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心花鹿撞 第1节 心花鹿撞 作者:蜜秋 文案 没感情的城市雕塑家 x 超凶狠的野生美少年 冷峯(28) x 别冬(19) 傲慢直男变舔狗的故事 * 冷峯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爱起人来很别扭,然而对着漂亮的别冬,心里感觉却有些藏不住。 他是个坏人,只把自己唯一的一点真心给了别冬。 * 刚认识的时候,别冬眼里的冷峯有七宗罪:冷漠,傲慢,游手好闲,吃白食,凶…… 而冷峯眼里的别冬———来路不明,艳丽似妖,一看就是个祸水。 然而,祸水流啊流,流到了他心里。 * 连着在心里叫了好几天的小媳妇儿,冷峯警觉地告诫自己,千万别一时嘴快给说出来了,那特么就太尴尬了。 几天后,冷峯飞快地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放床*两人中间,推过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得有个人管着,那这账你来管好不好,老婆?” 话音未落,冷峯僵住了,心里千万头野马跑过……在心里叫老婆媳妇儿地叫得太溜,果然没刹住车。 叫都叫了,他把心一横,盯着眼前面红耳赤的人,干脆再叫了声:“老婆?” * 注:1、攻有过女友(无狗血情节);2、受犯过事儿,进去过(不是坏人);3、攻前期对受有偏见,态度差,但很快被真香打脸 标签:情投意合、he、年上、强强、甜宠、美强惨、艺术、职业 第1章 48小时的投奔 别冬是在初冬的时候抵达梨津镇的。 三天前他离开家乡的时候,那里早已被大雪覆盖,他特意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去看了埋葬在森林深处父母的墓,再转道蜿蜒朝上,一直爬到鹿鸣山的最高峰,看到永不停息的纷飞大雪中,万里山河,惟余莽莽。 这里的雪晶莹,干燥,随着北风一起起舞肆虐,别冬头顶那只破旧的皮帽子、身上裹着的不停掉毛的皮袄子和他的脸都挂满了白霜,但他在呼啸的风中挺立,跟这万里森林一样,红松、白桦、黑桦、云杉、山杨……所有树木都顶着厚厚的雪,静默着傲然挺立,别冬在心里跟它们告别。 别冬没有要告别的人,唯一需要知道这件事的,都已经埋在了地下,别冬对他们也只简单地烧了纸,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回来了”,墓碑很简陋,一个存在了许多年头,已经残破不堪,另一个三年前刚立上去,也好不到哪去,别冬想,也许等他下次回来的时候,这些碑都已经找不到了。 这样也好。 父亲生于森林,死于森林,母亲曾经那么渴望离开森林,去过“城里的生活”,若她知道后来自己有那样一个结局……别冬平静地烧完纸,平静地跟他们说完话,平静地看完他眷恋的大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地图上查看过他即将要去的地方,梨津镇,一个要把电子地图放到最大,才能勉强找到写着地名小字的地方,别冬的手机比他的皮袄还破,不知道被几代人淘汰下来的一只旧货,他从那个地方的大铁门出来后,花200块钱从二道贩子手里买来的,能打电话,有微信,还可以看地图。 费了很大劲,电子地图才显示完全,别冬看到他所在家乡,和要去的地方,正好位于祖国地图上的两个尖角,成一条斜拉的对角线。 从东北到西南,他第一次出门,就斜跨了大半个中国。 买完去县城的巴士票,和两趟漫长的绿皮火车坐票,身上只剩几个钢镚,别冬去熟悉的小镇街角买了几张大饼,卷起来,塞进皮袄里侧,饼刚出炉,还热着,烫得胸口疼,他不在意,坐小巴车到县城火车站,饼已经变得微凉,跟他的身体一个温度。 县城冬天的火车站,人不多,别冬在等车的时候,把手机微信里唯一的几句对话看了又看,确认了又确认,那个地址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云南省庆原自治州庆安县梨津镇随园路7号。 发送地址信息的人叫江沅,别冬认识他的时候才13岁,现在他19了。 13岁的时候,江沅跟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可以随时找他,于是六年后,算得上走投无路的别冬,从大铁门里走出来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人。 他其实不认为江沅还记得他,毕竟他只是给江沅当过短短几天的森林向导,据说江沅来自一个很大的大城市,叫登虹,是一个大学的美术老师,带着他的学生来画画,在森林边缘的村子里遇见了13岁的别冬,别冬对这群人好奇,追着他们看,江沅于是让他跟他们一起,别冬带着他们在森林穿梭,去外地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美景仙境,江沅最后走的时候给他留了联系方式,一笔向导酬金,还有那么一句话。 出乎别冬的意料,江沅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马记起了他,他喊他那时候随口取的外号,叫他漂亮的小鹿,别冬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隔着电话,也没人知道他笑了,就一瞬。 江沅还是别冬记忆中的沅哥,热情温暖,听别冬说了意图,当即满口答应,说:“来吧,沅哥这儿正缺人。” 江沅这么爽朗,别冬突然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去了登虹那样的大城市能做什么,然而江沅报给他的地址是在一个南辕北辙的地方,云南? 挂了电话后,江沅随即加了别冬的微信,把详细的地址发给他,又说:“我之前已经定好了近期要出趟门,你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密码告诉你,客栈最近没营业,你自己先安顿好,等我回来就行。” 别冬的手机很卡,发不出几个顺畅的字,只简单地回“好”。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在登虹市,不当老师了? 六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别冬想想自己,便也觉得不必多问什么,心里是觉得庆幸的,他已经无法在老家待下去,就快走投无路了,现在可以去一个另外的地方。 很远,远点好,别冬想,越远越好。 绿皮火车开动的时候,别冬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是大清早,深雪覆盖的县城和四周古老的森林都还在沉睡,火车哐当哐当,头顶吐着白烟一路向前,黑白的景物飞快倒退着,别冬伏在身前的小桌上,看着熟悉的一切渐渐远去。 说不上舍不得,也许有那么一丝怅然,火车飞驰,别冬的心里渐渐松下来。 三张大饼吃得很省,抵达郑州的时候转了一趟车,最后一张饼吃完的时候距离庆安县火车站还有18个小时,别冬喝着火车上提供的免费热水,扛着。 后来旁边座位的好心人半夜到站,下车的时候把身上剩的一桶泡面和三根火腿肠留给了别冬,别冬吃完,觉得饿得没那么烧心了。 快到庆安县的时候,旁边的座位上来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很有活力,已经旅游了大半个中国,现在去梨津,叽叽咕咕地试图跟他聊天,得知别冬是从东北一路坐火车过来,发出天真的赞叹声。 别冬没钱了,然而梨津镇距离庆安县还有54公里,得从火车站旁边的汽车站坐中巴车,他在售票处问了票价,又退了出来,54公里,别冬想如果自己吃饱的话,走过去也未尝不可。 手里一共还有15块钱,中巴车20块,旁边的面馆写着牛肉面15块,别冬犹豫着,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下,是火车上那个很有活力很天真的小伙子,说他包了个去梨津古镇的车,问别冬要不要一起。 别冬坦诚说他没钱,小伙子摆手,说他一个人也是包车,多个人对他没区别,反正顺路,还能说说话。 别冬于是陪他说了54公里的话,他不善言,言辞生涩别扭,然而小伙子却觉得跟他聊天很开心,还说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鹿。 在路上别冬听小伙子讲,才知道梨津镇是个非常出名的古城,许许多多的人奔着它而来,有的只是短居的旅客,有的莫名其妙就成了长住。 这里有非常非常多的异乡人,在这里讨生活或半流浪,只把他乡当故乡。 听到这句话,别冬心中隐隐一动。 小伙子问了别冬要去的地址,一直把他送到随园路端头,这里是步行街,车不能进去了,别冬跟他谢了又谢,拎着包下了车。 这么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站在傍晚熙熙攘攘的随园路上,别冬觉得有些恍惚,这里明明已经是初冬,白天却很热,他不得不把破皮袄脱下来系在腰间,只穿一件t恤,露出纤细却并不瘦弱的胳膊,一路看着门牌,找随园路7号。 还是被人指了路,进到一条岔进去的巷子,才找到7号的门牌,是一个看起来很大的院子,院门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上沅兮”三个字,是草书,别冬辨认了很久,依稀辨认出一个“沅”字,确认没找错地方,又摸索了半天,才把密码门按开。 院门打开的一瞬,别冬松了口气,周身汗都下来了,这是间很开阔的客栈,进门的四方院落里种满了植物,别冬在森林里长大,竟然认不得这里的许多植物,都是老家没见过的品种,浓郁的绿,枝叶蔓延得疯狂。 院子里有口天井,用水泵可以压上来沁凉的井水,别冬扔下包,解了皮袄,用井水洗了把脸,干脆脱了衣服就在露天里洗了个澡,觉得总算缓了过来。 江沅说他可以随便住,别冬看了几间客房,无论如何都觉得住进去不合适,最后找到一个储藏间,堆满了客栈要用到的各色物品,里头有一个高低床,别冬收拾了下,把下铺清理出来,铺上了客栈的床单被套,决定就睡这里。 这里是高原,别冬没见过这么漫长的傍晚和日落,他在客栈三楼的天台,看到一大片潮水一样的火烧云,它们从背后别冬不知道名字的巍峨群山山巅喷薄而出,源源不断地向远方卷动着,这里的风也很大,只是不算冷,那些艳丽而浓稠的云你追我赶,喷洒出一片炽烈。 别冬看完了一整场日落,这里也有莽莽群山,群山对着的另一侧,别冬目力所及的最远处,看到一大片蓝荧荧的水光,是湖吗? 天黑以后,气温骤然下降,别冬还没适应白日里的炎热,就被夜里的寒冷震惊到了,破破烂烂的皮袄又回到了身上,他想给江沅回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手机早在半路就没电,这时拿出来充电,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充不进去,开不了机,别冬捣鼓了半天,确定自己被二道贩子黑了一把,只能丧气地把手机丢到一边。 之前江沅说过,冰箱里有吃的,别冬找到两颗土豆,半颗花菜,几只蔫掉的青椒,晚上给自己做了顿饭,这里的厨房就在院子里,是半开放式的,用具高级先进,别冬十分不适应,很多东西包括开火关火都摸索了半天,等他吃完饭洗了碗已经是深夜。 明月高悬,别冬第一次见月亮这么圆这么大,离自己这么近,这一天经历的陌生事物太多,他来不及去感受,就已经倒头沉沉睡去。 半夜的时候他被惊醒,听到院子外头有猛烈的砸门声,别冬头皮发紧,瞬间想到了什么,衣服也顾不得穿,就一件t恤短裤光着脚冲进院子里。 外面的人把院门砸得砰砰作响,似乎还胡乱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下,没按开,也不说话,别冬不明所以,想到老家无所不在的悍匪恶霸,他的视线在院子里急速掠过,想找一件趁手的东西,最后在角落休闲区的壁炉那儿找到一只勾火的铁钎,把它攥在手里,别冬心跳得厉害,眼皮抖动。 别冬不怕悍匪,不怕跟人干架,他只怕自己太狠,一旦动手便无法自控,就跟在老家一样。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又开始新故事啦~ 小冬有一些不开心的过往,但峯哥和小冬的整体故事是甜的,可以放心食用~ 故事发生在梨津镇,梨津这个名字在我以往的书里出现过,但是一个电影里的虚名,跟这本书的梨津不是同一个地方。 梨津的现实城市对照的是大理,鉴于书里有一些架空设计,还是用一个架空的地名更好。 开门迎客,欢迎常来~o(n_n)o 第2章 移不开眼睛 “娃娃,以后日子还长,记得不要再跟人动手,你性子野,控制不住自己,别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了。” 别冬站在院子里,脑子里不知怎么想起大铁门那个看门的老头儿跟他说的话,“别再跟人动手”,别冬握着铁钎的手有些发抖。 梨津的夜里不比北方暖和,别冬只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浑身就冷透了,砰砰作响的敲门声过了最暴躁的阶段,莫名弱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仿佛外面的人渐渐没了力气,而后彻底停了下来。 别冬一动不动地站着,浑身紧绷,像在跟凶猛的野兽对峙,他等了好一会,没听见外面有脚步离开的声音,也许那人还等着,别冬想,他没法当什么都没发生接着闷头去睡,如果是恶人,来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别冬想自己既然是做义工,至少江沅不在的时候,看家护院的事当然得帮着解决掉。 别冬一只手把铁钎紧在身后,悄声到大门前,按下密码锁的开关,而后猛地拉开大门。 跟他视线平齐的地方空无一人,然而脚下却哐当一声,顺着往内开的大门滚进来一个汉子,周身发出浓烈的酒气,人事不省地倒在别冬的脚边。 原来是个醉鬼,别冬看清楚后,周身骤然松懈下来,发出剧烈的喘气声,背后握着的铁钎直直掉在地上。 醉鬼的喉咙毫无意义地骨碌着,别冬犹豫了下,夜里寒凉刺骨,醉成这样放着他在门口不管,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于是他把人拖进了院子里,而后自己回房间穿好了衣服鞋袜再出来,把醉鬼连拖带架地拽到了院子角落的休息区,那里的木长椅上有厚厚的垫子,可以让他躺一躺。 月光照得院子通明,别冬看清楚醉鬼满脸胡茬,年纪约莫三四十,看不真切,还发现他右手的中指少了截指头。 别冬犹豫了下,把休息区的壁炉门打开,旁边角落整整齐齐码着劈好的木头,还有少量的炭,别冬会生火,把点燃的木头丢了一些进去,又扔进去几块炭,这样差不多能烧到天明。 周围的温度一点点升了起来,别冬看着躺在长椅上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声,去天井压水泵洗了洗手,再回屋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原的缘故,氧气含量比老家要少,别冬在这里的第一夜就睡得格外香甜,储藏间没有窗户,他的手机也已经报废,导致醒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几点了。 躺在黑暗窄小的床铺上,别冬心里涌起一股难得的松弛,而后突然想起前一晚被他拽回来的酒鬼,心中一紧,赶紧起了床,胡乱套上裤子和皮袄后出了房间。 阳光炽烈,别冬用手被挡住眼睛,缓了缓才适应过来,下一秒周身就被灼热的阳光晒出了一身汗,他才记起来这里的白天是穿短袖也嫌热的温度,赶紧脱了皮袄丢回房间,昼夜温差这么大的地方,他总是记不得。 穿过满院的植物,休闲区长椅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炉火也自然熄了,倒是桌上有个用炉灰和手指胡乱涂的一个“谢”字,还有一张用石子压着的钱。 二十块。 别冬拿起那张薄薄的钱,肚子适时咕咚了一声,看着天色估摸着快中午,他想,可以去菜场买点吃的。 古镇是有菜场的,别冬出了客栈,到随园路上问了人,顶着大太阳往东南方向的城门走,其实距离并不算近,但别冬乐得走一走,顺道看看他即将生活的地方。 心花鹿撞 第2节 沿着随园路走到端头,这条步行街上下不过几百米,两边开满了店铺,每一间都小小的,羊肉米线馆、服装饰品店、手工皮具店……琳琅满目,沿着店铺还有一长排摆摊的,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自己做的香薰蜡烛,刚刚从家里厨房端出来的白斩鸡,在石头上画的画,扎的风筝……别冬一路走一路看,觉得这条街真是个万花筒。 穿过这条街,他自己仿佛也沾了不少人气,身体和心情都变得有些热腾腾的。 在南门菜场买完菜,这里的蔬菜新鲜饱满,价格低廉,别冬拢共只有35块,买了一大兜后还剩5块,走出菜场的时候,在路边看到许多当地妇女背着大竹筐卖花,整筐整筐的野雏菊,别冬不由自主地在跟前停住。 手指拂过那些娇弱却蓬勃的花瓣,这是别冬熟悉的植物,老家的森林里,6月份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这种小野菊,风吹花海,烂漫一片,但只有一个短暂的夏季。 而梨津竟然一年四季都有,冬天也开得这么鲜活,别冬忍不住,掏出最后的5块钱买了一大捧。 这下真身无分文了,别冬想,一会吃完饭,得出去好好转转,找个活干,至少得在江沅回来之前把饭钱挣了。 拎着菜和花,别冬在太阳底下走得热气腾腾,心情却很好。 回到客栈的时候,赫然发现院门大开,别冬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出门的时候忘记关门,赶紧冲进去,却发现满院的植物中坐着一个人,正悠悠闲闲地抱着个茶缸,闭眼晒着太阳。 别冬一眼认出来,这是昨晚被他拽进来的醉汉,他那股与生俱来的,时时处于戒备的紧绷状态又回到身上,走到跟前,那人悠悠睁开眼睛,看到人后露齿一笑,“回来啦?” “你怎么进来的?”别冬警惕地回身看了看院门。 那人坐在木凳上,靠着背后的小木桌,伸长着腿,眼睛还肿着,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别冬,自若地说:“别紧张,我是江沅的朋友,叫司放,你也可以叫我四哥,你们家密码我都知道,我不是坏人。” 别冬这才放下心来,这个叫司放的人有股懒洋洋却混不吝的气息,但他不是坏人,坏人的气息别冬是认得的,司放不是。 司放说:“昨晚喝多了,突然想起来江沅跟我说他这儿会来个小朋友做义工,叫我过来看看人到了没,我就过来看看。” 别冬心想:……大半夜醉成那样过来? 司放又摆了摆手:“不要那么一副表情,喝多了嘛,你也是,到了也不跟江沅回个消息,他还惦记着。” 别冬这才说:“我手机坏了,没法发消息。”又说:“麻烦跟沅哥说声。” 司放说:“我跟他说过了,人到了,人还挺好,知道把我拽进去还生个火,没把我丢在外面自生自灭。”说着他嘿嘿笑了起来,别冬也跟着勾了勾嘴角。 司放看了眼别冬手里拎着的菜,说:“哟,还会做饭呐。” 别冬点头,想说你要没吃饭的话就留这儿吃吧,反正都是用你的钱买的,司放却抢在他前头说:“那正好,走,把菜拎着去我那儿吃饭。” 别冬:嗯? 司放直接起身,他个子高,一把勾着别冬的肩往外走,说:“我就在你们对面开饭馆,江沅怕你饿着,让我过来叫你吃饭,说他回来之前你就在我那儿吃,我就说他白操心了,能那么大老远一个人从东北过来的小伙子,生存能力差不了。” 别冬插缝说了句:“我,我没钱给。” 司放停住,打量了他几眼,别冬有些脸红,但那是大实话,江沅还有半个月才回来,这半个月的饭钱他可给不了司放。 然而司放却说:“你不是会做饭?那就来给我做帮厨下打手吧,不算你白吃。” 这倒是可以,别冬点头:“这个我行。” 司放的饭馆在客栈对面的巷子里,是一间老民房改的,也有个小院子,并排的两个房间打通了做饭堂,给自己留了一小块隔开了睡觉,厨房在背后,旁边还有个小后院。 饭馆的菜式简单,都写在黑板上,别冬看了眼黑板,心里估摸了下,十之八九的菜他都能做。 生意看起来不错,还不到中午已经有人过来占位等着吃饭,司放开始指挥别冬,别冬麻利地备菜切菜,司放用他少了截指头的手夹着烟,靠着厨房的门框,眯眼看别冬忙活。 砧板上切菜声急速而稳当,司放盯了一阵,说:“你手很稳,刀用得不错。” 别冬手上不停,随口回道:“嗯,我父亲是猎人,也做木匠,从小教过我。” “难怪。” 司放继续问关于他家里情况,别冬便闭口不答了。 住和吃的事情都解决掉,别冬心里有了丝安稳,他住在客栈,每天一大早起来打理院子,给植物浇水,把院子和每个房间都擦一遍灰,再把地上扫干净,然后就去司放那儿帮厨,下午有时候他会在天台坐很久,什么也不做,看云,听风,冬天的梨津风很大,闭上眼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北方的森林。 跟司放熟了之后,没事别冬也待在司放那,或者骑着他的三轮车去更远的批发菜市场拖货。 半个月下来,司放说:“江沅找了你这么个义工,真不错。” 闲时两人聊天,司放问他怎么认识的江沅,别冬说了,又问司放为什么沅哥不当老师了?司放神色复杂地一笑,反问说江沅没跟你说? 别冬摇头,司放说那他也不方便说,又说“沅儿可惜了”。 别冬说:“沅哥是个好人。” 司放却没接话,抽着烟扭头看了眼别冬。 江沅去转山,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快回了,别冬也没法跟他联系,有天司放跟他说就是今天回,可能要晚一点。 这天晚上司放的饭馆到十点就关了门,然后做了个火锅汤底,让别冬切了许多肉和菜,然后两人带着大锅小锅的去了客栈,说等人回来一起吃个火锅。 结果一直等到虞媳十二点,很远的地方传来机车的轰鸣,司放掐掉烟说:“人来了。” 他起身去开炉子热汤底,那机车声越来越近,似乎不止一辆,别冬把院门打开,摩托车一直骑进巷子,横冲直撞地撞进了院门。 是江沅,别冬站在院落中间,看到江沅的一瞬间心里真正高兴了起来,叫了声:“沅哥。” 江沅看着他却一愣,六年没见,别冬变了大样,江沅心里的别冬还是13岁的小孩,青涩稚嫩,他一时无法跟眼前这个高挑的少年联系起来。 别冬长大了,更英气了,少年美到让人忘了移开眼睛。 直到江沅被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发什么楞,进去啊。” 江沅才回过神来,一前一后两辆装备精良的摩托车进了院子,靠边停好,别冬打量跟在江沅后面进来的陌生人,那人一身黑,黑机车黑头盔黑长裤黑靴,摘了头盔后头发极短,衬得眉目英挺利落,侧面的轮廓像被精细雕刻过一般,眉骨高而眼狭长,眉梢眼角有一块像是新添的疤,在这寒冷的夜里,像一块捂不化的冰。 作者有话说: 冰山 x 小野兽 第3章 你就是嘴硬 司放跟两人都熟,淡淡朝他们抬了抬下巴,算打过招呼,江沅过来拍了拍别冬肩膀,转头对司放说:“四哥等久了吧?我跟阿峯回来路上出点事儿,折腾了下。” “我没事,小孩儿等久估计饿了。”司放又点了根烟咬着,看了眼别冬,把休闲区桌上的电磁炉点开,上面的汤不一会就滚开了,“来吃饭,天儿冷,吃点热的暖暖。” “我还好。”别冬生涩地辩解了句,跟在司放后头,帮忙把切好的菜一盘盘码好。 江沅双手撑着桌沿,他还是别冬记忆中那个样子,笑笑地,对别冬说:“小鹿长大了。” 别冬别扭地笑了笑。 那个身高腿长的冷面人也坐了过来,浑身带着寒气,抽了张纸巾,往眼角还在微微淌血的地方按了按,江沅指着那人跟别冬说:“这是我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冷峯,你叫峯哥就行。” 冷峯的眼神在别冬面上扫了扫,跟月光一样淡,什么表情都没有,转头自顾自拿了双筷子,拨了半盘切好的肉下去锅里。 于是别冬那句“峯哥”含在了嘴里,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 转身拿铁钎把炉火勾了勾,又加了木头和炭,烧得更旺了些,就着火锅的热气,现在整个院子一点都不冷了。 “别忙活了,过来吃饭吧。”司放招呼他,江沅也对他招手:“小鹿快过来,让沅哥好好看看你。” 不知道为什么,江沅说了这句话后,冷峯的眼神打量了江沅好一会。 还是没看别冬。 别冬坐到江沅边上,小声说:“沅哥还是叫我小冬吧。” 江沅一双笑眼,顿了顿说:“好。” 坐下没两分钟,江沅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那个,四哥,我跟阿峯特意带了甘棠火腿回来,正好下酒吃。”说着去放在一旁的包里翻出一只硕大的烟熏火腿,一看就是上品好货。 “哟,不早说。”司放正要起身,跟着想到什么,指了指别冬:“这活儿不用我,你来。” 别冬立即起身,二话不说拎着火腿穿过院子去厨房。 江沅有些发愣,冷峯这时看了眼在案板上拿着火腿左看右看的人,问司放:“怎么回事?” 司放嘿嘿一笑:“这家伙刀工比我好,最近叫他在我那儿帮厨,用刀的事儿都交给他。” 江沅这才反应过来,隔空打了下司放:“我的人!四哥你倒是用得趁手。” 别冬朝他们喊:“要怎么切?” 司放说:“随便,越薄越好。” 于是别冬在一排刀具中抽了一把长柄薄刃,按他的习惯片了一盘火腿片,每一片都一样大小,一样形状,鱼鳞状码得整整齐齐端了过去。 江沅直接用手指拈起一片,对着火光看了看,薄如蝉翼,透光透亮,他赞叹了声:“米其林主厨也未必能切成这样。” 司放一副“我就说”的表情,别冬却说:“这里刀不好,不然还可以更好。” 一桌人愕然,江沅为了逼格精心配的德国精工厨具,竟然被嫌弃了。 他只能笑着打趣:“四哥,看来你还真是输了,难得啊,四哥这么豪横的人,用刀用了半辈子,竟然甘愿认输。” 司放拈起一片火腿,就这么配酒生吃,说:“你四哥我以前是拿刀砍人的,现在换切菜,糙得很,小冬不一样,手稳心细,做什么都利索,沅儿你挺会挑人。” 江沅摸了摸别冬的头,让他多吃菜,还给他也倒了杯酒,感叹一声:“看来这儿就我不会用刀,你们一个厨子,一个雕塑家,刻刀用得比筷子还好,现在小冬也这么懂。” 别冬不动声色看了眼对面,这人是雕塑家?雕什么?老家也有许多人做雕刻,用木头刻鹰,在上好的皮子上刻老虎,冷峯也是这样的人吗? 别冬想到小时候跟着父亲的时候,也雕过许多小玩意,松鼠,鹿,老鹰,别冬觉得他弄的东西都丑丑的,父亲却很喜欢。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直到被江沅拍了拍肩,别冬才听见他正问自己:“你过来的事儿,家里人都知道吧?” 来之前别冬只说自己满19了,没在念书,想出来工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并没提家里的情况,这会江沅问起,别冬淡淡地说:“他们都知道,我走之前去祭拜过他们,都讲过。” 几人面面相觑,听懂了,没再追问,倒是一下就把别冬当了大人,一起跟他碰酒,冷峯这时也跟他碰了碰,司放揽着他的肩膀说:“没事儿,过了这道坎,来了这儿,这儿就是你的家。” 杯子里的白酒被一口闷下,辛辣的滋味穿过喉舌,直抵心间,别冬突然觉得有些热,心里,眼里都是,他垂眼看着自己的碗,重重点了点头。 火锅暖炉,冬夜里的寒语,嬉)挣}|里凉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司放指着冷峯额角的伤说:“怎么回事?出去一趟还挂彩了?” 冷峯看一眼江沅,说:“有人要逞英雄,根本不听劝。” “咋回事?沅儿你说说看。”司放说。 江沅嘿嘿一笑,带着抹讨好的神色看着冷峯:“这不有我峯哥在么,你要不在我可没这么有底,也洒不出这热血。” “什么热血,狗血吧,以后要当英雄自己去当,别拽着我,我不是,也没想当什么英雄。”冷峯还是冷言冷语,冷眉冷目。 但似乎江沅和司放都对他这副冰山脸见惯不怪,根本没当回事。 江沅讲了这一天之内发生的惊险,他们在回来的时候,为了买甘棠村的火腿,特意绕了山路,结果出来的时候走岔了一段,夜里,黑漆麻乌地迷了路,半道被个突然从山道窜出来的小男孩拦住,那男孩看着十来岁出头,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浑身破破烂烂的,说自己好几年前被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跑出来,已经在山里藏了一天了,看他们不像本地人,才冒死出来求他们带他走。 讲到这,江沅说:“那我们当然要带孩子走!” 冷峯却打断他:“我没想带,是你坚持要带,那种被拐的孩子,很难带得出去,是你坚持后来才搞得那样。” 别冬听着他们讲话,这时忍不住看着冷峯,那人面色平静,跟江沅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江沅挥了挥手,不理他继续讲,本来他们当场就要给公安局打电话,但山里信号不好,电话一直打不出来,他们带着孩子往前走了不到五公里,果然遇到了找孩子的人,而且是很多人,乌泱乌泱的一大片,村长和族长带着全村的人都出来了。 心花鹿撞 第3节 司放说:“买这孩子的那家人找全村都借了钱,人丢了,自然全村的人都出来找。” 江沅感叹:“对!还是四哥懂。” 司放感慨:“我也算是本地人,这种事儿太多了,都一个路子。” 那些人私自在路上设了路障,搜查每一辆过路车,深山老林的,一个小孩自己跑不出去,肯定会跟过路的车一起出去,那些人都想到了,于是江沅和冷峯当场就跟全村的人干了起来,那些人还用粗树枝挑摩托车轮子,得亏他们两辆摩托车都改装过,足够皮实,直接把树枝碾碎了,才勉强靠蛮力冲出路障,而后还不敢把小孩交给当地的派出所,怕是一伙的,一直骑到庆安县,把孩子交给县公安局的人,做了笔录后才回来。 这段经历听起来惊心动魄,江沅讲完了一时激动的情绪还落不下来,拍着冷峯的肩膀说:“真多亏了咱峯哥,要没你这身手,我还真不敢跟这帮人横。” 冷峯丝毫不为所动,拨开江沅的手说:“以后擦屁股的事少搭着我,要做好人,当英雄,帮这个救那个,有这个心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庙。”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冷峯的眼神掠过别冬。 江沅还是嘿嘿笑着,不搭话,说:“你就是嘴硬,哪回真有事不是跟我一起上?” 冷峯挑了挑眉:“那我还能看着你被人弄死?” 他们聊事的时候,别冬一直没说话,闷头吃肉,那盘他亲手切的火腿一片没吃,只吃锅里涮好的肉,他喜欢吃热的,烫的。 这时他突然问:“那些人,买了孩子的人,他们死了吗?” 几个人有些愕然,冷峯淡声说:“没有,要死了人,我们也回不来了。” 别冬没说话,继续吃了快肉,然后说:“但他们该死。” 作者有话说: 这本没存稿,心里好慌啊哈哈,先更慢点攒点存稿,可能要下半周再见了~ 第4章 人狠话不多 冬夜里有肉吃,有酒喝,还有暖炉,几个大男人可以一直聊通宵,别冬插不进话,他也不想说话,靠墙听着聊天打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江沅把他推醒,带着醉意跟他说:“回屋睡吧,在这儿睡着凉。” 别冬揉着眼点了点头,起身直接往储藏间去,江沅在背后叫他:“你去哪儿?怎么往那儿去,那是放杂货的。” “我一直睡那儿,床我收拾出来了。”别冬喝了许多酒,没醉但有些懵。 江沅立马起身,二话不说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到角落的一间房门口,推开说:“你住这儿,这间房本来就是专门给义工留的。” 别冬刚来的那个晚上看过所有房间,这间他也看过,格局摆设物件跟正常客房一样,只是窗户对面是一堵墙,不够敞亮,现在江沅执意让他住这儿,他也没再犟着,说:“那谢谢沅哥了。” 剩下三个男人继续碰杯,司放朝别冬睡觉的屋子方向看了眼,感叹说:“这家伙,有点意思。” 江沅舌头都有些大了,嘿嘿笑了声,又垂头想了会,说:“他变太多了,差点没认出来。” 司放说:“在我那儿帮厨干了半个月,干什么活都一把好手,利索,但除了干活以外,问他什么都像哑巴,锤不出三句话。” 江沅指了指司放:“四哥,你这忒不地道,白使唤小朋友呢,哪有干帮厨就只管饭的?” 司放耸了耸肩,说:“不知根不知底的,谁敢就这么招呼进来,还是看你面子才管饭,前面就当试用吧,后边他要还肯去,也给开工资得了,放心,委屈不了人。” 江沅这才满意地砸了咂嘴,环顾四周,看了看院子又看了看月亮,说:“我不在家,这院子倒比我走的时候还干净。” “那是,小冬一天扫三遍呢。”司放又肯定道:“你这小义工找得真不错,起码在本地找不到这样勤劳干活还不多话的。” 他认真看着江沅,若有所指地说:“别乱来,要珍惜。” 江沅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一直闷头喝酒的人突然出了声,冷峯说:“他不合适。” 江沅一愣,大着舌头问:“怎么不合适?” 冷峯也看了眼别冬睡觉的方向,沉声说:“他刚问那句话的时候,你没看他眼神吗,像野兽一样,凶,不服管,危险。” “凶得过你?”江沅酒劲上来,嗤了一声,朝冷峯怼回去:“我看他也没说错,那帮拐孩子买卖孩子的,就该死。” “他说的该死,跟你现在说的该死不是一个意思。”冷峯看不出情绪,语气却极其肯定:“他的该死不是在嘴上说说,是如果他在现场,真会要那些人的命,你懂吗?” 江沅一愣,回想了下别冬说话的语气神色,不以为然地摆手说:“你神经病啊,他说句该死你就当真了?你怕什么?再说了,这儿不还有咱们四哥呢嘛,谁能在四哥面前横起来?” 司放却像是认真想了想冷峯说的话,而后说:“还别说,小冬身上的确有股狠劲儿,人狠话不多就这儿的吧?”他朝冷峯抬抬下巴:“跟你一样。” 冷峯没说话,司放又说:“沅儿,小冬跟你上次找那个白斩鸡男大学生义工可不一样,你要再胡来可得小心着点儿。” 江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张口结舌地辩解:“我哪有!上次我也没胡来!我做什么了我?” “那人家被你吓得连夜逃跑?”司放叼着烟眯着眼问。 “那是他神经过敏!我特么真什么都没做。”江沅没好气地低吼。 司放笑:“估计人家上网查了查你的来路,知道你的光辉事迹后赶紧溜号。” 一说这个,江沅没了脾气,一脸苦笑加无奈,努力澄清自己:“别说以前了,对小冬我真没你们想的那么龌龊,我压根就没想怎么样,他来这儿也不是我让他来,是他自己想来,我帮帮他而已。” 司放盯着他看,一副看破还非要说破的神情:“得了,从你今儿一进门,看到他第一眼的眼神就不对劲,跟看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你别弄那么明显。” 江沅无可奈何无话可说,都不耐烦了:“好了知道了!你们都说了他凶,他要是不愿意,我难道还能用强?” 司放一杯酒下去,低声骂道:“你他妈开这个破客栈就是为了方便你搞破鞋,色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都快把你命都割没了你还不放手,好好的大学老师当着,非要去搞学生,还是个男的,还被老婆当场抓包,你说你……” 江沅快抓狂,硬碰硬地说:“陈年旧账提它干嘛,我现在挺好,比那时候自在,起码喜欢男的就喜欢男的,在这儿谁也管不着我。” 冷不丁地,冷峯在旁边来了句:“什么时候你把婚离掉了再说这话吧。” 江沅一下蔫儿了,这是他的心病,他这婚就是离不掉,女方不同意,他自己家里也护着女方,他只能自我放逐自我逃避来了梨津,两年都不归家,两边都死耗着。 他没底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始终还花着家里的钱,以前做大学老师本来就没什么钱,全靠做艺术品拍卖的家里撑着,后来出了事,跑到梨津来开客栈,启动资金还是老妈偷偷塞给他的,其实老头也知道,睁只眼闭只眼,觉得儿子只要跟家里断不了经济支援,迟早会被招降。 这也是冷峯一提起江沅的“热血好心肠”就冷嘲热讽的原因,自个儿都自顾不暇,一屁股烂账,还到处当英雄,救这个帮那个,什么妖魔鬼怪都收进来,自己有那个庙吗? 气氛一下闷了下去,几个人喝了几口闷酒,江沅忍不住咕哝:“好好的,提这个干嘛,又不给我支招,回回说起来就开嘲讽,有你这么当哥们儿的……” 冷峯却根本不为所动,却问:“那个谁,别冬,知道你喜欢男的?” 江沅又快跳起来,手指压着嘴唇比划了下“嘘——”,沉声辩解:“当然不知道!压根就没聊过这个!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印象中他还只有13岁,我特么又不是禽兽,是这会看到人才发觉卧槽已经这么大了。” 一圈人沉默,江沅忍不住感叹:“还特么这么好看!” 冷峯的神色淡淡,像在走神,江沅却被勾起了回忆,说:“阿峯,你还记得我当年画过的那幅画吗?就是我唯一一副被美术馆收藏的作品,画的就是13岁的别冬。” 继而叹口气:“你刚刚那么一说,我再想起那幅画,也觉得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人了,你说他怎么变化那么大?” 冷峯当然说不出原因,他没见过13岁的别冬,但他见过江沅那幅画,那是江沅最好的作品,冷峯当时也被画里的男孩感染,那双眼睛会笑,有光,在森林里轻灵地奔跑,像一只鹿,或是精灵。 而不是他们现在见到的这个人,眼里也有光,却是凶光,像一只被关了很久的猛兽,语言功能都丧失了,浑身竖起看不见的尖刺,时刻紧绷防备着,却又让人觉得他在用全身的凶狠来压制住心里真正的感受,让人莫名地…… 冷峯不知道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想起这么一个人就觉得难受。 凌晨三点多,冷峯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巨大的,仓库改成的工作室和睡觉的地方,空空荡荡地,两年前跟江沅一块来了梨津,但两年了,什么作品也没做出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他知道自己有某些障碍,称得上严重,甚至名义上他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所谓“艺术圈”,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艺术家。 江沅说他刻刀用得比筷子还好,不算夸张,在他还没学会用筷子的时候,已经被同是雕塑家的老爹逼着拿起了刻刀,但现在,冷峯看着一排黯淡蒙尘的工具,他的手已经生了,心理上的尘埃比工具上的更多。 他跨不过那些障碍,便听之任之,在梨津的两年不算沉沦,只是日升日落,毫无作为。 但这个微醺的夜里,冷峯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因为太久没有浮现过而显得陌生的冲动,不多,只有一些,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拿起刻刀,转而支起一块很大的画板,随意调了调油画颜料,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几乎凭着直觉,刷刷几笔下去,冷峯都还没想清楚自己要画什么,画板上已经出现了一双眼睛。 像人,又像兽。 他扔下画笔去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白天热,冷峯没穿上衣,直接套了条裤子从楼上卧室下来,赫然看到一双似人似兽的眼睛望着他。 他已经忘了昨晚画过的东西,一束强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打在那双眼睛上,流光溢彩的刺目,冷峯站着瞧了瞧,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转身戴上拳击手套,到角落里狠狠打了一通沙袋后,汗水淋漓地又回到画架前,感觉那双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这么一通折腾后,冷峯发现心里的躁意没少,反而更凶了,于是甩了拳击手套,随手扯过一块盖雕塑的布,兜头遮住了画板,把它推到了角落。 再也不想看见。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话不要说得那么早~ 以及,小冬跟江沅没有什么狗血瓜葛的~以后也没有 第5章 鸡飞狗跳 司放跟别冬聊了下,别冬还愿意继续在他那儿帮厨,于是谈好了工资,每天中午和晚上饭点的时候过来,一个月1500。 江沅那儿也给开好了价钱,一样的1500,别冬觉得客栈的活儿不多,整理打扫他一个早上就能干完,江沅也不管他空余时间干嘛,别冬觉得这钱拿得不安心,便问还有没有什么他能做的。 江沅开这客栈不为赚钱,只为自己有个地方待着,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闭门歇业是常态,但别冬这么跟他说,江沅摸了摸头,随口说:“那就……你有空就带着多经营经营吧,要有客人来,每个人的房费给你10%的提成。” 这话说得也不上心,只是看小朋友这么积极,随口应付而已,但别冬挺上心,他觉得这么大的院子和房间都空着,心里难受。 只是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客人来。 司放经营饭馆比江沅用心多了,几乎算得上是随园路上生意最好的饭馆,他也没做宣传,纯口碑就做到了这效果,别冬在那儿吃了大半个月,也承认司放做饭好吃。 司放做饭其实不讲究,大开大合,炒菜的时候一股江湖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扔了锅铲抄起砍刀去砍人,但就是好吃。 食客们回头会在网上发帖发图,说随园路上有个“浪人大叔深夜食堂”,司放不上网,都不知道自己其实在网上还挺红的。 司放做给食客们的菜在别冬看来都是胡乱对付,但有时候他会格外认真地做那么一两道菜,花几个小时炖一锅汤,仔仔细细煎一条鱼,蒸一盒排骨,然后精心摆盘,装在专门买来的保温盒里,叫别冬送去一个地方。 也不说那是什么地方,只给一个地址,说到了如果人不在,放门口台阶上就行。 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别冬去了两回都没碰见人,食盒搁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回来时司放虽然没说话,但眼神有询问的意思,别冬只得说没见着人,按你说的放好了。 第三回,别冬去的时候,刚敲了敲门,里头就打开了,是一个女人。 别冬一愣,然后把手里的饭盒递过去。 女人看起来不算年轻,但也不大,估摸着30出头的样子,脑后盘着一个低发髻,打扮得清爽利落,周身没一点装饰很朴素的样子,面上有股暖意,她没接饭盒,淡淡地说:“四哥让你来的?” 别冬听她话说的样子,跟司放像是旧识,点了点头,女人朝后退了一步,说:“进来坐坐吧。” 别冬进了院子,很窄的一间,屋子也不大,一个客厅和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卧室,女人给别冬泡了茶,别冬把装着红枣山药乌鸡汤的饭盒放在桌上,简单地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女人笑了,坐在别冬对面,还是淡淡的神情,声线柔软,话却有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回去跟四哥说,以后不要再送了,他也好,换人送也好,都不要再过来。” 按别冬的性子,这本不关他事,他只需要把话带到就好,但不知怎么,他对这个看起来像姐姐的女人有股莫名的好感,于是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四哥做的菜吗?很好吃的。” 女人点点头:“我吃过,吃腻了。” 别冬愕然,女人问他:“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 心花鹿撞 第4节 别冬说了名字,女人说:“我叫蓝雪青,你可以叫我青姐,我跟司放已经离婚了,你告诉他,不用再为我做这些,都没意义,就说是我说的。” 别冬只得愣愣地点头,蓝雪青周身的气息跟司放仿佛两个世界,但他们曾经是夫妻? 这天别冬晕头晕脑地回去,跟司放如实说了蓝雪青的话,出乎他的意料,司放只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然而转头没过几天,又趁着下午的空挡在厨房单独开小灶,再给别冬打包个精致饭盒让他送过去。 别冬再去的时候又没人了,饭盒放到了台阶上。 傍晚的时候江沅突然接到庆安县公安局的电话,说他们从山里带出来的那孩子的亲生父母找到了,明天中午就到,想跟他和冷峯见一面,了解下情况,也想感谢他们。 江沅放下电话就去司放那儿,叫冷峯一起去吃饭,顺道说了明天去公安局的事,他很兴奋,当好人还被认可的感觉令他有些收不住地激动。 冷峯还是那副表情,淡淡的,说他不去,当初硬要救孩子的也不是他,江沅自己去就行了。 江沅却不依不饶,说公安局指明了要咱俩一起,那孩子家长还要了解情况呢,人家长也说的是要两个人。 冷峯这才勉强点了个头。 饭点人多,别冬在厨房和饭堂来回穿梭,招呼客人的事司放也一并交给了他,点菜端菜,洗菜切菜,忙得像只陀螺。 江沅一把揪住从身旁窜过去的别冬:“小冬,明天你也跟我们一起。” 别冬“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想抗拒,但江沅说:“一块去县城给你买几身衣服,你看你整天穿那件皮袄,毛都快掉没了。” 别冬有些脸红,他唯一的几身换洗衣服的确都旧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拒绝:“还能穿,等发了工资我自己去买。” “咳,跟我客气这个干嘛,我这也不为你,咱们客栈要有客人来,你不也得接待么,穿那样儿可不行,你就当是为了工作吧,给你买工作服,说好了明儿一起。”江沅拍拍别冬的肩,就这么定了。 冷峯闷头吃菜,照例没看别冬,等人进了厨房,他才抬眼看着江沅,说:“四哥才刚跟你说过什么?你可好,转头就忘了。” 江沅不以为然:“什么呀,你们就是神经过敏,我就是给他买衣服买鞋又怎么了,犯得着这么对我开批斗会么,我又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冷峯盯着他:“没有最好。”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一起出发,江沅没开车,让冷峯过来接他们,冷峯开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接了两人,先去县公安局。 别冬一个人坐在后座,从来了梨津镇后还是第一次出来,来的时候跟偶遇的陌生小伙坐一个车,那时又饿又累,还要不停跟人聊天,根本顾不上看外头,这时坐在冷峯的车里,看到车窗外划过一大片大一片的田野,天空和云都很低,冬天这里的田地也是绿的,农作物照旧生长,生机勃勃。 他喜欢看这些,田地山野,浓云炽日,只有看着这无边无际的空旷时,觉得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孩子的父母还没到,江沅和冷峯再见到被他们救下的小孩时,已经浑然不是那会周身破破烂烂担惊受怕的样子了,被公安局的同志收拾干净,洗过澡换过衣服,这几天就跟着他们一起吃住,气色也好了许多。 孩子一见到江沅就扑了过来,紧紧抱着不放,惹得江沅当即眼泪都要出来,冷峯却还是那副冷淡神色,一声不吭,横眉冷眼地站在一边。 跟公安局的人聊了几句,这孩子被拐了四年多,现在13岁,被拐的时候9岁不到,已经有了自我意识,记得自己原来的家和城市,人也机灵,这才拼着命跑了出来,如果不是江沅他们刚好路过,还是两个不知深浅的外地人,这要拦的是本地车,十有八九孩子会被再送回去。 几个人感慨了一番,公安局的人跟孩子打趣,一会你爸妈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两位叔叔,给人家送面锦旗啥的,孩子连连点头。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孩子的父母来了,当即三人抱头大哭。 这场面江沅只在电视里见过,现在就在自己眼跟前上演,自个儿还算当事人,立马就绷不住了,跟着在旁边嚎啕大哭。 冷峯碰了碰他:“你收着点儿。” 江沅眼泪涟涟:“都跟你一样,心是石头做的?” 别冬心中有些触动,但他也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他知道还有更多被拐的孩子可能这辈子也没法被救,甚至有的因为被拐时年纪太小,根本不记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和原来的家,比起此刻眼前重逢的感动,别冬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那一家人狠狠哭了一场,孩子妈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好一会才算平静下来,记起来旁边还有两位解救他们孩子的英雄。 两人的确是来当面感谢江沅和冷峯的,锦旗也早就做好了,从包里掏出来郑重其事地送给县公安局和江沅冷峯,江沅还是头回收这样的大礼,被公安局的同志要求捧着锦旗跟一家三口照了张相。 照片上冷峯站在江沅旁边,手都没碰锦旗,浑然像个局外人。 该痛哭的该感谢的程序都走完了,公安局的人让家长早点带孩子走,早日回到自己的城市好好生活,安全意识提高点,可别再给弄丢了。 江沅和冷峯也准备走,带别冬去买衣服。 但就这么个再正常不过的环节,孩子父母却一脸尴尬地僵在了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动。 江沅和冷峯也看出异样,走到大门口又停住,回身看着那两人。 孩子爸先开了口:“来的路上不都说好了吗,小航跟你走。” 孩子妈眼睛还红着,看了眼孩子,狠狠瞪了他爸爸一眼,压着嗓子说:“跟你说多少次了,我才刚生了囡囡,这会哪带得过来?你就带小航带一年都不行吗?” 孩子爸皱着眉头:“我老婆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结婚的时候我说的是我没孩子,现在突然领个这么大的回去,家里不得翻了天?” 孩子妈瞬间怒火就飙了上来,顾不得小航就在边上,尖声吼道:“齐思成!当初小航丢了,找不到,是你妈把责任全怪在我头上,说是我没看好孩子,非扯这个理由让你跟我离婚,好啊,离啊,我还不想看你妈那副脸色!大家离了各自安好,就光你能再找个人结婚,我就不能?我告诉你齐思成,我现在的老公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们还有了自己的女儿,你们家不是怪我吗,喏,现在小航找到了,我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你,现在你跟我说不要?!你们一家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江沅和公安局的人瞬间目瞪口呆,刚刚一家三口抱头痛哭的画面仿佛是个错觉,抱着锦旗的那位警察看了看手里的旗子,尴尬地放到了一边。 那对前夫妻开始当着孩子的面相互怒骂,一个比一个更不留情,没人注意到,小航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苍白着脸,捂着耳朵蹲在了桌子下。 别冬突然觉得心里被堵住了,大步跨过去,一把推开那对撕扯不休的夫妻,蹲到角落的桌子下抱住小航,小孩浑身发抖,抱着别冬大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部分情节取材于社会新闻,这样的父母虽然不可理喻,但是是存在的。 第6章 他讨厌这来路不明的人 江沅眼角的眼泪还没干,这会又被气得肝疼,有这么当爹妈的吗?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亲生孩子,竟然你推我我推你?还当着孩子的面。 他一时热血上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去跟那对夫妻说,孩子你们不要了是不是?那行,立马办个收养手续,给我养吧,我救的孩子我愿意养,我特么就缺个孩子。 江沅一个表情冷峯就知道他要干什么,电光火石地一把扯住他,沉声说:“别瞎掺和,一家人都到齐了,让他们自己解决。” 冷峯的眼神看向角落里蹲着抱着小航的别冬,眉头微皱。 警察也见不得就这么在警局里大吵大闹相互撕批的父母,最后副局长都被惊动了,过来大吼一声,强硬地让夫妻俩隔开,把他们按在两张椅子上,面对面坐着,让他们好好解决。 结果这对夫妻估计是积怨已久,说不了三句话又开始相互谩骂,从孩子现在跟谁走一路扯到孩子丢了究竟怪谁,甚至扯到结婚前谈恋爱时的各种龟毛扯皮琐事。 别冬这时松开了小航,到那位副局长面前问:“如果他们都不想要小孩,可以让孩子跟别人走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小孩今天见到父母这么大闹,受到的心理创伤估计比被拐还要大,等于是当着面被亲生父母遗弃了一次,与其最后不得不被其中一位领走,还不如让其他正常需要领养孩子的家庭来领养。 那位副局长被这两位不着调的父母弄得火冒三丈,被别冬这么一问,口气也不太好,带着怒气说:“不行!父母都还在,想不负责任?没门!” 别冬冷冷带着一丝恨意说:“可是他们配当父母吗?他们不配!” 这话一出,两位互相撕批的父母楞了下,一起看向别冬,孩子爸瞬间把火全撒向了他:“艹!你他妈谁啊?!管得着吗你?老子配不配当爹轮得到你来管?你特么毛都没长齐就敢来教训我?” 孩子妈冷眼看着别冬,也是一副“我们家的事关你毛线事”的表情,别冬脑中的某根神经被拨了下,他一步跨过去,轻松揪起孩子爸的衣领,语气冷如坚冰:“你再说一遍?” 一旁的警察吼道:“干什么?!在公安局想打架啊?” 别冬的拳头都攥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似乎有些怂了,眼神露出慌乱,别冬的拳头刚要挥出,却突然被截住,有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了他,把他的拳头怼牢,整个人往后扯。 那人力气很大,别冬周身被制住,从中年男人跟前扯开,冷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动手,吃亏。” 别冬大口喘了几口气,稍微冷静下来,才看清把他拦腰抱着扯开的人是冷峯,见他稍微冷静了,冷峯才松开手,还对警察点头淡声说:“不好意思,他是一时冲动。” 副局长被今天一连串的闹场弄得火光极大,这时手指头都是抖的,本着一个都不放过的原则,指着那对夫妻说:“你们,今天必须就在这儿给我把事情解决了,不管小孩跟你们谁走,必须有一个带走!” 又转头指着别冬:“你什么人?胆子不得了啊,在公安局就敢动手打人?来,给我查查他身份证号,看看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前科!” 明明是白天,大太阳,别冬周身却有些发凉。 一个小警察立即过来问别冬要身份证,江沅还在笑着说好话:“不至于吧,就是一时冲动,这不是也没真动手……” 小警察给他眼神示意,头儿现在正在气头上,我们也就走个过场,这会儿别反抗。 别冬脸色苍白,递出了身份证,小警察带着去办公桌后的电脑上捣鼓了一通,跟着眼神楞了,像是不敢相信。 江沅和冷峯疑惑地看看警察,又看看别冬,别冬紧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 “头儿,你看。”小警察跟副局长说。 副局长还喘着气,怒气冲冲地走到电脑跟前,跟着也愣了,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别冬,说:“果然,原来还是个杀人犯啊,难怪这么无法无天!”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了,那对夫妻甚至瑟缩成了一团,像是面对一个“杀人犯”立即形成了利益共同体,一致对外。 冷峯眉头皱出个川字纹,江沅也惊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别冬。 别冬还是那样,眼神又变成冷漠而凶狠的野兽,直直望着副局长,说:“我没杀人。” 副局长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手指戳着电脑屏幕:“是,那人侥幸没死,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出来,法院的判决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黑龙江省贺州县雪湖村9.23重大刑事案件当事人之一,有明确杀人意图及倾向,未遂。” 副局长又重复了最后两个字:“未遂,认识这两个字吗?起了杀人的心,做了杀人的行为,没杀死算你走运!三年前你还没满18岁,从轻处理,才只关了那么几年,你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你现在满18了你知道吗,再出幺蛾子直接关你一辈子!” 江沅回过神来,头脑都不清楚了,抓着别冬晃了晃:“小冬,到底怎么回事?” 别冬眼神如坚冰,什么都不说,江沅急了,问警察那判决记录他能不能看,警察问:“这人跟你们什么关系?” 江沅说:“是……我客栈的员工。” 副局长又重重哼了声:“你不知道他犯过事儿?这么不知根不知底的都敢用?从那么大老远跑到我们这儿来,别是出来后在当地又犯了什么事来跑路的吧?” 别冬嗓子哑了,低吼了声:“我没有!” 江沅再问他:“小冬,你告诉哥,到底怎么回事?” 别冬紧紧咬着嘴唇,副局长想赶紧把这两拨人都弄出去,快刀斩乱麻地对江沅大声说:“他的事你要问出去问,既然在你那干活,人给我看好了,再出什么事儿你也逃不了关系,要我说,这种人最好送走,从哪来回哪去。” 又指着那对夫妻:“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耗家长里短,孩子跟谁走,三分钟给个确定消息,我们要做记录,还要跟你们当地公安局做对接,你们不是在当地也报了案么?都要有个明确结果。” 最后小航还是跟母亲走了,江沅和冷峯带着别冬走出公安局,来的时候人人都心情明媚,这会三个人站在停车场的大太阳底下,各自心情复杂。 冷峯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江沅拉着别冬:“你别吓你哥啊。” 别冬这才说:“那人是我继父,后来他判了死刑,已经死了。” 听了这话,江沅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他是个坏人,是吧?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逼得你不得不这样?” 别冬像在想什么,魂魄都神游到了很远的地方,没回话,冷峯扯了一把江沅,那眼神在说你他妈疯了,还给他找借口开脱? 别冬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他该死。” 又是这三个字,冷峯现在听到这三个字从别冬口里说出来就浑身过敏,冷淡了一天的眼神瞬间凶了起来,用力锤了下车门,说:“谁都该死,你是审判官吗?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的话,你现在能落到这步田地?” 别冬抬头看着冷峯,两人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狠,在一旁的江沅似乎听到了空气中利刃相接的搏击声,他把两人扯开,浑身冒汗:“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阿峯,我们也不了解小冬到底什么情况,他不想说就算了,别逼他,走吧走吧,这地方真晦气,妈的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上了车,江沅竟然还记着要去买衣服,别冬直说不用了,他只想快点回去,快点离所有人都远一点,他想去最远最高的山上,被风和雪包裹着。 然而江沅指挥冷峯把车开到了县城唯一的商场,拽着别冬进去,冷峯没去,就在车里等着。 县城的商场当然没什么江沅看得上的品牌,但这已经是当地最好最潮的地方了,江沅按自己的眼光给别冬选了几身最简约最素的衣服,t恤,裤子,薄外套,厚外套,都无外乎黑白灰,适应梨津的天气,夏秋冬的衣服都配齐了,让别冬当场换了穿上。 别冬觉得自己像木偶,被江沅牵着,江沅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脑子里还是坚冰一样的情绪,冻得他行动迟缓,无法思考。 穿上新买的白t牛仔裤,还有板鞋,江沅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真不得了,稍微打扮下,咱们小冬就跟模特似的。” 心花鹿撞 第5节 别冬怔怔地,他不觉得镜子里那个人好看,只觉得陌生。 出来还是大太阳,冷峯的车停在商场对面的露天停车场,他带着太阳镜坐在车里,想着一会回去要跟江沅好好聊聊。 跟着看到迎着光走来的两个人,别冬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都换了,冷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那皮肤白得跟雪一样,高原的阳光也晒不化,瞳仁跟头发也是浅的,闪着琥珀一样的光,这一刻冷峯也不得不承认,别冬是好看的,冷峯那双毒辣的,雕塑家的眼睛,从见到别冬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年的皮囊骨骼里蕴藏着什么样的魔力。 江沅着了他的道,冷峯一点不奇怪,但他讨厌这样的人,来路不明,艳丽似妖,只会给所有人带来危险。 作者有话说: 小冬以前的经历后面会写,他不是坏人~ 以及文中涉及的刑法相关并不严谨,不必参考现实准则较真,只是剧情需要而已。 第7章 什么缘?假的吧! 警局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闭口不提,江沅的情绪最先缓了过来,只自言自语地骂了句:“吗的以后再也不随便当好人了。”那锦旗他都故意留在了公安局,没带出来。 冷峯看了他一眼,不出声。 江沅让冷峯绕点路,从海边走,顺道散散心,冷峯嘲他:“还有这心思呢。” “怎么不能有?来的时候咱们心情多好啊,看这事儿给闹的,小冬以前的事早都过去了,咱们都别放心上,至于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跟咱们更没关系,干嘛要被他们影响啊,对不对?走走走,去海边转转。” 冷峯于是拐了个弯,朝另个方向驶去。 别冬在车后座,一直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看到车拐了好几个弯,然后看到了一大片开阔的,蓝色的,泛着磷光的湖泊。 他骤然记起,每天在客栈楼顶天台,远远能看到一角的湖面应该就是它,现在江沅告诉他,这是梨漾海。 高原上的湖泊都叫海子,别冬第一次听说,他老家的高山上也有湖,父母的墓就在湖边的树林里,但那里的湖跟现在眼前的湖是不一样的,梨漾海生机勃勃,白色的海鸥漫天飞翔,很低的云朵在湖中投下一片一片的影子,边上晒太阳散步发呆的人们不计其数。 冷峯的车沿着梨漾海前行,江沅像个导游一样给别冬做介绍,像是用力地给他缓和心情。 别冬知道,于是他挤出一个笑,对江沅说:“这里真美。” 江沅扭头看着他,轻声说:“都过去了。” 顿了顿,别冬也轻轻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想,但此刻他只想让江沅放心,车一直开,别冬把额头抵在温热的车窗玻璃上,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今天别冬没去帮厨,司放干脆给自己也放了个假,没开门营业,三人回来后直接去司放那儿吃饭,从后院后门进来,厅里黑漆麻乌的,司放没开窗没开灯,一个人闷头窝在沙发里喝白兰地。 已经过了饭点,几个人都有些饿了,司放明显有了醉意,懒得起身,朝后指了指厨房说:“菜都是现成的,自己动手。” 于是别冬主动说:“我去做,很快就好。” 厨房那边传来麻利的切菜声,热油下锅的煎炒声,江沅把前厅的窗户打开透气,司放被光照得眯了眯眼,问他们去公安局情况如何,笑嚷着说要看锦旗,把锦旗挂在饭馆,当招牌。 江沅哭笑不得,简略讲了事情的经过,没提别冬,司放于是也跟着一起骂了骂那对夫妻。 冷峯一直没说话,司放踢了他一脚:“你这什么表情?” 冷峯看了眼厨房,那里正炒着菜,他压低了嗓子对江沅说:“那个人,你还是送走吧,真的,别等后面出什么乱子,这样的人要出了乱子,根本不是你我能够收拾得了的。” “什么情况?”司放皱眉问。 江沅一脸不愿意,和事佬一样地简单说别冬以前犯过事儿,被判过刑。 冷峯蹦出几个字:“蓄意杀人,未遂。” 司放吓一跳,下意识看了看后厨:“杀谁?” “他继父。”江沅瞪了冷峯一眼,解释说:“原因不知道,小冬不肯说,但那继父后面被判了死刑,已经执行过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艹……”司放眼神有些发滞,呆呆地想了想,然后说:“我觉得吧,小冬这孩子,不像是坏人,就算以前做事太冲动,才19岁,也可以慢慢教,别动不动就撵人走,谁年轻时没混不吝过呢?是不是?” “就是嘛!”江沅碰了碰冷峯,那意思很明显,在场的所有人,谁没点儿黑历史?四哥的手指头怎么没的?你跟我怎么来的梨津,心里都没点批数吗? 冷峯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喝了口,冷冷地没有回话。 别冬很快做好了四菜一汤,江沅帮他一起端到了前厅,不知道谁的肚子适时咕哝了一声,江沅笑说:“还真香,闻着味儿就跟四哥做的不一样。” 司放顺口说:“看着是还行,以后四哥做菜做不动了就小冬做,给加工资。” 别冬说:“我做,不用加钱。” 司放光喝酒,吃了一点菜,剩下的一大锅饭和几个菜都被三人扫得精光,江沅只呼“好吃好吃”,又偷摸用腿撞冷峯,眼神说“这么能干的小伙子你让我撵他走?你特么才是疯了”。 冷峯通通不为所动。 刚吃完,别冬正收拾,后院又传来动静,人还没进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咋咋呼呼地嚷着:“四哥!老公!我回来啦!” 别冬一愣,就见到一个穿着大摆长裙,长波浪卷的姑娘熟门熟路地从后门飞快窜进前厅,小鸟一样地朝司放扑过去,司放赶紧伸手拦住她,喊道:“一个妇道人家规矩点!乱喊什么老公,名声都喊出去了谁还敢娶你?” 那姑娘也不恼,自顾自在厅里转了一圈,熟稔地跟江沅和冷峯打招呼,跟着才看到站在过道愣神的别冬,姑娘也楞了下,回身问司放:“哟,村里来新人了呀?” 司放朝江沅努努嘴:“沅儿那里的,你叫他小冬吧,刚来。” “小冬你好,我叫顾尔藏。”姑娘大方跟别冬伸手,别冬只得一只手托着盘子碗,用另一只手跟他握了握,而后窜进厨房去洗碗。 顾尔藏回身挤到司放旁边坐着,也倒了杯酒,说:“这小伙子好俊呐,还会害羞。” 冷峯心里冷哼一声,还会杀人呢,他闷头没说出口。 江沅点头:“我以前在外面画画时候认识的,当过我的小向导,现在想工作挣钱,就来我这儿了。” “挺好,看他干活挺麻利,话也不多。”顾尔藏又探头看了看厨房,指了指横七竖八歪在厅里的几个:“比你们都帅,还比你们都勤快。” “哈哈哈哈。”司放笑出了声:“真是大实话。” “你呢,出去进次货要两个月?你这是进货还是旅游啊?”司放问顾尔藏。 顾尔藏拨了拨头发,白眼一翻:“这你就不懂了,我好歹是个大网红,摆摊卖宝石那是副业,拍照片拍视频搞直播才是我主业,我粉丝就喜欢看我全世界到处浪。” “什么网红,我看做神婆才是你主业。”司放懒洋洋地怼道。 顾尔藏像是很习惯,丝毫不恼,反踢了司放一脚:“我还没吃饭呢,给我弄点吃的?” 司放有点不耐烦:“不早点来,小冬做了一桌菜,刚吃完。” 别冬在厨房听到了,隔远大声说:“没事,想吃什么我再去做好了,很快的。” 顾尔藏起身去厨房跟他说了几句话,回来后狠狠拍了下司放:“我不,我就要吃你做的,给我煮个面吧?我就喜欢吃你煮的面。” 司放被缠不过,骂骂咧咧地起了身,去厨房煮面。 顾尔藏看了看江沅,又看了看冷峯,眉头一皱,说:“我看你们几个最近有点衰相,给你们都算一卦吧?” “你少发疯啊。”司放叼着烟,在厨房喊道。 “少管我,要不然我连你一起算,算你什么时候跟我结婚。”顾尔藏笑嘻嘻地,活泼得很。 司放含混不清地骂了声。 别冬洗完了碗进来,倒是有些好奇,看着顾尔藏从包里摸出一副牌,牌身很大,洗了洗,然后摆出一个阵,再让江沅抽了一张。 顾尔藏还没说,江沅先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心里就想着到底什么时候能离成婚。 “我懂。”顾尔藏跟他也熟:“给你算那么多次,你就是不死心,反正我只算半年以内的事儿,这回也一样,没戏。” 江沅瞬间颓了。 牌递到冷峯面前,被他拒了:“谢了,我不用。” 顾尔藏直接把牌转向别冬,别冬犹豫了下,他其实不信这些,但不好拂了顾尔藏的意,于是随便抽了一张,顾尔藏一看他的牌面,眼睛都亮了起来:“有意思。” 司放端着面出来,顾尔藏深吸了一口气,都顾不上吃,还盯着那张牌。 “神婆,看出什么了?”司放问她。 顾尔藏抬头看着别冬,又看了看在场的几个人,说:“我算出来小冬跟这儿有缘,跟现在在这里的一个人会有很深的缘分,但我算不出来到底是谁。” 别冬一怔,冷峯和司放下意识同时看向江沅,江沅隐隐兴奋,问道:“什么缘?” 顾尔藏心直口快,百无禁忌:“孽缘。” 所有人都楞住,江沅脱口而出:“草……你会不会算?假的吧?” “我早说她是唬人的,你们不信,一见她就非叫她算。”司放嘲了句。 别冬没当回事,淡淡地说:“我老家也很多神婆,遍地萨满,都是假的。” “靠!”顾尔藏忿忿不平:“我哪回算得不准?”她指着冷峯:“你是不是有桃花劫?”又指司放:“你跟你前妻复不了婚,哪个不准?” 司放立马说:“谁说我跟雪青复不了婚?我还没死呢,多活一天就多一线希望。” 别冬顺着顾尔藏的眼神看向冷峯,他心里有些好奇,这样的人,也会有桃花劫?冷峯看起来像是跟情情爱爱这样的事毫无关联的样子,但他不想问出口,更不想表现出对冷峯的过往有兴趣,于是冷淡地转开了眼神。 倒是江沅,像是记起了冷峯的把柄,一把薅住他脖子,说:“老是一天到晚说我,您老人家搞出来的烂摊子不比我差,防火防盗放冷峯,这可是你前未婚妻放出去的狠话,啧啧啧啧。” 冷峯不耐烦地挣脱他,也不辩解,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掠过别冬,别冬只当没看见,木然地起身去收拾刚煮过面的厨房。 他觉得这群人有点无聊,吃饱了没事做就聊男男女女的勾当。 他们跟自己不一样,不需要考虑生存,而自己,别冬一边擦着灶台一边想,他还在为活下去而挣扎,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幻影。 作者有话说: 小顾姑娘:凡是挣不开扯不断的皆是“孽缘”。 