川大学城的时候,她也是同样不想出现在任何视线中。 这里让她不舒服,她不想被发现,下意识想逃避。 可因为她是林晚星, 所以能控制得很好。 王法:“突然想喝m记了。” “没事。”林晚星只回了这么一句,然后她抬头,很确定地对柜台后的对服务生说,“两杯冰美式。” “您是在餐厅用餐还是外带?” “带走。” 旁边队伍吵吵闹闹, 并没有在意他们这里。 咖啡液体从机器中流下, 装杯, 服务生压上塑料盖,将咖啡递给他们。 从头到尾,林晚星都专注地盯着服务生的动作。 但王法能感觉到,她很紧张。 因此,当拿到冰凉的咖啡时,他们都松了口气。 “谢谢你。”林晚星冲服务生笑了下,接过咖啡,一杯递给王法。 他们转身离开队伍,后边的客人向前一位。 就在这时,旁边队伍也同时结束。有人抱着一纸袋食物绕过他们,然后不经意地一瞥,惊讶且不确定的声音响起:“林……林晚星?” 林晚星身形一僵。 可能因为美式咖啡加多冰块,她握着塑料杯的指尖发白,神色却强装镇定。 王法抬眼。 “付教授。”林晚星音色寻常,颔首致意,算打招呼。 面前那位付教授在得到林晚星回应后,很明显也紧张了下:“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晚星:“我回老家工作了,这次带学生来参加比赛。” “老家?” “宏景。” “哦哦。”付教授看上去温和善良且不善言辞。他单手抱着纸袋,另一只手搓了搓裤缝,像想到什么,忽然问,“什么比赛?” “青超联赛,足球比赛。” “欸,足球比赛吗?在这附近,是永川恒大这次的对手吗?” 闻言,付教授旁边的女生窜出来问。 “我带的是高中生,和他们青年队踢。”林晚星看了眼年轻的教授,问,“您呢?” “这有点巧,我们刚好有个球场暴力行为识别的项目,今天刚在永川恒大基地做完问卷调研。”教授说,“过几天去别的队。” 林晚星点了点头,好像问题只是客套,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教授也觉得尴尬,继续擦了擦手。 这时,教授后面的女生看了眼微信消息,说:“付教授,向师兄问我们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塑料杯里,冰块互相撞击。 林晚星还是微低着头,手指轻轻颤动。 同样地,原先还叫住林晚星打招呼的教授,忽然看向门口。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对林晚星说:“那我也不打扰你了,你快走吧。” 林晚星没再说话,她微微欠身,握着冰咖啡,和王法一起离开了。 肯德基店门关合,门上铃铛叮当作响。 狭路 第126节 目送那对年轻男女走后,围在付郝身边的学生们终于忍不住八卦之魂 “教授,你前女友吗?” 付郝脸色立刻变了:“不要乱说!” “不是吗,那女生真漂亮。” 柔软的棕色毛衣外套,简单的格纹裙,男生回想着刚才那位女生白皙的脖颈和纤弱苍白的手指,咂了咂嘴,忍不住回味。 “就是以前的教过的学生。” 店门的铃铛,再度叮当作响。 提着一袋咖啡的男生走进来:“怎么了?”他问。 “向师兄,我们周远刚看到个漂亮小姐姐,好像是我们之前的学姐,现在春心荡漾了。” “什么学姐?”向梓将咖啡一杯杯取出,“没走远的话,去要个微信啊。” “好像叫……林晚星?听上去有点耳熟欸。”女生这么说。 漫长的河堤,一直走下去,仿佛能走到水天相接的尽头。 手里的冰咖啡已经换成了纸杯装的关东煮。 刚才离开肯德基店后,因为咖啡太冰,她的手太抖,王法给她买了一份热乎乎的小吃。 林晚星知道自己反应不够平静准确,也知道王法看出了她的异常。 可就算这样,王法也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冰咖啡,带她站在小摊前,问她是要“海带结”还是“萝卜”。 当人类陷入不良回忆时,确实需要这样帮助。放弃和自己较劲,保持平和,将注意力放在一些别的事情上,无关紧要的事情也可以。 所以林晚星捧着关东煮,开始阅读纸杯上面关于店铺的简介。等她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王法坐在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 湖风冰冷,茫茫湖面反射着刺目阳光。 而林晚星靠在王法肩头。 能感觉到坚实的肌肉,和属于成年男性的体温。 冰咖啡已经喝完一杯。 王法回头,看了她一眼。树荫遮蔽下,他睫毛很长,因此目光呈现一种温和颜色。 林晚星低下头。 她控制着自己的手,从关东煮杯子中拿出一根鱼丸串。然后轻轻地,咬了一口。鱼丸鲜嫩,热乎乎的液体进入口腔,味道很美好。 “好吃吗?” 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还不错。”林晚星停顿了下,然后举起鱼丸,放到了王法嘴边。 王法转过头瞥了眼鱼丸,没有动作,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干嘛,都分了这么多吃的,这会儿嫌弃我了吗?” 原本淡色的目光变得更深了些。 王法握着她的手,很自然停顿了下,然后从她手里咬下一颗,说:“味道确实不错。” 林晚星收回手。 她能感觉到,王法握下她的手,只是想确定她是否恢复了些,绅士关怀恰到好处。 “刚才那位,是我之前《犯罪心理学》的大学老师。”林晚星挑出一大块萝卜,咬了一口。 “已经是教授了吗,看起来很年轻?” “副教授,当然他本人也姓付,所以是个梗,大学生就是很无聊。”林晚星说,“就算读上研究生,也是每天伺候老板做项目,不过付教授应该算是不错的老板了。” “如果你还在永川读书,会和他们一起来伺候老板吗?”王法问。 “不会,我们不是一个研究方向的,我对他们那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记得你是学教育心理的?” “是。” “你对这感兴趣。” “以前算是吧。” “现在呢?” “现在吗,我也不知道。” 东明湖边的夜晚,水雾弥漫,不见星月。 越临近比赛,不安和躁动的气氛就越浓。 明天比赛开始很早。 因此晚上9点,青年旅舍里,临时属于宏景八中学生宿舍的灯,早早就熄了。 这是间最便宜的宿舍,6张上下铺,可以睡12人。 均匀的呼吸声在寝室里响起,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熟睡。 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 今天下午时,王法和林晚星散步回来后。 学生们就跟着他们的教练和老师,一起去永川恒大足球训练基地。 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他们明明也去过永川明珠俱乐部踢过球,可那完全是两个基地。 他们来到永川恒大基地门口,就有工作人员开着观光车来接他们。 工作人员很正规地接待他们,带他们参观基地。 先是宣传陈列室,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永川恒大队拿过的奖杯和整个基地建筑全貌。 学生们才知道,这里有3块11人制的标准球场,还有专门用于训练的笼式足球场以及坡度跑道。 工作人员又带他们去了高规格的健身房和游泳馆。大家看到从未见过的低温冷疗室,以及比他们五川路体育场专业很多的恒温泳池和按摩放松池,羡慕得流口水。 最后,在送他们到明日比赛场地前,工作人员为他们指路食堂。意思是明天为他们准备了早饭以及比赛后的午饭,都是自助餐,他们报名字就能进。 大片大片的绿地,和五星级酒店一样的高档宿舍楼,远处东明湖水波光粼粼。 雾气散尽,学生们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片被阳光覆盖的明媚场地。 陈江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黑黢黢的床板,他突然有一种想说话的冲动。 上铺的人翻了个身。 话在喉咙口,陈江河却发不出声音。 要说什么呢? 梦里才出现过的基地,忽然有了具体模样。 他想起自己和林晚星认识那天。 那个经纪人说的东西,他描绘的场景,那些美好的道路,他不是没被吸引。 但“永川恒大基地”和“试训”,这些词汇都太过美好,假到他不相信自己能得到那种机会。 但是今天他却真的走了进去,完全没有真实感觉。 “你们睡了吗?”声音在上铺响起。 朦胧中,陈江河以为那是他说的话。 一瞬间,房间里很多双眼睛都睁开了。 但是整个临时宿舍依旧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傻逼吗,睡了怎么回答你问题。” 骨碌一下,秦敖直接坐起身、爬下床。 他站在地上,叉腰看着对面上铺的人。 祁亮也坐了起来。 他们对视了一会,彼此都说不出话。 “你想干嘛?” “我不知道,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和我说有什么用,要我哄你睡吗?” “你也睡不着吧?” 那几乎是种多年训练养成的奇怪默契。 宿舍里,一个又一个男生爬了起来,穿上运动鞋和外套。也不知谁提议、又或者根本没人提议,他们走出了房间…… 林晚星披了条羊毛围巾当外套,窝在靠湖落地窗边的沙发里。 一群学生顶着奇怪的脸色从房间里出来。 她犹豫了下,刚要开口,学生们却沉闷地推开店门,跑进了夜色里。 林晚星看向对面。 在那里,王法拿着下午那本玄幻小说,几乎快看完了。 噼里啪啦的脚声逐渐远去…… 林晚星用眼神询问。 王法说:“应该是睡不着,夜跑去了。” 20分钟后。 几乎每隔半分钟,她就要往窗口外张望一次。 终于,门外再度出现高中生们的身影。 狭路 第127节 青年旅舍店门被一把推开,夜风灌入,学生们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可他们谁也不说话,进来以后就习惯性围坐在长桌边。开始倒茶壶里的水,duangduangduang一饮而尽。 犹豫了下,林晚星试探着问:“是谁打呼太响,要换房间吗?” “就是……”秦敖靠在椅背上。 “很烦。”陈江河端正坐着,看向暗色的湖面。 薄雾漂浮在水面上,太过安静,几乎能听到湖水拍打石岸的声音。 林晚星把膝盖上的电脑,放回茶几。 穿着拖鞋,也跟着坐到桌边。 学生们依旧闷闷地坐着,连喝水和擦汗的动作都停止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比赛。”终于,林晚星提醒道。 “明天我们赢不了吧。”忍了很久,终于有人开口。 诸多情绪淤积,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湿重,难以排遣。 王法靠在窗边沙发里,手里的小说已经翻到最后。窗外夜色衬得他面容清俊,眉目深邃。 “确实赢不了。”他放下书,这么回答。 第104章 二十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明明已经准备放弃, 也做了那么长久的心理建设,许多次告诉自己此路不通,宽慰说另一条路也很不错。 可在某个瞬间, 还是会在梦中睁开眼睛。 这种难以解释的, 捉摸不透的,伴你入眠又令你无法入眠的情绪。 它到底是什么? 黑暗中,林晚星睁开了眼睛。 手机时间是早上6:00。 起身,拉开窗帘。 湖面雾气弥漫,不见天日。 这注定是个让人难忘的比赛日。 7:00,林晚星带着学生们, 在永川恒大基地门口集合。 永川恒大依旧保持标准接待流程。 门卫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一辆观光车开了出来。 四野的雾未见消散, 球场草地略显朦胧, 离湖越近, 水汽就越湿重。 一路上,学生们都没有说话。 甚至永川恒大的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否要去食堂用餐时, 也无人作答。 “我们定的旅舍有包含早餐,大家都吃过了。”林晚星说。 于是,工作人员很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更衣室外。 走下观光车回望,不远处是片青绿球场, 更远的地方,湖水连绵,不知尽头。 更衣室。 按照以往习惯,学生们先前往球场热身。 时间很早, 永川恒大青年队的成员们还没有出现。 草地湿滑, 球场上除了组委会的官员们在布置场地、架设设备外, 没有其他人。 今天的雾,比他们在禹州比赛那天更大。 在付新书带领下,学生们开始沉默热身。 林晚星站在场边。 王法走上球场,踩着草坪跑了一段,然后又跑回来。 林晚星以前也见过王法检查草皮,但今天似乎格外认真。 “怎么了?”她问。 “场上没什么积水,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让他们换上长钉球鞋。” 雾气弥漫间,林晚星走上球场。下雾后的草皮确实比平时更滑,球场能见度也不好,水汽好像要阻塞人的每一个毛孔:“会暂时停赛等雾散吗?” “这样的能见度不会停。”王法看了看慢跑热身的学生们,淡淡地道,“而且如果下雨,地面情况会更恶劣一些。”他说。 “会下雨吗?” 更衣室里,学生们刚热身结束,换上了干燥温暖的比赛球衣。听到等会可能要在雨中奔跑,他们更加烦闷。 “不喜欢下雨?”王法站在战术板前,反问。 “就觉得……” “下雨比赛很烦。” “而且我们最近都没下雨的时候训练过,没经验。” 屋子里开了空调暖气,但仍显湿闷。学生们刚做完热身,他们呼吸粗重,如此回答。 “如果下雨对防守方有利,你们也会认为雨很烦吗?” 战术板打开。 今日的战术布置,学生们已经练习了一个多礼拜。 在确定付新书回撤担任后卫后,王法摆出了531阵容。 从右到左分别是 后卫:林鹿郑飞扬付新书 祁亮俞明 中场:智会郑仁 陈江河 前锋:秦敖 中场郑仁、智会也将负责防守,陈江河回撤,前锋只留秦敖一人,他同样被要求经常回防,10人球队很难不摆出铁桶阵。 再次说完战术布置后,王法平淡地总结道:“这场比赛目标很简单,少输一点。” 学生们很不可思议地抬头。 长久以来,竞技体育的态度永远是争取胜利。就算没有希望,教练也应该给大家鼓鼓劲,钱老师就是这么做的。 可王法不一样,他很明确地指出了比赛结果和比赛目标少输一点。 如果要在“一点”后面加上具体的名词,那肯定是“球”。 少输对面几个球。 少让对面进几个球。 比分别太难看。 这些明明是他们之前自己提过的内容,可经由王法口中说出,却莫名令人憋闷。 陈江河松了松领口。 “知道了教练,我们会努力守住的。”秦敖说。 “守住哪一球?”王法合上战术本,把铅笔插到口袋里,很随意地问他的球员们。 学生们既不清楚王法用意,又一时想不明白答案,所以无人作答。 林晚星坐在更衣室凳子上,看着站在战术板前的青年人,看着熟悉的浅瞳色和柔软的发丝,有种熟悉又陌生的凛冽感觉。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数据。”王法拿起战术板前的黑色水性笔,边写边说,“近一年内,永川恒大青年队,最少一场比赛发动全场发动17轮进攻,最多一场比赛发动36轮进攻,平均每场比赛发动22.5轮进攻。他们的射门次数分别是,最多34,最少12次,平均19.17次。” 他插上笔盖,把水笔扔在板槽内,问他的球员们:“所以我问你们,在这些球里,你们想守住哪一球?” 173622.5 341219.17 战术板上的数字,潇洒而随意。 可在学生们看来,却莫名有种肃穆之感。 “我们……” “不知道。” 他们只能说出这些字句来。 “没关系,你们可以慢慢想。” 年轻的教练这么说。 沉闷而令人窒息的队伍。 穿好球鞋,戴好护具,学生们列队前往球员通道,等待在裁判员带领下,进入比赛场地。 基地刚刚重新装修完,窄仄的球员通道里,还有刺鼻的油漆味道。 宏景八中学生们列队走到时,永川恒大青年队队员们已经先到了。 和他们沉闷的情绪相比,永川恒大青年队队员们非常的轻松悠闲。他们三三两两聊天,似乎还在谈新上映的电影和刚回归的女团。 走廊内响起清晰的脚步声,秦且初回头,视线落在身后的队伍上。他们今天的对手看起来士气低落。而更主要的是,1、2、3、4…… 他点数了下人数,然后讶异地道:“欸,你们真10个人啊,那个谁呢?” 嚣张的少年人显然不能准确说出对手的名字,因此用“那个谁”来替代。 “哦,想起来了,就老乱跑那个。” 狭路 第128节 低头,鞋钉擦过地砖,无人回答。 少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10个人就想打我们,是不是看不起人?” 秦且初显然有些生气了。 原本在闲聊的永川恒大青年队成员们,纷纷安静下来。他们用一种好奇且略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本轮的对手。 作为宏景八中的队长,付新书原本站在队伍最前。见其他人都不想说话,他只能走回到队伍中段,有些艰难地向秦且初解释:“是文、成业……他有点事,今天来不了了。” “他不会后悔吗?和我比赛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有事?”秦且初指着自己的鼻尖,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付新书。 “他不会后悔的。”付新书低着头,扒拉了下队长袖标。 “那就让他后悔吧!让他看看自己队伍输得有多惨!”秦且初突然兴奋愉快起来,他掰着手指,像突然找到了比赛动力。“上次灌了你们12个球,这次你们才10个人,我们努力点,再多进8个!” 他双手高举,在对手面前嚣张地比出了2和0。 “让那个叫文成业的吞下自己队伍惨败的苦果,让他痛心疾首,我们让文成业后悔怎么样!”少年嚣张跋扈,声音在球员通道内隆隆响起。 裁判员依旧在闲聊,似乎完全没听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缓缓抬起头,昏暗空间里,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手比出的那两个数字。 刺鼻的气味,窒息的气压,《运动员进行曲》在球场上空奏响。 手机消息弹窗: 《宏景高速十方路段,再次出现持枪客车抢劫案,现场发生枪击事件》 高速交警提醒,过往车辆注意避让 站在比赛球场边,林晚星将手机熄屏。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情绪。 球员们已在绿茵场上列队,国歌声刚刚停下。 空气里水汽湿重,像在应和着什么似的,在她身旁,钱老师的电话铃声在骤然空寂的草场上响起。 胖乎乎的中年老师紧张了下。他赶紧掏出手机,想要调成静音。可来电人的姓名,却让他不由得往后走了几步,走到教练席外接起。 电话并不简短。 钱老师神色阴晴不定,似震惊、似不可思议,最后,他脸上竟现出忧虑神色来。 林晚星不经意看到了钱老师挂断电话时的表情,甚至在那么一瞬间,她错过了场上的开球。 一场比赛,90分钟,数不清轮次的进球。 对面说要灌他们20球,让他们尝尝惨败的苦果。 而王法问他们,究竟要守住哪一球? 当时学生们并不能立刻回答出来。 而王法告诉他们,他们有很长时间,可以思考。 第一球。 扔硬币结果,永川恒大选边,宏景八中开球。 开场哨音响起。 秦敖率先将球传给陈江河,陈江河回传。 可就在陈江河回传的一瞬,秦且初如猎豹般,闪电似地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靠!”陈江河猝不及防,被迫爆了句粗口。 那样的速度和力度,陈江河的心脏剧烈跳动。所幸他刚才回传力量足够,皮球顺利飞到了郑仁脚下。 郑仁显然也被突然加速逼抢的秦且初吓了一跳,他立刻转身,将球传给更靠后一点的付新书。 球在很短的时间里倒了两脚,可秦且初却不打算放过他们。他像疯狗似地加速,闪电一般冲向付新书的方向。付新书只能抬脚,将球继续传给边路的林鹿。 显然,永川恒大的攻势并不止由秦且初一人展开。林鹿触球的瞬间,又一名球员逼到了他的面前。 林鹿前方没有可传球的队友,他只能选择回传,将球交给更靠后的郑飞扬。 郑飞扬为保险起见,选择将球回传给门将冯锁。可这时,永川恒大的逼抢甚至已到达了门前。 冯锁来不及消耗时间,只能将球再传给边路回撤拿球的林鹿。 足球再度来到林鹿脚下。 林鹿注意到,他身边已经有两名逼近的对方球员。而不管是他身前的陈江河,还是身边的祁亮,他们周围都有对方球员干扰。 如果再横传,足球肯定会被对方中途断球! 这一刻,林鹿嗅到一丝危机。 要守住多少球? 首先是这一球。 他用力一脚,将球远远踢了出去。 “咚”的一声重响,足球高高飞起, “文成业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林晚星拢紧开衫。 钱老师在一个电话后,又接到一个电话。他反复向对方解释完比赛现场状况,才来到教练席,告知林晚星和王法这个消息。 “文成业的爸爸说,昨天晚上睡前还见过儿子。他本来今天早上要带文成业去留学机构面谈的,但早上到儿子房间,没有人。” “没有人是什么意思,离家出走了吗?文成业电话呢?”林晚星心中有朦胧猜测,却又有种不可置信感。她拿出手机,下意识要拨打文成业电话。 “电话关机了。”钱老师说。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果然是这样。 林晚星:“他们觉得文成业是偷跑来参赛了,所以给我们打电话确认?” 钱老师点了点头。 “但文成业不在这儿啊。” 林晚星打开手机,立刻给永川恒大基地的联络人致电,询问对方是否有学生来找他们。对方回复很快。 没有。 薄雾萦绕球场,远处湖水茫茫。 你在哪儿? 在你人生中,是否有这种时刻呢? 不想安于现场,突然有冲动想去做一件事,你决定不顾一切奋力一搏。 可现实却告诉你,那是个傻逼透顶的决定,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你很烂,那就应该安心做个烂人。 冰冷的高速公路休息站,背景音却嘈杂凄厉,很多人在吵架。 “为什么我们还不能走?” “我们已经没事了,要调查什么调查?” “我有急事要赶到永川!” 中年男女的声音尤为响亮,而背着双肩包的少年,自始至终都蜷缩在角落座椅里。 他用整条围巾包裹住自己脑袋,不想出现在任何人视野内。 疲倦、想吐,梦境几乎是完全的黑色。 如果可以消失就好,他是那么想的。 “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消失?”林晚星感到不可理解,“小区监控看过了吗?” 钱老师:“说文成业爸妈还在吵架,就是打电话去学校闹了一通,家里小区监控可能都没来得及查。” 林晚星皱着眉头,看向身旁。 王法双手抱臂:“你还是觉得文成业来我们这儿了?” 林晚星拿出手机,打开网盘下载页面。 下载数量:1。 “他看了我的邮件,还下了比赛看。”林晚星说。 “但他没有到场。”王法说。 “我们假设他想来参赛,那他应该8点前就抵达赛场。时间太早了,除非打车,那他只有坐夜班大巴一条路。” 林晚星想起了什么,把手机消息列表下拉,将那则发生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的突发新闻,展示给王法和钱老师看。 球场上。 因为少人,宏景八中被迫摆出531阵容。 付新书被安排到中后卫位置上,填补了文成业的空缺,陈江河回撤到了中场,前方只剩下了秦敖一人。 足球如同一道闪电,向前滚去。 一个人当然没法在对方后卫的包围下拿到球,虽然秦敖在奋力跑动,可是他依旧落后于对方后卫。 永川恒大后卫伸出明黄色鞋尖,将要触碰到足球,在那一瞬间,秦敖咬紧牙关,上去一个滑铲,将对方后卫掀翻在地。 身体与草地摩擦,半边火辣辣地疼。 主裁判哨声吹响,秦敖犯规。 永川恒大获得一个后场任意球。 男生从湿滑的草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草梗,看向对面嚣张的少年。 你的二十球里,这是哪一球? “你觉得文成业在被劫持的客车上,开什么玩笑?”钱老师觉得林晚星的猜测可笑极了。 狭路 第129节 首先,文成业就未必是来永川参赛,那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没人能猜透。 其次他就算来了,怎么可能那么倒霉,正好上了一辆被劫持的大巴? 这不是…… 这不是…… 钱老师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词汇,但觉得每个词都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可以和警方确认一下,车上人员名单吗?”林晚星问。 “这怎么确认,说我们的学生可能在车上,麻烦警察帮我们查查?” 林晚星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喘息、奔跑,无望的追赶,永远无法抵达终点的路。 文成业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边缘。 他记得自己早上四点半的时候,登上了从宏景前往永川的大巴车。 那时候天还没亮,大巴里味道难闻到了极点。 他握着车票,那明明是他最厌恶的车厢,有令人作呕的机油味,可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他甚至在那种环境中睡着了。 梦里有大片的绿色,一圈暗红色跑道围在球场外沿,他踏上那片跑道,开始向前奔跑。 然后是枪响,有人劫持了客车。 一瞬间,整个青绿色世界开始收缩。 它不断挤压着跑道空间,芦苇疯长,周围一切向他压来,连色彩都随着空间坍缩而完全褪去。 芦苇摇曳着,遮天蔽日,他只能看清眼前的一点路。 暗红的塑胶颗粒,那确实还是条跑道。 劫匪离开客车,高速交警把他们解救到休息站,可他却好像永远困在这段跑道上,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足球高高跃起,直冲云霄。 隔壁,永川恒大教练席。 主教练望着飞出边线后落地滚动的皮球,略感遗憾。 就在刚才,任意球直接从本方后场,开到了宏景八中的禁区内。 永川恒大身材高大的中锋方苏伦,力压郑飞扬,打算头球摆渡给接应的秦且初。可惜皮球刚刚顶下来,及时回防的俞明就抢先出了一脚,将球远远踢出了边线。 如果宏景八中的后卫稍有迟疑,秦且初在接到摆渡球的第一瞬间,就有数不清的方式将球送进对方大门。 可惜,被破坏了。 不过没关系,这只是开始。 永川恒大青训教练想到这里,不由得看向对手教练席。 在那里,他的对手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并没有完全把注意力放在赛场上。 事实上,作为恒大基地青训教练,他当然知道对面教练是谁。谁也没想过,对方会选择执教一支名不见经传的高中足球队。 可因为对方教练是“他”,所以他和他的队员们,一开始都非常期待和宏景八中交手。 但第一次交手结果是“不过如此”“没有意思”…… 期待感破灭的比赛,令人不满。不过那时候,大家都觉得他才刚执教对面,所以可以多给对面一点时间,看看宏景八中会被调教成怎样的队伍。 可今天,期望破灭,对面甚至只派出10人阵容。他们根本没有好好准备,甚至没有想认真踢完这场比赛! 原先的不满变成愤怒。他甚至从秦且初这臭小子现在场上的专注表情,就知道他处于何等暴怒的状态。 而对他来说…… 他收回目光。 宏景八中整体小组赛战绩不佳,基本上没有出线希望。 或许,其实本来就没有神话。 第105章 十九 “小伙子, 醒一醒。”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文成业不想睁眼,但对方还是坚持不懈,拍打他的肩膀。 “你好, 请你醒一醒?” 那是温柔和煦的女声, 和曾听过的有些像。 文成业微微睁开眼。看到女警的帽檐,他下意识拉过围巾,试图多遮住一些脸。 “你是文成业吗?” 女警弯着腰。她一只手拿着杯温水,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像在对着照片核对本人。 果然还是被找到了,傻逼就该有傻逼的报应。 从逼仄而永无止境的梦里醒来, 文成业倒没什么得救感觉。他看着眼前的的警察制服,第一反应是这个。 父母暴怒的争吵声仿佛已经在他耳旁响起。 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不想回应任何人。 其实早在决定背上包走出家门踏上大巴的那一刻, 他就该知道后果。 为什么要期盼不存在的结果? 为什么要像个傻逼一样? 文成业握紧拳头, 他不断地想,觉得自己还在那段不见天日的跑道中。 就在这时, 一纸杯温水被塞到他的手里。 “你是文成业的话,赶紧打开手机看看吧,你的老师急坏了,她在找你。” 警察这么对他说。 为什么手机关机? 人在做傻逼事情的时候, 当然想保密,不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而当你做的这件事暴露,就更不想被找到,能往后拖延一秒钟都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 一想到警察说“你的老师急坏了”, 他就没办法不去想林晚星的脸。 会着急吗? 为什么着急。 文成业慢慢喝完那杯水。 最后, 他摸出手机,像下定决心般,按下开机键。 未接来电提醒首先轰炸了他的手机。然后是各式各样的短信、微信消息。 长这么大不知道让大人省心吗? 你到底在哪? 不想去留学不能用嘴巴说?知不知道给你请的机构老师有多难找? …… …… 看完父母留言,文成业点回微信主界面,再往下一些,他看到林晚星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只黑色的肥猫。 文成业记得,那只猫叫小球,是他们新村新出现的野猫。小球很胖,林晚星最喜欢胖猫,所以她曾经动过很多次心思,要逮捕小球独享。 而现在,肥猫头像上有个鲜红的数字“2”。 2条未读消息。 林晚星 [视频] 东明湖畔的足球场上,稀薄雾气像在逐渐凝聚成实体。 水汽湿重,每一次呼吸,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 很热,非常热,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像不要钱那样。 第四球 秦且初在禁区前沿拿球,强行转身摆脱智会防守,在郑仁和郑飞扬夹击下,他找准机会,起脚射门。 足球炮弹般飞向球门,门将冯锁飞扑过去。 下一刻,足球被身体覆盖住,所有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 第五球。 永川恒大一次边路传中,中锋在祁亮的贴身防守之下抢点,足球将将擦过球门横杠。祁亮与对方中锋重重撞在一起,倒下后,他有一段时间没爬起来。 晃动的镜头,带着严重底噪的收音。 那是手机录像视频,为了能拍到球门前的动向拉了焦距,所以画面格外模糊。 摄影师本人水平并不过硬,秦且初起脚射门的第一时间,镜头并未追踪到足球。 所有人撞在一起。 画面里是一片明亮刺眼的天,文成瞬间清醒。 视频结束,画面暗下。 狭路 第130节 短视频重回开头,文成业紧握手机,点了小三角重新播放。 对面球员穿蓝白交接的队服,他和他们交手过,知道那是永川恒大的人。 播放、拖动、确认。 永川恒大起脚射门,球被扑下。 文成业松了口气。 草屑飞扬,画面雾气蒙蒙,但好像又有炽烈的风刮过。 文成业心跳剧烈,点开了第二段视频 永川恒大基地,球场。 得知文成业在高速公路休息站的消息,林晚星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她握着手机,球场上的风拂过她的鬓发。和文成业的对话框中,出现了[正在输入……]的字样,说明文成业已经打开手机。 她思考了下,继续把手机相机切到摄像模式,记录着球场上发生的一些瞬间。 比赛形势完全一面倒。 一场比赛、10人阵容,究竟要守住多少球? 林晚星也不知道答案。 第29分钟 永川恒大青年队的攻势如潮。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已经几乎没有时间概念,只知道不断地防守、防守。 他们很被动,只能跟着球奔跑,用盯人和跑动让对方传球受到干扰,力求防守不露破绽。 至于这道防线有多严密,只有他们的对手最清楚。 三十米防守区域外,永川恒大可以随意传球,不会受到干扰。可是一旦足球进入三十米进攻区域,不管是跑动队员还是持球队员,他们身边都会有宏景八中选手的密集防守和贴身逼抢! 跃起、顶断、碰撞、断球、哨音响起…… 然后又是新的一轮进攻。 体能训练能在短期内看到效果。 宏景八中这些高中生,在比赛中展现出的跑动和对抗能力,已让永川恒大的球员们结结实实吃了几次亏。 距离上半场结束还有15分钟,秦且初所叫嚣的20球,还未完成1球。嚣张跋扈的少年并未焦虑,他感到少有的兴奋。 35分钟。 永川恒大方教练席。 恒大的主教练和助理教练对望一眼。 虽然球队迟迟未攻破对方球门,场面和他们所设想的也有所不同,但这同样不足以让他们感到焦虑。只是这段时间内,宏景八中球员们整体透露出来的体能实力和防守实力,让他们有些惊讶。 宏景八中的防守模式几乎如下: 持球后,他们开始后场不断倒脚。在被逼抢到无法倒脚时,宏景八中后卫郑飞扬会将球回传给门将。门将直接一个大脚,将球远远踢出去。 前锋秦敖立刻朝皮球落点处奔跑,有时他能在他们的后卫包夹中抢到球,但更多时候不能。那时,秦敖会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开始逼抢。 在他努力逼抢拖延时,因之前传球而略凌乱的宏景八中防线,会趁机恢复完整。 简单的、耗费体力的、但又明确而高效的。 “您认为他们还能守多久?”助理教练喃喃地说。 永川恒大青年队主教练没有立刻回答。 宏景八中将死缠烂打的防守发挥到了极致,只要能干扰他们拿球,宏景八中就会不惜一切体能代价。 这种举动极不明智,可是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就这样做了。 他们根本不怕受伤,只是在不断的跑动,对抗,防守。 因为大雾,草地湿滑,他们经常会摔倒,然后他们会一声不吭地马上爬起来,继续防守。 在这样的跑动中,他的球队的进攻机会开始变少。 就在永川恒大青年队主教练思考时,换位到边路的中锋方苏伦通过个人能力突破,获得了一个角球。 角球开到禁区内,虽然宏景八中7号前锋回防禁区,立刻将球顶了出去。但足球离宏景八中的球门已经足够近了。 隔壁教练席的女生差点跳起来。 场上所有宏景八中相关人士,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掌握着明星选手的优势,而宏景八中人员缺失的问题,在这种个人能力配合整体协作的进攻中,显露无疑。 文成业捧着手机。 他刚才突然接到好几个来电,他在高速休息站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回家里。所以他很干脆挂断父母的来电,继续看新收到的那段视频。 依旧是雾蒙蒙的球场,比赛进行到第43分钟。 画面里,回撤的秦且初从中圈开始拿球,然后一路长驱直入,连续晃过了三名球员! 在接近弧顶一带的时候,他被斜侧杀出的付新书直接撞翻,主裁判判给永川恒大一个位置很好的任意球。 秦且初本人,站在了球前,主罚这枚任意球。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排出了六人人墙,将大门一侧封锁得严严实实的。他们有信心,就算秦且初打出漂亮的弧线球,他们也能够将之挡出。 主裁判吹响主罚哨声。 然而秦且初却并未直接射门,他直接将球吊向了禁区右侧! 在那里,一名永川恒大的边路球员正在高速插上。与此同时,另两名一同前插的永川恒大前锋同时插入禁区。 三人像利刃般向前,边路球员直接接球,轻轻一挡,足球划出一道轻盈弧线,刺破保持29分钟的僵局! 球,进了。 高速公路休息站,角落昏暗。 大厅里似乎发生了新的争执,文成业独自一人坐在最靠窗的角落里。 他捧着手机,眼睁睁看着主裁判吹响长哨音,将手指向中圈。 最后的哨声响亮极了,几乎要刺破弥漫整片球场的大雾。 文成业手轻轻颤抖了起来,他重新按下播放键。并迅速将播放条拖到永川恒大三叉戟突入禁区的瞬间。 如果他能在场上…… 如果他在场上,他不会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对方可能的射门上,那不是他的任务。他能够反应过来这是个传球,只需要他能及时回撤,在禁区内干扰一下,这个球可能都进不了了。 1-0。 门将冯锁跪在地上,他非常懊悔,都已经守到上半场快结束了,就差那么一点,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更快一点。 手重重捶击地面。 一下、两下…… 暗红色的钉鞋出现在视野里,有人走到他身边。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冯锁抬头,看到了秦敖严肃的面容。他整张脸都非常紧绷,目光看向不远处。 在那里。 永川恒大的主力后卫秦且初比了个“1”, 他咧开嘴、露出牙齿,声音却是严肃认真:“你们很不错,我要打死你们。” 秦敖没有理他,他只是弯下腰,捡起来球门里的足球。 场上的雾气,更浓了。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文成业一段又一段地看着林晚星发来的比赛视频。 他知道,主裁已经吹响中场结束的哨音,暂时不会有新的视频发来,可他还是握着手机,聊天框保持在和林晚星对话的界面上,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些画面。 混乱的镜头,晃动的画面,跌倒又爬起的球员,有时画面太模糊,他甚至忍不住要用手擦拭屏幕。 甚至还有足球向镜头飞来,那位拍摄的女教师,忍不住发出惊呼。 他不断地看。 看着宏景八中的队服逐渐被草屑和泥土染上颜色,看着每一次防守,看着场面越来越焦灼,看着秦且初的突破,看着最后那粒无能为力的进球。 明明再守一会,他们就能将0-0的比分拖入中场休息。 0-0,半场打永川恒大,战绩足以让人骄傲。 可是他们没能成功。 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能守下这球就好了,如果他在场上就好了。 当这个念头滋生的时候,它开始无休无止地蔓延,甚至取代了跑道四周遮天蔽日的芦苇。 可眼前的跑道还是只有那么一截,就那么一截。 他在高速公路休息站里,他哪儿也去不了。 电话已经不响了,取而代之是父亲愤怒的微信消息。 我已经在路上了。 自己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主裁吹响中场哨声,但无论哪一方,对此都很不满意。 经过上半场疯狗般的防守,宏景八中的球员早已耗尽体力。他们身上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天还是很冷,冷得人牙齿打颤。 林晚星暂时收起手机,招呼大家赶紧回休息室。 没有人说话。 更衣室暖气打得很足,整个空间却异常的沉默压抑。 狭路 第131节 原本的中场休息,是教练总结上半场比赛得失,布置下半场比赛的时间。 可王法只是压着帽子,坐在位置上,似乎并不准备发言。 而学生们…… 林晚星光看着他们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还沉浸在那例丢球中。 “十九……”简短数字,从秦敖口中吐出,“呵呵。” 付新书习惯性地把头埋在毛巾里,搁在腿上的拳头轻轻颤抖,听到秦敖的话,他说:“是我布置后防出问题,我没想过他们会打配合。” 他说。 俞明“我补位慢了。” 冯锁:“不,是我的问题,我可以扑到的。” 所有的话都在说我本可以。 钱老师忧心忡忡,左看右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林晚星有些犹豫,就在这时,王法抬头,看了她一眼。 虽然他没有说一个字,但目光中意义坚定明确。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对所有人宣布道:“文成业过来了。” 第106章 答案 一开始, 更衣室的球员们还沉浸在失球痛苦中。 他们明明可以守住上半场,却在最后时刻被突破。加之秦且初一开始放的狠话,每个人都憋着股劲, 就差那么一点的情绪, 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所以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对林晚星的话做出反应。 过了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敖。 “你说谁?”秦敖微微仰头,几乎带着一种狠厉的语气在问。 “文成业。”林晚星很确定地说。 “来了?”秦敖甩开毛巾站起来,赛场种种屈辱忽然涌上,他在更衣室里左看右看,甚至差点掀开衣柜, “你开什么玩笑,他来了,他人呢? “我没有开玩笑, 他早上四点半, 上了宏景到永川的巴士, 但他坐的客车被人劫持了,所以没能赶到。”林晚星陈述了事情经过。 学生们都瞪大眼睛, 甚至有人揉着耳朵。 比起文成业过来了这件事,他没能成功抵达永川球场的原因,更加不可思议。 “他跟你说的,他骗你的吧?” “怎么可能?客车还能被劫持的?” 学生们对于文成业很不信任, 他们首先就不认为,那个自私自利的冷漠小人会登上来永川的班车。 “你们现在打开手机,查询宏景十方路段,就能看到客车被人持枪抢劫的新闻, 不信的话自己确认下。” 学生们立刻去找手机, 用脏兮兮的手在网页翻找, 过了会,他们发现这竟然是真的。 “我们已经和警方确认过了。”林晚星说。 离奇的、荒诞的、诡异的,像一幅巨大的黑色画作,把每个人都吸了进去。 整个更衣室,再度陷入沉默。 “傻逼吧他。”秦敖放下手机,深深吸了口气。 “他是不是有病。” “为什么要来……” “那他现在没事了吗?” “没事了。” “休息站离我们是不是很远,他到得了吗? 林晚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知道消息的前十分钟时间,宏景八中的高中生们其实没完全反应过来。 问题很多,都把他们搞晕了。不可思议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茫然。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 中场休息,只有短短15分钟时间。 他们来不及消化,就需要重新回到球场上。 四周是他们此次要迎战的强敌,双方球员分散在场地上,准备开球。 湖风从球场西南吹来,吹得所有人一凛。 秦敖抬起头。 对面,永川恒大两个前锋站在中圈开球点,他们身后,四个中场站成一排,再往后,又是四后卫。对手阵容齐整,每个人看上去都做好了冲烂他们的准备。 而他们呢,五个后卫站在禁区前,三中场站在中间的地方,位于最前面的,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忽然回头。 看着身后防线的空位。 原来,他、他妈是想来的吗? 高速公路休息站的落地窗外,也有一片湿地湖泊。 茫茫的青绿色芦苇地包围着浅蓝色湖面,风一吹,周围泛起成片的青绿色涟漪。 中场休息的那段时间,可能是文成业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折磨时刻。 他不断打开和林晚星的聊天,明知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可他就是不断地在点着。他又看了几遍林晚星发来的短视频,不断看着那例进球。 明明可以守下来的。 突然,休息室内爆发巨大争吵。 