请大家多多评论呀~喜欢看大家在评论区扯白的~明天有! 第8章 湿了半边枕头 这个晚上别冬梦见了父亲。 他们一前一后在大雪皑皑的森林里走着,父亲只有一个背影,梦里的别冬还是个孩子,他努力想追上父亲,气喘吁吁,然而怎么都追不上。 他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像是翻过了一座又一座上,别冬走不动了,一屁股歪在了雪地里,大雪把他半个身子都湮没了,父亲在前面站住,转身朝他伸出手:“小冬,别停下,跟爸爸一起,马上就到了。” 小别冬从雪地里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前,然而他不管怎么朝前,父亲始终跟他隔着距离,他越想触碰到父亲,就离得越远。 渐渐父亲走得只剩视线里的一个黑点,别冬环顾四周,尽皆莽莽雪原,他嚎啕大哭:“爸爸——” 天地色变,皑皑森林不知怎么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别冬踉踉跄跄,看见母亲在他跟前,浑身是血,样子狰狞恐怖,朝他伸着手:“小冬,快走啊,小冬……” 别冬心脏猛烈跳动,而后醒了过来。 一瞬间他记不起自己在哪,大口喘气,冰凉的空气顺着鼻喉漫进体内,周身被噩梦带出的大汗淋漓很快变成裹在身上的冰瀑布,别冬瑟缩在被子里,终于记起自己已经不在老家了。 心花鹿撞 第6节 这里是梨津镇。 再想起父亲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仿佛就如同梦境里父亲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点,别冬心里的父亲,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母亲,一想到母亲,别冬心脏都滞住了,他努力把梦里的情形赶出脑海,睁大眼睛看房间里隐约的家具轮廓,柜子,桌子,床角,呼吸从院子里传进来的,跟老家完全不同的植物气息。 这里是梨津,他终于缓了过来。 下一秒,白天发生过的事闯进了他的脑子里,冷峯横眉冷对地对他怒吼,“你落得今天这个田地”,别冬在黑夜里咬紧了牙,一股当时被强压下去的怒意延迟了许久,此刻喷薄而出。 他凭什么,别冬想,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又算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地骂自己,别冬的胸腔起伏,没察觉眼泪已经从眼角淌了出来,小溪一样,淌湿了半边枕头。 别冬想,如果有选择,他白天当场就会离开,不必听那个人那么数落自己,然而他没得选择,他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在别人对他破口训话的时候,他只能咬牙听着,忍着,听那些一无所知的人,对他自以为是的教训。 要有钱,别冬想,他会离开这儿,等他攒够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个夜里别冬睡不着了,干脆爬了起来,一眼瞥见那件根本没法再穿的破皮袄,找了把剪刀,又找了针线,几刀下去把皮袄剪开,改成了一个可以装东西的大袋子。 缝好之后别冬看着,想,有一天把这个皮袋子用钱装满,就可以走了。 第二天,别冬并没什么睡眠不足的倦意,他开始认真琢磨怎么让客栈有客人,有了客人,他就有提成。 过了几天,他还是没什么思路,这些事情离他擅长的事物太远了,有天早上打理过院子后,他跟江沅聊了下,问说以前的客人都是怎么来的,江沅说之前的义工把客栈挂在过网上,就那些订房平台,但他走了后就没人弄了。 别冬说他可以接着弄。 江沅于是给了他账号密码,还是之前的义工写下来的一张纸,看起来有好多个平台,别冬拿在手里有点懵,他虽然心里想弄,但行动上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操作,江沅摸摸头,说网上的这些东西他也不懂,就是觉得麻烦才让别人弄,人走了他连上去看都没看过。 中午去司放那边帮厨,别冬问司放会不会弄网上的东西,司放哈哈一笑,说:“你看我像会的样子?我连手机都只用来打电话接电话,微信朋友圈都不发,哪会搞这些东西。” 别冬有些头疼,这里拢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他还能去问谁,但司放跟着就给他指了条明路:“有人懂,你可以去问我老婆,哦,前妻,她在网上搞夏令营冬令营招募,很懂这些。” 别冬记起那个身上有暖意的女人,有阵子没去她那儿了,自从那回见到蓝雪青本人之后,后面再去送菜再没见到过。 “青姐会帮我吗?”别冬觉得蓝雪青对司放的一切都拒之千里,会不会连着自己一起拒了。 但司放很肯定地点头:“她会的,她只拒绝我,其他人她都不会。” 于是这天下午别冬又捧了只装着粉蒸排骨的饭盒去小院,运气还真好,这回蓝雪青在家,院门半开着,她正跟人坐在阳光灿烂的小院里聊事情。 小院里有颗银杏树,开得满树金黄,落了一地的纷纷扬扬,树下两个喝茶的人别冬都认识,他看了眼冷峯,把心里的意外压了下去,他们的眼神互相从对方面上掠过,继而飞速地转开了。 蓝雪青招呼他:“小冬,过来坐。” 别冬过去把饭盒放到茶桌上,说:“四哥做了粉蒸排骨,说青姐喜欢吃。” 蓝雪青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冷峯看着她说:“四哥也真不容易。” 听了这话,蓝雪青的眼神落在饭盒上,而后垂下来,脸上的笑意反而浓了,带着自嘲:“是吧,谁又容易呢,走回头路更不容易,所以我放弃了。” 别冬不懂蓝雪青和司放的过往,他问过司放,司放什么都不肯说,只说都是他的错,即便蓝雪青永远不跟他复婚,他也毫无怨言。 现在看冷峯的样子,别冬觉得他是知道他们怎么回事的,冷峯也淡淡笑了下,也有些自嘲,说:“对,回头路更难,绝不回头,前面随便吧。” 说着,两个人互相看了眼,明快地大笑了起来。 蓝雪青转身去屋子里拿了两双筷子,给冷峯和别冬一人一双,又给别冬也倒了茶,把饭盒打开,那粉蒸排骨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司放做饭的时候跟别冬说你青姐喜欢吃辣,放了些微辣剁椒,蒸出了一层粉红,晶莹剔透色香俱全。 “你俩吃吧,都吃干净。”蓝雪青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冷峯丝毫不见外,夹了一块排骨入口,大口咀嚼吞咽,而后说:“四哥这菜做得跟我们在他那儿吃的就是不一样,给我们做饭像喂猪似的,半点心思不花。” 蓝雪青都笑了,说:“那你们还不是整天往他那儿跑。” “咳,就那么几个可以掏心掏肺的人,在他那儿待着舒服。” 别冬也吃了一块肉,司放认真配了料,粉蒸排骨的滋味复杂又恰到好处,他虽然心底极其抗拒冷峯这个人,但也承认他这话说得对,司放那儿就是待着很舒服,一种很清楚地知道不会有人管你,对你横加干涉的自在。 一边吃东西,别冬对蓝雪青简单说明了他的请求,那张江沅给他的写满了账号密码的纸他也带来了,蓝雪青看了一眼说:“这个简单,我教你,马上你就知道怎么弄了。” 别冬大喜,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蓝雪青说:“但你要稍微等会,我跟阿峯先聊个事情,难得请得动他这尊大佛出山,今天必须先把他搞定。” 别冬一下午都没事,他就在旁边喝茶晒太阳等着,顺道听他们聊事情。 蓝雪青说:“请你当几天美术老师,教小朋友画画,怎么就这么难呢?” 冷峯闷头吃排骨,说:“画画你找江沅不是更合适,他专业就是油画。” 蓝雪青却摇了摇头:“江沅太任性,我怕靠不住,这次的活动比较特别,我得找个靠谱的。” 冷峯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觉得我就靠谱了?” 蓝雪青看着他那副表情都乐了,笑了笑,却认真地说:“你靠谱的,但凡只要你答应了的事,绝对全力以赴。” 第9章 两只野兽 听了这话,冷峯嗤笑一声,却没反驳。 蓝雪青说:“听说你们最近还救了个被拐的孩子,从山里硬把人捞了出来,你这脸上的伤就是那时候弄的吧?” 冷峯摸了摸眉骨,早已经结痂,都掉干净了。 “如果不是你,江沅空有一颗心,干不成这事儿。”蓝雪青说。 这倒是实话,冷峯心里又自嘲了声,嘴上说:“江沅是个好人,谁都想帮,只是性子软弱,关键时刻会怂。” 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他的眼神又掠过别冬。 别冬捕捉到了,这回他直挺挺地看了回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硬气,他不喜欢冷峯这么说江沅。 “所以我找你,阿峯,也真只有你能帮得了我了。”蓝雪青说。 冷峯皱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蓝雪青继续说:“这回冬令营是跟仁爱下面的特殊学校合作,算是个非盈利的活动,来的小朋友也都很特殊,一般的老师搞不定的,只有你可以。” 说回正事,冷峯身上那股不讨喜的棱角又刺刺拉拉地刺了出来:“画画可以治疗自闭症,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下的结论,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以不代表所有人都可以,把那么一大群自闭症小孩带过来搞什么跟自然接触,画画,企图得到一丁点微乎其微的治疗效果,简直天真。” 蓝雪青对冷峯的话和态度都丝毫不恼,语调缓和地跟他理论:“仁爱也是在做各种尝试,用音乐、绘画、手工,是有一些效果的,即便微乎其微,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只要有效果就坚持下去嘛。” 冷峯吃完了,喝下一大口茶,说:“你跟江沅一个毛病,别人一拿这些个东西说事儿,你们就慈悲心泛滥拒绝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你也掺和进去,也不看看自己到底帮得了帮不了。” 蓝雪青竟然还是不恼,又给冷峯续上茶,笑盈盈地说:“我们这么头脑简单又热血的,不就需要你这样冷静理智又有行动力的吗?” 冷峯叹了口气,眼睛看向别处,不说话了。 这么短短一小会,银杏叶落满了小茶桌,别冬头上肩上都是,他觉得这个下午太舒服,于是坐着没动,任由金黄色落满了身。 冷峯的眼神不自觉看了过去,觉得眼前好似一幅画,古老的银杏树下,少年眼中的锋芒都被金色的阳光和落叶盖了去,周身散发出一股暖洋洋的柔和,跟冷峯此前所见的都不一样。 那个冷如坚冰,凶如野兽的人露出毛茸茸的本来面目,冷峯想起六年前江沅画的那幅画,此时眼前的别冬,回复了几分那副画里的神情。 但很快,别冬察觉到了冷峯看似漫不经心,但细致入微的暗里观察,那副毛茸茸的柔和瞬间“嘭”地一声消失了,别冬抖了抖衣服和头,回到面无表情的寻常模样。 蓝雪青锤冷峯的肩:“走神啊你?阿峯,给我个准话吧,帮不帮你青姐?” 冷峯无奈地看着她,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最后一次。” 蓝雪青一瞬间快乐似小女孩,举着茶杯跟冷峯和别冬碰了碰,当酒一样一饮而尽,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就是嘴硬心软。” 冷峯打断她:“青姐,也就是你了,要我说,这种事儿以后你也少掺和,很复杂的,不是你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带几个小孩画几天画,顺顺利利就收工,这个跟你以前做的正常的冬令营不一样,我建议你让仁爱那边多派几个人过来,你一个人搞不定的,就算加上我也搞不定。” 蓝雪青说后续的具体事宜他会跟仁爱那边多沟通,说到底这次活动仁爱的公益机构才是举办主体,她也只是第三方合作方。 搞定了冷峯,蓝雪青心情极好,从屋子里搬了台笔记本电脑出来,开始手把手教别冬搞网上的订房平台。 冷峯竟也不走,舒舒坦坦地继续坐着喝茶晒太阳,别冬想,他可真是个闲人,江沅名义上还有个客栈,司放终日忙活饭馆,只有这个冷峯,顶着个雕塑家的头衔,什么都不做,不缺钱,不干活,还一开口就顶这个怼那个。 别冬心里看不起这样的人。 蓝雪青觉得订房平台那些事儿简单至极,然而教别冬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小朋友的网络操作知识几乎为零,勉强懂得怎么打字,怎么开网页,蓝雪青怔了会,然后重新拿了张空白的纸,跟别冬说,你把每个步骤都记下来,我先教你一遍,然后你再自己来,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别冬点头,第一个平台蓝雪青光讲登陆步骤就花了十来分钟,进入后台之后,发现客栈的状态是被关停歇业的,估计是上一任义工离职前的操作,蓝雪青又告诉别冬,怎么让客栈再重新上线,怎么修改空置的房源信息,怎么设置可订房的日期,怎么写描述,如果有了订单又在哪里查看,怎么管理…… 别冬手忙脚乱地一边听一边看电脑一边记在纸上,觉得一个头三个大,这件事比他想的复杂多了,他明明坐在树荫下,却满头大汗,脑子像生了锈一样,咔嚓咔嚓艰难地转动着。 这才一个平台,别冬就完全懵了,蓝雪青也不急着一口气喂给他,跟他说刚刚那个订房平台是最主要的,先把那个弄清楚,别的后面再来。 她把后台退出,让别冬自己慢慢摸索一遍,按照步骤来操作,又跟他建议:“你们客栈其实当时装修的时候花了大心思,江沅学美术的,在审美上很有一套,各种硬件软件都配得好,只是压根没做宣传,平台上用的图片看起来也是之前的义工随便拍的,你让江沅自己好好拍一套图,再把网上的图都替换掉,保管效果能好不少。” 别冬猛点头,怕自己忘了,把这点也记在了纸上。 冷峯悠悠然说:“沅儿当时搞那个客栈,根本就是跟家里赌气,为了满足自己的一腔私欲,哪有这么做客栈的,家具全定制,院子里那些植物也都选贵的,净瞎折腾。” 别冬心里听着别扭,但这会他顾不上,平台的后台操作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复杂了,到了设置房源日期这环节他连自己写的步骤都看不懂了,只能转头再去问蓝雪青。 蓝雪青耐性好,又手把手给他讲解了一遍,这回别冬听懂了不少,不像刚才,根本没懂,写的步骤都是死记硬背,他不由感叹了下:“太难了,我这脑子根本不适合干这个。” 蓝雪青拍拍他的肩:“你只是接触得少,不习惯而已,别急,慢慢来。” 冷不丁地,冷峯突然对别冬开了口,语气淡淡:“那你觉得什么简单?” 别冬怔了怔,他拿不准冷峯突然问他这话什么意思,但他想了想,照实说:“不跟人打交道的事儿都简单,比如我可以在森林里一直待着。” 冷峯的眼神在阳光下闪了闪,露出些光来,却是冷的,迸出的句子更冷:“那就回你的森林去,这儿是要用脑子的。” 别冬再没脑子也听懂了这句话,还有这话里赤裸裸的嫌恶和居高临下,江沅和司放都不在,冷峯对别冬的抵触像是再也不需要克制,冷冰冰且毫无顾忌地全都抛了出来,兜头兜脸地一股脑砸在了别冬身上。 且冷峯觉得自己相当客气,话里话外没一个狠字,别冬没脑子,动不动说这个该死那个该死,还有过那样的前科,能在警局动手打人,“没脑子”三个字已经刻在了脸上,冷峯只是点明了出来,让别冬有点自知之明,既然他自己不懂得进退,那就让别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阿峯!”蓝雪青喝了声。 别冬看着冷峯,眼中同样精光迸射,那股野兽一样狠戾的劲儿全泄了出来,他同样无所顾忌,像是面对一个对他张开獠牙,比他更威猛的猛兽,却毫无惧意,声声嘶吼着,摆出一个随时可以进攻的姿势。 冷峯瞬间冒出一个念头,他发觉别冬像什么了,江沅叫他漂亮的小鹿,不对,现在的别冬不是鹿,而像一匹狼。 养不熟的,冷峯心想,江沅这个蠢货,招了这么个危险的玩意过来,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自己给自己招祸端。 作者有话说: 某人的tag:嘴硬心软~ 为了上新书榜拼进度,晚上还有一章 第10章 “少给我惹事”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僵持不下,蓝雪青不知道为什么冷峯骤然发难,她也觉得冷峯有些过分,便让他先回去。 冷峯走了后,别冬的精神像是再也聚不起来,订房平台他弄了个囫囵,便匆匆跟蓝雪青道了谢,告了辞,蓝雪青说回去可以在江沅电脑上继续弄,有不清楚的可以再来,或打电话问他。 心花鹿撞 第7节 别冬说他手机坏了,还没买新的,要是再有不懂会让江沅打过来。 这个晚上别冬在司放那儿帮厨,也没见冷峯过来吃饭,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甚至有些幼稚地想着,既然那么讨厌我,那以后一日三餐别来这儿吃了,见着我还吃得下么。 他跟冷峯之间短暂又激烈的对峙其他人都不知道,几天过去,果然没再见那个横眉冷目的人,司放和江沅只是有些疑惑,怎么阿峯最近不咋过来吃饭了? 别冬闷头不吭声,心里却想着,好得很,有本事一辈子别来。 第一次的工资发下来,两边都按日子给了,江沅这儿1500,司放给了2000,因为别冬有时候帮着炒菜和拖货,司放不亏待他。别冬没有银行账号,两边都给的现金,晚上把钱仔仔细细地放进皮袋子里,掂了掂,很轻,别冬心里第一次有了那么一丝安稳,比钱袋子还轻的安稳,气若游丝,可是别冬感觉到了。 还是钱好,必须要挣到钱。 冷峯那句刻薄他的话别冬无时无刻不记着,这天晚上抱着钱袋子入睡,别冬心里想着那片遥远的,冰天雪地的森林,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已经不再属于那儿,再想起梨津,别冬觉得自己也不属于这儿,可是普天之下,他又属于那儿呢? 日子继续过着,订房平台别冬虽然还没完全弄得很溜,但该有的信息上面都是全的,因为刚重新上线,价格挂得比较低,还真接到了一单,别冬很兴奋,第一个在他手里招来的客人就是今晚会到。 按蓝雪青的建议,让江沅重新认真拍了一套客栈的图,江沅祭出了别冬见都没见过的高端相机,硕大的机身,镜头上还带着个红圈,拍出来的照片果然不一般,客栈在照片里高端大气上档次,还别有特色。 中午前俩人并排坐在电脑桌前,在江沅房间的电脑上看图挑图,江沅难得跟别冬两个人在密闭的空间里待着,他的确觉得别冬长得好看,重逢见到的第一眼就让他惊住了,但心里也真没什么龌龊的想法,只是顺从本心地就想照顾他。 但这会隔得这么近,江沅看着别冬侧面漂亮的轮廓线,莹白透光的皮肤,喉咙有些发涩,心里心猿意马了起来。 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江沅想到别冬在那种地方待过两年,心想不知道他在里头有没有被欺负过,不是说那种地方都挺那啥,江沅心里有些心疼。 屋子里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起码在江沅看来,安静的室内,他们离得这么近,身体和手有意无意地会触碰,他让别冬选图,别冬说不懂,让江沅自己挑,江沅就不厌其烦地一张张问他,这张怎么样,喜不喜欢。 江沅的手机响了几声,看了眼来电是司放,想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直接给挂了,而后按了静音,难得进到这个氛围,江沅舍不得出来。 过了会别冬看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快中午了,说他得过去帮厨,照片就江沅挑好就行,后面的事儿等他回来再传到平台,把之前的那些替换掉。 他像是丝毫不留恋两人相处的空间,麻利地起身走了。 到了饭馆门口,却看到挂着个“暂停歇业”的牌子,门也关着,别冬一怔,昨晚上司放并没说今天不开门,现在别冬在这儿干活已经干得非常顺手,即便司放有事要出门,饭馆也可以照常开张,别冬做的饭也挺受欢迎,还有小姑娘专门跑来指明要吃他做的。 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绕到后院,推开后门走了进去。 没人的饭馆显得尤其冷清,但司放是在的,听到动静从前厅跑了过来,看到别冬后一愣,说:“不是发消息让你别过来了么?” 别冬看司放是清醒的,不像喝了酒的样子,他说:“我不知道,我手机坏了。” 司放“草”了声,说:“我给沅儿打了n个电话又发了消息,让你们今儿谁都别来,我有事要处理,一会有人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别冬看着司放,心里涌起一股直觉,他有种天生的,对危险事物的敏感直觉,司放今天不对劲。 他问:“四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司放下意识回身看了看前厅,又“草”了声,粗暴地推了他一下说:“快滚,少跟这儿添乱。” 别冬不走,司放越这样,别冬越觉得肯定有事,他说:“我不添乱,有什么事的话我可以帮得上忙。” 司放怒了:“你帮什么帮?你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少给我逞能,叫你滚就滚。” 别冬这下不仅肯定司放有事,还肯定这事儿不小,司放身上那么明显的躁意,别冬还是头一回见,他什么也不说,直接就往前厅闯。 司放拦不住他,急起来话赶话地说:“你特么别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进去的!少特么惹事,想吃牢饭着急了是不是?!” 别冬像是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进了前厅,里面没人,正四下打量,前院就哐当哐当地冲进来一伙人,一脚把前厅大门踹开,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 来人不少,乌泱泱地一片,别冬迅速扫了一眼,不下十七八个,一下就把食客吃饭的前厅塞满了,这伙人个个穿得一身黑,像群乌鸦,行动上比乌鸦还聒噪,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先去你妈的乱砸一通,司放特意淘来的旧货桌椅板凳五斗柜全都散了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别冬狠狠盯着他们,没动手,司放跟他站一块,也冷眼看着,这群疯狗砸够了劲,而后横七竖八地歪在仅剩的沙发和地毯上,一个像是头儿的人坐在沙发正中间,其余人围着他,嚣张的眼神跟对面两人对峙着。 沙发上的人开口了,脸上笑意盈盈的,语气却特别痞,特别嘲:“四哥,司老大,我叫你一声四哥,是还尊重你以前混的名头,但你别给脸不要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拖拖拉拉的算怎么回事?这回晚了半个月,你特么是不是当我们老大死了,钱就这么赖着不还了?三百万而已,给你放了那么长的期限,已经够他妈给你面了!” 别冬暗自心惊,司放欠钱?司放不赌不嫖,最多抽点烟喝点酒,怎么会欠下三百万?而且饭馆的生意很好,别冬虽然不知道具体每个月能赚多少钱,但他看来,随园路最好的饭馆,收入怎么看也是不差的,司放这到底是怎么欠的钱,还还不上? 这会当然顾不上去问司放,司放冷哼了一声,对沙发上的地痞说:“韩三儿,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钱的事儿让你老大来。” “哟!”那叫韩三儿的从沙发上支起身体,脑袋晃了晃:“叫你一声司老大你还真抖特么威风?还当是以前,以为自己是老虎呢?你现在就是只被拔了爪牙的猫,任人宰割!” 别冬磨着牙,这些人太浑了,他想起老家那些又硬又浑的混蛋们,这些人跟那些人一比,真应了那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别冬知道对付这些人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制不服他们,就只能被骑在头上拉屎。 他看向司放,然而司放看起来不像动肝火的样子,只冷淡地对韩三儿说:“割也轮不到你割,钱的事我从来不赖账,要赖轮得到今天?该是多少就是多少,要还的都按月还了,是你们老大不讲道义,突然提价,要剩下的部分一口气还了,没这么办事的,他既然不讲规矩在先,我也只好不讲规矩了。” “艹你马的司放,你个欠债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我们老大说要还多少就是多少!”那韩三儿顿时破口大骂,气焰嚣张,挥着胳膊立马就要起身揍人。 别冬原本就紧紧盯着他,一见他准备动手,立马抢先迈了步子,却不料刚动,突然背后后院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啦啦开关院门的动静和一个清脆的声音:“老公!快快煮个面给我吃,饿死啦!” 别冬一怔,司放低声骂了句“草”,还来不及阻止,顾尔藏已经一阵风旋了进来,见到屋子里的状况,整个人愣住,司放回身瞪着眼对她骂道:“滚!” 顾尔藏还没回过神,那痞里痞气的韩三儿笑了,站起了身,还抖了抖衣服,流里流气地说:“哟,新嫂子啊,这个看着可比上次那个嫩多了,上次那个我们老大没尝着味儿,一直惦记呢,这个也不错,不如把这个绑了送给我们老大,你的账一笔勾销,怎么样?” 第11章 这事儿让你峯哥上 司放怎么也没料到好死不死的顾尔藏这个节骨眼会跑过来,他眼皮直跳,他现在孤家寡人一个,那群流氓最多跟他打一打骂一骂,不敢真把他怎么样,毕竟他要真一命呜呼了,那几百万的债可就落了水没人还了,但跟他有关联的人可就不同,那群人最擅长拿身边人下手,尤其那韩三儿不知死活的那么一句话,瞬间就踩爆了司放的雷点。 司放突然就暴起动手了,就在那韩三儿提到“上次那个”几个字的时候,司放直接稳准狠地大步跨过去一拳头砸歪了韩三儿的鼻梁。 别冬楞了半秒,紧跟着顺手从地上抄起凳子腿挥向了对面。 别冬对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从小到大他打过的架多了去了,大多时候都是跟今天一样,面对以少敌众,必须要以死相搏的境地。 即便不是打架,在森林的时候,面对的无一不是力量和速度胜过人类太多的野兽,他从来不怯,除了勇和狠,还有面对危险无比迅捷的反应力判断力。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群架混战,别冬像是把心里一直压抑的,无处释放的憋闷全都释放了出来,对方人数众多,他跟司放占不到什么上风,但也没落了下乘,别冬很快挂了彩,但对方被他揍折了腿断了胳膊的也躺了一地。 混乱中夹杂着顾尔藏的惊声尖叫,司放对她吼叫她滚,然而她被吓软了腿,根本跑不出去,缩在厅里的一角,瑟瑟发抖。 有人试图想抓住她,别冬挡在她跟前,然而他毕竟只有一个人,陷入被包围的混战中后脱身不得。 别冬从前厅过道飞快跑进厨房,从那里抓了一把长柄尖刀,有刀在手,他觉得有把握多了,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跟他融为一体的不可分割的武器,他对刀有种极致的掌控力,在森林面对野兽的时候,可以一刀割喉,也可以细细地将兽皮薄薄地剥开,都是他顺手到极致的掌控。 现在带着那柄尖刀回到混战的前厅,短短几秒,司放一个人勉力支撑已经落了下风,顾尔藏终于被人抓住,那人手中也一柄弹簧刀,戳着顾尔藏的喉咙,邀功似地对韩三儿大喊:“三哥!我抓住了,抓住了!” 韩三儿满脸挂彩,不仅鼻梁断了,头也破了,看着狰狞得很,又凶又邪地喝了一声:“好!绑回去给大哥!哈哈哈哈哈!” 他还没笑完,别冬的刀尖已经抵住了他的咽喉,从后面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令他动弹不得,别冬沉声说:“放人!” 司放站在大厅中间,一只胳膊垂着,像是脱臼了,两边各有一个人被制住,混战的场面暂时停了下来,司放喘着气,看看别冬又看看顾尔藏,顾尔藏花容失色,连尖叫都叫不出来了。 别冬看那拿着弹簧刀抵着顾尔藏的混混手并不稳,还在发抖,那刀尖抵着顾尔藏的喉咙,一下下戳着,都出了小血珠,他沉声对对面吼道:“当心你的手!要是不小心戳破了,你老大瞬间没命你信不信?” 不知怎么,别冬年纪看着就小,但当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相信事实就是如此,他手里的刀那么稳,仿佛对他手中的“猎物”胸有成竹,他想让“它”生就生,死就死。 于是制住顾尔藏的混混抖着手把刀尖离得远了些。 “叫他放手,他放了我也放。”别冬又对韩三儿说。 然而这韩三儿是个混不吝的混球,在一群小弟面前被制住,本来就让他觉得失了面子,这会嘴上功夫更不轻易服软,咬着牙说:“我就算拼着一条命也要把那娘们儿绑回去给大哥,我们出来是办事的,只要这女的送过去,我就算死了残了,大哥一样会敬我。” 但跟着话锋一转,朝司放邪气地一笑,故意激他:“或者司老大还钱啊,剩下的钱一口气还掉,我们立马放人,当什么事没有,你们他妈的欠债又不给钱又不给人,当大爷啊?!” 司放磨着牙,他的确欠了债,无话可说。 突然后院又传来动静,江沅还没进屋声音先进来:“艹,不就是钱么,我替四哥还!” 司放一愣,转头看着江沅和冷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进了屋,冷峯的眼神迅速扫了一圈厅里,跟着落在了别冬身上,别冬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毫无波澜,面无表情。 “哟,来了位真大爷啊,行啊,谁的钱不是钱。”韩三儿对着江沅痞里痞气地喊。 “不用你管,都给我出去!”司放看着这一屋子乱搅和进来的人简直头疼,本来他一个人最多跟他们狠狠打一架就算了,钱的事他只跟对方老大谈,犯不着跟这些喽啰啰嗦,但今儿莫名其妙搅进来这么多人,打一架可以解决的事弄得越来越无法收场。 江沅却不理他,问韩三儿:“说吧,多少钱?” 韩三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字据,上面签字盖着手指印,说:“这是你们四哥亲自签字画押的,拢共欠了三百万,两年了,才他妈断断续续还了五十几万,现在还剩两百四十多,你怎么还?转账还是扫码?” 听到两百多万,江沅有些楞了,问司放:“四哥,你咋欠了这么多钱?” 司放嘴唇动了动,却没说,韩三儿却又奚落了起来:“我们老大当初被他忽悠了,按他的意思搞了个按月还债,妈的,你当我们开银行的啊,还分期贷款?说出去都让道上的兄弟笑话,白特么当傻逼了我们。” 江沅面露难色,又看了眼冷峯,说:“阿峯,我手上现在也就一百来万,你那儿够不够?要不先应急凑一凑?” 冷峯说:“我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年都没收入,别说没那么多钱了,就算有,就这么给这群流氓也太便宜了。”他指着一地狼藉的屋子,说:“打砸抢掠,还抓人,电影看多了真当自己黑社会啊?” 韩三儿听出来意思:“那就是你们也没钱,是吧?没钱还横特么个什么劲?” 冷峯拉过一张勉强能坐的凳子,坐到韩三儿面前,别冬的刀尖还抵着韩三儿的喉咙,冷峯的眼神落在那刀尖上,顿了顿,而后盯着韩三儿的眼睛,说:“你们不放人,我们也不会放了你,既然不想解决事情,那大家就都耗着吧,人都要吃喝拉撒,看谁先憋不住。” 冷峯身高腿长,站在这逼仄的屋子里就有股压迫感,现在坐在那獐头鼠目的韩三儿面前,压迫感直朝他逼过来,韩三儿混不吝的气焰不知道怎么就一寸寸矮了下去,他还努力撑着一张皮,说:“那你说怎么解决?” 冷峯勾唇一笑,看着平和,实则更迫人了,他指了指周围韩三儿带来的歪瓜裂枣,说:“你们不是自称江湖人士,最讲江湖道义么,既然今儿就是来找茬,来打架的,那咱们公平点,打个痛快,一对一单挑,如何?” 韩三儿犹豫着,觉得此刻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式了,但他还没一口答应,说:“先把条件讲好,我们赢了,那女的跟我们走,司放按我们老大的意思还钱,最多给他个期限去筹钱。” 冷峯听了这话,笑容更甚,抬手拍了拍韩三儿的脸,说:“你他妈想什么呢?会认字儿吗?知道公平两个字怎么写吗?你们赢了,今儿拿一百万走,我跟江沅一人给五十,剩下的部分四哥还按以前的协议按月还,不能再催债。” 韩三儿仔细揣摩了下这话,觉得条件似乎还行,正准备点头,冷峯声线冷了几分,说:“但如果我们赢了,你们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一分钱没有,四哥就按以前的协议还钱,懂了吗?” 韩三儿正准备开口骂人,一个“草”字还没说出口,抬眼看到冷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那句脏话又给吞了回去,硬着头皮点了头:“行,就按你说的。” “都放手。”冷峯看了眼别冬,又回头盯着制住顾尔藏的人,说:“你们两个,都放手。” 那混混看了眼韩三儿,韩三儿给了个眼神,两边的刀都缓缓地放下了。 冷峯起了身,韩三儿扭头朝后,喊出来一个人:“大山子,出来干架!必须赢知道吗,别给大哥丢脸!” 那叫大山子的壮汉从人群后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这个人一进屋的时候别冬就见到了,是这群人里最高最壮的,人如其名,真跟小山一样,头都快顶着天花板了。 但别冬不怵他,他见多了体型巨大的猛兽,知道怎么跟这样壮如山的东西打交道,体型大,就说明不灵活,他相信自己的反应力。 别冬把那柄尖刀塞到司放手中,准备上前迎战,不料手腕被一个人扯住,冷峯皱眉:“干什么你?” 别冬一怔:“不是要单挑?” 司放也扯住他:“小冬,这事儿让你峯哥上,你别搅乱。” 作者有话说: 小冬搬板凳:昂,坐看打架~ 第12章 他的眼神像刀子 冷峯脱了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略嫌紧身的t恤,身形体块都给勾勒了出来。 肩很宽,腰身却窄窄的,胳膊上的肌肉把t恤的袖子撑得鼓了起来,后背、前胸和腰腹都有明显的肌肉形状,别冬在老家也见过这样身形的人,天生的练家子。 他有些羡慕这样的身体,不像他自己,也许是长期营养不良吃得不够好,个子抽条抽高了,但肌肉总是跟不上,别冬的力气都是在长年累月的干活中练出来的,他不觉得冷峯也会这么干活,但看对方这一身肩宽体阔的腱子肉,觉得冷峯平时应该也没闲着。 心花鹿撞 第8节 对战的两人在一地狼藉的厅里缓缓绕着圈,死死盯着对面,别冬不是单纯的看热闹,他能看出门道,那叫大山子的家伙脚步钝重,估计徒有一身蛮力,但这身蛮力一般人还真躲不开,一旦被逮住,几记铁拳就能把人送过去。 但冷峯不同,他这样的身量却有着极其轻盈灵敏的步伐,别冬相信了自己此前的判断,这个天生好底子的人,是在实实在在的练家子。 而且冷峯很沉得住气,并没率先动手,而是几圈绕下来就已经让对方焦躁不堪,失了方寸不管不顾地出了招,冷峯闪电一样的速度移转身形,闪身躲开,再瞬间找到极其刁钻又狠戾的角度回击,他是练过的,泰拳,巴柔,回击的拳头分量并不轻,那大山子被打得瞬间狂躁,更加毫无章法,几乎是在现场无差别重力攻击。 别冬把一只手脱臼的司放护在身后,还抽空给他把胳膊接上了,而后趁着没人注意,让顾尔藏赶紧溜走,人走后,别冬心里算是安稳了点。 场上冷峯已经占了上风,那大山子被他迅捷的闪避和攻击弄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还暴躁异常,别冬觉得冷峯打架跟自己这种野路子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很聪明。 出手也狠,但别冬觉得冷峯心里知道这一拳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不像自己,总是控制不住。 跟着又想起冷峯总是说他没脑子,这时候别冬忍不住想,如果他跟冷峯打一架,不知道谁赢谁输,如果自己输了,他就承认自己没脑子。 冷峯很快制住了那大块头,大山子被他用一个奇异的方式绞着胳膊和脖子,动弹不得,气喘吁吁地说:“我输了。” 冷峯于是缓缓松了手,韩三儿却在一旁破口大骂:“艹你娘的大山子你他妈竟然输了?你怎么长得这一身肉?怎么有脸回去见大哥?你他妈不如直接死这儿算了,还能给兄弟们留个脸面……” 那大山子转身,一脸黑汗直流,喘着粗气,瞪着牛羚一样的眼睛望着韩三儿,而后忽然转身,从旁边一个混混手里抢过一个东西就朝冷峯捅了过去。 是那把弹簧刀! 冷峯正背对着他,别冬来不及惊呼,直接一个飞身过去,一脚踹开了大山子的胳膊,大山子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弹簧刀也应声落地。 冷峯其实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大山子那么大个块头,朝他背后捅过来的时候冷峯已经偏开了位置,但别冬更快,他踹完了人怒吼道:“还玩儿阴的?还有没有脸了?” 话音没落,韩三儿一声招呼,“管他娘的狗屁规矩,给我打!”,四周歇息了一阵子的混混们又立刻来了干劲,随手捡着地上的凳子腿桌子角胡乱抡了起来,双方再次陷入混战。 别冬听到冷峯也骂了声,而后奋不顾身身不由己地跟着干起了群架。 再次掀起的混战比之前更猛,要说之前韩三儿跟带来的人还占着人数多的优势,并没全力以赴,现在双方完全都拿出了你死我活的干劲,都杀得眼红,非要在这里拼出个高下,总要有一方不能活着离开这儿。 直到别冬端出了一杆猎枪,站在前厅过道上,对着一屋子杀红了眼的人喝道:“都给我住手!” 黑洞洞的枪杆子直对着韩三儿,那韩三儿瞬间惊呆在了原地,屋子里的人都静了下来,不止对方,司放和江沅冷峯也惊呆了。 别冬把猎枪对着韩三儿,韩三儿周身抖了抖:“你他妈……哪儿来的?” 别冬沉声说:“带着你的人,滚!” 那韩三儿竟然还在嘴硬:“你他妈……老子不信真有子弹,这玩意儿老子都搞不到,我不信……” 话还没说完,别冬对着他,利索又流利地咔嚓几声推了推膛,完全一副熟手的样子,韩三儿大气不敢出,嚷着:“别开枪!别开……我走,我们走,走,都他妈快走!” 别冬指着韩三儿,眼里全是血光,问道:“钱还要吗?” 韩三儿满头大汗,蹲着瑟瑟发抖:“不,不,不要了,还,还按以前的,以前的还。” “滚!” 气势汹汹的一伙人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别冬端着的枪缓缓落下,那韩三儿走到前院大门口,隔着门阴森森来了句:“好啊,竟然有枪,就是不知道这枪子儿该不会是留着给自己吃的吧!”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别冬把猎枪重新上了保险,转身递给司放:“四哥,还给你。” 一股诡异的安静弥漫在几个人之间,江沅嘴巴张开又合上,都不知道从哪问起。 冷峯一脸肃杀,混混们都走了,他的脸色却比之前更凶,更冷,更恨不得把某人剥骨抽筋。 司放却不接那枪,他一贯对别冬诸多赞赏,包容关爱有加,这时头回那么凶神恶煞地看着他,咬牙问:“哪儿找来的?” “你仓库里,我理货的时候见到过。” 司放点点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火山一样就要爆发的怒火,沉声道:“你也知道我放在仓库,不是他妈的挂在客厅!放在仓库就说明它他妈的不能见人,这东西是违法的你懂不懂!” 司放怒火难消,几乎就要揪着别冬的领口恨不得把他拎着扔出去。 江沅上来把司放拉开,但他这会也不能维护别冬,这件事很严重,不是让大家消消怒火就能平下来的,他又看了眼冷峯,一到这种所有人都解决不了局面的时候,他总习惯性地看向冷峯。 他以为冷峯会冷笑,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他就说过,要把这个人送走,就怕惹出什么没法收拾的乱子,现在好了,乱子就在眼前,你们信了吗? 江沅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人是他招来的,是他打了包票不送走的,现在果真出事了。 然而冷峯却没说这些,他说:“先想想怎么解决吧,这事儿对方一定会报警,非法持枪是重罪,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逃不了。” 说话的时候他盯着别冬,这眼神别冬一辈子也不会忘,此前冷峯对他总怀着倨傲和抵触,但这会他身上却不见这样的情绪,别冬看不出来,但他有种直觉,像是自己被捕兽夹捉住,虽然还可以挣扎,但只要动一动就只会让自己更疼。 别冬觉得疼,冷峯的眼神像刀子,刮在他身上,浑身疼。 但他还是倔强地挣扎了下,说:“这是猎枪,为什么不可以持有?” 几个人面面相觑,冷峯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忍无可忍地说:“因为没有人是猎人,没人有持枪证,懂吗?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把这玩意儿端出来,是想让所有人陪你一起进去?草!” 别冬都不知道这是冷峯第几次说他没脑子,当着面也许是第二次,但在冷峯心里,别冬知道肯定说过无数次,没脑子没脑子,傻批一个。 司放觉得疲惫,看着废墟一样的饭馆,这是他两年的心血,两年前他决定洗心革面重新来过,跟过往一刀两断,认认真真做饭赚钱,现在被人砸得稀巴烂,一切又要重头开始。 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司放不认为自己还有逍遥法外的可能,他站出来说:“枪是我的,如果警察上门,我认就是了,没开枪,也许不会重判,能罚钱是最好的,万一真要进去,应该也没几年,倒省得还钱了。” “这怎么能行?”冷峯和江沅都不同意,江沅急火攻心,说:“要不赶紧找地儿把枪扔了,来个死不认账,反正屋子里也没监控,难道那些人说有就有啊,警察也看证据的。” 冷峯却说:“咱们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证据,也许录了音也许拍了照,而且十几个人都说有枪,警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冷峯已经厌余口惜口蠹口珈。憎到不想看别冬了,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而冷峯恨不得他原地消失,祸害,他心想这两个字配他一点儿没错。 几个人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这把烫手的猎枪,扔掉不是,留着更可怕,说了几轮,所有人都沉默了,没人问别冬怎么想,准备怎么做。 然而别冬开了口,他说:“但是我有持枪证,是可以持枪的。”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说下,关于我国的猎人持枪的问题,比较复杂,文里涉及这部分的情节参考了部分现实准则,但大部分属于架空。 第13章 无情无欲的家伙 “我可以用枪,在老家我也有自己的猎枪,是我父亲和爷爷传下来的。”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更诡异了,江沅先回过神,一拍大腿:“对呀!我记起来了,刚认识小冬的时候,他就跟他爸爸在山里打猎。” 别冬点头:“嗯,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猎人,直到后来我爸去世后,我妈带着我去了城里。” “你持枪证呢?拿来看看。”司放眉头稍松,对别冬说。 别冬指了指外头:“在客栈,我去拿。”说着一阵风小跑了出去。 屋子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司放“草”了声,像是一股绷着的力卸下了,“他要真有证,这事儿就还没到绝处。” 听到别冬说有持枪证的时候,江沅和冷峯也是这个心态,一股劫后余生,恨不得立马大喘气的庆幸,虽然事情还没定论,但至少应该不用进牢房了。 别冬拿来了他的持枪证,其实是猎人证,很老很旧的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的是一个很多字的名字,最后两个字缀着“别冬”,别冬解释说那是他本名,但他的身份证上只有别冬两个字,又说这样的小本子他们族群人人都有,但后来政策有变,现在更小的族人都没有了,他应该算是最后一批有证的。 江沅翻来覆去地看,说:“那就行那就行,万一警察来了,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说你持枪是合法的,今天下午是被对方挑衅滋事,你是为了自保才拿出来的枪。” 别冬点头。 冷峯却说:“你这证,怎么个用法?有没有规定的使用范围、时间?”冷峯也不了解这些,但他凭直觉分析,不可能这样专门为了特殊族群设置的猎枪证,可以毫无边界地全国通用,那不乱了套了。 别冬摇头,坦白说:“我不清楚,但在我们老家那儿,以前是可以随时打猎用枪,后来变成只有特定季节才可以,所以我父亲又去做了木匠,再后来能打猎的时间更少。” 冷峯皱着眉,说出了他的担心:“估计就算别冬认了这枪,还有证,这事儿也不会就这么算了,还是不合法。” 但具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也不知道。 果然,下午没过太久,就有警察上了门,一看还是熟脸,就是之前在庆安县公安局见过的那几个警察,警察一进门,见到江沅和冷峯也愣住了:“怎么又是你们?” 江沅赶紧上前公关:“警察同志,这回可真是……我们也是被害者,你看着屋子都成什么样了,那群人简直就是土匪。” 一地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倒正好,保留了打砸抢掠的现场,江沅使劲卖了一波惨,好似有点效果,毕竟他是在公安局领过锦旗的人,解救过被拐小孩,立过大功。 警察对他们态度算得上好,本地民风彪悍,这种相互斗殴的事儿根本算不上什么重大案件,即便涉及了枪支,但因为本地四围就是深山老林,有合法持枪证的传统猎人并不少,只要没朝人开枪,都不算违法,所以警察和和气气地坐在沙发上,说:“你们双方有争执,打架就打架,怎么还拿出一杆猎枪?你们谁是猎人?枪哪儿来的?合不合法?” 江沅赶紧给别冬使眼色,别冬站出来说:“是我的,我是猎人,可以持枪。” “哟,你啊。”警察自然还记得别冬,这时带着警惕和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他,往严重了说:“真是猎人?要作假这事儿可不小,你知道吗?” 别冬其实是不知道的,他老家,尤其父亲的那个村子,家家户户都有猎枪,根本不算什么事儿,导致他以为梨津这地方也是如此,才在司放库房里看到猎枪后,想也没想就端了出来,但这会他低头认错:“现在知道了,是我太鲁莽了。” “证呢?给我看看。”警察说。 别冬双手把证递了过去,两个警察没见过这样的猎人证,跟本地的不一样,翻来覆去地看,其中一个说:“看着倒不像假的。” 另一个咳嗽了声:“这个我们没法做评断,得拿回去让物证科的去核对,如果是真的,回头会还给你。” 别冬默默点了点头。 冷峯这时问:“如果检验后确定证是真的,他可以持枪,那这件事会是什么结果?” 警察严肃地说:“就算他可以持枪,但也不能在超出的范围内持枪,就是他在东北那可以,但并不代表在咱们这儿就可以,咱们这儿有自己的持枪证,而且就算有证,哪能就把枪对着人呢,明白吗?” 冷峯的担心果然不是没道理的,别冬这时诚恳地说:“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今天下午是被逼急了,那群人来了快二十个,还有刀,我拿这枪只是想吓唬他们,让他们赶紧走人,枪里都没子弹的。” 冷峯看了他一眼,别冬把猎枪子弹夹推开,里头果然是空的,他中午那会利落地上膛完全是虚张声势,韩三儿也没听出来声音不对。 警察脸色稍霁,说这种情况应该可以酌情处理,又说:“主要你那前科,太麻烦了,知道吗?” 别冬又点了点头。 在“犯罪现场”问询了一通,一群人又跟警察去了公安局,做了详细的笔录,因为还涉及斗殴,江沅找了个律师过来,司放交了一笔保证金做取保候审,让他们四个在调查期间不必蹲在看守所,出来后江沅顿足,看了眼公安局,再次发出感慨:“上次就说这地儿晦气,回去要不做个道场,冲冲喜。” 几个人都有点垂头丧气,身体疲倦心也累,司放那儿已经没法住人,江沅让他搬到了客栈暂住,等饭馆重新收拾好了再搬回去。 已经很晚了,几个人就在客栈做饭吃,别冬还记着那个要来的客人,平台上留的电话是江沅的,这时来了电话,说已经到了,出租车开错了到了西门,离客栈太远了,问客栈的人能不能去接下,别冬于是骑了江沅的摩托车出去接人。 他一走,冷峯像是一刻也等不了了,靠着厨房的操作台跟江沅说:“等这事了结,这人你必须送走,一天都不能多留。” 江沅觉得自己没有底气再说“他的事儿我担保”这么硬气的话,差点就酿出无法收拾的祸事就在眼前,几个人差点都赔进去,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做不出赶人走这种行为,他也想不通,六年前小鹿一样清秀温柔的别冬,怎么就成了一头无法训化的野兽。 他抿着唇不说话,冷峯牢牢盯着他,司放正炖着一锅汤,闻言叹了口气,他心情很复杂,今天这件事后,他其实心里也冒出这个想法,别冬最好还是离开这儿,但他又很矛盾,不出事的时候,别冬是个非常可靠的帮手,可靠到他觉得不会再找得到这么顺心的人,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得好,沉默寡言,哪怕有天司放自己不弄饭馆了,别冬自己也能把它撑下去。 而且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别冬是因为要帮自己,豁出性命地帮自己,司放心里纠结极了,他也是江湖上混过的,知道这份道义和真心有多难得。 也有多危险。 司放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也说不出让别冬走这样的话。 江沅就犟着不开口,冷峯冷笑一声:“还舍不得?你那色字头上的那把刀今儿差点把所有人都捅死,你要不送走也行,留着吧,以后凡是跟他沾边的都别叫上我,你再有什么搞不定要求救的时候也别找我,为一个郑愕弄得工作丢了不说,现在为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你特么是要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搭进去?江沅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听到郑愕的名字,江沅浑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瞪着冷峯吼道:“郑愕怎么了?我当年但凡再坚持一会,跟他就成了,婚也能离成,都是你,劝我要冷静,冷静你麻痹啊!郑愕最后离开我都是因为你!他退学去了哪儿我都不知道!我脑子是被驴踢了,冷峯,只有你最清醒是不是?你这么清醒,怎么今儿还跟我一起站在这么个破地方,一样躲着混日子呢?啊?” 司放眉头紧锁,这俩铁哥们还是头一回当着他面吵起来,江沅一通爆吼后,冷峯脸上倒没怒色,只是更冷更不屑了,说:“少特么耍无赖,对郑愕爱得要死要活的是你,最后怂了先放手的也是你自己,别忘了,是谁家里稍微一施压,立马就首鼠两端的?这会倒会把自己的无能赖到别人头上,真特么够可以,你不是最会口头上负责么,就说现在这个别冬,他要是万一没持枪证,你准备怎么负?跟他一起蹲局子?那可真是情深义重啊。” 江沅眼睛都红了,怒发冲冠地盯着冷峯,出口成疯:“那是,谁在你眼里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谁比得上你啊,冷大艺术家,出了名的冷静理智,滴水不漏,你别忘了那个评论家怎么评论你的,无情无欲,无法共情,冷峯,你特么就是个天生的残疾!感情上的瘸子!我可怜你,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什么味道,什么温度,就你这样的还做艺术家?你做不了,你最多做个工匠,做什么雕塑,去弹棉花吧!你看看你现在,两年了,什么东西都做不出来,你才特么完蛋了!” 江沅气喘吁吁,冷峯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段发疯似的怒吼,而后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司放那锅汤都快炖干了,赶紧关了火,他站在他俩中间却不知道怎么打圆场。 心花鹿撞 第9节 最后冷峯平静地跟江沅点了点头:“行,留着吧。”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都有收到,每一条都有看,我会加油哒,峯哥和小冬的故事不会让大家失望! 能关注个作者,走一波海星咩? 第14章 就你有脑子 别冬带着客人回来的时候,刚好错过了这场兄弟间的撕扯大戏,只看到司放和江沅都呆呆地站在院子边上的厨房里,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连客人都觉察到不对劲,下意识瑟缩了下,别冬忙带他去房间安顿。 江沅这晚上连饭都没胃口吃,直接回屋关了门,司放又炒了两个菜,别冬于是叫客人跟他们一起吃晚饭,那客人胃口倒很好,连吃两大碗,说原来这儿还管饭啊,可真不错。 另一头,冷峯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回到了住的地方,园区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他进到那工作室的大厂房也没开灯,一路走一路脱掉外套,随手扔到地上,而后捡起挂在架子上的拳击手套,麻利地几下套好,在一片黑暗中狠狠地击打沙袋。 拳头发出“砰砰”声,冷峯围着沙袋,灵敏地跳跃着,一下下抬腿侧踢在沙袋上,力道极重,空荡荡的屋子回荡着可怖的重击声。 过了很久,直到冷峯觉得心里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力被泄干净了才停下来,他干脆连上衣也脱了,夜里的梨津很冷,他这里还空旷,但却似完全感觉不到冷,身上瀑布似的汗很快在冷空气中凝干,冷峯胡乱擦了擦身体和脸,按开头顶的一盏灯,三两下把推进角落的画架拖了出来,上面盖着的那块布被粗暴地掀开,那双似人似兽的眼睛再次露了出来。 冷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眼睛,神色微凛,最常在他脸上出现的倨傲和冷漠都消失了,剩下一股浓重的躁意。 刚刚那么狂暴地击打沙袋还不够,冷峯把油画颜料和画笔拿了过来,大刀阔斧地就往画板上招呼,比上次醉酒画那双眼睛的时候更加没有章法,一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都倾泄到了画笔上。 很用力,笔刷狂躁地在画板上摩擦,几乎快秃了,画板上的笔迹像一个从来没学过绘画的人,但每一笔都在疯狂释放,大块大块的色彩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到最后,冷峯觉得心里空了,静静地看了一会,挑出一支最细的笔刷,挑了鲜艳的红,在那色块斑驳的双眼中,几笔勾出了一个形状。 是一柄刀。 很尖很利的刀。 冷峯扔了调色盘和画笔隔远看了一会,而后回身穿上衣服,再次把画架推进角落,兜头盖上了布。 他终于平静了。 别冬敏感地发现这阵子又不见了冷峯踪影,连带着不见踪影的还有顾尔藏,以前别冬总在随园路靠近司放饭馆的一端看见她摆摊卖各种宝石饰品,现在那摊位都空了好几天,别冬想着估计她是被吓狠了,要不然干脆去了别地儿摆摊,离这块衰地越远越好。 司放的饭馆桌椅板凳全要换新的,还有地面和墙都要重新修补,工程量不小,饭馆便不得不歇业了一阵,别冬暂时不用做帮厨,但得空就去帮忙干力气活,拉货,卸货,司放没找工人,刷墙补地都是自己上阵,别冬也跟着他一起,他计划着直到饭馆重新开业前,都不打算要工钱。 别冬不傻,知道冷峯和江沅互相避着不见对方,肯定跟自己有关,就在他那晚去接人的一小会,两人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他虽然谈不上关心冷峯,但是是在意这件事的,尤其他认为还跟自己有关。 这事儿试着问过江沅,江沅根本不说,别冬总不能去问冷峯,那人对他的讨厌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感受到,别冬只能去问司放,司放倒是含混地说了,也没说清,只说两人之间原本有些积怨,话赶话地就爆发了,又说没事儿,都这么大人了,还打小就认识,出不了多大岔子,让他们自己各自消消气,没几天就好了。 别冬跟司放一块刷墙补漆,闷头想了想,突然问:“冷峯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认真算起来,他认识冷峯,跟认识司放的时间差不了多少,然而这人在别冬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除了不待见自己,别冬对这个人说不出更多,不像司放,别冬知道司放混过江湖,对自己有善意,是个可以交心当大哥的人,也不像江沅,虽然日子过得有些浑浑噩噩,但别冬知道江沅也是个心底善良的好人,不然也不能自己就打了个电话,他就凭着6年前那么丁点的交情收留了自己。 然而冷峯,别冬不知道他那么硬邦邦,冷漠倨傲的态度从何而来,他对自己固然冷淡,而别冬觉得他对江沅,对司放,甚至对蓝雪青,也说不上有多热情。 司放倒是认真想了想这问题,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而后认真地说:“阿峯是个信守承诺的人,言必行,行必果,这点跟江沅很不一样。” 别冬想起蓝雪青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知为何,别冬觉得他们的这句评价其实挺高。 别冬又问:“那他到底做什么?” 他想问冷峯靠什么挣钱?别冬偶尔想过这个问题,他老家那些搞雕刻的都是闲时爱好,没人当个正经营生,冷峯要靠这个生活应该挺穷的,但看起来又明显不是。 别冬想冷峯不待见自己,自己也有看不上冷峯的地方,比如不干活不挣钱净吃闲饭。 司放这会却笑了,而后摆了摆手说:“阿峯跟咱们不是一路的,他不需要这么辛苦拼死拼活地赚钱,其实刚认识他的时候我也问过他这问题,他说自己就是个吃闲饭的,江沅才说别听他瞎说,他是个已经成名的艺术家,很多艺术馆抢着要给他做展,还有藏家专门买他的作品,但他现在不乐意弄了。” “为什么?”别冬问。 “咳,阿峯自己说自己做的东西都是垃圾。”司放感慨了声,“要我说,一件垃圾要能卖几十万,那可算不上是垃圾。” 别冬吓一跳,冷峯到底做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既然这么值钱,那为啥又不继续做了? 看别冬一脸懵逼,司放笑着说:“你也想不通,是吧?我也不懂这些个,但江沅说阿峯被一个他最看重的评论家公开说他的作品都是末流,根本算不上是艺术,又加上他跟他家里关系也闹得僵,总之前因后果地加在一块,他就离开原本的那个圈子了。” 别冬怔怔地,司放还在说:“阿峯家里也搞艺术,他父亲好像是个美院的院长,据说父子关系极其恶劣,阿峯来这儿两年都没回去过,说是跟家里早就决裂了。” 司放也就知道这么多,但他最后说:“阿峯这个人,就是看着又冷又硬,但你真有事儿,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虽然这人帮你的时候也是一脸不耐烦,过后还会教训你,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大部分都在理,他是个聪明人,有脑子。” 脑子,别冬心里冷笑了声,就他有脑子。 “但江沅有次说,他就是太有脑子了,太知道什么是对的,好的,导致他感性的一面大大缺失,这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致命的。” 别冬听得云里雾里,觉得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 听起来是个很复杂的人,别冬想,但似乎活得不怎么开心。 客栈的生意倒还真有了些起色,别冬很上心,把订房平台上的照片全换了,还绞尽脑汁写了详细描述,字句朴实得不行,但在一众辞藻华丽的客栈软文中显得尤其与众不同,反而吸引了一些眼光。 蓝雪青还给他出了主意,让相熟的几个人都去在点评网上写了好评,别冬看着那些明明知道是认识的人写的评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这事儿还挺好玩的。 很快也有真正住过店的客人离开后写下了真正的评论,有人提到这里有一位特别帅气特别靠谱的义工小伙,就是太沉默了,不怎么跟人说话,偷摸拍了别冬的照片传上去放在评论里,倒是引来了一群颜粉,对别冬本人的关注度倒是比客栈高。 别冬也刷到了那条评论,几百个赞,几十个回复,他觉得有些烫手,这评论删也不是留着也不是,江沅也看到了,也给点了赞,别冬在后台见到,就把那条评论留下了。 半个月过去,司放的饭馆重新开张,律师通知江沅,说案子可以了结了,于是江沅开车带着别冬和司放,冷峯自己开车,几个人又在警局碰了头。 这还是那晚上针锋相对大闹过一场后,冷峯跟其他人头回见面。 最后案子的结果比他们预料的要好,别冬的猎人证被验证是真的,但他属于跨区域使用枪支,说使用也有点勉强,毕竟没开枪,只拿出来吓唬了下,最后让别冬写了份悔过书,收缴了猎枪,罚了一笔钱,还是司放去交了那笔钱。 别冬沉声说从他以后的工资里扣,司放拍了下他脑袋,说:“你也帮了我,一笔勾销了。” 幸好没去追踪枪支来源,默认了那抢就是别冬的,不然还真说不清。 群架斗殴的事情压根没人管,民风彪悍的边远山区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只对他们几个口头警告了下,这件事就算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其间律师出了不少功劳,江沅付了一笔不小的律师费。 冷峯在公安局只跟司放说了不多的几句话,江沅很明显的故意不看他,他倒是看了几眼江沅,眼神很复杂。 手续都办完后,几个人走出来,司放提议去外边吃个饭聚一聚,算大劫过后庆祝余生,四哥的面子江沅和冷峯不能不给,于是几个人就在县城里找了个饭馆,开了包间,好好吃了一顿。 要开车,几个人都没喝酒,但司放把该说的话点到为止地都说了,意在劝江沅和冷峯别互相置气,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内讧。 江沅讪讪地举着茶杯,以茶代酒地跟冷峯碰杯,冷峯也没推辞,一口饮尽,两人就算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挑起纷争的中心主角别冬却宛如事外人,冷峯眼角余光淡淡地扫过去,只看到别冬对着一桌子菜埋头猛吃,投入极了。 心里冷哼一声,责任么不知道负,吃倒是肯吃。 第15章 他连他名字都不想提 不知不觉已经是深冬了,梨津镇这样的地方,越往后竟然也会越来越冷。 别冬最大的直觉是,刚来的时候白天热得要穿短袖,而现在白天也要穿厚外套了,他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衣服,都是江沅买的,够穿就行了。 现在用的手机的也是江沅淘汰下来的一只,给他说是工作机,别冬本来准备自己去买一个,一千块左右那种,现在皮袋子里的钱又多了几叠,虽然司放那儿少了半个月的钱,但客栈近一个月生意不错,加上提成拢共算下来,竟然拿到了3500,江沅还特意去银行换了崭新的票子给他,说快元旦了,图个喜气。 好像一切都好了起来,别冬夜里偷偷数钱,心里有一丝的动摇,关于还要不要离开这件事。 又觉得现在想也没用,钱袋子离装满还早,别冬乱七八糟地想着,到底还能怎样多赚点钱,想到这个具体的问题,倒是越想越精神,虽然也还是没什么明确的头绪。 蓝雪青突然打电话让别冬有空去一趟,别冬也好久没去了,司放装修饭馆重新开业后,生意淡了许多,他最近闷头扎在厨房,给客人做菜比以前认真多了,其他的事暂且都放到一边,也很久没让别冬去给蓝雪青送菜。 别冬跟司放说了下,司放赶紧麻溜儿地做了道白斩鸡出来,精心调好蘸水,让别冬带了过去。 蓝雪青的屋子里有个旧式暖炉,可以烧水可以取暖那种,别冬老家也有这样式儿的,看着很亲切,两人围坐着,蓝雪青看起来很忙,手里一大摞资料,开门见山地跟别冬说:“小冬,上次你来的时候也听到了,我跟一个公益机构会联合做冬令营,带一群自闭症的小孩接触大自然,画画,做手工什么的,冷峯会来当美术老师,但我这边一个人不行,本来有个助理,以前也跟我一起做过别的活动,但他昨天骑车摔了崴了脚,马上三天后冬令营就要开始,我临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你愿意来帮我几天吗?” 别冬下意识就要说我愿意,对蓝雪青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些念头,让他犹豫了下,他现在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闯祸,会不会到头来又让信任他的人失望,别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蓝雪青很期待地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担心吗?” 别冬只能说:“我怕我给你搞砸了。” 蓝雪青放下手里的资料,笑盈盈地看了他好一会,而后说:“嗯,我懂了,前阵四哥那儿出了点事,把你也搅和进去了是不是?” “青姐你也知道?”别冬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蓝雪青对司放不闻不问呢。 蓝雪青说:“这么大的事儿当然知道,半个镇子都在八卦你们打的那一架,动静挺大。” 别冬很不好意思,垂头尴尬地看着炉子上冒白汽的水壶。 “不是你的错,小冬,你别把这件事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蓝雪青说。 别冬再次意外,蓝雪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端出那杆猎枪就是自己没脑子啊,一时头脑发热才闯下祸端。 “司放那个人……”蓝雪青提起前夫,似感觉复杂,不知如何评价,最后说:“他身上发生什么样的乱子我都不奇怪。” “嗯?”别冬抬头。 蓝雪青笑容有些微苦涩,简短几句话讲了她为什么跟司放离婚,听起来是个在本地很寻常的江湖故事。 司放是本地人,早年间做生意有点小名气,人人都喊他四哥,手底下有一批把他当大哥的小弟,还有个合伙人,是发小,最好的兄弟,后来那发小沉迷赌博,把两人合伙做一单大生意的钱全输了,还欠了三百多万的债,打下欠条后出了赌场,说一个星期内去筹钱,而后连夜跑路。 司放最先发现那笔做生意的钱不见了,还发现兄弟人间蒸发,他于是顺着蛛丝马迹的线索到处找人,直找到了泰国,人是找到了,但那人给他当场下跪,说他欠下的债不止这一点,回去立马会被砍死,怎么都不肯跟他回来。 就在这期间,一个星期的期限到了,要债的人上门,没见到欠债的那个,那欠条上写的是公司的名义,于是他们转头找司放要钱,但司放当时人在泰国,他们以为司放跟发小一起跑路了,直接把公司砸了,并且把蓝雪青绑架带走了。 别冬真给惊到了,竟然是这样? 蓝雪青面容平静,说绑了他的那群人倒也没真的拿她怎么样,毕竟司放那会的名头很响,他们知道要是真的对他老婆做了什么,估计司放能跟他们拼命,但给点别的折磨是少不了的,司放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当场把欠条上的钱认了下来,那天司放没带小弟,单枪匹马地一个人过去,对方浩浩荡荡几十号人,当场给了他许多难堪,对方老大也完全不相信他,司放直接剁掉一截指头,对方老大愣住了,同意了司放提出来的按月还债的条件。 心里唏嘘了几番,别冬问:“是因为这件事才跟四哥离婚的吗?” 蓝雪青点点头,又摇头:“司放那个人,好江湖道义,为一点情义可以两肋插刀,适合当个浪子,不适合过日子,以前我迷他这一点,结婚后才渐渐看清,那种热血又头脑发狂的日子,只能隔远看,当自己身为当事人,才知道是多幼稚和愚蠢。” 别冬想了想,还是想为司放争取一下,辩解说:“四哥现在应该也改了不少,我看他整天就是忙活饭馆,别的人别的事都没见他碰。” 蓝雪青又笑了笑,甩了甩头,却不接这话,说:“都过去了,就当我对他这个人,对跟他一起的生活都过腻了吧,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别冬只能不说话了。 回头冬令营的事情上,蓝雪青说:“小冬,你别有顾虑,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帮着我照看小朋友,说是小朋友,其实也有十来岁,太小的也不适合带出来,就类似在户外的时候别让他们走丢了,仁爱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我这边有你,有冷峯,我心里就有底了。” 别冬心里其实已经同意了,但还是愣愣地最后问了句:“青姐,你不觉得我也容易头脑发热,没脑子么?” 蓝雪青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说:“你还记着阿峯那句损人的话呢?别放心上,他就是嘴上狠,对谁都那样,我不觉得,我觉得你很可靠,而且据说你在森林里长大,户外经验比所有人都丰富,这点我特别相信你。” 这倒是真的,别冬心想,别的不说,光户外经验这块,他相信其他人,尤其那个冷峯,一定比不上自己。 于是他同意了这件事,蓝雪青又跟他讲了报酬,为期一周左右,因为是公益性质,蓝雪青作为合作方整体拿到的价格不高,给别冬的钱相应也不算多,但别冬很愿意为蓝雪青做事,有没有钱都无所谓,聊完这些,蓝雪青又给他看了资料,都是那群小朋友的个人资料,还有自闭症的相关介绍。 心花鹿撞 第10节 蓝雪青一边给别冬讲解,别冬才知道这个病是怎么回事,不光是沟通上存在严重障碍,有些还有较高的攻击性,在他们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会变得极其易怒,做出无法自控的行为,但治疗这样的病情,也不能一味地让他们待在自己的安全区,需要外界不断的,持续的给出他们能接受的刺激,让他们一点点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 别冬听着讲解,又想到那时候冷峯的话,“这么麻烦的一件事”,的确是相当麻烦,想到这个人,别冬才后知后觉地恍然,他接下了这个活儿,那就得一个星期都跟冷峯绑在一块了。 想到此,别冬瞬间就觉得了说不出的……不自在,任谁要跟一个明知道讨厌自己的人在一起,都会觉得难受,别冬问蓝雪青:“那个,谁,知道我要来做你助理吗?” 他别扭得连冷峯的名字都不想提。 蓝雪青摇头:“事发突然,我才赶紧联系你。”她知道别冬担心什么,说:“你别在意阿峯,你是做我的助理,是我请来的,跟他没关系,他没立场说什么,我看你们都需要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还别说,你俩性格其实还有点像,都冷硬冷硬的,但其实骨子里都特别真,等你们互相熟一点之后就好了。” 自己跟冷峯像?别冬不敢认同这话,他们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还是司放说得对,冷峯跟这儿的所有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至于冷峯在什么样的世界,别冬也没兴趣去了解。 直到这天夜里,别冬还忍不住琢磨,接下来的一周,如果冷峯不来惹他,他自会离他远远的,不去惹人嫌,但要是那人凑上来惹自己,他倒也不会客气,他可不怕。 作者有话说: 小冬加油,你老公就欠收拾。 连更了好多天……后面可以稳定下来,老时间,每周4567更新~周1不定时掉落~ 第16章 混球 时间紧迫,别冬跟江沅和司放都说了要去给蓝雪青做助理的事,两边也都很支持他,别冬把客栈这一周的订单仔细跟江沅做了交接,他还是对订房平台用得不熟,于是自己用了笨法子,把后台的订房信息一一手抄到一个小本子上,客人什么时候下的单,几号来,几号走,住什么房间,备注过什么要求,需不需要接送,都清清楚楚,现在这个记录得无比详细的本子摊开在江沅面前,江沅发现别冬的字写得还挺好的。 秀气,流畅,气息一如六年前的别冬,温柔清隽。 江沅赞叹了下,别冬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在村子里的学校念书,不会握笔也不会写汉字,后来我爸说,你就把笔当刀,每一笔写下去的字都当是你用刀刻下去的,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会写了。” 江沅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这么会用刀,应该也会用刀刻东西吧?” 别冬点头:“都是些小玩意,小时候弄过,一些松鼠啊动物什么的,后来跟我妈离开森林后就没有过了。” 提起过往的时候别冬面色平静,江沅看不出什么,但总觉得,别冬一提到了离开森林,就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他像是想到什么,怔了会又笑了:“要说起来,其实你跟阿峯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你俩都那么会用刀,他没见过阿峯做雕刻时候的那状态,他那双手,像是有魔力一样,他要是知道你也会刻东西,肯定有话聊。” 别冬想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有人说他跟冷峯其实是可以做朋友的?他们难道都看不出来我跟他很不对付,互相讨厌? 但别冬没反驳江沅,只笑了笑,江沅说:“阿峯对你有误会,你对他也不了解,你们两个闷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心结解开。” 别冬很想问为什么要解开,不解开也不耽误什么事儿吧? 江沅说:“你俩这样,我们看着也难受。” 猎枪事件过后,江沅跟冷峯的关系很快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只是没再在冷峯面前提过别冬,他以为只是单方面的冷峯对别冬看不顺眼,后来察觉到别冬对冷峯也很抵触,私下里跟司放还抱怨过,觉得这事儿有点意思,两个犟货。 别冬心想,还以为他跟冷峯之间的互不对付大家都不知道,原来大家早就察觉到了,但别冬也觉得自己很无辜,他跟冷峯之间冰点一样的关系,不是他先挑拨起来的,是冷峯觉得他没脑子,只会闯祸,是个祸害。 虽然,别冬承认自己的确一来就闯了个大祸,是不太好。 但他还是觉得跟冷峯之间随便吧,他不在乎冷峯对他观感如何,也不在乎对方究竟有什么心结,为什么可以卖几十万的东西说不做就不做了。 到了冬令营的时间,别冬手里拿到一张蓝雪青给他的活动行程单,看起来内容很丰富,别冬大致扫过,看到一周的时间里要去好几个地方,有的做手工,有的做食物,还要去森林里写生画画,出发前所有工作人员一起开了个短暂的行前会,仁爱来了两个老师,冷峯也来了,跟别冬面无表情地对视了一眼,别冬想起蓝雪青和江沅使劲撮合他俩的话,觉得实在有点荒谬的好笑,于是忍不住当面笑了出来,冷峯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回给他一个更冷淡的表情。 第一天他们去了梨津镇周边一个专门做蓝染布料的村子,巴士车接了一群二十来个小朋友,蓝雪青说他们都有十来岁,但别冬瞧着个头都比普通孩子小,也都瘦,只有两三个个头高一点,壮一点的。 车开到蓝染村村口,小朋友们依次下车,按照行前会定好的,蓝雪青和冷峯走在最前头,带着小朋友队伍,仁爱的两个老师在中间左右两边,像护法,别冬走在队伍最后,照看着不要有人掉队。 这群小孩举手投足都不像正常小孩,行动迟缓,对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毫无反应,还特别安静,互相之间没有交流,偶尔有一两个抬眼打量四周,眼神也是淡淡的。 刚开始别冬觉得这样也没啥,只是慢了点而已,但不吵不闹的,带起来好像还挺方便。 村子里也派了专门的人来接应,都是蓝雪青提前去踩好点沟通过的,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进村后,别冬看到这里了满眼都是挂在竹竿上晾晒的一块一块蓝色的布,深浅不同,花纹各异,他情不自禁地“哇”了声,然而跟着发现,这群明明最应该对新鲜事物表现出好奇的小朋友,对村子里的景象毫无反应,带队的老师让他们停下就停下,前进就前进,行为都是机械的。 蓝染村的姑娘给他们做介绍,这些布是怎么从白色变成蓝色,还简单地做了示范,对她口中讲解的那些有趣的名词“扎染、绞缬、夹缬”,小朋友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然而在看到布料在染缸中变色的时候,他们突然来了一些兴趣,还有人试图跃跃欲试地去碰那些蓝染料。 这都在蓝雪青的计划之内,她顺势让这些小朋友自己去尝试染色,或者用蓝色的染料在白布上画画,不设限制,随意去玩。 蓝雪青和村子里的姑娘会做一些引导,不仅蓝染,还教他们做简单的其他颜色草木染,白布上出现斑驳的粉绿粉蓝粉红,小朋友被这些变化吸引,玩得非常投入。 冷峯在另一边教几个小孩在白布上画画,就着蓝色的染料,用手掌,手指和树叶的纹理画出各种天马行空的图案。 在来的路上,别冬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最末尾是一个个子特别瘦小的男孩,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抓住了别冬的手,别冬便一直牵着他,还知道了他叫小栗子。 这时小栗子拽着别冬往画画的那堆人里边去,别冬站在边上,很奇异地发现这时候的冷峯跟他往常见过的都不同。 没有倨傲,不耐烦,也丝毫不嫌弃这帮反应迟缓的小孩没脑子,他很认真很耐心,甚至还会笑。 冷峯可从来没对别冬笑过,别冬想了下,好像这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原来他也不总是这么凶,笑起来的时候还挺阳光挺好看的。 然而那笑在冷峯转过头看到别冬的时候,瞬间就消失了,别冬面上一愣,心里骂了声,变脸可真够快的,于是有来有往地也回给冷峯一个冰山扑克脸。 小栗子迷上了画画,别冬陪着他,小栗子用手指涂了一棵树,歪歪扭扭的,但是一颗很大的树,他很认真地画完,然后看着别冬,别冬于是也上了手,用手指在那棵大树底下画了一只鹿,他很仔细地画了鹿的头,尤其那双眼睛,虽然是手指涂上去的,却看起来有一抹忧郁的眼神,而后再画上大大的鹿角,几笔寥寥画出鹿的身体。 他记忆中的,森林里的鹿就是这个样子,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写实。 别冬画得也很投入,都没留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冷峯站在了他的身后,全程看完了他画这只鹿,别冬画完了才发现身后站着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有些别扭,转身拉着小栗子想走。 他看着那块刚画完的布,问小栗子:“你想留着吗?” 小栗子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别冬刚想把布拿去挂竹竿上晒一晒,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高个子小孩,二话不说捧起一捧蓝颜料就往那块布上一泼,“哗啦”,刚画好的大树和小鹿瞬间面目全非,被像油漆一样淋了个遍,没眼看了。 “啊!——————”别冬旁边瘦小的小栗子突然爆发出刺破天际的刺耳哭叫声,别冬楞了下,下意识就想把小栗子抱住,然而他还满手颜料,小栗子也满手颜料,却不管不顾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和头,这下弄得满身都是,像个小蓝精灵。 他这一嗓子像是打开了魔咒禁忌,跟着原本玩得好好的这群小朋友中爆发了接二连三的尖叫哭喊,而且他们哭叫起来旁若无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极其专注投入地哭,哄都没法哄。 这下所有的带队老师包括别冬和冷峯一起焦头烂额地分头哄人,把哭闹的小孩一一分开,各自去轻言细语地慢慢哄,过了好久满场的尖叫才平复下来。 别冬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冷峯讲过的,“这么麻烦的事”,他还是头一回面对这种状况,又焦急又无从下手,整个人都是懵的。 仁爱的老师倒是平常脸平常心,跟其他人说:“每天都这样,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今天算好得快的,看来他们还挺喜欢玩这个,有效果。” ……这都算好的?别冬心下保佑,后面几天可千万得看好,别出岔子。 他突然想看冷峯的表情,当初他对江沅表现出过“叫你不要沾被拐小孩”的表情,别冬想看他现在,是不是同样对蓝雪青会表现出,“告诉过你,这件事很麻烦,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信,现在好了吧?”的表情,别冬偷偷打量他。 然而冷峯的脸上没有不耐烦,没有嘲讽,倒是很严肃,还提议今天结束后回去再开个会,把后面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几个专业的非专业的工作人员各自该干什么,怎么处理都聊清楚。 仁爱的几个专业老师对他连连点头。 这天活动结束,把小朋友送回县里的学校,几个人再开完会后已经很晚,冷峯开车先送蓝雪青回家,再把别冬放到随园路的一头,别冬下车前对他说声“谢谢”,冷峯淡淡地点了点头,别冬拉开车门正要跳下去,冷峯突然在身后说:“那个,问你个事儿。” 别冬一怔,好像这还是冷峯第一次主动跟他搭话,“什么?” “你有学过画画吗?”冷峯问。 别冬更怔,他完全没料到冷峯会问这个,摇摇头:“没有。” “那……”冷峯看起来还想问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出口,摆了摆手说:“哦,没什么。” 别冬顿了顿,以为他还有话要说,结果冷峯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像在说你怎么还不下车还不走? 别冬心里骂了声混球,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第17章 可爱??? 冷峯的确还有话没说完,他下意识就想说,那你怎么画得那么好? 那只鹿,冷峯夜里躺在床上,脑子里又浮现出下午看到的那只蓝色的鹿,那双眼睛是鹿的眼睛,头是鹿的头,角是鹿的角,然而那只鹿看起来却像一个人。 是因为眼神,鹿的眼睛总是无辜而纯真,而别冬画的那只鹿忧伤而平静,像神灵,站在雪山之巅,俯瞰大地。 冷峯不懂别冬为什么用手指寥寥几抹就能画出那样灵动的感觉,那只鹿极其粗糙,却让冷峯看过难忘,甚至有点可惜最后画被毁了。 但他心里却记住了。 第二天的活动不在户外,小朋友都来冷峯的工作室玩泥巴。 这是蓝雪青之前跟冷峯游说好久,他才同意的项目,想也知道,冷峯这样的人怎么能容忍工作室一下来二十几个不受控的小孩,还在这里玩泥巴,那得弄得多乱? 但不知道怎么最后他竟然同意了,还给这群孩子准备了适合上手的软陶泥。 别冬是头回去冷峯的工作室,有种去了敌人家里踩地盘的感觉。 这一片在梨津镇边缘,原本是酒厂,后来老厂倒闭,被政府改成了创意园区,不少人租下这里做工作室、商铺、酒店,别冬想起老家镇子再往上的市里也有这样的老厂房,很多,但都无人问津,根本不似这里这么生机勃勃,工作的工作,游客来得更多,购物的购物,休闲的休闲,根本不像一个远在山沟沟里的小镇该有的地方。 梨津很小,很偏远,偏安在山之脚海之畔,却收留了许多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归属感的人,满城的异乡人把它做故乡,别冬想起刚来的那天,一起拼车的陌生小伙对他讲过的话,这段日子他渐渐感受到这里的确如此。 江沅、冷峯、顾尔藏,还有随园路一条街摆摊的人,这片园区穿梭不息的人,都热腾腾地在这里讨生活,别冬想自己也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勉强算得上有那么一些归宿感。 别冬装作对冷峯的私人空间不感兴趣的样子,面色冷淡,却偷偷好奇地打量,空间很大,一眼望过去却没什么明显的东西,一楼有挨着的一大一小两张工作台,有散落的几组沙发,角落吊着一只很大的沙袋,再过去是厨房和卫生间,有一个铁艺楼梯蜿蜒向上,二楼只有一小块,被黑色的帘子隔开,看不到里面,别冬猜测那是冷峯睡觉的地方。 一眼能看到底的一个“家”,别冬其实想看看冷峯这里有没有什么他做过的作品,那个传说中一件能卖几十万的作品,但很遗憾,他没看到,只看到沙袋背后的暗角里有一只撑起来的画架,被一块布盖着。 冷峯把准备好的软陶泥都搬到那张大工作台上,小朋友们刚好可以围着站成一圈,冷峯给他们示意了下怎么玩这种软陶,陶泥在他手上随手捏了几下就出来一只小鸭子,小孩们果然被吸引住了,都愣愣地盯着他的手,冷峯继续又捏了只小猪,然后开始有小孩兴味盎然地自己挖过一团陶泥开始自己揉搓。 蓝雪青适时地给他们做引导,“来,我们想想看平时都看什么动画片呀?小猪佩奇看不看?喜羊羊看不看?那我们今天做一只佩奇做一只美羊羊怎么样?” 这群孩子只要有个事情能抓住他们的注意力,立马会变得投入无比,不管这件事是画画,是捏陶,还是哭叫,对他们是一样的。 这会看他们安安静静地捏着手里的软陶,蓝雪青和别冬心里总算放下心来。 冷峯还在不断给不同的小朋友捏出各种好玩的东西,别冬没发觉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了,“那双手有魔力”,别冬突然记起江沅说过的这么一句话,此时脑子里迸了出来,他心中一跳,还真是。 比起昨天看冷峯随手在布上画画,今天冷峯随手给小朋友捏陶,更像是进入了他游刃有余的领域,别冬不想承认,他很喜欢冷峯随手捏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小鸭子小猪小狗小乌龟,只只都栩栩如生,别冬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陶泥在他手里自然成形,冷峯想让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双手原来不止是会打架,还会做这堆小鸭子小猪小狗小乌龟,根本不像是他会捏的东西,配上这么高大威猛的身形,和万年不变的冷淡冰山脸,有一种强烈的反差,别冬甚至觉出了一丝可爱。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别冬自己都被惊到了,他竟然在心里用可爱两个字形容冷峯,怕是疯了吧? 终于把眼神从冷峯身上扯开,心中些微的跳动过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 别冬忍不住自己也想上手,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不打猎不做活的短暂间隙,父子俩喜欢凑一块做些无用的小玩意。 今天的活动似乎所有人都很喜欢,连蓝雪青和仁爱的两个老师也都上了手,跟小朋友玩成一团。 别冬挖了一块泥,捏了一只森林里随处可见的松果,小小的,有点丑。 他觉得不好看,尴尬地笑了笑,把它丢到一边,藏进旁边小栗子做的一堆怪模怪样的小乌龟中,然而冷峯不知怎么走过来,跟他说:“你用这个吧。” 冷峯丢给他一团泥,跟小朋友手中的都不一样,也不说是什么泥,就只不容拒绝地说你用这个,别冬无所谓,接到手里,觉得这团泥有点硬,有点黏,还很韧,但做造型却更容易了。 他想做一只松鼠,小时候做过的那种,泥巴在他手里出来一个雏形,别冬觉得手指还是不够好用,如果有把刀……正想着,那刀就从旁边被递了过来,别冬一愣,抬头看到又是冷峯,他从背后的小工作台上拿过来的工具。 心花鹿撞 第11节 别冬回头,看到那工作台原本被盖着的半张台面现在揭开了一只角,露出了一排整齐而精密的工具,各种刀。 别冬眼睛都亮了,他只扫过一眼,就知道那是好刀,如同他此刻手里握着的这只。 刻刀小小的,正适合他手里还不成型的小松鼠,别冬也不管旁边那冷面人一直站得那么近地看着他,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他也很久没做这些无用小玩意了,但只凭着对刀熟稔于心的手感,很快刻了出来。 跟他画的鹿一样,都是他心里的动物,看起来并不写实,比例失衡,那松鼠的尾巴极其蓬松,好像小小的身子拖了一朵云,别冬刻得也并不精细,甚至称得上简朴,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在里面,跟前面画过的鹿一对照,一看就是他做出来的东西。 竟然很有自己的风格。 冷峯第二次见别冬做这些,心里的意外又多了一层,但他面上还是什么都看不出。 别冬做完了,但他并不满意,说到底也只是一时兴趣来了想怀念一下,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做所谓的“作品”,做完了也只是端起来看了看,把它随手放到小朋友做的那一堆四不像的玩意里头,然后去洗了手。 冷峯却悄悄把那只松鼠拎了出来,放到了背后工作台的盖布下。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一个离开去洗手一个转身放东西,留在桌上的那把刻刀突然被一个小孩抓起,然后猛地朝另一个小孩做的大象身上戳,突然兴奋起来,一边戳一边狂躁地大叫,那捏大象的小孩懵在了当场,看着大象碎成了一滩烂泥,而后昨天的一幕再次上演,惊天尖叫和哭喊响起,继而带动了一屋子的尖叫。 冷峯迅速从那孩子手里夺过了刻刀,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那孩子失控地把刀往人身上捅怎么办?而后他想到,这刀是自己递给别冬,说到底是自己的责任,明知道这么一屋子不受控的小孩,还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摆到他们面前。 一向冷静理智滴水不漏的人这会也在心里咒骂自己,艹,跟什么人挨着就变什么人,自己都特么没脑子了。 昨天哭起来是满场小蓝精灵,今天哭起来是满屋小泥人,最后几个成年人哄着哄着,都觉得又头疼又想笑。 这天的闹腾都结束后,把孩子们都送上了巴士车后,几个人在冷峯的工作室开了个小会,仁爱的老师临时做了决定,原定的后面两天徒步露营活动取消,让小朋友们休整下,整个行程缩减,就只保留最后两天的,周边就近的山谷里画画写生,减少出岔子的机会。 这两天即便出了点小乱子,仁爱的老师还是觉得这样的活动很好,孩子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和陌生环境的适应度都很不错,活动算得上是有成果的。 散会后,别冬准备回客栈,往外走的时候眼神扫过大工作台,却发现他做的那只丑丑的松鼠不见了,他顿了顿,想问冷峯是不是给他扔了,又觉得这人那么讨厌自己,多半就是扔了,去问也是自找不痛快,算了。 第18章 跟你主人一样傻 这天晚上人都走后,冷峯打扫工作室忙活到了半夜,蓝雪青留下来帮他,看到这么乱糟糟的一片,蓝雪青也有些抱歉,冷峯倒是没出口一贯的冷嘲热讽,而是无所谓又有些自嘲地说:“这儿也空了好久,今天算是这个假模假式的工作室头回开张做东西。” 蓝雪青没笑,她认真地说:“阿峯,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有些东西是只属于自己的,只用管自己的感觉,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 冷峯听了这话,脸上的自嘲意味却更浓了,说:“如果别人说的,就是我心里想的呢?” 蓝雪青一怔,冷峯停下手里的忙活,说:“那个评论家说的,无情无欲,无法共情,毫无表达,这十二个字也是我对自己的评价,我做过的那些所谓作品,毫无价值,什么都不是。” 蓝雪青想说不是的,曾经有那么多业内业外的人喜爱你的作品,被那么多艺术馆收藏,是有价值的,然而她自己刚刚说了那话,一个创作者只用在意自己的感觉,很明显冷峯自己对自己并不满意,那外界的一切满意都不作数。 冷峯坦诚得近乎赤裸:“你想说外界的捧场是吧,是,的确很捧场,那些艺术品经纪人,策展人,画廊老板,拍卖行老板,国内这个圈子最好的资源,几乎都捧过我的场,但我很清楚,他们捧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父亲。” “你父亲,那位美院院长。” “对。”冷峯点头,提起父亲,他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我祖父是建国后美术界的第一批雕塑大师,我父亲继承他的遗志,一路做到美院院长,美协主席,什么样的头衔没有,在这个圈子里呼风唤雨,要什么都手到擒来,虽然这形容挺可笑,但一点不为过,身为他的儿子,还是他的嫡传弟子,我想要什么样的资源没有?用他自己的话说,都是我捧的你,你离了我,什么都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里冷峯突然就如此直白尖锐地讲到了这个话题,就连江沅他都没讲过,冷峯的眼神落在放工具的工作台上,那里的盖布鼓起来一小块,下面是那只笨拙丑陋的松鼠。 冷峯知道自己喜欢那只松鼠,丑极了,却美极了。 他可以随手雕出一只比那精细到不知多少倍,活灵活现到不知道多少倍的松鼠,然而却不是那样的一只,那样,一眼看过就忘不掉的一只。 于是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放纵而颓唐,肆无忌惮地把过往剖开来。 “你离开家这么久,你父亲没找过你吗?”蓝雪青问。 冷峯摇摇头:“我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他那个人心高气傲,也做不出低声下气找别人来联系我这种事,就这样吧,挺好。” 蓝雪青叹了口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冷峯并不需要安慰,他需要倾诉,也只是这一刻而已。 “我父亲知道我做的东西只是末流,我自己也知道,但我是用他教给我的方法去做这件事的,私下里他很直白地说我就像个工匠,我无从反驳,因为我就是这样,是个披着艺术家外皮的工匠。” “别这么说自己。”蓝雪青忍不住说,她见过冷峯此前的作品,虽然没见过实物,但是看过许多展览的图片,觉得那样的作品比“工匠”高了很多个等级。 “但他还是给我堆了许多资源,任何圈子只要有人捧,就能出头,这行更是如此,从大二开始我就办个人专场,被邀参加国内国外的各种展,拿各种奖,像个选秀的爱豆一样,一出道就光芒万丈,背后都是关系和钱堆出来的,虚假繁荣。” “但每一次站在闪光灯下,对着各种人的笑脸,邀请,我心里都在说,他们都希望跟你父亲搞好关系,没你父亲,他们根本不会认得你,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两年前,被一个评论家的一篇文章一剑刺破。” 蓝雪青没看过那篇文章,冷峯说:“他是个在世界范围内都很有权威的华人评论家,叫荣玉,资历比我父亲还深,长居国外,不混国内的圈子,大概是因为这样,完全游离在我父亲的关系网外,才那么一针见血地讲出来,其实我这样的小人物是不会被他注意到的,但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国内的人把我捧上了天,说我是近年国内先锋艺术的希望,这么大名头,荣玉自然要好好看一看,一看就看出了底细,看穿了我父亲亲手织造的皇帝的新衣。” “刚开始的时候,荣玉只说了那十二个字,国内自然有我父亲这边的人站出来反驳,荣玉于是摆出正经搞学术的态度,认真写了一篇长评,全方位无死角地批判我的作品究竟为何不入流,有理有据,虽然艺术这种事大多凭美学认知和自我观感,并没有一定之规,但作为业内人,什么样的作品上流,什么样的作品下乘,大家其实心知肚明,那篇长评过后,国内帮忙反驳的人也偃旗息鼓,我父亲觉得极其没面子,却偏偏还不能把那位荣玉如何。” “所以你选择离开?” 冷峯点点头:“不离开又能如何?皇帝的新衣都被扯了个干净,难道还要继续舔着脸在那行里混着?我脸皮再厚,再喜欢争名逐利也厚不到那份上,再说,也确实烦了那个圈子,听不到一句真话。” “我其实挺感谢荣玉,他那篇大实话虽然让过往繁荣俱云烟,但我终于可以不用戴着面具做人,也终于可以离开我父亲的包围,不然,要一直被那么多那么好的资源捧着,还真不一定有决心挣脱。” 蓝雪青很感慨,又觉得可惜,难道冷峯就此真的不再做作品了?雕塑这件事他从五岁做到快三十岁,根本已经是融入骨血的东西,难道就此搁手? 冷峯自嘲:“然而离开登虹来了梨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除了做那些华而不实的艺术作品,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做过,还不如一个真正的木匠,也许我该去拜个师,半年后就可以去当木工干活,这样至少还能养活自己。” 这个看起来又冷又硬又倨傲的男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把自己的心剖开来,蓝雪青有些心疼,她知道冷峯并不需要观众,只是恰好他处在这个情绪,自己恰好在他眼前,便当了这个听众。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今晚的冷峯突然被触动? 冷峯说完这一通,像是把心底积压的不畅都宣泄了一番,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情绪看起来稳定多了,他笑了笑:“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蓝雪青摇头:“阿峯,我倒是很希望你能释放自己,你看着冷静理智,却太压抑自己了。” “是吧,”冷峯也不反驳,淡淡地笑着说:“成年人总不好动不动大吵大闹的,我又不是沅儿。” 说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江沅跟冷峯是完全不同的人,冷峯时常又嘲又骂地说江沅软弱又任性,但其实他有时候羡慕江沅的任性,像他自己,无论如何也任性不起来,太知道什么是好的,对的,正确的,像他做的雕塑,每一刀都精准无比,然而凑在一起最后却出来一个精确而无趣的玩意儿。 冷峯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改变,觉得有些东西可能是天生的,也许他选错了路,他这样的性情如果去做木匠,做医生,做法警,说不定更有出路也更自在。 蓝雪青走后,冷峯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盯着工作台上鼓出来的那一块看了一会,然后伸手掀开。 丑丑的松鼠拖着云一样的尾巴怔怔跟他对视。 冷峯喝口酒,把酒杯对着那松鼠伸一伸,像是要跟它碰杯,这举动实在有点幼稚,冷峯忍不住自己都笑了,而后一口气把酒饮尽,说:“你跟你主人一样傻。” 心里还说,一样这么会膈应人,看一眼就像钉子一样,扎在人心里。 第19章 你俩不对劲 梨津的冬天少雨,多晴,大风。 别冬感觉从来了这里就没怎么见过下雨,虽然江沅跟他说,梨津这地儿不能按四季算,得算风季、雨季、旱季,比如这会就是风的季节,到了明年6月至9月,妥妥的雨季,下雨下得能让心里长蘑菇,比冬天还冷。 别冬还没感受过,但他从不习惯,到现在已经很喜欢这里艳阳高照的冬天。 冬令营的最后几天户外活动,天气一如既往地晴好,虽然寒意加重了,需要穿厚外套,但在太阳底下,又是在别冬最喜欢的小森林里,他心情格外舒展。 写生的地方也是他提前踩好点的,趁着空出来休整的两天,蓝雪青提议不如把备选的写生地点都踩个点,走一遍,免得最后再出乱子。 众人都同意,蓝雪青自己这两天要去仁爱学校,把这事儿交给别冬和冷峯,让他俩一起,然而这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尴尬之色,异口同声地说:“不了吧……” 蓝雪青:…… 别冬抢先说:“我去就行了,一个人更方便。”他记得冷峯跟江沅转山也是骑的那么奢侈的摩托,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进山,他有他的方式。 冷峯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他自个儿去就行,带个人不方便,既然别冬这么说,他便没开口。 蓝雪青无奈地看了看两人,跟别冬说:“那你注意安全。” 如果是在老家,都不用别人建议,别冬自己就能说出一大串最美的地方,当年就是那么当了江沅的向导,但梨津才待了这么短的时间,还不熟,他来这儿就忙于生计,也没空到处跑到处看,倒是难得借了这个机会去山里踩点走一走。 山林的气息相似又不同,环绕着梨津的莽莽群山叫璃山,山脚温暖如春,山巅却总是云雾缭绕,别冬自忖不可能徒手攀上那么高的山巅,这两天就只在山脚和山谷、半山腰里行走。 他带上水和食物,一整天都待在山里,见到了许多他熟悉或陌生的动物,植物,到半山腰,别冬认出了这里的冷杉,如同他老家的一样,傲然挺立,静默不语,只不过这里没有雪,却有可以穿透树林缝隙的阳光,别冬呼吸冷冽而清新的空气,站在凸出去的大石块上,看到只有手掌大小的梨津古镇,和镜片一样泛光的梨漾海。 这样远离人群的时候,别冬心里最自在。 他跑完了冷峯和蓝雪青列出来的五六个写生点,然后跟蓝雪青建议最好只选其中两个地方,距离镇子近的,好走的,安全的,一个有花海,一个有小溪和湖泊。 冷峯对他选的地方不置可否,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一天的写生在半山腰的一片花海处,开满了别冬曾经在菜场门口见过的,漫山遍野的野雏菊。 上山的路也不难走,有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到某一个接近的地方下来,步行二十来分钟就可以到,这一天阳光和煦,微风拂花海,懒懒惹人睡。 小朋友们背着半人高的画夹,颜料都是冷峯准备的,带的水彩,有颜色,有趣味,易上手,最适合半玩半学的小孩。 别冬站在冷峯身后,看他教小朋友画画,小朋友围着他站了一圈,似乎对白纸上出现的色彩变化很感兴趣。 冷峯画了一片花海,然后在花海中画了一只肥硕的灰兔,站起身,捧着前爪,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周围的小孩都咯咯笑了,还用手指去碰画板上那只兔子。 别冬心里又涌出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根本不像冷峯会画出来的东西,这么人高马大,冷面冰霜的,坐在花丛里画了一只肥兔子。 “可爱”两个字刚从别冬心里升起,就被他死死摁下去了,他被自己不受控的念头弄得脸红,怎么能用这么美好的两个字来形容眼前的“恶人”?别冬忿忿地想,以后这两个字要从自己的脑子里抠出去,谁都不准用。 “恶人”无知无觉,自己画完了,然后揭开一张新的纸,让小朋友们把画夹支开,跟着他一起画,或者自己想画什么画什么。 这片花海里物种丰富,花、各种低矮植物,时不时出现的野兔,不怕人的松鼠……有的小孩画着画着,忍不住扔了手中的画笔去追野兔,别冬照看着不让他们跑远。 最后的两天别冬没准备自己再上手去画画,虽然他觉得这事儿也很有意思,但前面两次出的小乱子,他都认为是自己分神了的缘故,如果他没去雕那只松鼠,就不会出现刻刀,如果自己不去洗手,就不会没看住那群孩子,所以现在他什么都不做,就只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地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冷峯看出别冬今天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好上前去问你为什么今天不画了,你画得挺好的,要不然还是试试? 这些话冷峯怎么也说不出口。 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巴士车送小朋友回学校,冷峯仍旧开车先送蓝雪青,再送别冬,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随园路端头,别冬下车时说“谢谢”,冷峯淡淡点头,别冬拉开车门,正巧江沅打电话给他,别冬接了,江沅问他是不是和冷峯在一块,让他俩一起来司放这儿吃饭。 司放的饭馆出的那起群殴事故几乎传遍了整个镇子,又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加了许多莫须有的背景情节,成了个双方为情仇杀的故事,蓝雪青和顾尔藏莫名其妙地成了故事主角,被传得又香艳又江湖,有人当着司放的面讲给他听,他只能“草”了一声。 地方小,人杂,生活节奏又慢,谣言在这种地方格外有土壤,见风见水地就能茁壮成长。 这天晚上司放对江沅和冷峯抱怨了一通,但这通谣言竟然让司放的饭馆生意又好了起来,总归当地人也好,游客也好,都对这种“有故事”的地方和人充满兴趣。 江沅有点好奇这几天别冬和冷峯朝夕相对的相处究竟如何,又有点羡慕冷峯,可以跟别冬因为工作的名义这么近距离地待在一起。 别冬虽然是客栈的义工,哦现在应该升级为管家了,但江沅总觉得他跟自己始终保持着距离,该做的事该干的活儿一点不少,现在还给客栈带来生意,但除此之外,江沅并不觉得别冬比刚来的时候跟他更亲近了。 好像一直就是那样,一直都在一个有名目,有来头的,极其客观的关系里,想再近一点,江沅都无从下手。 他觉得这样简单的,却又谜一样的别冬很吸引人。 把几拨客人忙活完,司放提前打烊,几个人才得空坐下来一起吃饭,别冬又是忙进忙出地帮着打下手,江沅观察冷峯和别冬,两人之间还跟以前一样,没啥交流,连眼神都没碰撞,但江沅莫名地就是觉得,两人间那种剑拔弩张,有一个没一个的那种僵持感快没有了。 他真觉得好奇,试探地问:“你俩最近做那个活动怎么样啊?” 别冬夹菜的手顿了顿,这时看了眼冷峯,正巧冷峯也看了眼他,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错,很快又各自飞开,冷峯淡声说:“还行,出了点小乱子,没啥大事,青姐接的活动,安全做下来就行。” 江沅点头:“那是,这种活动不求成果,安全第一。” 司放默默听着,今天户外写生,小朋友们吃的午饭都是从他这儿订的,他给做了打包好,送到公路的地方,别冬和冷峯去接了带过去,这事儿是别冬跟蓝雪青的提议,她也同意了。 心花鹿撞 第12节 算是司放和蓝雪青离婚后距离最近的一次有关联的“交流”,但司放不认为这是蓝雪青对他有“松口”的意思,她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 跟着冷峯说:“那些小孩画得真好,有几个很有天赋,沅儿你也应该看看,几乎不用教,就顺着他们的本能画,我感觉他们才是我的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冷峯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又掠过别冬,别冬感觉到了,但没给反应。 “是吗?”江沅说:“小孩子往往是最有灵气的,没经过训练,不知道各种所谓规矩,方法,是最好的。” 别冬这时问:“怎样才算好?” 江沅看了眼冷峯,冷峯像在想什么,而后说:“艺术的好是不经过计算的,是身体的直觉,经过训练当然可以越画越好,但灵气与天赋直觉这东西,并不能被训练。” 他这么说,心里想他自己就是经过计算的那种,他知道那种不够好,但他改不了。 他还想说,你就是那种真正的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这简直让冷峯嫉妒又无奈。 作者有话说: 要周四见啦~ 过年实在太乱糟糟了,好难找到可以安静下来写稿子的时候… 但是,下周值得期待,准备让俩犟货有点进展~ 第20章 他惊觉自己是个混蛋 最后一天的写生在山谷里的小溪和湖泊边。 有很多条小溪,从遥远的更高的山巅一路流淌向下,溪水清凉沁人,蓝雪青说都是山顶的雪水融化的,甚至每天都有人徒步上山特意取这里的山泉水。 无数条小溪在这里汇聚成一个平缓的湖泊,这里很美,水源四周都是挺拔的冷杉,阳光斑驳洒落,清澈见底的溪流里有鱼游动,摇曳多姿。 这里的湖面终日被阳光照射,不再寒凉,平缓地向边缘流动,那里有一处不算高的断面,正好形成一处瀑布,瀑布不算高,但横向面宽广,瀑布之下又是一处深潭,而后水流再接连向下流淌。 写生的地方就在上方的湖泊周围,经过昨天的写生,今天的小朋友对画画这件事已经很熟练,都不用冷峯教,他们自己就铺开了画夹,画湖水,树林,水里的鱼和天上的云,有一两个不爱画画的,就自己在边上玩,别冬注意着让他们别去干扰其他小孩就行。 别冬突然有点期待,想看冷峯认真画会画出什么样子,又比如他那个空荡荡的工作室,如果他认真做雕塑,会做什么? 突然觉得冷峯好像也是一团谜,司放对他讲过的,那几句简略的过往不足以勾勒出冷峯究竟是个什么人,别冬跟他认识这段日子,哪怕近些天这么近距离,也还是根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是个“恶人”,但不会是“坏人”,别冬在心里默默地这么定义。 恶行恶相,但骨子里好似并不坏。 中午到了,依旧是在司放那儿定的饭,司放开着他的破面包车送到公路上,别冬和冷峯过去接,得手拎着饭往回走个十几分钟。 两人一人拎了一半,原本冷峯看他这么瘦,想多拎一些,但别冬二话不说麻溜地提了一半就甩开大步走了,冷峯跟在他身后,瞧见他外套脱了系在腰间,上身只有一件长袖t恤,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和脖子后颈都雪白,肩膀和后背看上去全是骨头。 冷峯做了小半辈子雕塑,人体的骨骼形状,肌肉走向,他只要扫一眼就全能明白,别冬这样的身体,冷峯脑子里像职业病一样的忍不住开始肖想,体脂含量应该低到惊人,他瘦而不弱,看起来很有力气,冷峯想象别冬的肌肉线条应该是纤长的,薄薄的包裹在纤细的骨骼上,十足是少年人的美感。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这样不对,刚刚脑子里出现的那具想象中的身体并不是真的,冷峯这样跟自己解释,是因为太久没做东西,冒出来的条件反射而已。 饭盒挨个递给小朋友,让他们先吃饭,然后发现少了两个人,几个工作人员四处查看,蓝雪青惊叫一声:“在那边!” 别冬看过去,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正在湖水靠近瀑布的边缘,挽着裤脚踩在水里,像是在摸鱼捞虾。 大的那个就第一天就把小栗子弄哭了的小胖子,今天他就没画过画,一直在边上自己玩,这会不知道怎么把小栗子也拽了过去,跟他一起淌在水里,弯腰在里头捞着什么。 仁爱的老师跟其他人说:“大家别大声叫,会吓到他们,我们慢慢过去,跟他们说话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冷峯和别冬看着剩下的孩子,仁爱的两个老师过去,站在湖边上慢慢哄着那两个小孩,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小孩完全不看他们也不听他们说话。 然后,大的那个突然生气了,用力推了一下小栗子,小栗子一下滑倒在水里,而后那小胖子又推了一下他,小栗子还来不及哭,就顺着滑溜溜的水流掉下了瀑布。 别冬大惊,话都来不及说,大步往湖水边缘急速奔过去,衣服都来不及脱,蹬了鞋子,飞身跃进了瀑布。 湖面上的水被阳光一直晒着,并不觉得冷,可是瀑布朝阴,下面累积的深潭水是冰凉的,又是冬月,别冬一头砸进深潭中,潭水被瀑布冲刷,视线十分模糊,他在水下努力辨认着,没找到掉下去的小栗子,憋到快没气才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而后继续潜了下去。 水下突然多了一个人,别冬认出来,是冷峯,他在自己后面也跳了下来。 两人在深潭里找了好一会,都没见到小栗子的身影,别冬头皮都麻了,大脑像是停止运转,跟着突然想到小孩子身量轻,说不定已经被冲到别的地方,于是又顺着水流继续向前,果然往前游了不远就找到了静静漂浮在水下的小孩。 他和冷峯两个人托着小栗子浮出水面,小孩呛了水已经昏过去了,冷峯就在岸边上给他做急救,最后小孩吐出来一大团水,总算醒了过来。 别冬这回狠狠被吓了一通,看到小栗子转醒,他这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将将落了下去。 还是后怕不已,万一没找人人,万一找到得太迟了……别冬不敢想。 小孩落了水,还是得送往医院去仔细检查下,仁爱的老师照看剩下的小孩,还好司放的面包车还没走远,蓝雪青赶紧联系他把车开过来,冷峯一把抱起小栗子,几个人往公路边能停车的地方奔去。 小栗子像是被吓傻了,一直不出声,哭都不哭,冷峯和别冬全身湿透,完全顾不上自己,直到上了车,才发现两人自己也被冻得浑身发抖。 面包车上有毛毯,小栗子冻得嘴唇都变紫了,蓝雪青把他的湿衣服都脱了,拿毛毯给他裹着,再用自己的厚外套裹在他身上,但冷峯和别冬就没办法了,湿淋淋的衣服穿在身上只会更冷,司放把空调开到最大,别冬和冷峯脱了上衣,胡乱擦了擦,然后湿淋淋地坐着。 冷峯这才发现别冬一身的伤疤。 新伤盖着旧伤,覆盖着他的前胸到后背,胸腹、肩胛、雪白的胸膛布满了荆棘一样的刺痕,后背有一道大伤疤,从右肩向下,几乎斜跨过整个背部,像是被人用过刑一般。 冷峯触目惊心,心内的震惊再也收不住,泄露在了脸上,他抬头盯着别冬,就要开口问出来,“你……”然而才说了一个字,别冬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抢白打断道:“最后一排可以晒太阳,我去那里躺一躺。”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去了最后面。 那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让冷峯问,也并不想说。 冷峯看着他弓着腰走到面包车最后,蜷着身体躺倒下来,前排座椅的靠背挡住了他的上半身和伤疤,也挡住了他的脸,冷峯看不到了。 蓝雪青和司放自然也瞧见了别冬这触目惊心的一身,他俩对冷峯使了使眼色,“这会别问,回头再说。” 这荆棘遍布的身体像刺破黑夜的一柄利剑,长驱直入地闯进了冷峯的脑海,把他对别冬旧有的印象全都替代了,冷峯恍然他根本不了解眼前的人,别冬经历过什么,为何性情大变,是不是跟这满身的伤痕有关?这样的伤痕不像是普通殴斗会出现的,而像是被长期重度虐待,冷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误解他了,他不了解这个人,却粗暴武断地给对方下了判决书,说他是野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冷峯惊觉自己真的太混蛋了。 在路上司放给江沅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两套衣服直接去医院,给冷峯和别冬换上。 一直到医院,车后面的人一直蜷缩在座椅上,冷峯不时回头,只看见别冬弯曲的膝盖,他躺着,赤裸着上身抱着自己,冷峯从这个身形中第一次读出惶然无措的意味。 第21章 敛去了爪牙的小兽 医生给小栗子做了全身检查,溺水后抢救及时,身体上没啥大碍,但精神上好似受了刺激,整个人一直怔怔地,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反应。 县城的医院医疗手段有限,唯一的精神科医生特意过来给小栗子做引导,蓝雪青陪着一起。 仁爱随后也来了人,跟医生做了交流,他们有自己的专业疏导老师,准备带小栗子回学校,蓝雪青也跟他们一起,今天出了这场事故,她作为第三方合作者,也得去面对责任。 于是医院就剩冷峯和别冬还有司放,司放看俩人都冻得够呛,他自己白天出来也没穿外套,没多的衣服可以给他俩披一披,只能猛打电话催江沅,等江沅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冷峯和别冬都披着各自的湿衣服,冷峯留意到别冬一直在发抖。 江沅总算赶了过来,带了两套衣服,别冬和冷峯找了个空病房,背对背把衣服换了。 冷峯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几眼那浑身的伤痕,纵横交错,像用荆棘捆过他全身,这时离得这么近,冷峯终于看清了,手指忍不住想靠近那些伤疤,离近隔空抚了抚,又拿开了,心跳毫无意识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像在心疼。 他的胳膊蹭到别冬的后背,发现很烫,问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别冬双颊绯红,但他摇头:“没有。” 冷峯二话不说,一把拽过他胳膊,把手背贴到别冬的额头上,烫得吓人,他皱眉:“嘴硬什么?” 而后松开他,两人出了病房,江沅和司放在外头,准备一起回去,冷峯说:“再等等吧,有人发烧了,得挂个水。” “谁?”江沅眼神在两人中扫了个来回,很快反应过来:“小冬发烧了?”他的手很自然地贴了贴别冬的脸颊,一片滚烫,“呀,这么烫,快,咱们去找医生开药。” 别冬本来根本没想提这事,按理说他不应该会发烧,在老家的时候,穿得那么单薄,在雪地里一待那么久都没事,跟只小雪豹一样,寒冷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怎么今天落个水就发烧?别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体变弱了。 医生量了温度,38度7,开了挂水的药,别冬坐在输液大厅宽大的沙发椅上,开始挂上水之后,昏昏沉沉的感觉才沉重地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又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司放去外面餐馆打包了吃的东西,拿到输液大厅几个人简单吃一点,别冬右手正吊着针,吃不了,江沅于是拆了双干净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到别冬嘴边,别冬有些尴尬,下意识往后避了避。 江沅不顾别冬的尴尬,诚恳地说:“没啥不好意思的,你这不是不方便嘛。” 别冬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肯,那块红烧肉高高地举在那,像江沅欲盖弥彰却又昭然若揭的心意,司放闷着头不看,心里骂着江沅死性不改,一直不吭声的冷峯却突然把那块肉用筷子接了过来,三两口吃了,江沅一愣,骂了声“草啊……” 冷峯从打包袋里拆了支勺子递给别冬:“用这个。” 别冬这才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刚刚江沅那看似正常的举动让他觉得尴尬极了,他知道江沅是好意,也没什么出格的,但就是……别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别扭。 但他昏昏沉沉地,顾不上深究,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就缩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司放和江沅问起今天下午出的事故,冷峯简略讲了下,江沅看了眼闭着眼打盹的别冬,感慨地说:“小冬真是英雄。” 司放也连连点头,江沅看了眼冷峯,说:“你今儿怎么不说这种行为是莽夫了?以前不都这么冷嘲热讽地么?” 冷峯冰山脸:“情况那么危急,还能怎么办,还得反应快才追得上。” 江沅说:“你就是嘴硬,明明自己也跳了,就是不肯承认这种行为是对的,是值得被赞美的。” 冷峯不接茬:“过都过去了,还不知道仁爱那边怎么说呢,青姐去处理后续了,要是把事故责任都算到我们头上,那有得闹了。” 听到蓝雪青的名字,司放上了心:“那不能吧?要这样的话,这帮人要不讲道理,我就用特么更不讲道理的方式去会会他们。” 冷峯摁住他:“四哥冷静,事情还没结果呢,先静观其变。” 吃完饭,反正江沅在这儿,司放看人没事就先开车走了,晚上他还得忙活饭馆。 直到药水挂完,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别冬才醒,已经是夜里,护士又给他量了次体温,比刚才低了点,但还是在发热,于是晚上的急诊医生又给他开了一些吃的药,说夜里继续观察,如果高烧反复的话,还得过来医院再挂水。 别冬接了药,他觉得睡一觉就能好,自己没那么娇气。 回去的时候坐江沅的车,别冬在后座上坐着坐着就撑不住了,滑躺下来继续睡觉,身子骨缩成一团。冷峯脱了外套,朝后座扔过去,说:“盖着,都没好利索,别再加重了。” 别冬愣了愣,手里捏着衣服,倒没说什么,听话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江沅瞥了眼冷峯:“哟,今儿挺友爱和善啊,可不像你。” 冷峯低声含糊地“嗯”了声,没反驳没开嘲讽,像是根本不想接这茬。 江沅从后视镜看了眼别冬,睡得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冷峯也看得到,他觉得此时的别冬像敛去了爪牙的小兽,有些可怜和温顺,想起下午他看到别冬奋不顾身直接飞身跳下瀑布的时候,心中一惊,而后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这时再想起来,冷峯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担心落水的小孩更多,还是担心那个不要命的小狼崽子更多。 幸好都没事。 晚上回到家,冷峯第一件事就是去冲个热水澡,洗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小狼崽回去知不知道冲个热水澡,别就这么睡了,冲完澡出来,他想给别冬发个提醒的信息,这才发现手机跟着一起落水,已经不能用了,又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别冬的联系方式。 在床上坐了会,冷峯毫无睡意,脑子里和眼前全是今天见过的别冬满是伤痕的身体,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冲动,下了楼。 一楼的角落有一大块白色的大理石,这种石头是梨津的特产,冷峯刚弄工作室的时候就拖了一块过来,只是两年过去了也没用上,这时冷峯把那巨大的石块挪到大工作台边上,一把掀开小工作台上的盖布,一排整整齐齐的雕塑工具展露眼前。 站在跟前静静看了会,大小各异的刻刀在夜里的灯下闪着幽暗的光,这些曾经是他的手,他的心。 心花鹿撞 第13节 这夜里难得出现的,珍贵的,强烈的冲动,让冷峯开始放任自己的本能,用刀用钻用砂纸去打磨那块石头,让它按着自己心里出现的样子凿出一个轮廓。 出来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只有一个粗糙的轮廓,屈着膝盖,双腿紧紧贴近胸膛,头埋在膝盖上,双手环绕过双腿,把自己紧紧抱住。 是今天的别冬给冷峯的印象,惶然无助地覆盖了他以往在冷峯心里的全部感觉。 瘦削的,赤裸的,粗糙的,冷峯心无旁骛,用手和刀,尽量让这个人接近自己心里的样子。 直到天色泛白,冷峯盯着他不知不觉做了一夜的东西看着,觉得还是不满意,怎么样都差点意思,他突然很想别冬这个人就在他眼前,能看得到,触摸得到,他想感受别冬皮肤的触感、温度,去仔仔细细抚摸过那些伤痕,荆棘一样的刺红和凸起,冷峯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出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22章 野草变娇花 一觉醒来,别冬发现自己热度退了,算起来已经有好些年没这么“病”过,即便是在劳教所的那几年他也没生过病,那里条件那么差,冬天那么冷,每天干那么多的活,他都活得好好的,现在在这白日里如春天的梨津,竟然被冻了下就病倒了。 别冬心里自嘲可真是给你娇的,野草进了温室还真把自己当朵娇花了。 手机进了水,江沅想给他换一个,别冬拒绝了,他拿去镇上找人修,从皮袋子里取了五百块钱带着,这还是他从那只“只进不出”貔貅一样的皮袋子里取出来的第一笔支出。 去修手机的路上,别冬在另一条街看见了顾尔藏,原来她果然换了个地方摆摊,那件事过后她也没再去过司放那儿,别冬犹豫了下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又想既然她换了地方,应该是不想再跟他们这帮人有牵扯,但顾尔藏已经看到了他,倒是一如既往很热情地站起来用力朝他挥手。 别冬走过去,顾尔藏的小摊上满是各色宝石,有宝石原石也有饰物成品,之前她说卖一只就够她活半个月的,只要她愿意开直播卖货,这些宝石分分钟都能卖光,别冬问她最近好吗,顾尔藏说还行,正常过日子。 顾尔藏不提司放,别冬也不好提,却听到她说:“小冬,那天挺谢谢你的。” 别冬楞了下,顾尔藏说:“当时我真的怕极了,从来没见过那种人,要不是你一直护着我,还制住对方带头的做交换,他们根本不可能放了我。” 别冬只好安慰她:“他们是冲四哥来,也就想要钱,用你吓他而已,不会真对你怎样,四哥和峯哥最后也都把事儿了结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顾尔藏却摇头,自嘲地笑笑:“我知道你人好,是在安慰我,没事的,我现在也想通了,我喜欢司放那就是叶公好龙,总觉得他身上有江湖气,哪知道自己真被卷进所谓江湖里,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顾尔藏突然这么坦诚,又谈到感情,别冬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了会,木木地说还有事要去修手机,顾尔藏说:“那行,以后你要有什么事用得上我的,我都可以帮你。” 别冬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犹豫了下又回头,问顾尔藏:“那个,你那天在四哥那儿算的牌,说我跟一个人有缘,是真的吗?” 顾尔藏眼睛都睁大了:“当然真的啊,我算塔罗很准的。” 别冬想问那你能算出到底是谁?顾尔藏又补了句:“但我真不知道到底是谁,那天屋子里人太多了,要就只有一两个,兴许还能判断得出。” 别冬笑了笑:“没事。”他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问:“孽缘是什么?” 顾尔藏“噢”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那天说过的话,然后说:“咳,这个是我那天故意乱扯的,看江沅那么来劲,故意逗你们的,牌面上看就是很深的缘分,你俩往后的人生都有交集,扯也扯不开,这种缘分就是,如果遇到对的人,就是正缘,如果遇到不对的人,就是孽缘。” 这样啊……别冬心里莫名晃过一个人的脸,他自己也吓一跳,赶紧回神,跟顾尔藏挥手说:“我就问问。” 修手机花掉了300块,别冬看着递出去的三张红票子,有那么一丝舍不得,于是那渴望赚钱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又记起蓝雪青这里的冬令营酬劳还不知道拿不拿得到,如果仁爱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那这次活动蓝雪青铁定赔本,他也就不准备收钱了。 蓝雪青这天下午才从县里回来,马上联系别冬和冷峯去她那儿,别冬过去的时候,看到屋子里除了蓝雪青,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中年男人,冷峯随后也到了,蓝雪青看起来兴致不错,直截了当地说了事情的后续处理结果。 屋子里那个陌生男人是仁爱的一个领导,代表仁爱主动说这次事故是他们的责任,蓝雪青作为第三方没有责任,他们承认对孩子的行为预期有不正确的预估,以及没有派出数量足够的专业老师来全程跟踪,总之这两天蓝雪青跟仁爱一起,把整个活动复盘了一遍,仁爱那边做了自省,这事就算过去了。 仁爱的领导和蔼可亲,还特意介绍了下仁爱的整个公益体系,不仅有针对特殊儿童的学校,还有公益救助机构,是跟庆原自治州公安系统挂钩合作的,专门救护在这一带山区出事故的游客。 因为地处偏远,州警备力量和消防力量都并不充足,而这一带群山环绕,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都很复杂,还是旅游区,每年在山地各种游客驴友的事故频发,光靠正经的警力和消防根本救助不过来,于是早年间仁爱自发成立了公益救护队,后来救护队被归属到州公安系统下,也算是个正规的有名目的机构了。 这次仁爱的领导特意过来,就是想游说别冬和冷峯加入他们的救护机构,因为他俩在救小栗子的过程中表现英勇,行动迅捷果断,看得出来身体素质、反应力各方面都不错,领导说这是两员潜在的骨干大将,今儿必须把他俩说动。 别冬心中有些动,有些热血上头,他看一眼冷峯,正巧冷峯也看着他,那眼神似乎带着些克制的示意,别冬于是把口中就要说出口“我愿意”压了回去。 冷峯问道:“这工作算是个什么性质?加入了你们就是你们的员工?拿工资,五险一金?” 别冬一怔,完全没想到冷峯一出口问了个这么世俗的问题,他以为冷峯这么冷情,又是个艺术家,按他一贯的德行会问这事儿是不是太占用个人时间太麻烦之类。 但别冬也不知道,冷峯这问题是替别冬问的,他自己压根没想参加这什么救护机构,但他觉得别冬应该有念头,但考虑到别冬太傻,肯定傻不愣登什么都不问就去了,不如他自己来当这个恶人,把得罪人的问题全都替他问清。 仁爱的领导耐心地一一解释:“其实我们这种救援机构跟救援人员都是合作关系,平时也不用过去上班,就是需要外派救援的时候,我们会派工作任务出去,谁就近,谁能过得去谁就去,说是公益机构,每次的救援行动也是有费用的,只是不算很高。” 冷峯又问:“现在你们这个救援机构里有多少合作人员?” “现在固定下来的差不多有二十几个。”那领导摸了摸头,笑着说:“人不多,是吧?其实我们的人员流动性挺大的,你也知道梨津这个地方外地人跟本地人的比例差不多一半一半,许多以前的救援人员都是外地人,在梨津待了几年,然后离开了这儿,合作关系也就自然解除了。” 冷峯明白了,就是个松散的合作关系,有活能接就接,没有严格的约束性,但有一定的危险性,且很明显跟收入不成正比。 他直接了当地跟仁爱的领导说:“不好意思,这事儿我就不参与了,户外救援还是挺专业的,需要有很足够的户外经验,我恐怕没法胜任,一般人也都没法胜任。” 这也是实话,冷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其实也意在提醒别冬,这活儿挺危险,别看你今儿救了一个孩子,以后指不定要面临什么危险,别掺和。 但别冬认真想了想,给出了他的答复,他同意了。 仁爱的领导特别高兴,当即跟他约了个时间,让他抽空去趟县里,那里有救援机构的办事处,去办个手续,然后他就正式成为救援队的一员了。 别冬又问大概什么时候会接到任务,那领导笑了,说:“这个不好说,也许很快会有,也许好几个月都没有,我们倒希望没有,没任务就说明一切平安,你也别担心,重大案件肯定都是警方和消防去处理,他们忙不过来的,不太严重的案子才会分派给我们。” 别冬点头,这样最好,他虽然对自己的户外经验很有自信,但救人毕竟是个专业的活儿,他心里还是不太有底。 仁爱的领导走后,蓝雪青留他俩坐会儿,顺带大冬天的一起烫个火锅吃。 蓝雪青屋子里的暖炉很方便,三个人围坐着,别冬快人快手地做了个骨头汤底,蓝雪青调了蘸料,蔬菜和肉别冬也都切得整整齐齐地,一盘盘码在了暖炉边。 冷峯看着别冬进进出出地忙活,突然就明白了司放和江沅为什么都舍不得对这个人放手,确实,这人做什么都麻利,干净整洁,冷峯甚至在别冬手起刀落的切肉中瞧出了一丝美感。 不知道为什么,冷峯觉得今天这道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火锅,每一片肉烫起来都格外好吃。 第23章 你好幼稚 别冬是个有巨大秘密的人,他那一身荆棘似的伤疤,那“杀人未遂”的前科,都在认识他,见过他身体的人里留下了令人震惊的印象,但没人当着他的面问出口。 似乎这秘密有点太大,太重,太不寻常,即便其他人跟他已经算得上是朋友,还是没法问出口。 冷峯是很想问的,挨得这么近地吃着火锅,隔着氤氲蒸腾的白汽,他的眼神状似无意地掠过别冬白皙的脖颈,隐约看得见凸起的锁骨,随着他的动作深深凹下去,凸起来,不知不觉看得有些入迷。 直到蓝雪青毫无痕迹地在暖炉桌面底下用膝盖撞了撞他,冷峯才恍然回神。 别冬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冷峯的异常,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实在是……很稀奇。 冷峯的眼神跟以往都不一样,别冬已经习惯了他看向自己总是带着傲慢和不屑,还有或多或少的厌烦,但今天这眼神里这些令人不快的东西都没有,但别冬也说不出这眼神里有什么,起初只是偶尔扫一扫,跟着像是粘在了自己身上,再跟着,像要把自己一口吞了。 别冬很不爽,于是也直愣愣地瞪了回去,就许你吞我?我也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呢,哼。 然而冷峯被蓝雪青暗示过后,迅速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装着回复正常,就在这一瞬,他躲开了别冬瞪着自己的眼神,别冬转而一怔,跟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怎么这么直愣愣地瞧着一个男人……这要在他老家,就得被人说他这是看上某人了,他怎么能看上冷峯?这么五大三粗横眉冷目讨人厌的家伙…… 别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脸却不知不觉微红了,蓝雪青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罐饮料给他,说:“小冬是不是太热了,脸怎么这么红?” 别冬拿冰可乐贴了贴自己的脸,觉得好过了点,但他没再看旁边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闷头吃肉。 这顿饭冷峯心里涌起无数个念头,一会想再看看别冬身上的伤,一会又想起他画的鹿和雕的松鼠,一会又想问他想不想学画画,或者雕刻,自己可以教他……但这些念头都死死摁在脑子里,冷峯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说出口。 然后他就说出了口:“那个,小冬,你对雕塑有兴趣吗?看你上次弄那个松鼠还挺有意思。” 别冬一怔,想说那松鼠不转头就被你扔了么,跟着后知后觉地被冷峯口里的“小冬”两个字激起了一阵惊愕,印象里这还是冷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往都是“那个”,或者“哎”,或者加起来“哎,那个”,别冬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吐槽,老子有名字,你才是这个那个,哎哎哎,但这会真听到冷峯叫他名字,他又觉得格外怪异。 小冬,人人都叫他小冬,偏这两个字从冷峯口里说出来那么不一样,别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按捺住心里七拐八绕的奇怪念头,只摇摇头,说:“没时间,我要打工挣钱。” 在他看来,冷峯弄的那些,都是富贵闲人玩的玩意儿,冷峯做一个能卖那么多钱,他做出来可卖不了,温饱尚才刚刚解决,哪有心思去搞那些东西。 冷峯听了,像是有些失望,但也没继续追问,只“哦”了声,暖锅里翻滚着蔬菜和肉片,别冬眼睛都有些雾蒙蒙的,过了会,冷峯又问:“你需要多少钱?” 别冬再次愣住了,这是要干什么?一瞬间脑子里出现那只瘪瘪的破皮袋子,他没算过把那只皮袋子用一百元大钞装满大概需要多少,一两万,两三万?只知道现在差得还挺多。 “做什么?”别冬停住筷子,问他。 冷峯想说我也可以给你开工资,当我的助理,他想了想措辞,说:“我那儿也需要一个帮手,最近打算做一些东西。” 这是真的,冷峯很想把那件半成品的作品做完,他需要别冬一直在他边上,随时能看到,能闻到,能听到,但这话他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听到冷峯开始做东西,蓝雪青有些吃惊,更多的是高兴:“真的呀?阿峯,你开始做作品了?这可太好了。” 而别冬却似乎没什么触动,仍旧涮着肉吃着肉,他不知道冷峯眼神和语气里那种莫名的期待感究竟从何而来,但他觉得这些跟自己无关,而且他觉得冷峯在瞎扯,那个工作室他又不是没去过,几乎一览无余一无所有,哪里需要什么帮手,他能去帮什么? 于是别冬很干脆地拒绝道:“我真的没时间,忙不过来,四哥和客栈已经事儿够多了,要是还加上仁爱那边时不时的救援任务,我腾不出多余的空来,再说你那些活儿我也不懂,不懂的事我从来不沾手。” 最后一句话别冬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给冷峯怼回去,你不说我没脑子么,我就算再没脑子,也知道不懂的事儿不沾手,比如你,跟你的事儿,就根本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冷峯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给噎住了,这番拒绝有理有据,他连再试图说服对方的机会都没有,冷峯不是个习惯被拒绝的人,这会被堵得不上不下,十分憋闷,完了只好闷声说:“哦,那行吧。” 蓝雪青问别冬:“小冬急着用钱吗?客栈生意最近怎么样?要真能弄起来,倒是可以赚不少钱,让沅儿给你提成。” 别冬忙说:“有的有的,沅哥一直给我有提成,现在有一些生意,都是网上来的,但也不多,除了上次青姐你教过我的订房平台,其他我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打开知名度什么的。” 蓝雪青想了会,说:“办法倒是有的,但这事儿你得找个人帮忙。” 别冬问:“找谁?” 蓝雪青说:“顾尔藏。” 嗯?别冬想他刚遇见顾尔藏,对方说以后有她能帮的事儿随时开口,这立马就要兑现了? 提到顾尔藏的名字,冷峯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蓝雪青,顾尔藏性格外放,喜欢司放喜欢得人尽皆知,而司放对前妻念念不舍更是被人津津乐道,这是个大三角虐恋,这会蓝雪青倒是没什么避讳,直接提起顾尔藏的名字。 蓝雪青继续说:“顾尔藏是个网红,网上粉丝不少,你让她随便去客栈拍点视频,拍点自己在客栈的照片,发到她的账号里帮着带带货宣传下,应该能有效果。” 还可以这样……这完全是别冬不擅长、没听过、不了解的一面,他知道城市里许多人是活在虚拟世界的,但他不是,他是个跟大地泥土打交道的人,但现在蓝雪青讲的这些方法他也不排斥,就像冷峯曾经冷斥他的,这些是在外面的“生存之道”,他必须得会。 像以往一枪可以命中猛兽一样,他现在必须学会这些新的,让自己活命的方式。 冷峯皱眉问道:“顾尔藏会愿意么?现在这些大网红帮忙打广告不是挺贵?” 蓝雪青说:“别人我不敢说,小冬去找她,她应该能同意,小冬帮过她,你别忘了。”蓝雪青也知道那场混战中顾尔藏被人制住,别冬挺身而出的事儿。 冷峯点了点头。 蓝雪青又给别冬讲了一些如何打理客栈,如何在订房平台上做一些站内宣传,别冬听得很认真,火锅都不吃了,掏出手机聚精会神地打字记录下来。 冷峯在边上一直没说话,他又不由自主地的把眼神都放在了别冬身上,觉得他真是个笨的,蓝雪青讲给他听的时候,别冬脸上总是容易露出那种没听懂,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的表情,但冷峯现在看着一点以往的嫌弃都没有了,反觉得有股笨拙的可爱。 他很想把别冬拉过来说,这有什么不懂的,你听我说,这不就是那啥啥啥……继而惊觉这样的做法恐怕只会招人讨厌,赶紧按捺住了。 看别冬对打理客栈的事情如此上心,冷峯还觉出了一丝嫉妒,对江沅。 江沅这个口蜜心软性子怂的货,怎么就招了这么个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伙计? 这人可是刚刚拒绝了自己的邀约,现在就当着他的面,对另一份工作如此上心,如此孜孜好学,冷峯忿忿不平地心想,你不说不懂的事儿不会碰么,那现在这个你就懂了?你不也什么都不懂,现学现弄么? 他靠在椅子上,身体一个向后倾的姿势,架着两条大长腿,抱着胳膊,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议和不满,然而只是没人在意罢了。 别冬感觉今天又被上了一节课,记满了他不懂的新东西,回去得好好消化消化,找顾尔藏帮忙的事也得计划起来。 他沉浸在自己接下来的工作计划里,根本顾及不到旁边人正在对他散发强烈的不满,眼神都没瞥过去过。 