他茫然抬头,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似乎有闪光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在发生。 可他完全不在那个世界里,他始终被困在那片芦苇丛中。 他忽然在想,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呢? 微信电话响起的时候。 秦且初的射门刚刚被林鹿拦下,地面湿滑,两人双双摔倒在地,裁判给林鹿亮了一张黄牌。 因为局势紧张,所以林晚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手机的震动。 王法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的手机。林晚星才意识到,她的电话响了。 那是一通视频电话。 接通时,她只看到一片灰白的地砖。 画面在轻轻颤抖。 林晚星退了几步,坐回休息区长椅上。 带着水汽的湖风拂过她的耳畔。 “文成业。”她平复了下心情,缓缓开口。 有那么一段时间,视频那头只有轻轻晃动的地面。 天上的阴云,似乎更浓了。 “我来不及了。” 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一滴雨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你明明以为,上半场最后时刻的进球,足以压垮这支队伍。 很多比赛都是这样,大家憋着股气,气泄了就没了,半场开始就摆烂了。不是麻木不仁的防守,就是毫无章法的随意进攻。 可宏景八中不太一样。 他们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明明下半场开场那会儿,这些人还在失魂落魄。 为什么开球后,他们迅速恢复了原先坚固的防守阵型? 秦且初不理解。 不过没关系,他不需要理解对手的想法。 再坚固的墙体,总有无法抵御冲击的时候。 所以开场后,他们直接开始不知疲倦的进攻,疯狂冲击宏景八中的防线。 一力破万法。 秦且初迅速拉边,用强行突破创造一个空档,然后立刻抬脚将球传出。 足球突入禁区内,双方中路球员都没有碰到,球飞向了后点。 恒大队员在冲刺中甩开了付新书的防守,迎着落下来的足球直接起脚射门! 那“砰”的一声重响,仿佛是给宏景八中球员们的当头棒喝。 足球撞击横梁,高高弹开。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 狭路 第132节 就连恒大的主教练,也不由得在场边跳了起来。 足球弹出球门的瞬间,秦敖完全清醒了。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眉心。 他突然在想,这是多少球来着? …… 第十六球。 第十六球的时候。 天空中淤积的阴云,终于化作雨水落下。 场边的视频电话仍拨通着,但没有人说话。 林晚星举着手机,尽量让电话那头的人能看清比赛情况。 明明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落在教练席遮雨棚上时,却能发出噼里啪啦的莫大声响。 雨水让本就滑腻的草坪变得更加湿滑。 禁区前沿发生相当惨烈的碰撞。 付新书和永川恒大的11号前锋重重撞在一起,双方捂着额头,都一时没能恢复。 趁此暂停空挡,永川恒大球员下场换上长钉鞋。 永川恒大青年队的主教练用脚掌搓着湿滑的草地。 没有队伍喜欢比赛下雨,草叶沾水后会变得格外湿滑,球场经常跑动的位置被踩烂后还会变得泥泞。不管是湿滑还是泥泞,都会让球在地面滚动时,受到更大影响。 防守队伍讨厌下雨,而下雨对进攻方的影响更大。 不经意间,他再度看向隔壁教练席。 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指挥球员的动作。 他只是沉默伫立场边,无论防守成功与否,他都不像其他人一样投入任何情绪。像这是场与他无关的比赛。 可他一开始,就让球员们换上了长钉鞋。 他的球员们会有更大的体能消耗,抵消多出来的抓地力,同时牺牲跑速,换取他的球员们不会无缘无故摔倒,减少可能出现的防守失误。 他突然感到一种超越胜负之外的比赛用意,可他又一时无法理解。 他只觉得对面也在赌,但就算你赌天会下雨,我们进攻会更困难些。 又能怎么样呢? 你们没有任何反击手段,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希望的比赛。 你在赌什么? 一脚一脚踩在泥泞的草地上。 付新书浑身湿透,站了起来,头还很疼,似乎肿了,但没有关系。 他同样清楚教练的用意,这就是一场防守的地狱试炼。 身体已经很疲倦了。 刚才他才知道,比赛已经进行到第61分钟。 原来他们已经守了这么久了。 对面是永川恒大,1-0的比分维持到了现在。 那如果,再多一个人呢? 这种想法不可能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或许,他们努力维持的防守阵线会被那个人轻松撕烂。 或许他们会争吵、谩骂,或许他们根本没办法配合。 就像他之前坚定认为的那样。 但如果…… 如果他在这里呢? 他们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 雨幕下,付新书感到有堵高耸入云的墙,横亘在他的面前。 他曾以为,无论他多么尽力奔跑,都没办法越过这堵名为命运的高墙。 可现在,他站在或许是他人生倒数第二次比赛的赛场上,站在名为命运的巨大分界点上时。 他才骤然意识到,他的“曾以为”是多么可笑。 他不可能越过这堵墙,不是因为他不够努力奔跑,而是因为,他放弃了。 他认为文成业不想赢,所以他也放弃了。 可现在,他很不甘心,他很后悔。 非常非常地后悔。 第二十球。 冯锁其实不知道,那是永川恒大全场组织的第二十轮进攻。 永川恒大都是偏向技术型的球员,可雨水阻碍地面进攻,他们只能高举高打。 不用讲什么战术、什么配合,就是不断朝禁区内长传冲吊,然后抢点。恒大不断地从两翼起球,从中路起球,直接将球传到禁区寻找机会。 他们起码有四五个球员在禁区内准备抢点,谁都知道,宏景八中不可能组织有效进攻,他们不用有太多的忌惮。 秦且初回撤拿球,然后分球到边路。边路球员强行突破林鹿的防守,虽然林鹿在顽强转身追赶,可是他的步伐已经踉踉跄跄。 永川恒大边后卫一口气甩开林鹿,切入禁区,面对过来补位的郑飞扬,他轻巧地将球挑传到后点。方苏伦巧妙跟进,迎球就是一记高空轰炸。 足球高速飞来,雨水让冯锁的视线一片濡湿。 他整个人扑向足球。下一刻,他重重撞在门柱上,然后摔倒于球门线上,浑身都是泥水。 足球,被他牢牢护在身下。 文成业捧着手机,他仿佛也在那场大雨中,被完全浇透了。 视频画面里,门将久久没有爬起。 他能听到场边林晚星和教练的一些对话,但并不能完全听清。 实在太远了,他握着手机边缘,关节完全泛白。 手机电量已经有些危急,微信又弹出了一条提示消息 你跟你妈一路货色 文成业并不觉得愤怒。 休息站实在太冷了,他蜷缩在椅子上。 他只觉得,这说得或许也没有错。 如果他们不一样。 他就不应该坐在这里。 他明明可以早一点出门,明明可以好好沟通,明明可以尝试配合。 可是他没有。 他没有低头。 所以他在这里,他不在那里。 他被困在自己心中这条永远望不见头的狭窄跑道里,所以失去站上那片球场的机会。 他很后悔。 他不甘心。 球场上的雨,越来越大。 第二十一球。 祁亮飞身头球解围,永川恒大球员来不及收脚,钉鞋直接踹上了他的脸。 第二十二球。 林鹿把自己整个扔出去,阻挡了一次传中。 第二十三球。 秦敖已经摔倒,还在用身体强行阻挡方苏伦,带着对方一起摔在泥泞的草地里。 恒大球员开出角球,足球靠近大门,冯锁出击准备去拿球。 然而一阵风吹来,雨水打在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睛,慢了一步。 冯锁没能拿到球,球从他手前飞过,飞向了后点…… 林鹿在那里起跳,准备将球顶出去。 助攻上前的恒大后卫依靠自己的身材,力压林鹿,甩头攻门! 足球瞬时改变方向,飞向空门,守在门前的秦敖飞身扑了过去,险险伸脚,凌空将球踢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秦且初突兀地出现在了足球飞行路线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角度刁钻,他姿势别扭,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余地射门,他只是用胸口拦在了足球飞行的路线上! 秦敖解围出来的球,撞上胸口,然后反弹,飞进了球门。 雨幕铺天盖地。 主裁的哨音响彻云霄,可球场上,却静得可怕。 秦敖跪在球门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狭路 第133节 他想起自己站在讲台上说:“我们已经做好迎接失败的准备!” 去他妈的失败,老子根本没有准备好! “啊!”他仰天大喊了一声。 狠狠地锤了下地面。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付新书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他的身边。 队长的额头还肿着,脸庞也早已被泥土和草色沾污。 “我一直觉得他不想赢,但其实他比我们更想赢一些。”他低着头,对他这么说。 秦敖看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手,忽然想起他挥向文成业的那一拳。 付新书向他伸出了手:“好歹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输给他,得比他更想赢一点。” 秦且初站在两人身边。 再比不出任何手势。 他看到秦敖把手搭在付新书的手中,看到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站了起来。 秦敖想。 王法问他们:他们想守住哪一球。 不是哪一球。 而是这一球,还有下一球! 这是一场无论你守住多少球,都无法迎来胜利的比赛。 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因为不甘心。 终场的哨音,在东明湖畔响起。 0-2,宏景八中四连败。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风拂过湖畔的球场,吹起层层雨雾。 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那刻静止下来。 林晚星手机微信中没有任何声音。可她仿佛能听到,文成业那边芦苇丛轻轻翻滚的声音。 “我真是个傻逼。”文成业说。 “我做了这辈子没做过的傻逼事情,遇到了最傻逼的结果,我感觉自己是个笑话。” 他明明坐在休息室里,窗外水鸟啁啾,青绿色芦苇随风摇荡。可他真的累极了,他已经跑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路,那是条始终望不见头的狭窄跑道,尽头是他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 名为命运的分界线,横亘在前。 向前一步仍是苦海,你可能会遇到最可笑的境遇最离奇的遭遇,永世不得解脱。 但为什么还要向前呢? 空间里响起暴怒般的脚步声,父亲的身影出现在大厅中。 文成业站了起来,向他走了过去。 下一刻,耳光扇上脸颊,耳朵里是隆隆的雷声。 芦苇丛中,白鹭惊飞, 文成业看着父亲狰狞的脸庞。 却感觉格外轻松。 虽然他没有抵达那里,但他也没有站在原地。 脚下的暗红色跑道不断不断向远处延展,他看到了那条路。 手机通话结束。 林晚星忽然转过头,看着王法。 青年的帽子不知何时被风吹到地上,他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绒毛般的雨水沾湿他的发梢和睫毛。 “我觉得你们很像。”林晚星对王法说。 她很清楚。 在这一刻,王法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解答。 足球是什么? 是暴力、竞争、是对抗。 是数不清争吵后也不知为何想和队友一起站上球场的文成业, 是普通的孩子想要放弃,又最终没有放弃,坚定地继续走下去的那颗心。 是不认命,和不甘心。 第107章 cd 那是一张cd, 这年头cd已经不多见了。 它被装在一个牛皮信封内,信封正面写着 福安花园14栋 文成业同学(收)。 信封既没有贴邮票,也没有贴快递单一类的标识, 这说明它很大可能, 是被直接放在文成业家信箱里的。 距对阵永川恒大的比赛,已经过去两天了。 输给永川恒大在意料之中,但比赛过程却有些惨烈。10人阵容和永川恒大打出0-2的战绩已足够令人骄傲,但输了总是输了。 学生们一开始并不能从失败中走出来。越是绝境、越是压榨到极限的比赛,就越能令人看清内心的渴望。 赛后的一长段时间,学生们都沉浸在比赛那些失误的细节里。“我本可以”“我为什么不”这些想法充斥着他们的脑海。 如果不是还有“文成业”的事情, 林晚星认为不断闪回的画面会折磨他们很久。 虽然嘴上不说,大家其实都很关心文成业。 比如他们赛后第一时间就想知道“文成业”人在哪,会不会来永川? 当他们得知文成业被他爸爸打了一巴掌带回宏景后, 甚至动了“劫狱”的念头。 听到“劫狱”两个字的时候, 林晚星真是很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 所以她给文成业发了条微信你的队友们说可以提供劫狱服务,你有这个需求吗? 文成业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过了很久, 久到他们已经在青年旅舍收拾完行李,即将登上返回宏景的高铁。 “文狗给我发了个‘傻逼’。”秦敖拿着手机,突然在站台上跳了起来,“傻逼是什么意思!他被他爸抽傻了吗?” 一听是文成业的消息, 周围的男生们全围到秦敖身边,抢着要看他手机。 祁亮看了眼自己手机,发现并没有文成业的消息,冷笑了下:“他真喜欢你啊。” 秦敖立刻得意:“你是不是嫉妒了?他就给我发了。” 他边说, 边拿起手机, 当着祁亮的面给文成业回了个凸。 总之, 这就是那天比赛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然后,就是在两天后的现在,文成业拿着这个信封,再次走上天台的时候了。 正值晚饭后,大家在正常摆烂。 轮值学生在洗碗,林晚星抢了个阳台的木沙发打盹,天台门被推开。 穿着校服和运动裤的少年,就这么背着个书包,拿着信封,出现在门口。 他迎风而立,外衣猎猎飞扬,夜色中,静静望着天台上其他人。 其他队员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发现是文成业后,他们竟有点不好意思。一伙人和文成业隔着菜园遥遥相望,很有画面感。 最后,还是林晚星先受不了。 “好了好了,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她招呼文成业进来。 然后,文成业就递给她这个信封。 如果说,信封正面是“to文成业”,那么信封反面…… 反面印刷着宏景市第九初级中学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显示是非常正规的学校用信封。 “这是什么,有人寄给你的吗?”林晚星问。 “恩。” “谁寄的?” “不知道。” “宏景那第九初中,这是你们呆过的初中吗?” 学生们纷纷点头。 这样的投递模式,很简单就让林晚星想到了曾经学生们收到的一些东西。 比如陈江河收到的《免费借球100次卡》,又或者是秦敖收到的香烟盒,甚至是最近的关于文成业的外卖单…… 虽然表现形式不同,可这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感觉,让人觉得出自同一人之手。 狭路 第134节 旁边的其他学生,也是同样的感觉。 “谁给你的?”陈江河问。 “不知道,就放我家信箱里。”文成业说。 “您什么时候收到的?” “去年,学期末……” “……” 听到这信还是去年的,学生们都无语了。 “所以你是早收到,没拿过来?” “里面就一张给我的cd,我为什么要拿过来,我拿给谁?”文成业反问。 这话听上去好像也很有道理。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拿过来?”秦敖问。 “因为里面还有一张纸条。”文成业没好气地说, 秦敖眼疾手快,倒了倒信封,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啊?” “我早扔了。”文成业很干脆地说。 “你是真的狗啊!”其他学生们都惊了,这人竟这么厚颜无耻且理直气壮。 “那纸条上面写了什么?”林晚星忽然来了兴趣。 文成业会直接扔掉,恐怕里面不是什么好话。 文成业果然满脸不爽,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尴尬。 文成业唇缝里漏几字:“致我未来的明星小球员们……” 呃! 这句话,确实有一瞬间让大家都尴尬了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学生们开始猜测会说这句话的人是谁。他们眼神中逐渐有奇异的光彩,虽然不可思议,但好像只有一个答案。 “是教练吗?!”学生们异口同声地道。 他们口中的教练,当然不是王法,而是那位从小教他们踢球,把他们从带球后路都走不稳的小屁孩,教到能和职业青训一较高下的蒋教练。 “教练寄给你的?” “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 “你实在太狗了!”学生们异口同声地道。 文成业很安静。 其实他也能猜到寄信人是谁,所以自始至终没有扔掉cd和信封。 男生们七嘴八舌,对信中光盘的内容越来越感兴趣。 现在找台能读cd的电脑,也有难度了。但幸好元元补习班里,有爷爷奶奶留下的旧机子,它能完成这个任务。 学生们屏息凝神,近乎小心翼翼地按下光盘弹舱,咔擦一声,弹舱打开。 光盘被放进舱内,关上,随后是咔擦咔擦的读取声。 老式电脑反应很慢,总之按照林晚星的观感,整个读取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 “我的电脑”文件夹内,出现了“20xx年市长杯 ”的cd-rom文件名。 双击光盘分区,文件夹刷新,一个视频文档出现在显示器中。 再次双击。 白炽灯静静高悬,远处星光明亮。 比画面更早出现的,是音乐。 男声哼唱着一段英文歌曲,嗓音略沙哑,但又轻快悠扬,歌声随着插在电脑上的老旧音箱,在整间教室中回荡。 前奏乐器交织,完全是上个世纪好莱坞电影的配乐。 几乎闭上眼,脑海中就能浮现出黑夜中的街道。漫天大雨,主人公愉快地收起伞,在闪烁着点点雨光的街道中起舞。 i'm singin in the rain just singin in the rain …… 紧接着,老旧显示器浮现出清晰度不高的画面。那是昏暗的休息室,画面质感粗糙,甚至还有仿佛灰尘般的粒子浮动着。 随后,孩子们明亮的笑脸出现。 他们面孔黝黑,一下子很大一张笑脸占据着画面,然后是叽叽喳喳的背景音。 林晚星愣了下,看向四周将近成年的学生们,将之勉强联系起来。 略显稚嫩的声音通过音箱,在教室里此起彼伏。 有人在喊“速度速度”,有人在说“冲”,还有人在吹牛说“我上次那个带球过人如何如何踢翻了对面”。最后那个,当然是秦敖。 他们叽叽喳喳的,虽然画面是昏暗的更衣室,仿佛还充斥着球衣球鞋和汗味。但那些明亮笑容,却似乎沐浴在阳光里。 紧接着,画面一变,显得更加亮了。 户外的球场草坪上,两队初中生球员列队,场边有家长模样的观众,总体人还是很少。 看到某一瞬定格画面,让林晚星想起了在林鹿家看过的合影,应该是同一场比赛。 裁判吹响哨声,球赛开始。 孩子们在球场上飞奔起来,显示器画面中,一切都灿烂光明。 夜晚的教室里,老旧音箱里还播放着愉快的《雨中曲》配乐。 初中生们在草地上奔跑、跃起,黑白相间的足球滚动着。 他们呐喊、欢呼,也因碰撞而哀号,一切生动而活泼。 有进球,又被进球,有滑铲,有过人,最后哨音响起。 林晚星甚至不清楚,具体比分是多少。 大家聚成一团,神情颓丧。 学生的心情阴雨完全能反应在脸上。 有人召集着男生们,让他们聚在一起。 中年人的声音,在背景音中说道: “快快快!去握手了!” “急什么,明年还有比赛!” “加油加油!继续加油!” 男生们被催促着,鼓励着,列队和对手握手。 下一刻,画面一暗,又是昏暗的更衣室。 沙哑的背景音乐响起。 还有很多很多嘈杂的声音。 大家来说一下我们明年的目标 “什么是目标?”有孩子问。 “就是你们明年想干什么!” “继续踢球啊!” “废话,肯定继续踢啊!” “教练是问我们,想要什么成绩!” “肯定是冠军!” “冠军!” 仿佛有一场突然而至的太阳雨瓢泼洒下。 背景乐仍在不停哼唱着 i‘m dancin and singin in the rain. 第108章 可能 视频播放完毕。 屏幕已经暗下, 教室里还是静悄悄的。 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时候踢球简单快乐,想法单纯,就算这次输了, 难过一会儿, 下次赢回来就好。没有那么多困难,仿佛无所不能。 学生们有一段时间安静无言,就静静看着屏幕。 直到林晚星将cd弹出。 “咔擦”一声弹舱响,才将大家唤醒。 “教练……” “是教练吗?” 他们显得有点组织不起语句来。 蒋教练为什么要做这张cd? 狭路 第135节 为什么要把cd给文成业? 大家的问题应该是这样。 林晚星想了想,问:“这段录像,是蒋教练拍的吗?” 学生们纷纷回忆: “我记得那天教练拿了dv吧?” “是叫dv吧?” “对, 他说问朋友借了dv机,拍下来给我们留念。” 林晚星却有些奇怪:“那你们之前看过这段录像吗?” “没有。” “也就是说,蒋教练在你们初中时拍摄了这个视频留念, 做了刻录和剪辑, 最近送到了文成业手里?”林晚星摸了摸下巴。 学生们也觉得奇怪, 不过他们觉得奇怪的点,还是集中在文成业身上:“为什么蒋教练单独送给你啊!” “可能因为他比较不听话。”祁亮说。 这句话就听上去很有道理了。 其他人长长地“哦”了一声。 林晚星也算知道为什么文成业宁愿给秦敖发消息了。 总之, 虽然还有颇多疑点,比如蒋教练为什么不亲自现身,而用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来引导学生们;又或者钱老师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但对学生们来说, 其实细节没那么重要。 毕竟刚才播放的录像,是蒋教练拍摄的这点无疑。 信是寄给文成业的,虽然小文同学直接把字条扔掉,也没看过光盘刻录的视频。但无论是字条还是信封, 应该都能使他想起些事情来。 也不能说是一张字条就促使他下定决心, 登上前往永川的大巴。但无论如何, 收到“礼物”的学生都会有所触动。那些“礼物”给了他们一个“理由”,间接地推动他们,解决困难,重新在一起。 文成业带来了信封和cd,也带来了两份作业。 当然,后者是其他学生离开后,他才别别扭扭从书包里掏出来的。 一份是交给她的,写在作文纸上,题目是《足球是为了胜利》。 另一份,当然就是王法要收的复盘总结。 林晚星收到催了大半个月的作业,非常震惊。 文成业努力保持冷淡的表情,他等了一会儿,像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转身要走。 “等等。”王法翻过一页纸,抬起头,喊住了文成业。 教练还是颇有威信的。 文成业转身回来,格外乖巧。 “说说你的想法吧。”王法看完复盘作业的最后一行,对文成业这么说。 文成业愣在原地。 月色正好。 下了两天雨,气温回了点暖,天台上并不冷。 “我的想法?” “你的复盘,只写了你认为比赛问题在哪里,但没有改进意见。” “改进意见?”文成业停顿了下,“我说了你会听?” 王法认为小文同学这句话是废话,没有回答。 “我觉得我们进攻太疲软了。”文成业直接说道。 “继续。” “以前蒋教练在的时候就老这么说,防守防守,防守是进攻的基础,但就算完美地守90分钟,还是0-0的平局。我们需要加强进攻。” “不够直接。”王法评价道。 文成业脸色一僵。 “反正下一场输了,你们也不会有别的比赛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王法很平静,他抬眼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文成业也这么看着他。 林晚星忽然想起那天比赛结束时。 永川恒大青年队主教练走到王法面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句话听上去很奇怪,王法在球场上一贯高冷,也就没有回答。 文成业眉头紧蹙,放在身侧的拳头逐渐紧握,像下定决心似地,他说:“我来踢中场。” 林晚星惊呆了。想起先前王法让付新书移位到后防线的做法,她转头看向身边。 “好。”王法答。 文成业同样怔住了,他没想到教练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那我变中场了?”文成业指着自己问。 “可我同意,并不代表你能顺利踢好中场这个位置。”王法身体微微前倾,他不是随意的姿态,而是很认真地在与文成业进行这番谈话。 夜风里,少年微怔,他像陷入深思:“我还要做什么?” “就像你说的,防守并不能取得胜利,那么单纯的进攻也同样不能。你觉得呢?” “你是说团队?”文成业讲到这里,眉头紧皱。他显然早就明白王法的意思,可还是不愿聊那些。 王法看了下时间,很干脆地对文成业说:“明天中午12点,你可以直接向你的队友们阐述你的想法,说服他们。当然,我是说如果你想的话。” 文成业不确定地来,更懵逼地离开。 据说他的父母正在为离婚开战,所谓的“管他”都是离婚官司里的手段,他大部分时间都很自由。 天台铁门砰地一声关上,四周恢复夜的宁静。 林晚星低头,认真看完了文成业交来的小作文。然后在某个瞬间,她托着下巴,转头开始端详王法。 王法同志的侧脸还是很能打,当然正脸更好,林晚星想找点小说里会用的形容词来拍下马屁。就在这时,王法忽然转头看她。 林晚星脑内的形容词弹幕被清屏。 大概是她的样子太呆滞。 王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蜜糖色的眼眸里露出笑意:“小林老师想问什么,需要我也给你个机会吗?” 林晚星怔住,然后小拍了下桌子:“首先,再就业的机会,明明是我给教练的。” “那别的机会呢,小林老师可以给吗?” 那瞬间,林晚星当然明白王法的意思。 夜风温柔,他们依旧保持刚才的距离。王法姿势闲散,刘海和鬓角因为刚洗完澡没多久所以显得濡湿,但他目光很是认真诚恳。 空气里是四周花木和柠檬洗发水的味道,他们的手离得很近,差不多是轻轻抬起就可以握住手指。 气氛很好,谁都有想装傻的时候,林晚星也想装傻。 所以她问王法:“那我给教练个机会,讲讲你的打算。” 王法眼眸中一瞬间闪过诸多情绪,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笑着反问,“小林老师是在问我对球队的规划?” “恩。”林晚星笑了下,说,“感觉教练早有打算。” “其实没有。”王法说。 “但你安排付新书去后防,也支持文成业争取中场位置。” “我是说,过程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有计划性和预见性。”王法顿了顿,“他们一起踢了很久,是个完整度很高的队伍。其实这样很了不起吧,小时候一起玩,长大了还能做队友。” 林晚星很清楚,王法年少时辗转多地,成年后又见惯队员更替,他始终认为,像宏景八中这样的队伍非常难得。 林晚星笑道:“你这句话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听到,肯定当场给你表演恶心心。” 王法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笑了起来:“但完整度有时候是双刃剑,球员们思维固定,打法僵化。就算有矛盾,也是在旧舢板上修修补补,风浪一大,很容易碎。” 林晚星听到这里,忽然能get到王法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整肃更衣室。 八中足球队是个固定的队伍,他们可以依靠固定和努力训练来战胜一些对手。 可比赛越来越难,输球后自然会互相责怪。陈卫东的退出,只是矛盾开始的缩影。文成业到来,加剧了队内矛盾。 这时,王法作为主教练,其实只有两个选择。继续修补这艘小舢板,或者看着它被巨浪冲毁,然后想办法重建。 想到那天更衣室斗殴,湿重而压抑的空气,林晚星沉默下来。 “但不一定能成功啊。”她这么说。 有时候碎了就碎了。文成业和其他队员们是否会因此改变,他们能否重组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这些都是未知的。 “但我们永远追求更好的可能性。”王法说。 林晚星看着王法。 顶棚的白炽灯洒下淡金色的光,他面容清隽平和,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做法。 他不要似是而非的选择,也不要勉强稳定的队伍,就算是一支普通高中生队伍,他也希望他们能追求更好的可能性。 林晚星从内心觉得王法很了不起。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挑战。 “你什么意思?” 第二天中午,元元补习班。 学生们按照王法要求的时间集合,文成业在讲台上硬着头皮讲了两句自己的想法,底下瞬间小炸。 他们既不能理解为什么文成业敢上讲台说自己想踢中场,也不能理解王法为什么同意文成业上台。 台下群情四起,文成业站在台上也有些慌乱。 王法坐在台下,球员们也回头想看教练的意思:“不是,教练你也觉得老付该给文狗让位置?” 狭路 第136节 “我没有倾向性。” “上次我们踢永川恒大,你让付新书打后卫。”陈江河突然想起什么来。 “付新书在后防线发挥了他的优势,不是吗?” “可是……” 学生们还是说不出的纠结。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习惯的阵容,突然要改,还是队长要给最不合群的人让位置,总觉得不舒服。 文成业深吸了口气,说:“这是我的问题,不是说付新书中场踢得不好,是我不喜欢后卫的位置。” “你不喜欢别人就得让你?” 林晚星举手纠正:“可以把不喜欢换成不擅长。” 文成业冷着张脸,很艰难,但还是改口:“我,不擅长后卫这个位置。” 措辞一变,座位上的反对者们突然就语塞了。 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文成业这人天生就没集体精神,喜欢独来独往,眼睛里只有对方半场,你让他好好防守他浑身难受。相反,付新书的集体精神很好,细致且有大局观,很适合做后防线中流砥柱。 从个性上来说,他们位置互换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要临时改变一支配合五年的队伍,去迎战强敌申城海波吗? 那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对手了。 每个人都陷入深思,无法抉择。 直到付新书站了起来。 “我同意。” 他这么说。 第109章 胜利 b2b中场, 全称为box-to-box midfielder。 box指的是禁区,意指能从本方禁区覆盖对方禁区的全能中场。 b2b中场全攻全守,防守跑动范围极大, 可以出现在球场任意位置。从地位上来说, 他负责组织进攻和防守,是全队当仁不让的核心人员。 这就是王法给文成业的场上定位。 学生们听到那个英文词的时候,已经张大了嘴巴。而等他们听到王法给予文成业的场上权限时,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学生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他凭什么”! 连文成业本人都受宠若惊,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教练摆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看着学生们的反应, 林晚星忍不住叹了口气,深感王法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先让小文同学主动提出要踢中场,然后再将他摆到高位、承担重责。原先的文成业, 是个游离在后防线外的自由灵魂, 现在的文成业身负重担, 从前到后,啥活都得干。 “我……我不知道b2b中场该怎么做, 没踢过。”文成业很诚实,突然重压之下,谁都会有些退缩。 “大部分时间,你都很自由, 往你想去的地方跑。”王法看似随意地说道。 与其让十个人配合文成业一个,不如让他一个配合球场上其他十人。 这就是王法人员换位的核心思想。 整个球队的阵型变换后,从右到左分别是 后卫:林鹿付新书 郑飞扬祁亮俞明 中场:智会郑仁 文成业 前锋:秦敖陈江河 除了文成业与付新书两人换位外,王法也让郑飞扬更多担任清道夫的角色, 帮两个冲杀在前的后卫查漏补缺。 换做之前, 其他学生当然不能接受“文狗”当核心来调度他们、控制全队的攻防节奏。 可架也打了, 彼此不满也发泄了,最艰难的防守战也踢过了。文成业先低头,大家再聚首很不容易。所以达成共识,更换位置后,他们要好好踢完最后一场比赛。 落实在训练场上,就是文成业全场飞奔到处救火。进攻调度有他,防守补位有他,门前角球争顶还是他。 一开始对文成业“核心”定位稍有不满的学生们,见到文少累如死狗,简单训练结束球衣能拧出水,就什么意见都没有了。 给文成业加码的不仅有教练的期待。 还有禹州银象和申城海波的赛果。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两队再度战1-1战平! 小组赛第五轮赛况如下: 申城海波1:1禹洲银象 永川恒大2:0宏景八中 积分方面 永川恒大15 申城海波5 禹洲银象5 宏景八中3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宏景八中下轮比赛击败申城海波,全取3分,小组积分就有6分。 因为大魔王永川恒大太强,禹州银象很难获胜。那么他们宏景八中就能以6分总分,力压后两支5分队伍出线! 而永川恒大赢比赛…… 不能说希望很大,只能说 “要是秦且初这逼崽子赢不了,老子就去永川给丫揍了!”秦敖如是说。 本以为上场是为了大家的最后一场球拼命,现在这最后一场球,又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性,大家都憋着股劲! 随着日程推进,宏景八中与申城海波的比赛日很快到来。他们将前往申城,客场迎战他们小组赛的最后一轮对手。 “我买了高铁票。” 临出发前一天,林晚星在宣布集合出发事宜时这么说道。 男生们都挺意外,毕竟申城离他们宏景高铁只有20分钟,怎么看都是大巴点对点更方便一些。 “你们都没有发现,文成业晕车吗?”林晚星问。 文成业坐在角落,忽然抬头。然后其他男生纷纷看向他,他又不好意思低下头。 学生们这才意识到,文成业每次比赛前的臭脸,好像也不单纯是给他们甩脸色。 明明对阵申城海波,是决定他们能否出线的重要比赛,打之前有很多遐想,可真到那么一天,仿佛又变成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申城海波主场很大,就在申城高铁北站旁,步行10分钟可达。 当日蓝天白云,天气晴好。 等到了场馆,是的,申城海波安排了标准体育场做主场。学生们发现,看台上竟然还有观众。 他们以前很多比赛都在笼式球场里踢的,虽然也是标准球场大小,但场地紧凑。和面向公众的标准体育场完全不能比。 体育场看台密布,零星观众很像洒在看台上的几颗芝麻。 林晚星站在申城海波的场边,竟第一次有种渺小感。 “好大啊的场馆。”林晚星感慨。 王法转头看来。 “你们以前的主场,比这个大吗?” “比这个小,我们圣玛丽球场大概只有三万两千张座椅。” “那申城海波这个主场呢?” “这是五万人体育场。”王法说。 不知是否因为场馆太正式,学生们在热身时,竟显得有些紧张。 一是他们之前毕竟输过申城海波,有心理压力。二来对手看上去真的很专业,场边有专业团队,替补席都坐满穿黄马甲的替补队员,整个队伍看起来势在必得。 事实上,对于申城海波来说,他们完全没想到,自己这种职业梯队,竟要和高中生队伍打小组赛出线生死战。 不过虽是生死战,但出线形势对他们来说仍然相对有利。倒霉蛋禹洲银象最后一场要踢永川恒大,他们申城海波则是对上了宏景八中。要知道,上次对上宏景八中,他们可是5-0大比分获胜。 怎么说,都是高中校队更好对付。 所以对赢得比赛,他们有巨大信心! 申城海波的信心,同样表现在赛场上。 天气晴好得过分,阳光落下,申城海波球员们的每块肌肉,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开赛前,双方球员握手。 对方肌肉虬结,秦敖的手被对面握得生疼。他不服气,狠狠地瞪了申城海波11号一眼。 双方球员握手后分散在场上,等待主裁判哨响开球。 吕立伟是申城海波青年队主教练,此刻,他正注视赛场。 他在这个圈子混,当然也听过对方隔壁教练大名。他倒没有看不起王法的意思。在他看来,教练水平再高,球员素质不行也没用。 而现在,吕立伟当然知道,对方更换阵容。中场摆了个陌生面孔,原中场兼队长被主教练摆到后卫线上。 他对王法这种换阵举措很不看好。 就好像…… 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步。 狭路 第137节 裁判吹响开场哨音。 咚、咚、咚! 看台上突然响起擂鼓声。 林晚星被吓了一大跳。 虽然看台观众几乎等于没有,但来的人却很明显身着申城海波主队球服,擂鼓队旗一样不缺,申城海波球迷的铁杆程度可见一斑。 有了主场球迷鼓劲,申城海波球员们更加严肃认真。 比赛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和上场对阵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 他们按照教练部署,稳扎稳打,很耐心地通过不断传递抓住机会射门。试图用大量进攻,来取得进球。 宏景八中则守在本方禁区内,直接“横起大巴”。无论申城海波如何有序进攻,都会像撞上堤坝的洪水,被阻挡下来。 经历过上场10人情况下防守永川恒大的艰难时刻,宏景八中在防守申城海波上显得游刃有余。宏景八中相互协作配合,该上就上,绝不犹豫,身后露出的空档,也会有队友马上填补。 对于防守一方来说,能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 所以很快,申城海波就感受到宏景八中防守的顽固性。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宏景八中的人根本不要命。 他们疯狂跑动、补位、逼抢,凶悍得像一百年没进过球或者只要被进一球就要全体被处决一样。 这种不要命似的拼抢,从一开始就震慑住申城海波习惯稳扎稳打的球员们,球员们拼命想抓住射门机会,显得很急躁。 申城海波主教练吕立伟当然看出这点。虽然防守凶悍,但宏景八中并未组织起任何有效进攻。 只有当比赛进行到第二十三分钟的时候,宏景八中有了一次反击的机会。 申城海波传中被补位的郑飞扬头球顶出来,而回撤的付新书在禁区弧顶一带拿球,他看到文成业在不远处跑动要求。 他立即抬脚将球传了过去。 文成业拿球转身,趁申城海波后防线还未形成合围,飞速将球踢了出去! 足球如出鞘利剑,飞向了对方半场。 然而那里却没有他们“自己人”。 秦敖和陈江河在文成业开出长传球后,才开始狂奔。以至于前场空空荡荡的,出击的申城海波门将把球拿到,然后踢给了回防的队友。 如此轻易,宏景八中就结束了一轮进攻。 吕立伟重新坐回教练席,皱着眉头,示意己方球员专注一些。 不过和他设想的一样,宏景八中并无有效反击手段。 申城海波重新组织新一轮进攻。 林晚星刚刚激动地跳了起来,现下站在场边吹风。看台的两个球迷也被这波进攻吓了一大跳,重新开始擂鼓。 咚咚咚! 咚咚咚! 鼓声隆隆,显得整个球场更加宽广渺远。 林晚星很清楚,刚才的进攻失败,是因为后卫线上, 付新书传球慢了一步,迫使文成业必须要第一时间传球。而秦敖则因为想看文成业的动作,而没有第一时间启动。 总之,一步慢、步步慢。 虽然大家磨合训练了一段时间,可文成业毕竟是新任中场,彼此磨合配合总不那么流畅。 五分钟之后,宏景八中又迎来了一次机会。 几乎是同样的一次头球解围,这次是文成业主动回撤,接到被争顶出的球。然后他抬头看向了前场,秦敖已经冲了出去…… 文成业周围有三名申城海波防守人员逼抢,没有空间,只能将球塞给一旁的郑仁。 在对方逼抢下,郑仁护不住球,足球被挤出边线,球权再度回到申城海波脚下。 如果换做之前,文成业这次失败的传接球,一定会被指责为自己想拿球出风头。但这次,飞奔半场的秦敖只是在对方控球后再回撤,甚至还冲文成业拍了拍手,示意没关系,下次再传。 “这次是文成业传球的时候犹豫了?”林晚星问王法。 王法点了点头,不过他顿了下,继续地道,“不过这算是有利有弊的事。”他说。 “为什么?”林晚星一愣,“好的方面是啥?” “因为他们在努力跟上彼此节奏。”王法说。 “那不好的呢?” “太客气了。”王法看了她一眼,这么说道。 其实林晚星一开始,没懂王法所说的“客气”是什么意思。 但慢慢,随着比赛时间推进,她有些理解。 可能是因为大家吵架以后和好,都比较在乎对方,所以他们很在意彼此之间的位置和配合,总想先依对方意思行事。 可组织进攻本身就很精妙。拿球时机多一秒、少一秒,区别都非常的大。接球瞬间是直接接下,还是调整后立刻传球,都决定进攻顺利与否。 当然,因为学生们防守实力着实过硬,主要是一直被压着打,所以没那么多机会实践进攻战术。 她刚刚想到这里,一声哨响打断了她的思考。 智会在中场绞杀申城海波时,有一次明显的犯规,将对方11号进攻球员撞到在地。裁判判罚给申城海波一例位置绝佳的前场任意球,由被撞倒在地的11号选手主罚。 阳光变得火辣辣。 林晚星有些紧张地看向罚球点。 足球划过一道优美弧线,直接吊进禁区,引起门前一阵混乱。 郑仁两次解围都没能将球解围出去,申城海波的前锋乱军之中脚尖触球,眼看足球就要吊射进宏景八中大门时! 门将冯锁果断出击。 他双拳一顶,“咚”地一声,将足球重重击打出去。 隔壁教练席齐刷刷站起了一大片人,原本都已经准备欢呼,此刻只能懊恼地抱着头。 场上球员们都凝滞了几秒,显然也受到惊吓。 从顶棚吹来一阵绵长的风,林晚星深吸一口气,背上冷汗直冒。刚才那会儿,她真有心跳到嗓子眼的感觉。 她很清楚,此番门前混乱,申城海波已经打出气势。一旦开始下轮进攻,他们必定会继续狂轰乱炸。 幸运的是,裁判很快吹响了上半场结束的哨声。 上半场比赛结束。 0-0,双方暂时战平。 林晚星松了口气。 申城海波更衣室。 吕立伟在更衣室中走来走去,步步生风:“太急了,你们踢得太急了!” 他批评自己的队员们:“很多机会,只要你们再耐心一点,细腻一点,完全可以抓住机会,就像最后一个!” 吕立伟直接点名批评前锋:“你完全可以用外脚背射门,那个角度很好。” 主教练发火,整个更衣室噤若寒蝉。替补球员更是大气不敢出。 “为什么这么着急,你们看不起对面,就想狂轰滥炸,多进几球,好来点个人表演是吗?”吕立伟犀利地指出队员们浮躁的心态问题,“你们要知道,我们就算打平,积分也比他们高中校队多2分,可以直接出线的。” 