心花鹿撞 第14节 冷峯像块冰似的,身体姿态越来越硬,看着别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蓝雪青发现了,拍了拍他的膝盖说:“你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她知道冷峯正在对别冬表达不满,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别冬刚刚拒绝过他一个不清不楚的工作邀请?不至于吧…… 蓝雪青暗自揣测,这人怎么突然变幼稚了? 作者有话说: 峯哥:我脸怎么这么疼?嗯? 希望早日上必读榜,然后就可以一周五更~ 又要周四见啦崽崽们~ 第24章 他记得他的温度 不光别冬自己,身边其他人也都敏感地觉察到,冷峯对别冬的态度变了。 因为他以往立场坚定地多次表达过对别冬的反感,当着别冬的面态度倨傲,背着别冬私底下直接让江沅把人送走,从内到外表里如一地讨厌别冬,以至于所有人都形成了冷峯就是反感小冬的这么个根深蒂固的印象。 所以,当如今冷峯表现出一丝丝对别冬的和气时,大伙都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在蓝雪青家里吃火锅时的景象大家没瞧见,也根本不知道冷某人递出邀约又毫不留情被拒了的名场面,只知道如今冷峯往司放这儿跑得格外勤,有事没事都喜欢待在这。 虽然以往他也来,但都吃饭时才到,还特意避开饭点,因为饭点司放这儿客人多,他嫌吵。而且吃完饭也不多待,并不喜欢跟人扎堆闲聊,江沅就总说他“独”,跟狼一样喜欢自己待着,人一多他都嫌闹得慌。 但现在可好,别冬还没到去帮厨的点,冷峯就已经先到了,趁着饭馆的客人还没来,等别冬来了,没话找话地转着圈跟他讲话,头几天司放一头雾水,不知道冷峯这是吃错药了还是咋了,但又觉得这俩人关系缓和是好事,不然其他人还总得想着法子让他俩不要一见面就跟吃了枪药一样,过了几天司放又开始嫌冷峯碍事,这人身高体量大,饭馆没人的时候他待着还行,人一多,他在这进进出出,还占着客人的位子,司放实在是嫌烦,于是到了饭点就打发他去院子里待着,给他一壶茶,让他抱着晒太阳。 冷峯毫无怨言,他的注意力好像只能集中在一个点上,一旦集中了,对其他事的感知就变得十分钝感,比如其他人对他现在的行为表现出的诧异,他通通根本没留意到,他只留意到别冬对他十分冷淡。 他没话找话对别冬问的那些问题,说的那些话,别冬都觉得十分无聊,比如“看你那天那么猛地一头扎进瀑布里,你水性是不是很好?”别冬想,艹了,那么紧要的关头,谁特么在乎水性好不好,淹不死不都得往下跳么。 冷峯还会问,“你怎么这个年纪就这么会做饭?跟谁学的?”别冬都懒得搭理他,这些弱智问题!会做饭是因为生存本能,饿了不自己做饭,难道等着进山打猎一两个礼拜才回来的父亲做饭?早特么饿死了,母亲也要干活,谁顾得上自个儿?以为人人都跟你们这些少爷似的,生来就一群人伺候。 又比如,“以前没人说过你雕的东西很有意思吗?”别冬心想就那种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有意思跟没意思有区别吗?这样的玩意儿也就你把它当回事,问了一遍又一遍。 别冬心里对这些话连开嘲讽,像在心里架了一台坦克,“轰隆轰隆”地对着冷峯的弱智问题连连开火,但他脸上还是紧紧绷住,尽量不把心里的真情实感泄露出来。 有时候实在绷不住,在背过身的时候翻了几个大白眼,都被司放瞧见了。 司放当即忍俊不禁,把冷峯往外撵,“一边儿待着去,不明白的事自己琢磨,我们小冬忙着呢,别瞎搅和。” 冷峯选择在后院待着,因为在这儿能看到厨房,看到别冬工蜂一样利索忙碌的身影。 也不是所有的问题和搭话别冬都视若无睹,冷不丁冷峯会问:“那些伤疼吗?现在还会疼吗?” 别冬这一身的伤没人提过,司放听到冷峯这直球问题都楞了下,但他心里也想知道,这身恐怖的伤怎么来的,还疼不疼? 其实别冬胳膊上也有伤,之前穿短袖的时候都见过,但那会大家只以为少年人心性野,尤其别冬那个性子,以前肯定没少打架,身上有伤再正常不过,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身。 然而别冬压根不会回答这问题,他觉得自己也变了,当初刚来的时候,在警局因为那对天杀的没良心的父母,别冬做出了过激行为,被警察当场查档,翻出了他“杀人未遂”的犯罪事实,这是别冬最后悔的事,为此他不得不对江沅和冷峯说出他曾试图想杀了继父的过往。 这是他唯一,不得不吐露的过往。 但仅此一次,别冬在那个流泪的夜里发誓,即便有人用刀架着他脖子,也不会再对任何人讲起他的过去。 那些肮脏的,卑污的过去,都应该被埋进老家终年飘雪的山顶,埋进父母的墓碑中,埋进他最深的心底,加上锁,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任何人知。 冷峯也不知道,他早在最初,在别冬咬牙不得不袒露自己“犯罪”事实的那天,他对别冬那么肆无忌惮地吼过,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失去了了解别冬过往的资格。 因而别冬只冷淡地回他:“不疼。” 就这两个字,没有表情,也没有更多下文,冷峯满怀的关切扑了个空,想说什么,却又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冷峯终于发现,别冬整个人对他都是封闭的。 别冬对任何人都是封闭的,接下来的更多天里,冷峯确认了这个事实。 不知怎么,他心里竟然舒服了点,至少别冬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都不曾袒露心扉,并不是只对自己这样。 别冬跟司放和江沅明显走得更近,对这两人的态度跟冷峯有明显区别,但冷峯暗自分析本质,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别冬也并不会跟他俩讲自己的过去,最多只是平时聊天时的态度更好罢了。 冷峯很会自我安慰,大家都是五十步一百步而已。 好多天过去,冷峯那天用一夜做出来的雕塑雏形还停留在原地,毫无进展。 每天晚上他都揭开盖布,细细盯着那个抱着自己的轮廓,有时候觉得这是他心里的别冬,有时候又觉得好像不是,他对别冬的印象一时清晰一时模糊,别冬极其偶尔露出来的软弱和柔顺被他瞧见过,但那并不是常态,大部分的时候,别冬是冷淡而疏离的。 但冷峯十分怀念那个蜷缩在车后座,屈着膝盖,环绕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别冬,他有些后悔那天他没有也坐到后面去,把那个因为寒冷而变得驯服的人抱在自己怀里。 那么珍贵的一刻,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别冬身上的气息,冷峯在夜里仔细回忆,清新的,冷冽的,最近的日子冷峯花尽了各种心思去靠近他,闻到了别冬身上的气味,他以前总毫不留情地斥责别冬是只无法驯化的野兽,是养不熟的狼崽,然而他真正靠近了,闻到了别冬身上的气味,是雪后的森林。 冷杉、香柏、缠绕在原始森林的树干上,层层绕绕的野生蕨类,是这些气息,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野兽气味。 冷峯有些沉溺,这是任何一种香水都无法调出的气味,别冬走到哪,这种气息散发到哪,引得冷峯闭着眼都可以跟随,他的手指抚摸上那具雕塑雏形,那肩膀的弧度跟别冬一模一样,但冷峯觉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具雕塑毫无温度。 而别冬,冷峯记得自己手指触碰他的感觉,滚烫的,像要把自己烧了一样。 作者有话说: 峯哥这是情窦初开? 第25章 被发现的小金库 别冬没想到顾尔藏一个神婆竟然有这么多粉丝,200多万,顾尔藏满怀骄傲地给他展示了她的账号上的粉丝数,别冬盯着看了好一会,才确定自己没眼花。 找顾尔藏做宣传这事儿别冬想了好些天,这是个大忙,他没那么莽撞,自己没想清楚就贸然找上去,虽然他觉得顾尔藏应该不会拒绝他,但那天蓝雪青提起的时候,冷峯问的那个问题提醒了别冬,后来他去查了下,发现网红接商业单的价格着实惊人,几万块都是基本数字,别冬暗忖就他们这个小客栈,江沅肯定不会掏这笔钱,那,别冬想,除了自己豁出去给顾尔藏刷脸,还能给她一点什么实质性的回馈呢? 他总是不愿欠人恩情的,就像江沅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搭救过他,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于是他绞尽脑汁地给他把客栈打理好,虽然明知道江沅不靠这个赚钱生活。 于是他想了好些天后,先跟江沅聊了这件事,如果顾尔藏做了宣传,他愿意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把自己这10%的提成里,分5%出去给顾尔藏。 江沅有点惊讶,别冬竟然对经营客栈这么上心,比他这个老板更像老板,他自然不愿意让一个这么为客栈上心的人委屈了自己,于是说他另外再给顾尔藏10个点的提成,别冬的部分不变。 别冬给顾尔藏说出了他的请求和提议,顾尔藏好一会没说话,别冬心中忐忑,想着这个请求果然太冒失了,结果顾尔藏说:“小冬,我说过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不需要跟我谈报酬,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怎么可能是看在钱的份上。” 顾尔藏向来心直口快,别冬有点感动,说:“咳,就当是我和沅哥的一点心意吧,你不收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顾尔藏认真给别冬规划了下,还建议他趁着春节快到可以提一波价,春节前到情人节都是旺季,所有客栈都是满价出售,别冬之前设置的折扣价可以停止了,有她来带货,不愁这种时候还卖不出去。 第一步顾尔藏直接让江沅给她来拍照,先上传了一波她的社交平台,360度展示了客栈的美和品质感,毫无痕迹地做了波探店推广,但没挂订购链接。 就这已经让“上沅兮”客栈在订房平台的搜索度高了好几倍,跟着顾尔藏又来拍了视频,在视频最后挂上订房的二维码,最后一波推广是来做了三个小时的现场直播。 顾尔藏常年走南闯北,经常输出各种美景美地美人,她的推荐在粉丝群众很有信誉度,更何况,视频里她让别冬也露了个面,沉默又羞涩的少年美人出现后还给顾尔藏涨了波新粉,顾尔藏甚至建议别冬一起做这行,说以他的颜值来做网红,分分钟大红。 别冬自然婉拒了,这段日子他看顾尔藏忙活,要说那么多话,凹那么多造型,不停地在镜头前拍东西,到最后直播的那天还要一直不停地跟粉丝聊天,别冬觉得这些事儿换做自己来做,每一分钟都是折磨,他没法享受被这么密切关注的生活。 客栈的生意果然水涨船高,才一周不到,从即日起到春节,一直到情人节都客满了,别冬光整理后台的订单就花了好几天,随着订单的增多,他像以前那样用笨法子记在本子上已经不够用了,于是强迫自己学会了完整的线上管理系统,哪天的客人几点到,是否需要接送,有些什么特殊需求都能自动提醒,别冬用了几天后,觉得自己以前果然笨得可以,还是现代技术好用。 夜里他悄摸算了笔账,算这段时间拢共加起来,他可以拿多少提成,算了好几遍,看着计算器上8534这个数字,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真是实实在在的开心。 算账好像是现在最能让他开心的事,跟着又算,到情人节的时候,加上客栈的底薪和司放那儿的钱,一起能拿到多少,算完后,别冬都忍不住感慨,这么多呢! 他掂了掂尚还空瘪的钱袋子,想着,到那时候,这只袋子应该差不多就被装满了吧。 心里升起一股提前预感到的满足。 跟着,想到那早前定下的决定,装满钱袋子就离开的念头,也越发摇摆了起来。 别冬是个小财迷的事情最先被江沅发现了。 江沅自从让别冬住了一楼角落的客房,还从没进过他的房间,他下意识总觉得别冬这人,虽然看起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内心里其实是个很“独”的人,有领地意识,跟他的好哥们冷峯一样,江沅虽然对别冬住的房间好奇,但不会干贸然侵犯人隐私的事儿。 这天他进了别冬的房间纯属意外,大风天,一墙之隔的邻居突然找过来,说风把他晒在天台的衣服床单都吹进了江沅这边的墙缝里,请他帮忙找找。 那墙缝就在别冬房间的窗户外,他的窗户打开就是一堵墙,之间隔着极窄的一道沟。看邻居着急,江沅也就没去司放那儿找别冬,直接开门开窗,翻出去把落地上挂墙上的衣服捡起来给了邻居,人连连感谢着走了,江沅却在别冬的房间里打量了起来。 是一个标准间,别冬睡了一张床,另一张床上放着一些叠好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团秃噜了毛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江沅想起别冬那件破皮袄子,他一早让别冬扔了,怎么竟然还在?这么念旧的么,江沅随手拈起来,发现被改成了一个袋子,里头好像还装了不少东西。 他发现了别冬的小金库。 江沅十分惊讶,里面的钞票被叠得整整齐齐,大部分都是一百块红票子,江沅自然知道这是司放和自己给他的工资,别冬没有银行账户,他们于是都给现金,每次也都凑个整数,没想到这家伙是像松鼠藏松子一样,把他的钱都仔仔细细藏在专门的皮袋子里。 真是……有点可爱,江沅笑了笑,又赶紧给他放回原处,尽量让皮袋子恢复原状,他可不想让别冬发现自己进过他房间。 他去司放那儿吃饭,这会人正多,江沅看到了被撵到后院晒太阳的冷峯,冷峯坐在一颗光秃秃的朴树下,半眯着眼睛看着厨房,江沅一拍他:“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哎跟你说,我刚发现咱们小冬的一个小秘密。” “什么?”一听到别冬的名字,冷峯精神都来多了几分,视线转到江沅身上。 “真不知道小冬还是个小财迷呢,嘿嘿。”江沅脑子里净是松鼠藏松子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意思?” “我今儿有事进了他的房间,看到了他的钱袋子,是他自己用之前那件皮袄改的,我跟四哥给他的工资一分没动全放里面呢,码得整整齐齐的,得有大几千快一万多了吧。” 冷峯皱眉:“你干嘛进他房间?” “咳都说了是有事,我平时哪会进他屋,小冬性格跟你似的,这么独,我哪敢。”江沅没好气地辩解。 冷峯想了想:“人才攒了几千块就被你说财迷,就你给人那么点儿工资,还好意思说人财迷?” 江沅瞪眼:“我倒是愿意多给,得有名有目人才肯收好么,最开始义工的工资也是普遍行情,现在升职成管家,底薪也涨了,还有提成,我哪点做得不好?” 冷峯不说话,视线又回到厨房那,心里有几分不舒服,钱么,他多少也有点,也想给别冬开工资,奈何人家都不愿意要呢。 这算什么财迷,要见钱眼开,管什么来路什么人给的钱,只要有钱全都闭眼收下,那才叫财迷。 冷峯觉得别冬离一个合格的财迷还差得远,他倒宁愿别冬是个真正的财迷。 江沅认真问冷峯:“你说,他这么喜欢钱,这算不算一个突破口?比如,我再想想什么办法能让他挣钱,他会不会对我印象更好?” 冷峯的视线缓缓地又转了回来,落到江沅脸上,江沅看着他,不知怎么竟然在冷峯脸上看到了一丝压抑的怒气,他有些愕然,这家伙又吃错什么药了? 半晌,冷峯硬邦邦地说:“他对你印象够好了,你少节外生枝。” 江沅一愣,冷峯又补一刀:“你老婆知道你这么努力想给别的男人送钱么?” “艹!”江沅瞬间暴起,他最烦冷峯动不动提醒他还没离婚,怒吼道:“你是不是有病?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爱给谁给谁!” 厨房里正做菜的司放和别冬听到吼声,探头往院子里瞧了瞧,司放挥着锅铲喊道:“你俩要互殴出去殴,别在我这儿,庙小,容不下。” 江沅压下声线,对冷峯咬牙:“还以为你对小冬印象变好了呢,原来还是这么不待见啊。” 心花鹿撞 第15节 作者有话说: 冬冬: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人。 第26章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蠢事 冷峯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不待见”别冬,相反,还挺待见的。 倒是别冬的态度明显冷淡,冷峯觉得自己不知道怎么有点上头,人对他越冷淡,他越往跟前凑得欢,似乎就爱跟这股冷淡较劲。 冷冷淡淡的别冬身上有股魔力,他也不明着对冷峯区别对待,不仔细观察,他对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冷峯在他周围凑来凑去的,他也不刻意避着,问他什么他也答,不知道怎么答还会翘起嘴角笑一笑。 但明显不走心,像敷衍和客套,不得已的应付,和他面对司放江沅蓝雪青顾尔藏时的那种认真是不一样的。 这段日子下来,冷峯越发看清了这个事实,心中忿忿却又无处可说,难不成还能跟司放和江沅抱怨别冬就只对他一个人冷淡?这也太像个怨妇了,对于他们之间刚刚冰山消融的关系来说,这反应也太诡异了。 冷峯憋着一股劲,像一只狼犬,面对把自己缩成一团,根根刺都立起来的刺猬,爪子扒拉来扒拉去,就是无从下嘴。 但要他服软认怂,就此放弃这只刺猬,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那天中午把江沅怼了一通,但冷峯回过头倒是仔细想了想江沅说过的话,觉得不无道理,既然别冬真那么爱存钱,抱着钱袋子只进不出不撒手,那他的确可以帮着想法子让他挣钱。 把江沅怒怼了回去,冷峯却偷了他的伎俩,想试着靠着这波操作能不能刷一点好感度。 但这事儿理论上行得通,落到实处,冷峯自己也是个根本不会挣钱的,从生存角度上来看,他暂时还不太需要去挣钱,来梨津的时候带了一百多万,租房子装修七七八八花了个大头,两年过去身上还剩六十多万,按现在这种没什么大支出的活法,这六十多万够他过五六年的。 至于钱花光了以后的事儿,冷峯没太多想法,一个正值盛年,身强体壮的男人,想要挣钱总归是不难的。 但他把自己换做别冬,还能做些什么去挣钱,可难住了他。 不能去干体力活,虽然他觉得别冬看起来并不瘦弱,也有把子力气,但干体力活不是长久之道,冷峯不建议这个,但这人文化程度又不高,能去干啥呢,冷峯思来想去,一个在本地没挣过一分钱的人,最后只能去问司放。 问得还挺含蓄,没打别冬的名义,趁别冬不在的时候,问司放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快速挣点钱。 司放“哟”了一声,眉毛抬得高高的,看稀奇一样地看着冷峯:“艺术家也还需要挣钱呢?你那些雕刻的玩意儿随便做一两件,找个经纪人给你卖了不就有的是钱?” 冷峯就不愿意提这个,他在艺术圈已经查无此人两年了,荣玉带给他的打击是全方位的,如果不是被自己父亲捧得这么高,他也不会摔得这么惨。 本来就是一个二流、三流的艺术家,充什么最亮的艺术先锋新星呢,现在皇帝的新衣被扒掉,他就算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二三流的艺术家,也不行了。 名利场就是这样,跟楼市一个道理,藏家也都是买涨不买跌,捧时万人空巷,摔下来无人接盘。 一个他愿意承认但不肯面对的事实,就算他现在做出所谓作品,也不会有美术馆愿意展出,不会有藏家愿意出手,那种随便一件作品能买几十上百万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冷峯直接自嘲:“怎么就不要挣钱了,我这手艺荒废了也可惜,正打算改行去当木匠呢。” 司放抽着烟,眯眼看了他一会,点头:“木匠不错,你这双手,能出细活,说不定还能顺道把咱们当地快失传的民间手工艺给复兴了。” 冷峯都给说笑了,仰头笑了一通,说:“讲正经的,有没能挣钱的门路?” “有,但不适合你。” “怎么说?” “卖年货啊,这都快过年了,咱们当地的年货全国人民都喜欢,这可正是挣钱的好时机。”司放还真给指了条道。 这还真行,冷峯心中刚一动念,这事儿别冬能做,于是嘴上就没留意地说了出来:“我是不适合干这个,但小冬适合啊。” 司放一怔,跟着反应过来:“哦,闹半天你这是帮小冬打听呢?” 冷峯冷不丁被自己给出卖了心思,只好认领了下来,含糊地“嗯”了声,说:“看他到处找活干,感觉是挺缺钱的吧,就帮着问问。” 司放说:“那正好,我本来计划这个月底让他出去替我跑一圈收点年货,店里得备着,过年期间要用,他也正好顺道给自己备点货来卖,一举两得。” 冷峯寻思这主意真不错,司放瞥他一眼:“小冬不会开车,到时候你来当司机吧?” 不知道怎么,冷峯听了这提议,心中竟然一喜,脸上也没绷住,当即笑着说:“行啊,连车带司机,还免费。” 司放默默打量了一会冷峯,突然问道:“阿峯,你不会藏了什么心思吧?” 冷峯咳嗽了声,喝了口茶,故作淡定:“什么心思?” 司放摇头:“我要知道还问你?你不觉得你最近对小冬有点过分殷勤了吗?有事没事就过来围着人转悠,问些有的没的,现在还操心起人挣钱的事儿,这哪像你?你不是一贯最恨沅儿这种到处当好人的做派么,现在怎么自己倒演起了圣人,还乐此不疲呢?” 冷峯好好思索了下,自己真的已经过分殷勤了吗?他怎么觉得还不够呢,要真做到了位,那别冬怎么还会这么冷淡?对于自己最近这种类似反常的行为,冷峯自我解释为“一些些内疚”。 对曾经粗暴地对待过别冬,而产生的内疚。 于是他坦率地说:“以前对小冬有些误会,说话什么也都挺难听的,现在这不是正自我反省呢么。” 司放哈哈一笑:“难得,难得,让你这么个大聪明人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可太不容易了。” 冷峯也在心里自嘲,追溯他之前对别冬那么恶劣的印象究竟从何而来? 是眼神。 冷峯记得最初见到别冬的那晚,他第一次说那些坏人“该死”时候的眼神,冷峯觉得自己是当场唯一读懂了别冬眼神的人,然而他的反应是反感和厌恶。 他从那眼神中看见了真正的恨意,还有一种,为了达到他的目的,可以豁出性命的不管不顾,这些都与冷峯的处世哲学截然相反,不聪明,根本不考虑自身的处境,只在乎自己心里的一杆称,是个随时可能“失控”的人。 那时的冷峯不在乎别冬心中的恨意从何而来,只在乎这样的眼神和赤裸的表达,让他觉得了一股潜在的危险。 他们站在处世哲学的两端,但不知为何,冷峯觉得自己特别懂别冬,就因为懂,所以不想让他进入自己的世界。 但现在好像一切都逐渐走向反面,连他自己,也正一点点背离他习惯了的“聪明”,他知道自己正在做蠢事,但这些毫无所求也毫无结果的蠢事让他格外快乐。 其实,冷峯想,自己还是不了解别冬,不了解以前的他是何种样子,现在的他又为什么是这样,江沅朝他吼了那么多次,小冬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都傲慢地不屑去了解,然而在看到别冬那一身可怖的伤痕时,却瞬间改变了心意。 如果现在谁想让别冬离开这里,冷峯觉得自己会第一个跳出来对他说,“滚”。 没过几天,司放跟别冬说想让他外出跑一趟去收年货,还列了张清单,需要在什么地方买什么东西,数量是多少,都清清楚楚。 别冬自然说没问题,两人一起核对那张清单,要跑的地方都在零散地分布在整个省内,而且大多都在山区,地图上看起来没多远,但开车要翻过好几座山,最远的村子开过去要好几天,司放跟他说,这些都是当地的手工特产,这些酒、火腿、香肠、奶糕、蜂蜜、茶……都是纯天然的高级货,不仅咱们饭馆过年期间需要,全国人民都很需要,你要愿意,可以自己也顺带也囤一批,然后在网上售卖,保准翻番地挣钱。 听到挣钱,别冬心里一动,他很相信司放在这方面的经验,一个整条街最赚钱的饭馆就是例证,但他想了想,觉得靠自己在网上卖估计有点悬,这时顾尔藏的名字又浮现在了脑海,别冬想不知道这回再去找她,她会不会愿意。 别冬问了司放,司放说那怎么能不愿意,你进货,她来卖,利润你们谈个比例分成就行了,再合适不过,有她来卖货你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多进点货,绝对秒光。 别冬觉得行,然后他考虑进货的事儿,觉得这么大批量的货,靠他搭巴士车是不可能带得回来的,也太耗时间了,但开车,他不会,也没证。 司放直接说,找个人开车带你跑一趟吧?就这个问题,冷峯明明都自告奋勇地答应了,但司放临到头突然多了个心眼,他想让别冬自己跟冷峯开口。 最近冷峯对别冬的态度转变,司放都瞧见了,但别冬对冷峯的冷淡,司放也看在了眼里,他有心想让这俩人关系真正好转。 别冬这个人,直接跟他说冷峯愿意来当这个司机,他心里肯定抵触,但如果反过来,是他不得不去请冷峯来当司机,他承了冷峯这个人情,态度应该会好得多。 于是司放什么都不说,只建议他,你不在,江沅得看着客栈,也就剩阿峯能陪你跑这一趟,他有车,还空闲,你去跟他说说,他肯定同意。 别冬纠结着不说话,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心里也认为现在的冷峯不会拒绝他,但让他去开这个口,去求那个曾经讨厌他让他滚回森林的人帮忙,别冬有种作孽的感觉。 突然,顾尔藏那句“孽缘”腾腾腾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第27章 ”峯哥“,”好听“ 这天冷峯意外地没来饭馆,这人连着在这儿打转了好些天,突然一天没来,别冬还有点不习惯,他本想趁着他过来,没话找话地再跟自己聊天,顺口就把请他当司机的事儿说了,没成想这人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原地消失。 后天就得出发,别冬不能拖着,中午忙活完后就直接去了冷峯的工作室,顺道还给他带了司放打包好的午饭。 按了半天门铃,工作室的大门才慢悠悠打开,冷峯瞧见来人是别冬,楞了楞,他才刚起床,脸都没洗,一脸胡子拉渣不修边幅的样儿。 别冬看见这个样子的冷峯也怔了怔,他还第一次看见这人精神不振的样子,冷峯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一贯把自己收拾得很整洁,这会却敞着睡衣,别冬一眼瞧见那让人无法忽视的胸肌和腹肌,心里的某根弦像是被拨了下,忍不住想,这人的皮相就是好,游手好闲养尊处优,倒是把肉体供奉得油光水滑的。 他强硬地转开视线,把手里的饭盒递过去,临时找了个借口说:“四哥怕你没吃饭,让我送过来。” 饭盒还热着,冷峯接了过去,两人一起走进工作室,冷峯还用那种刚起床懒洋洋的腔调问说:“装的什么?四哥做的还是你做的?” “辣炒仔鸡,水蒸蛋,炒芥兰,四哥做的。”别冬干巴巴答道。 “哦。”冷峯把饭盒放到工作台上,没打开,却“啪”一声点了根烟,咬在嘴里,在别冬对面坐下来,舒舒服服地把那双长腿架在旁边的椅子上,仰头吞云吐雾。 阳光正好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他的半边脸被笼在金色里,别冬从侧面看过去,正好看到他脸上那道利落的金边,从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凹下去,到薄薄的嘴唇,和微微翘起的下颌,英挺宛如雕像。 雕像斜斜睨过来一眼,说:“还是你做的好吃,我喜欢你做的。” 这人真是理所当然,别冬在心里腹诽,喜欢又怎样?难不成我还现在当场给你做一顿?当自个儿大爷呢? 但想到一会他还要开口求人,别冬气势立马矮了一截,努了努嘴说:“那要不,我回去再给你做一份?”他也就客气客气,示个好。 哟,听到这话冷峯倒是惊了,小狼崽今儿怎么改了性子?不一直对自己不咸不淡爱搭不理的么,他心里起了个试探的念头,笑模笑样痞里痞气地点头:“那好啊。” 别冬一怔,艹了,这人还真给个梯子就爬楼,给个磨盘就当脸啊,脸可真够大的,但话是自己说坑是自己挖的,别冬磨着牙,二话不说,立马起身把饭盒揣起来就往外走,嘴上留了个不服输的心眼,说着:“那你再等会,我回去做好了再送过来,估计一到一个半小时吧。” 意思是想吃你大爷做的饭就饿着肚子等着。 冷峯动作也够快的,别冬刚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就被他扯住了胳膊,冷峯还笑着:“就那么一说,别麻烦了,知道你有这个心我就满足了,坐吧坐吧,我去洗把脸再过来吃饭。” 别冬心里的白眼翻上了天,面上却平如秋湖,冷峯把他按在椅子上,往浴室走几步还回头:“等我啊,别自个儿跑了。” 不跑,别冬心想,大爷还有事儿求你呢。 浴室里水声哗哗,别冬打量这间来过一次的工作室,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发现那张放工具的小工作台上的盖布不见了,原本被盖得严严实实的雕刻工具现在都袒露了出来,而且似乎被用过,散乱地放着。 别冬记起在蓝雪青家里吃火锅那天,冷峯说他现在正在做一些东西,还想让自己来做帮手,别冬好奇,他在做什么? 完全是出于那种想看一件能卖上百万的雕塑到底是些个什么玩意儿的猎奇心理,别冬忍不住起身四处转悠,想找到冷峯的“作品”。 作品没找到,倒是在小工作台的一角看到了自己雕的那只松鼠,别冬一怔,他以为被冷峯扔了,结果竟然是被好好藏了起来,别冬拿起那松鼠瞧了瞧,觉得自己做的东西跟自己的人一样蠢,心里骂了声小蠢东西,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然后他就看到了大工作台上,被盖着盖布的一件东西,体积不小,盖布兜头兜脑地盖着,看外型看不出是什么,但露出来有半只脚,别冬暗忖,这是雕了个人吗?看这体态,像是坐着的。 他登时好奇心爆棚,手指忍不住拈起盖布的一角,想揭开来看一眼,一眼就好。 然而手指刚碰到盖布,背后传来冷峯的声音:“别动它。” 别冬吓一跳,手指立马松了,心虚地转过身:“我没动,就好奇想看一眼。” 冷峯的面色有点奇怪,像是诡异地也在心虚,又像是尴尬,清了清嗓子说:“还没做完,做完再给你看,半成品见不了人。” “哦。”别冬坐了回去,又问:“我那松鼠还在呢,还以为你丢了。” 冷峯洗漱过后,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样子,貌似还刮了胡子,现在脸光滑滑地,一边打开饭盒吃饭一边说:“你雕得挺好,干嘛要丢。” 现在别冬是真相信了冷峯是真认为那松鼠还不错,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好”在哪里,随手而为,土里土气的。 冷峯一边大口吃饭,一边说:“厨房有茶叶,能帮忙泡杯茶吗?” 别冬心里又暗骂了声,真特么会指挥使人,要是自己当时答应了来做帮手,估计也就是这些端茶倒水的屁事,一个钱都不挣的人,倒挺会摆贵人谱。 心花鹿撞 第16节 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去厨房烧水泡茶,还问冷峯要红茶还是普洱,然后给他端过来一壶熟普。 冷峯把那盒饭吃干净了,又喝了几口热茶,心里知道别冬今儿来肯定有事,但看他憋着不开口,冷峯也不急,就等着他自己说。 别冬第一次发现开口求人这么难,跟顾尔藏说请帮忙的时候都没这么难,现在对着这个混球就是开不了口。 冷峯给他也倒了普洱茶,那杯茶放在别冬面前都快凉了,别冬才心里一横地开口,说:“那个,峯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峯哥,冷峯玩味了好一会这两个字,他记得清楚,这是别冬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 好听。 他又点了根烟,眯了眯眼,面不改色:“什么忙?” 别冬一鼓作气说了:“四哥那儿需要备一批年货,他没时间去,让我帮他跑一趟,我看了下那些地方,都很散,也远,我坐巴士车太慢了,能不能麻烦你开车带我跑一趟?” 噢,原来是这事儿啊,冷峯暂且没答话,心里电光火石地很快想通了,这是司放故意的,让别冬来求自个儿。 冷峯心里默默对司放说了声“好兄弟”,然后觉得这事儿很有点意思,他看着别冬在他的沉默里越来越忐忑的神情,觉得十足是越来越可爱。 别冬心里暗忖,艹了,果然这混球开始拿乔,就不该来求他开这个口,但不找他还能找谁? 冷峯估摸着这试探也差不多得了,正准备收手,别冬说:“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挺麻烦人,我还是去跟沅哥说说吧,让他找人看几天客栈,他开车带我去好了,就不麻烦峯哥了。” 说着就又要走,冷峯忙开口,说:“我还没说行不行呢,你都开了口,都不等我答复就又去找江沅?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 别冬回身,心里把这拿乔的混球骂了九九八十一遍,脸上还一片淡然,冷峯身体往前勾了勾,似笑非笑盯着别冬的眼睛说:“我愿意,我带你去。” 然后他把手机从桌面上推了过来:“既然要一块出门,是不是得先加个微信?” 作者有话说: 一帮坏人,钓小冬上钩 那啥,周四见啦~ 第28章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别冬觉得冷峯的眼睛里有许多他读不懂的内容,他没在其他成年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但他在动物身上见过。 像黑熊见到了蜂蜜,两眼放光,哦,还不完全是,更像猫抓了耗子,一副成竹在胸吃定了你,但又舍不得立马吃掉,非要捧在手里玩一会才会尽兴的劣质趣味。 别冬怀疑自己成了某种猎物,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但他还是加了冷峯的微信,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冷峯不置可否,别冬又说:“峯哥,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他说这话也是秉着不想欠人情的习惯,尤其不想欠冷峯的,总觉得这人心思不明,欠了他的不知道要拿什么还,还不如一早讲清楚。 冷峯听了这话,脑子里真涌出念头,差点就脱口而出:“你来做我的模特吧。” 然而他顿了顿,这话还是没说出口,只看着别冬说:“暂时没有,先存着吧,有需要我再找你。” 冷峯仔细看了那张购物清单和要去的地方,在地图上研究了下,给别冬规划了一条路线,也告诉他跑一趟大概需要一周到十天左右,让他做好准备。 先去哪里,买些什么,再去哪,再买什么,冷峯顺道一起给他规划好了,别冬在一旁听着,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安稳,像是倚在了一个什么很可靠的物体身上,后面回味过来,冷峯讲话的时候,别冬觉得自己好似什么都不用想了,就听他的就行。 这种可靠又信任的感觉,别冬曾经也体会过,很久以前,父亲还在世的时候。 后面的那些年再也没有了,所有的事情他都自己拿主意,聪明的主意,愚蠢的主意,得到好或坏的结果,都自己一个人受着,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也没人给他做过什么安排。 这天回去后,别冬心里对冷峯的感觉变得更复杂了些,一时觉得他十足是个混球,一时又觉得他认真起来的时候,自己是全盘信任他的。 难怪蓝雪青说,冷峯只要答应了的事,就会全力以赴。 江沅得知别冬这趟是跟冷峯一起出去,对他挺担心,还连连埋怨为什么这事儿不一早跟自己说,客栈停几天也没事,他完全可以带别冬去跑这一趟。 在江沅的埋怨声中,别冬不知为何开始走神,心里想的却是,要真让他选谁来跑这一趟,他估计还是会选冷峯,江沅脾气好,但别冬觉得要论做事,江沅有点黏糊,不够利索。 出发这天,一大清早冷峯开着他的大越野车来接别冬,还特意在车顶绑上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就怕到时候货装不下,别冬带了几件换洗衣服,抱着他的钱袋子走到随园路尽头,上了冷峯的车。 装着换洗衣服洗漱用品的小包被随手扔到了车后座,破钱袋子却被别冬牢牢抱在怀里,系上安全带后,冷峯的眼神落在那“传说中的钱袋子”上面好一会,心中暗自发笑,这小蠢东西这么不舍得撒手,果真是个小财迷。 别冬被冷峯打量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冷峯说:“去第一个村子要开好几个小时,今天下午才能到,你就准备一直抱着它?” 别冬抿了抿唇,说:“又不重。” 冷峯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行,喜欢就抱着吧,但是我说,横竖在这车里,东西丢不了,就算丢了,我赔给你。” 别冬顺口就想说,你知道里头是啥吗?开口就说赔给我……他忍住了,这里头是他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儿钱,准备这趟拿出来当自己进货的本金,还有司放给的进货的钱,全在这里头。 其实有点重,但他不嫌重,钱么,再多也不嫌重。 梨津镇作为旅游地,跟外界接壤的公路还是修得很平整的,但出了梨津就不是这样了,两个小时过后,车驶入真正的山区,车道变得狭窄,颠簸,不是在上山就是在下山,那仅容两辆车错身的窄道旁连护栏都没有,别冬在副驾上看得揪心,那没护栏的一侧正好在他这边。 冷峯瞧他一眼,似乎脸色都更白了,问他:“怕了?” 别冬不想承认,只倔强地摇了摇头,冷峯说:“第一次走这种路都这样,我刚来梨津的时候,跟沅儿自驾走滇藏线,一路上什么状况都遇见过,比这险多了,那趟过后就有了免疫力。” 免疫力是一回事,车技是另一回事,别冬想说你心理上是不怕了,车技到底行不行啊? 但这话又问不出口,他一个不会开车的,这会儿等于命都在别人手上,除了相信他还能怎么样呢?但看冷峯一路开着车毫无惧色的样子,想必他自己也是很有自信的。 冷峯还在讲曾经触目惊心的见闻,那时他们的车行驶到金沙江畔,满是土石路,一个斜斜的陡坡下去,道路旁也没有护栏,他跟江沅车开得极慢,前后都有车,但烟尘滚滚,视线不甚清晰,前面十来米依稀是辆面包车,不知怎么,突然被石块颠了下,车身失去平衡,就这么连翻带滚地掉进了金沙江中,他们在后面紧急刹车,一时一动不敢动,半步不敢再往前。 下方的金沙江水流湍急,面包车里还载满了货,那车滚落江水中,迟迟没见到人游出来呼救,倒是满车的货物漂得到处都是,顺着水流很快漂远了。 冷峯跟江沅当即打了救援电话,但他们也不能就在这干等着,后面还堵着一溜的车,他们讲清楚状况,又查看清地形后,小心翼翼地开车往前走了。 “面包车里面的人有没有得救?”别冬问他。 冷峯摇头:“不知道,这种事儿后来又遇见过好几起,前面或后面的车子,开着开着就出了状况,突然就没了。” 别冬不说话了,冷峯过了会说:“咳,是不是吓到你了?不该讲这个。” 别冬知道每个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都有各自的意外,这里是山路总出意外,他老家又是另一种,小时候父亲跟族人一起进山,间或总会有人出事故,碰到猛兽或是摔进山崖,别冬见过的最后一个出意外的人,是自己父亲。 冷峯看他一眼,说:“别担心,我从十八岁到现在开了十年车,还没出过事儿。” “呸呸呸!”别冬呸了一连串:“晦不晦气?这种话最不吉利了,电影里从来都是’干完这个我就来找你’,然后那个人就死了,跟这一个道理,这种话少说,说完就出事。” 冷峯难得哈哈大笑,好一会才停下来,而后用一种格外认真的语气说:“相信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不知怎么,别冬微微有些脸红,不知因为这话的内容还是因为这话的语气,他把脸转开,贴着窗玻璃,外面是沟壑纵横的群山,苍莽的,萧瑟的。 但他心里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就相信了。 翻过一座山后路况好了些,他们一直沿着山谷间的一条河道边开着,到了中午,冷峯问他饿不饿,沿路看着有没有合适的镇子可以停下来吃个饭。 只要不是在特别荒凉的地方,不在盘山公路上,正常的国道旁都分布着不少饭馆,服务那些常年跑长途的司机,冷峯这几年没少自己开着车在省内转悠,对在路上找吃的很在行,很快找到一家门面朴实,但生意火爆的路边饭馆。 在这儿吃饭的都是司机大叔糙汉们,偶有一两个自驾游客,别冬下车后依然抱着他的钱袋子,冷峯看他一眼,低声说:“露天抱着不安全,放车里吧。” 别冬一怔,他觉得冷峯这话像是知道这袋子里有什么,但他还是乖乖把袋子放回了车里。 饭馆的菜种类不多,无外乎鸡鸭鱼和牛羊肉,冷峯问别冬吃什么,别冬有心想请冷峯吃这顿饭,便反问对方想吃什么,冷峯跟他一起去后厨转了圈,然后问他吃不吃鱼。 店家说鱼都是旁边河里一早新鲜抓的,冷峯就是瞧见了鱼够新鲜才选的这个,山泉水炖鲜鱼,别冬觉得出来的第一顿饭好吃得不行。 吃饱喝足,别冬赶着去结账,这才想起自己的钱袋子还在车里,心中掠过一抹懊悔,当时下车的时候不经劝,人一说就乖乖照做,想好了要请吃饭,怎么能钱都不带。 他坚持要付账,冷峯看他执拗的神色,带着缓和的笑意说:“行吧,让你付一回。” 别冬要去车里拿钱,冷峯想着要是一起去,别冬估计会觉得难堪,于是直接把车钥匙给他,告诉他怎么按怎么开锁,过了会别冬揣着兜回来了,直接去柜台结了账,两人一起走出饭馆。 下午的路程别冬吃饱了有些犯困,冷峯让他把靠背放下来睡一觉,快到了叫他。 别冬却不肯,冷峯笑说:“怎么,这么不放心我的开车技术啊?” 别冬忙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路途遥远且辛苦,一个人开车是很孤独的事,他想陪着冷峯讲讲话也好。 作者有话说: 因为周五才能入v,所以原本周四的挪到了周五,但周五晚上该有的正常还有,老时间见。 第29章 你不要犟来犟去 到甘棠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甘棠村有个驰名土特产,甘棠火腿,就是别冬刚到梨津的时候,冷峯和江沅转山回来的半道上,特意绕路过去买了带回来的那个甘棠火腿。 别冬记得自己用江沅那个装逼的德国精工刀具切过,按司放的嘱咐,薄如蝉翼的生火腿片配上芝麻菜,让另外几个人下酒。 都说好吃,但别冬自己没吃过,后来那只火腿被用各种方法吃完了,切片下酒,切片炖火锅,切块熬汤,后两种别冬试了下,确实鲜香,这种腊肉火腿的做法跟他老家的不一样,用料丰厚,却又可以保留火腿原本的风味。 这是距离梨津最近的第一站,冷峯来过这里,显得很熟门熟路,别冬在心里暗忖,带他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一村的人家家户户都做火腿,卖火腿,已经是个很有名的,口口相传的品牌了,别冬在这里碰见了不少来收年货的人,整个村子热闹得很。 他们的车只能停在村口,别冬把钱袋子背在胸前,跟在冷峯身后,路过一家又一家生意火爆的屋子,冷峯都视而不见,带着人径直往深处去。 冷峯回身跟他解释:“上次跟沅儿来的时候,每一家我们都试吃过,最后选定了最好吃的那家,他家有自己的独特配方,现在带你过去。” 村里做生意也讲地势,距离村口近的,在村子中心地带的屋子生意都格外好,其实大部分人家的做法都大差不差,口味相差不大,地理位置好的人家就占了便宜。 但冷峯带别冬去的那家在村子最深处,别冬一边走一边想,这真是资深吃货才找得到的地儿。 结果到了那家,嚯,竟然人比村口村中心的还多,这家实实在在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别冬捎带着观察了下,发现来他们家收年货的都是老客,一个排在他们前面的中年男人说:“年年如此,挤破头。” 司放自己要备的货不算多,这些东西他也就过年期间应个景,备一批货做一阵,平日里这些腊货并不是日常菜,别冬跟冷峯这会还得排队,是这一天来收货的最后两个人,等轮到他们,他俩要的货数量不够了。 够司放的,但不够别冬自己还想进的货,到这会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当着冷峯的面从皮袋子里数钱给钱,这家的主人说:“在我们家买过的人,几乎年年都会来买,不管是自己吃还是送人,还是转手卖,只要知道是我周氏甘棠火腿,都能比别人多贵几个钱,他们都是一早就下了订单,我的货都提早给他们备好了,像你们这样的散客,只能来了看运气,正好我有多的,你们就买得着,要没有,那就对不住了。” 冷峯说:“我这也算是回头客了,这不还带个小兄弟过来么,这次拿了你的电话,以后就可以直接订货了。” 那主人看着冷峯,爽朗一笑:“我记得你!所以今天余下的火腿才都给了你们,但要多的就真没有了,要不你们看看其他家的,其实也都差不多。” 冷峯犹豫了下,看别冬的意思,别冬想了想:“年前你家不会就这批货了吧?”他想的是,既然做生意,不会刚好数量卡得这么紧,总得有余量。 那主人果然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下批货差多要个把星期以后才能熏好,你们可等不了那么久咯。” 别冬看一眼冷峯,他心里有个请求,但觉得实在是太麻烦人了,但就这一眼,冷峯就明白了,他说:“我们先订,回头跑完其他货再回来这儿一次,把火腿拿了再回去。” 别冬就这意思,闻言有些感激地朝冷峯点了点头,跟那主人说:“你下批货我订了,订金我现在就付给你。” 现在别冬已经十足十地相信这火腿会畅销,但价格也着实比他预想的要高,他才订头批货,自个儿攒的那点家底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后面还有一路的酒奶蜂蜜香肠,他发愁这本金要从哪儿来。 还是失策了,别冬想,自己真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这样的手工年货价格这么高,早知道应该提前算笔账,找沅哥借笔钱再出来。 心花鹿撞 第17节 今天付出去的钱别冬都记了账,在一个黑色小本子上,周氏大哥帮他们把火腿打包,冷峯看别冬站在门口,一笔一划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字,忍不住探头瞧了眼,然后说:“你的字写得挺好看。” 这话很多人说过,别冬没搭理,脑子里正算账呢,顾不上。 看他这一板一眼的小模样,冷峯全然不顾两个月前的自己还会嘲讽这样的别冬没脑子,现在看着就只觉得真是有点可爱。 打包完的火腿分量不轻,周氏这边并不帮忙送货,前面来买货的也都自己吭哧吭哧一趟趟扛走的,他们俩的货一共分了三摞,冷峯抽完一支烟,二话不说直接左右开弓扛起了两摞,别冬扛着一摞走在他身后,直问是不是太重了,他自己就一摞就已经斜了身子,亏他还一直觉得自己力气挺大呢,但冷峯在他身前走得身板挺直。 冷峯不方便回头,朝前走着说:“少啰嗦,别操心我,当心点儿自己,别闪了腰。” 别冬不说话了,三摞火腿塞进了车后备箱,冷峯已经提前把车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会连后座都放倒了,看起来可以塞不少东西,火腿摞在一角,看着倒不嫌多了。 忙完这一通两人都出了身汗,天色也早就黑了,今天从一大清早到现在,算是有了收获,别冬觉得这趟远行出师顺利,天晚了,他们得就在当地找地方住下。 甘棠村虽然地处偏远,但因为长年做火腿生意,许多人家都衍生出了民宿副业,说是民宿也勉强,不过是到了生意好的这段日子,家里有余房的可以收拾出来,供来买货的人暂住一两晚而已,因此条件也都普普通通。 好在别冬对这趟在外的住宿也没什么期待,如果不是天这么冷,他睡露天也未尝不可,有片瓦遮头就很好了,倒是担心冷峯这样的人住不惯这样的地方。 两人安顿好火腿后就去安顿自己,哪知道这一阵正是年货收购旺季,连简陋的住房都供不应求,那些有房间的都在自家门口挂上了“住宿”二字,冷峯和别冬问了一大圈,竟然都满房,最后只在巷子深处找到一家还有房间的,那大嫂端着一碗饭出来,看他俩一眼,说:“房还有,只有一张床,你俩睡不睡?” 别冬不知怎的一下想到了歧义,脸刷地红了,好在夜深,遮住了面色,他看一眼冷峯,冷峯却已经定了下来:“要了,估计整个村子也就你这一间房了。” 那大嫂端着饭领他俩进去,房间在二楼,极其简单,真的就只有一张不算大的双人床,床上铺着薄薄的被褥,大嫂说:“我们这儿条件简陋,将就点,一会给你们端热水过来。” 行吧,俩人在屋子里站了会,谁都没好意思去那床上坐着,别冬犹豫了下:“那个,峯哥,我可以睡地上。” 他想着自己看到这张床都这么别扭,冷峯就更不用说了,他不如主动把这尴尬给化解掉,好歹是二楼,不是一楼,不潮,随便铺个毯子,他合衣能躺一夜。 冷峯却没接这茬,说:“走吧,出去吃饭。” 这村子里住得不行,吃的却着实还可以,村中心那一圈有不少农家小饭馆,大火大灶大铁锅炒出来的菜,炖的汤都格外好吃,也没什么菜好点,有什么吃什么,于是俩人刚买完火腿,就在当地吃了顿腊火腿炖白萝卜。 别冬跟冷峯面对面隔着暖锅,冷峯还要了一小瓶当地白酒,跟别冬分着喝了,肉很香酒很辣,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得热气腾腾,把一天的疲惫都扫光了。 吃完,别冬想到回屋子要面对的那一张床,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他不知道冷峯怎么想,虽然两个男人睡一张床没什么不可以,如果这人是司放,是江沅,别冬都觉得特别正常,但是冷峯,别冬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别扭和尴尬究竟从何而来。 只能归结于自己跟他还是不熟,虽然已经越来越熟,但还是不够。 冷峯看起来倒似心无芥蒂,从饭馆出来伸了个懒腰,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对别冬说:“走走吧?消消食。” 来的时候只顾得上去买货,人也多,别冬头回做这种事,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就怕办砸了,根本顾不上看四周,其实甘棠村的景色很美,比梨津更古朴原始。 有那么一两分像别冬小时候住过的村子。 别冬跟冷峯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踱步,月亮弯弯地挂在干枯的树梢,很薄,像一柄弯刀。 星星却很亮,沙子一样撒满了寒夜的天,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村子边缘,有一条河,冬天没水,是枯的,落满了树叶。 河上有座石拱桥,两人走上去,冷峯靠在一侧的栏杆上,点了一支烟,别冬自然走向了他的对面,靠在了另一侧,两人遥遥相望。 冷峯夹着烟的手指伸向别冬,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支,别冬摇头:“我不抽烟。” 冷峯“嗯”了声,说:“忘了你才十九,还是个孩子。” 孩子……别冬说:“我不是。”他早就不是了。 但冷峯莫名跟他较上了劲:“我说是就是。” 这话非常无理,非常像家长对家里小孩才有的霸道蛮横,别冬心想这人不知怎么突然又开始犯浑了?但他最近受人恩惠过多,不好反抗,只能默默把脸扭向一边,不看对面那个讨厌的人。 过了会,冷峯说:“承认自己是个小孩,这样别人照顾你的时候,可以坦然一点,不要犟来犟去,浪费时间。” 别冬怔住了。 第30章 两个男的,怕啥? 别冬想了会,才猜测冷峯是不是在说那张床,自己说要睡地上这事儿? 果然,冷峯不客气地说:“这么冷的天,睡什么地上?头一天就冻感冒了,后面的事儿怎么弄?我替你跑替你买?” 别冬辩解:“不会感冒的,哪有这么娇气。” 下一秒别冬预料之中的嘲讽又来了,冷峯说:“谁落了个水就发烧?医院那吊瓶都忘了吗?” 别冬心里气鼓鼓的,只怪自己那天太不争气,雪地里打滚都没事的人,怎么来了这儿跟进了温室一样,他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冷峯凶巴巴地问他:“还要不要睡地上了?” 别冬很有些恼火,但偏不能发作,只能咬着牙说:“不睡了。”还莫名有几分委屈。 冷峯却突然笑了,几步跨过去揉了揉他脑袋,动作亲昵,别冬又很不习惯,偏了偏头,冷峯松开他,说:“我比你大,跟你出来照顾你是应该的,就算要睡地上也是我睡,你不要有什么矫情又多余的心理负担。” 别冬又“嗯”了声,冷峯说:“我在你心里印象就这么差吗?是个坏人?” 那倒也不是,真正的坏人别冬见过,冷峯差得远,他最多算得上有些混球,有些傲慢到让人讨厌,但他不坏的……别冬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没发现自己已经走了神。 冷峯撞他胳膊一下:“想什么呢?问你话你还走神,太不尊重人了啊。” 别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哦,不是,你不坏。” 冷峯似不满意这个答案,轻嗤了声,却也没再继续追问。 抽完这支烟,冷峯跟他慢慢走回了住的屋子,山里的人睡得早,这家人已经都歇下了,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那大嫂从屋子一角开门露了个脸,说:“给你们送了两瓶热水,烫个脚好睡一点。” 道了谢,两人进屋,看到靠墙根放着两个热水瓶,还有两只塑料盆,搭着两只毛巾。 冷峯拿起毛巾看了看闻了闻,说:“是干净的,太阳晒过,可以用。” 别冬默默拿了一只盆和水瓶,到床靠里的一边放下,准备倒热水烫脚,冷峯在他背后说:“把身上也擦一下吧,今天都出了汗,擦下也舒服点。” 别冬拎着水瓶的手僵了僵,若是这屋子只有他一个人,他肯定是要用热毛巾把自己擦舒服了才去睡,但多了一个人,别冬心里那股说不清的别扭又来了,登时想到刚刚冷峯说过的,那些“矫情而多余”的心思,他也觉得自己矫情,两个男的,他在顾忌些什么?身上那些伤冷峯早就看过了。 不想再被人说矫情,别冬瓮声“嗯”了声,拧开热水瓶倒了水,坐在床沿,背对着冷峯开始脱上衣。 他本就穿得不多,三两下就剥光了,露出白而斑驳的脊背,毛巾在热水里浸了浸,拎起来晾了晾,而后就着滚烫拧得半干,先搓了搓脸,面色很快在滚烫的温度中变得绯红,正好遮住了他原本因为羞涩而微红的神色。 而后粗暴地擦了擦胸口和胳膊,再把毛巾浸了浸热水,拧干,准备擦后背,不料冷峯说:“我来吧。” 别冬这才看过去,冷峯自己那只盆还空着,别冬不知道刚才冷峯是不是一直盯着自己,他不愿意想这些,但冷峯面色平静,仿佛就只是要帮自己擦背。 “别扭捏,跟个小姑娘似的。”冷峯已经把他手里的毛巾拿了过去。 “我哪有。”别冬只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半句,背后已经盖上了热腾腾的毛巾,就……很舒服。 即便隔着毛巾,冷峯也能感受到别冬脊背上的伤痕凸起,那荆棘似的痕迹在被高温蒸过后,愈发变得鲜红刺目了起来,像是重新要绽开皮肉。 冷峯的心中不无震惊,第二次看到,是这么清晰,手中是这样的触感,他擦着别冬单薄瘦削的脊背,几乎要将嘴唇亲吻上去。 吻那些伤,和那些曾经的痛。 别冬从头到尾闷声不吭,他以为冷峯总会问些什么,就如当初在司放的厨房,冷峯绕着他打转,冷不丁直球球地抛出来,“那些伤还疼不疼”,但今天冷峯什么都没问。 别冬感谢冷峯什么都没问。 擦完了身体,别冬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果然舒服多了,他把剩下的热水加进去泡脚,整个人都松软下来。 冷峯在他背后,坐在床的另一侧边缘,给自己倒上热水,开始脱衣服,别冬犹豫了下,说:“峯哥,我也帮你擦擦背吧?” “行啊。”冷峯丝毫没有客气,把拧好的热毛巾递给他,人也坐到了别冬旁边。 别冬一边泡脚,侧着身,给冷峯擦背。 冷峯的身量宽阔,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肩也比自己宽,胸膛要厚上许多,别冬一边擦着,手上用着劲儿,心里却默默地跟自己做比较。 而且,这人到底不像自己这样散养着胡乱长大的,冷峯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人,皮肤却很好,细腻光滑,别冬的手指无意触到,湿漉漉的皮肤在这屋子里不甚明亮的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像一匹打湿的绸缎。 “人看着瘦,力气却不小。”冷峯享受着服务,赞了几句。 “是吧。”别冬也笑了:“从小就干活,也就剩一把力气了,毕竟没脑子嘛。” 最后三个字像是两人间的一道暗语,别冬记得,冷峯自然也记得,更知道这会是故意说了出来,冷峯突然一个转身,捏住了别冬握着热毛巾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还记着呢?气性这么长?” 明明是他自己先说了混账话,这会却表现得好像别冬才是那个不近人情,揪着他人的一点错不原谅不撒手的恶人,别冬在心里骂了声混球,却对着冷峯的眼神,脸不知怎么就红了。 冷峯却不知死活地靠得更近了些,轻声软言地说:“峯哥错了,峯哥跟你说对不起。” 别冬脸更红了,肩膀一直往后退,奈何脚下还泡着,退无可退,手掌撑住床沿说:“我没记着,开玩笑呢。” “真不记仇了?”冷峯像是不相信,仔细看他的眼睛。 别冬眼神微闪,努力让自己迎上去,“不记了,已经记过了。” 哈哈哈哈,冷峯突然爽朗地笑了,一把扳过别冬的肩,让他坐正了,自己也离得远了些,认真看着他:“那就好,小冬不记我的仇了,这就好。” 别冬觉得今晚的冷峯有些不正常,晚上喝的那点儿酒连自己都没醉,冷峯更不可能,那他这是在说什么疯话? 他指了指床上摊着的衣服,说:“要不穿上衣服吧,太冷了。” 冷峯把毛巾丢进盆里,起身换了干净衣服套上,说:“冻不了,我身体好,不像某些人。” 别冬背过身默默白了一眼,还有完没完了? 夜里并排躺在又薄又硬的床板上,别冬却觉得很舒坦,床不大,两个成年男人只能刚好躺下,翻身也不能有太大动作,别冬觉得背对着冷峯或面对着冷峯睡觉都很奇怪,于是干脆平躺着。 冷峯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平躺着,两人一时都还没睡着,关了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冷不冷?”冷峯问他。 “不冷。”别冬说,是真不冷,可能旁边人的体温太高,他倒觉得挺暖和的。 床窄,躺着难免身体有些碰触,别冬不想让自己显得矫情,即便腿碰到了,胳膊碰到了,他也没挪开,再说还能挪哪儿去呢。 房间密闭而幽静,只听得到窗外风过山林,冷峯闭上眼,觉得别冬的气息更明显了,像置身一片北方的白桦林中,清新而爽冽,让人欲罢不能。 他克制着自己,尽量平心静气,心无旁念,那个在心里闷了很久的问题还是问出来了:“小冬,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房间的窗户只有一半窗帘,淡薄的月光洒进来,别冬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胳膊,白而细瘦,上面有浅浅的痕迹,他举着手腕在月光下转了转,说:“人抓的,动物抓的,忘了。” 作者有话说: 想采访下峯哥,开心不?睡得着不? 第31章 “睡得好吗?” 冷峯没有得到一个坦诚的答案,但他觉得够了。 他知道别冬还没有完全对他敞开心扉,但他也不急一时,反而觉得这样没有完全回避问题,愿意跟他说一两句话的状态,对两人都好。 如果别冬真的把往事尽数剖开,推心置腹地全盘倾诉而出,冷峯想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得住?他当然会努力去接住,但万一万一有那么一丁点失手,他相信别冬那么敏感,一定能发现,他会失望。 心花鹿撞 第18节 冷峯不想让别冬失望。 他觉得自己也需要做好全部的准备,再去迎接别冬的过往,他们都还不用急。 山里的夜很好睡,别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次日早晨天光大亮的时候才醒来,惊觉自己正紧紧靠着旁边的人。 还是面朝对方的方向,头几乎埋在了对方颈窝里。 他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多久了,发现的时候狠狠一惊,冷峯那句“醒了?”才说了半个字,别冬就急忙往后退,然而床那么窄,他一下后背落空就要掉下床去,冷峯迅捷翻身伸手捞住了他,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一股莫名又好笑的语气说:“你在干什么?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别冬憋红了脸,根本说不出话,他年少气盛,醒来时不仅发现自己紧紧贴着一个男人,还有每天例行的少年人生理特征,升旗升得ying邦邦地,顶着旁边人的大腿根,在此刻的情形下,像是特定对冷峯产生的一样。 他不想解释,却也不想陷在这尴尬又暧昧的氛围中,只挣扎着迅速把下半身远离了冷峯,这人身上的温度烫人,别冬自忖在北方长大,是个不畏寒的体质,然而跟冷峯相比,他像依偎了个大火炉一般,刚醒来就这么心焦气急,又被冷峯这么热腾腾地笼着,别冬很快出了身薄汗。 似是察觉到别冬的呼吸急促体温升高,冷峯放开了他。 冷峯早就醒了,醒来时发觉别冬赖着他,他也很惊讶,但又觉得这感觉十分新鲜,且十分自在。 从小到大,追过冷峯的姑娘不知多少,他交过女朋友,跟历任的分手都算不上愉快,冷漠渣男的名分背得结实,皆因最烦对方粘自己,查手机追行程想他多花时间陪伴,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多半就是分手,冷峯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谈恋爱更不适合结婚,对感情这事感觉麻麻,就适合孤独终老。 但这个早上,他感觉到一股难言的踏实。 睡着了的别冬气息温驯,冷峯恍然回到了落水的那个下午,看到了收起尖刺露出肚皮的柔软小动物,他被这单纯又全然的依赖之心弄得一动不敢动,像守护在婴儿旁边的忠犬。 冷峯觉得这个早晨十分美好,如果别冬醒来后不神经过敏地乱挣扎就更好。 “睡得好吗?”为了打破尴尬,冷峯用正常的语气问他。 “嗯。”别冬翻身向下,把脸埋在被子里,含混应了声,而后说:“我起床了。” 坐在床边麻利地套上卫衣裤子和外套,匆匆拿了东西出了房间去卫生间洗漱,逃跑一样。 早餐也在村子里吃的,吃完后两人上车,冷峯看了下今天要去的地方,说:“不远,中午应该就能到。” 这是一个酿酒的村子,隔老远就已经闻到了酒香,辛辣而醇厚。 没有人来过这里,幸而这个村子比甘棠村小得多,无需挨家品尝比较,村子有个集中酿酒的地方,要买酒的人都直接去到那里。 料想这里的酒度数不低,别冬才进村走了这一趟路都觉得自己快醉了,司放要的货都买好后,别冬正准备给自己备货,冷峯却说:“酒我建议你自己就不要备了,你不常喝白酒,不知道喝白酒人的习惯,这东西区域特性很强,每个地方的人都喜欢自己本地的酒,你拿去卖给外地人,不一定好卖。” 别冬挺相信冷峯的判断,冷峯又说:“除了散着卖,我建议你可以做成年货大礼包,逢年过节人都喜欢送礼,拿这个送人最实用,做成礼包你还能提个价。” 别冬连连点头,做生意这块,他目前还只有听的份,而且这建议跟顾尔藏讲的不谋而合,在别冬去找顾尔藏的当天,她就讲了要做礼包,两人还就礼包里都放些啥规划了下,火腿香肠,奶酪蜂蜜,看起来丰富,兆头也好。 那这第二趟进货很快就完成了,天色还早,但下一个地点很远,一天之内肯定无法赶到,别冬不知不觉像是习惯了一样,问冷峯:“今晚我们住哪儿?路上找地方还是就住这村子里?” 酿酒村明显条件更差,冷峯说:“不住这,走,今晚带你住个好地方。” 别冬问也没问,就跟着上了车,直到开出了半个钟头,他才惊觉自己如今怎么对冷峯这么信任,似乎还不止是信任,遇到什么事儿了第一反应是问他,峯哥我们吃什么,峯哥我们住哪里,峯哥这个东西我要不要买。 这趟要是没冷峯呢,别冬想,这会竟然有种自己恐怕会搞不定了的感觉。 全是他陌生的感觉,信任和依赖,是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从他生命里消失了的字眼。 别冬在手机地图上看着,现在他们已经距离梨津镇很远了,在往维西傈僳族自治区的方向,按着买东西的路线,再下去就是藏区,越走海拔越高,空气稀薄而凛冽,虽然太阳看起来更亮,但温度却实实在在的更低了。 别冬最厚实的衣服也就是当初江沅给他在商场买的一件棉服,对付梨津的冬天足够了,但在这趟远行的户外,明显是不够的,冷峯的车里空调开得足,但别冬看着窗外渐渐暮色的景致,和群山上覆盖的越来越厚的雪,转过一个垭口,褪色的五彩经幡在冷冽的大风中急速翻飞。 傍晚时分,冷峯开车摘掉了墨镜,露出锋利而好看的眉眼,别冬有时候装作无意地瞧过去,总觉得现在的冷峯比之前顺眼多了,最初他觉得冷峯好看,很快觉得这个人凶,连带着那抹客观的好看也视而不见,但现在又重新发现了这人的帅气。 冷峯突然转头,朝别冬笑了下,也不说话。 别冬一瞬间尴尬顿起,一种偷窥被发现了的难堪,心里骂了声烦人,转头看向车窗外,半天头也没再扭回去。 趁着太阳落山前的余晖,他们翻过了一座雪山,从山巅盘旋而下,进了山谷里的一座村子。 别冬在半山腰的时候,就瞧见了下方的村庄里有一座高耸的教堂,他觉得很奇怪,问说怎么这样的地方会有一座西式教堂? 冷峯告诉他,20世纪初有许多传教士在中国活动,这里也不例外,省内的藏区一共有两个天主教堂,这是其中一个,1905年由法国传教士所建,那个传教士后来因为在藏区传教而被杀,但教堂一直留到了现在。 别冬听他讲得头头是道,问说:“你之前来过?” 冷峯摇头:“没有,查路线的时候看到这里,就去查了些资料。” 别冬很惊讶,他以为冷峯来当司机,把他安全送到要买货的地方就足够了,哪想到他竟然连沿途会路过哪里,有可能的落脚点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那股从出发就越来越浓的“可靠感”又多了几分。 正当别冬心中有所感激的时候,冷峯却朝他看一眼,痞里痞气地说:“要当小冬的司机,改变小冬对我的混球印象,我不得多做点功课,多努力一把么。” 别冬:…… 这人总这么似真似假,别冬根本接不上来。 冷峯在村口问了人,教堂的神父这段日子正好在,他们径直过去拜访,冷峯此前查到的资料里,这座教堂不仅传教,还有一片自种的葡萄园,有自酿的葡萄酒,对外售卖,也接待访客,冷峯说的“今晚的好地方”指的就是这儿了。 这个季节的访客不多,今晚就只有他们两人,现在的神父是个中国人,见寒夜来客十分高兴,带着两人在落日最后的一抹余晖中参观葡萄园,这季节自然没有葡萄,但别冬还是闻见了很馥郁的香气,想来应该是酒香。 其实这里的葡萄酒口感算不得上佳,毕竟地理环境,土壤,空气湿度等等的原因都有限制,但是喝酒更多是看心情,马路牙子边两块钱的二锅头,有时候不比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差。 冷峯买了一些酒,神父心情很好,跟他们一起在教堂边上他的住所里吃饭,还给他们安排了住的客房,这次的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 夜里温度极低,但房间内有壁炉,还有热水,别冬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冷峯正坐在壁炉前喝酒,问他:“水热不热,洗得舒服吗?” 别冬头脸都还挂着水珠,也坐到壁炉前,接过冷峯递给他的葡萄酒,点头说:“很热,很舒服。” 冷峯一笑:“那就好,接下来可能好多天都没地儿洗澡,今天过最后一天文明人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睡得挺好,下次不许睡了。 ps,这个在云南藏区某处山谷里的,有自酿葡萄酒卖的天主教堂是真的,去过,但忘了具体在哪,挺美的。 那,周四见啦~ 第32章 “冷吗?”“过来”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两人在村子里采购了一些物资,都是吃的,他们现在要去找最新鲜天然的蜂蜜,还有黑糖。 这些东西零碎零散,司放自己要的量不多,但冷峯建议别冬可以多备一点,放在年货大礼包里是很好的搭配,以及正宗纯天然的东西,价格又低,网上散着卖也好卖。 接下来的两天果然路途艰辛,公路从柏油路变成了土石路,一天也开不了多少公里,花了一整天才到司放说的买蜂蜜的镇上,很小的一个镇,全部走一遍要不了二十分钟,街上的铺面几乎家家都卖蜂蜜和黑糖,两人在这买了黑糖,冷峯打听了下,决定直接去找养蜂人,只因为在镇上买的蜜已经比从养蜂人手里收过来的贵了三四倍,他跟别冬说,司放可以买这儿的蜜,他不靠这个挣钱,但你不行,你要从这买,挣不到钱。 养蜂人一年四季都追着花期跑,好在这个镇子附近就有一大片花海,每年这个时节都有许多养蜂人驻扎,也因此镇上多售卖新鲜蜂蜜,两人在镇上打听了一圈,知道了花海的大致方向,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找找看。 当晚住在镇上,住宿条件比甘棠村还不如,那种小旅馆很像80年代的电影里才有的,一层楼只有走廊尽头才有一个卫生间,没有淋浴也没有热水,洗澡是不可能了。 别冬早有心理准备,昨晚狠狠搓洗过自己,又是大冬天,极限能管一个星期,跟冷峯在镇上吃完饭后,两人回到旅馆房间,别冬开始数钱算账。 先算司放的账,买了多少货,每样单价多少,总价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司放现在经济也不宽裕,给的进货的钱基本是刚好。 然后算自己的,他已经没多少钱了,火腿是年货的主要部分,这就已经花掉了他存款的大头,今天买完黑糖,接下来还有蜂蜜,香肠和牛肉干要买,钱已经明显不够,差得远,但要说没钱买就不买了,别冬又觉得不甘心,总认为一件事既然做了,就得尽力做到完美。 这趟下来,别冬抱着自己的钱袋子也不再避着冷峯了,横竖就这点儿家底,也不怕被人笑,这会算完账倒是真发愁。 冷峯躺在自己的床上,饶有兴味地看小财迷算账,看他呆呆板板的认真劲儿,然后发现别冬开始怔怔发呆。 “怎么了?数钱数傻了?”冷峯问。 别冬回神:“哦,在算接下来我这边要备的货。”说完觉得有些难堪,虽然还不知道要花多少,但显然是不够的。 冷峯稍微想了下,说:“五六万块钱吧,差不多得要。” 别冬一怔,这么多呢。 冷峯看着他:“明天早上先在镇上找找银行,这儿应该有。” “去干嘛?”别冬感觉自己隐隐猜到了冷峯要做什么,他感觉不是很好。 “取钱,先给你应急。” 别冬说不出话,这会说“不要”或“不用”太假了,他挺需要的,但这跟请冷峯帮忙不一样,一个人帮你,和从一个人手里拿钱,是不一样的。 “算我借的。”别冬最后憋出一句。 冷峯悠然笑了,顿了顿说:“行。” 五万块就把小财迷愁成了这样,冷峯不用他还这钱,但这话要说出来小财迷肯定不要,那就过后再说吧,冷峯觉得别冬这一趟至少能赚个七八万,这个量其实还是少,如果别冬有充足的本钱,这趟会挣得更多,但他还是第一次操作,冷峯也觉得别冬就按自己的步子慢慢来就好。 房间里没空调,只有个老旧的取暖器,也不怎么暖,别冬坐在床上,整理完账本后手指都僵了,把剩下的钱归拢收好,依旧放回皮袋子里,搁在枕头边上。 旅馆就在小镇中心,楼下有个小广场,这会竟然开始放广场舞,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大喇叭震了下,忍不住起身站到窗边看了眼。 