刚因教练训话而显得情绪低落的年轻球员们听到这话,情绪恢复不少。 确实,他们申城海波的目标是小组出线,就算打平,积分也比宏景八中高,没必要那么着急。 “下半场还是稳扎稳打,首先做好我们自己的防守工作。按我们的节奏来,不要心急。我们可以多打控制球,引诱他们攻出来,他们要是攻出来,那我们反击进球就容易得多了,你们要相信自己的实力!” 申城海波的教练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信心十足地对球员们说。 “有没有信心?”吕立伟冲球员们喊道。 “有!” 申城海波休息间气氛较为激烈昂扬。 宏景八中则相对很安静。 因为上半场艰难防守,大家消耗了很多体力,休息间大家都在忙着擦汗喝水,没人说话。 不过这也很不错了,毕竟他们宏景八中最近踢比赛,中场都在吵架。难得大家相安无事,令人感动。 让林晚星惊讶的是,王法中场休息时一般不爱说话。但这次他一反常态,在等球员们缓了口气之后,他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看向他。 “上半场比赛,我很满意。”他说。 学生们都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王法!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王法在比赛中踢得很好? “真……真的吗?”秦敖不敢相信地问。 “为什么不是真的。”王法很确定地说。 他今天没有戴鸭舌帽,身形高而颀长,气质沉稳认真,令人觉得无比可靠。 “在上半场的防守中,我看到了你们经过上次地狱式比赛磨练出的顽强防守能力。在进攻中,我也看到了你们互相想磨合配合进攻的努力。”王法说。 学生们都呆若木鸡,他们以为王法只是夸夸他们,没想到教练还能说出这么一长串表扬词。 “但我们的进攻,没成功啊。”陈江河很实在地说。 “那我们就让它在下半场成功。”王法开始分析球员们上半场两次关键反击,“第一次反击,文成业第一时间传球,秦敖却没有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前插,是不是想要看清楚文成业的传球意图,好配合他?”王法问秦敖。 秦敖默不作声,有点不好意思。 “第二次反击,秦敖前插,文成业却没有第一时间传球,是不是因为自己第一次传球失误了,所以想配合秦敖跑动才传球?”王法问文成业。 文成业也不说话。 气氛有些沉郁,毕竟也算被教练指出问题,谁都会不开心。 于是王法目光轻点。林晚星接收到要调节气氛的信号,笑着说道:“嘴上不说,你们彼此还是很在乎对方的呢。” “靠,老师你不要血口喷人!”秦敖率先嚷了起来。 狭路 第138节 “不要恶心人。”文成业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下半场到底要怎么做?”付新书思考片刻后,认真问道。 “进攻。”王法说。 “进攻吗?”付新书很犹疑,“可是我们都没怎么练过进攻,防守反击练得多……” “反击也是进攻的一种,把我们之前的传递的套路用起来,就是我们的进攻。你们在训练中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不知道将球交给谁的时候,就传给文成业,让他来组织进攻。”王法说。 “我……”文成业突然被再次点名委以重任,很难得地说,“我觉得我上半场做得不好。” “文狗你变性了?” “让你做你就做,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男生们纷纷说道。 “不光是文成业,我希望大家的下半场,都踢得‘任性’一点。”王法说,“人的下意识反应,先于你思考。” “但我们进攻练得有点少,真的要和对面拉开对攻吗?” 学生们全身心信赖王法,他们怀疑的是自己的能力。 王法:“我们一路都在比赛中成长,这次还是一样。我希望你们在下半场比赛中,全身心投入,感受我们在那么多次训练和比赛中究竟成长了多少,享受比赛的乐趣。” 心理学中,有个词叫“心流”。 讲的大概是,全身心投入某项工作时,会带来高度兴奋感和满足感。他们所展现出的专业水平和取得的成绩,也会高于平时的基准线。 许多运动员都体验过“心流”感,大概就是篮球场的手感火热,百发百中。 放到足球场上……林晚星不是很确定。 日渐推移,时间已到晌午。 蓝天白云,天气异常晴好。球场草坪保养得油光发亮。 两边球员重新站在球场上,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全场所有人,包括看台在内,都浑身一凛。 对申城海波球员们来说,这是他们的生死战,只要守住平局就能出线,形势一片大好。 而对宏景八中的球员们来说,他们本来还有心理包袱,但教练都说他们踢得不错,让他们放开手脚开干。 看台响起稀稀拉拉的球迷呐喊。 文成业触球后,目光冷峻,直视前方球门。他没有多想,直接将球开向前场,“砰”地一声重响在申城体育场回响,吹起宏景八中的进攻号角。 紧接着,宏景八中的球员们,与申城海波展开激烈绞杀,抢夺球权。每次抢下后不再倒脚分球,而是不断传向前场。 看到对手开球之后居然拉开对攻架势,申城海波的球员有点想笑。 你们什么水平,居然敢压上进攻? 吕立伟一开始也被宏景八中前压的气势吓了一跳。他不由得看了眼隔壁教练席,但很快就平复心情。 像宏景八中这种高中校队,就算压上进攻,也是一时心气调动,他们可能几分钟里会突然变得难以对付。但只要抗过这一阵,等他们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就好对付很多。 对这次晋级机会,申城海波上下包括俱乐部高层都是看重的,吕立伟前两天还被叫到青训经理办公室,领导向他传达了俱乐部主席的关注。 想到这里,吕立伟站起来,对场上喊了两声,让自己球员们先稳一下,避开对方锐气后,再做反击。 林晚星一直在偷听对面教练席的动静。 听到对面要稳一稳,她立刻看向王法。 王法也看了她一眼。 “我们的战术,目前看来骗过对面了?” “怎么能说是骗?”王法笑了下。 林晚星很清楚,刚才那一阵,宏景八中其实非常危险。因为他们实际上缺乏磨合,虽然压上进攻,但是是靠凶悍的气势震慑对方,有不少破绽。 那时,如果申城海波在中前场不惜体力逼抢,一定能够打乱他们的阵脚,让他们本身就惴惴不安的进攻,变得更加的错漏百出。 在这场双方教练的心里博弈战中,申城海波还是太求稳了,给了他们这样以弱胜强的机会。 足球在宏景八中球员们脚下不断传递。 套路都是平时训练中,无数次练习过的那些。 两个边后卫顶了上来,在边路不断的接球,像王法所布置的那样,他们接球遇到阻拦,就传给文成业分球,让他们过渡后再发起进攻。 战术并不复杂,但在足球比赛中,能把套路打出来,就非常不容易了。 宏景八中多次在申城海波前场发起攻势,他们传接球频率很快,也不怕失败。 文成业组织传中,位置正好的智会接球后,甚至尝试了一脚远射,足球飞过球门,正好冲看台上几位申城海波球迷飞去,引起一阵嘲讽似的讥笑。 但智会本就寡言沉稳,并不受影响。他只是回头冲文成业示意,传球很好!文成业也点了点头回应。 按照教练的安排,申城海波的球员们阻拦几次宏景八中有些拙劣的进攻后,就觉得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抓取。 如果换了别的对手,其实申城海波说不定会继续防守,反正他们领先打平就能出线,守好就好。 可是面对宏景八中,他们已经守了一段时间,按照教练安排,对面应该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可以稍前压些,拉开空间,反击逼抢。 而王法赌的就是对方球员心性定力不够,由守转攻运转不流畅的这一时刻。 文成业再次接球,他并没有将球传给按照套路跑动的秦敖,而是直接交给拉出禁区的陈江河。 按照陈江河平时的传接球习惯,他本应该拉出禁区后就马上对着禁区内冲刺,因为这时队友会用高空球传给秦敖,由秦敖头球摆渡,他正好前插射门。 可文成业却将球传给了他! 前期高强度进攻调动了文成业的注意力,他非常专注。顺利停球后,文成业观察到原本边路套边的林鹿向回跑了两步,而秦敖则也朝着禁区内跑了出来,准备接应他。 两人拉开了申城海波防守球员的阵型。 就在这个时候,文成业跑上前去。是很多次联系配合后的默契,是王法说的信任文成业,也是他那瞬间下意识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在三条传球线路中,陈江河再次将球传给了文成业。 原本已经在禁区前沿形成包夹的两名申城海波球员同时一愣。因为他们刚才前压,造成后方空虚,文成业正好精准插入他们刚露出的一个空档里! 申城海波球员们的反应也很快,边路的球员立即开始朝着禁区外跑动,禁区内的后卫也顶了出来,准备封锁文成业的射门路线。 文成业抬脚将球横传到了边路。 回撤的林鹿拿到球。 陈江河已朝着禁区内在跑动,而对方后卫还在补防刚才的漏洞。 后防线被拉扯出一个豁口。 好机会! 林鹿来不及思考,抬脚就将球传进了禁区! 林鹿传中,陈江河前插,对方后卫拉开身位,这三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靠的就是比思考更快的下意识反应,超乎寻常的默契的配合。 在那一瞬,禁区内的陈江河身边无人防守。 他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停球后,足球落在他脚背上。下一刻,他直面门将,起脚射门! 劲风如刀,刮过对方门将脸侧,申城海波门将脸上的震悚神情无数倍放大。 足球重重撞入球网,激起白色网袋飞扬。 球,进了。 场内静极了,甚至是静到了极点。 球……就这么进了? 裁判的哨音回荡在球场上空,看台上那几位铁杆球迷们都懵了。可足球却清晰地躺在他们申城海波的球门线内,一动不动。 林晚星这才反应过来,她从教练席上跳起来,双手拽着王法的胳膊跳来跳去:“进了进了!” 球场上,球员们都抱作一团。 所有人都去猛拍陈江河的板寸,进球的小陈同学还一脸痴呆,不相信这球就这么进了? 学生们的庆祝活动结束得很快,甚至林晚星的手还搭在王法胳膊上,球员们已经彼此松开, 文成业和秦敖同时冲进球门…… 秦敖抢先捞起皮球,然后就往回跑! “再进一个!”他高声喊着。 还处于懵逼状态下的申城海波球员们纷纷惊醒。 你他妈进一个还不够?还要再进一个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场上申城海波的球员,他们每个人眼里都冒着火,并且也真的急了,如果在接下来的20多分钟时间内,他们无法扳平比分,那他们将无法闯入淘汰赛。 这对他们申城海波青年队这种职业梯队的所有球员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包括申城海波主教练在内,整个球队都紧绷起来。 “进攻,压上去,怕什么!”吕立伟冲着场内喊了起来。 刚才那个进球让他知道了,如果让对方长期控球进攻,那么他们的防守总会出现漏洞。 防守是被动的,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没有现在还保守的道理。 再次开球后,申城海波通过一次前场抢断,对宏景八中的后防线发起了猛烈冲击! 和宏景八中没有那么娴熟,靠气势逼抢和灵光一现组织的进攻比起来。申城海波更冷静,因此进攻节奏也稍慢。他们不会盲目远射,而是找到好机会再射门。 但宏景八中的球员们,最擅长打的就是阵地战。 他们开始密集防守,心无杂念。每个人都极度认真专注,虽然身体已经很累了,衣服湿透。但那段时间,他们好像感觉不到疲惫,完全沉浸在这方绿茵场内。 他们的想法很纯粹,表现得也很纯粹。他们不断抵御申城海波的进攻,并不完全满足于一球领先的比分,阵型也并未完全收拢,一有机会就准备发动反击。 比起单纯突破防线,宏景八中这种近乎于对攻的无畏架势,让申城海波球员们感到太无理了。 领先了你们为什么不防守? 为什么还要攻出来? 宏景八中踢得越沉稳,申城海波就会越急躁。球场上的情绪相互之间会有巨大影响。 一定要进球,不然就输了! 狭路 第139节 只要进一球就重新打平,出线的还是他们! 这些情绪萦绕在申城海波球员们的脑海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的进攻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他们不知不觉将整体阵型前压,试图给宏景八中对手更多的压力。 比赛进行到第77分钟时,申城海波发动了一次非常有威胁的进攻! 申城海波18号边路强行突破传中。 郑飞扬补位不够及时,只来得及勉强将球蹭了一下,足球随即飞向了后点,快速前插的申城海波前锋无人防守,他即刻起脚射门! 球场内外在那瞬间都像被冰冻住一般。 然而下一秒,足球却重重打在了门柱上,弹回禁区! 没等林晚星背上的冷汗冒出来,原本在禁区前沿的文成业开始向反方向移动。 禁区内,祁亮抢在对方前锋补射前,倒地一个飞铲,将球铲出了禁区! 滚出禁区的足球被付新书抢到,对方中场直接前来逼抢,付新书没时间看文成业的位置,他只是按照习惯中的文成业可能跑动路线,直接将球向前场踢了出去! 已经向前跑动的文成业接球…… 而在中圈线一带,秦敖已经加速开始冲刺,堪堪要接近中圈线的最后一名后卫…… 文成业抬脚,“咚”地一声重响,他将球远远地踢了出去! 文成业的长传能力不过尔尔,可是在这个瞬间,他只需要将球踢到对方半场内就行了。 足球呼啸着飞向天空,然后呼啸着飞向申城海波的半场。秦敖拼尽全身力气奔跑,加速再加速,冲进了申城海波的半场。 在接近三十米区域的地方,秦敖接到了文成业的长传,且并不越位。 申城海波的门将率先出击,可转瞬他又汗毛倒立。 因为他还没走出一半距离,秦敖就已然拿到了球,这时他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 秦敖迅速带球接近了他,对方前锋脸上的那道疤在他视网膜上无限放大。 宏景八中这位身材高大的前锋,用一个射门的假动作将他晃倒在地,顺势趟过,抬脚将球踢进了空门。 2:0! 申城海波的球员们,都呆若木鸡,久久无法动弹。 而这次,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开始了疯狂的庆祝,其他人从四面八方冲秦敖跑了过去,将他围在中间!不同人的手狂拍秦敖狗头,秦敖笑得龇牙咧嘴,像朵花一样。 过了好一会,秦敖才从热情队友中间挣脱出来。他一转头,看到文成业站在他后面擦汗。 秦敖愣了下,举起手,冲他竖起了拇指。 文成业擦汗的动作停顿下来,他看着秦敖比出的手势,终于也笑了起来。 对于申城海波来说,第二个丢球,已经宣告了他们的死刑。虽然他们在最后几分钟时间内,对着宏景八中的球门发起疯狂进攻,急于扳平比分。 可越是急躁,胸口的那座大山就越沉重。 这样仓促的进攻,在状态和士气已经到达巅峰的宏景八中球员面前,完全不够看。 在几次看似气势十足却毫无威胁的进攻之后,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 球场上,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冲向教练席。 林晚星和王法被男生们团团围住。 绿意盎然的草地、刺目的阳光、浓重的汗味,还有喧嚣的风。胸膛内充盈的快乐无可比拟。胜利后地喜悦,仿佛能填满整座球场。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人群中,林晚星恍然间看到王法。 青年的神情依然是轻松镇定的,林晚星忍不住冲王法比了个口型:“不要装逼了!” 王法眉眼弯折,冲她灿烂地笑了起来。 春风拂面,意气飞扬。 第110章 “露营” 没有什么庆祝活动, 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就再加一顿烧烤。 当然,如果要庆祝的事儿足够分量, 那合二为一! 林晚星坐在天台上。 春日就算到了夜晚, 也有万物复苏之感。清风拂面,她左边靠水池和屋子的位置冒着火锅汤的热气,右边小菜园那块,则是烧烤的领地。 学生们忙得不亦乐乎。 所谓合二为一的喜事,当然不仅是指他们战胜了申城海波,永川恒大也同样战胜了禹州银象。虽然后者在学生们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不管怎样, 他们宏景八中确实在青超联赛小组赛的最后阶段,力压两支职业联赛梯队,以总分6分、小组第二的成绩, 出线了。 很多事都是这样。做之前觉得遥不可及, 做的时候分外艰难, 但走到这一步再回过头看,好像也不过如此。 虽然男生们自己也承认, 他们的“不过如此”有装逼的成分。 但做到了,就是做到了。 学生们都吵着闹着要庆祝。 林晚星提了比如大家一起去看电影,或者出去打桌球、露营一类有新意的活动。 大家一致认为露营不错,可到了选择具体地点和制定活动流程的时候, 他们话又多了起来。 一会儿是地方太远,要带的东西太多,一会是费用太贵那边不好玩,总之攻略做了半天。 林晚星直接做甩手掌柜。 然后她被学生们通知, 露营时间定在周三晚上。 而地点……说是等她到了就知道。 于是林晚星下班推开天台门, 就看到了这幕“左火锅右烧烤”的热闹景象。 天是春日特有的晴好傍晚, 虽然没有红霞,但夕阳清透柔软。 一开始的时候,除了两处“饭点”外,林晚星没有察觉到天台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很快,学生们拉着她,非要让她感受他们精心营造的露营氛围。 然后,林晚星就看到了火堆。 是的,男生们在她的天台上点了个篝火堆,熊熊烈火下,依稀能看到火焰中木材被码放成堆的样子。 虽然正是傍晚时,此情此景颇有美感,但林晚星还是一把揪起秦敖的耳朵:“兔崽子你在楼顶烧柴火是不是找死!” “你别急啊,我们铺了防火材料了!” “我们试过了,着不了!” 秦敖嗷嗷叫着。林晚星观察了一会儿,见问题可能不大,这才松开手。 “那,万一突然刮大风怎么办。”她又说。 “我们还准备了灭火器!”男生们又指着旁边放着的灭火器说。 林晚星刚要开口,他们又说:“还学习了怎么用,做了安全演练!” 这下,轮到林晚星彻底说不出话了。 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声响。 环视四周,天台上还有一顶瞩目的帐篷,王法正坐在帐篷里饮茶。帐篷外是一张符合户外气质的小折叠桌。为更好地营造气氛,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 天色暗了一些,林晚星被学生们按着坐进帐篷里,体验露营的感觉。 晚风和煦,王法喝茶的杯子还是金属质地。 林晚星接过王法递来的另一支茶杯,里面是热乎乎的大麦茶,于是问:“杯子也是露营专用的?” “金属质地比较轻便、耐摔,还可以放火上加热,是露营首选。”王法很专业地解释。 “刚学到的知识?”林晚星问。 王法看着帐篷外忙碌的学生们,点了下头。 天色又暗了一些,靛青色天幕上的红霞褪成浅粉色。 林晚星抿了口茶。 学生们又忙碌了一会儿,随着夜幕一起降临的,还有一串彩灯。 样子是很多露营照片常见的满天星灯,细线拉成的一串。估计他们应该也是看到很多露营照片里有,所以才决定要整点。 串灯星星点点,拱卫着天台围墙,而墙上那条褪色的横幅已经换上了新字。 “热烈庆祝宏景八中校园足球队战胜[申城海波]!!!” 最后四个字的队名显然被替换过,有很明显的补丁痕迹。在细微灯光烘托下,有种土味美感。 左右两块的饭桌升起质地不同的烟雾,火锅汤水雾轻软,烧烤则烟重火大。 天彻底暗下来,背景色更黑。天台灯光下,学生们忙碌的身影则更清晰。 林晚星低头饮了一口铁杯里的大麦茶,有些感慨。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们已经不需要她指指点点。他们能顺利打理很好生活,就连消防演练也能周全地想到。生活虽然土味,但也有审美情趣。 “觉得孩子们都长大了?” 王法的声音从耳旁响起。 林晚星蓦地向身边看去。 青年的脸庞隐没在帐篷的阴影里,但因为帐篷外光线射入,他的额发和眼睛都亮晶晶的,更显得鼻梁挺直,轮廓清俊。 这句话听上去好像他们都已经很老的样子。 林晚星还是有些感慨。帐篷外,学生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很清晰。她静静地看着王法,然后笑着说道:“是有一点啊。” 狭路 第140节 林晚星往后挪了挪,和王法肩并肩坐在帐篷里。 帐篷外食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烧烤刚烤出一盆,就被一抢而空,一群嗷嗷待哺的饿狼又冲去火锅摊,忙得不行。付新书同学还算有良心,好歹说了句“给老师教练留点”。 不过很快秦敖就说:“你少说两句,管你啥事啊,快比灯都亮了你!” 付新书直接“哦哦哦”,然后被拖走。 林晚星假装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她看向王法,对方正用一种略带笑意的眼神。 好像她被抓了个正着。 举起手里的大麦茶,林晚星握着铁杯的把手,和王法的杯子碰了碰:“教练呢,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好像也是在这样的傍晚,那日的红霞几乎烧透了天空,王法决定离开球场。然后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 那些不解的、失望的、烦闷的,湿重压抑在心头的故事。不知在这些天来,有没有被排遣。 “我嘛?”王法忽然安静下来,“应该说,每个人对足球的乐趣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林晚星问。 “有些人喜欢身体力行赢球,有些人喜欢看球,还有些人喜欢指指点点。” “那你呢?” “我大概是喜欢指指点点的类型。”王法说话时倒是很轻松悠闲,端着杯子,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长长地搁在帐篷边缘,“我的乐趣应该不在于纯粹地赢球,或者培养球员把他们卖钱。而在于培养球员、组织队伍。” “养成游戏!” 王法转头看她,乐不可支,也用铁杯和她碰了碰:“我以前一直觉得,已经完成过的事业,再做就没有挑战,但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有意思的事情,是一直有意思的。” “‘我们’宏景八中足球队,也让你觉得有意思吗?” 王法喝了一口大麦茶:“一开始只是完成小林老师的‘任务’。然后是想看看,这虽然是支普通高中校队,但球员们一起踢了很久,加入科学体能训练和系统的战术配合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然后呢?” “然后就是,果然还是以前更衣室的那些故事,输球以后吵架,找不到方向,赢不了球。” “那你有咩有一段时间觉得失望,就好像还在走老路。”林晚星举着杯子,伸到王法嘴边,当做话筒,采访他。 下一刻,林晚星手里一沉,王法握着杯底,就着她递出的杯子喝了一口。 林晚星:“!!!” 女生眼睛瞪得圆圆得,鬓发上有个松软的发夹,她脸颊很快红了,目光却亮晶晶的。虽然帐篷里也看不太清晰,但因为逗她的次数不少,所以王法很清楚林晚星接下来的每一步反应。 果然,林晚星就手足无措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盯着杯子那圈外延,像要确认什么。 “不要见外。” 林晚星:“???” “没碰到你喝过的地方。” 这时,女生的反应更有趣了,她想了半天,直接拿着杯子转身,跑到帐篷外假装倒水。 女生慌乱的背影在那片忙碌夜色中,格外单薄。 他那时候有认真想过回答足球黑白相间,它有32个面。他曾对足球感到很失望,是因为他爬到一个注定会看到足球黑暗面的位置。不止是足球的问题,也是他自己在日复一日中,忘记了最开始让他喜欢上足球的那一面,究竟是什么样的? 如果他那么回答,林晚星大概率会问“那你现在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面了吗”? 天台,夜风,星月,飘扬而起的烧烤烟火。 前后这段对话,王法想过很多遍,力求完美。 但林晚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那时觉得,林晚星可能是夜里的花。 需要斗转星移,需要阳光、雨露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但很多时候,机会稍纵即逝,而时间则最最宝贵。 第111章 自己 高三生日程忙碌, 教室黑板上月计划写得密密麻麻。 小组赛出线后,学生们迅速迎来各种模拟考试。 考试周,大家总会比平时显得更忙碌。 一直在梧桐路17号的学生们, 隔三差五就要回到学校, 接受“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洗礼。 大家的生活重心,一下子从梧桐路17号,腾挪回高中校园。 重回学校生活、参加大量考试,学生们还有点不适应。比如他们要调整训练时间,也没办法午睡。每到中午食堂用完午餐, 大家都喜欢挤到体育器材室。 为此,林晚星失去了她难得的悠闲时间。 她半靠在小躺椅上,听嘴上油都没擦干净的学生们, 吐槽上午语文作文题多无聊。 “四格漫画也就算了, 还是动物!” “就几只蹦蹦跳跳的猴儿, 画得也还不咋地。” “看不出来啥意思,让我们根据漫画, 写一篇文章。” “那你们写了吗?”林晚星边靠在躺椅上磕小核桃,边和刚吃饱喝足的男生们闲聊。 “写肯定是写了。” “但也不太确定出题人的意图,不知道写得切题不。” “一模而已,随便写写。”林晚星把核桃肉挑出来, 扔进嘴巴里。 “什么叫随便写写!好歹是一模!” “作为老师,你不该说点有建设性意义的话!” “对啊,或者说点什么‘抓好基础分,不要被难题影响心态’这种话, 还有点建设性作用。” “对!” 随着球场上越来越齐心合力, 男生们在争论中的语言配合, 也更加默契。 林晚星经常被他们吵得头疼,只能开始敷衍大法。 “多说点,我录个音,下次讲给你们听。” 男生们一个个都被气到。 林晚星环视一圈,忽然发现器材室里少了个人:“文成业呢?” “他爹中午来找他了。”秦敖说。 像是在映照什么事情,林晚星办公桌上很少响起的座机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学生们下意识噤声。 林晚星接起电话,那边是温和的女声。 “我吗,现在?” “对,刘校长请您现在来一趟办公室,办公楼301室。” 电话就此挂断。 林晚星放下座机听筒,学生们都露出紧张神情。 “散了散了,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去准备下午考试去吧。”林晚星思考片刻,把人赶出器材室。 林晚星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宏景八中面试,也是在办公楼。那栋楼不高,总共才三层,走到楼下时,林晚星正好看到文成业走出办公楼。 他的父亲走在前面,那是林晚星第一次见文成业的爸爸。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在阶梯上方站定。 林晚星微仰头看去。 文成业父亲穿了套条纹西装,戴着块劳力士金表,看上去像是很会自我打理的矜贵资本家。他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甚至都懒得打招呼。 文成业转头和他爸爸说了什么话,文父先行下台阶,一个人走了。 文成业随后走下来,在她面前站定。 林晚星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今日穿了校服,手里拿着份文件袋。有些狭长的眼睛在阳光下瞳仁略浅,除了他头发剪短,皮肤因为这些日子训练而变成深一些的小麦色外,还是她第一次见时的那副少爷模样。 文成业几乎没有和她讲过家里的事情,林晚星只是听说过有”离婚大战“。有钱人家的私事,她也很难帮助解决。所以沉思片刻后,她选了个最平和的开场白:“今天考得怎么样?” “你放心,今天我都是自己写的卷子。” 林晚星笑了,小文同学是有点直接。所以她也决定直接一些:“那今天你爸爸来学校干什么?” “他想让我出国,来学校监督我弄点资料。” 林晚星怔了下,她从没听文成业说过这些:“你要出国吗?” “就先拖着。”文成业轻描淡写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们谈过了,我会把高中读完,把比赛踢完,看看高考以后怎么说。” 林晚星点了点头,片刻后,她目光落在文成业的手中透明文件袋上:“那你呢,你比较倾向于怎么样?” “出国对我诱惑力挺大的,主要再怎么样,去外面读个书,离俱乐部近点,哪怕找个很小的俱乐部,都比我在国内好吧?” 文成业应该很理性考虑过这些问题,也有大致方向,可林晚星却沉默下来。 “你去申请国外院校,用的是这个成绩吗?”林晚星指了指他手中,还能看到里面的成绩单。他靠抄袭得来的成绩单。 文成业忽然愣住了。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文件夹,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收拾起情绪,认真注视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取一些东西。 孩子总是这样。 他们差不多从刚出生后,就慢慢学会识别成年人的表情,以此理解他们的情绪,这就是他们社会化的开始。 林晚星也保持平和,让文成业观察她。 其实她和文成业彼此都心知肚明,无论球队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他们还是有些没解决的问题被搁置着。 “我不知道你的答案是哪里来的……” 狭路 第141节 林晚星刚开口,文成业就打断了她。 “金子阳给我的。”少年嘴里吐出这个名字。 想到最近学校里近来的传闻,以及金子阳一直以来若即若离的试探态度,林晚星忽然就明白过来:“金……金子阳?” “是啊,你不知道吗,金子阳能听我话给我答案,是因为他是我妈的‘小男友’,我用这个威胁他。” 信息量太大,林晚星如遭雷击,更无法消化。大概是她目光也显露出情绪,文成业很直接地说:“别担心,我妈妈出轨,我爸爸也乱搞。他们是很恶心,我也很恶心,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文成业甩了甩手上的文件夹,意思明确。 太阳躲进云层,教学楼前刮起一阵凉风。 林晚星很温和地看着她的学生,男生确实晒黑不少,人也显得精神。 随着时间推移,人在表面上看起来总在不断发生变化。但文成业脸上的冷傲和执拗,好像与第一次见时,并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足球或许会让他快乐,也能令他下定决心追寻梦想,但并不能完全改变他。 林晚星双手插袋,几乎有些悲观。 文成业调头就走,似乎想追上他爸爸的背影。 “你厌恶你的爸爸妈妈。”林晚星说。 “是啊,那又怎么样?”文成业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停下来脚步,回头。 “虽然表现得很无所谓,但你也厌恶这样的自己。”林晚星说。 文成业很无语,但也显得很畏惧。他从来不准备和她在相关问题上进入任何深入交流,可他还是忍不住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爸妈那样,而我这样,我们都很烂。” “人确实很难改。”没有再和文成业说什么,林晚星转身走上台阶。身后没响起脚步声,文成业还站在原地。 她走到台阶顶端,最后还是回过头。 学生落在楼宇的侧影中,他脸上茫然困惑而不解的情绪反而格外清晰。 林晚星想了下,还是对他说:“虽然我也有很多问题,但我始终觉得,不管怎样,你的父母、家庭、你所经历的那些这些东西,都永远没办法决定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那你想说什么能决定?” “或许是,你理想中的那个自己。” 校长办公室在顶层,背后全无遮挡。 门敞开着,林晚星曲起指关节,敲了敲门板。 透过办公室的窗,能看到远处的天空。 春日天气晴好,远处蓝天高远,白云胜雪。 文成业必然是困惑的。 就算他有勇气踏上那辆前往永川的大巴,也不代表他能披荆斩棘,直面人生难题,做出真正的选择。 毕竟很少有人能清楚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而林晚星也一直不清楚,像文成业这样的孩子,是否会被真正改变。学习、教育、甚至是宽容和爱,这一切的一切,是否能真实地改变一个人。 还是说,人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长成他基因中注定地、他会变成的那个样子。 办公桌前,校长抬起头。 “校长,您找我?”林晚星鞠了个躬。 第112章 急事 人的消失, 有时是有一定过程的。 它的意思是,人并不是突然不见。而是用一种相对缓慢但有预谋的过程,慢慢将自己存在的痕迹一点点擦干净。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 学生们并不认为林晚星消失了。 只是那天下午, 他们考完试,照例去体育器材室等林晚星下班时,遇上了紧锁住的大门。 大家一开始敲了敲门,发现没人,嘟囔着准备撤退。这时有丰富翻窗经验的陈江河同志,提议先到后窗看看。 所以他们绕道操场, 来到体育器材室后窗,向内张望。 灯都关着,光线有点暗, 东西和他们离开时没什么区别。眼尖的林鹿还发现他刚扔在林晚星桌上的半包乐事薯片。 可这能说明什么? 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陈江河推了推窗, 果然, 之前风雨飘摇的后窗早就被修好了,林晚星这人一直认真, 她来之后,体育器材室干净整洁很多,窗修好这点小事,更不让人意外了。 那个时候, 所有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互相勾肩搭背着,从学校操场去往他们每天训练的足球场。 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一丝异常呢? 起码是等到他们结束足球训练,和教练一起推开天台门的时候。 天台上很暗,一切都仿佛蒙着层晦暗的纱。 灯没有亮起, 因为林晚星还没回来。 之前也有林晚星下班后, 没来球场看他们训练的情况。 她要不就是因为学校还有事, 要不就是一个人在天台上浇花,当然偶尔也有她辛勤工作,在书房沉思写东西做材料的时候,但那种情况很少。 无论那一次,都不像今天。 奇怪的预感转瞬即逝。 他们嘟囔了两句林晚星怎么还没回来,互相问着谁收到老师打的招呼了,但答案是都没有。 教练已经拿出手机给老师发微信,大家没怎么多想。 训练完,大家都很累,所以争先恐后去洗澡。 经过林晚星房门时,付新书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 无人回应。 今天负责做菜的人已经开始忙碌。灯被全部打开,天台上忙忙碌碌的声音响起。菜园、花架、桌椅、还有堆放在角落的训练器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们一般吃的都是方便预制菜,都是休息的时候提前准备好的,所以洗完澡,菜就很快端上来。 一群人围坐在长桌边,饿得钱胸贴后背。 “老师回消息了吗?”付新书发完盘子,问道。 教练没换衣服,只是坐在桌边。他再次点亮手机,摇了摇头。 于是大家开始回忆,小林老师中午离开体育器材室的的那个电话。 “她接完电话就把我们赶走。”林鹿向王法解释道。 “谁打来的?”秦敖插了块肉排,嘟囔道。 “不知道啊,而且打的是老师办公桌上的电话,难道是学校内线?” 这时,一直沉默的文成业忽然停住。 他神色阴晴不定,餐桌上的讨论还在继续,过了会儿。其他学生听到叉子和铁餐盘碰撞的响声。 文成业终于说:“你们说老师接到电话,然后离开器材室,大概是几点?” “12点……45吧?”郑飞扬有些不确定地说。 “那我见过她,她去办公楼了。”文成业说。 “啊?” “啥?” “那你不早说!” 其他人纷纷向文成业看去,他们总觉得文成业眼神有些闪躲,好像在隐瞒什么东西。 “你们之前也没提啊。”文成业很无语。 “不是,你为什么见到她去办公楼了,你也在那?” “是的。” “就说你小子中午没一起活动,你在那附近瞎晃什么呢?”秦敖突然敏锐。 果然,这种事怎么也瞒不住。 文成业说:“我爸中午来,监督我去教务处弄点成绩单。” “为什么,你爹突然管你?” “因为他要送我出国。不过我肯定会在国内读完高中,考完高考再看。” “什么,你要走!” “要出国?” 其他人就像没听到他后半句一样,那意思不就是肯定会踢完比赛么。 整个餐桌都炸开锅。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远胜于刚才下炸鸡排时的油锅。 “那是不是老师也知道你要走?” “是啊,我跟她说了。” “凶手找到了,是你把老师气到了吧!”秦敖终于破案似地说道。 “你有病吧!”文成业很无语,“她是能被我气到的人?” “也对。” “好像一直是她气我们。” 想到林晚星永远精神平和,露出笑容的模样,原本激动地跳起来的学生们,又重新坐回座位。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7:00,晚饭也在争吵中差不多吃完。 付新书看向餐桌另一头,只有王法的盘子还是满的。 狭路 第142节 “教练?”他试探着喊了一句。 王法手机屏幕适时亮起,弹出林晚星的回复 【林晚星:家里突然出了事,我要回家一趟。】 王法看着自己前面发出的几条问询 “几点回来?” “等你吃晚饭” “还好吗,突然有工作?” 以及后续数次出现的“对方无应答”,终于感到一丝没由来的紧张情绪。 他毫不犹豫拿起电话,拨过去。 大概十几声微信提示音后,他终于听到林晚星的声音响起。 心却没有就此放下。 因为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庞大而嘈杂的背景音,她在一个很忙碌而空旷的地方。 “喂。” 电话那头依旧是温和而平静的声音,林晚星的声音。 可不知为何,听到她声音的时候,王法心中一颤。 “你在哪儿?”他问。 他这么问的时候,林晚星似乎故意将手机移开,让他能听到背景音。 叮叮叮咚的火车站特有提示音响起。 随后是标准的播报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宏景开往永川方向的g617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了,有乘坐g617次列车的旅客,请到候车室3号门检票上车。 林晚星很沉默,几乎是让他听完整段播报音,才把手机放回耳边,缓缓说道:“我在火车站啊。” “家里的事情很麻烦吗?”王法思考片刻,选了最恰当的措辞。 “倒也不是很麻烦,就是有点急,麻麻催我现在就回家。” 夜风吹在脸上,王法能清晰分辨出林晚星是在故作轻松。 “你老家在哪里,这么晚,好买票吗?”他问。 “我买到了。”林晚星避过了前面那个关键问题。 “什么时候发车,我现在过来。”他说。 “不用,我马上就走了。”她说。 “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得处理好吧。”林晚星几乎是强挤出一些笑意,这么宽慰他。 王法紧紧握着手机,他将之换了只手,深深吸了口气,非常认真问:“林晚星,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他用最诚恳而认真的语气说道,“相信我。” “王法。”林晚星像云絮般渺远的声音响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雨点坠落下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决的。”她几乎用他曾经说过的话来还施彼身,然后话锋一转,她又是很轻快的语气说,“不过我的事情没那么严重啦,你放心。” 电话就此挂断。 电话那边是漫长却嘈杂的空白音,远处是霓虹灯闪耀的城市,空气湿漉漉的,像要揉碎所有光影。 第113章 消失 那应该是段精心设想过的台词。 前面略沉重, 中间有刻意宽慰意味,结尾又轻松起来。很真实,好像她遇到的事情确实棘手, 但又都能解决。 后来王法无数次回想林晚星的这通电话, 他一直很清楚地知道,林晚星的问题几乎无法解决。她拒绝谈具体事情,回避提供车辆信息,甚至搬出了明明关系不好的父母。 可那时,还是被她表面的轻松骗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当时电话结束得很快, 他找不到机会多问。在拒绝人方面,林晚星确实是个中老手。 林晚星突然离开,让还留在梧桐路17号天台上的大家有些不适应。 这种不适应也是循序渐进, 缓缓而至的。 比如学生们经常会喊“老师”或者“林晚星”。可喊完后, 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他们会下意识回头寻找林晚星的身影, 然后才意识到,她有事暂时离开了。 王法也经常会有林晚星还在身边生活的错觉。 习惯最最磨人, 就好比他已经习惯在晚上做两份茶饮。 可当他拿出两个杯子,做完两份想去喊林晚星的时候,却发现前方的屋子一片漆黑。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林晚星要离开一段时间, 于是他只能迫不得已,独自将两杯无酒精版长岛冰茶都喝光。 林晚星的离开,并非杳无音讯。所以他们后来一直认为,用“消失”来形容更为恰当。 她是在用一种非常聪明的方式, 缓缓擦除自己的存在痕迹。 她每天都会和学生们联系, 但仅限于微信。她也会在大家要求下, 分享生活照片。她甚至能和他们保持通话,虽然时间简短,但从不是完全不接电话。 所以那段时间,大家虽感到不安,但都因为老师家里出事,下意识保持乖巧懂事。同时,他们还能自己给林晚星逐渐减少回复找理由,肯定是老师太忙了! 如果不是后来学校指派了新的足球队带队辅导老师,大家总抱有一种错觉,好像林晚星过几天就会回来。 但那纯属自欺欺人。 模拟考结束,随之而来的是青超联赛四分之一决赛。 根据抽签,他们将对阵仓门雄狮队青年队。对手是a组头名,背靠的仓门雄狮队,也是实打实的职业队。 抽签结束后,大家把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林晚星。同时打包发给她的,还有场馆定位、详细比赛日程等等。虽然林晚星在忙,但他们还是怀抱希望说不定她比赛那天可以抽空过来呢? 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四分之一决赛日程确定的第二天,他们被通知到多功能教室集合。 学校有很多多功能教室,但只有那一间,学生们印象深刻。因为那是林晚星第一次组织球队会议的教室,也是大家第一次集体见面的地方。 所有人心怀忐忑,在第二天中午12:30分,抵达那间多功能教室。 春日欣欣向荣,一天比一天暖和。 教室里热烘烘的,窗外阳光灿烂,照得讲台前的人笑容明艳动人。 那是位女老师,烫着柔软的栗色大波浪,还有亮闪闪的耳坠,很年轻很漂亮,但不是林晚星。 看到讲台前站着的新老师,大家立马明白怎么回事。 秦敖立刻带头,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讲台前的人却仿佛早有准备:“等一下哦,你们的小林老师,有东西带给你们。”