小广场热闹非凡,感觉全镇一半的人都聚到了这里,他们在绕成一个圈,热热闹闹地转着圈跳舞,倒跟一般的广场舞不大一样,放的歌也不一样,别冬听不懂,冷峯说是藏式情歌,又说他们是在跳“锅庄”。 屋外的热闹跟屋里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冷峯笑着看他一眼:“要不要下去活动活动?” 别冬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冷峯已经抓起床上的围巾一把套在了他脖子上,又把自己的鹅绒外套给他裹上,推着他,“走走走,屋里冷死了,我们去跳得暖和点回来好睡觉。” 糊里糊涂地被带下了楼,到了广场上满耳朵都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别冬也顾不上觉得尴尬,人那么多,冷峯拽着他的胳膊,两人混在人堆里跟着转圈,跟着前前后后的举起手又放下。 渐渐别冬已经能跟上节奏,拢共就那么几个动作,胜在节奏鲜明氛围好,冷峯一直在他旁边,人群那么挤,别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没跟自己挤散的。 这里依旧是高原,海拔比梨津高,空气也更稀薄,别冬两首曲子下来已经稍微有点喘,冷峯把他拉到队伍边缘,附耳大声说:“别跳了,慢慢跟着走几圈,缓一缓我们就回去。” 两人跟着欢快的人群转圈,别冬觉得还是下来活动活动的好,现在他身体很暖,整个人都觉得很通透,很舒服。 好像冷峯总是对的,说什么都是对的。 再回到冰冷的房间,他也觉得没那么冷了,过了不多久楼下的锅庄也散了场,四周回复万籁俱寂,冷峯把取暖器开到最大,放到两人床的中间,然后互相道了晚安。 别冬很快沉沉睡去,半夜却被尿憋醒了,他犹豫了好一会要不要起来,这会掀开被子实在需要勇气,但不起来估计下半夜也别想睡了,别冬狠起心,一鼓作气掀开被子,拉开房门一溜小跑着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前后不过一分钟,再回到床上时,好不容易睡热的床已经冷下去了。 别冬连打几个喷嚏,觉得这被子冻得跟铁一样,越睡越冷。 旁边床上的人动了动,冷峯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刚醒,问说:“冷吧?” 别冬含混“嗯”了声,把被子卷得更紧了些。 “过来睡吧,我这边暖和。”冷峯说。 别冬犹豫,没动,冷峯又说:“记得刚跟你说过什么?照顾你的时候别犟来犟去,浪费时间。” 别冬悉悉索索地起身,冷峯说:“被子一起抱过来。” 两床被子叠盖着,这床只比单人床略宽一点,两人只好挤着,很快别冬就缓了过来,他也顾不得整个人都跟冷峯贴在了一起,暖烘烘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上次上演过的情形再次出现,但这次别冬没再大惊失色,明明醒了,反倒装着还没醒,甚至嗅了嗅冷峯脖颈间的味道,这人的味道不讨厌,也是暖的,像一块半融的焦糖。 他以为只有自己晨起有生理反应,没料这会隔得这么近,他的腿稍微动了动,就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一愣,跟着整个人都红成一只大虾。 心花鹿撞 第19节 冷峯这个年纪也会有?别冬心想,他都28,29了吧?怎么还这么…… 没法装睡了,别冬把被子打开透了会气,叫了声“峯哥”,然后看了看时间,还早,才7点半。 “没冻感冒吧?”冷峯手背贴过来,感受了下别冬额头的温度:“半夜衣服也不穿就跑出去,回头再给冻病了。” 别冬也不辩解,他还沉浸在刚刚那一下触碰到的震惊中,不仅震惊于冷峯跟他一样的有反应,还震惊这触感跟自己的很不一样。 全方位的不一样,但要细想,别冬没法细想,他只想快点起床。 同时心里又想,以后还是不要再睡在一起了,虽然是迫不得已,但是,但是,别冬自己也说不出来,他总觉得这样不好,具体怎么样个不好,好像自己能抓到那个答案的边缘,但待仔细去想的时候,它却又飞走了。 总之就是不好,老是跟一个男人ca枪走火的,简直太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冷峯:28、9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请知悉。 第33章 只有一只睡袋? 在小镇上吃完早饭,又闲逛了一会,银行才开门。 冷峯取了六万块钱给别冬,别冬说:“不是五万吗?要不了这么多吧?” 冷峯淡声说:“总得预备着点余粮,你拿着吧,后面路上要有什么花销,也都从里头出,多了总比少了好。” 别冬于是仔细把钱收好,出来这一路,除了第一顿饭别冬坚持买了单,其他时候的吃住都是冷峯付的钱,虽然也花不了多少钱,但别冬也都记在了账本上,说这些花销应该他和司放来付,冷峯还笑他,斤斤计较,一副要跟人绝交清算的样子。 又笑他,小兔崽子,你这个德行,以后结婚了万一要跟老婆离婚,照你这么算法,能把人气死。 别冬只犟着回了句:“我不结婚。” 冷峯开着车,抽着烟,车窗开了半边透气,闲闲问:“干嘛不结婚?” 别冬却说:“为什么要结婚?” 冷峯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而后似想了想,说:“是啊,为什么要结婚?我不知道,没人知道,大家都觉得应该,但不知道为什么。” “你也觉得应该吗?”别冬问。 又过了一会,冷峯像是笑了笑,带着股自嘲说:“曾经觉得应该,很快反悔。” 别冬不说话了,想起早前江沅说过冷峯似乎有过未婚妻,还被怒骂为“防火防盗防冷峯”,想来不是个愉快的故事。 “那现在呢?”过了会别冬又问,虽然不知道冷峯的过去,但对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好奇。 冷峯却说:“你要是问我感情方面,可能我没有太多想法,我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对恋爱也没有太过浪漫的想象,跟沅儿不一样。” 别冬觉得自己更不懂,什么是恋爱,什么又是浪漫,他只知道父亲曾经是很爱母亲的,但父亲也并不擅表达,爱一个人,就是对对方好,他只有这种朴素的概念。 “你呢?小冬这么帅,有没有被人喜欢过?”冷峯掉转话题,问起了他。 别冬有些不好意思,顺口否认:“哪有。” 其实是有的,村子里一起长大的同族的姑娘,后来到镇上念书后,坐在后排的女同学,看他中午没着落,常常叫他去她家里吃饭,这样的友好和若有若无的喜欢,别冬是经历过的。 这时在天南海北的另一头,回忆起这些久远的往事,别冬觉得了一丝恍惚。 冷峯看到了别冬脸上的怔怔神色,没再打趣和追问,车已经开到了半山腰,一望无际的一片花海就在眼前,而养蜂人的蜂场在边缘,蜂箱围成一个圈排开,蜜蜂来回飞舞,辛勤不息。 “用围巾把头遮一下。”冷峯说,帮他把围巾从头顶往下,在脸上包了一个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而后自己也把头包住,两人下了车。 这片花海不止一个养蜂人,一般他们会把蜜送到就近的镇上,也偶尔有人追到源头来买,整个冬季他们都在这一带扎营,养蜂人当场割下一块蜂巢,用烧开的水把最新鲜的蜜冲开给两人品尝。 蜂蜜的颜色跟花的种类有关,现在的蜂蜜是淡琥珀色的,而天然醇厚的蜂蜜也不是别冬印象中一味发腻的甜,而是甘甜中略有微酸,绵软又细腻,喝下去从口腔到胃都仿佛在散发芬芳。 在这里售出的蜜没有包装,养蜂人都用粗糙的大白塑料罐子装着,一罐是三斤,价格比镇上要低好几倍,别冬给司放买了三罐,给自己买得更多。 很重,几只大罐子都得自己来来回回地搬到车上,冷峯跟他来回了好几趟才搬完,别冬看着冷峯一路帮他找货源,跟人谈价格,帮他扛货,他自己总被人说能干,司放,江沅,蓝雪青都这么说,但别冬觉得冷峯才是真正能干的那个,只要他愿意。 他为什么这么愿意地帮自己?别冬总觉得以冷峯的个性,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哪怕他是个“可靠”的人,他思来想去,那答案像飘在空中,一会能模糊地感觉到,一会又飘远了。 仍旧回到镇上吃了午饭,又买了些吃食,两人再次上了路。 下一站是一个牧场,要买牦牛肉和腊肠,别冬在地图上看到,他们现在和那个牧场之间隔着一座座山,在地图上是一个个美丽的名字,但别冬知道,每一个美丽的名字他们都要花大半天的时间才能翻越。 但牧场的方向已经是更接近梨津的方向,其实他们正在往回走,已经出来了好几天,不知不觉别冬整个人都比在梨津的时候松弛活泛许多,他自己还没感觉到,但冷峯已经感觉到了,别冬话比以前多,表情也松了,常常在笑,有那么几分回到江沅口中“漂亮的小鹿”那时候的样子。 车经过一个积着厚厚雪的垭口,有一块巨大的碑刻着海拔4700米,冷峯把车停下来,两人在这里互相给对方拍了一张照片,跟碑在一起,然后冷峯又拉着别冬一起自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别冬手机上,看起来两个人都很傻。 别冬觉得出来这一趟很好,他怀念的一些东西,比如群山,比如森林,比如大雪屿+汐团#队,都在这趟远行中把心中的渴望填满了,而且似乎还不止,有一些更多的东西漫了出来,令他感受到难言的平静。 冷峯说今天到不了牧场,从下午一直到太阳落山,他们一直荒无人烟的路上行驶,别冬暗忖今晚估计真得睡在野外了,或者就在车上对付一晚。 到快八点的时候,路过一个亮着星星点点灯火的村子,冷峯说:“要不去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人收留咱们。” 结果出师不利,连敲了几家门,当地人一看他们是外地人,都心怀警惕,不敢收留,三家过后,冷峯无奈地笑着看着别冬,两人在冷风中抖着腿,别冬说:“没什么,要不咱们回车上睡吧。” 车上现在的气味复杂,火腿,黑糖,蜂蜜,开车的时候冷峯都得开条车窗缝透着气,这要在寒夜里两人憋在里头一晚上,真够受的,但冷峯搂着他往回走,说:“不然干脆咱们找地儿露营吧?” 嗯?别冬突然高兴了起来,冷也不怕了,他喜欢露营。 小时候父亲带他进山,他们总是住在山里,天气不冷的时候,他们睡很简陋的帐篷,还会自己做饭吃,别冬就是那时候喜欢待在森林的。 他问冷峯:“咱们哪儿来的帐篷?” 冷峯说:“一直都在车里,后备箱里有个袋子,你没看见?” 这可太好了,别冬竟然没克制住,小小欢呼了一声,冷峯发动车,还没开,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温和,然后说:“帐篷是单人的,睡袋也只有一只,你今晚又要跟我挤一挤了。” 啊这……别冬的双手僵在半空,很快回过神,那还能怎么样呢。 村庄周围有水声,冷峯说:“附近应该有河,走,咱们去扎营,还可以做顿饭。” 之前在镇上有采购物资,蔬菜馒头干粮一应俱全,就怕路上找不到地方吃饭,备着以防万一,这会在河道边找到一块开阔平整的地方,冷峯把帐篷拿出来,是那种抖一抖就自动撑开的高级货,别冬都没见过这种帐篷,看冷峯动手像变魔术一样,铺了防潮垫又加了地垫,然后冷峯拿出一床睡袋,说:“刚刚逗你,这是双人睡袋,我块头大,睡单人的嫌挤,就买的双人的,够两人睡的。” 别冬只瞥了一眼,转开头不看他,黑灯瞎火,孤身旷野的,怎么这么暧昧。 冷峯竟然还有一套完整的户外炊具,别冬本来准备去捡柴火来生火,冷峯的户外炉子都已经搭好了,然后跟他说:“做饭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做的没你好吃。” 去取水的时候,别冬发现这里的水竟然是温的,回来跟冷峯说了下,冷峯说:“那上游应该有温泉。” 锅里的水别冬就着马灯看过,澄澈透明,不是所有的温泉水都可以用来饮用,矿物质太重,有硫磺味以及颜色浑浊的不行,但现下的水没问题。 别冬割下一块火腿,煮了火腿蔬菜汤,火腿本身味道丰富,汤里连作料都不用怎么加,又把冷掉的馒头烤了烤,然后两人舒舒服服地吃完了这一大锅。 别冬去洗了碗,回来看到冷峯正在煮奶茶,他还是去捡了干树枝,附近几乎遍地都是,就着酒精炉子点燃了,在旁边架起了篝火,茶煮好了,冷峯还加进去一点蜂蜜,浓香四溢,两人坐在篝火边喝着滚烫的奶茶,天上弯弯的月亮看起来厚了一些,别冬觉得这是出来后最好的一夜。 第34章 “小冬!闪开!” 吃饱喝足,别冬脑子里只想做一件事,他想下河去痛痛快快洗个澡。 少年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冷峯笑着说:“你疯了,现在零下,河水即便是温的,也到不了温泉那个温度,你要真想下去那咱们予。溪。笃。伽。开车再往上游走,去找温泉……” 碎碎念的话还没说完,别冬已经不管不顾地起了身,直朝河边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发出毫无意义却听起来就很兴奋的音节。 “草。”冷峯笑骂了声,也跟了上去。 河边上,冷峯看到别冬的背影,他已经迅捷地脱掉了衣服,全身赤/裸,月光洒遍周身,整个人像一块玉,泛着清冷而莹润的光。 下河前,别冬甚至还回头看了眼冷峯,那眼神冷峯一辈子也忘不了,清亮又赤诚,眼睛像宝石,那笑是从身体最深处透出来的愉悦。 别冬已经一步步迈进了河中,他说:“以前下雪的河里我都跳下去过,那种感觉……”他站在河中间,河水漫过他的腰线,“你也应该试试,峯哥,特别难忘,脑子里都像变透明了。” 他继续往深处去,冷峯被他蛊惑,也三两下脱掉自己的衣服,一丝不挂地往河里去,河水比想象中冷多了,刚碰到河水就被冰了下,虽说是“温”的,但这温度也仅仅限于不会把河冻住而已,冷峯追着别冬的身影往前,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脑子里开始结晶,变得透明”。 而别冬在这冰冷的河里如池鱼入渊,自由又快乐,潜下又浮出,冷峯看着月光下,那副混杂着少年人的单薄和成年男性力量感的身体,只觉得这样的身体是造物主的偏爱和恩赐。 冷峯追逐着那道幽暗的光,游到别冬身边,两人湿漉漉地,看着对方,带着潮湿寒凉的笑意,冷峯的手指终于抚摸上别冬身上的伤疤,那些明显或不明显的凸起,又一次问道:“疼吗?” 他问过这个问题,得到过一个冷漠而敷衍的答案,而此时时过境迁,别冬这次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不疼,真的。” “当时呢?”冷峯又问。 别冬的笑渐渐褪去了,像渐渐褪去的潮水,露出粗粝而斑驳的沙滩,宛如他最深处的心。 他觉得身上的痛都比不上心里的,但心里的痛,他从没这么想过,觉得矫情,如果不是冷峯问,他都不会在意自己心里会不会痛,但他现在感觉到了。 这痛感迟来了许久。 别冬勉强朝他牵了牵嘴角,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不能说谎,却也无法坦白。 别冬在河里奋力游了一圈,而后回到了岸上,赤着身体抱着衣服跑回篝火旁,冷峯比他先上岸,从车里拿了毯子给他裹上,又加了树枝柴火,篝火更旺了,冷峯重新煮上奶茶,递给别冬一杯,两人在火光中烤干自己,望着对方,却没再说话。 把火熄掉后他们一前一后钻进帐篷里睡觉,别冬就只穿了t恤和短裤,冷峯连t恤都没穿,不知为何,别冬竟然也不觉得别扭,他有些震惊自己竟然越来越习惯了,每一天的早晨都在发誓不能再跟这人同床共枕,而每一天的晚上都在突破底限。 睡袋比床包裹得更紧,别冬放弃了抵抗,就让自己顺其自然地跟冷峯四肢交缠在一起,说不好是他抱着冷峯还是冷峯抱着他,胡乱地睡去。 神奇的地方也在于,别冬出来后的每一晚都睡得很好,安稳又香甜,唯一不太好的是那次被冻醒的前半夜,后面靠近了冷峯后很快就安稳了。 第二天再次面临两人的生理状况,别冬习以为常了,虽然还是暗自震惊冷峯的尺寸。 这天早上别冬竟然还赖了会床才起来,冷峯跟他一起躺着,像是心照不宣地各自等着身体平复。 这天中午过后他们赶到了牧场,如果不是要走回头路去拿甘棠村的火腿,这原本是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牧场里有上好的牦牛肉和腊肠,还有各类奶制品,司放除了腊肠,新鲜肉和风干肉,奶制品都要,别冬自己就只要风干肉、腊肠和奶酪。 牧场被群山环裹,但中间却是极其平坦的一大片,车可以长驱直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过这么顺畅的路,冷峯带着别冬先在牧场转了转,看到一大群懒洋洋的牦牛,披着雪白而长顺的毛,怔怔地看着路过的车。 还有四处撒欢的羊群,会在车到来之前散开,而后又聚拢了追在车后。 牧场很大,中间甚至还有一片湖,湖面已经冻结,两人绕了一圈后,去牧场主所在的方位去买肉。 这是个很有名的牧场,几乎每天都有人驱车前来买肉和奶,到了这个季节还有更多人来买风干肉和腊肠,生意好得跟甘棠村有得一比。 冷峯和别冬先去买了腊货,这些都是现成的,而后牧场管事的带他们去屠宰场,新鲜肉都是现宰现杀,他们要哪些部位,要多少量,先去预定交钱,然后要等一会,也许当天能拿到,也许要过一天,视当天的宰杀量而定。 司放要的量倒也不算多,牧场管事人说很多来这里买肉的都是整头牛整头牛地买,直接去牧场挑牛,然后处理好后整只拖走。 还没到屠宰场别冬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有许多三三两两走进去或走出来的人们,扛着肉或是数着钱,生意火爆。 当地人似对这种气息已经免疫,如若平常,别冬看了眼冷峯,抬手擦了下鼻子,像是对这气味有些敏感。 别冬忍住胃里的翻腾,走得越近,他心里的恶心感越来越浓烈,已经到了忍不住想吐的地步,但努力克制着。 冷峯发现了别冬的异常,他脸色苍白,眼神都似无法集中,冷峯问他:“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别冬摆手,他说不出话,只想快点挑完肉交完钱离开这个地方,冷峯说:“要不你在外头等我,我很快就弄完。” 心花鹿撞 第20节 别冬还是不说话,只拽着他大步往里去。 里头更喧腾,屠宰场内满地的血水,一大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血水往沟里泼着,屠夫们穿着塑料衣,手法利落娴熟。 买家们站在边上,眼睛里都闪着光,对着屠宰场内的肉指指点点,这块最好,那里其次,牦牛全身都是宝……他们身后的长案上,好几个屠夫挥着砍刀,将宰杀过的牛砍成大块,方便包装和运走。 屠刀起起落落,砍在骨头和肉上,血水和肉沫横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别冬终于忍不住,大步跨到墙边,全身颤抖,对着血水流淌的污水沟吐了出来。 冷峯一把带起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瓶水,让他漱漱口,等他平缓下来后,把人带出了屠宰场。 直走到几乎闻不到味道了,冷峯把他送回车上,说:“你在这等我,歇一会,我弄好就过来。” 别冬苍白着脸,虚弱地点点头。 冷峯只以为他是受不了血腥味的刺激,只有别冬知道自己不是,但他不能说。 冷峯尽快处理好肉的事情,新鲜的牦牛肉即使经过包装,仍然散发出浓重的腥气,于是冷峯加了钱,让牧场的人直接另外找车尽快运到梨津给司放的饭馆,弄完这一切后已经到了傍晚,他回到车上,发现别冬不见了。 没看到人的时候,冷峯心中慌了一慌,他在车附近找了找,也没看到。 这里地势平坦,且毫无遮挡,如果别冬在附近,冷峯不会找不见他,那就只能说明他已经走远了。 冷峯给他打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却没人接,于是他开了车在牧场里四处找人。 夕阳挂在山巅,落下斜长的影子在枯黄的草场内,冷峯顺着他们走过的方位找,不见人,暮色来得快,到天已经黑了,别冬还是没找到。 等冷峯找到别冬的时候,车灯照射的最远处,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跟一头牦牛对视,冷峯不知道别冬做了什么激怒了那头牦牛,牦牛喘着粗气,红着眼躁动不安地在他跟前小步来回地奔走,而别冬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头牛,不像是害怕,倒像是等着它冲向自己。 那头牛果然朝他奔了过来。 冷峯额头青筋爆起,他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碾着石块和泥土飞速向前,而后猛地停下,冷峯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冲刺一样向前跑着,一边大喊:“小冬,闪开!” 而别冬一动不动。 冷峯拼了命,奔到跟前一把将别冬推开,自己跟他一起扑到了地上,牦牛的蹄子和尖角从他身边将将擦过,冷峯惊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明天继续 冬冬别怕~ 第35章 昨日之痛与依偎 牦牛这一击落空,倒没再追着他们再冲过来,冷峯周身警惕,看到那牛喷了几口鼻息,悻悻不快地踱步走远了。 这才松下一口气。 回过神来,冷峯大怒,把刚刚从死神身边捞回来的人狠狠摁在地上,他怒吼:“你是不是找死?!” 别冬不说话,冷峯俯视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约莫是咬着牙,冷峯心里的恼怒一时难消,他难以想象如果自己晚到一会,哪怕就那么一小会,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他难以忍受地动手揍了别冬一拳,揪着他的衣领吼道:“说话!” 躺在地上的人全然没了生气,被冷峯拎着上半身悬在了半空,车灯的光远远打过来,冷峯这才看到别冬在哭。 他愣住了。 他见过倔强的别冬,见过野兽一样凶狠撕咬的别冬,见过褪去爪牙温驯柔弱的别冬,却没见过此时这个苍凉的别冬。 也没见过这样的哭法。 别冬一声不吭,满脸挂着的都是眼泪,仿佛眼睛里住了条河,河水正在泛滥汹涌而出。 冷峯揪着他衣领的手突然就软了,他把人缓缓放下,而后又搂住他的肩,跪立在地上,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 别冬终于发出了一些声音,他在痛哭,山崩地裂,濒死一样地哭。 冷峯由着他哭,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抱着他,别冬的喉咙逐渐嘶哑,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夜风那么凉,他浑身冷得跟冰一样,在冷峯的怀里也捂不热了。 到最后,别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像是只剩下一具皮囊,冷峯干脆把他打横抱了起来,放进了车里。 晚上就住在牧场的小木屋,条件依旧简陋,但好歹屋内有带烟囱的暖炉,洗手间也就在屋内,还有热水。 别冬怔怔无神地坐在暖炉边,牧场主送了一锅新鲜牦牛肉做的火锅和米饭过来,香味扑鼻的热汤在暖炉上翻滚,冷峯温言劝他:“吃不下就喝点汤吧,不然身体扛不住。” 别冬听话,一碗热汤过后,好似有了些微胃口,就着热汤把米饭吃下大半碗,冷峯不再勉强他。 把锅碗洗干净送回去后,冷峯再回来,看到别冬还呆呆地坐在炉子边,痛哭过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冷峯没打算问他什么,只温声说:“去床上躺着吧,今天屋子里不冷,好好睡一觉。” 屋里有两张床,冷峯去把其中一床的被子打开铺好。 嘶哑的声音突然在冷峯背后响起,别冬说:“最后一次看到我妈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冷峯怔住,犹疑地看过去。 “她的脸,只剩下一半。” 冷峯彻底僵住,屋子里安静至极,只有炉子上烧着一壶水,快开了,发出轻微的咕嘟声,别冬说:“我妈就那么死的,跟今天屠夫砍牛肉一样,被刀像剁肉一样剁死了,一地的血,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只见到一半,骨头,碎肉,满地都是。” 冷峯整个人震惊,呆住。 他放下手里的被子,坐回炉火旁,别冬的眼神直直的,像是掉进了那个可怖的回忆场景中,出不来,冷峯轻轻晃了晃他肩膀:“小冬。” 别冬极缓地抽离出来,双眼似乎更红了,血一样红,望着他,说:“所以我杀了那个人,就差一点。” 冷峯沉默半晌,而后说:“他该死。” 他该死,冷峯知道别冬说的这人是他的继父,想起在最初的那个下午,别冬对他们喊出“他该死”的时候,是怎么样一种绝望的心情,那时候的他是希望身边有人能理解他,能跟他站在一边,听听他说话的吧,至少那时候的他还愿意喊出“他该死”这样走投无路的表达。 而那时候的自己却粗暴地用怒吼把他推向了另一边。 冷峯心内的忏悔无以复加,他对别冬说过“对不起”,但那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对不起”。 他轻轻握着别冬的手,这双手在炉火旁依然是冷的,冷峯也说不出“都过去了”这样轻飘飘的话,对别冬来说,这些安慰的字眼都毫无力度,毫无意义。 冷峯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他身边。 大约也能猜到别冬周身的伤痕从何而来。 十三岁的少年在父亲去世后,跟随母亲一起去了“城里”生活,母亲嫁给了镇上的一个生意人,这个男人有些小钱,贪图母亲的美貌,却也格外神经质地留意她跟所有异性的一举一动,但凡接触皆视为出轨,将满腔怒火发泄到这一对母子身上,共同生活的几年内动辄捆绑抽打,最后在一次醉酒后兽性大发,误以为妻子跟邻居偷情,妒火中烧将妻子乱刀砍死,正好被放学回家的少年看见…… 这些碎片故事,冷峯都从今晚别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得知,别冬始终面色平静,仿佛所有的失控和痛哭都在刚刚的傍晚耗尽了,只是他不知道,听这故事的人心如刀绞。 冷峯讲不出安慰的话,太无力了,他起身去外面抽了一支烟,待抽完回屋,发现别冬已经睡了。 被子把他的头和脸都盖住,冷峯蹲在床沿,从背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冷峯抱住好一会,而后别冬转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也无言地抱住了冷峯。 冷峯用力抚着他柔软的头发,半晌过后,在别冬的额角印下一个吻,说:“睡吧,小冬。” 次日冷峯醒来的时候,听到浴室里有水声,别冬正在洗澡,等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和神情都回复了正常,甚至还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了声“早上好”,冷峯不着痕迹地打量,昨晚所有的痛苦和坦白仿佛都不见了踪影,这当然是好的,冷峯想,只是心里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昨日之痛不可留,昨日之依偎也不会再来。 启程去甘棠村拿火腿,而后回梨津,这趟远行就这样到了尾声。 一整天都在路上,翻山越岭,冷峯带着墨镜,遮住了神情,别冬一如既往地痴望着窗外,回程的路上气候渐渐暖和了起来,山巅也不再见雪,待回到梨津,已经是深夜。 司放和江沅都还等着他们,要一起卸货理货,今晚估计要忙活大半夜。 车进了古镇,别冬心里升起不舍,随着车离随园路越来越近,这不舍愈加浓烈。 那些路上看过的云,尝过的雪,吹过的风,都在别冬脑子里搅成一团,明明眼前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日子,路上这么辛苦,他却觉得宁愿一直在路上。 如果是跟冷峯一起,他宁愿如此。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别冬还来不及想这究竟代表着什么,随园路到了,他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等在路尽头的司放和江沅。 离开了十来天,别冬也是想念他们的,那两人并肩站着,司放抽着烟,江沅夸张地大力挥着手,冷峯停好车,所有鬻细人一起把后备箱和车顶大行李箱的货搬走,全部都放到司放那边的库房里,别冬后面发货可以直接从这里发。 江沅笑说,冷峯这辆又豪华又彪悍的越野车被糟践得不像样子,得找四哥要折损费,别冬这才注意到的确如此,就连冷峯这个人也是,出发时候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和一辆车,这会都粗粝不修边幅“折损”得厉害。 连同一起“折损”掉的,还有别冬心里,冷峯仿佛刻在了身上的冷漠和倨傲,被损耗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别冬一边扛着货,一边在心里默默比较,有时候跟冷峯交错而过,在靠近的一瞬,他都觉得身体会暖一点。 理好了货,司放做了一顿好吃的犒劳风尘仆仆且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江沅催问路上有什么好玩的事,让他们讲讲,又说他跟司放一路都在担心,怕你们俩互相不对付半道闹起来,怕冷峯欺负别冬… 别冬和冷峯视线相撞,两人的嘴角都有抹不约而同的笑意,冷峯随便扯了些路上的见闻在说,而别冬低着头吃东西,却想,最好的部分说不出,都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进入新篇章! 下周开始进入一周五更时代! 第36章 这是老子的人 终于回到了熟悉且舒适的屋子,别冬好好洗了个澡,上床睡觉的时候已近黎明,他第一次觉得这单人床有点大,好像就应该挤一点才好,最好还能热一点,还可以让他缠着,或者被缠着。 这一夜梦境纷扰,全是过去一路上的天地风云,植物动物,还有总是不停出现的那个人的脸,身体,气息,以至于一觉睡到下午才醒的别冬从睁开眼就极其恍惚。 猛地从床上坐起,才记得那一切已经结束了。 冷峯比他睡得更晚,回到工作室后有很强烈的想做点什么的冲动,于是对着那座半成品的雕像打磨了许久,那个原本全然无助的身体形态,现在有了一些倔强和反抗的意味。 仍然没有完工,冷峯做到他此刻能做到的最后一步,再次盖上了它。 一切都回到正常的轨道,别冬让顾尔藏过来一起看了货,两人确定了大礼包的做法,以及剩下的散货数量有多少,怎么个卖法。 还得尽快把大礼包的包装做出来,冷峯和江沅帮着一起设计了最简洁好操作的包装手法,他们俩在暗红的牛皮纸上手工画上了年画,写上了祝福语,而后用红绳打包好就完事,发货的纸箱都是成品,司放在旁边看着一群人这通手工操作,说:“你们知不知道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手工,你们两个大艺术家,不去搞正经作品,来画这些玩意儿,真特么暴殄天物。” 江沅和冷峯都无所谓,并且都不承认自己是什么“艺术家”,“我就一开客栈的。”江沅说。 “我就是个准木匠。”冷峯咬着烟,看着红纸上张张不同的年画娃娃,一脸不以为意。 别冬觉得冷峯的年画娃娃画得真好,但是,只画这个是不是太可惜了?他还是觉得冷峯不应该把他的雕塑艺术扔了。 但这话他不好说,因为他不懂。 网上宣传那些事都交给顾尔藏,她专门做了预热视频,提醒她的粉丝们准点守着直播间等卖货。 直播当晚顾尔藏把别冬也拉进了直播间,本来别冬不肯露面,但顾尔藏说有他在销量会更好,争取一鼓作气一次就卖光。 本着赚钱至上,别冬同意了,就坐在顾尔藏旁边当个花瓶,不负责说话,只负责偶尔对粉丝们笑笑,以及适时捧个哏。 直播间就设在客栈,但顾尔藏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于是冷峯江沅和司放只能一起缩在司放的饭馆一起捧着手机,从屏幕上看一街之隔的两人直播。 心花鹿撞 第21节 顾尔藏开了美颜滤镜,别冬在镜头里变得冷峯都快不认识了,下颌尖尖的,眼睛更大了,脸上还跟抹了腮红一样,薄薄的一片红,不像个真人,倒真像个“妖精”。 三个大老粗男人们对着手机屏幕一顿捶胸顿足,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叫顾尔藏把美颜关了,这啥美颜啊,把咱小冬美得只剩下百分之一。 “你说现在人审美是不是很奇怪,就这么给弄得面目全非的,满弹幕地还在尖叫说小哥哥好帅,啧啧啧。”江沅一脸不理解:“她们要是知道本人长什么样,不更得发疯。” “也不好说,说不定人就喜欢这样儿的,见到真人可能还觉得太爷们了不喜欢呢。”司放感慨,他对审美偏好不批判,但实在觉得把别冬弄得太女气了,明明是英俊硬气的一个大小伙子。 只有冷峯不出声,他窝在沙发最里头,闷着头,藏着自己忍不住的一抹笑,刚见到这画风时他也不习惯,但过了会,竟莫名看出了种奇异的好看。 跟平时的别冬不一样,镜头里的别冬软软萌萌,很像个妹子,就特别神奇,特别让人……冷峯看着看着竟看出了股冲动,僵硬地换了个姿势。 直播间人还在陆续涌进来,开播15分钟已经大几万了,顾尔藏都还没开始卖货,一直在预热,跟粉丝聊天,一边说今天的货特别值得等,千年等一回,指了指别冬,说都是旁边的弟弟翻山越岭亲自带回来的,可不容易了,你们就冲着弟弟这么辛苦也要买。 别冬适时羞涩地一笑,直播间的人就喜欢这小绵羊样儿,一说是他辛辛苦苦一件件带回来的,立马满屏都是“心疼”,“买!”,“买买买!” 跟粉丝聊了20分钟天后,顾尔藏才开始正式卖货,预热做得足够好,先上来零散卖了些蜂蜜和黑糖,价格不高,又是纯天然,几乎一上架就被抢光了,弄得顾尔藏连连演戏,直呼理性消费,让大家都冷静一点。 跟着上重磅推出的年货大礼包,当场来了个“开箱直播”,拆解了一个大礼包,从包装开始卖起,说上面的年画和书法都是正儿八经大艺术家的手笔,又说从食物到包装都是纯手工,每个环节都费老大劲了,而后重点介绍每样货品的来源,这些别冬都跟她仔细讲过,顾尔藏再经过自己的语言加工,说得能开出花儿来,但其实也并不夸张,确实这些火腿香肠都是本地的顶级货。 光用嘴说还不过瘾,顾尔藏在直播间准备了炉子和锅,现场让别冬露了手厨艺,让他展示了火腿的n种吃法,当他用长柄刀片出薄如蝉翼的火腿片时,满屏的弹幕雪花一样滚动,人人都化身为尖叫鸡,恨不得连火腿带小哥哥一起买了。 跟着别冬又做了火腿炖汤,镜头从咕嘟咕嘟浓香四溢的锅底到别冬的特写,弹幕又变成“好香!”,“火腿香但小哥哥更香!”,“请问买火腿送小哥哥吗?”…… 另一边的看客三人组也在啧啧称奇,江沅连声赞叹:“小冬真不得了,我敢说他要真想做这行,能比小顾姑娘做得更好,看他多受欢迎,我都吃醋了,这可是我的人!” 司放哼了声:“什么就你的人了?人就给你打个工,人还在我这人打工呢,要算我也占一半。” 冷峯冷眼看着打嘴仗的这俩,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冷峯心里斩钉截铁,那是老子的人!抢个鸡毛! 如顾尔藏所愿,直播三个小时,花了十天带回来的货一售而空,许多人直呼备货量太少了,太难抢,问下批货啥时候开卖,顾尔藏笑盈盈地看着别冬,说这得看我弟的,他才是大老板。 别冬于是诚恳地说:“今年年前来不及了,也没预计到会这么受欢迎,跑这一趟真的挺不容易,也特别感谢大家支持。”瞬间失望的表情又飘满了屏幕。 这一通直播下来,别冬快累散了架,感觉搞这仨小时比跑一千多公里买货还累,但顾尔藏精神奕奕,刚下播就拽着别冬开始算进账。 年货大礼包占了90%的收入,大礼包的价格比单卖要高出40%,这些都是顾尔藏仔细算过才定的价,是她能卖出去的价格,且让大家都有钱赚,算账的时候别冬就在旁边歇着,这方面他相信顾尔藏。 结果算下来一晚上营业额有二十万出头,净利润别冬本想跟顾尔藏平分,但顾尔藏说她就只忙活卖个货,大头事情都是别冬做的,只肯收三,于是就成了净利润三七开,等发完货整个交易结束,别冬刨开所有他这边的成本也包括借冷峯的钱,最后落到手能有七万多。 别冬觉得真的好多啊,就一晚上!而顾尔藏直说量真的太少了,就算一口气备个五十万的货,她保准都能卖光。 但别冬已经很满意了,他才第一回操刀,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何况连本金都不够,还得找人借。 四舍五入都快有八万块钱,别冬这才想起来这回不是现金,他是不是得去弄个银行户头。 算完账心满意足的两人去司放那儿吃饭,这还是那次“混战”事件过后,顾尔藏第一回狱腊来司放这儿,进了屋,司放的暖锅刚做好端出来,两人视线相交,互相笑了笑,都没再提那件事。 别冬特意留了三份大礼包给冷峯江沅和蓝雪青,感谢他们一直在帮他,司放拍他后脑勺:“说话跟官方发言,明星领奖似的,感谢这个感谢那个,都不用。” 别冬跟冷峯坐得面对面,他看了眼对面,最想感谢的是他,却又觉得最不需要的也是他。 冷峯也看着别冬,脑子里想的却是,还是真人更好看,直播带了美颜的别冬像个假娃娃,还是眼前这个真人好,有棱有角的,热气腾腾的。 作者有话说: 小冬又帅气又会赚钱,峯哥你输了。 第37章 喜欢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 江沅打趣说:“小冬这回总算可以把钱袋子装满了。” 别冬脸微红,咋回事,怎么都知道我有个钱袋子?他忍不住看冷峯一眼,冷峯一脸解释的神色,不是我说的,我可没有。 想想也是,要真都是现金,一定能装满,别冬还有些遗憾,不知道那么多钱抱着睡觉是什么感觉,一定超级踏实吧? 他说:“哪呀,这回都线上交易,拿不到现金了,我得去开个银行账户。” “这个简单,明天我陪你去。”冷峯说。 他说得很自然,别冬也点了点头。 “哟,这关系果然好了啊。”司放看了看两人,都一副自然得不行的神色,冷峯没了冷漠,别冬也没了抗拒,两人的关系就好像从来没坏过一样。 两人也不解释,倒是江沅给司放解释:“都出去了那么远一趟,关系差能处得下来么,四哥也真是的,这当司机的活儿直接就派给了阿峯,都不考虑考虑我,连个机会都不给。” 司放一笑:“客栈两个人都出去浪,这生意做得也太逍遥了吧?” 说起客栈生意,江沅说:“别说,现在我这儿生意还真挺好,竟然还真能靠它挣钱了,照这个劲儿下去,很快就能自给自足。” 他的意思是不用再跟家里伸手要钱,冷峯横了他一眼:“早就该这样,做个伸手党,还天天闹着要独立,哪儿这么又当又立的。” 江沅心情好,只朝冷峯“啧”了声,没开怼,他跟别冬说:“都是小冬的功劳,让咱们客栈起死回生,小冬,咱们一起加油好好干,这家干好了咱们再去开个分店,做连锁。” 面对突然事业心爆起的江沅,别冬笑着应和,点头说:“行。” 第二天冷峯带别冬去镇上唯一的银行开户,别冬所有的身家都搭进了这次进货中,现在又身无分文,但他一点都不慌,知道马上就会有他这辈子最大的进账。 他没跟任何人讲过他曾发誓赚够钱就离开的事,现在觉得这件事越来越遥远,夜里的那个誓言已经成了他偶尔用来自嘲的景象。 还有几天就春节了,梨津的异乡人看起来都没有要返乡的迹象,随园路的小摊依旧摆得红红火火,顾尔藏也重新回到了这条路上,别冬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异乡人,江沅和冷峯也没提起要回家过年的事,司放说这俩人从来了梨津就没回去过。 然而三天后,江沅半夜突然接了个电话,当即订了飞往登虹市的机票,他不得不半夜去敲别冬的门,快速跟他叮嘱了几句,说他父亲突然心脏病发得赶回去,客栈的事儿就拜托别冬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 别冬连连点头,让他放心,先把家里安顿好,客栈肯定给他打理得好好的,不用挂心。 江沅连夜去了庆原州的机场,从那里直飞登虹。 事出突然,冷峯跟司放都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冷峯跟江沅家里也熟,两边父母都是世交,他说江沅父亲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家里就江沅一个儿子,江沅不当大学老师了后,他父亲一直想把家里的拍卖行生意交给他,但因为“那件事”江沅跟家里闹掰了,他估计江沅这趟回去,要处理的事不止一两件,有得耗。 别冬问“那件事”是什么事?他至今还不知道江沅出轨,以及出轨对象是男学生的事儿,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江沅的一些异样,比如偶尔他跟江沅同处一个空间时,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一直跟着自己,最初他觉得是关心他,后来又觉得好像不是。 但江沅始终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 冷峯觉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告诉他:“沅儿当老师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学生,男的,被他老婆知道了,他一直在闹离婚,但家里跟他老婆都不同意,跟父母也是因为这个闹掰的。” 别冬怔了怔,他应该很惊讶才对,但不知怎么竟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司放倒是笑了,说:“小冬还挺淡定,还以为你要跳起来呢。” 别冬想,要早三个月,他肯定跳起来,但现在就觉得,喜欢个男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想着不自觉地眼神掠过冷峯,见他神色淡淡,盯着手机跟人发消息。 冷峯在问江沅到底什么情况,估摸着时间他应该飞机已经落地,但江沅没回消息,这一天都没回。 别冬突然问:“峯哥,你春节不回去吗?” 冷峯摇头:“我父母身体都还好,也没什么挂念的,在这儿待着挺好。” 别冬一方面觉得冷峯可能并不是真的那么“好”,因为他每次说起家里的时候,总是格外冷淡,冷峯的冷淡现在别冬可太熟悉了,就代表着他的抗拒,这能算“好”么? 但冷峯春节不走,别冬又觉得挺高兴,一种无法表述的自私的高兴,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过年,有人陪伴的过年。 司放春节照常做生意,也不回家,他拍了拍冷峯的肩:“心真硬,父母双全也不回去看看。” 听到“父母双全”,冷峯皱了下眉,他是怕别冬对这个敏感,抬头看他,别冬却对他笑了笑,像在告诉他不用敏感。 “你父亲真不管你了?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就这么不管了?”司放说话也直接。 冷峯冷笑了声,手指夹着烟斜斜靠着沙发上,一只手插裤兜里,双腿长伸:“怎么管?我才华有限,以前被他当成牵线木偶,现在难得有了点自知之明,还不能允许我去寻找自我了?” “那你的自我是什么?找着了吗?”司放问。 “木匠啊。”冷峯似笑非笑,似真似假:“过完年我就去找活开工,小冬都挣着钱了,我不能躺着吃白食,也去挣钱。” 别冬听着这话,心里并不是滋味,冷峯是有才华的,他那双手,别冬盯着他细长的指骨,那明明就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怎么能去当木匠? 正说着,冷峯手机频响,消息一条接着一条,他看手机,眉头渐渐皱起来。 “是沅哥吗?”别冬问。 “不是。”冷峯摇头,跟着又笑了,举着手机晃了晃,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提起我家那位老爷子,他还真就显灵了。” “家里催你回去了吧?”司放问,别冬跟着心里一提。 冷峯说:“不是,我早把他拉黑了,估计是老爷子找了别人来试探,玩曲线救国。” “什么人啊?” “一个策展人,圈里还挺有名气,但我没跟他合作过,说年后要来云南谈事情,正好顺道来看看我,话说得挺客气。” “这人跟你父亲认识?是他派来的?”司放问。 “十有八九,正经策展人现在谁还敢沾染我啊,也不怕坏了名声,何况他名气不小,多少大艺术家跟他合作都低眉顺眼的,他犯得着跟我这儿浪费时间么。” “那你怎么回?” 冷峯灿烂一笑:“本着对他的尊重,如实告知,年后我要开工挣钱,他谈他的正经项目,大家不必互相浪费时间。” “这倒也……要不见见再说?”司放劝他,别冬在旁边听着,他也这么想,见见啊,大牌策展人,见见也好。 冷峯却不吭声了,手指快速回了信息,而后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消息再来的时候,他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过几天年三十晚上都过来吃饭。”司放跟他们说:“那天晚上不做生意,关起门自己人聚聚。” “行。”冷峯跟别冬都点头,去年除夕冷峯也是在这儿,他问司放:“嫂子呢,来不来?” 司放摸摸头:“我还没跟她说,咳,没脸说。” 冷峯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那我有脸,我去说。”跟着手朝别冬侧脸贴过来,指腹在脸颊上刮了刮,说:“小冬脸面比我更好,也去说说,把青姐请过来。” “行。”别冬笑着应了,侧脸的一溜有些烧,这人真是,好好说着话突然就动手动脚的,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说: 峯哥:老婆脸滑,好摸。 第38章 动了心思 春节前的一阵别冬是真忙,忙到司放这儿的帮厨都顾不上,客栈天天客满,他要管接送,还记着每个客人的特殊要求,得成天守在客栈里,确保客人有啥事随时都能找到他,其他诸如打扫院子打扫天台打扫客房,种花浇树喂每天来客栈讨吃食的猫猫狗狗,收拾公共休闲区客人开party后的一地垃圾,全是他。 饭都没工夫去吃,于是本镇最大的闲人冷峯成了专门给他送饭的小工,送完饭也不走,留下来给别冬打下手,帮着一起打扫院子,后面他自己观察了一阵,不等别冬说,再有客人要接送的时候,冷峯自告奋勇地去当司机,把那个不会开车只能骑摩托的人解放出来,能歇一会透口气。 虽然就一街之隔,冷峯每天准点去司放这儿打包饭盒,他不会做饭,但让司放再忙也得每顿不重样儿地做不一样的菜,前边出去这一趟他把别冬的口味摸得准准的,点菜点得司放直想揍他。 几天下来,司放要再看不出冷峯的异样,他就是眼瞎。 一边在灶台前按冷峯的菜单煎炒烹炸,一边冷眼瞥过去,说:“沅儿走了,你倒是继承了他的心思啊?” 这话含蓄又露骨,冷峯咬着烟倚着门框,话还半藏着,说:“对人好点儿怎么了,我对他不好你们骂我,对他好你们也看不顺眼,也太难了吧。” 心花鹿撞 第22节 司放冷哼一声,他莫名对别冬有些护犊子,说:“一个个的心思都不用在正道上,小冬要是也喜欢男人那当我没说,但我看,他不像那样的人。” 别冬喜欢什么样的,冷峯还真拿不准,尽管他觉得现在跟别冬在心理上已经非常贴近了,但是性取向这事儿,他还真有些摸不透。 他似乎也认同司放说的,别冬看着不像喜欢男的。 但别冬对女的好像也没什么念头,梨津这地儿漂亮姑娘一打一打的,不管是游客还是常驻的异乡人,好看的年轻人遍地都是,也没见别冬多看几眼谁。 别说别冬了,冷峯自嘲,就他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男的?以前那些风流债全是女孩,他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更别提搞清楚别冬是怎么想的。 但那些路上自己曾经有过的生理反应,冷峯记得清清楚楚结结实实,身体不会骗人,他动了心思就是动了心思。 别冬上午刚送走两个客人,回来正清扫院子,昨晚几个客人在休闲区喝酒聊天到半夜,一地的瓜子花生壳空酒瓶,弄干净后接着给植物浇水,地上都湿漉漉的,好在石头地面,湿着水更漂亮。 冷峯拎着饭盒进来,招呼他:“别忙了,先过来吃饭。”别冬应了声,关了水枪,两人就坐在露天厨房的操作台前,面对面,冷峯把四个饭盒挨个打开,自从别冬没空过去吃饭,他也改了不在司放那儿吃,打包过来跟别冬一块吃。 “这也太麻烦四哥了,每顿都这样。”别冬看着每天不重样的菜,真觉得麻烦人了:“其实我空下来煮点儿米线或面条什么的也能对付。” 冷峯想也不想:“饭得按点吃,等你空下来都下午三四点,胃都饿坏了。” 别冬只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养尊处优,一顿不吃都还被人惦记,十足十的一朵娇花。 他嘿嘿笑了声,饭菜喷香扑鼻,冷峯丢了只大虾到他碗里,还是剥好壳的,别冬忙说:“不用管我,峯哥你快吃。” “别犟。”这俩字现在是冷峯的招牌,但凡他对别冬好,别冬一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冷峯就这两个字丢过去。 甘棠村小桥上的对话别冬还记着,那晚的冷冽那晚的月亮那晚滚烫的毛巾他都记着,于是真不犟了,坦坦然接受冷峯给他剥虾。 “沅哥家里怎么样了?”别冬问,他觉得江沅一定很忙,就没发太多消息去打扰他,但江沅一直没回过消息。 冷峯说:“他家正在打乱仗,他爸住院了,可能得做手术,但情况好像没有那么危急,应该没事儿。” 那就好,别冬心想,他总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但他不明白,既然江沅后来并没跟那个男学生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坚持离婚? 他其实心里有个担心,也不能说是担心,他觉得江沅这样的性格,没有真跟那个男学生在一起,说不定是好事,于是问冷峯:“沅哥喜欢过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没在一起?” “当时事情闹太大了,男生的家里说是老师引|诱,本来我爸是美院院长,试图想保江沅,让他说跟学生是个误会就算了,但江沅很头铁,说不是误会也不是玩玩,是认真的,学院名誉受损,便不得不把他辞退,江沅想离婚,但很快男生被家里人做了出国的安排,找不到人了,江沅找了一圈没结果,干脆谁都不想理,来了梨津。” 别冬想了想,这事儿他也分不出对错,他又问:“峯哥,你说沅哥现在这样应该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这趟回去,会不会就留在家里不出来了?” “事情久了总要有个结果,要么复合,要么离婚,就这两条吧,不是他妥协就是他家里跟他老婆妥协。” “沅哥的妻子为什么不同意离婚?” 冷峯想了想,说:“他们并不是没感情结的婚,敏敏,江沅,我,我们仨从小就认识,一个大院一起长大的,江沅小时候玩过家家就说要娶敏敏当老婆,他是喜欢过她的,敏敏也很爱他,两家在生意上还有很多牵扯,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别冬抿了抿嘴唇,一瞬间心里冒出很多个为什么,为什么青梅竹马的老婆会变得没感情?为什么爱会消失?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自己都还没有爱过,就预感到这是一件人力无法控制的事,爱不是会永远存在的事情,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不由分说。 “别聊他了,都是成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他该学会自己处理这些。”冷峯把最后一只虾给他,催他快吃。 又问他:“卖年货的钱都拿到了吗?” “拿到了。”别冬猛点头,昨天顾尔藏给他发了账单,清清楚楚的进账和两人的分成,他的手机今天早上收到十几万的转账短信,包含他付出去的本金加利润分成,太忙了,都还没顾得上高兴,这会说:“峯哥,找你借的钱马上还你。” “急什么,我又不是来催账的,还怕你跑了不成。”冷峯闲闲淡淡的:“峯哥虽然钱不多,但也不差这几万块。” 说到钱,别冬就想起这人说要去做木匠,他盯着这双纤长又好看的手,又问:“那个策展人什么的,真的不见见吗?” 冷峯失笑,作势要敲他的头:“管东管西的,你峯哥现在不靠这些策展人吃饭,也不想瞎耽误别人的工夫,真是的,你别管这些。” 别冬不做声了,明明他记得冷峯有在做作品,为什么不肯给那个策展人看看呢?说不定两年过去了,现在的作品有进步呢? 看眼前的人不郁闷,别冬自己倒偷偷郁闷了起来。 别冬和冷峯俩人去跟蓝雪青刷脸,请她除夕晚上一起过来吃饭,就这样都没请动人,蓝雪青很有原则地拒绝了,就一句话,“有事可以帮忙,但其他就不必了。” 回去跟司放说,他对此倒没表示出失望,像是早已习惯,于是年三十的晚上,别冬安置好客栈的事情,大部分客人们晚上也都出去嗨,一小撮人在客栈里开趴体,他跟他们打好招呼后,就去了司放那边。 来来去去就这几张熟面孔,顾尔藏也早早就收了摊,窝在司放这儿,冷峯下午就一直在客栈,跟别冬一起忙活,弄完后又一起过去,就这么短短几步路,别冬过街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下“雪”了。 随园路一条街都是“雪”,满街都是拿着泡沫雪枪对喷的人,漫天漫地都是白色的泡沫在飞,那泡沫不仅埋了整条街,连街边的树,石狮子全都不放过,一道道挂着可笑的白刘海。 这不是真雪,别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人工降雪”的阵仗,雪在他老家是冬天日日可见的寻常,在这南方的高原却是贩卖的商品,疯狂嬉闹的人们不管不顾地将雪枪对着过往的所有人,无差别互相攻击,冷峯骂了声“草,年年都特么搞这些”,兜头护着别冬,大步往司放饭馆的巷子走。 巷子往里深一点还没有被占领,走了几步,别冬“咦”了一声,敏感地仰起脸,手也伸了出去,对冷峯惊叹地说:“峯哥,真下雪了。” 两人周身或多或少也都沾了点白泡沫,冷峯抬手抚去别冬鬓角发梢的一些白,而后也伸手感受了下,有些意外:“还真是,竟然下雪了。” 梨津的地理位置处在一个微妙点,纬度低而海拔高,是以一年四季温差不大,但秋冬季昼夜温差极大,总的来说白天几乎都可以当春夏,这样的地方下雪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景象,别冬一进司放的院子就炸呼呼地对司放说:“四哥,下雪了哎。” 司放连连称奇,几个人登时都挤到院子里仰着头,雪片稀薄细碎,若有似无,不认真留意几乎感受不到,但它是真雪,司放说梨津怕是有五十年没下过雪了,真是稀奇。 几个人在院子里欢喜雀跃,顾尔藏臆想着能不能快点下大,然后可以堆雪人打真雪仗,司放笑说你这梦想有点大。 冷峯看着落在手指尖的零星又丁点的雪花,对别冬说:“你才来这儿第一年,五十年一遇的雪都被你遇见,说明以后都会好福气的。” 作者有话说: 家长里短的生活恋爱文,感谢大家的陪伴,明天继续。 第39章 我不觉得你无情无欲 异乡人在此,关起门都是一家人,司放做了应景的除夕大餐,用上了别冬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年货,还做了年糕,几个天天都见面的人,在除夕夜端着酒杯肉麻地互相感谢了下对方,“感谢有你,陪我度过这一年”。 司放感叹,“酒肉朋友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你看咱们几个的交情,全是在一顿顿喝酒吃肉中交起来的。” 这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山川湖海,有的清清白白,有的对过往只字不提,像一颗颗划过夜空的流星,在这里短暂的交汇。 别冬酒量其实还不错,天生的,但他喝酒会脸红,一双眸子却只会越喝越清亮,在众人都有了点醉意的时候,他还清凌凌地宛如一支水兰花,顾尔藏最先醉了,她怔怔盯着别冬看了好一会,感慨:“小冬可真好看啊,我的粉丝现在整天问我那个好看的弟弟去哪儿了,一场直播全爬了墙头。” 又锤了下司放:“好在你不喜欢男的,不然……” 醉酒说的话不自觉带了些冒犯,好在别冬不介意,但这话一出,司放却下意识地看了眼冷峯,冷峯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别冬,别冬一抬眼,正好跟冷峯的眼神撞上,彼此心里都有那么些微妙。 说不清道不明,撞不破。 今晚肯定是要守岁的,整座城的闹腾被隔绝在院子外,此起彼落的爆竹声或近或远地传进来,屋子里仍是安静的,只有炭火闪着噼啪声。 还有两个小时,顾尔藏已经醉在了沙发上,司放照顾她,吃饱喝足,几个人才发现院子里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大了,薄薄地铺了一层白,像月光。 司放继续默默地喝着酒,冷峯碰了下别冬胳膊,又探了探他的脸:“这么烫,不急着回去睡觉的话,一起出去走走?” 别冬点头,灼热的室内,他觉得自己也有了些醉意,起身把外套穿好,冷峯又给他套上自己的围巾,而后两人跟司放打了声招呼,一前一后出了门。 难得有个理由可以正当放纵自己,随园路上打雪仗的人乐此不疲,整个古镇都被白色泡沫湮没了,真雪假雪混在一起,天下大同。 既然躲无可躲,冷峯跟别冬干脆也不躲了,遇到那些没眼力见的直接将雪枪对着他俩的,冷峯干脆果断地朝人挥手,或者直接拿手堵住qiang口,护住别冬的头脸,那些人也就自动闪开了。 冷峯带他穿过一条窄街,避开最闹腾的地方到了另一条路上,清净多了,大冷天的路边竟然还有人拖着音箱抱着吉他在唱歌,四周都是只顾着疯闹的人,没多少人停下来听他唱,别冬却不由自主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唱的歌别冬听不懂,是英文,但却觉得很好听,那人自顾自地唱得投入,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 冷峯弯着腰,在别冬耳边说着一些含混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翻译过来的歌词,“我也希望我与众不同,但我只是一个懦夫,一个怪人,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做什么,我跟这里格格不入,而你是如此特别……” 低沉沙哑的嗓音摩挲着别冬的耳膜,混着低沉又投入的音乐,别冬恍如有人在他耳边念一首情诗,只是这情诗不够浪漫,却有股悲怆。 他对冷峯说:“我才是那个怪人。” 冷峯笑笑,搂着他的肩继续往前走:“谁不是呢。” 一路往前,路过一家叫九月的酒吧,里头传来乐队唱歌的声音,今晚热闹的人不少,冷峯问要不要进去喝一杯,别冬站在门口犹豫了下,摇摇头,今晚他不想热闹,越是人群熙攘,越是只想待在风暴中那仅有的一块安静的雪地。 他们继续往前,漫无目的也不需要目的,穿过热闹的人群,渐渐四周安静了一些,冷峯突然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别冬有些怔怔,他不知道冷峯问的是当下此刻,还是问的更广阔,喜不喜欢梨津,或是这里的生活,但无论哪一个,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没想过喜不喜欢这样的事,喜欢是很奢侈的心情,吃饱穿暖,万事无忧,才有闲心去想,我是不是喜欢。 像他这样没有选择的人,轮不到他喜不喜欢。 他兀自在越来越大的雪中发起呆来,记起他是在一个比今夜更大的风雪天离开的故乡。 冷峯看他发呆,说:“我想你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是个去处而已,是不是?” 别冬看他,嘴唇欲张又合,冷峯淡淡地说:“我也是,无处可去,于是待在这里。” 他们不知不觉往走到了古镇城门口,今夜古城里不允许摆摊,几个老人在这里卖一些应景的节日小玩意,这会都卖得差不多了,冷峯随手把一个老人最后剩下的烟花都买了下来。 这里环绕着高耸的古城墙,是个景点,但此时夜深,工作人员早已撤离,正常上城墙的通道也已经封闭。 冷峯一挥手:“走,咱们上去。” 他不知从哪儿找了条野道,带着别冬曲曲折折地翻上了古城墙,这里空无一人,风雪夹杂着呼啸声,在耳畔尖利地划过,别冬感受到一抹熟悉的,凛冽的疼痛感。 开阔的城墙顶上,一面对着通明的灯火,注定今夜的古城是个不眠夜,一面对着幽暗而沉静的四野茫茫,他们很有默契地一齐面向了黑暗。 大雪纷纷扬扬,簌簌落在人周身,冷峯在风雪中掏出一支烟点燃,照旧问别冬要不要,别冬照旧摇了摇头。 这么一个晚上,环绕梨津的莽莽璃山已经挂上了一层白,夜里也瞧得见,远远看过去,像霜。 别冬看冷峯傲然挺立的寸头,觉得他应该很冷,作势要把围巾解下来给他,冷峯抬手阻止,现在连话也不用说了,一个眼神递过来,别冬就默默在心里“哦”了声,别犟,真是的。 “为什么?”别冬问他:“为什么没地方可去?” 冷峯说:“迄今为止,我所有所谓艺术上的’成就’,都源于我那个大艺术家父亲的捧,我的父亲冷山辉,一边私下强力批判我做的东西不堪入目,成不了材,一边却又四处找关系,找策展人,藏家来捧我,然后跟说,你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因为你老子我,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最可惜的是,他说得对。”冷峯自嘲地笑笑,但并不像真的介意,反倒坦然:“前面二十几年,我都是他造出来的人造人。” “只有一个大胆的评论家,戳穿了我父亲编织的假象,说我的作品无情无欲,无法共情,算不上是艺术。” 今夜冷峯赤裸裸地把过往对别冬剖开来,牧场的那一夜别冬说出了他最大的,最卑污的过往,而今夜冷峯告诉他,我们是一样的,我比你更拙劣,起码你一直坦坦荡荡地活着,而我,枉披了这么些年光鲜的外皮,都是假的。 “那个评论家,难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不公平。”别冬质朴地为冷峯鸣不平。 冷峯笑了,揉揉他落满了雪花的头顶:“我也认为他说得对,其实所有人都认为他说得对,一个没有心的人造人,能表达出什么感情。” “可是,”别冬倔强地抬头望着那双狭长凌厉的眉眼,说:“我不觉得你无情无欲,也不觉得你没有心。” 他想,冷峯那么用心地对待过自己,怎么能算是没有心? 冷峯也默然了,这是个自己无法评估的评价,以往他认为这四个字很贴合自己,但如今,他也没那么确定了。 有些时刻,他觉得自己情欲汹涌,像尘封许久的火山口底下灼热的岩浆,翻腾,暗涌,是他活了28年都没有过的体验。 冷峯很想问别冬,为什么这么说,你感觉到我的情我的欲? 他抿了抿嘴唇,就差那么一点就要捅破一切,终究按捺了下去。 “峯哥,不要做木匠,我父亲就是木匠,这行不好做,真的。”别冬幼稚却又笃定地说,冷峯一瞬间又快笑了,别冬说:“你是艺术家,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你是,即使你不是最顶尖的艺术家,那也是艺术家,不是所有人都要做最顶尖的,你是你自己就好。” 冷峯的笑意还没待涌出来,就又退了回去,别冬说得很认真,冷峯回味着最后一句话,你是你自己就好。 如果真的想做一个木匠,那就去做一个木匠,如果真的想做一个艺术家,即便只是二流三流十八流,那也是一个艺术家。 心花鹿撞 第23节 冷峯觉得别冬比他看得透。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突然古城遥遥相对的另一头,璃山山脚下的寺庙里传来了一声古老悠长的钟声,第一声,而后全城开始沸腾。 冷峯掏出手机看了看:“午夜了,在倒计时。” 守岁守岁,年年岁岁相守,是一种痴妄的祝福,寺里的钟声接连回想,一共十声,全城的人散在各个角落跟着一起倒数,“十,九,八……五,四,三,二,一!” 欢呼声直冲天际。 城墙上的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冷峯用烟头点燃了那盒简单的,可以拿在手上的铁线烟花,分给别冬几支,两人在单薄的花火中看着彼此。 遥远的钟声与欢呼声隔空而来,花火燃尽的时候,冷峯伸手抱住了别冬,嘴唇落在了他冰凉的头发上,吻化了一层寒霜,“小冬,来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几个出处:1、里面提到的那首歌是radiohead的《creep》,我很喜欢的。 2、九月是大理人民路的一家酒吧,可能现在已经没了。 3、“只想待在风暴中那仅有的一块安静的雪地”,出自顾城的诗:那么多灯火摇摇,雷米,真想和你去走风暴中安静的雪地。 明天继续。 第40章 不速之客 大年初三,冷峯的工作室来了不速之客,邵其华,国内著名的艺术策展人。 冷峯记得自己明明毫不含糊、清清楚楚地跟对方表达过,“我已经退圈了,现在对艺术没有任何想法,没有做新作品,也绝对不会有合作的可能”,不知道这个邵其华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神通广大地私下打听到了冷峯工作室的方位,自己就这么摸上了门。 冷峯正准备照常去别冬那儿帮他打理客栈呢,在自家大门口被堵了个结实,邵其华举着刚要敲门的手,脸上带着笑:“哟,这不巧了,我都做好了要三顾茅庐的准备,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来就碰见你了。” 两人其实不算陌生,以往冷峯还是香饽饽的时候,在大大小小的艺术场合,两人相遇的概率能高达90%,只是邵其华长袖善舞,虽然面上客客气气地也对冷峯说着恭维话,但并没真正发出过策展邀约,当年的冷峯也并没多想过,是这次邵其华突然联系他后,他回想了下两人的交集,才恍然发觉这人压根从来就没看上过自己。 那就更没必要说什么话了,冷峯不明白他搞这么一趟“拜访”究竟是要干嘛?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邵其华千里迢迢地奔过来,冷峯虽然觉得根本是浪费时间,但没道理面子上不好好招待下,于是跟别冬发了个消息,说有点事耽误了,迟些过来,让邵其华进了屋。 邵其华年岁比冷峯长好几岁,冷峯跟圈里人一样叫他“邵哥”,坦荡地说:“怕您这趟是要白跑了。” 他都没问邵其华过来是要干嘛,管他干嘛,冷峯想,都跟自己没关系。 邵其华笑笑,倒也不恼,做艺术经纪和策展人太久,得跟各色人打交道,脾性怪异的艺术家,目光如炬的藏家,锱铢必较的拍卖行,为官为商为艺,什么人都能搞定才能在这个职业里混下去,邵其华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对冷峯这样的冷淡人,邵其华根本不以为意,他淡淡而礼貌地笑着,说话很是圆融:“哪里,梨津镇这么美,世外桃源,我也好几年没来了,难得过来休休假,怎么会白跑。” 冷峯看这人打哑谜绕圈子,他便也笑笑,泡了茶招呼着,懒懒地说:“哦,来旅游啊,那是不错,要不一会找个本地哥们给你当导游?” 心想你绕圈子,那大家都绕好了。 邵其华却摆摆手:“不急。”说罢一边喝茶,一边自顾自地打量起了冷峯的工作室,而后感叹:“阿峯你挑的这地方不错,在城市里搞艺术,搞的都是人际关系,搞的都是资源,只有在这种地方,两耳不闻窗外事,才真能沉得下心。” 冷峯叼着烟,眯着眼看着邵其华好一会,而后眼睛跟下颌抬起绕了半圈,扫了扫自己空荡荡的工作室,懒得跟他再打哑谜,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丝毫不客气地说:“邵哥别说瞎话,您哪里就看到我在这里搞艺术了?” 一眼望过去空空如也,没什么跟“艺术”沾边的玩意,最显眼的是吊在角落的一只巨大的拳击沙袋,邵其华却还是笑盈盈的,说:“这是个工作室,我没看错吧?即使什么都没有,它也是个艺术工作室。” 他说话点到即止,但冷峯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是,你口口声声退圈,不做作品,那干嘛还弄个工作室?这地儿占地不小,想来要花的钱也不少,要是真退圈,养这么个工作室干嘛? 冷峯不想跟他抬杠,说白了退不退圈没必要跟其他人交代,等着邵其华喝完一杯茶,他起身拢了拢衣服,说:“邵哥既然喜欢梨津的景色,正好天气好,可以去转转,我还有事,就不陪邵哥了。” 这就是逐客令了。 邵其华点点头,却不起身,再开口时也不绕圈子了,说:“你父亲很挂念你,他老人家念过好多次,正巧我春节在昆明,就跟他老提了下,替他来看看你。” 果然,老爷子憋了两年,终于还是派来了耳目,只是没想到是以往根本毫无交集的邵其华。 冷峯半分嘲讽挂在嘴角:“那您可以回去交差了,人看到了,全须全尾,毫发无损。” 邵其华倒是认真打量着他,似还认同地点头:“还真是,你的精气神都比以前好,我觉得你变了。” 又说:“傲气也比以往更盛,有棱有角,对艺术家来说,反而是好事。” 冷峯不置可否,跟这人说什么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意思,他作势要往外走,邵其华却仍旧不挪身,闲聊般地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回去?看什么?看我父亲?”冷峯没好气地说:“我的私事不劳邵哥费心吧?” 邵其华很会顺着话说:“不说私事,那咱们说说公事,既然有工作室,可否让邵哥看看你现在的作品,说不定有合作的机会?” 冷峯笑了:“邵哥真是高看我了,您这么大牌的策展人,何必浪费时间跟我一个十八线的糊咖兜圈子。”他收敛了神色:“我没有作品,您请吧,我赶时间。” 他做了个手势,邵其华也便起了身,两人一起往外走,邵其华看他不像作假,像真有事,又问:“你现在在忙些什么?” 冷峯想也没想地说:“干活啊,挣钱啊,吃喝拉撒难道不花钱么?您不知道,我这双手,做艺术可能不行,但做木匠有得是人找我,今儿就有人正等着我去打衣柜呢。” 邵其华一怔,完全没料到冷峯是这个路子,一时辩不出真假,没反应过来,两人出了大门,冷峯径直上了车,都没管邵其华要去哪,要不要顺带捎上一程,就径直挥了挥手,管自己开车走了。 邵其华在车背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来得及。 这天冷峯跟谁都没提策展人来访的事,还挺忙的,别冬客栈这儿今天有批客人退房,又有批新客人过来,冷峯忙着送客接|客,开车跑火车站汽车站地弄了大半天,最远一个客人还送到了庆原州的机场,直到晚上两人把最后一个新客人安顿好,这一天才算勉强可以收工,过了九点才一起去司放那儿吃饭。 这一天手机倒挺安静,冷峯看了看邵其华的微信界面,什么新消息都没有,挺好,他想,原本就不搭界的人,突然跑来莫名其妙说要合作,怎么听怎么像他爸在背后下的圈套。 几人又说起江沅现在的情况,他回家这么些天,只偶尔回过一两条别冬的消息,只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但工资和提成倒是按时给他转了过来,顺带还发了一个年终奖大礼包,小两万块钱。 冷峯说年前江沅父亲的手术已经做过了,很顺利,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别冬问那是不是沅哥马上就能回来了? 冷峯却犹豫了下,他还知道点别的,但他不能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江沅有天半夜给他发消息,说,阿峯,你有没有那种至死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遗憾? 冷峯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按字面意思理解,回他说没有。 江沅说,但是我有。 这时候冷峯反应过来了,依稀猜得到他在说什么,但那件事,和郑愕这个人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不知道江沅这会提他是要干嘛? 江沅又说,我得去补上这个遗憾。 冷峯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拨了个电话过去,江沅接了,冷峯问他什么意思,江沅却语气平静,说:“没什么意思,就觉得人这一辈子,为谁都不如为自己,只有为自己,才不会有遗憾,一个感慨而已,没想怎么样。” 冷峯张口就骂:“瞎几把扯,你别脑子又犯浑,别天方夜谭地想去找他。” 江沅只嘿嘿一笑,说“不会的,放心”,冷峯根本不信,但知道江沅这会已经不会说实话了。 江沅把话题转开,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江沅问客栈怎么样,冷峯说:“你特么做甩手掌柜,把小冬一个人留这,都快忙死他了。” 江沅有些惭愧地笑了笑,说:“我的确不是个好老板,要不然这个月把成本扣掉,赚到的利润都归小冬好了,又说你这么闲,正好多照顾照顾他。” 冷峯冷哼一声,心想说不用你提醒,他自然会照顾别冬,别说得像他真是你的人一样。 挂掉电话后,冷峯总觉得江沅在憋什么大招,这人没事的时候喜欢咋呼,真有事儿反倒不肯说了,只不过唯一的底限是,江沅压根不知道郑愕在哪,应该即便有心,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这些不甚清晰的事情他没法跟司放和别冬说,徒惹人担心,但他猜测江沅没这么快回来,就跟别冬说:“估计他还得在家里多留一阵子,这么长时间不在,好不容易回去一趟,老父亲还病了,总得尽尽孝。” 也是,别冬点头,说:“反正我会把客栈打理好,不用沅哥操心。” 深夜里冷峯才回自己家,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时间准备出门,一开门,外面竟然又站着笑眯眯的邵其华,冷峯楞了下,皱起眉,他是真不理解了,难道昨儿还有什么话没说明白?他这是要干嘛? 邵其华摸了摸下颌,说:“阿峯,昨天你说你做木匠之后,我回去想了想,正好我昆明房子里缺张床,要不然请你来给做一张?” 冷峯:…………草啊,这人什么路子? 作者有话说: 本周一万五,打完收工。 周四见啦崽崽们! 第41章 豁不出去 冷峯合作过形形色色的策展人艺术品经纪人,严苛的谄媚的各色都有,但没见过这么……牛皮糖的。 他自己要是个名震海内外的大艺术家也就罢了,现在要啥没啥,一个策展人在他身上捞不到半分利,凑那么近干嘛? 邵其华说要请他去打一张床,冷峯给气笑了,干脆把人再迎了进来,但招待没有了,金刀阔马地坐着,说:“行啊,那咱们就来好好聊聊这生意怎么做。” 邵其华却没坐下,缓缓地在空旷的屋内踱着步,看看这又看看那,工作台上有个小玩意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拿起来看了会,说:“这个不错,你做的?跟你以前的风格不大一样,有点意思。” 冷峯回头,发现邵其华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只松鼠,他干脆把椅子转了个面,朝着邵其华,心里起了点促狭的心思,故意说:“你觉得它好?” 邵其华点头,言简意赅:“好。” “好在哪?”冷峯闲闲点了支烟,突然有了点好好聊聊的心思。 邵其华似没注意到冷峯语气里的嘲讽,认真地看,认真地想,而后说:“有一股真诚和赤子之心在里面,原始古朴,浑然天成,像真正的大师在透彻万物之后,随心随性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因为毫无目的,所以尤其好。” 他甚至有些高兴,眼神都变得闪烁,看着冷峯,说:“阿峯,你现在果然不一样了,我的猜测没错。” “哈哈哈哈哈……”冷峯爆发了突如其来的一阵大笑,他心里的感觉万般复杂,重重情绪汇到一处,只觉得无尽的嘲讽,除了放声大笑,他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表达。 邵其华看他笑得眼泪都要迸出来,不解地定在原地。 冷峯笑够了,终于慢慢缓了下来,他认真地朝对方点头:“我跟你看法一致,这个东西好,特别好,但是——”他拖长了尾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做的?” 邵其华一怔,冷峯掐掉烟头,起身大步跨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那只松鼠,手指温柔地抚过那朵云一样的尾巴,说:“看它多美,跟做它的人一样美。” “是什么人做的?”邵其华问。 冷峯的眼神都在那松鼠上,说:“一个从来没有学过艺术,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艺术的人做的,一个猎人的孩子,随手做出来的东西。” 他把松鼠举到邵其华眼前:“看,这才是艺术,不需要几十年如一日地上课,学各种理论,工具到了他手上,他就能做出艺术。” “这是天赋。”邵其华也承认。 “对,天赋。”冷峯说:“天赋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所以,您跟我爸,都不用为我费心了。” “阿峯,你走的是另一条路,学院派也好,自然派也好,艺术不论出身和方式,只看结果,好的艺术殊途同归。” 冷峯神色淡淡,觉得都是些废话,没什么好说的。 邵其华孜孜不倦:“坦白讲,你以前的作品,并不是不好,是好的,冷教授亲自传授你,你的功力和审美都在一个很高的位置,我其实一直都有关注你,每件你的作品,每场你的展览我都去看了,你的作品水准都很稳定,风格也很稳定,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 “但您并没有找我合作过。”冷峯心里这么想,嘴上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对。”邵其华点头:“我一直期待有一天你能突破自己,你很好,但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东西,我很了解你父亲,知道他那套理论体系,有时候想,是不是他那套东西并不是适合你,才束缚住了你?” 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冷峯轻轻冷哼了一声。 邵其华又说:“后来有阵子没有你的音讯,听说你去了别的地方,我觉得有些可惜,但又想,也许这是个契机,你可以借此来突破自己。” 冷峯也知道自己缺一些东西,但他说不出来自己到底缺什么,于是他自嘲:“我都不知道自己缺什么,要突破什么。” 心花鹿撞 第24节 邵其华说:“你缺那么一股……’豁出去’的冲动,那种原始,充满本能,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的感觉。” 冷峯突然怔住,邵其华突然戳中了他的心,“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冲动,那种拼完这股劲,余生都不会后悔的冲动,他没有,以往他甚至不觉得这样的冲动是迷人的,但现在他偶尔会有这样的渴望。 在那个露营的寒夜,看到别冬不顾一切赤身奔向河里的时候,他有过这样的渴望。 在牧场焦急万分地寻找别冬,看到他跟牦牛对峙,差点酿出祸端的时候,他生出过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疯狂。 在随后的夜里,听到别冬剖开心,讲述过往的时候,他心里的冲动蔓延至今,想要余生都去保护一个人,让他安稳无忧。 这样的冲动,算得上是交出肺腑吗? 冷峯不知道,但他食髓知味,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他甚至都没有思考过,他对别冬的情感,已经违反了他所有曾经固守的处世原则,抛掉了所有“聪明的、冷静的”东西,但他喜欢。 他喜欢别冬,也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知不觉地发了好一会呆,冷峯神色怔怔地似回不了神,邵其华静静等着他,待冷峯从愣怔里出来后,他说:“荣玉的那篇评论我也看过,老实说,我觉得有失偏颇,他作为一代大家,写出那么一片评论文章,颇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很失了格局。” 嗯?冷峯皱眉。 “荣玉跟你父亲在学术上一直针锋相对,早年闹过许多不愉快,后来他去了美国,两人少了交集,相安无事了很多年,直到你开始在这个圈子里崭露头角,而且你的资源实在太好,捧你的人多,自然有人看不过眼,他那篇评论,看似公允客观,实则把你的缺陷放大,他把你说得一无是处,难道事实真就如此吗?每个艺术家都有缺陷,“完美”对艺术这行业来说本身就是不存在的,你有缺陷,但这缺陷是会成就你,还是会毁了你,都还是未知数,下这个定义的不应该是荣玉,应该是你自己。” 冷峯静默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对邵其华实在是太怠慢了,也妄自把他人的意图往恶意的方向揣测,真是个混球。 他还是没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却已经全然卸下了抵抗和防备,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邵其华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变,淡淡微笑着,眼神往角落瞥了瞥,说:“所以,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真正的作品?” 原来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块蓝色盖布盖住的东西,但未得冷峯允许,他不会擅自揭开它,而冷峯明显心结难消,要让他主动愿意揭开盖布,并不容易。 但现在冷峯起了身,他愿意让邵其华看看,虽然这件作品还并未完成。 是一个屈膝而坐的少年,双臂环抱着自己,周身都有伤痕,姿态柔弱而倔强。 冷峯的眼神落在未完成的少年身上,带着不自知不自觉的温柔,邵其华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变化,继而他仔细观察这件作品,心里有了一些结论。 “阿峯,这跟你以前其他的作品都不同,我在它身上感受到了非常丰富的情绪,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在你的作品里感受到这么丰富的情绪。” 冷峯不置可否,从揭开盖布的一瞬,他的注意力就全然在作品身上了。 “又敏感,又倔强,这是你雕刻的这个人给你的感受吗?”邵其华问他。 冷峯点头。 “他是谁?” “是个孩子,猎人的孩子,就是他做的那只松鼠。”冷峯说。 “难怪。”邵其华有所领悟:“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 冷峯没说话,邵其华说:“珍惜他吧,也许他就是你的机缘。” 作者有话说: “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这句话源自国内一个翻译家蕾克对日本浮世绘画家菊川英泉的画作评价,原文是:英泉是在这两位大家夹缝中生存的画手,他风格肖似北斋,却走不出北斋的框架,他与广重一起合作风景画系列,却又被中途换下。他在书中记载自己有奇癖,桀骜不驯,然而在画中,又缺少一种艺术家的“豁出去”,和“把肺腑交由天地处置”的力量。当然,这是我看过他的无数画后的私人观感。 第42章 这俩是一对儿 邵其华走了,叮嘱冷峯一定要把这件作品做完,等完成的时候他会再过来一趟,再聊聊展览的事。 这回冷峯一直把他送到了庆原州的机场,邵其华从这里直飞登虹,临走冷峯还是问了句,老头现在一切还好? 邵其华笑笑,说,跟以前一样,呼风唤雨,不亦乐乎。 冷峯也笑笑,跟他挥了挥手,回去的路上想了会,把他父亲从关了两年的黑名单里解放了出来,但朋友圈仍然是屏蔽的。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件事,作品自然是要做完的,只是他没想过要去用它做展。 这件作品是他最私密的情感,是心里最纯洁,最被保护的地方,冷峯不想让它被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之中。 他不想它被人品评,无论好或坏的品评,他都不需要。 除了创作者本身,这件作品只需要一个观众,冷峯想起别冬,心中并不那么有把握,却期待地猜测有一天别冬看到这件作品时,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没把握,如同他现在想到别冬对于自己情感的反应,也并没把握,虽然他们有好些天,那么亲密无碍地同床共枕,想到别冬雪一样白,玉一样滑的皮肤,冰冷冷的被他抱在怀里捂热,冷峯就有些心口难耐。 春节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元宵节,冷峯感觉别冬这阵子都瘦了好些,下巴磕都尖了,他有些心疼,总是让他别这么忙,得空多歇歇,还自己去菜场挑食材,专挑滋补的东西,买回来让司放炖给别冬。 别冬自己倒是没所谓,他就是散养着长大的,一朝十九岁成年后竟然还被人这样照顾,还挺不习惯,一到这时候,娇花二字就映上别冬的脑海。 他觉得现在的冷峯对他有点太好了,在那趟购买年货的远行中,他还可以跟自己说,冷峯就是当他是弟弟,想照顾他而已,但回来后过了这么久,直到现在,冷峯对他的好只增不减,别冬多少能猜出来一点。 他想冷峯应该是喜欢他的,几乎是心照不宣的事。 一想到这点,别冬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勾起嘴角,但他又觉得有些难堪,不懂该如何应对,就只能面上装作一切如常。 他知道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小时候的村子里有过这样的男人,是一对,被全村的人在背后讥笑为是二倚子,那一对男人后来不知所踪,有传言是双双被家里逐出了门,也有说是主动走的,反正再也没见过。 才六七岁的别冬有次见到他们在一颗大树后抱着接吻,还干了一些当时他根本不能理解的事,高一点的那个压着矮一点的那个,下面的人一直在喘气,发出一些听起来像痛苦又像很快乐的声音,他吓呆了,静静地看完了全程,而后上面压着人的那个转身朝他一咧嘴,露出了一个带着恐吓的狞笑,别冬吓得撒腿狂奔,做了好几晚噩梦。 他自然没对人讲过,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给他的印象并不好,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当然女人他也没想过,他就想自己这么过下去,谁都不期待,谁也都不拖累。 他记得冷峯是有过未婚妻的,也交往过许多女朋友,也许他对自己的兴趣是一时,艺术家总是比较无拘无束,别冬想,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很感激有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好过。 正月十五,古城里闹了一晚上花灯,有许多人都穿上了汉服,随园路上一眼看过去,起码有不下几十个锦衣卫,还有许多东宫娘娘西宫贵妃,人人手里提着一盏灯,游游曳曳,宛如梦回长安或大明,别有风华。 别冬有些大开眼界,就连客栈的客人也都人人一身汉服混在了人堆里去戏耍,临出门还跟别冬说:“小掌柜,你也去弄一身,你这模样身板穿上肯定特别好看!” 别冬笑着摆了摆手,送他们出了门,而后转头去了司放那。 结果连司放都问他说:“去年沅儿跟风买的那些古代的衣裳呢?你们年轻人去找出来穿上啊,一起去玩玩,整天跟我一个大叔混一块算怎么回事。” 冷峯也在,司放冲他喊:“我看去年你那扮相就不错,你知道衣服都在哪儿吧?去,去找出来穿上。” 别冬突然就有些好奇,去年冷峯到底是什么扮相?到底有多不错? 他于是也撺掇:“峯哥,你就穿了让我看看呗。” 冷峯拗不过,一把揽过他的肩:“行啊,峯哥穿给你看,你也穿给峯哥看看呗。” 江沅去年跟风一口气买了好几套汉服,几个人胡闹一样在元宵节穿了一阵就束之高阁了,这会冷峯带着别冬去江沅房间里找,在衣柜最里头翻出来,都还整整齐齐挂着。 果然有人人都爱的飞鱼服,其他几件样式各异,有仙气飘飘看了让人想喊师尊的,也有窄袖劲装,看了让人想喊大侠的,每件看着都挺精致,不是样子货。 别冬真觉得稀奇,好玩极了,他问冷峯,“去年你穿的哪件?” 冷峯指了指飞鱼服:“喏,就它。” 别冬觉得即使满大街都是锦衣卫,冷峯穿上这件,也一定是整条街最靓的锦衣卫,他仰着脸笑着,吐出两个字:“想看。” 冷峯揉了揉他的头:“行,穿给你看。” 也不避人,冷峯当着别冬的面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了飞鱼服,整一个全套,衣服,佩刀,还有纱帽,整理好后端端正正地站在别冬面前:“怎样?” 别冬只觉得,冷峯这样窝在这么个犄角旮旯真是太可惜了,他应该去演戏,现在电视上的那些古装剧男主角都丑得人神共愤,而真正的大帅哥却暴殄天物地窝在这里,太浪费了。 “好好看。”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然后抿嘴一笑,朝人抱拳行了个礼:“参见同知。” “哟,”冷峯给逗笑了:“还知道同知呢?” 别冬也嘿嘿一笑,他都是闲的时候在司放那饭堂角落的电视上看来的,冷峯弄好了自己的,对别冬说:“来,你别想跑,你也得挑一件。” 别冬摸摸头,他都没穿过,也都想试试,但又莫名有些羞涩,冷峯已经挑了件仙气飘飘的纱袍,说:“这件如何,上神?” 哈哈哈哈……别冬在心里猛笑,脸上却给憋红了,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件跟你这件一点都不搭,咱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还真是,冷峯净顾着就想看别冬穿裙袍的样儿,都没考虑cp感不cp感的,别冬已经自己挑了一件:“我穿这个,我当你的侍卫。” 是件珠光蓝的窄袖劲装,束腰立领,跟飞鱼服真是很衬,别冬换上了身,他身材纤长,腰带都扎上后,看着像侍卫又像高手刺客,很有那么股范儿。 冷峯坐在江沅的床上,双腿大开,双手扶在膝上,一派不羁,双目炯炯盯着别冬由衷赞叹:“咱们都尉府出来的人就是好看。” 别冬跟他一齐笑了,正要出门,冷峯拉住他:“还有头带呢,你这头发长了正好弄弄。” 别冬从来了梨津就没理过头发,来的时候是自己在家贴边剪的,这一段正嫌有点太长了,遮眼睛,想等过完元宵节去剪剪,冷峯却一边给他绑头发一边说:“头发留起来吧,你长头发好看,也不用太长,够扎个丸子头就行。” 冷峯这一双手做什么都细致精巧,能雕花能梳头,这会给别冬绑了个半丸子头,再把同色系珠光蓝的发带缠上,别冬活脱脱一古代俊俏少年侍卫模样,冷峯又有些后悔:“你这么走出去,不知道街上得多少双眼睛盯着。” 别冬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是还不错哎,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长得还是那么回事,不丑。 但是跟站在他旁边的人一比,别冬觉得冷峯才是真正的俊朗,两人并肩站在穿衣镜前,冷峯稍稍错了肩站在别冬身后,两人心里互不知道,却又同时泛出一个念头——真的好登对啊。 一想到这,别冬就有些红了脸,他赶紧拉着冷峯出门:“走,咱们上街玩儿去。” 整个古城流光溢彩,路边还有人饮酒作诗,冷峯也掏钱在街边店铺买了两只手提灯笼,一只老虎一只兔子,把兔子灯笼递给别冬,两人漫无目的地闲庭信步。 这样的场景自然有许多人拍照,一路上遇见好多个摄影师对着他俩狂按快门,别冬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就想躲冷峯身后,冷峯把他拎出来,俯身附耳说:“别躲,跟我一起。” 别冬一下就像被顺了毛的猫,乖乖定定地站在旁边,被闪光灯快晃瞎了眼。 他俩都没微博,也不知道这晚上他俩的照片随着“梨津古城汉服灯会”的热搜一下给传得哪儿哪儿都是,只可惜几万人的评论和尖叫声中,楞是没人扒出这俩又美又登对的帅哥到底是谁,但随便瞥一眼,就能从这俩人眉梢眼角的对视中看出这是一对。 尖叫过后,底下还有长长的排队祝福语:不管他们是谁,希望他俩月圆人长久,永不分离。 第43章 还是先哄哄好了 梨津镇从春节前一个月就开始热闹,到今夜过后,迎来了别冬第一次经历的淡季,客栈的客人陆续退了房,新客人来得零零散散,别冬一下闲了下来。 许是这一阵给忙成习惯了,突然回到之前正常的节奏里,别冬反倒不自在了,总觉得是自己工作没做好。 司放跟他说:“正常,年年都这样,梨津这样的旅游地,吃的都是季节饭,这会过完年大家都开工,没空出来玩,到四五月份会好一点,但跟着又是雨季,会再淡下去,整个夏天都是雨季,生意好不到哪去,你做好准备,习惯就行。” 别冬于是也安安心心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打理客栈,食堂帮厨,现在可能因为账户上有点小钱,倒也没整天琢磨挣钱的事儿,心里安定多了。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一直到三月份,江沅都还没回来。 之前偶尔还会跟别冬闲聊几句,问问客栈情况,现在除了准时打工资外,什么消息都没了,别冬不由担心,问冷峯沅哥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冷峯也好一阵没江沅消息了,最近的聊天还停留在大年初五的迎财神,江沅不正不经地祝他和冷峯两人来年都财源滚滚,而后连冷峯发给他的元宵节祝福都没回。 冷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他家里一切都还好,应该就快回了。 一直没消息的仁爱救援机构突然联系别冬,这机构自从别冬去签了个合作协议后一直没音讯,但别冬认为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出事儿的人少,警方和救援前辈们还忙得过来。 这会接到一个临时任务,问他能否去救一个在璃山半山腰上摔断了腿的姑娘,别冬自然一口应下,仁爱那边说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会配一个熟手前辈跟他一起,然后发给了他出事的具体地址和经纬度。 最近客栈只有两个客人,别冬跟冷峯说了下这事,冷峯眉头微皱,第一反应是他要跟着一起去,怕别冬救人不成反倒需要被救,别冬楞过之后笑了,说:“我没那么废柴,看过出事地点,挺近的,最多一两天的事,峯哥替我看着点客栈就行,那两个客人有啥需要的帮我打点下。” 心花鹿撞 第25节 冷峯只得答应了,他有些说不出的后悔,当初仁爱也要一同招揽他的时候,应该答应了的,不然现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别冬一起出任务,省得自己一个人在后头担惊受怕。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仁爱的救援同事联系别冬,说他已经到了随园路端头,让他过去。 别冬已经准备好了,救援设备都在车上,他跟那叫陈雄的前辈一起出发。 陈雄一看到别冬,眉毛一扬:“哟,这么年轻呐。” 别冬叫了声“陈哥好”,陈雄说:“听说过你的事儿,救过一个落水的孩子,还是自闭症,挺不容易。” 别冬忙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人一起救的。” “嗯,”陈雄点头:“反正挺勇敢,那么高瀑布跳下去,还是大冬天。” 别冬只得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跟着问这次救援对象的具体情况,陈雄说:“是一对登山的情侣,说是已经在山里徒步了好些天,下山的时候女孩扭伤了脚,本想坚持走下来,但走了几个小时后肿得更厉害,完全不能动了,这才打了救援电话,庆原州那边最近正在防春季森林大火,抽不出人手,就让我们这边出动。” “小案子,别担心。”陈雄看起来老成稳重,别冬对他笑了笑:“不担心。” 担心的另有其人,冷峯实在不放心,临走前让别冬注册了一个追踪定位的app,方便他可以在自己的手机上随时能看到别冬到了哪里,别冬虽然觉得这举动有点夸张,但还是乖乖照做。 出来这么一会,他掏出手机看了看那个app,他也能看到冷峯的定位,心里突然觉得这么被惦记被担心的感觉,挺暖的。 两个小时后,车子开到了山脚,这一带的璃山没有上山的公路,只有徒步入口,陈雄跟别冬一起把救援设备从车上搬下来,绳索,药物,头灯手杖,便携担架……一人背了一只包,拿了只手杖开始上山。 那一对情侣报案的时候被告知过原地等待,或者就近找一个能等待的地方,不要走远,现在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别冬估算过距离,大概还有五六个小时他们才能赶到。 现在已经是午后,他希望能尽量早一点,因为天黑后无论登山还是寻人,困难程度都会加大。 两人的背包差不多分量,陈雄本以为别冬看着单薄,又负重,体力会跟不上,没想到上山的全程反倒别冬一直走在前头,还丝毫不带喘的,陈雄忍不住提醒他:“注意保存体力,上山还有好几个小时,照你这个配速,我怕你一会就累瘫了。” 别冬停住,回身朝他一笑:“别担心,我在林子里长大的,从小就爬山,还总是爬雪山,比这累多了,一爬就是大半天,没事儿的。” “这样啊,”陈雄对他的经历有些好奇:“难怪我们傅总说他得了个宝,原来你就是现代版的人猿泰山啊。” 别冬不知道什么是人猿泰山,陈雄自觉说错了话,纠正道:“我说错了,你比泰山可帅太多了,英俊版泰山。” 别冬一路走一路看地图定位,发现要正经从徒步道上去,会绕很远,他征求陈雄的意见:“陈哥,咱们要按正常路线,估计晚上七八点才能到,那会天都黑了,是不是可以试试抄近道?” 陈雄也是个老手,一看地图上别冬的比划就知道他要怎么走,他说:“这么走近是近,但会更陡峭,很考验人哦。” 别冬听这话,就知道陈雄是愿意试一试的,他自己应该也没少这么干过,才有经验,于是两人调转了方向。 璃山的徒步区是经过政府规划的,不是野道,靠近山脚的部分有人工台阶,往上走台阶没有了,但有步道,虽然走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但是沿途有歇脚的地方,还有自助供给站,但如果抄近道走,就完全要靠自己的本事了。 开头还好,两个小时后,他们进入原始森林区域,路途变得陡峭不平,树木林立,遮住了大半的日光,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不仅要辨认方向别走错了,还要防止自己被看不见的爬行动物或虫子咬上,别冬和陈雄都穿上了轻便的防护服,防止蛇或蚂蟥,但这种衣服不透气,不多久别冬就感觉周身汗如雨下。 但好在进程是快的,别冬的速度始终没掉下来过,到后面陈雄都感慨,自己这个老前辈还比不上新人了。 比正常的路程缩短了整整一个小时,他们赶在天光即将落幕的最后时刻找到了等待救援的情侣。 那两人的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好,一脸疲倦,依偎着守在一块大石头上,女孩的一只腿朝开撇着,脚踝处肿得老高,鞋子都没法穿了。 看到穿着工作服的救援人员,两人总算来了点精神,男孩使劲朝他们挥挥手,带着歉疚说:“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们下山的时候遇到蛇,我女朋友被吓到才扭到了脚。” 别冬问:“有被蛇咬到吗?”要是被咬了那可不光是受伤的事,万一是毒蛇,那麻烦大了。 男孩摆手:“还好,没咬到。” 陈雄跟别冬蹲下来看女孩的伤势,看起来挺严重,但不确定有没有骨折,他们带了一些涂抹和贴的药膏,只能作用于消肿,脚踝到底如何还是要等下山后去医院拍片。 别冬跟她说明了情况,受伤的部位最好保持原状,他们很小心地给她涂上了消肿药,又贴上缓解疼痛的膏药,女孩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力气,躺在男孩怀里闭着眼一言不发。 天黑了,今天已经下不了山,别冬查看了下四周地形,找了快干燥相对平坦的高低,以防大型动物袭击,让所有人都挪过去,今夜只能在此将就一夜。 这对情侣有带帐篷,原本他们计划的是今天能出山,带的干粮和炉子酒精什么的也差不多用完了,只能跟别冬陈雄一起吃压缩饼干。 陈雄跟总部报备了营救情况,也说明了女孩的伤情,明天一早救护车会开到山脚,他们到时候把人交接就算完事儿了。 陈雄和别冬的帐篷比较简陋,他们带的东西多,这样的生活物资能简单就简单,都弄好后,陈雄先钻进去睡下了,别冬却走到稍远一点,找手机信号更好的地方,他还要给冷峯报平安。 消息发出去还不到一秒,冷峯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别冬接起来,冷峯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淡定,问题却一连问了一串,“你们找到人了?还安全么?今晚住哪儿?有没吃的?” 别冬哑然失笑,翘着嘴角一一回答了他,而后冷峯“哦”了一声,勉强说了声,“那行吧,夜里下山也危险。” 跟着像才反应过来,有些惊疑地问:“你们就一个帐篷?你跟那个陈雄睡一起?” 别冬倒是没考虑过这个,这会见冷峯这么急吼吼地,才想到好像是有些不妥,但他说:“嗯,帐篷都是仁爱那边配备的,出来干活嘛,又不是旅游,只能大家将就点,但睡袋有两个。” 冷峯又勉强“哦”了声,“那还行。” 要不然呢,别冬失笑,难道他还能打个直升飞的过来给我空投帐篷睡袋? 嗯?不对,别冬突然觉得,以冷峯的性子,说不定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还是先哄哄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章~ 两人关系即将走进下一阶段(其实我不想这么预告因为总觉得像剧透但是又忍不住…捂嘴好了) 第44章 别拿小冬撒火 春季的森林夜里寒凉,但带着股特有的,自然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勃,明明爬了四五个小时的山,其他人都累得不行,别冬却不知怎么兴致高涨,他坐在山风环绕的高地,听着虫鸣抚着花露,看明月高高远远地照着万古松林,觉得心里很舒展。 他在电话里跟冷峯讲了山里的月亮,又让冷峯听四周的虫鸣和风声,冷峯打趣他这是变成了个小诗人,别冬嘿嘿笑着,觉得这样万籁俱寂,空旷而高远的夜,如果电话那头的人也在,就更好了。 第二天一早下山,别冬和陈雄用担架抬着女孩,走的是徒步步道,抬着人速度自然快不了,下山比上山花了一多半的时间,到山脚救护车停的地方时,已经快中午了。 把人平安送到,别冬松出一口气,他正准备跟陈雄的车一起回去,转头却看到另一辆熟悉得不行的大车默默停在陈雄车的旁边,车门口还默默站着一个身高腿长戴着墨镜的人。 别冬楞了一秒,而后心里一阵雀跃,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个晚上,此时如此意外地见到这个人,别冬格外高兴。 他小跑着过去,半长的头发在风里飞起来,待到人跟前却又收着,“峯哥,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接我的吗?”他笑得脸都红扑扑地。 冷峯墨镜也不摘,似乎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咙,还很刻意地薅了下别冬的头发,说:“怕你被野兽叼走了,来看看人还是不是全乎的。” “哈哈,”别冬笑着:“怎么会,我好好的,峯哥你小看我。” 冷峯怎么都不会说昨晚上他睡都没睡好,盯着定位上的小点,就怕它突然没了。 营救任务顺利完成,但还有些收尾的工作,别冬跟陈雄得回仁爱总部一趟,把情况写一份简单的书面材料,给组织存档才算完工。 于是冷峯干脆陪着别冬一块过去,其实两人写一份材料就够了,但陈雄有意让别冬来写,别冬写完还给冷峯看了遍,他怕自己文化水平有限,写得太粗浅惹人笑话,但冷峯看来,别冬的文书材料写得简洁利落,但该有的部分都有,营救过程,施救对象的情况等等,跟他本人做事风格一样,清晰明了,绝不拖泥带水。 只是别冬不知道,陈雄过后给总部提交了另外一份报告,关于此次他跟别冬一起行动,对别冬出任务的行为评价,得出的结论是他是一个合格的救援人员,在救援行动中,根据难度程度不同,最高等级的救援行动被评定为s及s+,此时别冬被平定为至少可以参与a等级的行动。 这一通忙完,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两人一进院子,看到院中间的植物园中坐着一个人,冷峯整个人怔住,别冬转头看他:“这是谁啊?峯哥你认识?” 是一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很明艳,穿着打扮都很贵的样子,正抽着一支细长的烟,看到冷峯进来,鲜红的嘴角勾了下,说:“好久不见啊,阿峯。” 冷峯跟着笑起来,摸了摸头走过去,第一句话却是:“敏敏,你怎么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沅儿呢?” 别冬听到“敏敏”两个字,电光火石地想到这就是江沅的老婆,原来这么漂亮。 听到江沅的名字,伊敏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他?最好是死了吧,这样也省得我跟他算账了,前尘旧事正好一笔勾销。” 冷峯皱眉,坐到她对面:“怎么回事?沅儿又干什么混蛋事了?” 伊敏却抿了抿唇不欲多说,抬头看到还站在门边的别冬,夹着烟的手指往他指了指,问冷峯:“这谁啊?你朋友?” 冷峯跟别冬招手,让他过来,跟伊敏说:“一看到你都愣住了,忘了跟你介绍下,这是别冬,是沅儿客栈的管家,也是我朋友。” 又跟别冬说:“这是伊敏,你叫敏姐吧,是沅儿的老婆,我们仨都是发小。” 别冬老老实实叫了声“敏姐”,但他不想坐下,于是说:“我去看看客房,昨天应该有人退房,我去打扫下。” 冷峯在他身后跟着喊:“我已经打扫过了。”别冬也没理,自顾自地穿过花园,去自己房间放下东西,又转身蹬蹬蹬上了三楼。 不知道怎么,他觉得伊敏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敌意,虽然才第一次见,但伊敏有股来势汹汹的感觉,虽然未必是针对他,但别冬不想跟这股气势撞上。 三楼的客房冷峯还真收拾过,别冬巡视一圈,没什么好整理的,但他还不想下去,于是就在楼顶天台上晒太阳吹风。 从这里能俯瞰到院子,四周很安静,底下两人的谈话声若隐若现地传进别冬耳朵里。 伊敏弹了弹烟灰,状似不经意地说:“挺帅啊,比那个姓郑的帅多了,看来江沅这几年眼光看涨啊。” 冷峯有些黑了脸,他不自觉抬头看了眼三楼,看不到别冬在哪,他不想别冬听见这些,况且根本是乱说话,他最清楚别冬跟江沅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看冷峯脸色不对,伊敏轻轻冷笑了声:“你跟江沅真是穿一条裤子,以前你还帮着我,看不惯那个姓郑的,现在可好,都能跟他小情儿处成朋友了。” 冷峯这下是真忍不住了,说:“敏敏,讲话别这么难听,小冬跟沅儿没什么瓜葛,在这儿打工而已。” 伊敏面上的嘲讽更浓了:“我人是不在这儿,但江沅玩的些什么花儿我还是知道的,就他这样——”说着话,伊敏的眼神往高处扫了扫:“你能说不是江沅喜欢的型?长得这个样子,哪个喜欢男人的能不动歪念头?” “敏敏!”冷峯是真生气了:“你要骂江沅就骂江沅,别带着不相干的人。” 伊敏不为所动:“你这么护着他,不如好好教教这位小朋友,就算要找个男人傍身,也学点儿看人的本事,别找了个渣。” 冷峯面色铁青,他看出来伊敏这趟过来就是要找人出气,她找的是江沅,但江沅不在,就只能别冬来当炮灰,伊敏心里未必真就确定别冬跟江沅有什么,但她这会不管不顾地就是要出气,她认为有就是有,冷峯越解释只会越火上浇油。 “行吧,你要是心里不舒服,那就发泄出来吧,只是别拿小冬撒火,你骂我也行,反正把沅儿拐到这么个地方不回去的人是我。”冷峯说。 伊敏狠狠掐了烟,满面冰霜:“你别急,下一个要骂的就是你。” “你们俩倒好,一走了之,江沅本来就不靠谱,这下还有你当垫背的,他更肆无忌惮了,家都不知道回,他留下那么个烂摊子,他父母我父母,全都把矛头对准了我,你以为我不想离婚?老公跟一个男的搞上床,奇耻大辱啊!他要追求真爱,就可以让我不要脸的吗?”伊敏嘴唇都在抖:“两边家里为了商业利益让我忍着不要离婚,你知道最难听的话是什么吗,居然劝我说,江沅又不是对女人硬不起来,男人嘛,玩玩而已,最后还不是会回家,忍忍就过去了。” “我忍了两年,心上那把刀把心都要捅穿了。” 冷峯心里原谅了伊敏从刚才见面起的对别冬产生的敌意,她也不容易,他问:“沅儿年前不是回家了吗,你们没好好聊聊,事儿到底怎么解决?” 一提到这,伊敏抹了把脸,把刚刚情绪激动涌出来的眼泪胡乱擦干了,又点了支烟,说:“回来张皮,魂都不知道去了哪,他爸心脏要做支架,到这节骨眼他才知道滚回来,结果手术做完,老爷子才刚出院,他第二天就消失了。” 嗯?冷峯皱眉:“他不在登虹?” 伊敏冷笑:“他要是在登虹,我还会跑这儿来堵他?” 冷峯想起大年初五过后就再也没收到过江沅的消息,看来这人真是憋了个大招,伊敏说:“他爸手术住院那会,体谅他没心情,就没说我俩的事,想着等他爸出院,稳定点之后再找他,结果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他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说着说着伊敏的眼圈又红了,冷峯也在心里把江沅骂了一通。 “那你到底怎么想?你俩这么僵了两年,到底是和是离?”冷峯问,他其实想劝伊敏,别管家里的压力,离了吧,已成怨偶,再勉力维持,下半生都不会痛快。 伊敏双眼肿肿,却坐着发起了呆,过了好一会,说:“我想他跟我说对不起,说他错了。” 唉,冷峯心里又骂一声,这特么才是孽缘。 “然后呢?”冷峯问。 伊敏不说话,眼神极其复杂,嘴角的线条越发倔强了起来,冷峯看出点意思,心中十分意外:“敏敏,你不会还是想跟他和好?继续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心花鹿撞 第26节 成年人的世界,一声叹息 第45章 可我心疼 伊敏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她跟江沅认识的时间太久,青梅竹马,从少年时期一路过来,这婚姻的沉没成本太大,大到伊敏觉得,即便离了婚,也不可能再有幸福可言。 说是怀着对江沅的恨意,要拖着他一起在这个已经腐烂的婚姻里一起死也好,说是还有感情,指望浪子回头也好,伊敏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有多复杂。 怎么做都很难,伊敏忍耐了两年,在两个多月前再次见到江沅的时候,她最难以接受的,不是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恨,而是发现自己竟然对他还有感情。 两人在医院进进出出,没顾得上好好说几句话,等她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认真谈一谈的时候,那个不负责任的人竟然麻溜地消失了。 伊敏怒不可遏,就差派私家侦探去满世界找人,遍寻无果后,她干脆来了梨津堵人,打定了主意,会在这一直等着,除非江沅有本事连这儿也不再回来。 冷峯在心里骂了一连串的孽缘,却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好,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伊敏自己难道看不清吗,可即便看清了,心里这道关始终过不去,她也拿自己没辙,冷峯一个外人就更没立场了。 冷峯让伊敏住江沅房间,伊敏却冷嗤了声:“我不进他屋。”冷峯看了眼三楼,楼上没动静,他也不知道别冬藏在哪,干脆喊了一嗓子:“小冬,你带敏姐找个房间住下来?” 别冬这才从天台上往下露出个头,说了声:“好。” 刚刚伊敏情绪激动之下说的那些话别冬都听到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有丝愤怒,竟然被人造谣他跟江沅有一腿,还什么“小情儿”,说这话的竟然还是江沅老婆。 他下来时候有些委屈,冷峯一瞧这眼神就明白,刚刚的话这家伙都听见了,他拍拍别冬的肩,眼神却看着伊敏,有些严厉,像是告诫她别再乱说话。 安顿好伊敏,别冬差不多也该去司放那儿帮厨了,他先过去,冷峯说他等会过来,让别冬跟司放说一声,就说沅儿老婆来了,等下一起过来吃饭。 别冬情绪低落,过去跟司放讲,司放第一反应也是吓一跳,怎么江沅跑不见,她老婆竟然追了过来?别冬苦着脸说:“四哥,我还得在客栈工作呢,这可怎么跟她相处?” 司放问:“她对你说什么了?” 别冬于是把伊敏说他是江沅小情儿的话也讲了,司放“草”了声,面色却有些微尴尬,别冬瞧着,手里顿住,心里有些惊疑:“四哥,你别是也认为我跟沅哥有什么吧?” 那倒不至于,司放心想,但江沅那些不上道的念头又不能真跟别冬讲,你俩是没什么,但江沅对你有过那么些说不上来的想法……司放抓了抓头,只得说:“咋可能,沅儿就是爱玩,她老婆气不过,逮谁跟谁撒气,看你长得好看,又在他客栈里,也就胡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啊。” 别冬觉得自己不会把伊敏的话当真,但他很生气,一半是因为这话根本造谣,另一半是因为,她是当着冷峯的面这么讲,冷峯跟江沅可是好兄弟啊,这话冷峯听着了,会把自己当什么人啊。 别冬忿忿不平地想,尤其他现在还知道江沅是真的喜欢过男人的,那冷峯会不会认为,自己当初来投奔江沅,就真是打算来“傍着”他的? 越想越气,别冬恨恨剁了下案板上的刀,惊得司放跳脚:“哎!当心手!” 夜里等司放这儿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冷峯跟伊敏才过来,司放做了一桌好吃的,特意招待伊敏。 几个人各怀心事,情绪都不高,只有司放努力圆着场面,让气氛不要太尴尬。 他讲了一些江沅刚到梨津时闹过的一些笑话,以及他和冷峯是怎么跟自己认识,又打成一片的,伊敏先头听着,而后打断道:“四哥,谢谢你照顾江沅,但他这些事儿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我这趟过来也不是想了解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他怎么过都行,我既然放他出来,就给得起他这个自由,但现在既然我来了,就代表他这自由到头了,往后该怎么过,他跟我总得有个了结,他躲着也没用,你们如果能联系上他,替我把这话告诉他,他要还是个男人,就滚回来解决问题。” 司放和冷峯面面相觑,伊敏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说完这些话少少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只有别冬埋头猛吃,像是浑然置身事外,他一大早从山上抬个人下来,又写材料作报告地弄了大半天,到这会才得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才不会让这莫名其妙突然跑出来,还对自己莫名其妙有这么大敌意的女人搅了他的晚饭。 不知道是不是被别冬带动的,冷峯也拿起了筷子跟他一块吃。 伊敏抽着烟,盯着这埋头猛吃的两人,觉得冷峯来这儿两年变粗鲁了,吃饭都这么不讲究,跟工人似的。 又打量别冬,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这人身上的一股冷酷倔强劲儿,她有些拿捏不住,江沅的口味换得挺彻底啊,之前那个郑愕是个柔柔弱弱,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男生,现在这个显然不是,她在心里冷嘲,江沅拿得住这位么?这么个硬骨头性格,还长得这么招人,就这外型,就算找男人也应该多得是选择吧。 吃完饭伊敏就回客栈了,别冬在司放这忙活到深夜,等吃宵夜的一批人走了他才收工,冷峯突然问他:“小冬,你要是觉得这几天回客栈住难受,要不要去我那儿住?我那宽敞,有地方睡觉。” 别冬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没事,我跟沅哥清清楚楚的,我不怵她,她那些话说不着我。” 司放也说:“就是,小冬要是跟你走了,反倒像是心虚,遮人耳目似的。” 冷峯只得点了点头,两人穿上外套一起出了院子。 冷峯陪他走回客栈,短短几步路,别冬心里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峯哥,你会不会以为,我当初来梨津,就是知道沅哥喜欢男的,才故意过来找他?” “当然不会,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冷峯忙解释,不过他随之想起来,别冬来的当晚,他就质问过江沅,那小孩是不是知道他喜欢男的,那时候冷峯还觉得别冬是个心机boy,凭着姿色要搅祸水。 这么一想,冷峯又在心里骂了声自己真特么该死。 “嗯,”别冬说:“那就好。”他抬头看着冷峯,眼睛清清亮亮的:“我跟沅哥真的没什么,当初过来,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刚刚从那个地方出来,镇上人人都知道我,到处被人指指点点,我在那待不下去,身上也没钱,不知道能去哪,才试着打给沅哥,我都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我。” 冷峯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别冬坦坦然然地说起他曾经面临的困境,那是冷峯从未体会,也根本无法代入的困境,别冬轻飘飘用了四个字,走投无路,冷峯知道,那是最公正的描述。 年纪小,因为家庭变故没念过多少书,穿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掏不出几个钱,还因为那个重大“案底”,被所有的亲戚拒之门外,被他整个家乡的人唾弃,冷峯稍微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受不了。 他从没像此刻这样感激过江沅,感激江沅接听了那个电话,感激他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了让别冬过来。 在这春意盎然的夜里,冷峯后背发凉,生出了“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不敢想如果江沅没听到那个电话,或者拒绝了,那时候的别冬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他心里情绪澎湃起伏,于是毫无先兆地紧紧抱住了别冬,别冬有些发愣,那些过往的困窘和伤痛,已经逐渐远离了他,才半年而已,梨津四季如春,他在这里认识了不少好人,那些过去,都渐渐被他埋葬了。 冷峯以往从未有过替他人“心疼”的感觉,即使遇见他人的困境,他都归结为是“自作孽”,诸如江沅,诸如他自己,他是个缺乏同理心的家伙,但现在这种陌生的感觉频频在他心里升起,每一次触及别冬的过往,冷峯就觉得心里被划开一道口子。 反倒是别冬在他怀里安慰他:“峯哥,都过去了,真的。” 他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有好几份工作,养得活自己,有住的地方,还有人对我这么好。”他仰头望着冷峯,笑意盈盈,脸如星月。 作者有话说: 小冬以后都会好好的 周四见啦,崽崽们可以关注一波作者不(笔芯~ 第46章 杀红了眼 这晚冷峯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给江沅打连环夺命call,然而几十个电话追打过去,全都有去无回,没人接。 冷峯“草”了一连串,而后按捺住自己,坐在床边给江沅发信息轰炸: “伊敏来梨津了,现在就住在你客栈,你跟她这事儿必须了了,马上滚回来知道吗!” “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撂下一摊子事不解决自己躲一边,我不管你有什么这辈子难了的心愿,现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必须先解决了。” “江沅,这些事跟我没关系,我不管你和伊敏的家事,但她过来了,以为小冬是你养着的小情儿,怎么说也说不听,你这让小冬怎么自处?他已经够难了,人还辛辛苦苦给你打理客栈干活呢,你难道还要让他背着个男小三的名被整个梨津的人戳脊梁骨?这儿的人闲着没事有多八卦你不知道?!” “你要是不回来,明儿我就把小冬接走,客栈也别管了,老板都没影了还管它个鸡毛啊,自生自灭吧!” 冷峯是动了真怒,发完信息就把手机扔到了床上,洗完澡出来一看,还没回音,他真是拿江沅没辙了,之前他还担心这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别冬又说工资和提成都按时给了,还给得比正常的多得多,冷峯就知道这人是故意不露面的。 睡觉前冷峯还在考虑,要不要真去找个私家侦探,用些技术手段,追踪打款的账户和定位信息什么的,至少把江沅现在的位置揪出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冷峯看到屏幕上一行简单的回话:“知道了,我会回来的。” 冷峯一下就醒透了,马上追问:“什么时候?几号?” 又没信儿了,照旧回到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状态。 但江沅的回信他没跟伊敏和别冬讲,江沅不着调不靠谱,就算把航班信息发了过来,冷峯也信不过他,非得等人落了地,把他抓进车里带到客栈,才确定他是真回来了。 于是冷峯开始天天催债一样地催江沅确定日期,这些催问全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他知道别冬这段日子肯定不好过,但别冬不说,连神情也不显露,他也的确沉得住气,客栈正是淡季,他就正常照顾客人,打理院子,空余的时间都待在司放那儿,伊敏也是做好准备打持久战的,虽然怎么看别冬怎么觉得他是个勾人的货,但没实证,她也不好像个泼妇一样发作,再说了,她还是有股傲气的,江沅不在,她觉得自己跟一个小情儿扯皮,太没品了。 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一个星期后,江沅在一个大清早回来了,他没直接回客栈,而是叫出租车从庆原州机场直接开到了冷峯那儿,锤了半天门,冷峯一看到他,立马揪着他衣领把人拽了进去。 就差一拳直接挥他脸上,冷峯黑着脸问:“你他妈去哪了?” 江沅却在冷峯屋子里张望:“小冬呢?他住你这了?” 冷峯把他掀在沙发里:“你还记着小冬呢?你老婆都快生吃了他了!” 江沅没看到人,一脸疲倦,捂住脸搓了搓,说:“是我不好,阿峯,我也是没办法。” 冷峯看出来江沅状态很差,但他也给不出好脸色,说:“小冬还在客栈,他不肯来我这儿,说你老婆就算怀疑他,他也不心虚,他清清白白的。” “我这就去解释清楚。”江沅说:“你让我先缓缓,太累了。” 冷峯给江沅倒了杯水,又拿了点吃的,问他:“你到底干嘛去了?” 江沅吃了口东西,人又怔住了,过了会说:“我找着郑愕了,一直在他那儿。” 这下连冷峯都怔住,郑愕,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白净柔弱,笑起来也有三分愁绪的男生,江沅说:“原来他那时被家里人弄出了国,去欧洲上学,但也没学下去,半途辍了学,后面去了新加坡,一直在那边。” “你过去干嘛?找他旧梦重圆?”冷峯也顾不得开嘲讽,江沅看起来状态实在太差了。 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半合着眼,语焉不详地说:“我就是挂念他,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当年——”江沅又捂住脸:“当年我要是坚定一点,他肯定愿意跟我走,但是我犹豫了一下,他失望了,你都不知道他当时看着我的那眼神,他一点都没闹,甚至还朝我笑了下,说好的,老师,我理解的。” “我那时真以为他理解,会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哪知道转头人就找不见了。” “那现在找着人了,你准备怎么办?”冷峯问。 江沅睁开眼,神色疲倦又苦涩,勉强笑了下,说:“太迟了。” “什么意思?” “他跟我说的,太迟了,老师。”江沅说。 冷峯默默无语,其实他觉得正常,这像是郑愕那种看着柔弱,实则决绝的男生会讲出来的话。 江沅继续说:“他现在在新加坡一家广告公司做美指,他那么好的画画天赋,竟然也浪费了,做了这个,还交了个男朋友,是个搞金融的,半点艺术不通,郑愕甚至还介绍我们一起吃了顿饭,客客气气地介绍说我是他的老师,那男的傲慢得很,脸跟面瘫一样,一顿饭笑都没笑一下。” “我跟郑愕说这人不行,看着不像能对人好的样子,但你知道他怎么回的我吗?” 冷峯皱眉,江沅说:“郑愕说,他看着像坏人,但从没出过轨,没隐瞒过任何事情,他跟你不一样,老师,你看着好,但心里从来没坚定过,你才是那个坏人。” “阿峯,你说我知道他在新加坡,去的时候没抱着破镜重圆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我甚至想,他是我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遗憾,只要他愿意,这回我无论如何都会跟他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他说太迟了,他说从他离开登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没有我了,早就没有了。” 冷峯也说不出什么,从某种程度,他甚至支持郑愕的选择。 他拍拍江沅的肩:“这事儿过去了,这个人也过去了,你往前看吧,这趟也算把你的遗憾彻底解决了。” 江沅点头:“我回来的时候想通了,郑愕说我的那些话都对,我不怪他,是我自己首鼠两端,对谁都不够果决,所以在飞机上我想好,家里边还是得顾着。” 冷峯有些意外,折腾这么大一圈,浪子竟然终归要回归家庭?但马上他又觉得,按江沅的性子,也没什么意外,还是江沅的父母和伊敏了解他,这人始终花着家里的钱,果然最终还是会回家里,也好,他父亲身体不好,也是时候把拍卖行的生意交给他。 “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好好跟伊敏认错,至于她会不会原谅你,看你表现。”冷峯认真劝他,倒没说伊敏也是抱着和好的心思。 江沅疲倦地点了点头,而后就在沙发上倒头睡下了,说睡一觉养养精神再去好好跟伊敏谈。 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冷峯早就出了门,江沅给他发消息,说现在就去客栈。 这会冷峯正开车跟别冬一起去火车站送完客人,看了消息跟别冬说:“沅儿回来了,一会要跟敏敏在客栈聊事情,咱们都避避,去四哥那待着好了。” 别冬大惊:“沅哥回来了?什么时候?” 冷峯说:“今天大清早,他知道伊敏在这儿,就没先回客栈,在我那睡了一觉。” “噢,”别冬很关心江沅:“沅哥这阵子去哪了?他还好吗?” 心花鹿撞 第27节 冷峯不会在背后把江沅的事儿兜底,只笑了笑说:“还好,胳膊腿都没少,出去度假了,回来该把这些事儿都解决掉。” 度假?虽然别冬不怎么相信,但他也没追问。 结果一回到司放那,俩人还没说话,司放就在他俩身后把门关上,说:“小冬你暂时别回客栈,沅儿那客栈要不成了,全特么被砸了。” “啊?”冷峯跟别冬同时大惊,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也就一街之隔,砸客栈那么大动静不可能毫无声息,但别冬和冷峯侧耳听了会,没啥声响,司放说:“估计都砸完了,你俩回来前我去巷子口看了会,都没敢进去,里头跟打仗一样,夫妻两个都杀红了眼。”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新的一周又开始啦 第47章 我不是狐狸精 一个小时前。 江沅心平气和地走进了自己的客栈,他没提前跟伊敏讲他回来了,但俩人正好在院子里撞了个正着。 伊敏一见这个人,心里千头万绪,但最重的那股情绪是怨和恨,最终占了上风,她冷笑一声:“终于回来了啊。” 江沅很受不了她开嘲讽这一套,但今天是他这些年难得下了决心要解决事情的时候,于是心态还算摆得平,没回嘴,甚至还朝伊敏笑了笑,而后把行李放到屋子,再出来在厨房烧水泡茶,跟院子里站着的女人说:“你先坐,我们好好聊聊吧。” 伊敏坐下,不知怎么话题顺口就扯到了别冬身上:“在登虹等你两年你都不回,我才刚来这儿一个月不到,你别是怕我折腾你小情儿,才忙不慌地赶回来吧?” 这话像一根刺,一瞬间就让江沅很不爽,但他还按捺着:“你别说话那么难听,什么小情儿,我在这两年什么人都没交往过,你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小冬是我正经请的管家,你怎么说我都行,但别给不相干的人泼脏水。” “不相干的人?”伊敏被这几个字扎得慌:“不相干的人你这么护着?那我是谁?我是你什么人?你什么时候这么护……” 伊敏说不下去了,她想说你何时这么护过我?你跟男学生乱搞的时候,有想过是在把我的脸撕下来踩在地上吗?但骄傲和自尊心让她在这个根本没有心的丈夫面前,把话吞了回去。 对一个根本已经不在乎你的人要印证爱,根本是自取其辱,即便到了这个关口,伊敏还是想维持自己最后的一点体面。 然而对面的人似乎根本不顾她最后的体面,“伊敏,你别无理取闹,我们俩的事就说我们俩的事,小冬就是跟我们这些破事儿没关系,他清白得很,你这么大老远过来就是来捉奸找茬的?找着了吗?你真要骂人,说这个是情儿那个是小三,证据呢?”江沅莫名地也发了狠,本来新加坡的这段日子就够悲愤憋屈,这下火全撒这儿了,他更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他越是帮着外人讲话,越是要证明别冬清白,在伊敏听着越是刺耳,整个一胳膊肘朝外拐。 伊敏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一直克制保持的涵养都不顾了,声音也尖利了起来:“江沅!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跟男的上床的证据我还少吗?!要不要我现在就投个影让全梨津的人都过来看看,长长眼啊!” “草!”江沅也气到怒火窜顶,一把拎起已经烧开了正在冒气的水壶,“啪”一声狠狠摔到地上,滚烫的热水四散溅开,他的衣服裤子手背都被烫到了,但也不管,指着伊敏怒吼:“你放啊!叫人来看啊!你特么今天不放出来不叫人来看你就是个怂!” 伊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两人都喘着气,江沅只觉得头顶的怒火熊熊燃烧,把他在回来的飞机上,想得好好的怎么跟伊敏认错,怎么和好,怎么一起回登虹的念头都给烧得一干二净,转而被另外的狠念替代——老子今天除非是死了,否则这婚离定了! 碎了的那只水壶是个开端,伊敏周身的愤怒无处发泄,连动手打江沅她都觉得脏了手,于是转身抄起手边的花盆就扔了出去,陶瓦盆落地发出清脆的响裂声,湿润的土撒了一地,江沅站在厨房边吼:“砸!最好全他妈给老子砸了!这客栈老子送给你玩,以后老子再重新开一家!” 伊敏二话不说,真就把满院子昂贵的植物连花带盆砸了个干净,清爽悦目的石板地面一片狼藉,还不解恨,转身又把休闲区砸了一通,进口水晶吊灯坠在地上,七零八落,布艺沙发被铁钎勾得破破烂烂,几何拼接的茶几餐桌碎开裂缝,到最后江沅也怒吼着,直接把面前的厨房砸了个稀巴烂,咖啡机滚在石板地上,精心挑选的日本铁艺茶壶尸首分离,欧洲陶瓷景德镇陶瓷日本玻璃盆盆碗碗砸起来又清脆又过瘾。 最后,两人都双目通红,披头散发,像要置对方于死地一样,看着废墟一样的客栈,江沅咬牙问她:“满意了?” 伊敏也咬着牙,大口喘着气,摇摇头,说:“江沅,完不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你毁了我一辈子,我到死都会恨你。” 江沅此时的心肠如铁一般硬,他凄凉地笑了下:“随几把便吧,你要不愿意离婚,老子陪你耗到死,也算是他妈白头偕老了。” 然而片刻之后,伊敏说:“离婚吧,我一天都不想再看到你。” 江沅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拿了身份证结婚证和摩托车钥匙,跨上车说:“还有一个小时镇上的民政局下班,门口见,你要是不去,别怪老子看不起你。”(注1见作话) 说完轰隆隆骑走了,伊敏狠狠抹掉脸上的眼泪,站在院子里觉得心脏堵得厉害,缓不过气。 客栈院门没人管,大敞大开,一地狼藉。 别冬和冷峯在司放这等了好一会,听不见动静,后来听着江沅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了出去,于是忍不住去客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废墟一样的景象。 伊敏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院子中,而客栈已经彻底没法住人了。 这会刚好客栈里两个客人从外边回来,见到这个景象也惊呆了,别冬连声道歉,自己做主给客人退了房费,让他们去找别的地方住。 别冬准备收拾院子,冷峯按住他,看了眼伊敏,说:“先别弄,他们俩砸的,让他俩自己收拾,再说这是他俩发泄怒火的证据,你要是给收拾了,说不定人还得重新再砸一遍,浪费。” 别冬知道冷峯说的也是气话,但他收了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客栈虽不是他的,但他这半年真花了不少心思在这,整理打扫,开门营业,现在生意好起来都是他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他对这儿有感情。 怎么着也不想眼看着它一夕之间变废墟,砸的人毫不心疼,反而别冬这个事外人,站在这里心口堵了好一会儿。 “小冬,”冷峯现在也没什么顾忌了,当着伊敏的面说:“这儿闹成这样,你再住这儿真不合适,要不去我那儿待一阵吧?” 别冬终于点了头,之前他不愿意去,是他心怀坦荡,不愿意被人落了口实,说他就是心虚,但现在情况变了,江沅已经回来,他们夫妻间的事需要他们自己解决,需要两人单独的空间,别冬再住在这儿就不懂事了。 这会别冬和冷峯都不知道江沅开着摩托车怒气冲冲的是去民政局离婚,只以为两个人吵红了眼各自分开去泄火。别冬的个人物品极其简单,装起来一个包都塞不满,冷峯直说你东西太少了,回头峯哥都给你买。 别冬连说不用,别的都还好,他没忘了那个破皮袄改的钱袋子,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用得到,但他还是带着。 冷峯还有心情打趣他小财迷,钱袋子里钱都没有了,袋子还舍不得扔。 别冬不辩解,好像这件破皮袄还在,他就还能记得自己是从哪来的。 收拾东西的感觉并不好受,别冬不知怎么隐隐有股预感,这一次离开,就再也回不到这了。 收拾好出来,两人看到伊敏蹲在院子里哭,冷峯没法视而不见,过去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肩,伊敏却狠狠地把他推开,说:“你滚!你们俩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冷峯,你别忘了,你对程漪也好不到哪去!” 冷峯有些难堪地起了身,叹口气对伊敏说:“那你保重吧,小冬,咱们走。” 别冬走过来,伊敏突然起身,通红着双眼在背后朝别冬喊:“小狐狸精!都给我滚蛋,别再踏进这儿半步!” 别冬骤然转身,冷峯想扳回他,别理她怎么说,却没扳动,别冬憋了这么多天,忍着莫名其妙的对他的敌意和白眼,这会他听到对方明明白白地喊出来,再也忍不下去,他走到伊敏面前,满面寒霜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狐狸精,我没勾过任何人,我拿沅哥当哥哥,他帮过我,我感激他,所以才忍了你这么久,还有,你放心,我会走的,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要,我本来就准备离开这儿,不会再碍着你的眼。” 冷峯一时没反应过来,别冬说的“本来就准备离开这儿”,指的是客栈还是指梨津,但这会他只顾着先把人弄走。 冷峯拎着别冬的行李,快到晚上饭点了,别冬要去司放那儿帮厨,冷峯就先帮他把东西放回家里去,虽说也不用这么急,先存司放那儿,等晚上忙完一起拿回去也行,但冷峯就是有股说不出的不定心,仿佛非得把行李先放回去,才确定别冬真会住他那儿一样。 放好了东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冷峯骑着摩托颠儿颠儿地跑着,心里涌出一丝不合时宜,却忍耐不住的高兴,他想着,可算把小冬从那理不清又不相干的三角情债扯脱身了,他希望别冬不要再回客栈,就住他这里,他会把别冬保护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现实里的婚姻法,协议离婚必须在其中一方的户籍所在地,但是小说里让他们当场离婚比较爽,就这么写了。 第48章 一汪春水 等冷峯回到司放这儿,过了不多会,江沅也跨进了门,丧气中又带着一股解脱,一见到众人,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说:“老子终于离了。” “沅哥!”别冬手里正端着盆刚洗好的小青菜,见到好久没见的江沅,一直低落的情绪回复了点,放下盆小跑着过来。 江沅跟他抱了下,说:“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小冬。” 别冬摇头,他本想说你好好的就行,但被江沅兜头说了句“离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冷峯把江沅从别冬身边扯开,问:“怎么回事?” 江沅透出股骨子里的轻松:“就那么回事,彻底离了,赶在民政局下班前手续都办妥了,这会她已经直接去了机场。” 冷峯皱眉:“你不说这趟回来打算好好回归家庭好好过日子么?” “是要好好过日子,”江沅现在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恼:“但不是跟她,讲真,离婚对她难道不好吗?我也不可能再爱她,她早点看清这个事实,去过新生活不好吗?” 冷峯说不出反驳的话,江沅说的是个事实,他在感情里辜负了所有人,渣得彻彻底底,不论伊敏还是郑愕,离开他都是正确的选择。 “我屋子里还有几瓶好酒,得亏今儿没给砸了,我去拿来今晚咱们好好喝几杯。”江沅觉得自己也算是斩断了过去,惦记的也好,不惦记的也好,都已经往事随风,他很需要大醉一场。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什么,转身朝别冬说:“小冬,客栈弄成这样,咱们暂时歇业整顿整顿吧,这阵儿沅哥带你去住梨漾海边上最好的度假酒店,你就当放假。” 果然,冷峯心想,还好老子眼明手快,把小冬先抢了过来,行李都已经搬到了自己那。 别冬听了这话,下意识朝冷峯看过来,冷峯不待他开口,直接说:“得了,小冬已经搬我那儿了,你就别费这多余的心,先顾好自己吧。” 江沅一愣,草,就这么个把小时,养这么大个小伙子就跟人跑了? 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有些茫然,末了只能摆了摆手:“那……算了。” 江沅算是经历了一场人生大事,晚上司放提早把饭馆打烊,跟别冬一起做了菜陪他喝酒。 一心求醉的人很容易就醉了,都不用怎么陪他喝,江沅已经开始掏心掏肺,反反复复地讲着郑愕,一会是当年还在学校的时候,一会是刚刚在新加坡经历的打击,讲得极其混乱。 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那样的感情,那样的心动,当年他难道不知道那样不对,很危险吗?但他控制不了。 江沅捂着自己的心,恨不得掏出来,他就是喜欢那个男生,只要跟他待在一起,他就什么都不想了,江沅说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年教他画画时的感觉,他把颜料都涂在对方身上,真美啊,江沅说:“我最好的作品不是被美术馆收藏的那张,不是的,小冬,虽然我画过你,人人都说那是我画过最好的作品,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的,最好的作品,只有我和他两个人见过。” “他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越埋越深,我挖不出来,也不打算挖出来了,也许下半辈子都带着它一起生活。”江沅又哭又笑:“他说我是个坏人,早就不记得我了,我他妈……真是个混蛋啊。” 今晚的江沅甚至不需要倾诉对象,他只想找个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冷峯和司放都没打算劝慰他,江沅其实是个软弱而压抑的人,他需要这么发泄一通。 而冷峯悄然在别冬耳畔说:“说着爱一个人,却又在当下瞻前顾后,不舍得付出,直到对这段感情完全失去掌控后才后悔,是最可怕的事。” 别冬已经不像最开始来的时候那样,看不上这些“男男女女的感情债”了,现在的他也认为感情是一定要慎重对待的东西,它能让人如漂云端,也能让人如坠地狱,爱也并非坚不可摧,它会因为各种外忧内患而失去,再不可得。 司放与前妻,江沅与郑愕,是他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别冬心中有几分警醒,如果他遇见了属于自己的爱,他一定一定,要万般珍惜。 今夜的冷峯似乎也心有所感,只是他什么也没说,一只手搭在别冬的肩后,手指若有若无地顺着别冬的头发,传来若有若无的温柔。 夜深,江沅到最后直接人事不省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司放从自己房间抱了床被子给他盖着,让他就睡这。 