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真是…… 完全拿捏住他们的软肋! 新来的女老师姓许,叫许雨宁。她说他们可以喊她“小许老师”,并自述是受到林晚星委托。 教室里的桌子被合并成小组讨论的样子,所有人围坐一圈。自我介绍后,小许老师走下讲台,坐在他们面前。她当着他们的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摊开。 小本子是用普通白纸装订而成。封面上写着《宏景八中足球队工作手册》几个手写字,字体清秀,看上去非常眼熟。 学生们坐直身子,想看看小许老师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果然,小许老师翻开那本《工作手册》,首页出现的简笔画,让学生们瞬间意识到,这本小册子是林晚星做的。 那是幅球队阵型示意图,上面画着球场平面图以及球员们在球场上的位置。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拟人q版,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球衣号码,以及一句简短的介绍。 秦敖看到自己一幅咋呼的样子,有点像小喷火龙,立刻嚷嚷:“丑化,绝对的丑化!” 林鹿则发现林晚星把他画成了活泼的兔子,很是满意:“我确实可爱!” 陈江河的q版剃着板寸,一脸严肃。 付新书很斯文有书卷气,文成业是一只黑脸羊,郑飞扬是只嗷呜叫的东北小老虎,俞明是狍子一样的动物。祁亮同学像卷毛狐狸,门前的冯锁同志是高大沉稳可靠的大熊,包括沉默寡言二人组郑仁、智会都有自己别具一格的模样。 “林晚星给你的?”研究半天,秦敖终于对小许老师说了第一句话。 “对哦,是你们小林老师寄给我的,让我能更快认识你们。”小许老师这么回答。 q版阵型图翻过一页,出现一幢房子的建筑结构图。 右上角标着“梧桐路17号”,图中不仅有他们上课的元元补习班教室和天台,还有远处他们每日训练的球场。学生们更是惊讶发现,林晚星在画纸右下角还给他们布置了小任务,让他们带小许老师参观这栋楼。 “这怎么还有我们的任务?” “她还是这么麻烦!” “那可以带我看看吗?”小许老师很好奇地问。 “她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滴,等会你跟我们走呗。” 男生们无语地说道。 在“梧桐路17号”之后,林晚星又用两页纸版面,大致介绍了学生们每天的日程表、自制食谱、还有协商会议一类的东西…… 学生们越看越觉得怪异,到最后,他们忽然失去了批评林晚星简笔画的兴致。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她什么意思,搞得跟‘托孤’一样,不会不回来了吧?”秦敖用了个奇怪的词语。 “应该不会。”小许老师轻咳一声,宽慰他们,“我主要只是负责带你们去球场,和帮你们完成一些基础课。林老师忙完自己的事情,应该会回来吧?” 小许老师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宽慰了茫然无措的球员们。 宏景八中足球队的球员们也很清楚,前往仓门的比赛,学校肯定要派人看着他们。还有他们每天的文化课,也得有人给他们上。 除了接受小许老师,大家没有别的办法。 更何况林晚星家里有事,他们得乖点,让她省点心。 狭路 第143节 这话很恶心,所以没人真正愿意说出来,但大家其实都抱有差不多的想法。 与仓门雄狮比赛,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六。 小许老师同样给他们定了高铁票,估计也是受林晚星的嘱托。 大家踏上比赛场地,开始热身训练时,都不约而同看向看台。他们总抱着点微薄希望,觉得林晚星会出现在那里,冲他们挥手。 但实际情况是,看台上空无一人。场间除严阵以待的对手外,就只有仓门的特产白鹭鸟在草地上踱步。 比赛方面,随着文成业越来越熟悉b2b中场的定位,球队进攻防守运转更流畅默契。 仓门雄狮也犯了和其他球队一样的毛病,始终并不把他们宏景八中当做一支有特殊战术体系、和青年队实力相当的球队。 虽然比赛进行到淘汰赛阶段,仓门雄狮不会小瞧任何一个对手。 可究竟要如何排兵布阵,怎样进行针对性战术布置,因资料欠缺,仓门雄狮并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而他们的教练是王法,王法总能棋高一招。 赛前,王法就做出判断,因为对手并不熟悉他们,加上他们有黑马之势,仓门雄狮应当会在开场后采取保守策略,先行试探。所以他们应当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他们同仓门雄狮的比赛,甚至比对阵申城海波更顺利。 上半场仅第8分钟,陈江河就用一个精彩的鱼跃冲顶,率先敲开仓门雄狮队大门。 球队士气为之一振。 仓门雄狮很快反应过来,拉开阵势,与他们展开对攻。而当乌龟这种事,简直是他们宏景八中的看家本领。 一直到中场结束,仓门雄狮都没有取得进球。 下半场开始第27分钟,裁判判罚了一个争议点球,由仓门雄狮7号主罚命中,双方战至1-1平。 好像他们重新组队后的第一场比赛,也有这么一例争议点球。当时大家群情激奋,恨不得直接打群架,不过这次,他们则很冷静。 他们确实觉得自己会赢,并胸有成竹。 几乎是那场比赛的复刻,下半场最后时间,宏景八中利用一次防守反击,由祁亮助攻文成业,用一记禁区外兜射再度敲开仓门雄狮大门。 2-1的比分,保持到了终场。 很奇怪的是,无论球员还是场边的教练,对这场比赛胜利,都保持了相当平静的态度。 最最兴奋的,大概是第一次在球场全身心投入看球的小许老师了。 赛后更衣室里,学生们兴奋地给林晚星通报他们战胜仓门雄狮、挺进半决赛的好消息,但很奇怪,林晚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虽然这些天来,林晚星的回复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及时。 可学生们总觉得,林晚星的房间还保持原样,她也从来没回家收拾过东西,所以不可能是真离开了。 况且教练还在! 林晚星可以抛下他们,难道这女人还能抛弃教练,始乱终弃不成? 可偏偏,最先接到电话的那个人,就是王法。 在与仓门雄狮队比赛后,他们没等来林晚星的庆贺,却等来了楼下小卖部奶奶的电话。 奶奶说,中介正带人在楼顶收拾,要打包房东小姐的东西寄走。 梧桐路17号的房东,只有林晚星本人了。 王法在更衣室中放下手机,只觉得身边寂静无声。 和他之前要走时那种犹豫不决地态度相比,林晚星这样,才是真正决定要离开。 第114章 尘封 那是一个巨大的纸箱, 上面用塑胶袋裹了很多圈。 王法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纸箱,是在一个秋天晚上。 那天林晚星刚准备搬来梧桐路17号, 球员们也突然找到这里。他下来买烟时, 遇到了乌泱泱门口一大帮人。 林晚星那会儿笑盈盈地站在路灯下,他和球员们心甘情愿,帮她把这个巨大纸箱搬到楼顶。 从那之后,纸箱就一直被摆在她家的角落。后来上面盖了层布,变成一个完美的桌子,再没有人动过。 直到今天, 林晚星要找人来收拾东西,并运走这个箱子。 林晚星估计也没想到,楼下小卖部的奶奶会这么八卦且警觉。 奶奶首先发现房东小姐很久没回家了, 其次在看到中介带人到顶楼天台时, 仔细上楼打听对方到底要干嘛。最后, 她还很好心地给房东小姐的“男朋友”打了电话。 “奶奶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吵架,小女娃生气肯定是有理由的, 你多哄哄好了。” 电话挂断前,王法听到奶奶这么劝解道。 王法当时的茫然无措,这种感觉差不多要赶上当时他站在球员葬礼外那会儿。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被宣判死刑, 也可以不需要理由。 球队从仓门赶回宏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王法已经做好天台人去屋空的准备。 但他从没想过,推开梧桐路17号大铁门时,会看到那样茫茫多的纸。 昏暗的楼道灯光下, 白纸铺天盖地, 如雪片般洒满整个烟灰色楼道, 让人一时根本无法踏入。 仰起头,一只破损的纸箱耷拉在二楼楼梯口。 想来是纸箱太重,搬运途中不慎破损,导致里面的东西洒出。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书本特有的油墨味,王法弯下腰,捡起一份纸,上面有幼稚的儿童简笔画。 画作上印有提示语,并被精心编号,应该是林晚星曾做过某种儿童心理学研究的材料。 租房的中介和快递员正忙碌着收拾残局。 看到他的到来,中介脸上很明显露出一丝尴尬神情。 王法手里握着纸,没由来地想抽根烟。 “你们回来了啊。”中介把一叠纸摞好,手在裤缝边擦了擦,小心翼翼踩着白纸间的缝隙,走到他面前。 “是啊。”王法看了眼楼梯间的纸,自顾自蹲下,捡了起来。 “哎哎,别别别,我来就行!” “她要把东西收拾完寄走?”他边捡边问。 “是……” “要寄去哪?” 中介沉默下来。 王法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下:“她嘱咐过,不能说?” “哎……您也别问了,就……我也是听吩咐办事的。” “明白。”过了一会儿,王法才淡淡答道。 转眼间,越来越多的学生走进大门。 他们看到满地纸张书本,听完那番对话,也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破天荒地没有吵闹,而是跟着弯腰下腰,收拾起落满整个楼道的东西。 一时间,楼道内异常安静。邻居们炒菜声和电视机里儿童动画片的笑声清晰可闻。 林晚星那个纸箱里的东西确实很多,大概囊括了她整个大学生涯的全部珍贵记忆。 里面有她的中英文课本,她的听课笔记,她打印过的论文,还有她曾做过的研究。 她字迹清秀,做事认真细致。 看着林晚星大学时的奖状红红白白落了一地,他们比以前无数次都清晰认识到,林晚星究竟有多么优秀。 然而很讽刺的是,像林晚星这样的优秀学生,却封存了她全部大学生涯。她把这些东西随意扔在角落,当做摆杂物的茶几,如果不是这次搬运意外,这个箱子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被林晚星再次拆开。 王法很确定这点。 楼道内,纸张和书籍被一点点收拾干净,露出原本的水泥台阶。 几张被压在最下方的照片显露出来。 王法捡起照片,忽然愣住。 那是几张林晚星的胶片照片,有她自己,也有她和同学的合影。 照片中,女生俯身冲镜头比耶,她穿着亮色t恤和学院短裙,露出浅浅一截白皙腰身,眼神清澈迷人、笑容灿烂明媚。 虽然有些夸张,但像有光突然照入,王法从未见过林晚星如此活泼快乐。 他搜肠刮肚,不断回忆。 明明他们赢了那么多比赛,在一起有个很多充满欢声笑语的时刻,林晚星脸上总是挂着盈盈笑意。 可无论哪一次,他都没见林晚星如此放松随意。 王法握着照片,手指有些发白。 也是那时,他才有了一些具体感觉。现在的林晚星和曾经的林晚星,几乎是完全两个人。 无论她表现得多么轻松自在,却始终生活在阴霾里,不见天日。 明明楼道内的东西已经被彻底清空,空气却逐渐窒息起来。 快递员取来了新的纸箱。 王法和所有球员都站在旁边。 他们看着林晚星曾经的书籍、簿本、报告,被一件又一件再度放入新的箱子里。 纸箱合拢,胶带刺啦扯开,一圈又一圈缠绕上箱子。月光下,胶带反射着凄冷的光。 有某一瞬间,王法觉得那掩埋包括的不是林晚星曾经的大学生活,而是她整个人生的全部。 可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愚蠢地站在这里,拿着林晚星曾经的照片,目送箱子缓缓离开。 呼吸沉重,回天台的楼道格外漫长。 学生们踢完激烈比赛,并奔波一天,此刻迈着迟缓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台阶。 狭路 第144节 一层、两层、三层…… 走到楼顶天台铁门前时,队伍却堵住了。 楼道昏暗不见光。 林鹿走在最前方,他站在铁门前没有任何动作,身后也无人催促。 如此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为什么啊?”终于,林鹿忍不住回头看着后面所有人,语气中充满茫然无措。 不知谁第一个坐下,其他人都跟着在阶梯上就地落座,根本没人想回去。 王法很清楚球员们的心情。 好像他们推门回到天台,就得彻底承认,林晚星已经找人收拾东西要彻底搬走的事实。 起码现在,门背后一定很冷,没人想面对天台此刻的漆黑与空洞。 王法低头看着手中照片,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解释林晚星的行为。 空气中呼吸声粗重,沉默又继续很长一段时间。 秦敖忍不住掏出手机,给林晚星拨了个电话。 可那头除了漫长的等候音外,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响起。 一次又一次,秦敖锲而不舍地拨出电话,却一次又一次听到最后通话失败的机械女声。 “别打了。” 终于,付新书苦涩的声音响起。 “到底怎么了!?”秦敖愤恨不解地说。 “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不要我们了?” 细碎而凌乱的讨论声在楼道内逐渐响起。 那几乎是个极其幽默的场景。 每当他们说话时,楼道感应灯都会亮起,照亮一张张困惑无助的面孔,而沉默后,灯光又会再度熄灭。 “为什么这么走了,都不像她了。”冯锁用力揉着头发,有些口不择言却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为什么不像她?”王法收起照片,回头看了眼他的球员。 “就觉得……走得有点不负责,我们老师一直很负责。” “她坚信人的独立自主,对你们最负责的地方,就是她一直以来都试图教会你们这些。你们应该很清楚认识到,你们彼此间,都是独立隔离,没人需要对其他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这是很残忍的一句话,说出来时,王法觉得这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宽慰。 球员们再度安静,楼道里的灯也同样轻轻熄灭。 不知谁叹了口气,灯又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的灯光是暗淡的鹅黄色,像一层弥漫而上的雾气,一切都显得朦胧未知。 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原来并不是他们这层的灯。 有人绕过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一位穿制服的快递小哥。 “呃……”小哥抬了抬鸭舌帽,看到楼梯间坐满的人,也是一愣。 “你们……”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快递文件,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收件名,问,“你们是宏景八中高中足球队吗?” 第115章 任务 快递小哥其实有点奇怪, 为什么给高中足球队的文件要寄到居民区? 不过他只是来送快递的。 他看了一眼面前坐在楼梯上的高中生,对面还处于震惊状态,于是他又问了一遍:“快递是送到楼顶天台的, 是你们不?” 这下, 眼前的高中生们才如梦初醒:“是我们、是我们。” 坐在最前面的小伙子站起来,签收了快件。 快递小哥哼着小曲子,很快离开。 学生们拿着刚收到的快递,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甚至来不及推开天台门回去,就在这么站在楼梯口,拆开了文件袋向内张望。 里面只有一张纸, 红底黑字,像奖状一样。 恭喜宏景八中足球队完成重新组队任务、成功闯入青超联赛淘汰赛阶段,以下为奖品清单: 1.现金奖励5000元 2.乐高任选总额5000元 3.ps4一台 4.新款球鞋3双 5.手机一台 …… …… 11.笔记本一台 清单上罗列的整整11件诱人奖品, 每件市值估计在5000元左右。清单最后, 还有个“领奖电话”。 简直天降横财, 学生们瞬间情绪高涨,对着清单中11件奖品狂流口水。 这些东西对王法并没有吸引力, 他只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翻看快递袋。但确实,除了《奖品清单》外,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学生们兴奋了一阵, 又冷静下来。大概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不太相信“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这……谁寄来的?”俞明率先问道。 此言一出,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心中的猜想不断往外冒,但又不敢直接说出口。 “不会是我们老师吧?”郑飞扬心直口快。 不光郑飞扬这么想, 其他学生也有些怀疑。因为这很像是林晚星完成了送他们小组赛出线的任务, 所以走之前给他们留点东西以资鼓励。 “她会突然这么大方, 这算什么?” “让我们分遗产?”俞明突然说道。 此言一出,他立刻被周围其他人痛殴。 他自己也边“呸呸呸”边求饶:“别打了别打了,错了错了。我开玩笑的。” “应该不是她。”王法缓缓开口。 学生们听到教练的话,跟着重新看了一遍手上的奖品清单。 确实。 ‘恭喜宏景八中足球队完成重新组队任务’,这一点也不像林晚星会说出来的话。 毕竟她自己也是那个莫名其妙被安排来带队的人,为什么要恭喜这件事。 “而且,我们老师不可能这么大方!”林鹿认真研判。 听见这话,学生们纷纷认可:“有道理啊。” “那到底是谁?” 类似的形式、同样的神神秘秘,这种情况他们明明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他们先联想到林晚星,纯粹是因为她喊人来搬东西这事离得太近。 “不会又是……‘神秘人’吧!”冯锁近乎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学生们早就推测过。 一直关心他们、想要撮合他们重新踢球的那个“神秘人”是蒋教练。 如果是蒋教练来奖励他们完成组队任务、挺进淘汰赛,就很合理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也太大手笔了! 震惊地、欣喜地、怀疑地、不确定地。 猜测无用,学生们怀揣着各种复杂心情,推开天台门,围绕长桌坐下。 清单传了一圈,最后由付新书拿着手机,拨通了上面留下的电话。 心跳得飞快。 按下免提键,电话那头几乎是瞬间接通。 餐桌周围所有人都是一震,只有王法轻轻靠上椅背,抱臂观看。 “喂喂!”俞明抢先打了个招呼。 就在这时,手机中传出了机械女声的对答:“喂,您好,这里是兑奖中心。恭喜宏景八中足球队完成重新组队任务、成功闯入青超联赛淘汰赛阶段,以下为奖品清单” 电话里的机械女声,又甜美地重复了一遍清单上的内容,这显然是预录制好的内容。 拨通电话前,大家其实很紧张,想着终于要和一直以来帮助他们的“神秘人”交流。现在变成机械电子音,大家又变得摸不着头脑。 一件又一件。 夜风里,身旁林晚星的房间一片漆黑。 学生们听着那么多昂贵的礼物,始终有很多不真实感。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 “以上为奖品清单,选择接受奖励请按‘1’,‘放弃奖励按‘2’。放弃当前奖励,将被视为接受新任务。”电话里声音甜美的电子音这样播报道,学生们愣了一下,才齐刷刷看向付新书摆在餐桌中央的手机。 狭路 第145节 “什么意思?” “放弃奖励……新任务是什么?” “快快,那现在按1还是按2?” “按、挂、断。”祁亮智慧的声音响起。 付新书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先把电话挂了。 在学生们吵吵闹闹时,王法从头到尾都安静旁观。 学生们挂断电话,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教练。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这不是很简单的二选一问题?选择接受礼物,还是接受新任务的挑战。” “‘新任务’?”学生们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那‘老任务’是什么?” “很显然,是重新组队,冲出小组赛。”祁亮说。 “那……”大家面面相觑,“新任务难道是夺冠?夺冠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奖品?” “哈哈,有可能。”祁亮冷笑,“想得真美。” “这不是我们想得美不美啊,这不是合理推论嘛。” “也有可能就是耍我们玩,让我们做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不至于吧,蒋教练不会这样的。” 从文成业收到cd后,大家基本都确认了,一直以来给他们送线索促成他们重新在一起踢球的人是他们以前的蒋教练。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还是会布置一些有挑战性、但对他们来说能做到的事情。 他们重新看向桌上的清单,那些诱人的奖品,他们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是蒋教练的话,一定会如约兑付给他们。 他们真的要放弃这些,去接受未知的挑战? “投票吧。” 天台的夜灯下,付新书抬起头,对所有人这么说道。 投票为不记名形式,一般他们要决定什么大事时,都会这么做。 裁好的11张纸片很快分发下去。 选择接受奖励填“1”,选择接受任务填“2”。 秦敖:“我刚都差点把我手机卡拔出来插进新手机了。” 陈江河:“那是我的新手机。” 他们一边嘴上这么说,一边很快写好了答案。 一共11张投票: “1”3张。 “2”8张。 根据少数服从多数原则,他们选择了放弃唾手可得的高额奖品,接受未知挑战。 毕竟 “真的很想知道新任务是什么!”林鹿这样说。 付新书重新拨通录音电话,甜美的机械电子音再度响起。没有再听前半段冗长清单,付新书很干脆地直接按了“2”。 一开始的,电话那头没什么反应。 随后是“嘟”的一声轻响。 “请下楼接收传真,如未设定自动接受,请按‘开始’键打印。” 这下又陷入知识盲区。 “传真是什么东西?” “传真机,我们有那东西?” 王法推开椅子,率先下楼。 他走得很快,近乎于跑,学生们反应过来,跟着冲下楼。 一把推开元元补习班小仓库的门,他们复印考卷的传真复印一体机果然已经亮起。 王法快步过去,按下“开始”键。 响亮的“滴”声后,打印机运转起来,油墨味轻轻飘散,一张纸被缓缓吐出。 上面是一首诗 life 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if i can ease one life the aching, or cool one pain, or help one fainting robin unto his nest again,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我若能拯救一颗濒临破碎的心, 我将没有虚度此生; 我若能抚慰一个生命的创伤, 或者平息一个人的悲伤 或帮助一只虚弱的知更鸟, 回到他的小巢, 我将没有虚度此生。 全新任务:拯救一颗失落的☆。 第116章 线索 诗是手写的, 上半部分是优美的英文流花体,下半部分是清秀的楷体。 刚才捡东西的时候,学生们见过太多这样的手写字, 所以第一眼就认出来林晚星的笔迹。 大家一开始都有些激动。 可读到最后那句话后, 就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了。 仔细看,传真纸上那首诗外圈有浅色阴影图块。似乎是不是林晚星写在对面那张纸上,而是写在其他东西上后被翻印过来的。 并且,诗下面那个很中二任务,字体也明显和林晚星不同。 所以,应该其他什么人, 写下的最后这句拯救一颗失落的☆。 他们认识的☆,只有那一颗。 “是有人,要我们拯救老师吗?”智会破天荒很不冷静地问道。 艾米莉·狄金森, 二十世纪美国著名诗人。 她从二十五岁开始拒绝社交, 居于老宅, 半生闭门不出,在宁静与孤独中写诗三十年。 她生前只有几首诗歌发表, 直到去世后,她的妹妹才从一个铁箱中,发现了姐姐所写的1000多首诗歌。至此,那些精妙绝伦的作品, 才得以广为流传,并深深影响了整个美洲大陆。 以上,是学生们搜索传真上那首诗作时,得到的全部作者信息。 那是一个有自己独立精神世界和灵魂世界的女性, 林晚星应该喜欢这首诗, 才会将之抄录下来。 但 “老师怎么失落了?” “到底什么意思?” “拯救”和“失落”两个字, 很明显寓意不佳,林晚星应该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难。 可对学生们来讲,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里,或许只有王法能感受到林晚星曾经的黑暗和孤独。 她曾坦诚自己的自杀倾向,但那具体是什么,林晚星从未给他了解的机会。 强行撕破隐私的方式王法能做,但那始终太不尊重林晚星,而传真上的内容又显得迫在眉睫。 “先网上查一下。”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恰当的切入方式。 “啊偷偷查老师,感觉不好吧?” “在网上就能看到的东西,怎么叫偷偷?”祁亮很快反应过来。 在这点上,得谢谢林晚星自己把学生们教得很好。他们动手能力很强,也很有行动力。 祁亮直接点亮补习班小仓库的那台电脑,打开百度,输入“林晚星”三个字。 很快,页面出现了大量和“林晚星”相关的搜索结果。 林晚星马威全文免费阅读无弹窗大结局 林晚星甜 林晚星姓名测试打分—五行查询-三才五格吉凶 “马威是谁?”冯锁看了眼搜索结果,立刻问王法,“老师怎么和他亲上了。” “那是小说盗文网站。”祁亮无语地点向第二页。 狭路 第146节 第二页的内容,和第一页大差不差。 “林晚星”这个名字有点红,三本不同类型的网络小说里,都有这么个女性角色。搜索出来的网页中,全是她和别人卿卿我我的剧情。 最后,连祁亮都看不下去了。 他直接点了个x,重新点开百度。 “搜‘永川大学 林晚星’。”王法沉思片刻,这么说道。 缩小范围当然是一个常用的搜索方式。但对王法来讲,他只是突然想起在永川的东明湖畔,林晚星遇到曾经师长时的失态。那种反应近乎于情绪失控,虽然林晚星控制得很好,但王法能感受到她的应激创伤。 电脑网页中,范围缩小后,确实出现了很多和林晚星本人相关的信息。有她发表的论文、她高考状元的新闻,甚至还有一些永川大学官网喜报。 一句话总结,林晚星确实优秀。 既然林晚星这么厉害,为什么最后跑来体育器材室看器材,大家就更好奇了。 学生们更换搜索词,干脆搜起了“永川大学 心理学”。 这一搜不要紧,出来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凶杀消息。 这个学校的犯罪心理学全国顶尖,犯罪率也同样奇高无比。近期就发生了什么学校湖边树下挖出三具尸体这种恐怖事情。 有位和林晚星同姓的犯罪心理学家经常出现在消息中,不过是位男生。 学生们都自然过滤了这个消息。 “往前翻半年。”王法想了下,发现问题所在。林晚星如果在大学里出过事,那时间应该再往前一些。 可之前的永川大学……也……一点也不太平。 小型火灾、学生自残、教授自杀、职场侵害、药物事故……当然其中大部分也不是具体发生在心理系。 不过大学本身就有小镇规模、数万人口,发生过的各类社会事件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或许林晚星的故事也混合在这些事故中,但相关讨论大多隐去人名,所以他们根本无从入手。 大家孜孜不倦,查了很久很久。祁亮早就忍不住揉眼睛,郑飞扬累得蹲在地上翻手机,付新书还在坚持,但脸色苍白。 “关了吧。”最终,王法如此说道。 网络调查注定进展甚微。许多更深层的内容不会被搜索引擎抓取,他们不是黑客,没办法用灰色手段进行调查。 更何况就算有,也难以把握其中道德尺度,太不尊重本人。 房间再度陷入静默,空间中只有那台老旧电脑散发着轻微的机械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郑飞扬有些气馁地说道,“为什么蒋教练不直接告诉我们?” 根据文成业收到的cd,大家早认“神秘人”是蒋教练,那么 “你们已经没有蒋教练联系方式了?”王法思考后问。 “我们后来还去过他家,房子都卖了。”学生们突然喊道,“我靠,是不是有外星人盯上我们了,蒋教练说走就走,那女人也是!” “钱老师呢?”王法忽然问。 《免费借球100次卡》《奇怪的烟盒》《藏宝地图》《馅饼外卖单》《cd》…… 林晚星曾推测,一直引导她和学生们认识的人是钱老师。 毕竟能留下这些线索的人,不仅需要了解学生们的动态,还得在恰当时机巧妙送出线索。 肯定得是学校里的老师或工作人员。 就算幕后的“神秘人”是蒋教练,他也还是需要一个同伙的,这个同伙是钱老师的可能非常大。 如果他们现在找不到蒋教练,还找不到钱老师不成? 第117章 旧事 “老师, 不要狡辩,我们知道‘凶手’就是你!” 宏景八中职工家属楼。 天刚亮,钱建军就被屋外的敲门声吵醒。 手机上有不少陌生未接来电, 钱建军拳击选手出身, 本身微胖,倒也不怕寻仇。他打着哈欠开门,瞬间就被门口的阵仗吓醒。 11个身材健硕、气质阴沉的高中足球队球员,外加一个脸色冷若冰霜的足球教练。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伙子们就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说了起来。 钱建军已做好准备, 他知道球队的学生们总有一天会来找他。可当他听到“快递”和“传真”的时候,还是眯起眼睛、皱起眉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学生们讲完最后那句总结陈词。 钱建军沉思片刻:“你们说收到了新的快递, 还有传真?” 学生们像早已做好拷打他的准备, 直接从文件袋里掏出两张纸放到他手上:“你别搞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了, 快告诉我们,林老师究竟出了什么事!” 钱建军缓缓看完两张纸上的内容, 思考了一段时间,最后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师你还装呢!” 学生们边说,边把文件袋举高,一件件给他展示里面花花绿绿的手工品:“这填字游戏难道不是你做的, 我们老师说就是你!” 虽然也就半年多前的事情,但看到学生们再次拿出那些东西,他竟有些感慨。 “这些是我弄的,哦, 不止是我。”他承认。 “还有蒋教练, 我们知道是你们合伙!” 听到那个名字, 钱建军终于抬起头。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们每个人。 和半年前比,这些学生皮肤变得黝黑、身材则更紧实,甚至他们眼神里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 种种情绪混杂,过了一会儿,钱建军才再次下定决心开口:“你们想知道,这里究竟怎么一回事?” “对啊!”学生们几乎异口同声。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那跟我去个地方吧。” 清明前后,凤凰山附近总烟雾缭绕。有祭扫的烟火,也有春日的山岚。 钱建军带着学生们走下公交车,清风拂面,漫山松柏摇曳。 看着眼前的陵园,学生们已有预感。 他们全部安静下来,跟着钱老师,缓缓爬上山路。 钱建军带着学生们拾级而上,边娓娓道来。 他和蒋教练的故事并不复杂,学生们也知道大部分。 当年国家大搞青少年足球教育,正好市里有支青少年球队还挺亮眼。老校长就和对方教练协议特招。宏景八中多了支足球队,而那支球队的教练蒋雷,也入职体育组,成了他们的同事。 学生们的高一那年,球队还有正常训练,有比赛踢。 但高一下学期,蒋教练就离开了。 远近石碑漫山遍野,松针铺满了整条石板路。 此情此景,学生们早已反应过来。 “他没有去永川搞青训,他骗我们?”林鹿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是去了永川,但不是去搞青训。那年学校职工体检,他被查出了肺癌,已经是晚期了。他儿子在永川,把他接走治病了。”钱建军徐徐说道。 钱建军看了眼路牌,向左手边岔路走去。 学生们则僵立原地。 虽然走到这里,他们都早有预感。 可这种残酷的生离死别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山野间漫起薄雾。 钱老师只是向前走着,并没有回头。 王法拍了拍学生们的肩,示意他们跟上。 秦敖才如梦初醒:“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钱老师在一处墓碑前停下脚步。 男生们跟了过去,墓地左右是两株冠盖繁茂的马尾松,笼罩出一个静谧清凉的小世界。 “之前我也不能理解。不过我们这代人,可能总有点奇怪的“为孩子好”的心态。”钱老师蹲了下来,轻轻掸去墓板上面厚实的松针,“蒋雷大概就是想你们高高兴兴踢球,别踢个比赛都是‘教练要死了,我们要为教练赢比赛’,他说他觉得那样显得他很可怜。” “可他明明跟我们说,他是去永川搞青训的。”俞明声音茫然,像簌簌而下的灰。 对男生们来讲,他们一直对蒋教练心情复杂。从内心深处,他们觉得被抛弃了。但这个年纪的男生,既要强又叛逆,嘴上绝不会承认这些。 “他还说,只要我们好好训练,他在永川青训队伍里站稳脚跟,我们就能去大城市继续跟他踢球。”郑飞扬安静地说道。 但眼前墓碑异常真实。 【一生心性厚百世子孙贤】 【蒋雷之墓】 墓碑左右是幅挽联,中间则是人名。 蒋教练微笑着的照片贴在正中。 学生们这才明白,最后这句话与其是对他们的许诺,不如讲是蒋雷对自己的鼓励。 如果他能好起来,就还有机会带球员们去永川,去更大的绿茵场上追逐梦想。 只可惜,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墓碑上的时间显示,蒋雷已经去世快一年了。 男生们如梦初醒,他们抓着手上的文件袋,陷入了更大的不确定中:“蒋教练早就去世了,那这些东西呢,不是他给我们的,那是谁?” 学生们非要知道真相。 钱老师站了一会,最后干脆一屁股在蒋雷墓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看他那架势,甚至想喝两杯:“蒋雷很关心你们,在永川治病的时候,他很想知道你们怎么样了。我们体育组几个老师,架不住他是个病人,就帮他盯看着你们。” 钱老师的话颇有深意。 学生们比谁都清楚,蒋教练离开后,他们怀着自己也不清楚的恨意,开始迷茫地自暴自弃。 狭路 第147节 后面学校虽然也换人来带他们踢球,可他们根本没好好训练。高二课业也难,他们读了根本跟不上的高中,成绩一落千丈。直到付新书的腿伤让球队彻底炸裂,大家直接不踢了。 “我们的事情,蒋教练都知道?” “他知道啊,所以他非常自责,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你们。” 在狭窄的陵园石板路上,所有人围坐在钱老师周围。他们听着那些被刻意隐瞒的故事,陷入更深的迷茫和沉默,直到这句话。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付新书抬起头,从悲伤中恢复一些:“我们不好是我们的问题,和蒋教练没有关系。” “他生病了要离开我们去治疗,这很正常。不能说他从小把我们带大,带我们踢足球,就得负责我们一辈子。”陈江河也很认真地说道。 直至此刻,钱建军才完全感受到林晚星和王法究竟给孩子们带去怎样的变化。并不是他们课业上的增进,或者说球技上的提高。他们思维清晰,明辨是非,这才是最可贵的成长。 钱建军想,如果那会儿的蒋雷能听到这会儿学生们说的话,大概也不会充满遗憾地离开人世。 可事实上是,蒋雷临终前一直很难过。 他知道自己从小一点点带大的孩子们,已经是学校的垃圾学生。 他很后悔因为自己喜欢足球,固执地带他们走上这条道路。 孩子们失去选择正常人生道路的机会,他也无力实践任何诺言。 他们都将碌碌无为地死去,成为世间的尘埃,区别只是早晚而已。 所以蒋雷的临终心愿,就是希望足球队这些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们能比他幸运一些,有重新选择人生道路的机会。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遗憾。 在浩如星河的临终心愿里,能被认真倾听的寥寥无几。 但那一天,在这片陵园里,蒋雷的心愿被听到了。 “应该是凑巧,但肯定也是老天爷的安排。” 钱建军抬头看了看天,又望向前方的石板路。 在那里,有位老人正在抱着坛酒,向他们这里缓缓走来。 钱建军冲对方挥挥手,喊了句:“老陈,你来啦。” 山里吹起一阵清风,枯黄的松针又簌簌地落下一层,脚踩在上面,有厚实而绵软的质感。 老人脚有些跛,眉毛很粗。学生们觉得老人有些眼熟,盯着他看了会儿。 很快,老人走到他们跟前。 他直接将酒缸塞在陈江河手里,又从口袋里又掏出三个小酒盅,把其中一个摆在蒋教练墓前,最后回头骂道:“臭小子愣着干嘛,倒酒啊。” 此言一出,陈江河突然喊道:“陈……陈老师?” 眼前的老人,正是林晚星岗位上的前任,宏景八中曾经的体育器材室的管理员。 种种画面突然涌入脑海,陈江河突然说:“我课桌里的借球卡是您放的?” 老陈没有回答他。 他站起来,绕过马尾松,向旁边墓地走去。 学生们缓步跟了上去。 只见老陈在蒋教练旁边的墓地上,摆上了剩下两只酒盅,看到墓碑名字的刹那,学生们完全愣住了。 那两个名字他们太过熟悉。 或者说不是名字本身很熟,而是他们天天在对方家里上课玩耍。虽然素未谋面,但那栋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有两位老人的身影,对方好像早已是他们再亲近不过的爷爷奶奶了。 浓密的松针筛下零星光影,落在墓碑上,那是林寻涯、沈淑元之墓。 是林晚星的,爷爷和奶奶。 老陈把酒盅在墓前摆下。 老人墓地上的松针很浅,比蒋教练墓前的要少上许多,墓前摆着一束花,显然近期是有人来祭扫过。 叮铛两声轻响,王法刚刚回过神。 他拿过陈江河怀里的酒坛,半跪着,往酒盅里斟上酒。 琥珀色液体汩汩流下。 “蒋教练的事情,和林晚星的关联到底在哪里?”王法缓声问道。 老陈看向林晚星爷爷奶奶的墓碑,说,“关联就在这里。” 老陈说,他很早就认识林晚星。 他是学校后厨出身,和林寻涯、沈淑元两位都很熟。寒暑假,他常在元元补习班帮着做菜干活、照顾学生,所以也就知道二老的孙女是高考状元,学识人品都非常优秀。 但因为林晚星父母和二老关系很僵,他和林晚星只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二老身体不好,被迫关停元元补习班,他去得越来越少。 在人生最后那段时光里,两位老人很喜欢每天在天台晒着太阳。他们喜欢五川路体育场里每天的鲜活场景,当然,也喜欢之前老在球场训练的足球队学生们。 “爷爷奶奶们看过我们踢球?”学生们完全懵了。 “就你们之前在体育场训练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谁没看过你们?”老陈有些没好气地说,“也就他们二老脾气好,又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他们那会儿还提过,等自己身体好了,你们还有比赛的话,也喊上他俩。他们作为退休老教师,要去现场支持一下本校学生们的比赛。” 男生们完全沉默下来,甚至有些高兴。因为他们从没想过,原来他们并不是大胆闯入了陌生人家里“胡作非为”。原来老师的爷爷奶奶们也喜欢他们,虽然这种喜欢,和看到楼下小猫扑腾想摸两下也差不多。 “但你们这一个两个不争气的,这就不踢了!” 话锋一转,老陈气得抱着坛子里的酒喝了一口,继续讲了下去。 球队解散后,两位老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二老先后病重离世,他终于在他们的墓地前,见到了林晚星。 “是您请我们老师来教我们的吗?”郑飞扬问。 “那会真想不到你们那儿去。见到你们老师那会儿,我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女孩。”老陈又喝了口酒,声音却完全低下来,“你们觉得世界上会有那种事儿吗?爷爷奶奶去世,爸妈却不通知你。你不仅没机会守孝,他们甚至连葬礼都不让你去。你只能偷偷摸摸跪在爷爷奶奶坟前,痛苦和麻木吧,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老陈说。 “您这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这不是急死人嘛。”秦敖简直要跳脚。 “我们老师怎么了!” “具体什么我不清楚,但晚星肯定出了什么大事,让她爸爸妈妈觉得很丢人,提都不想提女儿。”老陈叹息着。 学生们心里都咯噔一下,根本无法理解:“丢人???” “别问我,我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我还想问你们呢。“老陈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二老最牵挂的就是晚星,老人临死前就想见孙女一面,却怎么也见不到。晚星的爸爸妈妈瞒着两位老人不说,还说孙女在学校有事来不了。值班的护士说,老人临终的时候只念叨着一句话,‘我们星星要好好的’。” 马尾松覆盖下浓密阴影。 春日明明阳光和煦,可站在两位老人的墓前,所有人仿佛能感受当日刺骨的凉意。 病房里始终无法放下牵挂的老人,墓地前孤苦无依的女孩。 冰冷的雨,滑腻的石阶。 林晚星最终一人跪在墓前,像别在衣襟的白花,一碰就要碎落在地。 “二老的钱都捐了,但他们把你们住的那栋梧桐路十七号,留给了晚星。我知道,你们小林老师她根本不在乎这些钱,但我敢打包票,那栋楼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念想了。所以我就劝她啊想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好活着。还掺合着帮她处理遗产上的事情,跟她说外面再难,不如回家。” 回想林晚星说过的一些话,那确实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虽然很难,但她还是用近乎耍赖的方式,和老天爷说,想再走一段时间。 “谢谢您。”王法很认真地说。 老陈摆了摆手。 “老师回了宏景,您是想给她找点事情做,所以让老师来教我们?”付新书问。 “其实,不是老蒋儿子提议,我们也没想到这茬。”钱老师在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 “蒋教练的儿子?”王法很意外。 “对。” “他认识林晚星?” “他应该不认识晚星,但老蒋儿子蒋旬以前也是我们宏景八中的,上过老两口的课。”钱老师看了眼蒋教练的墓碑,接替老陈,讲了接下来的事情。 蒋雷去世后,从永川回宏景来下葬。落葬那天,他们体育组这帮老伙计都来了。老陈正好说起隔壁墓地的两位老人,还有遇到林晚星的事情。 可能就是那个时刻吧,上天垂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过了几天,蒋旬找上他们,提议让林晚星来带足球队的学生们。 对于老陈来讲,能给林晚星找点事情做,让她分分心是很不错的。 所以他们一拍即合,他一边劝林晚星找份工作,一边跟常务副校长打了个招呼,让林晚星得以留校。 但具体要怎么让林晚星来教育足球队这帮冥顽不灵的逼崽子,他们体育组几个大老粗和蒋教练儿子那边,着实想破了脑袋。虽然两位老人提过“想看学生们一起踢比赛”,但用这种理由来让林晚星来做事,显然是在绑架人。 “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你们想的吗?”秦敖不由自主地问。 “不要小看我们‘团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老陈咂了咂嘴。 “是‘书籍’。”冯锁纠正。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他们“团伙”讨论很久,最后在诸多方案中,选择了最能引起人好奇心的那种,让学生们逐渐和林晚星接触。 因为当了太久蒋雷的“眼线”,他们非常了解学生们。 知道陈江河喜欢去器材室“偷”足球来踢,他们在陈江河课桌里放下了《免费借球100次卡》。 了解秦敖是球队最难搞的刺头,只听付新书的话。所以做了个小填字游戏,让学生们和林晚星一起去找付新书。 可对于要完成父亲心愿的蒋旬来说,球队重组并不是计划的最主要的部分。 他想要的,是林晚星能带着这些学生们一起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这才是真正的重新选择人生。 正好元元补习班闲置有些日子了,也算有种冥冥之中的因果。他们把“藏宝图”交给付新书,引导学生们去往元元补习班。 “晚星那是真的聪明啊,她还特地跑来给我送了本《纵横字谜》,给我整得冷汗直掉!”钱建军说。 “那是,我们老师早就锁定你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快找上你!”俞明有些小骄傲地说。 “但她也太有主见,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狭路 第148节 钱建军看着他们观察了两年的学生们,有些唏嘘,”就算把你们交到了她手上,她也没完全如我们愿,带你们读书考试。她是真正用心在教育你们,想培养你们成为独立的人,鼓励你们一定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你们小林老师啊,真是个很了不起的姑娘。”钱老师最后说道。 陈、钱两位老师的故事,大致如此。 缘起于老陈对林晚星的恻隐之心,继续于蒋旬想完成先父的心愿尝试。 这里是凤凰公墓,浓荫遮蔽下的两座墓地,埋葬了先人未尽的心愿。 阴阳两隔,但那是生死无法阻隔的牵挂。 时光流转,他们最终在某一个交集时刻,得到了上天回应。 无论是林晚星,或者说学生们,都在这样的安排下,度过了一段快乐又充实的时光。 这个故事的结局,本应该是学生们顺利毕业,林晚星送他们进入大学校园。 可她的突然离开,彻底打碎这一切平静景象。 王法并不清楚,他存在是否影响林晚星离开的决定。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林晚星和学生们是被精心安排的相遇,那么他呢? 第118章 信件 “我没去永川恒大任教的事情, 是谁给林晚星在楼下黑板上留信的?”王法问。 “那是老陈偷偷写的。” “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啊你不知道吗?老蒋的儿子,是永川恒大俱乐部副经理!” 王法想,我为什么会知道,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此时此刻, 他才感到一丝荒谬。 他没走成,竟然是被永川恒大高层给卖了? <a href="mailto:<a href="mailto: href="mailto: yydsmx0716 邮箱是蒋旬利用权限注册的,老陈得知他要离开后,偷偷将之写上元元补习班黑板。林晚星登录邮箱,看到永川恒大俱乐部内部邮件,这才识破他的谎言, 知道他根本没去永川恒大入职。 他以前也猜测过,应该是有人想帮助林晚星和学生们留下他,才揭穿他的故事。 后来, 林晚星总在那个邮箱里记录着许多事情, 他就没有再多问下去。 但如果, 这一切不止于此呢? 王法提出想要蒋旬的联系方式,陈钱两位老师答应留言转告, 让他等电话即可。而对于林晚星究竟为什么离开,两位老师都不知情。 最后,两位老师留文成业单独说了两句话。 王法拿着老陈写下的邮箱和密码,带着学生们, 返回梧桐路17号的天台。 远离山林,天气晴好。 阳光透过窗棱,灰尘在光线中飞舞,元元补习班里被照得热烘烘的。 这还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教室, 却因为那些深藏着的故事, 所有陈设都仿佛与往日不同。 学生们安静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王法在教室最后坐下, 课桌椅上还有很早以前学生留下的算术草稿。 以前他也会来听林晚星给学生们上课。午后有段时间,教室角落非常好睡,尤其配上林晚星宁和清澈的嗓音。他会看她爷爷奶奶留下的小说,林晚星不仅从来不管,还会给他推荐自己喜欢的。 现在想来,那些日子确实恍惚如梦。 教室里也有台旧电脑,林晚星一般用它上课。祁亮打开永川恒大俱乐部的官网,输入邮箱和密码。 收件箱里只有零星邮件,草稿箱却满满当当。 一封封点开,里面是林晚星记录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 虽然蒋教练已经去世,但她好像很清楚,已故的蒋教练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学生们的课业,他们的比赛,天台上的花草,逗弄野猫的的时刻…… 林晚星不是专业摄影师,但总有很多可爱和稀奇古怪的角度。她挑选了不少有趣的瞬间记录下来:泡沫箱种的生菜、挂得整整齐齐的球袜,其中也不乏男生们们对着镜头做鬼脸的大头照。 放在以前,学生们肯定已经开始吐槽林晚星的照相技术。可现在,这仿佛变成了她留给他们的全部回忆。 整个教室都非常安静,只有点击屏幕和鼠标滚动的轻微声响。 王法偶尔能在一些照片中看到自己,大多是侧脸或者背影。 如果林晚星在身边,他一定按着对方问,怎么他的照片这么少? 也是差不多他想到这里的时候,祁亮点开了最后一封、也是林晚星最早存入的邮件。 to the mysterious: 您好mysterious,请允许我用上“神秘人”这个称呼。 非常感谢您在黑板上留下的信息,帮助我们留下了王法教练。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您究竟是谁(其实有一些小小的猜测方向)。 但我想,我们应该都认为,保持一些点到为止的不做追问,会有更多趣味。 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又没什么好说的。 不管您是谁,应该都很关心那些学生们。 所以我会用这个邮箱记录一些学生们的日常,作为您帮助我留下他的回报。 而下面这段视频,是王法教练离开前,学生们给他录的临别赠言。 现在他老人家不走了,所以好像也没办法发给他看了。 无论您以后是否会登录这个邮箱,或者其实这些都是我的自言自语并不会有人看到,我都想用这段视频作为新生活的第一次记录。 我应该还是希望,所有深藏着的感谢和心意,终有能被看到的那一天。 在林晚星写下的简短信件后,是一段视频。 预览画面是付新书的面容。 王法记得,他要离开的那个晚上,天上有彤红的云彩。 学生们似乎是有在偷偷摸摸做些事情,但那时沉浸在离开的茫然若失中,他完全没有在意。 “我们现在要看吗?”付新书吸了吸鼻子,眼角有些泛红,转头问他。 王法愣了下,男生们脸上带着悲伤和局促。 “要不您自己看吧,我们说得有点肉麻,一起看有点尴尬。”秦敖也这么讲。 王法点头同意,让祁亮转发邮件给他。 时间是下午14:00,学生们日程表上,他们每天开始午自习的时间。 男生们留在教室里,王法拿着手机,独自一人上楼。 那是他每天都会走过的楼梯,楼梯内的高窗会透下一些光,转角会有光亮。但大部分漫长的阶梯都漫长昏暗。 他打开视频,只留下一点仅供自己倾听的音量,然后继续向上走。 付新书的面容最先出现,他一直是平静坚韧的:“王法教练,虽然您要走了,但还是很谢谢您对我们的教导。我以前从没想过,我还能和兄弟们在一起踢球,更别说再赢球了,感觉像梦一样,但这种感觉真好!谢谢您!” 陈江河:“教练,我比他们认识你都早。林老师跟我说,是你提醒她那个经纪人是骗子,她才来帮我。遇到骗子那会儿,我真的特别心动,我很喜欢足球、很想出人头地,虽然你戳破了那个谎言,但好像给我们带来了新的希望。每天脚踏实地地训练,感到能力的提升,才是足球路上的正道。” 郑飞扬:“您第一次出现那会儿,我们都觉得您是个骗子,你想泡我们老师才装懂足球!但卧槽,你不是装的你是真懂啊!天上掉馅饼一样,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的人愿意来教我们?” 林鹿:“教练你要走了,真的很不舍得!但这很正常吗,你这么牛逼的教练还能一直让我们爽不成?我们会继续好好踢球的,你偶尔记得回来指导下我们就行!要记得回来哦!” …… 秦敖、林鹿莫名奇妙凑在一个镜头里:“教练,你就是神!你太牛逼了!” 两人一起合唱了一首“噢嘞噢嘞噢嘞”,吵吵闹闹的歌声在空间里回荡。 画面一转,智会在视频最后出现:“教练我之前给你排了下八字,男命流年逢财星。你应该有段命定的正缘,但你又要跑路了,所以应该是我学艺不精没算准。” 视频背景很暗,所以整个氛围更神神叨叨。听上去有些好笑的内容,由智会一本正经说来,王法也无奈地笑了。 王法的手搭上天台铁门,11位球员的欢送词播放完毕,视频画面暗下。可当他的手触碰视频想要关闭时,底下浮现的进度条却告诉他,后面还有一些内容。 片刻后,林晚星的面容出现了。 王法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不由得调大了一些音量。 还是光线朦胧的室内。 一开始的时候,林晚星像很不适应对着镜头录视频的样子,她头发轻扎起,一些松散落在脸庞。她向左边歪了下头,然后扯着嘴角笑了下,目光有刹那的茫然。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回过神来,整理下情绪,露出像往常一样轻松平和的笑容,对着镜头缓缓开口。 “hello 王法: 我从来没有给男生录过这种内容,所以有点不好意思。首先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陪伴,还有你对学生们的教导。 虽然我总在鼓励学生们追寻心中的梦想,但现实是很残酷的。我比谁都清楚,没有你在的话学生们是没办法继续一起踢球了。这些球员们对你来讲,或许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你就像随手搭救落水的猫猫一样,把他们捞起来晒晒干。可你知道吗,对于小猫小狗来讲,能被阳光照着,就是生命中最幸福最有安全感的事情了! 所以真的非常感谢你!” 说完这段话,林晚星似乎已经准备关掉视频录制。 她身体前倾,清秀的面容在镜头前放大。可在某一瞬间,她却停止了所有动作。 像是外面突然有什么声音打断,又或者是她本身想了些别的什么事情,她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进度条继续播放下去。 “刚才是不是有点假,虽然也是心里话,但没有那么心里。理智上,最想说的话是不可以讲给你听的,但反正我会把这段剪掉,你不可能听到,所以也没关系。” 近乎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会儿,她在镜头前重新坐好,褪去笑意,露出最真实的平静面容。她整理了下思绪,用另一种不那么快乐开朗,并格外困惑不解的语气继续说道 “王法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说你要走,心情就很奇怪。很失落吧,应该是失落。 狭路 第149节 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男生了,和你在一起,每天都很轻松、很快乐。虽然你看起来也很多的故事,但我也有很多秘密。 不过有你和学生们在,好像每天都很忙,可以暂时不用去想那些我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了。 我之前有段时间,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当然来这里的时候也会。 可是一想到你在隔壁,明天不知道又会捣鼓什么新的饮料,就好像每天都有了不同的期待。 身边一直有人陪着的感觉很好,如果你走了,隔壁就空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每天和你一起躲在这个天台的感觉很不错。 所以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来呢? 我知道这很自私很烦人,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我就想有人能陪着我。 所以,你可以留下来,陪陪我吗?” 画面中,林晚星最后狡黠地笑了下。然后她身体前倾,下定决心似的一把关闭摄像头。 进度条走到终点。 画面隐没于黑暗。 王法感觉呼吸都要停止,眼里只有林晚星在台灯下最后的笑容。 明明是再轻不过的声音,却在他耳中隆隆作响。 武川路体育场场初见,明珠球场再相遇,渐渐地,林晚星和球员慢慢渗入他的生活。 他以前以为,他们是一阵吹过的风,让他马不停蹄的半生享受了一段毫无压力的轻松时光。但实际上呢,风吹过后满城皆绿,带来他整个世界的生机勃勃。但还有雨,此时此刻,雷声大作,他被倾盆大雨完全浇透了。 他心情极度复杂纷乱。一面庆幸自己没有离开,陪伴林晚星度过了那么多愉快时光;一面又感到后怕。 可他是被林晚星留下来的,林晚星明明需要他,却始终拒绝他的进一步接近,并走得毅然决然。 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 门后,天台上狂风乍起,铁门被吹得哐哐作响。 在他们的所有故事里,一定有什么他忽略的地方。 王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断回想自己来到宏景后发生的所有故事,但在某一瞬间,时间线向前移动直到某个关键截点。他近乎于不可思议地,重新点亮手机,翻出通讯录。 英国时间是凌晨六点多。 心理医生和病人间并不能有私下联系,但家族的心理顾问显然可以有特例。 王法打过去时,以为会等待很长一段时间,但电话几乎在接通后就被接起。 “严医生,抱歉这么早打扰你。”他缓和了下情绪,这样说道。 “不早,我等你电话很久了。”电话那头是平静如水的女声,带着咖啡机启动的杂音。 听到后面那句话,王法心脏不可遏制地跳动,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故事回到他来宏景之前。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准备回国后,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不要那么快做出完全放弃的决定。可以尝试选择一个靠近球场的地方生活,多观察多思考后做出选择。 所以,他租下梧桐路17号的天台。 期间偶尔还有家庭日,是必须全家参加的线上心理咨询。 聊到他的时候,也正是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可以去看看国内的青少年球赛,寻找最初热爱足球的悸动。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周日,来到明珠球场。 “我有个问题,您认识林晚星吗?”他非常直接地问道。 第119章 命定 等待回答的时间对王法来说非常漫长。 但对严茗来讲, 可能只是抿一口咖啡的时间。 严茗:“如果你仔细看过我的简历,应该知道我本科就读于永川大学心理系。” “所以呢?”王法握紧手机。 “所以,我确实认识林晚星。”严茗说。 她甚至没有问哪个“林”哪个“晚星”, 而是直接了当地承认。 王法一把推开天台门, 光明大作,风吹得他帽衫猎猎作响。 “你为什么会认识她?”严茗承认后,王法复杂纷乱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克制心中的诸多问题,“你比她大了十二岁,她进大学的时候你早就毕业了。” “细节很好, 王法。”严茗停顿了下,“但有没有可能,我认识她, 但她不认识我?” 这简直像什么精心设计的游戏, 近在宏景的陈、钱二位老师, 远在英国的心理医生,他们都早早地认识林晚星。可林晚星本人却毫不知情。 严茗抿了口咖啡, 像在给他思考时间:“winfred,你关心的问题不过两个:第一、在林晚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第二、你在整件事情中究竟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你错了,我根本不关心第二点,也不关心你到底做了什么。”王法说, “我只关心我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严茗的声音不再有清晨的慵懒,她在餐桌前边坐下,打开笔记本:“我认识林晚星, 是因为她有段时间, 成为校友间的谈资。” “是指她在大学里出的事?” “你没有完全查过她是吗?”严茗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我想谈恋爱, 还要调查女生的背景?”王法跟着不可思议地反问。 银勺落入杯中,严茗几乎被他的反应沉默,过了会儿,她才感慨地说道:“所以只能是你啊,winfred。” “事实上,我不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王法沉思片刻,如实以告,“我搜索过一些她的资料,但没有结果,你们永川大学问题太多了。” “首先,我们永川大学的问题只是比普通高校略多一些,天才和疯子从来都只有一线之隔。其次,不光是你,其实我们也不清楚真相是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什么的真相?” “你说得对,林晚星是我的学妹,我比她大了整整12届,照理我不会认识她。”严茗走到窗边,“但你听说过知名校友录吗?”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校方才有的联系名单,上面有我们很多心理系知名校友的联系方式。去年的某一天,我们很多人都收到了一封同样的邮件。” 所有人言辞中透露的内容,包括林晚星从学校离开后绝口不谈的态度,都证明当年是一件桩恶性事件。严茗已经把杯中的咖啡喝完,她说得很慢,显然是因为这件事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叙述角度。 “群发关于林晚星的邮件,谁干的?” “我们不知道是谁发的,但邮件内容很可怕。”严茗坐直身子,声音郑重,“里面讲述了林晚星犯下的恶行,其内容逻辑链完备、证据确凿,耸人听闻。” 在此之前,王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听到“耸人听闻”四个字的时候,仍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互联网上简单搜索查不到的内容,却被私下群发给学校校友。从林晚星父母的态度来看,他们应该也知道了这件事,并且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像是什么无处可逃的牢笼,要把林晚星的所有社会关系斩尽杀绝。 王法根本无法想象,林晚星到底经历了什么:“无论你怎么看,我都相信她。” “任何看到那封邮件的人,都会认为林晚星有问题。但我们不是傻子,肯定会对群发邮件这种事保持怀疑,自以为是的正义有时就是罪恶本身。” “除了吃瓜、审判并保持警惕外,你们这些‘知名校友’还做了什么?” “你了解她,但我们不了解。”严茗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说:“因为一些原因,事件真相很难被调查,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了解林晚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我们的判断。” “葬礼后,蒋教练的儿子突然想到林晚星,是你的主意?”王法问。 严茗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下定决心般地说:“是我。你可以这样理解吧,心理学实验除了人为干预控制变量的方法以外,还有一种自然观察法。蒋旬的存在提供了一个契机,一面是我校教育心理学历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另一面是需要得到教育的学生我们想看看在自然条件下林晚星会做些什么。” 巧妙的安排,对“好奇心”的完美利用,稍加引导但不做干涉,尽量保持自然地观察。 陈钱两位老师确实做了很多工作,但很多东西显然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外。 “那么我呢,一个有心理问题的教练,你想用我观察她什么?” “我发誓我给的都是建议,我没有用任何心理学暗示手段让你去她的身边。是你自己选择了梧桐路17号,听到你和你父母交流新地址的时候我惊呆了。我们为她安排了那么多刻意相遇,但只有你,是她命中注定的意外。” 王法站在天台凛冽的风口,这里到处是他和林晚星生活的痕迹。 他们在这里聊天,看电影,观察不远处的球场。林晚星会在这里工作,记录学生们的日常,也会照顾花草指挥学生们做这做那。她一直谋划着养只猫和一条狗,但始终没有捡到合适的。风里好像都卷着她的笑声。 无论听严茗说多少,王法脑海中只有林晚星。 她很明显想要逃离这一切,可偌大的社会关系网却将她交织其中。 她被观察着,被人引导着做了许多事。 直到她选择离开,王法甚至庆幸她终于走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现在可以理解,她为什么要走了。”王法平静地说道。 “问题就在这里,winfred。”严茗换了个坐姿,郑重说道,“林晚星作为自然观察实验对象,我们了解她,不认为她会一走了之。你可以尊重她的选择,不再过问,或者,帮助她走出来。” “明白。” 严茗坐在餐桌前,打开了电脑,她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再次告诫王法,“如果你想了解她的故事,可以打开邮箱。但这是一个死局,当事人从一开始就选择自杀,没有人知道真相。” 按下发送键前,严茗这样说道。 第120章 舒庸 死者名叫舒庸。 1959年生人, 永川大学心理系终身教授。 1977年,舒庸进入永川大学心理系学习。 1981年,舒庸毕业, 获教育学学士学位, 同年9月,舒庸进入永川大学心理系,先后担任助教、讲师。 1995年,舒庸前往美国chu大学担任访问学者,回国后,他潜心儿童道德心理学研究。 和现在拥有华丽履历的学者相比, 舒庸教授生平相对简单朴素。他鲜少参与社会活动,潜心学术,并主持了大量重要研究。 同时, 舒庸热爱教育工作、悉心指导学生, 在当选永川大学心理系副主任后, 他仍然每周坚持承担大量教学工作。 狭路 第150节 舒庸教授和夫人何悠亭生活清贫,乐于助人, 资助了超过1000名贫困学生,工资除基本生活所需外全部捐献。 就是这样一位深受学生喜爱,在安贫乐道的教授,于一个隆冬的午后, 在自己办公室结束了生命。 而林晚星,是舒庸生前,最后见过他的人。 打开邮件前,王法其实没有犹豫。 他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 设想了很多林晚星被指控的“恶行”, 但舒庸的死亡, 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不是什么极致的暴力事件,而是一场阴暗潮湿的雨。 舒庸自杀后,林晚星作为生前最后和他接触的人,接受了警方调查。 调查内容不可知,但很快林晚星就回来了。 在邮件中,撰写人用上了“无罪释放”这个词。 因为警方确认,舒庸是自己踢倒了脚下一米多高的心理书籍,悬梁自尽的。 死亡现场满地卷帙,没有他杀痕迹。 林晚星在法律上脱罪,但撰信人认为,林晚星必须接受严厉的道德审判。 因为她涉嫌精神控制舒庸,使舒庸教授饱受折磨,愧对家人,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邮件中附上了舒庸教授写给夫人何悠亭女士的亲笔道歉信。 舒庸教授最后说:悠亭,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你。 整封邮件内容朴实直白,饱含对舒庸教授的缅怀和对林晚星的恨意。 林晚星和舒庸夫妇私交密切,信中罗列的证据众多。包括舒庸对林晚星的爱,帮助林晚星完成论文的证据,以及一些相关同学的证词。 云层浓厚,藤蔓阴影密布。 荒诞的、诡谲的、惊悚的…… 在这封发送给永川大学大量校友的信件中,林晚星是个为了私利不惜勾引老师、破坏家庭、无恶不作的魔鬼。 舒庸饱受良心谴责,又放不下对林晚星的情感,最后选择自杀。 王法很难形容看完邮件后的恶寒。 人已经死了。 死者承认,同学作证,物证丰富。 对林晚星来说,她百口莫辩,没有任何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连亲生父母都不相信她,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她不是这样的人呢? 她没办法说。 父母对女儿的态度,林晚星难以启齿的故事,封存过往逃离永川的行为。 还有,林晚星明明需要他,却拒绝他进一步接触的态度,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在这个时刻,王法很想回到每一个林晚星在天台的夜晚,对她说“我相信你”。 但此刻,他又比谁都清楚,一切宽慰和爱对林晚星来说都是无用的。 她走不出来,就是走不出来。 “我看完了,我相信她。”最后,王法只能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这么说。 严茗意外于王法的冷静:“但请理解,我们没办法完全相信林晚星。” “舒庸死了一段时间,那人才把这封信群发给你们,你觉得是为什么?” “时间点是在毕业升学季,撰写人说是调查时间很长,没有严格意义的法律证据,只能道德谴责。具体原因,可能只有林晚星自己知道了。”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很多人应该都上过舒庸的课吧,为什么不相信德高望重的老师?而是‘大动干戈’,为林晚星做这一切,给她证明自己能力和品行的机会?” 严茗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不知实情,不予置评。我们不相信任何一方,只想保持客观和理智。” 王法并不完全相信这个回答。 结束和严茗的对话后,王法挂断电话。 差不多在这个时刻,天台响起敲门声。 王法听到自己用暗哑的声音说了“请进”两个字,学生们推门进来。 天台的风凛冽而起,球员们鱼贯而入。 “教练,你怎么眼睛红了,哭了吗?”林鹿半蹲下来,试图安慰他。 看着眼前的球员们,王法忽然能感受到一些林晚星每天看着他们的心情。 凄冷的生命变得热闹丰富,不再孤单。 “是不是我们老师的留言太感人了?”秦敖问。 “是,我等会就改密码,你们都别看。”王法说。 学生们大约吐槽了几句“嘁”“小气”,然后又都沉默下来。 过一会儿,就是他们的足球训练时间。但事情没有解决,林晚星没有回来,没有人想动。 “所以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要怎么救她啊。” 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事。 闻言,王法回神再次看着那封邮件。 他忽然感受到林晚星每次教育抉择的困难时刻,难怪要翻来覆去拉着他讨论究竟怎么做才好。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是否要告诉学生们新邮件的内容? 林晚星被怀疑精神控制老师,逼死德高望重的教授。 事关林晚星不为人知的过去,里面全是肮脏龌龊的事情。从传统教育的角度来说,大人不会让孩子知道这些。 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做最基本的逻辑判断。 林晚星是这样的人吗? 显然不是。 如果邮件内容是假的,那这就是对林晚星赤裸裸的构陷。 王法再次看向他的球员们。 做了一个他认为林晚星会做的选择。 谁干的? 学生们听完邮件里的故事,第一反应很出乎王法的意料。 他们气势汹汹地问道。 “你问的是哪一部分,是谁干的?”王法在思考自己哪里没有讲清楚。 “我们问的当然是谁发的邮件陷害我们林老师!” “逼崽子别给我逮住,我直接弄死他!” “太傻逼了吧,我们教练怎么说都是高富帅了,林老师说不要就不要,会去勾引个糟老头?” 球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放狠话。 王法想,如果林晚星在场,应该会为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而动容。 但很可惜,林晚星并不在这里。 “教练,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文成业这样问。 问题太多,事情发生得太快。 林晚星有无法解开的心结,所以最终选择离开。 他对林晚星说一万遍“我相信你”,就能解决问题吗? 现在的贸然关心,很可能是用他们自以为是的好意,将她逼入更艰难的绝境。 “你们先去做今天的体能训练吧,我想想。”王法这样对学生们说。 重新坐在武川路体育场的看台上,眼前是广袤的球场。 春日万物复苏,绿意覆盖,可在王法看来,今天比以往的每一日都更加晦暗。 林晚星的故事全在一封试图构陷她的邮件里。 而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又有谁知道呢? 王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最终还是打了个电话。 求助这件事本身就是走投无路的做法,但他确实没办法了。 电话通得很慢,正当他以为要自然挂断时,才被接起来。 王法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地开口:“我想了解一个案子。” “首先,大人没教过你给长辈打电话的时候要先喊尊称吗?” 沉默了一段时间,王法缓缓开口:“小舅舅。” 第121章 蛛网 电话那头的人姓刑名从连, 时任宏景市刑警大队大队长。 虽然王法喊他小舅舅,但其实二人岁数相差不大。是那个年代长女和小女儿之间的岁数差距,造成了他们的辈分差。 喊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舅舅显然吃亏, 对王法来说, 他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向家人求助。但现在,他确实亟需专业人士帮他理清这一切疑点。 “哎~” 果然,电话那头的人“享受”地应了一声。 狭路 第151节 王法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对方冷酷地道:“王法同志,不管什么案子我都不能私下给你透风,奶茶贿赂是行不通的。 王法坚持地道:“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吗?” “哦, 你小听你的,说吧。” 学生们今天训练格外认真,在球场上发疯似地奔跑, 像要发泄心中很多情绪。 王法看着他们, 开始讲述他和林晚星的故事。 讲起正事, 刑从连瞬时收起玩世不恭,听得非常认真。 “永川大学、心理学教授自杀?” 听到某一节点时, 刑从连忽然这样问。 “嗯,我看到你们最近处理了永川大学的案子……” 王法话说了一半,注意到刑从连压住了话筒。像是房间里来了什么人,或者本来就有人, 他在和对方交流着什么。 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电话才被接过。 不属于刑从连的声音传来,音质清冷悦耳。 “你好。” “你好。”王法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辰, 永川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毕业, 也算林晚星的师兄。” “您好。” “你想找的不是刑从连, 应该是看到我们在永川大学处理的连环自杀案,所以想来找我。” 目的被直接看穿,林辰却没让王法感到不适,相反,镇定和冷静本身就能抚慰人心。 “是。”王法承认。 “我再和你确认一下,林晚星离开的时间,是x天前对吗?” “对。” 电话那头沉吟片刻,像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我大概知道了,舒庸教授自杀案真相,我会重新调查。林晚星离开的原因,我会再问严茗。让蒋旬直接给我打电话。有时间的话,你周日可以来一趟永川,我会帮你解决一些疑问。”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和,桩桩件件都交代清楚,王法不敢相信对方完全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小舅舅本人也是同样的震惊:“你还真帮他查,有点兴师动众了吧!” “我调查这些,可以不借阅警方卷宗,你不用为难。”林辰说。 “哎,见外了不是!”刑从连这么说着,挂断电话。 周日,按照约定,王法踏上了前往永川的高铁。 与他同行的,是经过推举的二位“保镖”秦敖和文成业。 秦敖人高马大最凶悍,而文成业当选理由则是他很变态,绝对能下死手。 两位男生美其名曰怕他去永川路上有危险,但王法很清楚,他们只是想知道答案。 约定地点是永川大学校门口。 进入校区外道路,一眼就能看到前方高耸的“国立永川大学”汉白玉牌坊。 天气晴好,学生们换上轻快鲜艳的春装,四周都是生机勃勃的动人景象。 秦敖和文成业虽然没说话,但第一次来真正的名校,都显得有些激动。 王法第一眼就看到等在牌坊下的两人。 他的小舅舅依旧保持胡子拉碴的模样,但很明显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沧桑不少。 而在他小舅舅旁边站着的人,应该就是那位犯罪心理学家了。 林辰穿了一套灰色连帽运动衫,目光清澈宁和。他几乎完全融入了周围的大学生中,却又和所有人都完全不同。他只是站在那里,但连秦敖和文成业都忍不住盯着看。 真见了面,刑从连没了电话里的吊儿郎当,拍了拍他的肩,算作打招呼。 王法心中沉了沉,知道是林晚星的调查结果不好。 但林辰却显得相对轻松:“秦敖、文成业?” 林辰目光扫过他们,准确喊出了两位学生的名字。 “你们都成年了吧。” 两名高中生惊呆了。 “啊,是啊!” “走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永川大学。”他对学生们说道。 永川大学校历史悠长,这里绿树成荫,环境清幽。林辰带他们走上一条青石板路,大学校园一切似乎都被绿意暂时隔绝。原本咋咋呼呼的男生,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林顾问很喜欢做导游。”刑从连说。 林辰也真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不仅给他们介绍现在所在位置,还带他们在永川大学的湖边散步。林辰气质很清冷但又没有距离感,跟着他一路走,听他介绍母校的一切,学生们问题也多了起来。他们开始问林辰当年考了多少分,他们体育生能不能上,大概多少分能上之类的。林辰一一作答,对于不了解的部分,他也说会去问了相熟的招生老师后,再给他们解答。 就在所有人甚至差不多忘记此行目的的时候,林辰忽然说:“我们学校风水不太好。” 男生们皆是一震,他们正好在湖边,旁边是几颗歪脖子的柳树。树下摆着鲜花和一些祭奠用品,柳枝垂在湖面,风一吹,霎时阴风阵阵。 刑从连立刻赞同:“我早这么觉得了,尤其你们系。” “这没办法,我之前和老师提过,我们心理系风水肯定有问题,得找个专业风水大师来看看。” “呃……好。”刑从连这么说。 林辰在湖边站定,他仰头,深深望向不远处的一栋老楼,然后转头对他们说:“其实林晚星的离开,与我们有一定关系。” 王法和学生们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关系不大,我们不背锅。”刑从连强调。 “永川大学之前发生了校园连环自杀案,因此当地警方重新提调了前案相关档案,看是否有关联。林晚星离开那天,作为舒庸教授自杀案的相关人员,再次接受了核查,这应该是促使她离开的最直接原因。” “两个案子真的有关吗?” “调查中未发现相关联系。” “那我们老师她为什么要走?” 秦敖完全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完全信任林晚星,所以无法理解她因为被调查就走人? “警方调查诱发了她的创伤性记忆吗?”王法问。 “这应该是她离开的一方面原因。” “舒庸教授的自杀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闻言,林辰深深地看着他们。 从湖边向前,林辰带他们来到一栋民国年间风格的老楼。 那是老式砖楼,门口花坛有一株繁茂的紫色三角梅,掩映着一块铜质门牌,上面是“永川大学·心理系”几个字。 林辰看了眼两位男生,没有避讳他们的意思,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楼梯,将他们一起带上楼。 五楼走廊上安着老式琉璃花窗,因此显得格外幽暗。 水磨石地板,暗红色木门。 王法盯着木门上的黄铜把手,很快明白过来:“这里是……” “舒庸自杀的办公室。”林辰看了眼时间,像在等什么人,“他自杀前,和林晚星在这里见过一面。林晚星离开后,舒庸反锁了办公室,给林晚星发了一条信息。也因为这个原因,林晚星是最先发现舒庸尸体的人。” “什么信息?” “再见吾爱。” 王法猛地看向林辰。 林辰推开办公室的门,腥湿湖风灌入,满地卷帙飞扬,整个空间像是被完全封印在舒庸死亡的那个时刻。 办公室里有扇窗,林辰望着窗外的小路,说:“来这栋办公楼的路只有一条,那天晚上下着雪,舒庸自杀的时候面朝窗外。林晚星如果收到信息赶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办公室里静得吓人,仿佛有踩雪的咯吱声响起,女生抬起头,灯光昏黄的室内,老师悬挂在梁上。 她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疯狂地跑上楼,绝望呼喊求救,不顾一切地撞门…… 很显然,这不是绝望的自杀,而是蓄谋已久的死亡盛宴。 舒庸窒息的那段时间,说不定还在享受林晚星的哭嚎。 直到保卫处姗姗来迟。 她看到的就是悬挂在梁上的冰冷尸体,以及坍塌的全部文献著作。 舒庸的遗书就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雪片从窗口卷入。 可从那一刻开始,林晚星的世界完全黑暗了。 “是的,舒庸死前向林晚星告白,他知道林晚星会拒绝他。但没关系,他会把林晚星永远钉在他的标本盒上,享受死后的一切,”林辰这样说。 四周像死亡一样寒冷。 但有时活着,比死更冷。 王法感觉世界像碎片般簌簌剥离落下。 他看过那封邮件里的东西,他以为那就是有人单纯造谣林晚星,什么也不信。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还有另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 信里有一部分内容,是真的。 “那个死掉的老男人,爱我们老师?”文成业用冰冷的语气问道。 “我肯定不会把这种感情定义为‘爱’。那会儿林晚星拿到了全奖,毕业后就会出国留学。舒庸知道再也留不住她,所以用这种极度畸形而变态的方式,想要锁住她的灵魂。”林辰说。 “我们老师知道这事儿吗?”秦敖忽然开口。 “她知不知道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被舒庸爱上的那一刻起,在所有人眼中,她就是有罪的。” 林辰的声音明明很轻,王法听来却震耳欲聋。 狭路 第152节 那些隐秘背德的情愫,炙热的欲望,舒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隐藏。 更可怕的是,舒庸不止想让林晚星知道他的爱,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封群发邮件,到底是谁发的?”王法问。 林辰用赞赏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看了看时间。 走廊内响起脚步声,办公室门口,有人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进来了?”他问。 来人是个男生,穿着简单,但身材高大魁梧。他露出在外的小臂很是精壮,目光中充满力量。 “这里之前出过命案,封了很久,你们闯进来干什么?”男生直接走进来赶人。 “我们在等你,向梓。”林辰转过身看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向”姓并不多见,王法很快想起,曾经在永川东明湖畔,听到这个名字后,林晚星的情况就很不对劲。 王法立刻意识到什么,他攥紧拳头,林辰却淡淡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是我让付郝喊你过来的,走吧,我们一起去喝点东西。”林辰对向梓说。 就这样,原本的5人旅行团有了新成员。 林辰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学校咖啡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又需要多巴胺吗?”