冷峯轻轻撞了下别冬的肩:“咱们也走吧,回去睡觉。” “嗯。”别冬也喝了不少,人有点懵,起身穿外套的时候突然觉得冷峯这句话有点歧义,但他不确定这是冷峯故意的,还是他自己过敏了? 看冷峯跨上摩托车,招手让别冬坐他身后,别冬嘟囔了句:“你也喝了酒了,还骑车。” 冷峯敲他的头:“就一寸远,老跟我挑刺儿,信不过我。” 别冬一下想起那趟远行的刚开始,他也担惊受怕地担心冷峯的车技,也给他这么敲打过,事实证明冷峯胆大心细手稳,那趟那么远,那么陡那么破的路,冷峯平平安安地给他开了过来。 骑上摩托车后座,别冬还没坐过这辆车,冷峯朝后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带了带,霸道地命令他:“抱紧点。” 别冬都不想思考了,一靠近冷峯,他就觉得自己啥都不用想,他怎么说自己怎么做,于是乖乖搂住了冷峯的腰。 春暖花开,两人穿得都不多,别冬的手掌清晰地传来冷峯身体的触感,他的腰身并不宽,但比自己厚实很多,双手环绕的腹部此时是柔软的,但别冬脑子里清清楚楚的印象,记得当时冷峯在司放饭馆跟韩三儿带来的混混干架时,那一身绷起来的肌肉和腹部清晰的腹肌凹痕。 那他的胸口呢,此时究竟是软是硬?别冬脑子里乱七八糟,恨不得手指就势朝上探过去。 冷峯身上很热,别冬一直都知道,他觉得自己醉了,干脆把头靠在冷峯的背上,侧着脸,微闭着的眼前掠过古城已经无所不在的怒放的樱花。 梨津很奇怪,冬天的时候开过冬樱,现在到了春天,又开了春樱。 摩托车轮碾起地上粉粉的花瓣,冷峯工作室的院门口也有一颗大樱花树,他停好车,别冬懒洋洋地还不想动,冷峯就势也顿住,两人如定格一般就在樱花树下坐在车上停了好一会儿,冷峯只觉得心里有一汪春水,樱花瓣都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柔柔缓缓,又不甚明了。 这样的天色这样的温存,他也不想明了,只剩下贪恋。 别冬终究清醒了一些,顺着背软软地溜下来,一阵风吹过,冷峯转身看着他,怔了会,而后笑说:“以前香港有个文人,说樱这个字,就像是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撑着伞站在樱花树下,我倒觉得不是。” “那是什么?”别冬不知道自己一身粉粉的花瓣,脸颊比花还粉,醉意朦胧,看在冷峯眼里,比那香港文人形容的还像一幅画。 心花鹿撞 第28节 冷峯笑了笑,没说话,揽着人进了屋。 别冬现在对冷峯的工作室挺熟,除了楼上被帘子隔开的冷峯的卧室还没去过,他也不认为自己住过来会睡那儿,很自觉地往一楼沙发那儿走过去,说:“峯哥,我晚上就睡这儿吧,正好一楼也有卫生间。” 冷峯一把拎起沙发上别冬的行李包,拽着人就往二楼去:“想什么呢,峯哥会让你睡沙发么?说了跟我住就是跟我住,我怎么睡你怎么睡。” 别冬来不及辩解,心里咚咚锵锵,想着我是跟你住啊,但没说要跟你睡啊…… 虽然也不是没睡过……但那是特殊情况,别冬七上八下地想着,不管怎样还是要跟冷峯说清楚,这么不明不白地天天睡在了一起,是不行的…… 但冷峯已经松开了他,而后把自己卧室里的一张宽大的沙发推推拉拉了几下,就变成了一张沙发床,他拍了拍床说:“你睡这儿,我去给你拿床单和被子。” 别冬又怔住了,噢,原来是这样啊。 他放下了心,但不知道怎么又莫名有些失落,他都被自己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呢?到底是想跟冷峯一块睡,还是不想呢? 坐在床沿,他打量冷峯的卧室,跟楼下的风格如出一辙,硬朗又简洁,靠墙一溜衣柜,唯一能显出他与众不同艺术家范儿的,是他自己睡的那张黑色的大床,从床身到床单被套全是黑的,泛着珍珠一样温润的光,别冬忍不住过去摸了摸,质地很好很贵的样子。 冷峯从衣柜里找完床单,回身看见别冬站在大床边发呆,自自然然地说:“想睡这儿也行,我这床大,足够两人睡。” 别冬一瞬间弹开,脸都红了,从冷峯手里抢过床单去铺自己的床,连声说:“我睡这儿挺好。” 二楼也有浴室,别冬铺好床抱着衣服进去洗澡的时候,冷峯换了衣服坐在自己的床沿,突然想起别冬怼伊敏时说出的那句话,“我本来就准备离开这儿”。 冷峯一惊,怔然地望着浴室的方向,意识到别冬说这话不像是气话,是认真的。 他有些慌了。 作者有话说: 提到的那个香港文人叫陶杰,说“樱”的那段是在苹果日报的一篇专栏,这位文笔了得但zz立场有问题。 第49章 如果我让你留下来呢 冷峯从来没想过别冬会离开梨津镇这件事,但要真的去想,这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想法。 梨津就像很多人人生中的中转站,像一幕幕电影的转场,破碎的人来这里缝合自己,疲倦的人来这里休憩,有人在此长居,但大多数的人,在这里短暂停留之后,会回到原本的轨道。 就连他自己,冷峯想,他和江沅来这里的时候,也没有做过长久的打算,江沅不会一辈子在这儿开客栈的,冷峯知道,而自己呢,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比江沅更迷惘。 如果用他一贯的理性思维,即使他不再做艺术家,也可以利用以前的资源去做幕后,做策展或艺术品经纪,这种不需要感性和灵感的工作也许更适合,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好。 但是,冷峯知道这种事没有回头路,一旦成了一个商人,就彻底断绝了艺术。 他还是想保留某种可能,即便他根本不承认。 而别冬,冷峯想,梨津之于自己和江沅,还算是有选择的选择,而对别冬,他自己都说是“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决定,冷峯想不到别冬会因为什么而留下来。 短短十几分钟,冷峯想了无数个念头,都一个都指向别冬会离开这个事实,因为别冬住过来而带起来的难得的高兴也被打压了几分。 别冬从浴室出来,就穿着短裤和t恤,匀称修长的腿一览无余,带着一身潮气坐在沙发床沿擦头发,现在头发更长了,元宵节那会已经盖住了耳朵,现在参参差差地到了下颌,因为冷峯说他头发长一点好看,别冬也就一直没去剪,干活的时候嫌不方便,经常随手在脑后绑一个揪,但碎发很多,边边角角总是碎碎地散下来,显得随性又清隽,冷峯很喜欢看他现在的样子。 最初认识时的冷峻和狠戾都不见了,冷峯现在也才知道,那时候所见的狠戾,只不过是别冬的保护色而已。 别冬草草地擦了几下就准备睡下,冷峯一把拉起他:“乱来,当心头疼。” 但冷峯这儿也没吹风机,他向来一头板寸,用不着那玩意儿,但别冬现在头发长了,不吹干不行,冷峯心想明儿得去买一个,但这会他想了个辙,说:“我这儿暂时没吹风机,但浴室有浴霸暖风,你去里头站着吹一会吧?” 别冬点头,其实他刚刚洗澡的时候也没开那个,冷峯进去帮他打开了,暖风出风口就在头顶,别冬靠墙站着,热风吹着头发,挺舒服的,他贴墙站着的样子也很乖,热气腾腾的脸很快变得红扑扑的,像个娃娃。 冷峯看着就喜欢。 冷峯没马上出去,而是自顾自脱起了上衣,说:“我洗个澡,不介意吧?” 别冬后脊背绷了下,只得说:“不介意。” 里头的淋浴间是用磨砂玻璃隔开的,冷峯很自在地把自己脱光,坦坦然进了淋浴间,水声哗哗,热气氤氲,从外头只能看到隐约的一个轮廓。 刚刚冷峯也没回头瞧别冬,自然不知道别冬垂着头,耳根子都红了,这会人进去了,别冬才悄摸抬起头,从镜子里瞧见自己通红的脸,他想,人家只是洗个澡,自己心跳个什么?又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任谁一览无余地见了冷峯这一身,都没法保持冷静吧? 这具完全是成熟男人的身体,该壮的壮该薄的薄,该大的大该小的小,别冬自己作为一个男的,心里实打实狠狠地慕了,他觉得简直称得上完美,而且,这具身体虽说睡觉时他贴着身抱过,无意识还摸过,但跟眼前这么坦诚相见地瞧着还是有很大区别! 他的掌心又似乎能感触到这一身抚摸上去的感觉,烧得手掌心都开始发潮。 别冬把手掌摊开,贴在身后的瓷砖上,让掌心跟心里一起冷静下来。 没过几分钟,他摸摸头发差不多干了,冷峯还顶着一身泡沫,别冬怔怔地盯着那个模糊的影子看了会,然后喊了声:“峯哥,我头发干了,先出去了。” “好。”冷峯混着水声回了句。 等他洗完出来时,别冬已经躺在沙发床睡下了,两张床隔得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一只床头柜和一盆琴叶榕,冷峯自己简单擦了下头发也躺到了床上,关灯前跟别冬说:“晚安。” “晚安,峯哥。”别冬听声儿就已经倦了。 别冬住进来的第一晚,冷峯却失眠了。 屋子里有另外一个人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虽然别冬的存在感并不强,跟他现在整个人的气质一样,淡淡的,带几分疏离,但冷峯的感觉却很强烈,像是屋子里有一股只有他才能闻到的香味。 他面朝着别冬的方向睡着,黑暗中只能看到相邻的床上些微起伏的散乱线条,别冬偶尔翻个身,发出些细碎摩擦的声响,和无意识加重了几声的呼吸,冷峯都听得一清二楚,别冬跟他睡在了一个屋子,以后也会睡在一个屋子,他觉得又不可思议,又安稳。 躺了快两个小时,冷峯还是毫无睡意,他叹了口气,尽量悄无声息地起了床,睡不着干脆下楼去做那尊雕塑,要说起来,那尊作品几乎全都是在半夜做的,夜里他对别冬的感觉尤其敏锐,现在人都住进了屋子里,冷峯有些情难自禁,他不能去触碰真人,就只能把一腔情绪都挥洒到作品中。 楼梯是铁艺的,下楼时难免有些响动,冷峯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声,以往半夜他下楼,根本不会注意这些,现在因为多了一个人,冷峯不自觉就多了许多顾忌和注意,他猛然间觉得,这间住了两年多的屋子,一直被说成只是个“工作室”,现在突然有了股“家”的感觉。 作品已经停滞了许久,自从邵其华说过,“那人也许就是你的机缘”,冷峯便没再动过手,他知道邵其华说得对,每当他对别冬的感觉更进一步,这个作品就会有一层修改,都随着他的情绪在转变,但他对别冬的感触和把握始终没有到最深,最根本的地步,以至于对这个作品也总觉得缺少了一些东西。 这个晚上他的情绪浓烈,浓烈到至少可以让他再去动手做点什么。 盖布揭开,其实已经是一尊很美的作品,人体的整个形态都在传递情绪,不用去刻意说明,看到作品的第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表达,就这一点来说,它已经比冷峯以往的所有作品都要好。 冷峯自己也能感受到,他静静地站在它跟前看了好一会,越看它,他心里的温柔越多,这也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以往的那些作品,他很清楚哪个角度还不够好,要用什么手法和技巧去完善他,像是一种不经过大脑就能得出的结论,是他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用另一种话说,他从未爱上过他的作品。 他能给出均衡的,90分的东西,但也止步于此。 这天夜里,冷峯花了三个小时,只给作品做了很微小的调整,也许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但他自己能感觉到,到这地步,这件作品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在他眼里都是不同的,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敏锐过。 但还是没有完成,冷峯并不着急,今夜就只能到此了,他重新给它盖上盖布,清理完工作台,洗干净手后上了楼。 冷峯在卧室门口站了会,别冬还在睡着,他走到别冬的床前,蹲了下来,别冬面朝他的方向睡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有半张巴掌脸露出来。 天色已微明,朦胧的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看得见别冬英气的,利落的少年人线条,眼皮薄薄的,闭着的时候似一道水波纹,而睫毛纤长,皮肤跟北方的雪一样,冷峯的手指几乎触碰到他的脸颊,却停住,隔着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抚摸着。 眼前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冷峯怔了下,不知道别冬什么时候醒了。 别冬见着蹲在他面前的冷峯,没被惊到,只半张着眼,哑声叫了声:“峯哥,你醒了?” 冷峯没说自己还没睡,落了手,稍微有些不自在,却在两人的对视中,这点不自在很快散了。 “嗯。”冷峯说。 别冬看着他,眼也不眨,没睡醒的状态有些懵,冷峯突然问他:“小冬,你真的要走吗?” 他指的是离开梨津这回事,在这朦胧的清晨,他问得突如其来,没有前因后果,而别冬竟然听懂了,他定定看着冷峯好一会,而后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念头来得很早,后来变得很淡,而直到对着伊敏冲口而出的时候,别冬才惊觉它竟然从没消失过。 冷峯也沉默了,他一直蹲着,感觉腿都有些麻了,换了个姿势,别冬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冷峯毫无把握,但他还是问:“那,如果峯哥让你留下来呢?” 别冬眨了眨眼,像个精灵,细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冷峯可以讲出许多的理由,但都不是他内心深处的那个理由,那样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把那个理由摁住,说:“我,嗯,我在做一些作品,需要一个模特,你来做我的模特好不好?” 别冬没说话,像在思考。 过了会,冷峯坦白说:“我需要你,小冬,你为我留下来吧?” 别冬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温热的指尖轻轻抚着冷峯的下颌,说:“好。” 第50章 心里偷摸叫着媳妇儿 冷峯全方位感受到“家里多了一个人”带来的不同,虽然别冬做什么都静静的,而且他们的作息时间也不一致。 别冬起得早,跟在客栈时一样,起来了就开始打扫屋子,这时冷峯多半还睡着,别冬不动卧室,静悄悄下了楼,扫地拖地擦桌子,这里的活儿比客栈少多了,别冬觉得挺悠闲,白住别人的房子他挺过意不去,提过要付房租,被冷峯兜头薅了一脑袋,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怒意,别冬只好把话吞了回去,心里还嘀咕,不付就不付嘛,凶什么…… 其实他现在已经很了解这个人,就是看着凶,常常把好意也用凶巴巴的方式表达出来,但只要你跟他顺毛,立马会软乎下去。 别冬给他顺毛的方式就是打理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这家伙经常过得昼夜颠倒,别冬猜测夜里冷峯有悄摸一个人做作品,因为他好几天早上发觉,那块盖着雕塑的盖布位置不一样,冷峯动过,而且有时候工具也没收拾,都散在工作台上,还是别冬给他归顺理好的。 但他没揭开那块盖布看过,这尊雕塑存在的时间很久了,别冬记得他来请冷峯当司机那会就瞧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作品,让冷峯雕琢了这么久,竟然还不算完成,且总是盖着,像什么秘密一样。 但他觉得这是好事儿,至少证明冷峯没放弃他那从小打磨的手艺,还在做东西。 早上收拾好后别冬会做早饭,这会往往时间也不算很早了,他不知道10点来钟的饭有个正式的洋气的名字叫brunch,只知道这个点差不多冷峯会醒,醒了自然得吃点东西,于是别冬就差不多这个点把吃的做好。 都是简单的东西,一碗简简单单带浇头的面,这是冷峯老家江南一带的做法,有时候也给他做北方的打卤面,面条都是现做手擀的,或者煮点清粥配点小菜,冷峯一个不下厨的人,厨房的配置倒是齐全,跟江沅客栈里差不多,别冬在客栈待了这么久,那些原本不会用的东西,诸如咖啡机,吐司机,烤箱之类,也都给学全了,还会做手冲。 别冬喜欢在家里忙活的感觉,不仅因为他觉得冷峯对他好,他就要加倍对人更好,还因为忙活的时候,熟门熟路用冷峯家里东西的时候,别冬莫名地会生出一股真的在“自己家”的“错觉”。 他喜欢这种“错觉”。 于是每天早上别冬变着花样儿的中式brunch外加一杯手冲,冷峯第一次见的时候闷头在心里笑了好久,他是真开心,心说这贤贤惠惠小媳妇样儿可真特么好,一顿早餐吃得从头到尾都勾着嘴角。 别冬跟他面对面的吃,只是他不喝咖啡,这顿饭是一天里唯一可以只有两个人一起吃的饭,所以冷峯从不错过。 连着在心里叫了好几天的小媳妇儿,冷峯警觉地告诫自己,千万别一时嘴快给说出来了,那特么就太尴尬了。 吃完收拾好,别冬就该去司放那儿了,冷峯会骑摩托送他过去,然后如果没别的事,大部分时候就顺其自然地待在司放那,几天下来,别冬觉得冷峯的生活是不是太围着自己转了?管接管送管住的,他觉得冷峯一个这么自我的人,不该变成这么……粘人。 这个词一出来,别冬自己都吓了一跳。 咦,但是怎么又有些高兴呢? 于是时不时地瞧见在屋内屋外晃荡的那人,总有几抹不好意思。 江沅从离婚那天后,嘴上说着要整顿客栈,却没实际行动,等他从“失恋”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后,把客栈门一锁,直接住进了酒店。 别冬倒是催了几回,江沅只说他知道,会安排的,让别冬别操心,别冬也不好老是催,就由着他拖着,心里觉得很是可惜,明明生意已经有了起色,即便在淡季,客栈的生意也没断过,这下突然歇了业,再想恢复元气,他又得重头弄起。 过了一个月,梨津的天气更热了,马上就要进入夏天,别冬希望江沅在暑假来临之前把客栈整顿好,这样暑期的时候除了正常营业,还可以承接一些活动,比如蓝雪青那边的夏令营住宿等等,别冬心里都有计划。 但还不等江沅打起精神,他家里又传来消息,伊敏跟他离婚的事儿原本被两个当事人心照不宣地压着,过了一个月,终于还是被双方家里知道了,两边都极为震怒。 伊敏对家里坦陈了离婚的经过,并且直接讲了江沅春节后去新加坡找过郑愕的事,并说他还在梨津养了个小情儿,她已忍无可忍,离婚是她完全是迫不得已,伊敏父母本是江家的合作伙伴,这下直接撕破脸,将江沅一家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无论如何都是江家对不起他们家,第一次的时候给过他机会,只当年纪还小,年轻人不懂事,都过了两年,儿子不懂,父母难道也不会教吗? 心花鹿撞 第29节 这场离婚直接导致双方的商业合作也戛然而止,江沅因此很直接地受到了家里的处罚,他花钱的大头来源,母亲给他的附属卡被冻结了,一直悄摸给他塞钱的母亲这次也不帮他了,第一次态度强硬地跟他说:“你把梨津的事情了结掉,赶紧滚回来。” 江沅挂掉电话后立马去查他所有账户,发现所有户头加起来只剩下五万块钱,整个人懵住,在酒店房间骂了一叠声的“草”,而后打给冷峯,说:“我完了。” 几个人在司放这儿碰头,江沅丧得不行,直到身上没钱了才体会到这东西的重要性,从小到大他没缺过钱,读书时候的零花钱也比现在账户上的钱多,五万块?连付酒店的房费都不够两个月的。 他对冷峯哀嚎:“阿峯,你说我该怎么办?” 冷峯知道这人骨子里就是个少爷,是吃不了苦的,但他还是说:“两条路,要么回家继承家业,但从此失去自由,要么用钱买自由,自己挣钱,不靠家里,也就可以怎么过日子自己做主。” 别冬对江沅的困境没太大同理心,他们根本不是一个环境成长起来的,天生的天壤之别,他能理解江沅因为没钱了很抓狂,但是账户上不还有五万块吗,五万,并不能算少。 但在这局面他不会开口说话,乱出主意,但他很关心客栈的事儿,待江沅稍微平缓点,别冬问:“那沅哥,如果你真回去的话,客栈咋办?”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关心客栈的事,江沅自己都没提过,自从闭门“整顿”以来,就当那儿不存在了一样,这会别冬问起,江沅想了想说:“那就只能转让给别人了。” 跟着说:“草,还管什么回不回去,就算不回去,这客栈也得转了,哪还有钱来维持它,转掉了正好给我周转。” 他看着别冬:“还是小冬聪明,不提这茬我都忘了,马上把它挂出去转让,这笔钱还能让我缓缓。” 别冬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江沅那么快就投了降,对这客栈真的一点感情都没,别冬想,自己拼命忙了半年的“事业”,要没了。 “这都只是权宜之计,留下来和回去,都得想清楚了,沅儿,每条路都不容易,你只能选自己能走的。”司放作为一个比他们稍微年长的过来人,认真劝他道。 冷峯和司放都是旁观者,本着对江沅的了解,他们心里早有答案,只是江沅还不甘心,还在垂死挣扎。 江沅怀着郁闷的心情想了几天,还是决定把客栈转掉,镇上有房屋中介,但他也没指望这些中介,让别冬帮他在网上挂一挂,跟他说:“小冬,这事儿沅哥对不住你,害得你工作也没了,这样吧,你帮沅哥转手客栈,沅哥给你三个点的提成怎么样?免得给那帮中介把钱赚了。” 别冬只能点头,又摇头,说:“不用提成,沅哥,我现在怎么说也还是客栈管家,就算要转,我也会给它找个最好的下家。” “小冬重义气。”司放拍拍他的肩,感慨一句:“沅儿你要是不缺钱,就算人不在这儿,小冬也能给你打理得好好的。” 江沅当然知道,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不卖客栈就只能乖乖回去带枷锁。 江沅的客栈带了十年租约,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还剩七年半,装修也都是高档货,只是院子被砸过,现在还一地狼藉,要转让了总得有个卖相,别冬没请人,自己去把它一点点清理干净了,冷峯也帮着他一起,一边干一边骂江沅,嘴上骂着他不靠谱,心里骂着净特么会使唤人,使唤的还是自个儿媳妇儿,真特么艹了。 骂归骂,他真舍不得让别冬一个人辛苦,终于,前一对夫妇砸掉的院子,被他们这一对不相干的给善了后收了尾。 作者有话说: 会有一段谈谈恋爱的甜甜的日子~周四见啦~ 第51章 钛合金刚狗眼 都清理好后,别冬把房子挂上了几个专业的房产网,还有梨津本地的房产网和社群网,按江沅给的价格,带租约一起挂了200万。 200万,真的好贵啊,别冬想,他知道这其实是个合理的价格,江沅当初光改建装修都差不多花了这个数,在古城里,这客栈的体量也算大的,还有这么多年的租约,这价格很公道,只是他觉得,要是自己有钱就好了,肯定现在就把它接下来,自己做。 客栈要转的消息一放出去,感兴趣的人还真挺多,最值钱的是这客栈的地段,梨津这地方名气越来越大,江沅他们早两年来的时候,古城周边,包括村子里的古宅院随便都能租到,就算古城中心地段的房子,想找合适的也没那么难,现在才过去两年,找外面村子里的宅子已经没那么容易了,更别说古城最繁华的步行街随园路的核心地段。 但江沅要钱要得急,最好能一次性付清,现在商业贷款难,放款速度慢得很,江沅优先考虑一次性付款的,要不然这客栈转让的价格还能更高。 网上留的是别冬自己的电话,这几天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各种中介不堪其扰,中间夹杂着真正感兴趣的人,别冬还得带人来看房,客户看房他看人,观察这人靠不靠谱,真不真诚,拿不拿得出手这么多钱,还看这人有没真心想好好经营客栈。 当时伊敏来闹了这么一通,那天下午两人吵架吵得震天响,院子外全是围观群众,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去后人传人地发酵,把江沅别冬伊敏之间的事传成了香艳版故事会,现在又传出了客栈转让的消息,很多闲着没事热爱八山与~息~督~迦。卦的人故意打着看房的旗号,来客栈里探头探脑地打量,还故意跟别冬套话,问那俩人是不是真离了,那你呢,不跟江老板一起么?怎么客栈还要转让呢? 别冬遇见好几个这样的人,第一回直接被问懵了,后来再有这样的人,他也不客气,当即撵走,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后来有一回给冷峯撞见了,那人叭叭地问八卦的时候正好被冷峯过来听见,那人问:“江老板都为你离婚了,这客栈咋就不做了呢?还是你俩要在别地儿再重新开?” 冷峯一听就冒火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拎起那人的衣领要把他扔出去,别冬忙扯住他:“别动手啊!不值得。” 当初在警察局别冬按捺不住要打人的时候,冷峯也是这么劝他,不值得,但冷峯这会怒火正上头,还管什么值不值得,兜头就撞过去一拳,还一边说:“关你他妈瘠薄事啊?真瘠薄嘴贱,长着张嘴不会说人话,就特么会嚼八卦,这么爱嚼你爷爷我今儿给你把腮帮子打穿,看你特么还怎么嚼!” 那人慌得神志不清,他想自己就过来嘴巴碎了一点,怎么就特么这么飞来横祸?这个逼人是谁啊?!下手这么狠! 他口齿不清地求饶,冷峯就锤了他一拳而已,那人还以为自己要死这儿了,眼泪鼻涕一起下,冷峯又凶道:“你他妈记好,他跟江老板屁事没有,听懂了吗?人话懂不懂?” 那人脑袋跟鸡啄米一样,连声“懂了懂了懂了”。 冷峯恨不得说“瞎了你们的钛合金刚狗眼,这特么是老子媳妇儿,你们他妈的乱点鸳鸯谱,老子见一个揍一个”,但这话又不能说,他死死憋着,只说:“这么会传八卦,我刚才说的话你他妈马上给我传出去,一天给我传十个,知道吗?” 那人头都快点掉了,“知道知道,马上就传!” 这一通暴揍过后,别冬对于那些无聊人的八卦一点都不生气了,倒是对冷峯的反应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现在跟个火药罐子似的,一点就着? 冷峯人都揍完了还是看着挺凶,对着别冬也怒目金刚一样地瞪着眼,别冬一脸无辜,这也不怪我啊…… 过了会,冷峯硬邦邦地说:“以后带人看房这破事儿我来弄,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舞到我面前来。” 别冬连忙打住他:“别啊峯哥,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以后会注意分辨,这样的人不见就得了。” 他心里想的是,你这么凶,人都给你带着来看房,看着你都给吓跑了,这客栈猴年马月才转得出去,但面上还挺顾着冷峯的面子,绝口不提他凶。 冷峯还是不依不饶,他可受不了再听到那些无聊八卦,跟别冬说好了以后带人看房都两人一起。 过了十来天,有个靠谱的意向客户过来,是一家连锁酒店的老板,在省内开了好多家,就缺梨津古城内的一家,他来看的时候带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像是做工程的,直接就站院子里开始规划,这儿这儿怎么拆,那儿那儿怎么盖,说原本的格局不好,也很嫌弃江沅弄的那些昂贵的定制家具,说不实用,要改成他们的统一标准。 这人有钱,掏200万现金直接说没问题,可以当场就签字,别冬心里对这单交易有些想法,虽说这人非常痛快,但就是说的每句话都让别冬不舒服。 别冬看了眼冷峯,冷峯也非常讨厌这个客人,但他忍了忍跟别冬说:“算了,横竖客栈转掉了也不是自己的,随便他怎么折腾吧。”于是别冬跟江沅说了情况,江沅说他马上去打印合同,然后带着合同过来。 结果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人在院子里的桌上铺开一张纸,草草画着要怎么改造,江沅悄无声息地站背后听了几句,当即就决定反悔,不转给他了。 不仅如此,他还面对面地跟那人吵了一架,他一个正经美院油画系毕业的,被一个土财主嫌弃审美,这份侮辱他绝不能接受,什么“那些细脚椅子看着就不结实,全给我换成红木的”,江沅咆哮:“你他妈懂不懂!那是巴塞罗那沙发椅,换你马的红木!” 这通吵架跟秀才遇见兵一样,后来演变成3v3的局面,别冬和冷峯也加入了混战,两边就差打起来,江沅把合同撕得粉碎,雪花一样散开,说:“老子转给狗都不会转给你!” 那人也咆哮:“都他妈穷得要当裤子了还装逼呢!” 人散了后,冷峯指着一地的合同雪花碎片,对江沅说:“你自己收拾啊,别指望我和小冬,前面给你收拾那一通已经够意思了。” 江沅忙点头:“我自己来自己来。”他叹了口气,心里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这客栈他改建的时候花了大心思,那时候迫切地需要有一件事能让他投入进去,不去想登虹市发生过的一切,几乎把毕生的审美功力都发挥在了这客栈中,装修期一结束,他就像大功告成一样,客栈就是他的作品,至于经营,爱谁谁吧,那不是他关心的。 没想到才不过两年就要转让了。 别冬知道他意难平,说:“沅哥,后面的客人我再把把关,如果真有合适的,价格上能有商量吗?” 江沅痛快地点头:“能,只要他真心识货。” 别冬心里有些念头,但这念头他不敢说,他想要这间客栈,心里想了各种办法,无非是钱的事,怎么才能筹到这么大一笔钱。 江沅急等钱用,就算他再顾念感情,也不可能一折就甩卖给他,而这么多钱,别冬拢共就认识数得出的几个人,借钱也是非常不现实的,数额这么大,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有时候他看着冷峯,很想跟他商量下,觉得他也许能帮自己想想办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人搞不好第一反应是借钱给自己,那就太不好了。 别冬不想拿冷峯的钱,再说他也知道冷峯没那么多钱,要是他跟冷峯商量,就等于把难题抛给了对方,这不是别冬的做人准则。 他想到了一个人,蓝雪青。 借着去给她送菜的机会,别冬没叫上冷峯,自己过去了,他提前跟蓝雪青打过电话,说有事情想请教下她。 有好一阵子没见了,蓝雪青也很可惜江沅的客栈要转让的事,顺口就说:“他要真不想做,转给谁都不如转给你,要是没这么急用钱就好了。” 别冬于是坦陈了自己的想法:“青姐,要是我真想接手,有没什么正常的办法能筹措到这么多钱?” 蓝雪青想了想:“民间借贷你别考虑,那个利息太高,你还不上,要么问下银行的正常商贷,小微贷款之类,但这个有许多条件限制,不知道你符不符合。” 别冬还是社会经验欠缺,自己想不到这茬,连银行账户都是春节后才开的,蓝雪青有些担忧:“但是你年纪太小了,也没什么工作经验,估计审查会过不了,我先帮你问问吧,正好有认识的银行的朋友。” 说到审查两个字,别冬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蓝雪青打了一圈电话,又问了别冬的一些个人信息,最后一个电话她打了许久,站起来走到离别冬远一点的地方,轻声说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当时他还未成年,这个也不能通融吗?” 那边银行的朋友说得很直接:“如果他履历是清白的,就算年纪小,只要有个合适的担保人,这笔钱是能借贷出来的,但现在有案底,这个太硬了,真没办法。” 蓝雪青只能无奈地挂掉电话。 她没具体跟别冬说,只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那边审查卡得太严,估计很难批得下来。” 别冬差不多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他在心里怪自己,早该想到的,他不遗憾没法从银行贷款,只遗憾他想要的客栈,花了大半年心思的第一份“事业”,这下是真的成泡影了。 第52章 见不得人的心思 客栈最终还是转了手,有一对从重庆过来,打算移居梨津的情侣接了手,两人都很喜欢客栈原有的装修,不打算动它,就保持原状经营下去,只不过会换个名字。 最终谈成的价格是180万,一次性付清,江沅跟他们签合同都选在外边的咖啡馆,他受不了在客栈里头亲手把它卖掉。 钱货两清,别冬心里也空了一块,它对这间客栈的感情,不仅因为这大半年里都在为它忙活,还因为这里收留过走投无路的他,心里觉得那儿就是他在梨津的“家”。 江沅刚拿到钱,就给别冬转了5万5过去,是他承诺过的三个点提成,别冬收到提示短信,嘴唇刚动了动,江沅给他打住:“小冬,你要是不收,沅哥不安心。” 别冬于是没再坚持,这钱对他来说也很多,春节卖年货的钱他都没怎么动,加上这几个月司放这儿给的工资,现在他账面上有了小十几万,钱带来心理上的安稳,也带来更多的念头。 这段帮江沅转客栈的日子,他一直在想,觉得自己应该“拥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冷峯当时说江沅对郑愕的感情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是非常可悲的事,现在别冬觉得换做“工作”也一样,打工不是不好,但像他打得这么真情投入,到头来这工作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成了一场空,也挺伤人的。 他渴望有一份自己可以掌控的,哪怕小小的“事业”,现在账面上有了十几万,别冬于是多了些心思,暗自揣摩,也在古城里观察,他可以自己做点什么? 这点小心思他不敢让别人知道,司放,江沅,尤其冷峯,他们都对自己太好,一旦知道自己有这想法,肯定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出主意的出主意,别冬就是不想他们这样,他得自己先想清楚了,真决定去做,再把想法抛出来给大伙听,提提意见什么的。 江沅的经济危机缓解后,整个人身上的暴躁也消失了,又变得笑眉笑眼心平气和,中午等司放这儿客人都走后几个人聚一块吃饭,冷峯让江沅赶紧从酒店搬出来,正经找个地方住,江沅却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还是得做点什么,正经能赚钱,能在这儿过下去的,阿峯,咱俩合伙好不好?” 冷峯眉目冷峻:“咱俩合伙能干嘛,合伙坑人啊?” 别冬端着菜从厨房过来,听得噗嗤一笑,冷峯看他一眼,一脸的冷峻瞬间像冰山融化一样,眼神都不自觉温柔了起来,说:“你看你一说要搞事业,咱小冬都笑了,你要不搞事业,这100多万可以够你过好几年,你要搞事业,可能半年就没了你信不信?” “艹,你都不听听我怎么想的,就这么打击我。”江沅倒没生气,还认真说起了他的想法:“其实没什么新鲜的,咱们在这儿开个少儿美术画室吧,怎么样?” 这倒是个靠谱的主意,冷峯没再打击他,也认真想了想,说:“梨津是个小地方,人口规模有限,这事儿能做,但也就是小打小闹。” “事情一步步来嘛,”江沅还真琢磨这事琢磨了一阵子:“你看现在镇上开英语培训的,开攀岩俱乐部的巴西柔术馆瑜伽馆的,都是外地人,不也都做起来了,咱们还可以跟青姐聊聊,她一直做小孩子的活动,跟镇上和县里,州里的学校都有合作,她可以帮到咱们。” 嗯,做是可以做的,冷峯觉得,反正这事儿也不大,按以前他会不屑,但现在他觉得人还是脚踏实地点好,点了点头:“那就好好计划下。” 江沅一下高兴了:“你看你也得找点事做,总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教人画画做手工,总比你去当木匠强。” 冷峯不置可否,说好了要当木匠,这flag大概率要被他自己吞了。 别冬也觉得这是好事儿,虽然他知道冷峯有暗自在做作品,但他闲着的时间也真的太多了,时间一多,注意力就全在自己身上。 自从冷峯那一句“我需要你”说出了口,别冬答应了他后,就觉得这人大概是属胶水的,跟着自己走哪儿粘哪儿,在外头用眼神粘,回家了更不得了。 别冬只是答应他留下来,可没答应别的,但怎么就觉得冷峯像把他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一般呢? 还是给他找点事儿做,省得一门心思地盯着自己。 于是别冬也连连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冷峯笑笑地看着他,说:“既然小冬喜欢,那就做起来。” 心花鹿撞 第30节 别冬转身去厨房拿碗筷,心里脸上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觉得冷峯讲话是不是太不注意了点…… 江沅自己先鼓起了掌,然后说:“既然要一起做事,不如干脆我搬到你那儿住吧?阿峯你那儿反正地方那么大,空着也浪费,二楼我自己再隔一个房间出来,一楼就好好收拾下当画室,也省得另外找地方装修,你工作室的费用咱俩一人一半……” 他话还没说完,冷峯斩钉截铁地一句:“不行!” 江沅都楞了,眼睛睁老大:“为什么不行?你又不是狼,要一个人占那么大领地干嘛?” 冷峯不自觉看一眼别冬,拒绝江沅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说:“说不行就是不行,都多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非要挤着住一起啊。” 江沅心里奇了怪了,顺口指着别冬说:“小冬可以我不可以?” 冷峯皱眉,心想你跟小冬比个锤子,心里一把真心话嘴上又不能说,刚要开口,司放拍了拍江沅的肩:“瞎凑什么热闹。” “哎哟!”江沅眼尖,他觉得自己看出了点什么,就有那么一股,其他人都知道就他自己不知道的感觉,就……莫名不爽。 冷峯几句话给他了结了心思:“自己找地方住,画室的事好商量,用我那儿一楼做画室可以。” 江沅这才哼哼唧唧勉强同意了,吃饭时候一边看着别冬,故意挑事儿一样地说:“小冬,沅哥知道你在有的人那儿住得憋屈,跟这样儿的人朝夕相处,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沅哥答应你,等我找到好地方,马上把你接过去,咱不用住人屋檐下还看人脸色。” 别冬听得想笑,转头一看冷峯,那人面色铁青,像是真生气了,马上顺毛捋过去,说:“不用不用,我在峯哥那儿住得挺好的,峯哥挺……照顾我,他脾气也不坏,对我挺好的。”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说越低,悄摸有些不好意思,冷峯就是对他好,晚上洗了头总是给他吹头发,还把两人的衣服都放一起,明明别冬东西少,但什么都给清理出一半,给别冬用。 “你看你把人吓得,啧啧啧,话都不敢说了。”江沅还在挑事儿,但他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别冬这脸色不对,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害羞,他害羞什么??? 艹,冷峯这狗东西到底对小冬做什么了??? 江沅对别冬就是怀着股莫名的“我要对他负责”的责任心,这孩子是他招来的,他不能把人弄来后只管干活,别的都不管,别冬还小,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或是走了歪路。 他的确曾经想博取别冬的“好感”,那是他变弯了以后,面对一个如此清隽的美少年,从心里忍不住的冲动crush,但他没真的去做过什么,他也庆幸自己没做什么,别冬跟他干干净净的,再次找到郑愕以及离婚后,江沅对别冬真就只剩下照顾弟弟的感情了。 趁着别冬跟司放去收拾厨房,江沅对冷峯抬了抬下巴:“院里坐坐,聊点事儿?” 冷峯跟他走出去,院子里也有茶桌,两人面对面坐着,江沅屈起手指敲敲桌面:“阿峯,我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呢?” 这话司放也说过,冷峯早就免疫了,而且他根本不怕袒露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除了对着别冬,这感觉很奇怪,就像他不怕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别冬,但就是不敢让别冬本人知道。 对着别冬,他只能欲盖弥彰地,遮遮掩掩地用各种借口来对他好。 连“对他好”本身,也是他真实情感的一种遮掩。 “怎么个不对劲?”冷峯淡声说。 江沅不想跟他绕弯子:“你是不是对小冬做啥了?他怎么现在老是动不动一副臊眉耷眼小媳妇样儿?” 冷峯一听,这用词甚合心意,嘴巴立马咧到耳朵根,江沅眉头更皱了,心里的猜测落实了八九分:“草,我特么早该看出来,说,你对小冬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冷峯慢悠悠喝一口茶,说:“你都说了啊,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有点意外哈,小冬终究还是没拿到客栈~ 关于这点我也思考了很久,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觉得这样才是更现实和合理的,一来本文毕竟不是霸道总裁文,那种豪爽云天一出手就几百几千万逗爱人开心的事儿,这里大概率不会出现。 二来,两人在确定关系前,还是尽量不要牵扯到大额度的金钱纠葛,他们还没彼此表明心意,冷峯要给小冬筹到200万,以后再表白的时候,总有种狭巨资以令小冬点头的不适感(我是这么觉得)。 三来,最重要的,小冬的性情就不会让冷峯这么做,他再想要客栈,也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要,不会去找冷峯借钱,是以他从未在冷峯面前表现过“想要”,后者也并不知情。 以上是我的考虑,现在有遗憾,以后小冬会有别的圆满,会比这更好 第53章 聚散离合,云卷云舒 一起长大的亲生兄弟就这么弯了,江沅很不能接受。 冷峯是谁啊,无情无欲四个字就是对他人格的精准写照,大学时交过的女朋友,一个月的有,一个星期的也有,后来那个门当户对的准未婚妻,给他在订婚当天跑了路,女孩气得恨不得雇凶杀人。 就这么个没感情的货,现在承认自己对别冬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江沅那句“你他妈……”卡在一半没了下文,憋到最后,江沅问他:“你懂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么?” 江沅常常被冷峯兜头开怼,说他怂,说他滥好人,江沅都认了,唯独对感情,江沅自认为虽然他是个渣,但他是懂什么是爱的。 冷峯脸上神情很淡,很坦然,说:“爱一个人不是用说的,要做,说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他需要的时候在他身边,做所有决定都考虑对方的感受,就算我不懂什么是爱,也可以先从这些做起。” 这话还真把江沅堵回去了,半晌,他说:“小冬……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当他是你以前交往过的那些。” “我知道。”冷峯也很坦诚,他对别冬的了解,其实现在远远超过江沅,别冬那最隐秘的过往只有他知道,但他不会说,只是点头:“也许你不信,我会用我最大的能力去保护他。” 那跟北方的雪一样白的皮肤上遍布的荆棘,冷峯恨不得用嘴唇一口一口地去吻化掉。 片刻后,江沅点头:“我信。” 他是信的,冷峯从来言而有信,唯一那场落了跑的订婚礼,是双方家里敲定,他只是棋子而已,只要是他自己做出的承诺,从没违背过。 江沅郑重地点头,有一种把自家的小孩交到了另一个人手中的感觉,他这莫名其妙的“家长欲”来得没名没分,甚至别冬作为当事人都不知道,但江沅就觉得自己有这个职责,也好,他想,冷峯照顾人比自己在行,他不会让别冬受委屈。 “小冬知道吗?你这些心思。”江沅问。 冷峯摇摇头:“我不确定,也许他能感受到一点,但是他心里怎么认定这感觉,怎么界定我对他的好,我不确定。” 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表现得挺明显,但这种事儿吧,只要我不明确地说出’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那那些我对他的好,都可以找别的借口搪塞过去,你知道的,小冬很单纯,我说就只是对他好,他也会信的。” 江沅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说一句:“小冬是不一样的……” 冷峯没嫌他啰嗦,他比谁都知道小冬跟别人不一样,“其实,”他说:“我对他好真没想要怎么样,要让他一定得跟我在一起之类的,就只是想对他好,如果有天他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也会真心祝福他,只要是他的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江沅又“草”了声,觉得冷峯现在变圣人了,喜欢一个人还不求回报的,但他看冷峯现在平静又安详的神色,他信了。 怎么喜欢上一个人还跟修行了似的,冷峯周身的尖刺都给顺溜溜地收起来了,江沅纳闷。 “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沅问。 冷峯在阳光下眯了眯眼,想了想,他也说不出来,确定自己对别冬有反应,是那趟年货远行的路上,但他觉得那不是开始,往前追溯,也许是别冬一个猛子跳下瀑布救人的瞬间?还是在车上第一次见到他一身伤痕的那一眼? 他说不出来,只含糊道:“可能……挺早了。” 江沅又“草”了声,忍不住损他:“看你以前对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还以为你讨厌他,原来憋着劲儿在喜欢人呐,您这喜欢可真够别致的。” 冷峯:…… 别冬收拾完厨房,切了盘水果给他们端过来,以为这两人在商量怎么开画室,问说:“沅哥峯哥,你俩商量得怎么样了?” 江沅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冷峯,笑着对别冬说:“商量得挺好,双方意见一致,没啥分歧。” “那就好。”别冬也笑眯眯的,替冷峯开心。 然而江沅精心计划,费了这么大劲折腾的新生活还没开始,他刚找到住的房子,正说要办暖房酒,家里边又传来了坏消息。 客栈卖掉的时候他就跟他妈说了不打算回去,也说了现在手上有笔钱,可以不用再靠家里,他会靠自己过下去,这事儿他妈瞒了些日子,终归还是让他爸知道了,刚做好的支架还没恢复,就又给气得住进了医院。 江沅急匆匆地只能又赶往机场,这回是冷峯开车送他过去,别冬也在车上,一直看他过了安检,江沅一边挥手还一边说:“等我回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别冬看着江沅的背影渐渐混入人群,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直觉预感,江沅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股直觉从何而来,也许因为最近江沅身上频频出事,也许因为他家里的变故,别冬把自己代入了下江沅,觉得找不到一定要留在梨津的理由。 除了有一些朋友,还有那么一些自由。 可是每个人身边的事物都有先后顺序,有他可以拥有的,也有他努力却怎么也得不到的,对此时的江沅来说,朋友和自由在他心里很重要,但对于他的现实来说,这些却是奢侈品。 别冬又想到自己的生活,什么是他的必需,什么又是他的奢侈? 以前他只考虑生存,这是自小以来的习惯,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他只懂得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在森林里是,在那个民风凶悍的北方小镇是,被关起来的那几年里更是,这一套生存法则刻进了他的骨子里,随着他来到梨津。 干活,赚钱,不走进别人的生活,也不让别人太过靠近自己,他一直这样。 直到这些都被不知不觉地打破了,这里的人对他好,让他没扛住心里的坚冰,不知不觉就融化了,他体会到人与人之间产生连结,产生感情,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是有温度的,是暖的,好的。 别冬转头看看冷峯,不自觉笑了下,冷峯戴着墨镜专注开车,没看到别冬那抹笑,问了句:“干嘛呢?” “没事儿。”别冬把头转回来,心里觉得这些就是他的奢侈。 他有些害怕自己从俭入奢易,而由奢入俭难。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敢跟冷峯讲,只能趁做饭的时候在厨房跟司放聊。 “四哥,你觉得沅哥还会回来么?”别冬手里杀着一条鱼,刮着鳞片问。 司放麻溜切蒜切姜片,准备做砂锅鱼头,一边看汤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回不回来都正常吧。” “嗯,”别冬闷闷地想,虽说话是这样说,他又说:“可是……”他又说不下去了, 可是什么呢。 司放把冷锅烧热准备过油,说:“他本来也不是这儿的人,跟家里置气跑出来两年,净乱花钱,这么着肯定不是能在这儿过下去的。” “但沅哥不是正计划跟峯哥开画室么,那个能挣钱吧?” “挣的也不够他花的,你知道他开销多大吗?一瓶酒五六千,一件衣服七八千,这是正经过日子么?” 别冬吓一跳,他还真不知道江沅是这么个过法,看来自己那么精心打理客栈赚的那点儿,真不够他花的。 别冬心里那股感觉更强烈了,于是直接说:“四哥,我觉得沅哥不会回来了。” 司放很豁达,说:“对他来说也许是好事儿,回去有家里按着,能让他上正道。” 别冬隐隐觉得,自己心里的这股难受不仅来源于他觉得江沅不会再回来,还来源于冷峯,江沅都走了,冷峯又还能待多久呢? 正巧这时司放又说:“别说沅儿,就是阿峯,哪天要走也都正常,小冬,他们原本就不是这儿的,也不属于这儿,梨津这地儿像他们这样的过客成千上万,你见多就知道了。” 是啊,别冬心想,司放说出了他的心声,冷峯跟江沅一样,原本就不属于这儿。 司放看他情绪低落,拍拍他的肩:“人啊,聚散离合,就跟天上的云一样,你也别太伤感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话源自金庸《神雕侠侣》,【程英对陆无双说:“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说,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第54章 小狗一样的眼神 这情绪别冬自己消化了好几天,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白天该干嘛干嘛,但等晚上收了工,跟冷峯一起骑车回去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有些情绪泛滥。 之前他还觉得冷峯有些太“粘人”,总盯着自己,但突然间,因为江沅的离开,别冬意识到现在他所享受到的“好”,都是暂时的,也许明天,或者他根本毫无准备的某一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天晚上他跟往常一样坐在摩托车后,没喝酒,却试探着跟第一次喝过酒回家时那样搂住了冷峯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像是觉得这样的时刻多一分是一分,也许哪天就不再有了。 冷峯整个人顿了顿,他对别冬的情绪很敏感,知道他最近有些低落,但低落了后变得格外温顺,冷峯又觉得挺高兴,就很矛盾。 心花鹿撞 第31节 他还是没有那么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别冬的低落竟然是因为自己。 这个季节司放这儿的生意没有年前最旺的时候好,晚上往往收工得早,别冬于是多了些时间晚上可以跟冷峯在古城里随便逛逛,这阵子天气暖和,随园路上来了好多流浪艺人,最近在司放饭馆巷子口唱歌的是一对外国搭档,两人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弹一种类似冬不拉的乐器,一人打着手碟唱歌,两人胡子都很长,看起来就像流浪了很久,面前的琴盒里还有他们自制的cd售卖。 别冬觉得他们唱得挺好听,走过来蹲到他们面前,听着听着干脆跟他们一起坐到地上,冷峯也坐了下来,四周有一些零散地或站或蹲的听歌的人。 唱完一首,零落的掌声响起,别冬在他们琴盒里看着cd,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也不是英文,他随便挑了两张,冷峯已经抢先付了钱,还跟那两人聊了起来。 他们讲的话别冬也听不懂,聊完后几个人还握了握手。 回去后冷峯把cd拆开放进机器里,跟别冬说:“那两人都从德国来的,一路搭车卖唱到了中国,流浪了好多个国家,有的还挺危险。” 别冬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还有人会自愿选择这样的生活?其实他在梨津也见到了各种各样人和各种各样的生活,大家看起来都离经叛道,却又悠然自得。 别冬问说:“他们准备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不想回家吗?” 那苍凉旷远的歌声在屋子里回荡,冷峯一边四处找打火机,一边说:“有人的家在故乡,有人的家在远方,还有人的家在路上。” 别冬随手就从桌角烟灰缸的背后把打火机拿出来递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冷峯点了烟,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安稳,有的人只能在动荡中活着。” 别冬坐到冷峯旁边的沙发,胳膊放在靠背,头枕在胳膊上,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冷峯:“那你是哪一种?” 不知怎么,冷峯觉得别冬此时的眼神中似有某种很真诚的探索欲,他想了解自己,冷峯也认真想了想,说:“以前我也觉得像他们那样浪迹天涯很好,但现在比较想安稳。” 别冬顺口就问他:“你觉得在哪儿是安稳的?”说出口才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冷峯来梨津明显是“流浪”,而现在说想安稳,意思是想回家了吗? 这个问题冷峯似乎不用怎么想,就说:“在哪里不重要。”他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心里安稳最重要。” 又勾唇一笑:“或者将来我老婆喜欢在哪我就在哪,我都听他的。” 别冬怔了下,老婆?他都忘了,冷峯跟自己不一样,他可以不结婚,但冷峯肯定是要结婚的,他曾经都有过一个未婚妻。 于是别冬很勉强地笑了下。 他还记得那个清晨,冷峯蹲在床前跟他说“我需要你”,那别冬想,只要冷峯需要,自己就会留在他身边,如果有一天冷峯要离开,他还可以用司放的那句话来劝慰自己,“这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的悲欢离合,亦不过如斯。” 过了半个月,江沅真的来了消息,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去支撑公司的运作,他只能接了手,电话里江沅听着颓丧极了,冷峯一直在劝他,让他不要再怀着抵触一切的心情过日子,那样只会累人累己,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不如接受它。 第二天冷峯去帮他退掉了租的房子,把里头的东西收拾好给他寄了回去,摩托车放到车行寄卖,车请了租车行帮他找人开回登虹。 开画室的计划因为少了个合伙人,冷峯自己也失了兴致,做这样的事情需要四处张罗,去招生,去到处打广告,他不擅长这个。 但他也确实想找点事做,虽然账户上还有几十万,暂时够用,但冷峯想着现在他要照顾人,总不能就坐着吃老本,看别冬一天天地忙活,他心里也挺惭愧,于是留了心四处打听,看看有没什么合适的活儿他能干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有人比他更上心。 一天中午,司放这里来了几个游客吃饭,看着不像普通走马观花的普通人,聊天的内容都是佛教和佛像,说着感叹起来:“承佑寺真是可惜了,本来应该是这儿最有历史最有文化的禅寺,后来被网红寺庙抢了风头,香火都快断了,现在寺里佛像要翻新都请不到人。” 另一个人说:“钱太少,这种活儿一般人干不了,干得了的他们又请不起,还不是一直拖着。” 几个人感叹了一番,还商量有什么什么办法能帮他们筹措下,别冬给他们端菜过来时听他们说了一会,心里起了念头。 当天中午等客人都走后,几个自己人一起吃饭,别冬跟冷峯提起这事,他知道冷峯最近想找活干,这种活不用跟人打交道,而且冷峯应该能上手,别冬觉得是适合冷峯的,想让他试试。 他一说,司放也才想起来,承佑寺早前已经公开招募过,但工钱太低完全没人响应,后来他们又加了一些钱,不知道现在怎么个情况。 冷峯犹豫了下,主要他也没干过这活,心里没底,但看别冬的眼神挺期待,就说那吃过饭过去看看,别冬主动说跟他一起。 承佑寺在古城外,骑车过去大概20来分钟,已经脱离了最核心的旅游圈,也无怪梨津的旅游经济发展起来后,承佑寺反而越来越边缘。 从大门起,整个寺院都散发出一股年久失修的气息,但相比古城里头那间金光灿烂的网红寺,别冬更喜欢这里古朴的味道,从建筑到佛像都不是新铸的,瞧着很有些年头,冷峯告诉他这寺庙从唐代就有了,现存的大殿和佛像虽然是解放后重制的,但都沿袭了唐代的制式,别冬虽不懂,但也觉得果然跟外面热热闹闹的网红寺庙就是不一样。 两人先在大殿里转了一圈,看到每一尊大佛身上的彩漆都已经斑斑驳驳,很需要修补。 别冬问冷峯:“峯哥,这活儿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冷峯仔细看佛像,说:“不好说,文物修缮是个专门的专业,我来做不敢说做多好,但肯定比普通的油漆工强。” 两人问了殿门口的小师傅这里是否正在招人手做佛像修缮,小师傅简单问了冷峯的来历后,把他领到了住持禅房外的走廊,说今天下午有好几个人过来,主持正在一一面选。 两人坐在走廊的靠背长椅上,旁边几个跟他们一起等着的人一看就是本地人,互相之间说着本地话,见冷峯他们来,也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兄弟,你也来找活干啊?” 冷峯不是很习惯这么自来熟,淡淡点了下头,那人还给他递烟,说:“兄弟,你是干什么的?看着不像我们本地的啊?” 冷峯挡了挡,指着禅房说:“这里最好不要抽烟吧。” 那些人一拍脑袋:“咳,对的对的,还是兄弟你仔细。” 没等冷峯说,那人指着另外的几个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做油漆,他做棺材寿衣,那边那个做糕饼面点,兄弟你做啥?” 别冬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来路……油漆工算是沾边,棺材寿衣糕饼面点,也来修佛像??? 他看冷峯的表情,也是一脸说不出的五味陈杂,别冬心里又有几分好笑,憋着想要不你还是说自己是木匠吧,你要说自己是雕塑家,那才是真诡异。 “我做木匠。”冷峯竟然还真就这么说,还挺丝滑顺溜,像是半分心理负担都没有,别冬一个没忍住,喉咙里憋着笑了个猛的,冷峯转头,跟他对视,满眼都是笑什么笑都是你叫我来的。 那油漆工一拍大腿:“哟,同行啊,兄弟要不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活可以一起干。” 冷峯脸上有些抽搐…… 正好这时禅房的门开了,里头一个人走了出来,跟那油漆工竟然又是熟人,两人打着招呼,里头的住持也走了出来,瞧了瞧走廊上的几位,最后落在冷峯身上,招了招手说:“这位施主,请跟我来。” 别冬在外面等他,里头不知道聊些什么,时间过去了好一会还没出来。 那热情的油漆工又跟别冬唠嗑,说他看着也不像本地人,问哪儿来的,在这儿做什么,跟刚刚进去那人什么关系,别冬都简单地说是东北来的,做厨子,刚刚那是我哥。 油漆工连连点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别冬淡淡笑了笑。 又过了会,禅房的门开了,冷峯跟住持一起走出来,住持对走廊里的其他几位合掌说:“谢谢各位师傅今天特意过来,本寺修缮佛像的有缘人已经找到了。” 别冬心里挺高兴,虽然他知道冷峯过来一定可以,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什么时候开工啊峯哥?” “明天吧,我还得先去配漆。” “你们聊些什么怎么那么久?” “就聊我是做什么的,对住持我就直说我是做雕塑的,然后住持说他们跟省里的宗教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申请修缮费花了好长时间,最近才申请下来,这才来做修缮,又说如果我愿意,他们还想请我雕一尊观音像,早前有个做石材生意的香客给寺里捐赠了一块挺上乘的石料,但他们请不到合适的人来雕,好的师傅太贵,不好的又浪费了材料,就一直搁在库里。” “那是好事儿啊。”别冬是真高兴,先不说这些活能收多少钱,起码是用冷峯最擅长的事情来工作赚钱,就特别好。 别冬还有个隐秘的私心,希望冷峯在梨津能过上真正“正常”的生活,有事情做,有钱赚,有朋友,有他说的“心里的安稳”,这样的日子才像一部正常运转的机器,可以让冷峯在这里细水长流地过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冬是小棉袄 第55章 “我都听你的,老婆” 别冬甚至还操心起冷峯的开销,自从他听司放说江沅私底下的开销原来那么数额巨大之后,就对冷峯这方面也上了心。 要是冷峯也是这么“金贵”地过日子,那势必在这儿过不长久。 工作室的那些硬件装修和已经买的物件别冬瞧不出价格,这些都是已经花出去的钱,至于冷峯自己的私人物品,别冬也瞧不出贵贱,只觉得都挺好看,于是他变着花样地去打听。 早上出门前他问说:“峯哥,你这件外套挺好看,在哪儿买的啊,多少钱?” 冷峯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随手就脱下来给别冬套上:“以前网上找人代购的,英国的一个设计师牌子,三四千?忘了,喜欢就给你穿,我衣柜里衣服只要你喜欢都随便穿。” 跟着干脆打开衣柜一件件翻:“这件你能穿,这件你穿可能大了,我的裤子你都没法穿,太大了,我让那个代购按你的码再带一批过来。” 别冬就问了一句,哪知道带出这么一连串……他赶紧按住冷峯:“不用啊峯哥,我只是问问……这些也不适合我,真的。” 他一听到那价格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是江沅的亲哥们,俩人的消费还真差不多。 那头冷峯已经悄摸给代购发了消息,“某某牌子的最新款外套和裤子,180m码,都给寄过来。” 又补一句,“鞋也要”。 这没法问了,别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解,好在冷峯买的东西大多都带品牌logo,别冬于是偷偷记下来再自己上网查。 他住进来后新添的物件就是那只吹风机,当时冷峯说第二天就买,但过了好几天才到货,别冬不懂为什么一只吹风机不就在镇上的超市里买,非要网购,晚上回来他先去浴室洗澡,在某宝输入“戴森”两个字,出来的价格吓了他一跳。 三千多???!!! 别冬瞬间觉得自己头上长的不是头发,是金条。 什么金贵的头发要用三千多的吹风机来吹啊啊啊?别冬有些抓狂,他都不知道这种玩意儿竟然还有这么贵的! 带着这层眼光,再想起冷峯那些看起来低调朴实的床单被套,别冬眼神都变了,甚至浴室里冷峯给别冬买的,跟他自己一个牌子的电动牙刷,别冬这会随便搜了搜,竟然贵得离谱,他举着牙刷,觉得自己这口牙也该是玉牙,才配得上这支八百块的牙刷! 握在手里都嫌烫手,别冬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心里忍不住骂了声,真特么败家! 但他洗完澡还是用这支金贵的牙刷刷完了他那口玉牙,出来坐在自己的床边发呆,冷峯这么个过法真不是办法,但这得怎么解决呢? 怎么说钱是人家自己挣的,冷峯也不花家里的钱,别冬有什么理由干涉冷峯怎么花自个儿的钱? 冷峯洗完澡出来,就腰间围了条浴巾,坐在床边用棉签掏耳朵,他今天开车去了很远的地方,镇上和县城都没有他要的漆料,干脆去庆原州买,这会跟别冬闲聊,说这些漆也还是没全配好,他得上网看看买一批进口漆过来。 别冬问:“寺里给的费用够吗?”他怕冷峯把钱全花材料上了。 冷峯想了想,说:“他们修一次佛像不容易,不能漆料用得差了,过不了几年又得重新弄,宁愿现在用得好一点,可以管很久。” 别冬不说话,他知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怕冷峯白忙活。 冷峯掏完了耳朵,看他那闷声不吭的样儿,笑着说:“别担心,我有数的,给自己的钱都留着呢。” “嗯。”别冬点头。 冷峯心里还挺想笑,觉得家里这个小财迷现在操心得越来越多了,最近整天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冷峯一开始没防备,都说实话,觉察到小财迷的惊愕和不高兴之后,再问就直接往一折说。 现在连他干活赚的钱也开始操心,生怕自己大手大脚地给漏光了。 冷峯向来讨厌别人干涉自己,但现在怎么觉得这么甜呢,他还挺想逗逗小财迷的。 他招手让别冬坐过来,换了新棉签也帮他掏掏耳朵,别冬洗过头发后都绑在头顶上,一个圆溜溜小丸子,偏着头坐着,很乖的样子。 冷峯说:“等峯哥这活儿干完赚到钱,带你去旅游吧?你看你从来了梨津就没好好玩过,咱们去好好放松放松。”说这话他也是真心这么想,就想让别冬好好休息下。 “去哪儿啊?”别冬问。 “近的就最好的温泉度假酒店,五星级那个,远的咱们出国玩也可以,想去哪都行,海边想去吗?巴厘岛马尔代夫?或者去欧洲也行,爱琴海可漂亮,你一定喜欢……”冷峯一边说着,自己都来了兴致。 而面前的人却越听嘴唇抿得越紧,表情越严肃,别冬忍不住挡开他掏耳朵的手,打断他:“峯哥,我,我哪儿都不想去。” “怎么啦?小冬。”冷峯其实也很想问他,最近到底怎么了,一直问钱的事儿,又整个人这么严肃。 别冬嘴唇微动,心里想了想措辞,说:“峯哥,我知道我没立场说这话,但是钱别这么花,真的,赚钱真不容易,钱得用在刀刃上。” 冷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是柔和的,别冬一旦开了口,就觉得干脆说清楚好了,于是又说:“我知道你跟我不一样,你要是愿意,做一件作品卖掉就够我忙活好多年的,但是过日子……是不一样的。” 别冬觉得自己真是太嘴笨了,他表达不出来心里的意思,但还是努力地说:“峯哥,你不用为我这么花钱,这些电吹风,牙刷什么的,也真的太贵了,我不用那么好的,要知道你买这么贵的,当时根本不会让你买……我是心疼钱,不,也不是钱,就是觉得,要是省一点,日子一样是过,那些钱可以花得更久,日子可以过得更久……” 心花鹿撞 第32节 冷峯突然打断他,问:“你想和我在一起过很久的日子?” 别冬一怔,跟着脸都红了,他无法躲开冷峯的目光,话头是他起的,话是他自己说的,可以过久一点这话的话音都还没落,他只能迎着冷峯的目光,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滚烫灼热的气息里,结结巴巴地说:“想,想啊。” 冷峯心里滚动得厉害,那句每天在心里默念的“老婆媳妇儿”就在嘴边,差点就飞出去了,他咬了咬牙,温柔地注视着面前这个从脸红到脖子的人,点点头说:“那我们就省一点,可以在一起过很久的日子。” 别冬还来不及有反应,冷峯又说:“只要你愿意,我都听你的。”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别冬下一秒才反应过来,不就是那句,“我老婆喜欢怎样我就怎样,我都听他的。” 别冬:……怎么听着这么羞耻呢……我怎么能占人老婆的地儿…… 冷峯觉得还是有必要好好跟他坦白下,不然这小财迷会一直挂念,他说:“家里暂时还有钱,账上还有67万,一时半会的不会有经济危机,我花钱呢,也不总是买贵的,用得久的东西,贵一点好,不用老是换,我现在也有活干,这单干完还会继续干别的,不会再闲着,会想办法赚钱,说去旅行也是真想让你休息休息,那太花钱的地儿咱不去,梨漾海边去转一圈,就两三天,骑摩托车环海,走到哪儿你看着顺眼就住下,行不?” 别冬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冷峯的眼神和语气也都不对劲,但他就是说不出半个“不”字。 冷峯看他涨着脸没拒绝,趁热打铁,飞快地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卡,放床上两人中间,推过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得有个人管着,那这账你来管好不好,老婆?” 最后两个字话音刚落,冷峯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冷峯心里千万头野马跑过,告诫了自己那么久,千万别一时嘴快给说了出来…… 在心里叫老婆媳妇儿地叫得太溜,果然没刹住车。 叫都叫了,他把心一横,盯着眼前面红耳赤的人,干脆再叫了声:“老婆?” 作者有话说: 啊,我终于写到这里了,不是故意要卡文,是真的没存稿了…… 大家踊雨吸湪队。跃评论呀!明天应该可以加更! 第56章 “那…试试?” 别冬话都不会说了,脑子里像火山在喷发,烧得他语无伦次:“峯,峯哥,我,我不是……你说错了……”他起身就要走。 都这会了冷峯怎么可能放他走,一把拉住胳膊拽住,身上也滚滚烫的,冷峯哑声说:“小冬,我没说错,你,你怎么想的?” 别冬还是头回听见冷峯说话也磕巴,但他顾不上,整个脑子被那句“老婆”涨|得满满的,冷峯又说:“你愿意跟我试试吗?” 试……试什么……别冬现在只想撒丫子跑出去,狂奔,管去哪儿,就想狂奔,别停下,但他像被施法定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冷峯拽着他手腕那一圈都沁出一层潮水,别冬想说我是男的啊,这要怎么试…… “小冬,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试试。”冷峯算是豁出去了。 别冬转回头,冷峯的眼神看一眼都烫人,满怀期待,别冬嘴唇嗫嚅了下,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说了,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那,那就试试。” 这当下,他都不知道自己跟冷峯是怎么说到这一步的,不是正聊着佛像和材料费么,怎么就成了“试试”? 还有,“试试”算是怎么个意思?试了不行还可以退回到原处? 他有好多话想问,又觉得每句话都问不出口,冷峯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腕,转为牵着他的手,别冬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冷峯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欣喜,看起来有些傻,别冬忍不住笑了。 冷峯伸手环抱住他,别冬的腰腹薄薄的一片,冷峯把脸埋进他的心口。 