刑从连咂了咂嘴,问道。 “倒也不是,就觉得在公共场合聊天,大家都会比较心平气和一点。”林辰说。 向梓浑身紧绷。 王法脸色铁青。 学生们不明所以,欲言又止。 “我来分别介绍一下吧。”咖啡上桌,林辰开口,“这位是向梓,我们学校的心理学博士在读。”他停顿了下,看向向梓,“这三位是林晚星的朋友,以及学生。他们很关心林晚星在硕士最后半年发生的一些事。” 向梓长得很硬朗,像早已猜到什么,他目光冷峻地扫了一圈,目光中满是轻蔑:“我只知道,林晚星勾引了舒庸教授,破坏了他的家庭,使他饱受内心折磨,最终选择自杀。” 秦敖一拳锤在桌上。 林辰看了秦敖一眼,男生立刻噤声。 “是吗,可是付郝说,在舒庸教授死后,你多次以各种理由向校方举报林晚星。后来你又写了很详尽的调查报告,匿名发送给很多校友,我认为你是最了解内情的人。”林辰说。 王法早就猜到,他死死地盯着向梓,越是愤怒也越是冷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用否认。” 向梓看了眼刑从连,问,“警察现在在干嘛,审我?” “别紧张,我们只是回母校来喝咖啡的。”林辰站起来,和刑从连换了个桌子,给了他们足够的谈话空间。 学生们有些不明所以。 王法知道,林辰是想把这件事交给他自己问清楚。 整个卡座空间霎时一静。 向梓抢先开口:“你们怎么突然想到来了解林晚星,是新的‘受害者’?” 秦敖和文成业的拳头都攥得紧紧的,但没有再冲动。 王法看着对面的人,虽然心中怒不可遏,但还是说:“她不辞而别,我们都比较担心。” “不用担心,林晚星这种女人,去哪都能混得开。” 王法深吸了口气,冷静问道,“向博士,我看了你写的邮件。你邮件上说,林晚星一开始就引诱舒庸教授犯了‘大错’,目的是让舒庸教授在学术道路上帮助她?” “同一个老板带的,你知道林晚星发了多少篇sci吗?她的那两篇顶刊,教授都找了相关研究方向的专家给她当通讯作者,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我们有别的同学,都快延毕了才整出个二作的文章。” 王法不了解学术圈的规矩,但他完全能想象,林晚星的优秀有多么招人嫉妒。 而舒庸太懂这些学生了,他从很早的时候,就为林晚星设了一个巨大圈套。只需要一点点小小助力,林晚星的一切成绩就会为人质疑。 舒庸,很可能利用了向梓。 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王法继续问道:“但那应该是很隐秘的吧,我是说,林晚星和舒庸教授的感情,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在怀疑我?” 王法想了下邮件中的内容,直接拿出手机,打开一篇文章,屏幕放在桌上,推给向梓,“你在邮件里提到林晚星发表的论文,里面有舒庸教授和林晚星之间的关键证据。它变量呈现的首字母是:lwxlovesy,但我不太明白这篇论文。” 向梓扫了一眼手机,说:“这是一篇关于道德启动效应对亲社会行为影响的研究。大概指通过快速呈现一些词汇,或者一些正向的道德故事,来鉴别这些正向的材料对人的亲社会行为是否有促进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是说,看了‘路不拾遗’‘舍己为人’故事的学生,是否会捐更多的钱。” “首字母非常隐晦,甚至可以说牵强附会。你说这是林晚星勾引舒庸教授的手段,但这个信息你是怎么发现的?” 向梓脸色阴晴不定。 “我想知道,舒庸教授自杀,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发现了他对林晚星的感情?”王法问。 闻言,向梓猛一砸桌,拔高音量,暴怒而起:“老师一直都非常痛苦,你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王法说话时齿颊发冷,思维却愈加冷静清晰。 指节轻轻敲击咖啡店的玻璃台面,一下、又一下…… 铛、铛…… “但你可以告诉我吗?”最后,他这样问道。 沉默良久后,向梓缓缓开口:“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林晚星的,夹在舒庸办公桌上一本摊开的英文期刊中,且恰好是林晚星刊发道德启动效应那页。英文期刊大家一般都是网上看的,除了图书馆会定一些纸质版以外,真的很少见。 因为林晚星一篇论文里说好要加上他的名字,但收到编辑部确认邮件时,他的名字却不在了。林晚星说论文最后都是教授提交的,她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向梓直接找上了舒庸。 向梓看到照片时非常震惊,因为那不是一张学生合影或者别的什么,而是林晚星对着镜头,边笑边用手比了个巨大的爱心。 现在这个年代,照片都存在手机里,这种特地冲洗出的胶片本就很少见,更何况是美丽女学生的比心照片,更加意味不明。 而舒庸的反应也很有问题,他非常慌张,一把合上那本杂志放回书架。 “他一直很温和,脾气好,这也是会被林晚星操控的原因。但那次他对我发了脾气,于是我们吵了起来。”向梓这么说。 王法心中剧震,他想起林晚星封存在纸箱中的照片。他不相信林晚星会在论文里向舒庸示爱,更不相信她会把自己的照片夹在里面送给老师。 这一切都是舒庸让向梓误以为的。 她那时候明明那么快乐,却被阴暗腐朽的生物一直注视着、算计着。 “你直接摊开论文,质问他?” “你也看到了,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我直接抢了期刊,抖出林晚星的照片问他怎么回事。他一开始肯定不承认,我说那我去问林晚星的时候,他冲我下跪了。他哭了。他说都是他的错,他求我千万别去刺激林晚星。” “然后你就没有去找?”王法感到一丝寒意,如果当时向梓找上林晚星,她一定能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他不理解,为什么向梓没有这样做。 “因为师母那会儿肺癌住院,林晚星早就想上位,老师说怕林晚星知道以后趁机做出做出过激举动,伤害师母。” 咔哒一声,像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王法只觉得恐怖。 林晚星好像巨大蛛网上不小心黏上的小昆虫,被庞大的、即将死去的蜘蛛困住。他用腐朽的视线目睹她挣扎,甚至在他死后,林晚星也要永远被困在这张蛛网上。 舒庸应该表现得非常痛苦和挣扎,王法几乎能看到他下跪忏悔时低头的笑容。 只要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林晚星就可以了,他重病的夫人可以完全锁死向梓,让他只能默默守住这个秘密。 他脑海中那些幻想中的他和她的故事,终于有人可以倾听见证。 在这个过程里,舒庸会不断不断忏悔。 是他没忍住诱惑,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对不起家人,可是林晚星想和他在一起,他完全被她迷住了。 向梓和舒庸的关系越深入,就会越了解舒庸脑海中编造的林晚星进行情感操控的细节。照片也好论文首字母也罢,还有其他别的证据,都是林晚星的手段。 舒庸会对向梓越来越好,帮他发论文,答应他保博,视若己出。 他非常痛苦和虚弱,但表示自己一定会处理好,不会再伤害自己的夫人。 而就当向梓以为,一切会有什么改变的时候,他收到了舒庸教授自杀的消息。 林晚星,就在那里。 整个空间完全静默下来。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轻轻地响起来。 王法仿佛回到了那个寒冷的雪夜。 他看到林晚星因为工作被教授喊到办公室,缓缓走上那栋老楼的木质楼梯。 她是那么美丽,活泼、可爱、聪慧、善良,几乎可以用所有形容女孩的完美词汇来形容她。更重要的是,她灵魂太干净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完全占有。 她站在办公室前敲了敲门,却完全不知道门后是什么样的巨大陷阱。 王法觉得自己仿佛站在舒庸身后,想呼喊着告诉林晚星千万不要进来。 可她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夜风吹起了她的鬓发,她是深海蚌壳里的珍珠,也是天空中最柔和静美的星。 舒庸想得很清楚。 她太美好了,一定会拒绝他,不可能和他这样的糟老头发生任何男女之情。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真发生了感情,那会完全亵渎她的美,一切爱意都会随之碎裂,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大概是一种含在嘴里也怕融化的珍视之情,因为太过喜欢,更加患得患失。 但时间流逝,他不可能把女孩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会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让他更难以接受的事情是,升学季到来,女孩拿到全奖,即将出国留学。 只要女孩毕业,他就将永远失去她,这种恐慌没日没夜锤击着他的内心。 只想到这点他就痛不欲生,所以,他决定去死。 他的死亡才是他们在一起的真正起点。 狭路 第153节 林晚星就这样轻易踏入了他的办公室。 像轻轻黏上蛛网的蝴蝶。 雪夜孤灯下,女孩是美丽的、易碎的,他会告诉她自己的满腔爱意爱意,然后满意地死去。 他很清楚,没有人会认为她是无辜的。 他为什么那么胸有成竹呢? 因为学校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晚星死前来到他办公室,还有那条短信包括他的遗书,肯定会被传出去。 为了确保他死后有人能大肆宣扬,他还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那个人知道一切,并会把这一切所有公之于众。 届时周围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爱情的见证。 隔壁桌的咖啡似乎翻了,瓷器碰撞声响起,让沉浸在故事里的所有人都猛地颤栗。 王法目光深沉悠远:“所以,舒庸教授死前,是否给你留下什么遗言呢?” 他最后问向梓。 漫长的静默后。 “老师说,‘别说出去,不要伤害她’。” 第122章 悠亭 永川大学咖啡厅, 竹帘分隔开每一桌卡座。 后一桌的咖啡液流了半桌,可在周围的人,没一个动手擦拭。 林辰缓缓抬头, 看着对面坐在阴影里的一位女士。 “这里面, 有您从未听过的部分吗?”他这么问道。 “我不知道,向梓从没和我讲过这些。”女士声音轻柔而沙哑,“你确定那些举报信是向梓发的?” “我有一个电脑玩得还不错的朋友,让他帮我查了查,能确认是他。”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用颤抖的声音问。 林辰低声道:“舒庸挑选向梓是经过精心考察的。首先,付郝说, 向梓因为家庭原因,天生就对女性有敌意。其次,我们在他发送举报信的邮箱里, 看到大量类似匿名信件, 他常以正义之士自居, 舒庸清楚他的脾气。最后舒庸只需要偏袒林晚星让向梓记恨,就能很好地控制利用他。” 女士认真听完。 过了一段时间, 她直接站了起来,掀开竹帘、迈开步伐,向前一桌走去。 “为什么这些事,你从没告诉过我?”她直接问道。 卡座竹帘唰地掀开, 空气灌入。 柔和却端庄有力的声音在空间内响起,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法讶异抬头,看到一位中年女士。 她长得矮,人也瘦, 两鬓有些白发。却穿一件藏青色交领薄袄, 看上去很是端庄柔和, 让人心生亲近。 向梓惊得直接跳起来:“师母,你怎么来了!” 林辰和刑从连对视一眼,也跟了过来。 看着眼前一行人,向梓瞬间就明白了。 他愤怒地道:“我师母身体刚好点,你们把她请出来想干什么,让受害者再受伤?” 王法旋即反应过来。 眼前这位风骨悠然的女士,应该就是舒庸的遗孀何悠亭教授。想到这里,原先的亲近感立刻荡然无存。 连秦敖和文成业,都眯着眼睛,警惕看着眼前瘦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倒的女士。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 “不用别人请,我是自己来的。”何悠亭声音柔和沙哑,她看着向梓,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让我怎么说?你病那么重,我和你讲老师出轨?” “那他死了以后,你为什么不说?” 向梓欲言又止,看上去快疯了。 林辰替向梓回答了这个问题:“事后他说出来,会被很多人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师母,说不定老师就不用死’,所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是最好的选择。” 何悠亭像是瞬间明白了一切:“‘他’真是算计得太好了。” 向梓昂着头,欲言又止,似是对林辰说的“摘干净”很不服气:“知道太多老师出轨的细节有什么意义,我是为了保护您。”他对何悠亭说。 “别拿保护我当借口伤害其他人,我不需要。”何悠亭掷地有声。 “我伤害谁,林晚星?”向梓觉得这太可笑了。现在算什么情况,原配保护小三? 王法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何教授,这和他想象中的情况有些不同。 “现在我问你,你说在他办公室看到晚星的照片,到底是张什么样的照片?”何悠亭问向梓。 “就……就是一张露着腰的比心照片,衣服上也有爱心。” “什么颜色的衣服,在哪里拍的?” “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啊,可能是红色的?” 王法忽然想起什么,他拿出钱包,抽出那张在楼道内捡到的林晚星照片,放在桌上。 向梓低头看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轻蔑笑容:“你也收到了?和这张非常像,但那张动作幅度更大点,手在头上比心的。” 照片上,林晚星笑容灿烂。 何悠亭注视着照片里女生,神情复杂,宛如石化。 “是和这张差不多。”向梓转而强硬地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没有撒谎。” “那张照片,不可能是晚星放的。”何悠亭像被抽干所有力气,她干瘦的手指扶住桌子,缓缓坐下。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那张照片,是我拍的。”她说。 她声音柔和,男生们心头一震,没想到舒庸的夫人会这么斩钉截铁。 一时间,咖啡桌四周又静得落针可闻。 何悠亭教授说,桌上的照片来自于某次心理系组织的妇女节踏青活动。 她是永川大学附属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平日工作繁忙,但那次正好有空参加了。 她和心理系其他女教师和夫人们不太熟,林晚星作为学生干部来帮忙,怕她无聊,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因此互相拍了不少照片。 林晚星做事体贴周到,事后,她把一些照片洗出来,做了个小册子赠予她留念。舒庸看到册子,知道林晚星洗过这些胶片,因此动了念头。可或许是上天有眼,他偏偏选了这张。 “那次活动,晚星的照片是我拍的。你在他办公室里发现的那张照片,我觉得手挡着光太暗,根本就没传到给她,但舒庸不知道这件事。” 何悠亭用干瘦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声音里满是悲伤,她看着向梓,“所以你明白吗,林晚星不是在对我死去的前夫笑,她是在对我笑啊。” 何夫人悲伤极了。 向梓完全慌了,同样恐怖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直接站了起来:“你们根本没看到那张照片,怎么确定它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别人也给她拍了,或者我记错了!”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桌边的女士。 “你知道,其实不会错的。”何悠亭最后说。 “我没有撒谎,师母你就是被洗脑了!”向梓猛地推开椅子,可这边所有人,很明显无人与他统一战线,“那人勾引的是你的老公,害得你家破人亡,你还帮她说话?” 他满脸怒容,脑海中的巨大阴影却完全把他吓到了。最后,他猛一捶桌,转头就走。 玻璃桌面晃动,咖啡桌上,林晚星仍然在笑。 何悠亭鬓发斑白,瘦弱的身躯在颤抖。 林辰宽慰道:“何教授,在这件事里,您始终是受害者。向梓只是借您的名义宣泄个人观点,那些邮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舒庸,与您无关。 “我明白。何教授声音中满是悲哀,“可这么多年啊,我竟不知身边睡着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王法立刻清醒。他知道,作为舒庸的妻子,何悠亭教授作为原配,本该仇视林晚星,不死不休。可她却能保持理性,甚至出来为林晚星说话,令人动容。 “谢谢您。”王法对何教授说。 说完,王法感到脑袋被揉了揉,抬起头,发现那是他小舅舅。 刑从连一脸凝重:“你怎么钱包里放着那个小林老师的照片,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谈恋爱了?” “不算吧。” 下一刻,刑从连用一种雄性眼光从头到脚审视他:“你行不行,在一起那么久都没谈恋爱,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儿?” 王法明白,这是刑从连想活跃气氛,让他和何教授都不至于太难过:“你才不喜欢女孩儿吧?” 刑从连:“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就在这时,林辰轻“咳”一声,打断两人:“何教授这次特地前来,是因为严茗骗了你们。” “严茗?” “你转述她说的‘自然观察’的时候我就奇怪,你们身边连监控都没有,她根本无法做到‘观察’。她找个理由揽事上身,是为了藏住别的一些事情。” “她要藏什么?” “我。”何悠亭深吸了口气,这样说。 王法蓦地看向咖啡桌对面的瘦弱女士。 “走吧,和你的学生一起,陪我散个步。”何教授缓和了下情绪,对他说。 永川大学,湖畔步道。 湖边水光潋滟,间或有散步聊天的行人,有学生在河边练太极剑,还有学生放着英文节目大声朗诵。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们。 与何教授散步,对王法来说有压力。 虽然何教授刚才替林晚星说了些话,可毕竟身份尴尬,他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特地和他谈谈。 狭路 第154节 而秦敖和文成业就更手足无措了,像小跟班一样缀在后面保持距离,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被点名了。 何教授走得慢。 王法跟着走了一段时间,沉默时间太长,他还是先问:“您……是认识严茗吗?” “舒庸以前给小茗上过课,我也算她的师母。后来我生病,她正好回国,就来看我。” “您现在身体好些了吗?”王法忽然想到,向梓说何教授也是肺癌…… “我发现得早,开完刀就吃靶向药,目前还控制得不错,比蒋雷运气好得多。”何教授缓缓地道。 听到有些熟悉的名字,王法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面一直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学生忽然开口:“您认识我们教练?” “认识啊。”何教授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和留恋,“我们可是病友。” 水鸟腾空而起,诸多不可思议情绪涌向上,一切故事仿佛有了交点。 “你们住一个病房吗?”王法问。 “是,他就在我隔壁床。” “我们教练、我们教练……”学生也在后面喃喃地道。 “他可烦人。半夜偷偷用手机看英超,那会儿我难受得睡不着,翻来覆去,他就喊上我一起看。”何悠亭用缓慢而温和的语速假装抱怨,话语里却满是怀念。 男生们走得近了些,他们有点谨慎地看着何教授,不知要再说点什么。 “您后来跟着看球了吗?”王法问。 “我一开始当然不可能看,生病怎么说也得静养,但蒋旬说看不到瓜迪奥拉再拿欧冠他死不瞑目,我反正也睡不着,就勉强跟着一起看。” “靠,我们教练有点毒。瓜瓜到现在都没拿到欧冠……”学生们在后面竖着耳朵听,下意识吐槽,说完又觉得自己乱插嘴,往后退了退。 何教授看着学生们,微微笑道:“你们教练说他喜欢小罗,还给我安利。他说‘看小罗踢球,就像能看到巴西的阳光,浑身舒坦,什么病都好了’。” “我们教练卖安利的句子真就十年不变。”秦敖说。 “但足球还是很有趣的。我之前的大半辈子,一直很忙,突然生病闲下来,就觉得自己人生除了看病,剩下的全是虚无。蒋雷就是那种,虽然会尬聊,但很热情的人,他一直不停给我讲足球、说球队八卦、还给我找足球帅哥看。”何教授温柔地笑了起来,“他最喜欢说自己有支球队,整天眉飞色舞讲,他的球队有多么多么厉害。” “我们一般厉害。”文成业说。 “就是已经踢进青超联赛的半决赛了。”秦敖有点害羞地挠了挠头。 看着又害羞又想献宝的学生们,何教授说:“我知道。” “您怎么知道的?”秦敖很摸不着头脑,“您已经球迷到连青超联赛都看了?” “因为那天在你们蒋教练墓前的人,是我。”何教授说。 仍是永川大学湖泊边,这是向阳的一侧。水生植物摇曳,春风吹了满身。 王法看向身旁的瘦弱女士,她两鬓斑白,目光柔和。里面藏着太多太多的痛苦,但终究是柔和的。 “让林晚星去带宏景八中足球队的人?” “是我。” 王法呆立原地。 是啊,严茗远在英国,怎么可能清楚林晚星要回宏景,并建议蒋旬让林晚星带学生?严茗用了一个很大的概念,只为了掩藏其中很小的细节。除非何教授自己站出来,否则严茗绝不可能说出她的名字。 说完,何悠亭继续向前。 “为什么?”看着何教授瘦弱的背影,王法打了个激灵,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你想问什么为什么?”何教授反问。 王法心头剧震:“那时候、那时候林晚星应该被传和舒庸教授有染,学校里都是风言风语吧?”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是,舒庸的遗书,他死前给晚星的短信,还有向梓写的邮件,什么论文证据,我都知道。”何教授实在太瘦了,比岸边的蒲苇更柔弱。 “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林晚星去带学生?” 何教授伸出纤细的手腕,从她交领薄袄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交到王法手中。 那是本手工纪念册,有八页纸,因为贴了照片,所以稍稍有些厚。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就是林晚星熟悉的字体。 to 美丽善良的何教授: 听说您是个很了不起的胸外科医生,和您在一起过妇女节很开心! 我整理了一些照片给您留作纪念~ 希望我们有机会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林晚星那时还有很多很多少女心。簿册中不仅贴了何教授的照片,林晚星还画了手工画,装饰了很多五颜六色的贴纸。与学生们曾收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有微妙的相似感。 前面是照片,倒数第二页,贴着林晚星与何教授的自拍合照。 湖边的风吹过,纸页唰唰作响。 王法看到了最后一页的一首小诗。 life 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if i can ease one life the aching, or cool one pain, or help one fainting robin unto his nest again,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清俊的笔触,动人的诗句,一模一样的英文流花体。 何悠亭在河岸边的长椅坐下。 王法捧着簿册,久久无言。 “晚星给我留这首诗,因为我是个医生。”趁着柔软的湖风,何悠亭缓缓开口,“舒庸死了之后,她曾经跪在我们家门口,说自己从没做过那些事,哭着求我相信她。但是那天,我没有开门。” 王法默默在何教授身旁坐下。 “后来我收拾家里的时候,看到这个小本子,当时的第一想法是要把它烧了。可当我把它翻开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何悠亭看着的湖面,她的鬓发被风吹乱,眼角皱纹隐现,“我问自己,她喊我‘美丽善良的何教授’,可我真的善良了吗?” “与您无关。”王法打断她,“舒庸死前布置了太多,证据充足,换我站在您的位置上,绝不可能相信林晚星一面之词。” “是啊,因为如果我相信晚星,那我就得承认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的丈夫不是被别的女人勾走了魂,他只是从来没有爱过我。对那时候我的我来说,这太难了。” “或许曾经爱过,但人是会变的。” 何悠亭摇了摇头:“我在医院一直很忙,很少顾及家里,但我自认为我和舒庸的感情是融洽的,我了解他。可突然之间,我不仅婚姻失败,还要承认其实我连自己结发三十多年的丈夫是人是鬼都看不清,我真的做不到。而且如果是这样,我又怎么就能看清一个小姑娘?” “但您还是想看看。”王法说。 “是,我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蒋雷真的给了我很多生命的活力,他却死了,我那天站在他的墓前,听到旁边是晚星爷爷奶奶的墓的时候,我真的惊呆了。他们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说两位老人家是多么多么好的人,说晚星有多么多么可怜。我看着老人家墓碑上的名字,烛蜡一滴一滴流下来,我就在想,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呢,我得做点什么。”何悠亭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晚星的老师是个畜生,那我想看看她做老师,会是什么样的。” “是您去找了严茗?”王法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低声说道。 “小茗来病房看我的时候,蒋雷的儿子听说她在英国经常现场看足球,就加了微信,说要经常蹭点朋友圈的现场照片。我知道这件事。”何悠亭露出一些感慨的神情,“让小茗去提了那个建议,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了。” 罹患重病、丈夫自杀、婚姻失败。 王法很难想象,身旁的女人究竟究竟是多么聪明和坚韧,才能在黑暗绝望的人生中,保持一丝清明理智,做一个善良的选择。 原先对严茗的责怪早已荡然无存,除了感谢何教授外,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球队过得很充实、也应该是快乐的。”王法说。“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也谢谢你。”何教授拍了拍王法的胳膊,“小茗跟我说,你就住晚星爷爷奶奶家的时候,我觉得这好像是小说里的情节。我偶尔听说你们的事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到觉得很甜。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老天爷才会在她那么苦的故事里,安排你了。” “她一直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听何教授这么说,王法心中只有苦涩,“是我太蠢了,没能留下她。” 何悠亭摇了摇头:“知道她走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日子明明已经变好,她为什么要走呢?” 王法看向了何教授。 身后的学生们红着眼眶,也露出困惑的模样。 “后来我才意识到,啊,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我一直在乎的只有自己。其实她所受的痛苦和折磨,一点都不会比我少。因为她太清醒坚强了,好像永远能整理好情绪活着。仿佛已经没事了,但其实根本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切,所以,才给你们写了那封传真,希望你们能了解她的故事,帮帮她。”何教授说。 王法耳旁,仿佛响起那天火车站时林晚星电话里的声音。 她说“不用”。 她说自己“马上要走”。 她说“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解决的。” 她确实要离开,也不想留在他们身边了。 再被警方询问确实令她痛苦,可她真正害怕的,却不是这些。 她那么努力的生活。 可再次看到舒庸照片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那是她一辈子也无法逃脱的阴影。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异样的眼光,不想再被最亲近的人审判。 她有那么那么多不想。 但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失望了。 “我们老师到底为什么要走?”学生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因为她没办法再相信人了。”王法看向他的球员们,终于明白,“而我们,也是人。” 时间回到那个天台的夜晚。 王法还能回忆起林晚星那时的目光, 她温和的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元硬币。 她说正面走,反面留。 狭路 第155节 硬币轻轻落地,结果出现。 她眼中没有任何失望,她只是一直看着他,清澈平和,如水如镜。 他们彼此相望,仿佛看到了自己。 王法终于明白。 林晚星为什么这么能理解他,为什么一直尝试帮他解决内心的问题,为什么劝他再停留一下…… 林晚星望着他的时候,也仿佛在看着自己。 真正令他们逃避的不是那些表面的难题,而是他们内心的困惑本身。 就像他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要踢球,而林晚星呢? “她拿到了全奖,却没有继续念书了。”王法轻声说道。 “是啊,她放弃了心理学。”何教授缓缓说道。 王法如梦方醒。 他一直以为,问题在那些举报信,林晚星才无法继续学业。 但其实不是这样。 她确实动摇了,可动摇她的不是信,而是别的东西。 她的老师舒庸在心理学界浸淫许久,但依旧如此恶劣,他毫无敬畏,私欲横流。她的同学大肆污蔑她,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相信她。 如果轻轻一推,人就能向恶的深渊滑坡,那教育有什么用,心理学又有什么用呢? 信仰崩塌只在一瞬间,王法骤然理解关于林晚星所矛盾的一切。 他们不是不理解、不自洽,在旁人说服他们之前,他们已经试图说服自己无数遍。但问题还是问题,在遇到最极端的拷问时,他们无法说服的,仍是自己。 困惑和不解如同岩石,不断挤压着人的内心。 那是行过千山的人,才会遇上的最狭窄闭塞的一段旅程。 你很清楚,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但硬币落地、钟声响起,你仍被困在在这段狭窄旅途中。 因为真正能走上狭路的人,终不舍放弃。 草荇静立,湖面平静无波。 王法看向身旁端坐立的瘦弱女士。 某天夜晚,无法入眠的何悠亭翻开小相册,拨通了严茗的电话。 那个午后,林晚星最终走进那间即将坐满球员的多功能教室。 “你们明明非常害怕,却还想再试试。” “是啊,我们想试试。” 第123章 冰火 林晚星离开的第十一天。 王法终于知道了那些深藏的故事。 下午, 他带学生们离开永川。临走时,秦敖和文成业与何教授约定,如果他们能闯进决赛, 就邀请何教授现场观赛! 对学生们来讲, 他们非常尊重且感谢何教授,很想做点什么。可放眼望去,除了好好踢球、好好读书外,他们改变不了任何事。 第十二天。 没去永川的学生们,在王法回来后都知道了林晚星离开的原因,那天夜里他们都没有睡着。比起一无所知时, 了解越多就越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聚在一起,说了很多,除了训练和学习时间外, 他们都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办。 有时他们想直接去找林晚星, 告诉她, 我们不是那样的人,请你看看我们。 可有时他们又问自己 她为什么不能离开、不能逃避、不去看那些她不想看的事呢?谁有资格对她说, 事情已经过去,你必须坚强勇敢、振作起来? 第十三天。 半决赛赛程决定。 宏景八中将在主场宏景明珠俱乐部球场迎战韩岭胜利队。 而另一方面,关于“该怎么做”的讨论已经几乎无法进行下去了,就像老师曾经说过的那样, 每个人都是独立自由的个体,她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第十四天。 王法熬夜看完了能找到的韩岭胜利队全部资料和比赛录像,制定了新的训练任务。 在这天,他买了张车票, 很想去往某个城市见某个人。可他最后还是坐在天台上, 独自一人挨过了发车时间。 第十五天。 所有人都凑在一起, 做了一个决定。 王法打开了那个邮箱。 他们要把选择权交到林晚星手上。 第十六天。 宏景开始下雨。 训练项目很多,也比以往都要艰苦和枯燥。雨停的时候,大家会继续训练。下雨的时候,他们就躲在屋檐下面,有时复习文化课内容,有时看着球场发呆。 而每天下午,王法都会去一个地方待一会儿。 …… 第二十一日。 连绵春雨,一下就是几天。 第二十一天的时候,宏景八中足球队球员们,站上了宏景明珠体育场的草地。 韩岭胜利队队员们已开始热身。 四分之一决赛中,韩岭胜利队以比赛最后时刻的关键点球,战胜逢春城市队,挺进半决赛。有传闻说,他们是著名的“干儿子”队,韩岭电子是青超联赛的赞助商,所以主办方怎么都会让他们进决赛。 此事由蒋旬透露。 王法接到电话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说会好好准备。 蒋旬有些担忧。 现在大家已经没什么秘密了,幕后团伙们直接站到台前。 比赛现场出现了观赛团。不仅学校体育组赵、钱、孙、李四位老师悉数到场,为防止一些极端情况出现,陈卫东和另一位体育生也被带到了替补席。 天气晴好,暖湿气流带来了潮热的风。 陈卫东低着头,拉链拉到最高。因为之前跑路,所以害怕被前队友怼,他几乎半张脸埋在了校服领子里。 可再见他,其他队友已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感。 秦敖甚至喝了口水,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一起稍作热身。 陈卫东瞪着眼睛,有点不可思议,总觉得这些队友和之前不一样了。 一个陌生的女老师在场边张罗座位。 陈卫东跟着跑了两个往返,实在忍不住,凑近最好说话的付新书,想了想最后还是问:“林老师呢?” 正在专心热身的队伍顿时脚步一滞,但很快,所有人都继续跑步,没人说话。 场边。 蒋旬在观众席坐下。 今天早上,他从省会坐高铁来宏景,舟车劳顿,就为看一场青少年足球赛。 赛前,他想和王法教练还有小球员们聊几句。可对方却把自己关在更衣室里,直到刚才教练和球员才出来热身。 午后的阳光颇有热度,老陈拍了拍蒋旬的肩,在他身旁坐下。 蒋旬每天在球队混,很清楚球队气势和比赛的关系。在他看来,重要比赛前,球队理应气势高涨。可宏景八中的队员们很明显们交流不多,情绪没那么激越。 他有些忧虑地和老陈对视一眼。 开赛前,场边通道。 双方球员列队,主裁与边裁站在队伍最前方,带领球员入场。 突然奏响的运动员进行曲在场地上方回荡。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春日球场草坪格外鲜绿。 场上,主裁检查比赛用球,然后将球放在开球点,与边裁对表。 响亮的音乐在某个高音处掐断。 主裁掏出一枚硬币,双方队长上前猜边。 韩岭胜利队长比付新书高出大半个头,整个队伍穿少见的黑色队服。黑底红字,加之遴选球员时,挑的都是人高马大的选手,放眼望去,在场上极有压迫感。 付新书在和裁判交流后,选了正面。 选边结果付新书猜赢,他选择左边半场,并最后与对方队长握手。 蒋旬坐在看台上,看着球场上的少年队长。 从头到尾,付新书都面容冷静,他甚至没看过对方队长或者选手一眼,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蒋旬在场边,很想再次提醒球员们,韩岭胜利踢的是野蛮足球,他们队员身体素质好,前锋对抗性强,后卫截断凶悍,经常能打出漂亮的防守反击。加之裁判稍有偏向,踢起比赛来,他们绝对是个让强队都会头疼的对手。 如果他是教练,一定希望球员们能避其锋芒,好好防守,不要和对面硬碰硬。 想到这里,他代入感很强,不由自主地背心冒汗。 付新书弯腰紧了紧鞋带,站了起来,裁判将哨子放入口中,场上起了一阵风。 狭路 第156节 “加油!”蒋旬和身旁几位体育老师一齐喊道。 开场,韩岭胜利通过一记响亮的直传球,吹响进攻的号角。 韩岭胜利队10号在左边路拿球,突然改变线路内切,宏景八中10号立刻出现在他前方。想到主教练赛前安排,韩岭胜利球员没有犹豫。他立刻起脚,将球传出,力求打快。 可在他动之前,一道白色闪电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球直接铲飞。 态度之明确、意图之果断,令人咂舌。 足球飞出边线,“哐”地撞上护栏,裁判哨音响起! 韩岭胜利队10号打了个踉跄,将将站住,甚至忘了可以倒地后举手示意犯规。 他看到宏景八中防守球员迅速从草地上爬起,拍了拍短裤上的草屑,目光冷硬坚决到了极点。 看到那样的目光,他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在两支队伍在比赛伊始,就展现出强硬的战术意图。 比如韩岭胜利进攻意图明显,不管怎样,我都要把球往你的半场踢。而宏景八中则用中场绞杀战术,不惜犯规,断球再断球。 场上传球和断球声四起,场边横幅和围栏不断随之轻颤。 不多时,学生们身上球衣都沾上鲜绿的草汁,斑斑驳驳。 蒋旬坐在场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连老陈也感到不对劲:“怎么踢这么凶?” 他话音刚落,裁判哨声又响了起来。 韩岭胜利进攻队员强行撞倒林鹿。 少年在地上滚了一圈,一时没爬起来。 裁判却示意林鹿防守犯规,韩岭胜利球员得寸进尺,向裁判施压,想要主裁判对林鹿出示一张黄牌。 主裁叫过林鹿,对他警告了一句。少年低头系着鞋带,并没有委屈喊冤,他点了点头,直接往后退开。 韩岭胜利球员很不爽,对主裁判说了一句“你看他”。 林鹿依旧神情自若,似乎没发生过任何冲突。 蒋旬微低头,看向场边教练席的那个男人。 比赛看到这里,他已经很清楚。王法根本就不在意对方有裁判偏帮。他要的就是“硬碰硬”。 拼抢凶狠是为了给对方明确信号‘我不会脚下留情’,而与其把对方放进禁区附近再封堵,不如直接在离禁区较远的中线附近阻拦,只要动作干净,裁判是没办法发牌的。 蒋旬向老陈解释这些,眉头却一直皱着。 “怎么?”老陈不明所以。 “‘硬碰硬’的比赛,踢起来双方都很容易头脑过热、情绪升级,很难从头到尾都保持理智的战术执行力。一旦裁判控制不住场面,好一点就是发牌大战,差一点直接动手也有。” 云层散开,午后阳光炽烈。 韩岭胜利队员也踢出了火气。 任谁的进攻被对手不断侵犯打断都会不爽。更何况宏景八中始终保持犯规尺度,动作干净、目的明确,他们一时间完全没办法突破。 于是他们也加大了动作。 加强身体对抗后。 宏景八中的高中生们被放倒次数明显增加。 韩岭胜利太懂该如何利用身体和裁判优势。他们有时是用手肘挤占位置,有时毫不留情地铲球。 裁判很少吹哨,这逼迫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必须更努力频繁地防守。他们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短短半个小时,学生们的球衣就完全变色了。 攻防激烈的比赛持续到41分钟。 韩岭胜利进攻球员再次在禁区弧顶一带摔倒,主裁判哨音响起,韩岭胜利获得了一个位置绝佳的任意球。 宏景八中队员们很熟练排起人墙。 这些天来,他们进行了大量的任意球训练。很快进入状态,集中注意力,观察对手动向。 韩岭胜利的队长站在了足球前面,午后阳光刺目。 看着前方人墙,他深深吸了口气。 主裁判的哨声响起。 他开始助跑加速,接近足球后,他抡起右脚,用力将球踢了出去! 足球炮弹般冲向人墙,智会高高跃起。他位置很好,可以完美封堵住来球。 可就在他甩头的瞬间,他感到肩膀一沉。有人拽着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拉倒。智会背部重重着地,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翻江倒海。 裁判却未响哨。 足球随即被对方球员蹭到,弹了一下、改变轨迹。跟进的另外一名韩岭胜利球员迎着足球,再次大力抽射! 韩岭胜利球员补射又快又狠,门将冯锁根本来不及反应,足球便从他右侧,直接撞入球网中! 1-0。 裁判哨音响起,示意进球有效。 韩岭胜利的球员们即刻开始庆祝。 进球让宏景八中的球员们迟滞片刻。 那么多天的训练,很多个夜晚加练。他们的教练站在不同的罚球位置,一点点教会他们该如何判断对方球员意图,如何防守不同形式的任意球。 虽然他们的教练也提醒过他们,比赛中肯定会有对方犯规但裁判不吹哨的情况出现。可真正遇上时,那种愤怒和窒息感要让人丧失理智。 时间仿佛又回到下着小雨的夜里。 他们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为可能出现的比赛下雨情况,进行任意球训练。 球衣被汗水和雨水浸湿。 他们的教练用几乎更恶劣的手段,拽倒了球员。 他们那时完全不懂这是为什么。 雨夜的路下,所有淤积的情绪仿佛瞬间要爆发。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会遇上那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踢球。 他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愤怒、争吵,诸多情绪在那瞬间完全对教练宣泄出去。 他们甚至忘了,其实林晚星走后,对方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再留下来。 可那天夜里,他们的教练却没有走。 他始终保持着孤独和平静的语气。 他向他们解释,没有任何一个裁判能保证一场比赛的绝对公平。他也告诉他们,该如何为接下来的判罚争取有利条件。 “哪怕裁判有一瞬间想要保持比赛公平的倾向,都是我们之后战胜对手的机会。”他是这么说的。 争吵进行到最后,所有人都向王法道歉。 在那个不见星月的雨夜里。 他们的教练也浑身湿漉漉的,他说:“保持理智,赢下比赛,才是你们能在球场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正义。” 智会翻身坐起。 文成业深吸了口气,去检查智会有没有问题。 秦敖松开拳头,和付新书一起围着主裁判,阐述韩岭胜利拉人犯规的事实。 “是正常范围内的身体碰撞。”主裁说。 “可我们的球员倒地了,比赛也应该终止。”付新书说。 “既然不是犯规,你方球员倒地,对面主动停止比赛是道德,不停止比赛也不能说有问题。”主裁判如是说。 听到这话,韩岭胜利的队长终于感到出了口恶气。 与宏景八中队长擦肩而过时,他问对方说:“我们的任意球,怎么样?” 宏景八中的每个人都觉得,这场比赛中的自己很不像以往。 一方面,他们心里很冷,仿佛还在训练时的冷雨中,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他们全部思维完全附着在这个球场上,只想赢下这场比赛。 而另一方面,他们胸中仿佛燃烧着无名之火,那么沉闷也那么滚烫。 0-1的比分保持到中场。 中场休息室,空气里只有止疼喷雾的味道。包括王法在内,整个休息室都无人说话。 休息时间那么短暂,下半场比赛仿佛瞬间又再度开始。 第7分钟。 韩岭胜利队突入禁区后直传被破坏出底线,裁判判给韩岭胜利一例角球。 宏景八中球员们在激烈对抗中,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 肌肉很疼、关节很酸,刚才摔倒时的疼痛仿佛还附着在骨头上。很多次,他们闭上眼睛的时候,觉得这个球场的颜色是深沉浓郁的黑。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这座球场,却比以往都清晰。 角球由韩岭胜利9号队长主罚。 他踢出的球速很慢角度很正,被冯锁直接没收。 攻防转换只在刹那间。 冯锁立刻开出大脚,足球如炮弹般飞向前场。 前场,陈江河将球稳稳停下。 他迅速起脚,将球传给了接应的秦敖,自己则向前切入。 秦敖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第一时间将球斜传给前插的陈江河二过一反越位! 他们两人配合快速精准,手术刀一般划开防线。 狭路 第157节 韩岭胜利左后想直接捅走陈江河脚下的足球,可陈江河却在对方起脚同时,用脚尖将足球轻轻一捅,足球轻盈穿过防守球员两腿之间。 他随后立刻变向,越过对方后卫,来到了大禁区内。 陈江河视野余光内出现了一双脚,韩岭胜利球员从他左侧铲来。 在他面前,对方守门员站位靠前。足球在草地上轻轻弹起,陈江河毫不犹豫地跃起,他抡起右脚,脚面紧紧绷直。 砰地一声闷响! 陈江河摔倒在地。 他的脸贴在冰冷的球场草皮,狭窄的视野中,足球向着韩岭胜利队大门飞去。 几乎贴着横梁,足球坠入网中。 网窝激荡。 陈江河闭上眼,握紧拳头,重重捶了下草地。 明显的反越位,无懈可击的射门! 裁判哨声响起,示意进球有效。 看台的成年人爆发出兴奋的欢呼! 1-1 陈江河用一例无可争议的进球,敲开了韩岭胜利队大门,顽强地扳平比分。 在林晚星离开后的第二十一天下午,比赛的第五十五分钟。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离他们梦想中的决赛球场,又进了一步。 看台的成年人们跳了起来,疯狂庆祝。 场上的学生们跑向了陈江河,把他拉了起来。 平局、加时、点球大战,并不是韩岭胜利能接受的结果。 主教练在场边大喊。 身体对抗本就是足球比赛最重要的一环,而既然有主裁的优势,他们为什么不用? 接下来的比赛,韩岭胜利无所顾忌了。 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冲撞宏景八中禁区。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不断摔倒,有时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爬起来。 这是一场他们从未经历过足球,比起与永川恒大的10人防守战,激烈身体对抗带来的疼痛格外清晰。 他们有时倒地后眼前一黑,会怀疑自己能否爬起。 可随着比赛不断向着教练所讲述的方向发展,他们的大脑又格外清晰。 更少的禁区缠斗,更多的中场绞杀。 耐心等待韩岭胜利前压后长传发动反击。 前锋拿球之后,尽量带球朝着底线附近冲,寻找机会,制造角球或者对方犯规机会。 第81分钟。 宏景八中获得反击机会,长传球再次准确的落到了陈江河的脚下。 陈江河打算如法炮制,和秦敖做二过一配合之后继续前插。 可对方球员早被教练耳提面命过,没给他前插的机会。在和他擦身而过时,对方直接缠上来。体力不支和先前大量裁判视而不见的判罚,让对方肆无忌惮。 陈江河被手脚并用地放倒在地。 可就在这时,主裁判的哨声响了。 两人一同摔倒,必须吹哨。而韩岭胜利的防守球员几乎是用摔跤的动作放倒了陈江河,或许这就是王法所说的那个时刻。 裁判给了宏景八中一个和刚才韩岭胜利位置几乎一模一样的任意球。 “我来!”秦敖举手要求主罚,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他气势汹汹地把球放在了罚球点。 韩岭胜利的球员们摆起人墙,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觉得他下一刻就要踢出一粒火球,把他们全部干掉。 主裁判吹响了哨声,秦敖开始长距离的助跑。 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时都被秦敖愤怒的表演吸引。 而就在这时,站在球旁边的付新书突然抬脚,将球斜传到了禁区另外一侧! 这些天,他们进行大量任意球练习,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 几乎无人防守的文成业在那个位置接到了球,他面对仓促转身过来的门将,轻松起脚,足球呼啸着从门将身边飞过,撞上球网。 2-1,宏景八中再次领先! 看台响起了从未有过的欢呼声。 秦敖几乎半跪在地上。 整座球场很吵,却又安静到了极点。 擦身而过时,韩岭胜利队队长听到对方的某个球员问他:“你觉得,我们的任意球怎么样?” 之后的比赛时间所剩无几,那是完全黑暗的10分钟。 全场疲于奔命的文成业耗光了最后的体力,在一次被撞倒后再也无法爬起,王法被迫将早已焦急万分的陈卫东换上场。 与此同时,韩岭胜利也换上两名进攻球员,几乎倾巢出动,集体压上宏景八中禁区。 混乱的攻防,血腥味压抑在喉头。宏景八中经常摔倒、被肘击,裁判哨声间或响起。骨头可能断了,也可能没有,所有人都又累又疼,可无论何时,他们都强迫自己保持一丝头脑清明。 依旧是春雨下的武川路球场,王法曾在那座球场不断传出不同类型的来球,要求他们防守用左右脚完成一角出球式解围,并且保证足球一定飞过中场。 如本能一般,那些训练都浮现在他们疲惫的身体上。一脚又一脚,他们顽强地封锁着韩岭胜利的进攻。 直到 韩岭胜利的球员,摔倒在里禁区。 哨音响起,比赛最后时刻,没有人能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茫然地看向裁判。 裁判也没有第一时间判罚,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在低头的刹那,他的手指向了罚球点。 比赛最后时刻,裁判给了韩岭胜利一个点球。 场边吵极了。 体育组的四位老师恨不得冲上球场。 极度虚弱的文成业拖着疲惫的身躯也要跳起来大骂主裁判。 小许老师拿出手机录像,说要举报投诉。 王法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了球场边上,他把有些颤抖的手插进了口袋。 韩岭胜利队队长,抱着足球,走向罚球点。 全场霎时静下。 所有人心跳迅速飙升,他们或抓或握,紧张让心脏泵出大量血液,那种冲击快到足以让心跳停止。 冯锁独自一人站在门前面前。 一呼、一吸。 四周褪色,他眼中,只剩下那枚黑白相间的足球。 韩岭胜利队球员开始助跑,草屑飞扬。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教练,如果裁判一定会给对面点球,他要怎么扑出去呢? 王法告诉他,他必须相信自己能扑出这粒球,比对方更坚定地相信。 足球飞得极快,但在冯锁眼中,这些都不重要。 在王法亲自指导他的全部防守点球训练中,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忘记一切,勇敢地向一侧倒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舒展开身体,像无数次守门训练那样,重重摔在球场上。 坚硬的土地、沉重的撞击,冯锁的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黑暗。 过了一段时间。 一下、又一下,心脏缓缓泵出血液。 疼痛令人麻木,可怀中的触感却如此清晰。那是一颗他无比熟悉、柔软又坚硬、刚刚被他扑下,仿佛还在燃烧的足球。 冯锁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韩岭胜利队队长,完全脱力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扑出了对方本该绝平的点球。 终场哨音,随后响起。 林晚星离开的第二十一天又九百零一分钟。 宏景八中以2-1的比分,艰难战胜韩岭胜利队,最终挺进决赛! 文成业、付新书、秦敖、林鹿…… 宏景八中的每位球员,都躺在了地上,在结束的那个时刻,每个人都下意识望向场边。 看台上依旧没有出现他们最想看到的身影。 所有人都闭上眼睛。 阳光如大雨倾盆而落,浇在他们每个人身上。 数不清的训练,太多无法坚持的理由。 这世界有那么多的坎坷和苦难,生命中过客匆匆,他们好像还是那群看不清前路的少年。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在这个时刻,胜利像劈开狭路的利刃。 狭路 第158节 他们知道,自己还能继续走下去。 第124章 诘问 大多数时候, 生活都不是比赛。 我们没有明确的对手,执着的目标,以及必胜的信念。 好像只是在一天天过日子。 韩岭市, 光明影城。 时间是午夜, 正在放映的片子是部动画电影。 电影宣发不多,时间又晚,所以观众零零散散。 林晚星巡查完所有放映厅,来到唯一还在放映影片的这间,写完影厅的登记表,在最后的空位坐下。影院场务的小福利之一, 是可以在下班后或人很少的时候,看会儿电影。 影片刚进行了十分钟。 这是个粉丝向的片子,小时候看过漫画的人很多, 可十几年过去, 原先课上偷看漫画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明天还要上班工作, 因此少有人特意熬夜来看。 荧幕上,动画里的少女重重摔倒在球场上, 洁白的羽毛球落在界内,对手紧紧拥抱庆祝胜利。 观众发出零星惊呼。 汗水滴落,体育馆外的雨下得很大,像要砸碎顶棚。大雨是氛围最好的催化剂, 她和她的双打搭档输掉了关键比赛,马上要进去高中,不会再一起组队打羽毛球了。 林晚星记忆里,漫画故事好像到这里就坑了。 他们班上同学一开始大家都抓耳挠腮, 想知道故事接下来会怎样吗, 男女主有没有最后在一起? 可始终得不到结局。 后来时间久了, 她偶尔想起来,竟觉得那个雨天的遗憾,也是不错的结尾。 时间能美化一切。 战胜韩岭胜利后,宏景八中的高三生们,将迎来第二次模拟考试。 二模前的这段时间,学校小考试很多,加上小许老师觉得自己无法承担足球队的学生的全部教学工作。所以足球队的全体学生们,必须重新回归校园生活。 许雨宁是思考很久,才做的这个决定。 她找学生们谈话时,怕大家有很多别的想法,所以着重强调,是因为觉得自己教学能力不行,而不是不愿意教大家。 男生们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教室里沉默了一段时间,才有人问:“她是彻底不回来了吧?” 对于学生们来讲,留在元元补习班,说不定哪天林晚星就回来了。回到学校,也就意味着,林晚星确实不会再过问他们的学习生活了。 “我们跑路了,她能回来也不错。”祁亮说。 林晚星之前的课堂一直很随意,没有太多正式教材的内容。 各任课老师都觉得,足球队这些学生自由散漫惯了,要他们端正坐在课堂听讲45分钟习题试卷,不太乐观。 老师们不放心,所以正式上课前,他们通过小许老师,把近来要讲的卷子给大家都发了一遍。 重回学校的前一天,学生们结束足球训练后,集体坐在元元补习班的教室里写卷子。 夕阳渐渐隐没,教室里很安静,付新书站起来打开了灯。 灯管轻跳,学生们都没有抬头。 教室里有沙沙的落笔声。 灯光下,谁也不清楚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回学校上课,不代表这间教室他们不能再用,更没人不让他们再用。 直到决赛前,他们都要在五川路体育场训练,放学后,还会在楼上天台吃完饭生活。 可再然后呢? 比赛会结束,他们要毕业,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发生的故事会变成记忆,一切都会逐渐成为过去。 而他们再也见不到林晚星。 总会有那样的时刻。 你坐在黑夜里,想不明白许多许多问题。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拷问着你,可你甚至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重回校园的第一天,学生们在看到了一张关于他们的喜报。 喜报贴在学校食堂外的。 上一次他们战胜禹州银象,自己在这里拉横幅,搞得热火朝天。 而今是学校的正式喜报,还要大张旗鼓拉人观赛,几乎是他们最梦寐以求的场景了。 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周围并没什么人在意。 但学生们还是走了过去。 喜报旁有个通知,学校会组织同学前往永川观看决赛,有兴趣的高一高二生可以找班主任报名。 付新书拿出手机,拍了照,准备发给林晚星。 点开微信才发现,他和林晚星的聊天已经掉到很后面。最近一条,是他单方面给她发了一条决赛信息。 林晚星从没回复过。 其实大家一开始都觉得,老师应该在背后默默关注他们。 可直到小许老师坦诚自己无法完成教学任务,他们必须回学校上课,大家才真正意识到,林晚星确实没有再回头。 虽然他们能猜到,从那天搬走箱子表态后,她就再没打开之前的微信过。 有时他们能理解她。 如果决定向前走,那就忘记一切,别再回头。 可有时,他们也没办法理解。 大家相处那么久,他们明明不是她想的那样,为什么她不能信任他们一点? 二模前一天晚上。 训练时间从五点半下课后到晚上八点半。 结束后,王法在球场喊解散。 按照学生们自己的安排,他们会去楼上洗个澡,然后在补习班看书。住得远的先走,近的差不多到11点半回家。 窗外是间或响起的踢球声。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摊开桌上的书本,付新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砰”“砰”…… 外面,文成业一个人在球场上练习定位球。 秦敖活动了下脖子,天花板上吊灯明晃晃的:“能不能让他小点声,听得老子也想去来两脚!” “成绩好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林鹿说。 “也有可能要出国,所以为所欲为!”俞明补充。 听到这里,付新书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你去哪?”秦敖莫名其妙地问。 付新书:“去让他小点声。” 球场上,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路灯只能照亮跑道周围一圈,球场大部分还是黑暗。 付新书走上跑道,一枚足球冲他飞来。 他跳起,胸部停球,稳稳将球控住。 文成业站在黑暗的球场中央,粗喘着气,双手撑着膝盖,就这么望着他。 “你来干什么?”文成业问。 付新书助跑两步,一脚踢向足球。 足球划破迷蒙夜色,然后向更深的夜色中坠去。 文成业并没有接球的意思。 像卸去所有力气,他直接倒在草地上,四肢张开,望向夜空。 夜幕高远,又仿佛压得很低,完全笼罩在他们身边。 付新书深深吸了口气,他绕过文成业,捡起自己踢远的足球,然后又走回来。 路过文成业身侧时,他还是对他说:“就算你用不着复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要考试。” 说完,他准备离开,腿却被一把拽住,付新书差点打了个踉跄。 “干什么?” 文成业望着夜空:“你不累么?” “……” 付新书沉默了下,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每天读书、训练肯定很累,但能追求想要的东西,就不算累。”过了会儿,他才这么说。 果然,文成业冷笑了下,松开了他。 “你猜我为什么用不着复习吗?”文成业的声音从草坪上传来。 狭路 第159节 付新书停下脚步:“你是要给我讲什么考前秘籍吗?” “因为一直有人给我答案,我可以随便抄。”文成业说。 天上好像响了道雷,火星四溅。付新书不可思议地低头。 文成业还是仰天躺在草地上,脸上毫无愧色。 暮色四合,之前所有不解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文成业成绩会突飞猛进,为什么林晚星能说服他重回足球队? 林晚星早就知道文成业作弊,却一直在替他隐瞒? “老师知道这件事?” “你明知故问。没想到吧,老师竟然包庇我。”文成业说。 “为什么?” 付新书无法形容心中的情绪,有不解有愤怒,他不知道林晚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文成业声音很冷静:“一开始,我觉得她是为了威胁我加入足球队。但后来,我反而觉得这种‘包庇’让我很难受。” 文成业完完全全把自己摊平在地上,说出这些话来,他慢慢放松下来,“她离开前,我们在办公楼前遇到。我拿着刚敲完章的高中成绩单,准备去申请国外的大学。她看到了,她很失望,虽然她没有说,但我知道她很失望。” “为什么之前不说?”这是付新书从不知道的故事,他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脑子要炸开。他直接蹲下身,一把拽起文成业的领口。 “我不敢说。”文成业很平静地说道。 他的眼睛黑到了极点,让人如临深渊,付新书松开了手。 “干嘛和我讲这些,要我帮你告诉其他人,还是让我去学校举报你?” “你知道为什么的。”文成业说。 第125章 循环 日复一日。 和前些天鲜有人问津的情况不同, 周日早上,来看那部动画电影看的人渐渐多了。 百人厅的上座率有六成。 很多观众发现,电影从第16分钟开始, 又出现了第一幕的剧情。 主人公趴在课桌上, 午睡刚醒,教室外阳光正好。 课代表正试图抽出她胳膊下的物理试卷,试卷空了大半,主角只写到第二题。 观众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无限循环的故事。 主人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挽回败局。 宏景市, 梧桐路17号,青超联赛决赛日当天。 比赛将于周日下午两点在永川恒大主体育场举行。 早上八点多,学生们已经整理好所有器材行李。 和他们上次去永川参赛的情况不同, 这次决赛将由学校统一包车, 并带上招募的20名观赛“啦啦队”, 一起出发。 春日天台,蔬菜瓜果郁郁葱葱。 学生们浇完菜, 着重关注给新种的几颗西蓝花施肥,最后把地面冲洗干净。 窗明几净,微风和煦,这是春日最美好的早晨。 打扫完成, 约定时间已到,所有人背起行囊。 就在这时,天台门开了。 大家充满希冀地看向门口,可片刻后, 他们目光中再次涌现失望。 这些天, 林晚星已经看了很多遍那部动画电影。 在影城工作时, 她每次推开不同的厚重木门,也像进入各异的时间循环。 昏暗的影厅空间里,故事不断重复上演, 时而是少女发现双打搭档秘密的画面,时而是少年少女紧紧拥抱在一起。偶尔也能听到那句著名的台词,或者现场观众吸鼻子的声音。 循环不断开启,羽球落在界内,雨始终下个不停。 宏景八中校门口。 现实世界中,树影婆娑,窗外阳光正好。 大巴停在路边,车上坐满前往永川比赛和观赛的宏景八中师生们。 车内是春游的快乐气氛。 小许老师清点完人数。 司机问了一句:“还有人吗?”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有两位晕车的学生自己坐高铁,人齐了。”小许老师回答。 韩岭影城9号厅。 和前面所有影厅不同,这里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没有放映影片。 门内黑漆漆的,只有墙壁上安全通道指引冒着绿光。 林晚星取下门后表格,按职责检查后填写设备情况。 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走了两步,她干脆在一级台阶上坐下。 前面每个影厅音效都震耳欲聋,令人肺腑共振。 9号厅骤然一静的空间,反而让人觉得很安宁。 点亮手机,时间是上午9:45分。 如果决赛在早上9:00开始,那现在应该是上半场结束。 这么多天了,她虽然离开了宏景,可好像还和他们生活在同一条时间轴上。 训练时间、学习时间、休息时间…… 每天到了特定时间,她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学生们以及王法。 后续比赛时间组委会早就发过通知,所以她也很清楚,如果他们进去了,那今天就是决赛日。 有时林晚星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走那么干脆,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可在再次听到舒庸自杀案,她的本能反应就是逃,不看不听不想,她决定遵从本能,离开宏景。 直面伤痛是勇者,可人也有选择摆烂的权利不是么? 只是每次回想这个问题时,她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文成业最后迷茫的面容。 她告诉学生,去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可她自己呢? 她有没有做到呢? 也是无数次的自问自答,林晚星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懦弱和渺小。 极目崇山峻岭,可人生中真正的艰难险阻,从不是山间的豺狼虎豹。而是你明知山之高远,却失去了向往巅峰的勇气。 她望向前方漆黑的荧幕,抱住了膝盖。 g1123,宏景到永川。 高铁二等座双人位,付新书和文成业并排而坐。 对付新书来说,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提议要陪文成业坐高铁。 或许是下意识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单独说两句的机会。 可真坐在一起,他反而一路沉默。 那天深夜球场谈话后,付新书一直当做无事发生。 从小到大,他都很擅长忍受和假装。 大部分时候,随着时间推移,问题也会慢慢消失,人只要向前看就好了。 可是在一些夜里,恐慌会突然冒头。 你突然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韩岭市光明影院。 走出9号厅,林晚星开始第一轮放映结束前的巡场工作。 7号厅的大荧幕中,课代表抽出的试卷已经写到第28题。 这意味着,这很可能是少女最后一次时间循环了。 这大概是整部电影里,林晚星最喜欢的片段。 画面底色是风吹开柳树的浅绿。柔和的配乐响起,有阳光,有海浪,有少男少女互诉衷肠,让人感到温馨平静。 看完最想看的告白片段,林晚星走出7号厅。 轻轻关门时,她被一个小女孩叫住。 女孩梳着双马尾,大概是个初中生。她身上背着巨大的黑色木盒,应该是个大提琴。 林晚星回忆商场楼层,他们影院隔壁就是个琴行,周末很多学生来上课。 “姐姐,我想问下,您是工作人员吗?” 小女孩望着她胸前的名牌,这样问道。 “我是,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林晚星半蹲下来。 小女孩拿出票据,那是10:05点场4号厅的动画电影:“姐姐,我要看这个电影,但是我背了琴来,座位上不好放,您能帮我看一下嘛,我看完来拿。” 狭路 第160节 “当然可以。” 她领着小姑娘到前台,先确认物品完好,再帮她寄存。 “这个电影到11:55结束哦,应该不影响你上课吧。”帮小女孩填寄存牌的时候,林晚星多问了一句。 身旁没有回应。 她转过头,之间小女孩尴尬地笑了下。 “姐姐……” “啊?” “我的课已经开始了。” 本能反应作祟,第一时间,林晚星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该怎么做,是否通知学生家长,还是让小女孩逃课去看电影? 但她很快放松下来,这些其实都与她无关。 在寄存牌上落下最后一笔,林晚星撕下寄存联,却拿在手里,没有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眼巴巴看着她。 “还是要和家人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可我今天就是不想学琴了!”女孩眼眶红了,“妈妈跟我说考完10级就不学了,那我学琴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你决定要来看电影?” “对,今天我要看电影!”小姑娘边坚定地说。 她单眼皮,梳着双马尾,穿很乖的白衬衣和校服裤,好像和电影里的女主人公一般大小,也一般倔强。 林晚星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被完全击败了。她低下头,缓缓松开手,将寄存联推了过去。 “影院手机要开静音。”林晚星提醒。 女孩举起手机,露出漆黑的屏幕,告诉她:“我关机了。” 高铁驶过桥梁,湖水飞速倒退。 付新书仍能感觉到那些惊醒夜里的恐慌。 他看向文成业,说:“我告诉他们,我那次被殴打,是因为弄丢了客人的手机。” 6号厅,电影重新开始第一次的循环。 林晚星站在阶梯旁,目送小女孩落座。 对方似乎冲她挥挥手,但也可能没有。 在离她很近的荧幕中,电影里的少女露出格外坚毅的神情。影像里,再次响起那句热血十足的台词。 不知为什么,林晚星也拿出了她的手机。 她爬上巷道,推开木门,走出影厅,点亮了屏幕。 第126章 荧幕 切换微信绝对是一时冲动。 然后林晚星的手机就卡住了。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 学生们给她发了多少消息。以至于她的微信界面持续显示“收取中”,手机屏幕却怎么碰都没有反应。 正当林晚星思考是否要重启时,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王法的置顶聊天中, 有一行留言。 9号厅兑换码:1s7dy678 这是王法发来的消息, 她以前从没看过。 在她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张夸张的科幻海报,射灯刺目。 9号厅和兑换码有很多意思。 可她所在的影院,有间被长期包场的9号厅,这些天一直没开放。 而她不久前,刚从那里走出来…… 最不可思议的一种猜想,让林晚星头晕目眩。 影厅前台。 林晚星面对收银机后的同事,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 闻言,林晚星低头看了眼手机,画面仍在卡顿。虽然她不清楚王法留言的前后内容。可她却又莫名确定地说:“我要兑一张电影票。” “啊?” 林晚星拿过纸笔, 将兑换码抄到纸上, 然后递给同事。 同事嘴上嘟囔, 手指却习惯性地输入兑换码。 清脆而缓慢的键盘声响起。 最后一下回车后,林晚星没由来觉得紧张。 就在这时, 打印票据的机器发出咔擦一声轻响,然后开始运作。 “还真有票。”同事盯着屏幕,有些惊奇地说,“9号厅?” 林晚星有片刻的慌乱无措, 但很快稳住心神。 “是什么片子,什么时候能放?”她问。 “等等,我来问问呢。” 影院有一套标准化放映流程,但包场电影不受限制。 林晚星既不清楚王法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又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在影厅包场。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他确实这么做、并且做到了。 她推开9号厅厚重的木门, 兼职放映员的值班经理也刚到。 现在影院都是标准tsm系统,可以直接操作。 经理看到她拿着9号厅的电影票,很是惊讶,但影院周末太忙,他匆匆操作完就离开了。 木门再度合上,影厅彻底安静下来。 依旧是昏暗沉闷的9号影厅,光线趋于夜色。 林晚星独自坐在荧幕前,被空荡荡的座椅环绕,像坐在空旷车厢内,经历一段孤独的旅程。 荧幕亮起,宛如隧道尽头出现微光。 光线投射在灰白色幕布上,勾勒出晨光熹微时的天台景象。整个画面清新自然,如同浸润薄荷叶片的清水,有格外明亮清爽的气息。 有人正手持摄影设备,拍摄着天台的一草一木。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天台生活场景。 比如哪几盆花特别难伺候,哪几种菜不用管也能疯长。镜头扫过,回忆自然而然浮出水面。 逐渐的,她听到了背景中的对话声。 一会儿是:“卧槽你会不会拍。” 一会儿又是:“云台别抖了。” 林晚星先辨认出秦敖和俞明的声音,干这种事情,显然这两位同学意见最多。 不知为何,可能画面太过明亮,她竟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随后画面一转,荧幕被三颗蔬菜撑满。学生们用近景怼着刚浇完水的西蓝花叶片,水珠晶莹剔透,泫然欲坠。 “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最近养的老大、老二、老三。”冯锁非常自豪地开口。 “这是我们新引入的西蓝花,特别特别难种。” “也不难种,是之前降温的时候你没照顾好!” 学生们吵吵闹闹,为她介绍天台新增添的一草一木。好像对他们来讲,根本没有几十天的分别,她处理完“家事”还会回去。 可他们都很清楚,明明不是这样。 林晚星搭在膝盖上手轻轻颤抖。 她很想说点什么,“对不起”或者“不要这样”。 可这是单方面的影片,她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到。 “你给老师看看教练啊!”林鹿在背景中喊了一句。 霎时镜头一转。 林晚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王法站在阳光下,冲她挥了挥手。 背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广袤球场,风送来绿草柔和的气息。 他头发长了点,脸颊却瘦了,因此下颚线条更加清朗英俊。 然后,林晚星看到了王法的目光。 他站在朝阳下,眼神中有太多情绪。 林晚星微仰头看着他,仿佛完全沐浴在那日天台的阳光下。 过了一会。 “教练,你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老师说吗?”晾衣架变成话筒,戳到了王法面前。 林晚星再度看向荧幕正中的那个人。 “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风吹起他柔软的额发,露出柔和的目光。 王法这么问她。 狭路 第161节 林晚星捂住嘴,一时间,泪水蓄满眼眶。 画面淡出,荧幕暗下。 嘈杂的人声和跑步声在背景音中缓缓响起,然后才逐渐转亮。 林晚星看到了很多双球鞋。 学生们正在球场上跑动热身。 那是五川路体育场,光看镜头,林晚星就能完全还原出整个球场的全貌。 画面记录了学生们的训练日常,过程用了快进。白云飞速流转,天色由明到暗。 休息时,陈江河盘腿坐在镜头前发呆;累极了,林鹿瘫倒在镜头前“装死”。 学生们路过镜头时,偶尔会说两句话,好像她还站在场边。 一会是“老师给你看我们最近练的定位球战术”。 一会又是进球后冲过来秀肌肉的“我猛不猛”。 最后王法的哨音响起,宣布训练结束,所有球员重新集合在镜头前。 他们满脸通红,身上又脏又湿,画面也随之恢复正常流速。 付新书的声音响起:“老师,我们明天就要踢韩岭胜利了,如果赢了,我们就能进决赛。” “你明天能来看我们比赛吗?”俞明反而心直口快。 秦敖给了他一巴掌:“不是说好不要直接提这个吗?” “那你们又不给发言稿!” “反正她也不一定会看到。” 小声吐槽响起,画面渐渐淡出,最后不知谁喊了一句:“你要给我们加油!” 林晚星坐在荧幕前,也跟着,点了点头。 自然而然,林晚星很期待接下来的画面。 但和想象中不同的是,实际与韩岭胜利的比赛画面却很少。 记分牌显示2-1,只有两粒进球片段被剪辑进来。 林晚星很明显看出,比赛后半段,学生们跑动迟缓。他们神情痛苦坚毅,球衣脏得彻底。林晚星很清楚,这可能是场非常惨烈的比赛。 因为太惨烈,所以学生们不想让她太难过。 终场前的一刻,哨声突然响了。 音箱骤然爆发,林晚星几乎心脏骤停。 比赛裁判,判罚韩岭胜利一粒绝命点球。 窒息感汹涌而来,连影厅的空气都变得焦灼滚烫。 草屑飞扬。 对手起跑。 林晚星眼睁睁看着冯锁站在门前。少年闭眼向一侧倒下,最后扑出了绝命的点球! 终场哨音响起,学生们全部躺在草地上,最后脱力地望着看台。他们想看看,她有没有来。 既快乐又欣喜,既心酸又难过,种种情绪在心中激荡,那是林晚星从未有过的情绪体验。 黑暗又灼热,却仿佛有明亮的绿意要破土而出。 不知不觉,影厅再度静下。 幕布上,画面再度暗下,甚至比先前更黑。 而就在这时,王法的面容,出现在荧幕正中。 他身处昏暗屋内,四周只点了一盏台灯。 这样的形式和氛围,立即让林晚星想起她曾为王法录制过的离别留言。 她忽然意识到,王法应该看到了那个邮箱里的全部内容。 同样是或许永远无法得见天日的对话,像可能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小秘密,为了与之对应,王法也给她录了同样角度的一段视频。 他穿了件白t恤,手轻轻搭在桌上,灯光在他身旁拉出一条条金色细线。 他没有她录视频时的不自然。 他往桌前一坐,身体微微前倾,很自然地开始与她对话了。 “林晚星,之所以要给你录这段视频,是因为在二十天前,我们收到了奇怪快递和传真。它促使我们去了解你离开的真正原因。 所以很抱歉,用私人的方式调查了你的过去。 一开始知道那些故事的时候,我们都非常难过,也绞尽脑汁,思考究竟要怎样才能帮助你。 但我们想得越多,就越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可以被解决的。 虽然这么说会显得肉麻,但我和学生始终尊重你的选择。” 林晚星仿佛坐在他的对面。 他们同处一室、近在咫尺,是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和那种要将她完全洞穿的目光。 王法知道她的全部故事,在他面前,她完全赤裸。 可那目光中又饱含深情与包容。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得知自己的隐秘被彻底挖开,变得□□,竟完全忘记羞怯,只觉得平静从容,坦荡自若。 王法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们给你录的这些故事,只是因为我们很想你。 想要和你分享我们的生活,分享我们的胜利。 你或许会看到这段视频,或许不会。 但这都不重要。 曾经在我决定离开教练岗位的时候,有一天睡醒,我忽然神志不清地走到圣玛丽球场,买票看了场球。 虽然这件事,并没有改变我离开球队的决定。但我至今仍记得,那场胜利带给我的快乐。 对我来说,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忽然回头时,也能有段美好回忆。 学生们都很好,你把他们教得很不错。 而至于我。 请你放心,你在邮箱里留的那段视频,只有我一个人看过。所以希望你在看到我这段视频的时候,周围也没有人,不然我会害羞。” 王法自始至终柔和而平静,唯独在最后这句话时,才有不经意的笑容。 好像有很多话还未说完,可他毅然起身,关闭了摄像头。 荧幕画面彻底暗下,影厅灯光亮起。 林晚星怔怔注视前方。 然后,她想起什么似的,握紧手机站了起来。 正当她等不及要走时,一束光再度投映在荧幕上。 一封传真信,缓缓浮现。 林晚星完全呆住了,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和诗句,她亲手抄在一本小册子最后,送给了某位美丽女士。 一瞬间,不可思议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天花板明亮的射灯要将她完全照透。 诗句一一浮现, 最下方是一行完全不同的手写字。 清晰而深刻。 尘封的过往,其中的知情人, 拥有这段诗句的,只能是一个人。 像忽然解开的死结或者最输入最后一位的密码。 林晚星终于哭出了声。 第127章 问心 风和日丽, 天高云淡。 接近中午时,宏景八中的参赛大巴,终于来到永川恒大体育场外。 体育场建筑宏伟, 四周有大型停车场环绕。 顺着台阶遥遥看去, 正门前硕大的充气横幅,红底白字,《青超联赛华东地区总决赛》的字样清晰可见。 带队老师领观赛学生下车,组织大家吃午饭。参赛选手需要从球员专用安检通道入场,因此必须和观众暂时分别。 大巴停在球员通道外。 春天的中午,太阳也颇有威力, 车里热烘烘的。 学生们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他们看向身后停车场,有一排排明显校园大巴的车辆。穿着永川各个高中校服的学生们鱼贯下车。 整个场面看起来很大。 秦敖松了松校服领口:“这么多人, 都是来看我们比赛的?” 祁亮:“决赛肯定有统一组织, 这么大惊小怪, 你以前没进过?” “说的你好像进过一样!” “我确实没有。”祁亮双手背在后脑勺,闭上眼睛。 秦敖被噎了一下, 转头看了看手机,莫名有点坐立难安,“老付和文狗到哪了,怎么他们突然那么好, 还陪着一起坐高铁?” 狭路 第162节 “老大,你是不是又吃醋了?”林鹿问。 秦敖刚要开口,突然看到有个眼熟身影路过他们的大巴,往安检入口走。 从韩岭光明影城到永川恒大体育场, 车行1小时45分钟。 不是所有选择在做出的时候, 人都有确定的理由。 大部分都是冲动。 林晚星拿着手机, 和经理告假,直接冲出影院。 直到准备滴滴打车,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卡着。 她只能拦了辆出租,然后重启手机。 “去永川,这么远?”出租司机惊讶地说。 “对。”林晚星拉上车门,很干脆地说。 简短对话后,出租司机踩下油门。 车窗落下,春风汹涌澎湃,看着道路两边飞速后退的景物,林晚星的脑子还是很乱。 手机重启,提示音响起,屏幕由暗转亮。 林晚星看着恢复正常的手机界面,下定决心般地,重新打开微信。 永川恒大体育场,安检入口通道。 秦敖只觉得胸口一滞。 隔着车窗,他竟看到向梓那张令人想痛打一顿的脸。 路过宏景八中的大巴,向梓也是一惊。 像感知到什么似地,他抬起头。 秦敖立刻举起拳头,冲他挥了挥。 而与此同时,文成业和付新书,也出现在通道外。 “你来干什么?”文成业少见的情绪激动,他快走两步,一把拽住向梓的衣领,把人一推。 向梓的背重重撞上车身,整辆大巴都颤动了下。 付新书从没见过文成业这样,被完全震住。 但这里是入场通道,还有别的工作人员。周围人群侧目,他冲过去拉住文成业:“马上要比赛了,你冷静点!” 文成业面容冷傲,手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你知道这傻逼是谁吗?”文成业冷笑一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向梓。陷害我们老师的畜生。” 听到这个名字,付新书立刻反应过来,他怒视向梓,愤慨极了。 “我今天跟团队来这里做研究。”向梓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解释道,“周围都是人,我劝你还是放尊重点。” “你配吗?”文成业声音冷得要结冰。 秦敖和其他学生也纷纷下车。 所有人气势汹汹,将这个道貌岸然的博士生团团围住。 见此阵仗,向梓紧紧握着手机,态度却怂了:“你真别乱来,我会报警。” 不远处,球场保安也向他们这里走来。 付新书立刻清醒。 无论向梓有多可恶,为了顾全大局,他们都不能在这里和发生冲突。 他稳了稳心神,对文成业说:“放开他。” “你说什么?”文成业转头。 他眼眸黑得彻底,有真正不顾一切的凶狠和暴戾。 “我们马上要比赛了,赛前不能有暴力冲突。而且你站在这里就算把他打死,也解决不了问题。”付新书很冷静地说。 文成业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然后,付新书就从文成业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望。 他近乎嘲讽般地感叹道:“你在乎的只有比赛?”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付新书很认真地说。 韩永高速,道路两旁是低矮而连绵不绝的山。 山坳间的平地上,有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宛如碎金。 阳光格外晴好,整个路面柔软平顺,四周仿佛浸润着清亮的光。 林晚星的头靠在车窗上,认真翻阅学生们一条又一条的留言。 也难怪手机卡顿,他们可真是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和她分享。 大到训练日程,每周学习计划和日常作业;小到长虫的散尾葵和种植失败的草莓。无论经历什么,他们都会拍照或者视频发给她。 她常吃的炸串店上了新口味的梅子蘸料,她喜欢的流浪猫被喂得油光水滑。 早些的视频已经过期了,但林晚星还是盯着预览图看了很久。 她原本纷繁复杂的心情,被一条条的留言完全抚平。 这确实是段美好回忆,生活温馨有趣,学生们也有独立生活学习的能力。甚至看的时间长了,她不自觉地想,去看场比赛似乎确实很不错。 林晚星终于看完林鹿的留言,退出对话框,点向了付新书的头像。 车厢内有嗡嗡的引擎声,最后一条留言是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么做才是对的。 外面阳光明媚,但建筑物内部陡然暗了几度。 “队长来签到吧。” 工作人员说完,付新书低下头,在表格上签名,跟着进入体育场内。 灰白墙体上刷着一条黄色分割线,水磨地砖,老式白炽灯管。 他们一路走过漫长通道,付新书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看到的画面。 十多年前,永川恒大就是中超顶级队伍。那会儿足球氛围比现在要好很多,他爸爸生前,每周永川恒大比赛,都会准时带他守在电视机前。 因此比赛前后,他经常能通过电视镜头,看到永川恒大体育场全貌。 在他印象里,这座体育场极其庞大而雄伟。 每次比赛,场内人头攒动,旌旗飞扬,战歌如雷,是真正的梦想之地。 他曾经很憧憬家里能好起来,他能牵着爸爸的手,来这里看一场球。 现在,原来他真的做到了。 虽然形式和方法与他小时候设想的完全不同,但他确实做到了。 球队工作人员推开更衣室的门。 射灯和吊灯一并亮起,将整个空间照得亮亮堂堂。 灯光刺目,有那么一瞬间,付新书仿佛看到自己在里面集体庆祝胜利。和他记忆里,10-11赛季天成方雅俱乐部客场战胜永川恒大、逆袭夺冠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进入更衣室,队员们被向梓破坏的心情,逐渐好转。 屋内摆满主办方准备的饮用水和食物,他们兴奋地转了起来。 工作人员离开。 大家放下背包,推出战术板,准备吃点东西,开赛前的战术会议。 忙了一会儿,付新书忽然发现更衣室里少人。 “文成业呢?”他看了一圈,抬头问。 “不造啊,刚扔下东西就不见了。” “好像拿着电话去厕所了!”俞明汇报。 付新书走进洗手间,门吱呀一声关上。 文成业正站在洗手池边。 他手机摆在洗手台上,正对着一块碎掉的镜子发呆。 顶灯刺目。 付新书走了两步,站在旁边的洗手池前。 文成业双手插兜,依旧盯着镜子。 洗手间空气不流通,消毒水和下水道气味淤积。 付新书想了一会儿,还是缓缓开口:“不管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希望你都冲我来,比赛结束以后怎么都行。” 声音回荡,付新书忽然想起,他曾和文成业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同禹州银象比赛前。他找文成业“谈谈”,才意外知道,文成业其实听到他挨打时被骂的那些话。 原来时过境迁,很多事都没变。 文成业没有理会他。 他下巴微抬,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付新书闭上了眼睛。 老师: 我不清楚你是否能会看到这封信。 可能知道你大概率不会看到,所以我才敢发。 有件事,我一直骗了你们。 我告诉你们,我被流氓追着打断腿,是因为被冤枉偷了店里客人的手机。 其实那是假的。 狭路 第163节 我没有被冤枉,我确实偷了那个人的手机。 但不是因为我要偷手机换钱,而是因为我想删了里面的记录。 因为那里面,有我的罪证。 高二那年我妈妈过劳病倒了,为了赚钱,我去了地下酒吧打工。 会用童工的酒吧,绝对不是什么干净地方,那家开着地下赌球盘口。 老师你知道我家里很穷,可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爸爸是个赌鬼。 一开始的时候,我告诫自己,别忘了你爸爸是赌鬼,他就是被人追债摔死的。赌博这种东西,你千万不能碰。 可店里每天现金都是几百上千万计。 慢慢地,看着酒吧里的人每天讨论赚了多少多少,我动摇了。 我每天太累了,家里要交房租,妈妈还病着。只要猜对比分,我手里的钱就能翻上几倍,不仅能交上房租,还可以给妈妈买营养品,那是多好的机会啊! 我忍不住找上“代理”,下了我认为最可靠的两场比赛。 可我从没想过,那个“代理”认识我。 他知道不仅知道我踢球,还知道我是付远航的儿子。 听到他对我说“你爸爸以前总找我下注,叔叔帮你进职业队,你帮叔叔踢比赛”的时候,我突然害怕了。 我看过反赌球教育通知书。 知道参赛球员如果参与投注活动,会被取消参赛资格,还会罚款、禁赛,以后再也没办法踢正式比赛了。 我去求他撤回我的下注。 但他完全看穿了我,他问我是不是“怕了?” 我确实怕了。 我知道,他们怕警察查,所有投注信息都记录在一只手机里,只要我神不知鬼不觉拿到手机删了记录就好。 但我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怕事情闹大,没敢打死我。最后学校只当是我偷了手机,对方赔了钱,这事就算了结了。可我被打那天,文成业其实就在现场,他知道我挨打的真正原因。 别人当我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但在文成业面前,我是阴沟里的老鼠。 你重新把文成业带回球队的时候,我非常害怕。怕他把我做过的事说出来,甚至有过输比赛就解脱的念头。 但他却一直没有说。 我在他的沉默里饱受煎熬,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不是没想过向你们承认。 但预选赛、小组赛、四分之一决赛、半决赛、决赛…… 整个过程像梦一样,代价的雪球也随之越滚越大。 我只要说出来,所有努力前功尽弃,这支队伍就毁了。 那天夜里,文成业找上我了。 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替我保守秘密,而替他保守秘密的人,是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一个老师怎么可以纵容学生作弊,这和我想象中的你完全不一样。 可我也必须承认,我窃喜了。 如果你会包庇文成业,那你知道我的事情,也会同样包庇我吧? 而就在刚才,陈卫东告诉我们,决赛那天他有比赛,不会来当我们替补。 我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我知道,我终于有了最最充分的理由。 为了队伍的胜利,我不能被禁赛,所以绝对不能说。 老师,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念之差,我做错一件那么小的事,却要承担那那么多我无法承担的后果? 但幸好,这是一件只要我和文成业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的小事。 我知道,文成业动摇了,他想承认自己作弊,接受应有的惩罚。 但幸好,我是赌鬼的儿子。 为了更大的利益,我可以赌上良心。 第128章 狭路 “嘟、嘟……” 永川恒大体育场, 客队更衣室洗手间。 手机传出通话等候音。 付新书的脑子嗡嗡作响。 文成业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想在赛前做点什么。可他不能让文成业这样做。 他下意识想拉住文成业,让他冷静点。文成业却用力甩开他的手, 手机也跟着脱手而出, 重重砸在洗手池上。 “哐”地一声重响,付新书第一反应是看向洗手间大门。 门外更衣间很吵,没人注意他们的冲突。 紧接着,摔在洗手池里的电话竟然接通了。 “喂?”中年人严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 文成业快走几步,从洗手池捞出自己的手机。 “爸爸。”他握着电话, 这样喊道。 付新书怔在原地。 他以为文成业打电话是为了……却没想到,他只是给自己父亲打电话。 “干吗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男人也同样奇怪。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文成业说。 “什么事要现在讲?跟你说文成业,别在我面前耍你那些小心眼, 我是不可能同意让你留在国内, 和你那帮狐朋狗友瞎混的。” “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文成业握着手机, 眯起凤眼,仰着头, 撑着洗手池,凝视镜中的自己:“我以后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和什么人交朋友,是踢球还是进厂拧螺丝, 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 “你再说一遍!?”文父厉声呵道。 于是,文成业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的成绩是假的,以前装听你话也是假的。我一直阳奉阴违, 考试抄答案作弊。给我答案的那个人就是妈妈的小男朋友, 我早知道他们搞在一起, 但没告诉过你。” 这段话早已打了太久的腹稿,文成业说得非常清晰冷静。 手机那头,传来猛砸东西的声音。 但文成业直接挂断电话,没给父亲再吼回来的机会, 顶灯明亮,外面的更衣室还在喧闹。 洗手间里再度安静下来,污水冲撞管道,发出隆隆声响。 付新书终于明白过来,其实文成业根本不是要打电话给什么人告发他。 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可付新书却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因为文成业打完这通电话后,他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本来大家都有罪行,互相保有秘密。 可文成业先行一步,他孤注一掷,向父亲承认作弊,虽然要迎接暴风骤雨,可也彻底解脱。 而他呢? 他只能困在原地,继续被罪责挤压内心。 “你是故意当我面打这个电话吗?”他忍不住问文成业。 “你配吗?” “那为什么以前不说,一定要现在赛前打,就因为老师离开前的话?”付新书踏出一步,心中有情绪在撕扯着他,“你确实解脱了,可你想让我做什么?要我赛前跟所有人承认,我曾经赌球下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那就变成了我们整个队伍的问题!我被停赛都是其次,你们都有可能因为我踢不了决赛!” “明白,比赛永远是最重要的。” “不,你不明白。你作弊,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只要自己承认就可以了。可我呢,我的问题需要整个队伍替我承担。只要几个小时,等比赛结束,我怎样承认都可以,但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那以前呢?”文成业不以为意地反问。 那瞬间,付新书完全愣住。 他一方面觉得这太可笑了,文成业自己长期作弊,只是承认问题就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可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自我开解理由越多,他就越显得卑劣可笑。 污水冲撞管道,阴暗的、潮湿的、不见天日的。 骨子里的贪婪让他犯下错误;天性的懦弱让他选择撒谎;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不断逃避。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自由呼吸地上的新鲜空气。可他自己清楚,他始终是来自地底的生物。 污水在他脚下肆意流淌,这才是他生活的地方。 “因为我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吗,所以我不敢说。”付新书这样说。 “吱呀”“吱呀”。 细微的响声,敲打在天灵盖上。 付新书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杂音。 他缓缓看向声音来源,忽然发现洗手间里,一扇原本关着的门开了。 狭路 第164节 顿时,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谁?”文成业发声问道。 没有回应。 洗手间里依旧非常安静,或许是有风或者门板年久失修。付新书自我宽慰,然后想悄悄走过去检查。 可就在这时,一双腿迈出了厕所隔间。 球鞋、白色校裤。 再往上,是换了一半的球衣。 胸口“宏景八中”几个字格外清晰鲜艳。 林鹿走下一级台阶,望着他。他的目光里,再没有以往的信任,反而满是戒备。 “为什么?”林鹿清脆而不解的声音响起。 付新书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却在破碎的玻璃镜中,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他被分割成很多块,并完全困住了。 经过丘陵是平原,远处城市轮廓隐约可见。 出租车驶下高速,永川出口的方向一闪而逝。 手机通讯录中号码很多,林晚星看着那个名字,甚至没有犹豫,就将电话打了过去。 她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电话就被挂断。 心电图跌入谷底。 但下一瞬,手机振动,微信通话声响起。 林晚星赶忙低头。 【winfred邀请你视频通话……】 春风灌入,吹乱鬓发。 下高速后的迎宾大道两旁栽了漫长的樱花。 沉甸甸的花瓣压满枝头。 林晚星按下接通键。 先是朦胧的预览,随后画面才完全亮起。 青年目光明澈,眼中满是惊喜。 他背靠更衣室里木柜,光线澄明如水。 多日不见,他确实瘦了,轮廓清俊,眉眼都都愈加深邃。 明明多日不见,还是她先逃跑,现在打电话还是因为别的事情,显得很没诚意。 可再见王法,好像也还是很自然。 一瞬间情绪涌动,林晚星有多话想说。 可她刚要开口,却见王法伸出手指,轻轻竖在嘴唇上。 让她不要说话。 紧接着,视频摄像头切换。 镜头中,付新书站在更衣室的顶灯下方,他轻轻闭着眼睛,显得格外沉重。 永川恒大球场,客队更衣室。 更衣室,是付新书从未感受过的死寂。 他以为删记录被发现是绝望,以为殴打被废腿是绝望,以为球队被解散是绝望。可那些绝望统统全部加来,都不如此时此刻。 他的队友们像石化一样,全部坐在换鞋凳上。 他们不敢相信刚才林鹿说的内容,目光中满是怀疑和警惕,他们在等待他的解释。 这不是他计划中最好的时机,可事情永远会向人最恐惧的方向滑坡。 付新书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睁开眼睛,他缓缓开口。 从那个酒吧开始,他讲述了自己因为贪婪犯错、因为懦弱退缩、因害怕而不断回避的全部故事。 “我最后悔的是两件事。第一,我不应该为了钱下注。第二,那天在和禹州银象比赛后,老师还在。她问起当年的故事,我应该说实话。但我还是因为胆怯,选择撒谎,再次欺骗了你们。” “我以前总告诉自己,这是我曾犯过的一个小错,事情早就过去,只要好好踢球,就能弥补一切。可当我每次这样劝慰自己的时候,我又比谁都清楚,只要我活在谎言中一天,它就永远也不会过去。” “决赛结束后,我会向足协和青超联赛组委会自首,承认我曾有过赌球行为。但在此之前,我只能请求你们忘记刚才听到的内容。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所以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付新书向所有人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站直身子。 整个更衣室寂静无声,队员们都完全没从故事里反应过来。故事里的付新书,真是他们认识和信赖的队长吗? 他为了赚钱去下注,被打断腿踢不了比赛,却骗他们说是店家冤枉他偷手机。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上次他们赛后打架,林晚星问起当年的事情,那几乎是他说实话的最好机会了。 可他还是没有。 禹州的冬日冷雨仿佛一下就落进了这间更衣室里。混乱和不解困扰着他们,那天在医院骨科门诊的聊天,好像又断断续续重新回响在他们耳旁。 原来那个故事里,文成业不仅指路,还眼睁睁看着队友被殴打却没有阻止。 而付新书本人呢? 他们以前觉得付新书人好又努力,为人处事公正善良,所以都服他。 可现在,他们信任的基础完全不存在了。 他们同情付新书的遭遇,换来的却是付新书一直以来的欺骗。 秦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逼。 智会说:“原来,你和文成业都不是好人。” 过了一段时间,秦敖才不可思议地问:“你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 “这是我个人问题,和球队无关。”付新书说。 “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没关系?” “冷静点,听我说。开赛前,我们签过承诺书。上面很明确地写了,如果选手有过赌球行为,会被取消竞赛参赛资格。我看过足协网站上所有关于处罚的通告,如果是球员个人行为,球队不知情,只处罚球员个人。但如果是涉及到球队知情不报或有包庇和隐瞒行为,会加大力度连球队一起处罚。所以不管怎样,不知道我的事对你们来说都是最好选择。” “明白了,让我们装聋作哑?”陈江河非常冷淡地说。 “你们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出气怎么都行。但我这件烂事,你们没必要惹上一身腥。等比赛结束我自己会说,就算以后足协的人来调查,你们就说从不知道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智会说。 “所以呢,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现在就向组委会告发我吗?”付新书突然情绪有点激动,他很直接地说,“那些都是林鹿不小心听到的,我根本没打算赛前告诉你们。” 学生们都沉默下来。是啊,他们又能怎样呢? 虽然付新书对他们撒谎,但说破天,这是内部恩怨。付新书的真正错误是两年前违规下注。可要让付新书为曾经的一念之差付出惨痛代价?他们没人能做出举报这种事。 付新书继续说道:“如果我踢不了决赛,我们必输无疑。我不是在用决赛威胁你们,队伍不应该为我个人的错误承担责任。” “所以,我们只需要装作不知道,等你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对!就像老师做的那样。”付新书很确定地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看向文成业。 他们听林鹿提到刚才文成业承认作弊而和付新书发生争执的经过。 “那你应该误会她了。”文成业说。 “她为了球队,没上报学校你作弊的事,耐心等你自己做出选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觉得,她是为了球队,才没有上报学校吗?”文成业终于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她不是因为球队,而是为了我。”文成业说。 付新书愣住了。 视频的另一端,林晚星坐在出租车里。 她握着手机,屏幕窄小,手机滚烫,她安静听着文成业从未有过的自白。 “一开始我和你一样,觉得她没有报告学校,是为了有把柄威胁我,让我乖乖踢球。但后来,我觉得可能不止是这样。对她来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我清楚我这种人是个麻烦,可她想管我这个麻烦,明白这点对我来说很烦。” 手机视频里,文成业露出一点烦躁的表情。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但也确实是憋不住了。 文成业:“她凡事都让我们独立思考、自己决定。我很抵触她说的每一句话,可我也知道,在不断反抗的过程中,我还是中计了。因为反抗本身就需要去想,我会抛弃本能,开始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想要什么、又该怎么去做。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我一开始觉得,一模二模卷子我都是自己写了,以后不作弊不就行了?但当我拿着作弊得来申请留学成绩单被她看到,她说我其实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能思考,确实很可怕。”祁亮说。 春风温柔而汹涌,祁亮的话,让林晚星不由得笑了。 文成业也跟着冷笑了下:“然后我想,我确实讨厌像条狗一样听话的自己。我作弊考个好成绩再出国读书是为什么,为了哄我爸开心?这确实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我不知道她说的‘理想中的自我’是什么样的,但我很清楚‘不理想的自我’是什么样。” “所以你赛前打电话给你爸承认了?”秦敖问。 文成业点头。 祁亮吹了个口哨,评价:“虽傻逼但酷。” “所以你明白了吗?”文成业看向付新书,“只有我最清楚,她的包庇让我有多难受。我看清了我不想要的,做出我的选择。而你,付新书,你不该代替我们做选择。” 付新书看上去混乱极了:“但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 “你的事,是我们球队的事。”秦敖很确定地说。 虽然付新书不同意,可既然是球队的事,就该大家一起做出决定。 “我不想赛前举报老付,也不想装作不知道。”俞明说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利弊如此明显,理应果断决定。 可他们内心深处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住,让他们不愿为了决赛,就装作无事发生。 “按照大会规则,我确实没有参赛资格。如果你们不想和我踢,我也可以不上场。”付新书仍然坚持。 陈江河却说:“不是我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怎么做才对的问题。”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里是球场,足协有规则、组委会有规则,可为什么上一场裁判没有按规则来?”付新书反问。 狭路 第165节 “你说的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不上报,就觉得和他们一样。他们玩‘规则游戏’,我们也要这样吗?”陈江河反问。 “这不是规则游戏!”付新书看向王法,近乎求助,“教练……” 出租车在一个路口停下,绿灯转红,林晚星坐直身子,她也不清楚王法会发表什么样的意见。 片刻后,冷静平和的声音透过视频传来:“那个团伙还在作案吗?我是说殴打你的那个地下赌球团伙。”王法问。 付新书愣了下,他没想到教练会问这个。但他几乎立刻意识到,教练最关心的是他的安全问题,他顿时为自己的隐瞒而感到羞愧:“前段时间被捣毁了,新闻里有提过。” “那就好。”王法顿了顿,继续说,“我希望你们把我讲的内容当做参考,我永远和你们老师站在同一立场,不左右你们的选择。” 手机被王法握在手里,镜头对准学生,林晚星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充盈整个空间。 “在我们国内,除彩票外,所有赌博下注行为都违法。你们应该清楚,你们的身份不仅是学生,还是注册球员。最近足协的风向,一直是严查球队赌球和假赛,近期已经有数位足协官员被捕。如果决赛前上报付新书的问题,虽然最终处罚决定不会马上做出,但他必然会被立即禁止参加决赛。此外,组委会还将讨论我们一开始的参赛资格是否违规,决赛是否要直接判负或使用季军递补名次等问题。如果我是足协负责人,考虑到一系列的争议,加上付新书无法上场后这边也凑不齐完整队伍,以及决赛球队爆出赌球丑闻后会造成的影响,最稳妥的方案是,取消决赛。” 王法语音平和,分析充满条理,并毫无保留地告诉学生们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那如果我们赛前装作不知道,不上报呢?” “只要付新书承认曾经的违规行为,他的个人参赛成绩就会被取消。” 学生们都静默下来,付新书也不再说话。 所有人都仿佛坐在一片寂静之中。 烈日、严寒,不分白天黑夜的奔跑,他们身后是一路流淌的汗水。 决赛当前,坚持遵守规则的后果太过严重,而他们要做的,似乎只用暂时忘记这件事,好好比赛,等决赛结束。 “对不起。”付新书近乎哀求,“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可以不踢,但你们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老付虽然……但也很不容易吧,我们不能抛下老付自己踢决赛。”郑飞扬有些心软了。 林鹿终于开口:“我是不是刚应该装作没听到?” “可是我们已经听到了。”智会还是这么说。 “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踢决赛了?” “是啊,我们马上就要踢决赛了。” 这同样是林晚星从未有过的体验。 方才在影院里,荧幕宽广,电影叙事宛如宇宙恒河。而现在则是狭小的车内空间,手机屏幕只有巴掌大小,永川恒大球场客队更衣室里的故事,还在继续。 比赛战术板被推出时,门外响起了几下敲门声。 学生们俱是一震。 王法放下手机,亲自去开门。 “宏景八中,可以上场热身了。”工作人员前来通知。 走道中,仿佛能听到附近永川恒大主队更衣室的声音。嘈嘈杂杂、热热闹闹。 “好的,谢谢。”王法礼貌回应,然后关上门。 谁都知道,时间不允许他们无限制讨论。 “投票吧。”秦敖站起来,这么说。 手机被王法放在长椅上后,林晚星只能看到明亮的天花板顶灯。 她知道王法随身带着本子,那是现在最方便拿出的纸了。 随后撕纸声响起,每人都能分到一小片,他们落笔留下选择即可。 出租车继续向前驶去,永川恒大的宏伟主场隐约可见。 这里是破旧却炽热的客队更衣室。 是大家小时候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地方。 外面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球场,看台上即将坐满观众,掌声如雷、呼声如云。 去年九月至今,他们奋力奔跑,不懈努力,经历过艰苦卓绝的比赛,战胜了绝无可能战胜的对手,才最终能走到这里。 天平的一端,是梦寐以求的决赛场,选“是”即可轻松踏上。绿茵如毯、晴空如洗,那本就是他们努力该得的结果。 而天平的另一端,只是两年前的旧事。付新书犯下的一个很小的错误,甚至只要他们不提及,没人会知道这件事。往事如风,为什么就不能让它过去? 明明很简单问题,下笔时却如有千钧。 陈江河想起他见林晚星那天,五川路体育场上,中介说了很多很多。他没告诉林晚星的是,他那会儿真的非常心动,差点就答应了。 秦敖想起自己当前锋的理由,纯粹因为第一次进球时感觉很爽,他喜欢那种征服赛场的感觉。 林鹿想记得爷爷送他踢球的第一日,明明是为了强身健体,好像不知怎地就走到今天。可努力守下每一球,真的很有成就感。 在文成业的世界里,足球好像是他反抗父母的唯一方式。在这里他肆意奔跑、完全自由,他可以实践他所想做的一切事情,这就是他的足球。 祁亮一直认为自己很聪明,只要他想,他能做好所有事情。可足球不一样,他体格瘦小,没那么适合踢球,可反而很不服气。 郑仁以前很少表达自己的看法,只要大家觉得好,他也可以。可这次,他知道这行不通。 轮到智会的时候,他发现今天没带算筹,不过没关系,转一下铅笔也一样。 郑飞扬想回家以后吃顿烧烤,然后第二天,继续去踢球。 冯锁想起了包小甜的笑容,他本来想拿了冠军就去表白。现在觉得,就算拿不到也可以去。 俞明觉得怎么都好,和兄弟们一起踢球,就是最好的。 “我们以后,还会在一起踢球吧?”不知谁问了这个问题。 “肯定啊。” 付新书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酒吧。 电子音乐和烟味混杂,他拿着刚领到的800块钱哭了一场。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叔叔坐在卡座里抽烟。火星明灭,是灵魂最深处的诱惑,他拿着钱,走了过去。 “老付。”不知道谁开口。 “永远不要骗自己。” 出租车内,车载音响开得很大,那是首和夏天有关的歌。 车辆停下,林晚星结账下车。 歌声随着打开的车门,涌入球场周围的春色。 客队更衣室里。 一票、又一票……这里的每一位球员,都做出了他们郑重的决定。 最终时刻到来,所有人都静静望着战术板。 体育场外有漫长的弧形道路,安检通道入口遥不可及。 林晚星开始奋力奔跑。她跑得如此之快,发自内心希望能追上时间。 春风刮过,鬓发纷飞,建筑投下大片漫长的黑影,而前方道路尽头,有簇明亮的光。 炽热的更衣室中。 王法站起来,看向所有他的所有球员。 “走吧。”他说。 第129章 光明 这是何悠亭第一次来看足球赛。 球场比电视里看过还要宏伟壮阔, 不同分区的座椅颜色不同。站在高处眺望,仿佛一览众山。 球场喷灌系统在为草皮简单浇水。 阳光从体育场顶部落下,照射在不同角度的水雾上, 偶尔会形成几束亮丽彩虹, 点缀在绿茵场上。 体育场内来了很多年轻学生。除原本的永川恒大球迷外,永川市还组织了不少初高中学生,让他们现场观看这场青超联赛总决赛。 学生们身着统一校服,有些背后写着“永川中学”,有些则是“永川一中”。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来为永川恒大青年队加油的。 永川恒大青年队的球员们已经热身结束, 部分主力球员重回休息室洗澡更换球衣。 对这场比赛的胜利,他们势在必得。 离比赛正式开场仅剩30分钟。 宏景八中的球员们,仍未现身赛场。 最先感到比赛出问题的人, 是蒋旬。 永川恒大俱乐部高层当然不可能坐在客队坐席, 他陪在何教授身边, 听对方讲一些和严医生有关的事。 按照赛程时间表,13:30将举行决赛开幕式。 届时将有简短的文艺表演和领导发言。 可蒋旬注意到, 不仅宏景八中球员们迟迟未出场热身,原本预定的领导讲话也未如期开始。 他看到熟悉的足协负责人被喊下布置好的主席台,实在忍不住,他拿出手机, 给王法拨了个电话。等候音响了很久,那头却无人接听。 陈伟明是当值主裁判。 他已经检查完毕场地,和边裁在球员通道列队,等待开幕式入场。 今天的球员通道格外安静。 他的左边裤袋里折叠着一张裁判宣誓发言, 每次发言都是同样内容严格遵守裁判纪律, 践行体育职业道德, 履行裁判职责。尊重客观,实事求是,一丝不苟,秉公裁判。 他能倒背如流,无需上场前再次复习。 永川恒大主队更衣室里。 青年队球员们更换好干爽的球衣,套上外套保暖,准备列队上场参加开幕式。 方苏伦回过头,见秦且初挂着耳机,没有抬头。 所有球员都格外严肃认真。 方苏伦很清楚,虽然嘴上不说,可他们比谁都重视这场决赛。 狭路 第166节 他们从小就是天之骄子,遭遇的决赛对手全是同级别的职业球员。 谁都喜欢弱者登顶、黑马逆袭的故事,可他们并不想成为传奇的垫脚石。 更何况,上次和宏景八中10敌11防守大战,对方主力未齐,踢得着实让人遗憾。 听说王法教练变阵后的宏景八中未尝一败。 就算将成为垫脚石,他们也要迎战传奇。 安检通道外,有人在等。 瘦而黝黑的两位前锋,是秦敖和陈江河。 曾经的中场有三人,智会和郑仁和付新书。后来文成业重新加入,与付新书交换位置,他们两人都白皙清秀,远远看去,很是醒目。 后卫从右到左,分别是林鹿、郑飞扬、付新书、祁亮、俞明。林鹿眼睛很大,郑飞扬元气满满,祁亮一头卷发总有惊人之语,俞明则是秦敖的小跟班。 门将是最高大魁梧的男生,名叫冯锁,他总能做出和身材完全不符的灵活扑救。 而站在他们最前方的人,叫王法。 他是非常厉害的教练,还有个和风很像的英文名,心情好时,总有很多奇思妙想。 他也是林晚星经过漫长路途,遥遥看到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的人。 漫长的奔跑,耗尽林晚星最后一丝体力。 她强撑着身体,在王法跟前站定,总觉得需要保持下风度。可她刚要开口,却被有力的手臂一拉,用力拽入怀中。 浑身上下都脱力,眼前发黑,她只能完全闷在男人怀里。脸压着他柔软的卫衣布料,呼吸间有淡淡烟草和薄荷味。喉头有如刀割,胸腔却渐渐充盈。扣在她背上的手臂压得如此之紧,林晚星很清楚他又开始抽烟的原因。 她刚才那么害怕,下车后疯狂奔跑,只希望能赶上他们最终决定前到达。 可看到通道前等候的人时,她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曾经种下种子,也无法得知树木的未来高度。 既心酸又骄傲,共同进退这种事,是只有笨蛋热血的少年人,才会做的选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只会不断这样说,为曾经的不告而别和今日的不及而至。 “我就说她肯定哭。”秦敖有些得意地说。 “你还说老师会先冲进教练怀里,但明明是教练先抱的老师。”陈江河声音响起。 “是我忍不住了。” 胸腔共振,声音低沉,她听到王法这样说。 看台贵宾席上。 蒋旬比对方球员更早了解到组委会的最终决定,他第一反应是有人从中作梗。 向他透露消息的组委会官员很是意外,只说是对方球员上报自首,事实确凿。 蒋旬立刻起身,大脑飞速运转,是先去找宏景八中还是去足协运作。 而就在这时,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拉住他。 蒋旬把刚才听到的消息一股脑说完。 何教授却感慨地笑了起来:“我又看不成球赛了?” 蒋旬头脑混乱极了。 最终的决赛,父亲的心血,一切的一切不能在此刻打乱。 “不一定,我现在就去解决问题。” 何教授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温柔极了:“如果老蒋在,你觉得他最想看到的是什么?” 金灿灿的冠军奖杯已摆放在球场正中,决赛明明即将开始。 蒋旬忽然犹豫了。 不知为何,在远处宏景八中的教练席上,他好像看到父亲站在那里,骄傲地叉着腰。 陈伟明被拍了拍肩膀。 回头时,他意外得到了那个消息。 践行体育职业道德,履行裁判职责。 默念的宣誓词被打断在这里。 陈伟明只觉得今天自己左边的裤袋,格外沉重。 主席台上,足协领导匆匆上台,向已经落座的市委观赛领导,通报了最新突发情况。 客队更衣室里,宣布结果的足协官员关门离开。 学生们对此没有太大意外。 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 林晚星也曾想过很多次,来到总决赛更衣室的场景。 或许乱扔的毛巾、满地的鞋,空气浑浊而灼热。 可这里却比以往都要干净整洁。 学生们已经收拾好背包和球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他们或许本来也没拿出来几件。 林晚星坐在长凳上,看着战术板上的结果,怔愣而无言。 付新书在她身边坐下。 少年眼睛又红又肿,像哭了很久,但目光却格外清澈坚定。 “为什么?”林晚星转头问他,为什么在最后时刻,改变了自己的选择。 付新书看着白板,说:“老师,我想了很久,想很多人,也想到了你的老师。他是个很坏的人,可也其实很胆小懦弱,他喜欢你都不敢说出口,不过是只阴暗的老鼠。而我呢,我不一样,我忽然想看看太阳了。” 看台上,老师们得到消息。 他们通知学生,准备有序离场。 不解的主队球迷开始喊口号质问主办方。 同样的困惑与不解,也萦绕在永川恒大主队更衣室里。 永川恒大的球员们听了通知,一开始以为宏景八中有人赌球假赛被赛前查出。 可对手赌球都能一路闯入决赛,难道是只赌己方获胜?简直令其他球队颜面尽失。 然后他们发现,居然是宏景八中自己举报了自己?因为两年前的一次违规下注? 一部分球员觉得他们的对手肯定脑子不正常。 都到这份上,为什么还要在赛前最后一刻自爆? 还有什么事,能比和他们永川恒大踢决赛更重要? 而另一部分球员则反应稍迟。 直到他们听到比赛可能直接判胜的消息时,才觉得自己脑子可能不正常了。 90分钟比赛加加时赛,踢起来要费半条命,天降冠军当然最好。可他们不仅没有松口气的,反而有些不爽。 “他们什么意思?”秦且初一把脱下队服外套,质问道。 客队更衣室,宏景八中的球员们背起背包,打开大门。 远处球员通道的尽头就是球场,明亮璀璨的天光从天而落。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正有人收拾正中摆放的奖杯。 付新书带着队员们,来到另一侧的主队更衣室门口。 轻敲了两下,门就被从内一把拽开。 门内是乱糟糟的永川恒大更衣室。 地上的球鞋,架上的毛巾,展开的绷带,穿好的护具,战术板上密密麻麻的线条,还有更换好全套装备的球员们。 一切的一切都在讲述永川恒大赛前的认真准备。 “你来干什么?”方苏伦愣了下,眯起眼,还是之前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来说声对不起。”付新书认真地道。 “为什么?” “是我们这里出了问题,得来说声抱歉……” 方苏伦却打断他:“我是问,为什么要说?” 付新书愣了下,歉疚地简单解释其中原委。 方苏伦和后面永川恒大球员听完后,却完全怔住了。 “你们疯了?”秦且初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只要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文成业抬起头,答:“我们自己。” 这句话让永川恒大更衣室陷入无与伦比的寂静。 招呼已经打过,大家也没有很熟。付新书对方苏伦告辞:“我们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战吧。” 更衣室大门合拢。 永川恒大的球员们终于明白,他们的对手做了怎样的选择。 前方是漫长的通道,宏景八中的球员们,往黑暗的另一端走去。 过了一段时间,通道内响起幻觉般的开门声。 脚步声纷至沓来。 似乎有很多人。 “宏景八中!” 清亮的声音自后方远处响起。 昏暗而狭窄的球场通道内,被喊到的人都回过了头。 狭路 第167节 远处通道尽头,是一小块被明亮天光照透的足球场。 一枚黑白相间的足球向他们飞来。 秦且初喘着粗气,怒视他们。 人群中,方苏伦缓步走了过来,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队员,又转头看向他们。 他说:“为什么等下次,这次就不错。宏景八中,听说你们很强,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踢场球?” 第130章 尾声 工作人员开始撤去奖杯。 球场露出本来的鲜绿草皮和中圈开球点。 看台上, 大部分学生都起身,准备排队离场。零食和饮料都已吃过,来球场春游一趟也完全不亏。 后面的女生们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 让他捡起地上的小旗。 西南季风迫近漫长的海岸线, 这是带来春天的风。 两队球员们重新跑出通道,没有完整列队,显得都有些急迫。 宏景八中的少年抱出毛巾和水,往休息区一扔,立刻开始赛前热身。 永川恒大的球员们则全场飞奔,整理场地。 当值主裁判陈伟明带领团队往休息室走去, 两位身着不同队服的少年球员却突然拦住他们。 听到球员请求,两位边裁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当下拒绝。 风吹过平原与山丘, 河流与湖泊。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神色, 他们决心要在今天做这件事, 于是立刻转身,开始讨论新的人选。 看着少年的背影, 陈伟明伸出他放在左边裤袋的手。 “你们接下来有事吗?”他问其他两位裁判。 边裁露出不解神情:“本来是有的,现在不是……” “那现在也可以有。”陈伟明说。 继续向东向南,春风翻越群山,层林一碧万顷。 看台贵宾室。 蒋旬接到场地使用询问电话, 先是有片刻震惊,随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可以!” 主裁陈伟明将哨子套回脖中,看了看手表。 林晚星跟着王法,并肩坐在场边教练席上。 刚浇过水的整片球场湿润而美丽, 泥土与青草的鲜亮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双方球员在中圈附近站定。 付新书与方苏伦相对而立。 身后球场霎时静下, 已走下观礼台的领导, 也停下了脚步。 一枚银币抛向天空。 恣意春风横贯长空,吹过整片球场。 看台上,年轻的观赛学生敲响矿泉水瓶。 年长的市委领导询问身旁足协官员:“比赛不是取消了吗?” 足协官员尴尬地笑了,立刻打电话询问情况。 可未等回答,中年人却已经提步转身,重回到主席台上。 这是可容纳64000人的永川恒大俱乐部主场,在这里,即将展开一场并不为争夺冠军的决赛。 主场球迷展开战旗,擂动战鼓,整齐划一的口号,回旋在球场上空。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金色光芒。 西南季风继续吹向更广阔的内陆深处。 王法伸出手,指向远处看台。 林晚星仰起脸,午后阳光从头落下,老陈、蒋旬、体育组老师们,还有何教授……她听他一一说出他们大致坐的位置。 陈伟明咬住哨子,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如果说,人类心灵是埋藏在泥土下的种子,思维根系蜿蜒有如迷宫。向下是潮湿丰润的土壤,可不知为何,总有力量冲破黑暗,向上生长。 王法说:“在我想成为教练的第一天,看过一本书。上面的第一句话告诉我,教练的职责是帮助赢得比赛,同时从生理、心理和社会层面培养运动员。” “漫长的职业生涯,他人价值观不断影响,让我几乎忘记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但现在,有两件事我很确定。” 绿茵场上,足球如离弦之箭,飞向前场。 “第一,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胜利更重要,那一定是挑战的勇气。” 林晚星转过头,等待他的“第二”。 王法目光清透,却没有说话。 一件东西,被塞到她手里。 低头,一只可爱的叠纸青蛙,正坐在她掌心。 练习簿纸的蓝色条纹,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教学生们写下人生心愿时,林晚星记得自己曾经折过一只,放在王法手边。 一下又一下,回忆叠起时的纹路,她不可置信地将之轻轻展开。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心愿清单。 打小舅舅一顿、率队拿世界杯冠军…… 她当时告诉学生们,让他们一一划去心愿,看看自己对这世界千千万万的美好憧憬中,最想要的是什么。 林晚星仔细辨认,发现王法写得如此仔细认真,那些心中所想,也最终被他一条条划去。 只留下一句。 因为实在写了太久,所以字迹已然模糊,可那句话里的每一道笔触,却如此清晰刻入林晚星的脑海。 像被人在心口狠狠开了一枪,再炽热不过的爱意淋了她满身。 桃花盛开,粉樱绽放。 我全部人生所有愿景,都敌不过这句话。 想和小林老师在一起。 《狭路》·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