别冬抱着他的肩,手抚了抚冷峯短短刺刺的寸头, “小冬,”冷峯想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转念怕他别扭,还是让他坐回床上,说:“我说想跟你一起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也是认真的。” 别冬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喜欢”……他听着这个烫耳朵的词,只能轻轻“嗯”了声,但他心里相信冷峯说的话,他知道是真的,虽然他也不想承认,但他其实早就感觉到了。 “我知道你没有心里准备,”冷峯说:“我们慢慢来,不用现在就去下结论,你跟我在一起试试,看看是不是会习惯,会不会喜欢。” 冷峯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紧张过,他说“试试”,就是怕吓着别冬,想给他个缓冲地带,让他慢慢适应慢慢来。 至于他自己,别冬要适应多久,他都能等。 别冬心里想说,我喜欢的,但这实在是太羞人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冷峯看出他的不自在,于是不再说喜不喜欢的事儿,拿起床上的卡,说:“你答应了,那现在可以来帮我管管账么?” 别冬于是捏着那张卡,脸上的红好不容易褪下去一点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冷峯又说:“来,我帮你把卡绑上,以后付钱都从这里头出,你觉得能花的钱咱才花。” 于是别冬看着冷峯把那张卡绑上了他的微信号和支付宝,还设置成默认支付。 弄完这些,屋子里那股历久不散的尴尬和暧昧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别冬想也许只是自己这么觉得,他看冷峯挺正常的,除了比正常的时候更高兴点。 冷峯揉了揉别冬的头发,头顶的小丸子还是湿的,于是拿了吹风机过来给他吹头发,帮他把小丸子散开,柔顺的头发铺了别冬一脸,别冬拽了拽吹风机的线,说:“峯哥,三千多,太贵了……” 冷峯说:“不贵,对头发好。” 别冬微微仰起头,故意说:“那要是我管账,我可不会让买这么贵的,你还让我管么?” 冷峯给逗笑了,手指稍微用力抓了下别冬头皮,说:“刚当家就考验我,让管,怎么不让管?我老婆说三千就三千,说三十就三十,他喜欢最重要。” 别冬听他一口一个老婆,实在是极其不习惯,但答都答应“试试”了,现在也没理由让人不这么叫。 他心里总还是觉得,老婆这种词儿,是给女孩儿的,他一男的,一被叫就觉得羞耻。 吹完头发,冷峯把pad拿过来,把别冬一揽,两人一起靠在床头开始上网挑进口漆,别冬不懂,冷峯就一个个品牌,一个个种类地跟他讲,漆分好多种,用在木器上的,陶器上的,都不一样,还有底漆,表漆等等,各个品牌之间又有些什么区别。 又告诉别冬,承佑寺的佛像有木雕,也有泥塑,要的漆都不一样,别冬忽然想起楼下始终盖着盖布的那个作品,那又是什么种类? 正想着,冷峯就说:“我正在做的那个我自己的作品,是石雕,但我想局部上一点釉色,正好一起买了。” “那是什么作品?”别冬终于问了出来。 冷峯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想了想才说:“你会看到的,你会是那件作品的第一个观众。” 挑完冷峯要的漆,堆在购物车里有长长的一个列表,总额惊人,冷峯把pad塞到别冬怀里:“老婆你来审核。” 别冬虽然听了一耳朵的这种漆那种漆,但哪儿搞得懂嘛,他有些脸红地笑着说:“你专业上的东西我可管不了,你自己把握,我只能管管生活,像这种,”他又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吹风机:“这么齁贵的就别想了。” 冷峯蹭着他的耳朵和脖子:“那老婆你来付账。” 别冬被他蹭得痒,想起小时候住村子里时,父亲专门给他从山里抱回来的狼狗,养大了后总喜欢跟他蹭蹭,一身的皮毛又痒又扎,但特别暖和。 想想这类比别冬就忍不住想笑,本来想躲的也忍住了,冷峯买东西用的自己的账号,他干脆连支付密码也告诉了别冬,别冬付了那笔钱,心里还是肉疼了下。 冷峯像是能看到他的魂一样,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说:“小财迷老婆,别心疼,这单活我有赚的,咱们不亏。” 别冬犹犹豫豫地说:“那个,峯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啥事?” “就那个,你要不还是叫我小冬吧?”别冬终于说出了口,但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不就一个称呼,那么介意干嘛,他喜欢叫就让他叫嘛。 果然,冷峯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就看着有些可怜,还有些委屈,像有一条隐形的尾巴在身后吧嗒吧嗒,说:“你不喜欢啊?” 别冬赶紧摇头,然后想了想说:“在家可以叫。” 冷峯立即又眉开眼笑地:“行,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当年,他一个冷心冷情的冷血浪子,从订婚礼上逃跑,压根不考虑结婚的事,讨厌一切束缚,结果现在追在一个人后头叫老婆,还是个男老婆,壮汉猛男冷某人,关起门来在卧室里的举动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别冬也不太习惯冷峯的这种反差,“老婆”两个字就像是冷峯的某种机关阀门,一旦他叫了,就化身为狼崽,汪汪叫的小狗,屁颠屁颠地追着别冬跑,求摸求蹭。 冷峯自己倒是对这种惊煞人的反差毫无自觉,他觉得挺舒服,挺开心,好像自己过往的一切拧巴都被这两个字给化解了。 两人靠着床头又聊了会天,夜深,冷峯顺势把别冬往下带:“老婆,我困了,咱们睡觉吧?” 这场景挺熟悉,在出门买年货那阵,两人肉贴肉地睡过好几晚,按理说别冬根本不会抗拒,但这会一听到睡觉两字,别冬周身都惊了下,下意识就要跳下床。 不一样了! 别冬想,不一样,那会睡在一起时是互相取暖,是迫不得已,是心无杂念,但现在他都是人“老婆”了,再睡一起,哪还会那么纯洁? 他是没经历过什么亲密关系,不谙人事,但傻瓜也知道一个“老婆”在床上要做什么,尤其他小时候还亲眼见过村子里的那一对。 别冬耳朵烧得通红,他没准备好,这才觉得可以“试试”,离“那种事儿”真的太远了,他面红耳赤:“峯,峯哥,不行……我,我还是过去睡吧……”声音越说越低。 冷峯怔了怔,跟着明白了,他其实真没想做什么,说睡觉就真的只是睡觉,他想抱着别冬睡觉,跟以前在路上一样,但看怀里的人这么慌乱的样子,冷峯也不用解释什么,他说:“好,小冬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别冬正准备从他怀里溜出去,冷峯又拽住他:“那亲亲可以吗?” 这话……干嘛还要问呢,别冬满心羞耻,却点了点头,冷峯不像以前那样蜻蜓点水地吻在他额角或头发上,直接吻上他有些肉感的嘴唇,满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峯似觉得那肉|感的嘴唇触感很好,还轻轻咬了咬,别冬发出“唔—”的一声,冷峯稍缓,松开他,在他耳畔扫着气,低缓暗哑的一声:“冬冬。” 作者有话说: 啊我死了 命给两位 宝子们明天要不我再拼一把再加更?多多评论呀! 第57章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这晚别冬到底还是睡在了自己的床上,这是他暂时还能勉力坚守的最后的底限,冷峯也真没为难他,好好亲完了人就跟他说“晚安”。 只是这夜,遥遥相近的两个人都有些难眠。 别冬一想到这晚上发生的事,就恨不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偏偏跟冷峯还离得那么近,他不能暴露自己兴奋难眠的心,很艰难地让自己静静躺着,薄被盖住了大半张脸。 虽然被叫了一晚上老婆,但别冬心里并不会叫对方老公,他觉得应该是另一个称呼,是男朋友吧?这个比较合适。 男朋友,别冬盖在被子下的嘴唇动了动,默默念了念这三个字,含在口里,觉得十分暧昧,又十分喜欢,他想在冷峯耳边说这三个字。 于是他转头,看隔着床头柜的另一张床上的人,冷峯的气息平稳,面朝他睡着,看得到影影绰绰的轮廓线,像是已经睡了,别冬看了一会,心里叫了这三个字。 正要把头扭回去,那床上的人却带着一抹笑意说:“偷偷看我干嘛?” 别冬下意识就想说“我哪有”,又想都被抓了现行……干脆轻笑着说:“我看我男朋友不行啊?” 冷峯周身一震,挺行啊,这家伙关了灯上了自己的床胆子都变大了,依他的性子他这会能直接窜起来过去把人紧紧搂住,但他克制住了,他知道别冬这样的人,得给他空间和时间,让他在这段关系里找到真正的安全和松弛,还有信任。 于是他坦然赤诚地说:“行,男朋友只给你一个人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些话,再次道了晚安。 别冬这回是真睡了,心里被挑动起来窜得老高的情绪,都缓缓沉沉地落了下去,在心里铺了一层茸茸的地毯,他睡得很安稳。 冷峯听着身边人均匀深沉的呼吸,想了许多事情,今晚的试探与表白并无预谋,是个失了控的泄露,但万幸,对方的反应给了冷峯巨大的惊喜。 他从未像此时这样,叫出那一声“老婆”,听到对方说“可以试试”之后,想拼了命地对他好。 莫名有一种,前半生的风尘与浪荡皆已结束,而今重拾心头剑与光,花与爱,从头再来。 无尽温柔。 六月中,梨津进入雨季,说是雨季,就真的每天都在下雨,别冬暗忖这地儿的天气也真是爱憎分明,从他来了梨津到六月以前,天天艳阳高照,而今一旦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 心花鹿撞 第33节 他还没体会过如此寒凉的夏天,白天要穿的外套比春天还厚,夜里的温度更是降到跟冬天差不多。 冷峯给他买了半个衣柜的衣服,别冬说用不着这么多,衣服标签都还没拆,要给退回去,还拿出“家主”的气势,冷峯却钻漏子,说这些都是别冬当家做主之前的事,就是表白前的那个早晨让代购买回来的衣服,说着三两下把标签拆了,让别冬试。 别冬虽瘦但个子高,肩膀宽且平直,天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冷峯诱/惑他,对着镜子里两个各方面都搭调的人说,跟我穿一个牌子的,好不? 于是那批衣服都留下了,别冬悄摸又去查了查价格,啧啧咂舌,衣服都穿得格外珍惜,进厨房炒菜时都把外套脱了,围裙围得严严实实地,生怕油星子蹭衣服上洗不掉。 这阵两人分头行事,早上冷峯开车先把别冬送到随园路,然后他再去承佑寺,中午别冬忙活完,到了自己吃饭的时候,会精心单独炒几个菜,再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和汤去寺里,跟冷峯一块吃,吃完会陪他再待一会,下午有时候就待在寺里,有时候去驾校练车。 冷峯让他报的驾校,说考个证出来方便,别冬也觉得这样以后有需要时他还能帮冷峯开车,挺爽快就去了。 承佑寺原本香火就淡,进入雨季后更是门可罗雀,别冬跟冷峯就在大殿外花园的亭子里吃午饭,每天菜色都不同,别冬很花心思,不仅荤素搭配得可口,连颜色都刻意挑选过,红红绿绿黄黄,一看就很有食欲。 其实寺里有斋饭,冷峯第一天来,到了饭点小师傅专程来喊他去吃饭,但冷峯婉拒了,说家里人一会会过来给送饭。 后来别冬也跟寺里的师傅们混了个脸熟,每个人都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寺里有种远离尘世,不扰纷争的感觉,下雨的时候格外安静,两人吃完饭回到大殿,冷峯继续一点一点地修补佛像,别冬就坐在蒲团或门槛上一边看雨一边跟他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外面雨声沥沥,草木葱葱,别冬很喜欢这样的午后。 冷峯先修补的是大殿两边的四大金刚,个个显出雷霆之怒,花了一个星期冷峯才补完第一尊金刚佛像的漆,停下来细细打量,也叫别冬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底色都还是按着原来的,没有乱改,冷峯也不想新漆上去弄得太刺眼,就那种板板正正的簇新,他都适当降低了漆的明度,带着柔和感。 别冬说不出专业的东西,但他觉得新修补完的这一尊看起来很好,佛像身上原本的颓败与沧桑彻底消失了。 只是别冬看着这尊怒目金刚,莫名想到一个人——他刚来梨津那会认识的冷峯,就给他这感觉,眉头总是拧着,看一切都带着不忿,总在瞪人。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冷峯一怔:“没弄好?哪儿有问题?” 别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很好,峯哥,不是这个,我刚想到另外的事儿。” “什么事?” “你觉不觉得,这金刚很像一个人?”别冬憋着笑问。 “谁啊?”冷峯一脸茫然。 “你啊。”别冬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我怎么会……”冷峯话说一半,想起来了,早先他不就整天瞪人么,横看竖看不顺眼地,还对人吼,可不跟个怒目金刚一样,凶巴巴地。 这会手上沾着漆,他作势要揉别冬脑袋,别冬也不躲,冷峯隔空抚了抚,说:“峯哥那会是瞎的,小冬别记心上。” 别冬早就没记心上了,这会看着怒目金刚,也只是觉得早先的冷峯可爱,那么一副不知道谁惹了他欠他钱的样儿,刺儿头似的。 他不在乎冷峯手上的漆,没说话却握住了他的手。 这么握着手,冷峯都不想干活了,干脆跟他一起在门槛上坐了下来,两人看着屋檐下潺潺不断的雨帘,空气冷冽清新,冷峯说:“这感觉可真舒服,我喜欢安静的地儿,以后咱们在山里买套大宅子,或者干脆买块地自己盖一个,你说好不好?” 听到“山里”两个字,别冬心有所触,他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觉得这想法有些遥远,也觉得,自己可以住山里,但冷峯,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他应该是要发光的,不应该就这么被埋没在日复一日的俗世生活和蹉跎中。 握着的手紧了紧,冷峯看着他,别冬笑着说:“当然好啊,你知道我一直喜欢山里。” 这段日子过得平静又愉悦,美好得不像真的,别冬常常有种恍惚感,有人这么喜欢他,日子过得这么顺,这是真的吗? 森林里向来危机四伏,他过往的生活从没平静过,警惕了十九年的心,竟然现在也渐渐松弛了,他像一只长期被豢养的动物,已经渐渐适应了被温柔包裹。 讲了会话,冷峯去请住持和大师傅过来看看弄好的第一尊佛像,如果没问题,后面的修缮都按这个标准来。 住持看着那尊金刚,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别冬在边上心里还有些忐忑,怕是觉得哪里做得不好,结果片刻后住持双手合掌,对冷峯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能请到大师前来修缮,是我寺福分,请就按此修缮即可。” 冷峯也入乡随俗地还了礼,补充解释说:“现在漆才刚上去,等干了之后会更自然润泽,现在雨季天气潮湿,干得会比正常慢,如果早一个月开始,应该会快许多。” 住持慈眉善目地笑了笑,说:“一切随缘,早一个月不一定能碰到如大师这样的有缘人。” 也是,冷峯想,一切随缘,他忍不住看一眼别冬,嘴角勾了勾,不早不晚,一切都是天注定。 作者有话说: 我挺喜欢这段下雨的午后,两人坐大殿里看雨喝茶聊天的。 第58章 “别听他花言巧语” 刚谈恋爱的两个人,全世界在他们眼中都只剩下彼此,俩人没想瞒着谁,但也没想刻意去“官宣”,毕竟还只是“试试”,万一没试好砸了呢?别冬是这么觉得,他感觉美好的事物都脆弱易碎,对这不走寻常路的“初恋”,他像捧着娇嫩的花骨朵一样,小心呵护着。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才是那娇嫩的花骨朵,正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别冬以往总自嘲来了梨津整个人都变得不经糙,现在恋爱了,有了男朋友了,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温室里的娇花”。 一般傍晚天光暗了之后冷峯就收工了,大殿里虽然有灯光,但亮度不够,且人造光下看颜色会不准,冷峯晚上不干活,傍晚收了工就直奔驾校,在那里接上小男友后再一起去随园路。 俩人都没跟司放讲过恋爱的事,最开始是忘了讲,后来觉得也不好意思讲,反正他们也不瞒着,觉得司放这么老道的应该能看出端倪来,但都快大半个月过去,司放也没问过这俩人。 这天傍晚去饭馆的路上,冷峯还问别冬:“你说,四哥到底看没看出来我俩的事儿?他这也不说,搞得人心里还挺忐忑。” 别冬也说不出来,每天跟司放一块干活的时候,觉得都挺正常的,司放有时候会问冷峯寺院那边干得怎么样,别冬就老老实实地说大殿已经快结束了,还剩两个偏殿,弄完后还有尊观音要雕,那个时间会久一点。 司放偶尔会说他那么大个人了,你还天天给他送饭,累不累?让他自个儿解决,又不是没吃的,斋饭不是管够么,嫌没肉吃不下?他这身臭脾气都是让人给惯的,小冬你别再给他惯出什么更臭的脾性毛病出来。 别冬也只是嘿嘿一笑,说冷峯要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一待一天,也挺寂寞的。 除此之外,司放没问过任何感情问题,别冬觉得司放应该是不知道,他也这么跟冷峯说。 冷峯眉头微皱,他不这么觉得,司放眼可毒了,当初他对别冬刚有那么点儿意思,整天围过来打转的时候,司放就敲打过他,让他把那些心思收一收,说小冬跟别人不一样,也说小冬看着不像喜欢男的,护犊子得很。 至于为什么这么在意司放的态度,冷峯自己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他现在跟小冬是这种关系,需要给真正对小冬好的人一个交待。 别冬没了父母,在这里也没有亲人,远在故乡的那些亲人他也根本不联系,唯一最关心他的几个人都在梨津,江沅已经交待过了,剩下司放,冷峯必须老老实实地过这一关。 司放见两人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神色,跟往常一样,客人已经来了几个,坐在前厅,别冬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套上围裙就直接进了厨房,从现在开始直到八点多一直都会很忙,以前冷峯从来不进厨房,他也根本不会干这些,但现在他会主动帮别冬或司放做点他能做的。 跟别冬一样,冷峯也极擅用刀,这会一只要剥皮拆骨的生鸡,在他手里跟庖丁解牛一样拆得规规整整地,司放看了都笑,说:“就你俩这个用刀的手段,拍个视频发网上铁定能火。” 正说笑着,别冬在水池里处理大虾,开背挑虾线,虾都是活的,淡水沼虾,个头大劲儿足,别冬手里握着虾,回头看冷峯拆的那只鸡到底有多规整,没留意手里那虾奋力想挣脱,尾巴上的尖刺刺了下手指尖,涌出一小团血,别冬没当回事,继续把那一盆虾处理干净了,才到前厅柜台里四处找了找,贴了张防水创口贴。 回厨房时候一下就被冷峯发现了,问他怎么回事儿,别冬说就被虾尾巴刺了下,说着就准备把那盆虾上笼清蒸,冷峯眉头一皱,拉过他的手,轻轻撕开刚贴的创口贴,内里已经渗出了一片红,冷峯二话不说就要抓着他去打破伤风。 别冬觉得太夸张了,小时候他没少被各种动物抓伤,打没打过针他也不记得了,多半没打过,对猎人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冷峯有些生气,说:“不打针就是赌博,赌这刺伤会不会被感染,你拿自个儿的命不当回事,你有想过……” 本想说你有想过我吗?当着司放的面,冷峯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司放也说还是得去打一针,又说这得算工伤,四哥给报销。 别冬听懂了冷峯的那后半句话,立马变得乖乖顺顺地,带上外套跟冷峯去镇上的防疫站。 都在路上了冷峯也还是有点恼火,伸手薅了下别冬脑袋,问他说:“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别冬乖巧点头:“知道。” “那说说,错哪儿了?”冷峯缓和了语气,大概是一下想到小男友对自己怒目金刚的评价,想尽量让自己亲和点。 “嗯……做事不小心?”别冬说实话还是觉得这是个小问题,冷峯都提到“命”,明显紧张过度了。 “勉强算一条,还有呢?” “还有……”别冬扭头对男朋友察言观色,讨好地说:“犟着不去打针,不听话。” 冷峯看了眼他,又好气又好笑:“打针是给谁打的?” “给男朋友打的。”别冬顺溜儿地就给接了这么一句。 冷峯彻底给逗笑了,气都气不起来,要说还真是,这针还真是给自己打的,要就别冬一个人,他才不会当回事。 他又狠狠瞪了眼别冬,嘴角却翘着,认真跟他说:“被刺伤不是好玩的,别小看这种皮外伤,有人就是被虾刺了下,后来感染到不得不截肢,多可怕啊,我可不想你有这种风险。” 别冬老老实实点头,虽然觉得真的很夸张,但他相信冷峯说的。 “再说,你要真被感染出什么事儿,我心里能好过么?我可会后悔一辈子,都怪自己当时没看住你,没拽着你去打针。” 这才是最主要的,冷峯可不想有一丁点儿这方面的可能性。 别冬明白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不管他做什么都得考虑下另外一个人的感受。 “峯哥,我错了。”他软声说,这句错了才是情真意切的。 冷峯瞥过去一眼,“这还差不多。” 折腾完回到饭馆,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雨季客人不多,八点半就空了,司放准备烧自己人吃的晚饭,别冬要去帮忙也被他拦下了,让他好好坐着。 冷峯倒是去打了会下手,司放看了他好几眼,用鼻子冷哼了几声,冷峯摸不着头脑,这是在怪我?怪啥? 等到几个人坐下来吃饭,司放一边吃着,一边看也不看人地说:“你们两个,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别冬一怔,跟着心中一凛,马上看旁边的人,冷峯也正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会,别冬正要开口,冷峯抢了先:“那个,四哥,你想知道啥?” 司放又冷哼一声,看着冷峯:“还特么给我装!阿峯,你对我们小冬这狼子野心,瞎子都看得出来!” 别冬一听,闷着都快笑出声,司放又屈起手指敲了敲他脑门儿,说:“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人家勾勾手指头,你就跟着跑啦?” 别冬翘着嘴角解释:“没,没勾手指头。” 司放没好气地看着他:“看你这受气包样儿,手指头都没勾,自己就上赶着?男人都没个好东西,他什么代价都不付就搞定了你,以后有得你苦头吃。” 别冬也不解释,脸红红的,眼睛里却全是笑。 冷峯必须得解释清楚:“四哥,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会让小冬吃苦头了?我对他好还来不及,话都说了,老婆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都听他的。” 别冬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不是讲好了不在外头叫“老婆”么,冷峯边讲还边对他眨眼,司放也觉得烫耳朵得很,这都什么虎狼之词?他伸手捂住别冬的耳朵,对冷峯皱眉:“真特么肉麻,阿峯你怎么是这样的人,牙都要给你酸掉了,小冬别听他花言巧语。” “来不及了……”别冬笑眯眯又羞涩地说。 司放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自己家养的小子给拱了白菜一样,冷峯跟别冬说:“四哥是咱们自己人,在他面前可以叫。” 别冬不跟他较劲,“老婆”这个话题,越较劲有人越高兴。 司放也懒得问这俩人到底怎么勾搭上的,这些甜蜜得泛酸水的过程司放压根不想听,他怕牙疼,只拿筷子一人敲了下头,说:“都特么给我好好的,别跟你四哥似的。” 作者有话说: 那个啥,被虾刺了手然后感染到差点截肢的,是前一阵的一个热搜新闻,是真的哈 第59章 永远太远了 过了好些天,司放有时候看着别冬还是会叹气,别冬看着想笑,直接说:“四哥,别这样,峯哥对我挺好的。” 司放说:“当初你去买年货那趟,我就不该让阿峯陪你去,都怪我。” 别冬还是想笑,这明明是好事儿,那趟要不是冷峯,换其他人,就算是江沅,别冬觉得能不能扛下来都够呛。 司放看着他摇头:“唉,你不懂。” 心花鹿撞 第34节 别动的确不懂,他不知道司放在担心什么,又补了句:“峯哥不是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但是小冬,有些事情他也未必做得了主。”司放咬着一支烟,站在厨房外的廊檐下,看着别冬给冷峯做午饭,雨还在下。 别冬手上一顿,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司放在说什么,“他家里吗?” 司放也不说话了,别冬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但没往深了想,总觉得这一切还远,而且怎么说冷峯也是个成年人了,他跟江沅不一样,他自己的事儿自己能做主,对家里的态度也是很强硬的,别冬认识他以来,没见过他跟家里正面冲突过,那边根本找不着他,别冬不觉得这会是特别大的阻碍。 “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小冬,我说他家里,不光指他父母不可能同意你们在一起,还指阿峯跟咱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司放话只说到这儿,再刺耳的话他也不会说,人刚恋爱,正好着呢,他不想当恶人,但眼看着别冬傻兮兮地深陷其中,他也做不到不提点几句。 未雨绸缪,他不想别冬到最后伤透心,毕竟冷峯这样的过客司放见得太多了。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话司放不是第一回说,别冬记得,但他也不知道冷峯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他自己的世界很小,从故乡到梨津而已,冷峯的世界是怎样的,别冬一无所知。 每个人的未来都是未知,别冬最近想通了一些事,也许是从江沅离开开始,他真把司放那句话听进去了,人和人的聚散离合,如天上白云一般,因此他珍惜此刻的相聚,如若将来要分开,他想自己应该也能承受得住。 冷峯说需要他,他就陪着他,他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冷峯可以在这里的日子过得久一点,别冬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冷峯也明白这一点,没有人对未来有那么铁骨铮铮的把握,所以才有了那句“试试”,试试看我们能走多久,永远太远了,我们只看当下吧,一起试一试。 别冬是愿意的,恋爱来得突然,但后来的这些日子,他想通了,接受了许多事。 佛像的修缮已经完工,寺院的住持和师傅们都很满意,冷峯多花了一些钱买油漆材料,自己赚得少了些,但他觉得值得。 雕刻玉观音的费用是另外的,这笔费用冷峯也没按他的正常价格收,那太高了,他提都没提,只报了一个高级点的石像工匠的价格,寺里的住持眼明心亮,口头上没说什么,但赠了冷峯一个开过光的玉牌,护佑平安,冷峯当晚就挂到了别冬脖子上,玉牌小小的,刻着六字真言,是一个心愿寄托。 寺里专门给冷峯腾出了一间宽敞的厢房来做观音像,冷峯从工作室带了全套工具过来,手工的带电的,看起来排场极大。 说起来,雕刻这尊观音,还是别冬第一次见冷峯正经做东西,“这双手有魔力”,别冬一直记得江沅如是评价冷峯,这双有魔力的手纤长好看,指骨分明,指腹有薄薄的茧,夹着烟的时候总是莫名性感,抚摸自己的时候总是惹人心跳,但别冬知道这双手最有魅力的时候是在此刻。 他喜欢看冷峯雕刻东西,亲眼见过,才知道一个“雕塑艺术家”跟他老家那些刻鹰的,在皮子上刻老虎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冷峯做这尊观音的时候几乎不讲话,神情专注,连别冬在边上他也似乎感觉不到,别冬不以为意,他自己也都沉浸在冷峯的专注中。 在开雕前,冷峯查阅了很多佛经,看过许多观音塑像,画像,跟住持也沟通过好几次,最终定下来是盘坐形态的千手观音。 说是“千手”,并不会真有千只手在背后,冷峯参考了佛经典故,定下来的画像草稿里,整体的形态偏唐代形制,跟承佑寺的唐代风范一脉传承,观音盘坐在莲花座上,一只腿屈膝竖立,单手屈肘撑于膝,单手撑下颌,眉目低垂微阖,是一个沉思状,另有手臂做拈花、做手诀、捏珠串、做掌印。 别冬看着画像图纸,只觉得非常美,说不出的大气端庄沉稳之美。 雕这玉观音需要许多真功夫,原材料是一块巨大的乳白色的石头,含有一些玉的成分但并不纯,是以比普通石材更多了些润泽的光,若是单纯的玉料怕也弄不到这么大块的,但现下这块体积大,十分适合用来雕刻佛像。 冷峯说成品大概高110公分左右,在雕塑作品里算得上是中型,且形态复杂,需要很仔细。 别冬虽然自忖会用刀,但见了冷峯正经的工作状态,“会用刀”这三个字他觉得根本不配说出口,冷峯那一双用刀的手才叫巧夺天工。 别冬觉得自己还是就待在厨房好了,也决定从此不再让冷峯进厨房,这样的一双手,就该干这样一般人干不了的活。 午饭后休息的小小片刻,两人还是老习惯,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绵绵不尽的雨,别冬还会泡一壶茶,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喝茶,一壶茶喝完就该继续干活了。 冷峯瞧出来最近别冬看他雕刻东西挺入迷的,问他有没有手痒,想不想也动手做点什么? 别冬垂头一笑,心想自己那点手艺真是献丑了,以前还当面雕松鼠,真是无知者无畏,他摇头,冷峯却说:“现在这尊观音,其实还是只是’干活儿’的范畴,是一个活儿,跟艺术创作还是不一样的,小冬,你别跟我比,我这些都是行活套路,你是不一样的,你就该按着你的天性走。” 别冬压根没想过自己要往“艺术创作”的路子去,他哪会这个啊,他唯一会的,是他见过,感受过,心里清清楚楚知道那是什么,才会在手里雕刻成型,而往往做出来的东西与现实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觉得冷峯的这手技术才是真的酷,行云流水,成竹在胸,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冷峯总嫌弃。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冷峯自己的心态也微妙地有了转变,自从邵其华说了那句,“你不该被荣玉定义,你该被你自己定义”之后,他心里一直拧着的劲儿渐渐松了。 是啊,那些面都没见过的人,即便他是大师,大评论家,又如何呢,外人的看法,永远比不上自己对自己的看法重要。 技术是无辜的,他手上会的那些功夫,用来做衣柜也好,做观音也好,做艺术创作也好,也许有区别,但不该给它们分个高低贵贱,他会什么,擅长什么,那个就是他的命数。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接受别冬的提议,过来看看承佑寺的活儿,做这尊玉观音,对他来说虽然也需要很仔细,但完全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但做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跟以前还是有区别了,最起码,即使是一尊观音像,他对自己手下的东西也有了感情。 正因为感情,这尊塑像才会饱含慈爱,悲悯,眉目微阖,却似俯瞰众生。 冷峯觉得这是以前的自己做不到的。 花了一个半月,这尊玉观音才算完工,完工的这天天公凑美,下了一个半月的雨竟然暂停了,明净如洗的天上挂了道彩虹,阳光斜斜从窗外照射到观音像上,发出温润的光,寺院住持在看到成像的时候久久凝视,而后双手合十,指尖佛珠捻动,默念了数句经文。 观音像被正式供奉在寺里,后面因为这尊美到极致的白玉观音,被口口相传,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叩拜许愿,承佑寺的香火竟逐渐又旺了起来,都是后话。 完工的这天冷峯跟别冬一起收拾工具回家,越野车后备箱都塞了个半满,到家后又整理了半天,冷峯突然问:“小冬,你想不想看我真正做的东西?” 空旷的工作室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唯一的作品蒙着盖布,昭然若揭。 别冬突然有些激动,他想看的,在这里住了多久,他就忍住了多久没去私下掀开看看,于是他朝冷峯点头。 工作台朝外推了推,临近傍晚,阳光更斜了,慵懒地照射在工作台上。 盖布揭开的一刻,别冬心里“噔噔”两声,只一眼,他就认出来, 那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观音的形态参考了杭州径山寺的一尊观音像,美极了,感兴趣的朋友可在我微博搜“观音”就能看到。@加油啊少女 第60章 小狼犬发了痴 关于这尊人像,冷峯有许多话想说,比如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想做,为什么是这个形态,中间修改过多少次……但这会他觉得这些都没有必要,别冬见到了,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冷峯唯一在意的。 这是一尊还没完全完工的人像,跟真人差不多大小,是白色的石雕,现在的形态看起来略嫌粗糙,同样出自冷峯的手,但跟刚刚完工的那尊白玉观音完全不同。 但别冬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不仅来源于他就是“当事人”,还来源于他感受到什么是“创作”,果然,跟“活儿”是完全不一样的。 从他第一次在冷峯的工作室见到这个盖着盖布的雕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冷峯花了半年的时间来做这一个东西,也许更早,别冬想,七个月,八个月? 这是他自己,背上荆棘一样的伤痕,屈膝环抱住自己那无助又倔强的姿态,都是他自己,别冬没有为自己心疼过,即便曾经在被鞭笞的当下,被关起来的当下,他都没有心疼过自己,都以最强硬冷漠的姿态熬了过来,但此刻他竟然有些不忍心看这尊雕像。 冷峯做出了最脆弱最敏感的别冬,是别冬从不曾对外呈现过的,包裹得最紧最深的自我,他不知道冷峯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应该很早了,那么早的时候……别冬有些暗自心惊,他回忆,在他以为冷峯还讨厌自己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看懂了自己。 “我能摸一下它吗?”别冬转头问冷峯,眼神非常柔和。 “当然。”冷峯说。 宛如抚摸另一个自己,别冬带着说不出的触动轻轻触碰它,如果这雕像是活的,他很想抱抱它。 冷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而后说:“小冬,说实话,我没有像这样去做过东西,从一开始我就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对不对,也不知道最终结果会如何。” 他做东西从来都十拿九稳,还没开始就能预料到结局,但这次不一样,他怀着忐忑与尝试的心,根本无法预知后路。 冷峯继续说:“它一直在调整,修改,因为我对你的感觉一直在变,每一次变化,都让我觉得这雕像跟真正的你相比,总还差了些什么,即使到现在,我也觉得他还没完成,因为我对你的感受时时刻刻都不同,按这么想,可能他永远也完不成了。” 别冬被说笑了,跟着却有些想哭,抿唇摇了摇头说:“他已经完成了,他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不一样。” 他一说,冷峯就懂了,这是那个脆弱敏感,倔强无助的别冬,是最初走投无路来到梨津投奔陌生友人的别冬,是那个在瀑布前一头扎下去,而后不得不脱掉湿透的衣衫,把满身伤痕展露到众人眼前的别冬,但不是现在的他了。 这尊雕像早已经完成了。 “你喜欢吗?”冷峯问道。 别冬轻轻点头,喜欢两个字太轻了,这是身边人对自己最大的读懂,他觉得异常珍贵。 “喜欢的。”别冬说。 冷峯笑了,手指也抚了抚雕像的肩头,“那就好,我可以继续往下了。” 石雕有天然的糙感,比起玉石或铜雕,这尊石雕古朴,没有过于精细的打磨,略嫌黯淡,却又刚好,但冷峯觉得这件作品就适合白色的石头,跟本人的肤色一样,他就要它是暗的,淡的,粗粝的。 邵其华问过数次这件作品的进展,冷峯简略回复过,只说进行中,但他私以为,即便完成,他并不会将它公之于众。 这是他的爱人,以及爱人身上最大的隐秘,即便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最能被称之为“艺术创作”的东西,冷峯也不想将它拿给不相干的外人品评。 夜里两人从饭馆忙完活一起回来,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八月下了,这个夏天别冬几乎没被晒过,如雪一样的皮肤更白了,他嫌弃自己太白,刚来的时候还庆幸了下,本以为这里是高原,紫外线更强,能让自己被晒黑点,结果大半年过去,还白得跟山巅不化的雪一样。 晚上两人一起待在工作台边上,冷峯开始给人像的局部上一点釉色,别冬着迷一样地在旁边看着,冷峯调制的色彩很克制,很浅很淡,都用在伤痕处,他说:“我想最大程度地保留石头原本的质感,不想它变的太精细,颜色上也会比较灰调子。” 别冬“嗯嗯”地点头,他觉得冷峯说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在身上伤痕的部分,冷峯做了一些暗红的色调处理,看起来像已经陈年结痂,中间局部有微微渗出一些血丝。 别冬已经过了心疼自个的劲儿,现在看着只觉得惊叹,冷峯是怎么知道他当时的状况的?他就是这样的,身上的伤好了又裂开,总好不全,因为总在挨打。 冷峯知道,别冬身上的伤密密交叠在一起,不是一两次能形成的。 那柔软的漆料笔刷用在作品身上,冷峯时不时停下来一小会,别冬问他怎么了?冷峯看向他,说:“疼。” 别冬从背后抱住他,脸贴着背,说:“不疼的,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觉得冷峯如此细腻温柔地做了这件作品,已经完全抚平了他身上、心上的伤痕,他早就不疼了。 冷峯一想到别冬曾被那个人渣继父这样伤害过,心中就无名火起,但他绝口不提那个人渣,那人不配。他放下笔刷,摘下手套,转身跟别冬面对面,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吻了下去,他吻得很用力,很深,几乎让别冬喘不过气,一个长长深深的吻过后,他说:“小冬,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如果有,我第一个跟他拼命。” 别冬睁开眼,看到又怒目又温柔的冷峯,心里有股异样的温暖,忍不住笑了,他点头,说:“我知道的,金刚男朋友。” 冷峯又啄了他一下:“就会笑话我。” 今晚的冷峯格外粘人,大概是忙活了两个多月的工作顺利结束,或是忙活了更久的作品得到了“正主”本人的认可,他心情格外好,从楼下工作室一直粘到卧室,别冬洗个澡,他都在门外头来来回回地跟他说话,别冬一身水汽地洗完出来,一拉开门,冷峯就杵在门口,满脸写着“我有事求你”。 别冬想笑,轻轻推着他进房间,坐到自己床边,冷峯自觉帮他擦头发,别冬说:“头发太长了,我想去修一下,行不行?” 因为冷峯喜欢,别冬就一直没剪,但现在真有点太长了,快到下颌,他嫌碍事,打理也麻烦,毕竟从来没留过长头发。 冷峯却有个隐秘的念想,他特别想看到别冬在某个情动的时候,在他上面,或下面,乌发披散洒满周身的样子,别冬那么白,海藻一样的头发洒下来,冷峯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是一副美极了的画,这景象哪怕他只看过一眼也足够,只要他看过一眼,而后别冬就算去剪了,他也觉得没遗憾了。是以此时他哄着别冬:“不长的,老婆,你的头发全都交给我,我洗我吹我扎。”说着还亲了亲吹风机扫过的热热的头顶,一路亲到耳廓和脖颈。 酥酥痒痒地,别冬稍微躲着,心想,算了,麻烦就麻烦吧,只要他喜欢。 长头发的别冬少了许多过往的凌厉,他看着冷峯的眼神温柔又宁静,冷峯觉得现在的别冬真像江沅曾形容的那样,是一只“漂亮的小鹿”,他也觉得这才是本来的别冬,柔和的,清隽的,灿烂的。 他抱着这样的别冬舍不得放手,磨磨蹭蹭地在他耳边说:“老婆,我想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别冬下意识还是想逃走,但冷峯抱得他紧紧的,含混地说:“我不干什么,就想抱着你睡,就像现在这样,好不?” 小狼犬发了痴,别冬真舍不得拒绝他,其实他也很怀念跟冷峯睡在一起的感觉,真不坏,虽说现在不是冬天,但雨季的夜里依旧寒凉,他的眼睛眨了眨,说:“好啊。” 冷峯一把把人拦腰抱起,放到自己床上,热腾腾地说:“我去洗个澡,老婆先别睡着,等我。” “好。”别冬在那张宽大的床上往里缩了缩,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蒙住了半张脸。 第61章 要每天吗… 冷峯看起来是很“想”的,别冬甚至在心里交战,如果真的……是不是也可以? 但冷峯始终克制着,只做了长久以来最让他惦记的事。 他终于可以光明堂皇地吻遍了别冬的那一身伤痕,周身的荆棘在他的掌心里捂热,在他的亲吻里变得温暖,冷峯一寸一寸地吻着那些伤,那些如梅枝一样的刺凸和斑驳,他像一只动物给另一只动物疗伤一样,用舌尖轻柔地卷过。 这是一种别冬从未体会过的温柔,让他羞涩却又感动,身体忍不住节节后退,冷峯一把兜住他,脸贴着他的身体,轻轻拍了拍:“别犟。” 这两个字像咒语,一说别冬就被定住了。 一把抓住被角盖住了脸…… 冷峯觉得别冬漂亮,鹿一样的眼睛,清利的轮廓,英挺的鼻梁,有些肉感的嘴唇,无一不漂亮。 身体更漂亮,冷峯永远记得在冬夜的野河边,见到赤着身体下河游泳的别冬,白皙的身体泛着幽光,线条宛如造物主的恩赐。 心花鹿撞 第35节 连他周身的伤痕也漂亮,冷峯从没觉得这样的一具身体被荆棘覆盖就变难看了,那些伤丝毫不影响身体的美,反而在冷峯眼里,更多了无人替代的破碎感,他只是心疼。 今夜的别冬是树,而冷峯化作缠绕他的藤蔓,别冬平静下来后,皮肤的滚烫久久方散,失了神的眼神终于聚焦,他有些羞涩却笨拙地朝冷峯伸出手,那用意不言而喻——我们交换,然而冷峯抱着他再亲了亲说:“不用管它,以后再说。” 这样人怎么睡……别冬觉得冷峯明明欲望汹涌,却不知为何可以在这样的时候这么克制,冷峯也不说什么,就这么抱着他睡了。 第二天一早,冷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别冬原本睡的那张沙发床麻溜地收起来,回到原状。 别冬想,以后真就是要夜夜同床共枕了。 他默默地去换床单,昨晚弄脏的都是他自己的,当时他就要换了床单再继续睡,冷峯不让他麻烦,说“小冬身上的东西不脏”,别冬都给他弄得没脾气。 这会换床单时别冬又忍不住脸红,好在黑色的床单弄上去的污渍并不明显,有些浅浅的灰白色,冷峯收拾完沙发床过来帮他一起换,突然笑笑地问他一句:“以后每天都要换吗?那可能不够换,要不今儿咱们再去多买几床?” 别冬怔了怔,瞬间反应过来,他有些结巴:“也,也不用每天吧……” 他想着,不管是哪种,都不用每天吧…… 冷峯却在那头哈哈笑开了声,别冬看出来了,这人又在拿自个打趣,“混球……”他心里默默念了声这个好久没念过的称呼,想着总有一天要当面喊出来,让这混球知道自己有多混球。 想着想着却又笑了,他现在对冷峯根本气不起来。 这么一大闹,别冬心里轻微的尴尬却也随之散了。 亲热过后的两人跟以前到底有些不一样了,尤其对别冬来说,仅仅是这样不算真正那啥的亲热,都已经极大突破了他的底限,昨晚的温柔和力量都存在了他心底,时不时泛出涟漪,荡漾在他的心尖尖上,他跟一个男人有了这样突破底限的亲密行为,光是让自己消化这一点,他都默默在心里想了好些天。 说是“想”也不尽然,更像是“回味”,想着想着就能让自己脸红。 那夜过后,冷峯并没夜夜如此,更多时候就是亲一亲他,再抱着睡,好像每往前一小步,冷峯都给对方留出足够消化适应的时间。 别冬默默地,一点点克服自己羞涩的心理,他在努力适应,却又感觉其实真的不坏,冷峯很会把握分寸节奏,不仅用亲吻就打开了别冬身体的密码开关,还让别冬觉得,他的心是在自己这里的,虽然冷峯也是第一次跟男人发生这样的行为,但他身为上位者,好像这样的技艺是刻在基因里的,现在被别冬打开,他只是简单地探索过后,就知道了怎么样让别冬慢慢地接受自己。 说好了等承佑寺的工作结束,两人就去梨漾海环海玩一圈,找个海边的民宿住一住,冷峯提了好几次,别冬终于同意了,他本来觉得不用花这钱,在哪住不是住,何况前不久他自己就还是民宿管家,不想浪费钱,但冷峯总说他应该休息下,整天地忙活,别干活把自己干麻木了。 别冬又拖了一个星期,等到驾照拿到手后才定下出去玩的日子,其实也就两三天,单纯环海的话一天就够了,但冷峯想在外头住住,说服别冬定了一晚酒店。 别冬去跟司放请假还有点不好意思,有种自己去蜜月旅行的荒谬感,但司放这儿根本不是问题,他在心里感慨热恋可真特么好,但面上表现得很嫌弃,只想把这对浑身泛着齁甜恋爱味的人赶出去。 雨季还没结束,冷峯本来觉得最好是骑摩托车出去,更痛快,但现在只能开车,也好,有新鲜出炉的小代驾,正好让他练练手。 开了两个月驾校里叮咣乱响的破车,现在直接上手路虎,别冬心里有些发憷,冷峯却根本没把这车当回事,说:“这车吃过的苦头多了去了,你就算蹭到刮到也根本不算啥,尽管放手开。” 开过滇藏线的车就是不一样,别冬新手上路开得慢,好在环海路的路况不错,是本地政府重金打造的,别冬开一开就找到了感觉,也不怕了。 这天早晨没下雨,但许多浓厚的云聚在天顶,空气潮湿清新,这样的季节没什么游人,往常熙熙攘攘的环海路也空了许多,别冬反倒很喜欢。 出了梨津后,路面更宽阔,人更少,梨漾海在浓云下波涛翻滚,一眼望不到边,真有在海边奔驰的恣意,坐车和开车是不同的,别冬自己开车,渐渐速度提了上来,到限速的100码后,才体会到一种狂野的乐趣。 别冬觉得冷峯的决定是对的,是该出来走一走,除了干活赚钱,还是得睁开眼看看周遭的世界。 哪怕是这么近的梨漾海,哪怕是根本不适合旅游的季节,但出来后人的心情就是不同,那种久违的,开阔的心境,令别冬想到之前跟冷峯出去的那一趟,两人一起越过雪山垭口,看到山谷的村庄时,一起发出的感叹。 两人开到一处开阔的豁口,冷峯指挥着,让别冬在路边找了停车位停下,趁着没落雨,两人下来沿着海边走走。 风有点大,冷峯给别冬把外套裹好,铅云低锁,冷峯觉得像俄罗斯油画,这趟出来他带了速写本,这时看着眼前的人和油画般的背景说:“小冬,我给你画张画好不好?” 别冬当然说好。 冷峯又跑回车上拿了速写本,风从别冬的背后吹过来,他的头发是早上冷峯帮他扎的,这会已经被吹乱了,但冷峯觉得不用管,乱得好看。 半长的发丝在空中飞舞,铅灰色的天灰蓝的海面衬着白玉般的少年,冷峯觉得学了这么多年的美术,好似如今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美。 从他认识别冬以后,他的情和欲,他的感性和温柔,他的爱与憎才全部被激发。 速写本上的线条粗犷凌厉,冷峯看着自己画下的画面,想到了以后他有许许多多的作品要做,全都是关于别冬。 冬夜野河里的别冬,最后一抹夕阳下跟牦牛对峙的别冬,此时眼前站在海边长发翻飞的别冬……冷峯觉察到自己渴望创作的心从未如此澎湃。 画完后别冬自己看着,冷峯说,“只是速写,回头我做完整的雕塑。” “嗯,好。”别冬觉得冷峯只是寥寥几笔就已经勾勒出了自己的神态,许多时候,是他自己根本都不知道的神态。又记起很早前,还是蓝雪青做的那次冬令营过后,他们在屋子里吃火锅,冷峯跃跃欲试欲言又止地想请自己来当助理,说在做一些东西,后来,他刚住进冷峯家里的第一晚,冷峯也问他,能不能做他的模特。 那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别冬想,我是他的模特。 他不知道,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模特,夏加尔有贝拉,罗丹有卡蜜尔,莫迪里阿尼有珍妮,她们是他们的缪斯,冷峯意识这一点,他自然知道“缪斯”们的结局大多并不美好,艺术家往往多情,爱起来的时候犹如蜡烛两头烧,也因此而感情皆不长久,他警惕地提醒自己不可如此,他那么喜欢别冬,这感情就更需要克制,比起不顾一切地燃烧,他更希望可以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说: 淦,还是锁了 第62章 般配 速写刚画完,别冬背后一直低沉的铅云翻滚着,露出了一小片清朗的天,找到缝隙的阳光从浓云中洒了下来,几缕笔直的,琴弦一样的光线直直落下,在灰蓝的海面上圈起一小片金光,随着海浪的翻滚,金芒涌出又吞没。 连铅灰色的浓云也衬出了一圈金边,“真美。”别冬感慨。 “拍张照吧?”冷峯赶紧拿出手机,给别冬拍下一张油画般的照片,又把摄像头反过来,给两人拍了自拍合照。 冷峯看着这第一张合影,突然就明白了朋友圈里那些秀恩爱的人的心理,他也恨不得发个朋友圈,来个“官宣”,手指点在屏幕上犹豫了下,他是无所谓,但想到会有无数人涌过来问他你咋弯了?这小男生是谁,做什么的,多大了?看着挺艳色啊……这样不好,冷峯想了想,就只把照片发给了司放和江沅。 司放秒回:“滚远一点。” 过了几秒又回:“好看,般配。” 江沅直接甩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冷峯接了,江沅在那边对着屏幕竖起一根中指,拉近再拉远,出口就是一句国粹,笑着对冷峯咬牙切齿:“不要脸!” 别冬在摄像头外,捂着嘴直笑,冷峯跟江沅对吼:“好好说话!小冬可在我边上。” “你起开,让我看看小冬。”江沅把屏幕上冷峯的脸挡住:“老子不想看你。” 冷峯把别冬一起拉进镜头,别冬满头碎发乱飞,对着镜头里的江沅挥手,喊了声:“沅哥。” 江沅回家后很少跟他们联系,他也不发朋友圈,别冬有时候惦记他,都问冷峯他怎么样,冷峯只说挺好的,说他回家后被摁着磨性子,现在正逐步接手家里的生意,挺忙。 这时候镜头里的江沅看起来有些不一样,那股散散淡淡的气息少多了,似乎正在办公室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小冬,老实跟沅哥说,阿峯那狗东西有没有欺负你?他要对你不好沅哥现在立马赶回来揍他。”江沅看起来一脸严肃。 别冬被逗笑了,说:“没有的,峯哥对我很好。”他又说:“沅哥,你现在好吗?” 他是真关心,江沅不像冷峯,虽然他比自己大好几岁,但别冬总觉得江沅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 镜头里江沅仔细看着别冬,眼神变得柔和,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沅哥挺好的,小冬不用担心。” 别冬知道即使江沅现在有什么不好的,他也不会跟自己说,人都是这样,对着自己关心的人都只会报喜不报忧,江沅看了会别冬,突然说:“小冬,沅哥现在又不缺钱了,现在余口惜口蠹口珈。挺后悔当时把客栈转给了别人,应该把它留给你,给谁都不如给你好。” 别冬一怔,虽然他为这事遗憾了许久,但当时真的别无他路,江沅那么缺钱,转掉客栈是唯一的办法,别冬自己没有能力筹措到资金,怪不得别人,更何况江沅还给了他那么大一笔提成费。 他赶紧说:“沅哥你别这么说,客栈现在也被经营得很好,只要它还在,就不遗憾。” 江沅的神色还是有些隐隐的失落,别冬正想着还要说点什么安慰下他,冷峯在镜头外来一句:“别瞎操心我老婆,咱小冬现在好着呢。” 江沅立时笑了,别冬也笑了,看一眼冷峯,那人一脸傲娇。 “你俩这会在干啥?出来遛弯儿?”江沅问。 别冬还没说,冷峯又抢了话,镜头外大声说:“蜜月旅行!” “哎呀!峯哥!”别冬忍不住跳脚,他都怪难堪死了,脸上瞬间通红,什么蜜月…… “草了……”江沅在那头也被这四个字给震懵了,反应过来后又笑又骂,捂了会耳朵,跟着起身跳脚骂冷峯:“你他妈……真说得出口,什么贫民蜜月啊?就带小冬来梨漾海转一圈?你特么真做得出来……小冬你是不是被他忽悠了?这人自己满世界跑遍了,现在带男朋友就来个梨漾海?你……” 江沅还在义愤填膺,别冬赶紧安抚他:“沅哥!沅哥!是我不想去太远的地方的,峯哥本来说要去那个什么海……” “爱琴海。”冷峯扔掉烟头,凑近了镜头跟江沅说:“我想带小冬去欧洲,我们家小财迷不批款,我都后悔让我老婆管钱了。” 江沅:…… 今天冷峯话里话外的信息太多,他一时消化不过来。 “我老婆……”这是一重震惊,冷峯这没心肝的竟然会亲亲热热地叫人“老婆”,还叫得这么顺溜,明显平时没少叫。 还“管钱”……我天,江沅扶额,冷峯连接人电话,回人短信都嫌烦,向来把自个跟他人划分得清清楚楚地,现在竟然连身家性命都交给别人,这特么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冷狗冷峯么? “你……”江沅看着对面镜头里在大风中搂成一团的两个人,心里泛出些酸意,冷峯这无情无欲的狗东西凭什么能收获幸福?看着看着,他竟然奇异地发现,这俩人在一块也没多久,怎么着竟然还有点夫妻相了?这么登对? 他对着镜头挥挥手:“滚滚滚,蜜月就好好蜜月,快去开个房,光天化日的真是有伤风化。” “还用你说,房早就开好了,整个梨漾海最好的。”冷峯悠悠闲闲地吐出一句,出发前一晚他跟别冬在网上挑住的地儿挑了一晚上,软磨硬泡地让别冬同意定了超豪华的一间海景房。 别冬真是没耳朵听了,这两个不拿他当外人厚皮糙脸的家伙,根本不顾他这个头一回谈恋爱人的难堪心思。 跟江沅打完视频电话,回到车上,就这么一小会,刚刚天光乍现油画般的美景已经消失了,滚滚浓云重新合拢,天色也暗了下来,雾蒙蒙的雨再次回归山海之间。 还是别冬开车,他们沿着环海路直接去定好的民宿酒店。 路上冷峯回想刚刚江沅的话,他也真心觉得两人好了后,就只是来这一趟梨漾海,真委屈他老婆,但别冬怎么都不同意花更多钱去玩,冷峯觉得这大概是别冬的习惯问题,也不是每笔钱都得用在刀刃上,偶尔用来让自己享受下,是不用有负疚感的。 说到底,别冬还是没习惯对自己更好,一想到他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紧张和警惕,冷峯就觉得自己任重道远,他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改变别冬心理上的习惯,这是个漫长的,急不来的活儿。 路上别冬随口问起来:“峯哥,你以前真去过很多地方啊?” “是啊,都是因为写生画画,做东西,读书的时候一直满世界跑,去看展,拜访大师,那几年还是有不少收获的。”冷峯说。 学生的时候他还没成名,没有任何名利上的负担,那几年的四处奔走格外洒脱,现在回想起来,冷峯觉得那时候在路上的状态,自己是真心热爱艺术,喜欢雕塑这件事的。 后来他开始在国内的艺术圈冒出头角,许多人争相给他做展,国内国外地拿了不少奖,他也常常满世界飞,但心情已经跟以往有了不同,最风光的时候,吹捧他的人把他跟真正的大师相提并论,那是他最深刻体会到名利场是什么的时刻。 “那可真好。”别冬说,他稍微想象了下读书时候的冷峯,觉得应该跟现在不同。 冷峯看了他一眼,像是陷入回忆中,说:“那几年欧洲去得最多,大大小小的美术馆几乎都跑遍了,学雕塑的人都要去看大卫雕像,在弗洛伦撒美术学院里第一次见到真迹的时候看了好久,又去乌菲齐美术馆排队,等了四个多小时才进去,那么多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作品都在里头,拉斐尔最有名的那张自画像,其实只有很小的一张,很不起眼地挂在一个角落,跟其他作品同挂在一面墙上,稍不注意就错过了,还有缇香,跟拉斐尔离得不远……意大利去完直接到法国,实在受不了再去卢浮宫排队,就先去了橘园美术馆,在那里看到了好几副巨大的莫奈的睡莲,每一张都有一整面墙,因为太大了,都呈弧形摆放,你站在白色的大厅中间,前后左右都是巨大的睡莲作品,那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冷峯讲得投入,别冬听得也入迷,冷峯讲的这些名字,别冬只恍惚记得在曾经的课本上有见到过,但冷峯讲起来如数家珍,他又讲了更多别冬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和作品,在蓬皮杜中心看到了杰夫昆斯那拍卖到天价的气球狗,又去尼斯看了夏加尔和马蒂斯…… 快到酒店的时候,冷峯回过神,摸了摸头说:“咳,光顾着讲过去的事儿,你听着挺无聊吧?” “不,不无聊,我喜欢听。”别冬说,他是真喜欢,那些大师和传世的作品,别冬虽觉得自己根本不懂艺术,但光听冷峯讲,就觉得他那些年真是过了不少好日子。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冷峯的世界吧? 司放一直说,冷峯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冷峯应该属于哪里?别冬现在恍然有些明白了,刚刚听到的那些,那样的氛围和经历,冷峯应该属于那样的世界。 第63章 “干嘛讨厌我?” 定好的酒店在梨漾海的东面,跟梨津古镇隔海遥遥相对,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中午就在半路上随便找了家农家菜,又让别冬回忆了一把曾经买年货那一路上的饭馆,都差不多的味道,都好吃。 酒店房间外有个大露台,放着松软的躺椅,还有吊床,这会正落雨,躺椅和吊床上方支了防雨檐,别冬和冷峯放下随身的行李就直接到了露台上,别冬这才知道,从梨漾海的这一面看过去,能完完整整地看到璃山山脉。 心花鹿撞 第36节 在梨津的时候,他们就生活在山脚下,虽然日日抬头可见山,但离得太近了反而看不清全貌,此时在海东,看见绵绵不尽的黛色群山,别冬心中才觉得,虽然这是南方的山,但有着不输故乡山脉的磅礴气势。 雨势不大,两人一人躺了张躺椅,看着烟雨蒙蒙的海面和雾气氤氲的对岸,没有一丝其他景物的干扰,真可谓山海茫茫一片真干净,别冬觉得惬意极了。 冷峯跟他说着话,说着说着发现旁边人没了声儿,再一看,竟然枕着雨声睡着了。 于是悄声进屋,抱了床厚毯子出来给别冬盖好,看他发出均匀柔缓的呼吸。 冷峯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又支开速写本,画熟睡中的别冬。 一觉醒来的时候,别冬还恍惚了下,突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冷峯特别喜欢看他发懵的样儿,呆呆憨憨的,什么防备都没有,看人醒了他就过去抱老婆,跟别冬挤着在一张躺椅上,把人放在腿上抱在怀里。 别冬还没醒透,也不反抗,顺着靠上冷峯的胸,双手环住他的腰,安安稳稳地又闭了会眼睛。 好久好久没在下午这么舒服地睡过,每天从睁开眼就开始干活,忙客栈,忙饭馆,忙到江沅走了客栈没了,他还要照顾在寺庙干活的冷峯,给送饭送菜送汤,他是喜欢这种生活的,但像现在这样偷偷发个懒,在雨天里睡一觉,也真的好舒服。 没过一会他猛地睁开眼,小脸微红地从冷峯身上抬头看着他,带着几分难堪地说:“你……” 冷峯双手把人一兜,稍微挪了个地方,认真又可怜地说:“老婆,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怎么叫人控制呢?抱着这么香这么乖的老婆,哪个男人能没点儿反应?何况,冷峯想,他可一直克制着自己,到现在了也没真的跟别冬发生过啥实质性的,堪称禁|欲典范。 这下别冬可算醒透了,一旦回过神他就主动亲了过去,把冷峯还没说完的半截话堵了回去,冷峯倒是心里震了下,这可是别冬第一回主动亲他,以前亲亲的时候别冬能不躲就已经算很有进步了,冷峯按着别冬的腰,心中窃喜,果然出来一趟就是好。 然而这还没完,还只是个开始,冷峯今天收到的惊喜一重又一重,别冬干脆跨坐在冷峯身上,深深长长地亲了好一会,而后双手朝下探过去…… 冷峯脑子里烟花一簇簇地,不知道别冬今儿是咋回事,怎么突然色气了起来,但他喜欢得不得了。 别冬没冷峯那手技术,手法堪称青涩,揉了会,似觉得这样冷峯不会尽兴,他转头四处看了看,这天气这季节酒店客人寥寥,且每个房间的阳台都是错开的,他们住在最高一层,只有他们这一个露台延伸到梨漾海面上,别冬确定没什么人能看到他们,便哑声说:“峯哥,我帮你。” 冷峯已经说不出话了,这会别冬就算要他跳下梨漾海他也会二话不说地蹦下去,别冬解开冷峯的ku扣,彻底把人释放开,然后打量着看了好一会,有些呆呆地。 冷峯自然毫无赧意,哪还有不好意思这回事,这当口根本什么都思考不了,别冬抚摸着,而后说:“它真好看。” 形状好,颜色好,气味也好,虽说夜夜睡在一张床上,摸过不知道多少次,但这么明晃晃地见着,别冬又有些害羞又真心觉得美,刚说完就亲了上去,冷峯周身一震,还不等他回过味,更刺激的事接踵而来。 别冬的头发睡散了,这会被拨到一侧,发梢尖儿随着他唇舌的动作,小蛇一样扫着冷峯最敏感的区域…… 冷峯觉得自己死了都值。 这个暮霭沉沉的傍晚,冷峯经历了他想也没想过的刺激,来自他最亲爱的老婆,他真舍不得让别冬一直努力,后面把人捞了上来,换成他来主导,让两人的节奏一起…… 直到最后两人同了步,腻成一片,分不出谁是谁的。 别冬喘着气,瘫软地伏在冷峯身上,冷峯抽出纸巾清理了下,把毛毯盖好,两人就这么交叠着又抱了好一会,各自平复。 天色彻底暗下来,冷峯起身抱着别冬去淋浴,清洗干净后,一起下楼去吃晚饭。 这间民宿酒店很大,有自己的餐厅,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别冬无意识地有点“职业病”发作,看着这里的装修、布局,用的材料,还有工作人员的分布和管理,觉得一切都很高档,很值得学习的感觉。 同样是管理民宿,别冬觉得这样的酒店管理才称得上是管理,而他自己以前是完全凭着直觉在做事,他很想有机会能跟这里的管家好好聊聊,取取经。 虽然现在他手上什么都没有,但别冬总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这一行的,刚刚做出了劲头就落了空,这股劲一直还在,只是没处使。 冷峯看他四处打量,没看出所以然,问:“在看什么?” 别冬笑了笑,没透露自己的心思,只说:“这里好漂亮。” 两人到了餐厅,不算特别大的空间,但是有270度的落地窗,天黑又下雨,外面的山景和湖景都看不到,只看得到一条延伸进梨漾海的木栈道。 服务生明显经过良好的训练,餐桌礼仪一应俱全,给他们拉开座椅,摆放餐具和餐巾,倒水,每个细节都周到,但让别冬稍稍有了些拘谨。 冷峯察觉到,两人一起看菜单时问他:“要是不喜欢,咱们出去吃?”这一带是一个被旅游经济带起来的村子,外面餐馆也挺多的。 别冬摇头,他只是不习惯,没有不喜欢。 等到服务生走开后别冬才自在了点,他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虽然知道这样的细节服务是这样的酒店必备的,这顿晚饭选择在这里吃,他也带了点“学习”的心态。 晚上还在下雨,但不大,吃完冷峯问他想不想出去走走,于是一起撑了一把伞出去遛弯。 别冬挽着冷峯撑伞的那只胳膊,这里的村子不像梨津古城,夜里远没那么热闹,又是淡季,两人沿着村里幽暗的路灯和石板路走了好一会都没见到其他人。 雨却越来越大了,别冬正想要不回去好了,就看到前面有一家还开着门的小酒馆,挂着灯笼招牌,冷峯指着那里说:“要不去避避雨吧?” “好。” 是一间很小的酒馆,里头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忙活,是一个大叔。 小小的院子里种满了花,屋子里四面墙上挂满了巨幅的黑白照片,拍的都是大山,别冬看了一眼就被吸引住了。 老板大叔一个人在喝酒,已经明显有了醉意,见到来人很高兴,于是三人一起喝了起来,才知道这老板本身是一个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大多数时间都在山里转悠,空时才打理下酒馆,囤了一些酒,就为多交几个朋友。 别冬对他的生活很感兴趣,两人聊着山里面的事情,冷峯就在旁边听着,觉得今晚的别冬格外轻松自在,那大叔还说,等他下回进山的时候可以带着别冬一起。 后来大叔醉了,剩冷峯和别冬两人继续喝着,刚开始喝了杯威士忌,冷峯看到酒馆有很多本地人做的精酿,口感醇香,于是两人又喝了不少,别冬其实平常很少喝酒,但北方人的基因里是好酒的,这个晚上两人面前搁了一排空酒瓶,别冬终是有了醉意,嘻嘻傻笑着,一不小心就说了真心话,对冷峯说:“你不知道,我刚来的时候,真的好讨厌你啊。” 冷峯面色泛红,但其实没醉,他笑着说:“干嘛讨厌我?” “你啊,”别冬怔怔地,像是回忆起冷峯的七宗罪,说:“又冷漠,又混蛋,还不干活,吃白食,天底下谁都看不上,最看不上的……”别冬指指自己的心口:“就是我。” 跟着撇了撇嘴,一副生气又傲娇的表情:“我也看不上你。” 作者有话说: 还是删了一些,不多,别锁呀~~明天继续 明天那章如果删得多的话,就局部段落放wb吧,看情况哈 第64章 无耻和不要脸你选一个 冷峯给他说得哈哈大笑,用力揉了揉他的耳朵:“原来那会小心思这么多呢,我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又故意说:“还以为你从一开始就喜欢上我了呢。” “切!”别冬用力挥手:“少臭屁!我讨厌着呢。” 冷峯还是笑,哄着他:“好好,讨厌我,一辈子讨厌我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 “哼,”别冬转开脸,不给他亲:“不给你喜欢。” 醉了酒的别冬实在是换了副面孔,又娇又傲还憨憨的,冷峯喜欢得不得了,他轻言细语地问:“那要怎么样才给喜欢?” 别冬还认真想了想,眼神发滞,过了会又笑出声来,严肃地说:“你跟我打一架,打赢了就让你喜欢。” ……嗯?冷峯一愣,这什么路数? 别冬舌头都捋不直了,说:“我,我啊,早就想跟你打,打一架了,第一次在四哥,那,你跟那谁干架的时候,我,就想找你打,打一架了……” 原来渊源在这啊,冷峯哭笑不得,哄着人:“好,跟你打一架,咱们别在这儿打,回去打好不好?回去咱们床上打,峯哥随你打,怎么打都行,好不好?” 别冬不说话,傲娇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说:“好。” 冷峯浑身滚烫,心口发痒,这样的别冬他根本毫无抵抗力,这样的别冬别说打他了,就算虐他他都不带喊停的,“那咱们回去?”冷峯亲了下别冬的嘴唇,软软的,带着酒香。 别冬啄米似地点了下头。 酒钱放在柜台上,外面还下着雨,冷峯蹲下来,直接让别冬趴他背上,把人背了起来,问他:“伞撑得住吗?” 别冬下巴点在冷峯肩上:“撑得,得,住。” 而冷峯就快撑不住了,他大步往回走,背后的人摇摇晃晃地撑着伞,雨直往两人身上扑,到酒店的时候差不多外套都湿了。 回到房间,冷峯把人放到床上,脱掉外套,找了毛巾给别冬擦了擦头发,而后就亲了上去。 下午睡了一觉,别冬这会一点都不困,喝过了酒反而更精神了,冷峯亲他的时候他还喃喃记着:“打,打一架。” “好,打一架。”冷峯亲得更用力了,混着灼热的气息说:“来,打我。” 别冬被亲得喘不过气,整个人都被压住,他想踢冷峯,想踹他,腿脚都没力气,只能伸出拳头用了最大的力气锤到他背上。 冷峯感觉就是被一团棉花砸了下,他稍微缓缓,在别冬耳廓边说:“用力点。” 别冬发出一声又像撒娇又像生气的长音,还是气音,含混地说:“你压着我,不让我打……” 刚说完就一个天旋地转,冷峯直接把两人换了个个,让别冬在上面,说:“不压着你,接着打。” 在上面的别冬也被抱得紧紧的,从腰到腿都被锁住,他挣扎了下,没挣脱,冷峯逗他:“怎么不打了?” 别冬恍恍惚惚地,根本搞不清自己什么状况,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是使不上劲?腰是怎么回事,腿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哪儿哪儿都动不了? 不仅如此,从某处传来的坚硬触感,两个坚硬的物体互相抵着,这感觉太不好过了,一股股的热气直往头上涌,别冬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软的,使不上劲,唯独那么一个地方硬得烫人。 他泄气似地趴在冷峯身上,头垂到他肩头,软绵绵地说:“不打了,打不,动了。” 冷峯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啄着亲了亲说:“那就不打了,以后打。”手指抚摸着他背上的痕迹,而后落到浑圆的臀上,用力捏了捏,说:“一把骨头,偏这儿肉得很。” 别冬嘻嘻笑开了,他也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屁股,说:“这里,可以打。” 冷峯简直受不了,真就轻轻拍了下:“那就真打咯?” “嗯。”别冬猛点头:“不痛的。” 冷峯觉得今晚魂都快没了,他哪舍得真打,但忍不住用力揉了揉捏了捏,弄得别冬发出一串不知道是舒服还是痛苦的shen吟。 他让两人面对面躺着,让别冬的一只腿搁在自己腰上,紧紧贴着自己……别冬的眼神跟失了神一样,吐出的热气都扑到冷峯脸上,直到冷峯手上都变得滑滑的,而后手指绕到了别冬身后…… 那一下,别冬下意识地一口咬到了冷峯肩上,冷峯抽了口气,但手上没停,看着别冬在他怀里彻底失神。 也许因为喝了酒,这晚的别冬完全没克制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冷峯没听过的,汹涌又剧烈,就这一声又一声的浪潮中,冷峯都没能控制住自己,比平常更早地迸发了出来。 这一夜折腾到很晚,外面瓢泼的大雨,宛如给他们的助势。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别冬恍然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很酸,腿酸,腰也酸,像进行过一场很猛烈的运动一般,他埋在冷峯胸口回忆了下,突然昨夜里的一些画面涌进了脑海,震得整个人都懵了一圈。 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还是什么都做了? 他又惊又疑地不敢动,过了会,悄悄把手身后自己背后去感受了下,感觉不是特别的那啥,想想应该是没做到那一步,但是应该做到了某一步? 这也太让人脸红了…… 冷峯也醒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习惯性地在别冬头顶亲了亲,抱着他含混地说:“老婆,今天放假不用早起,再睡会儿。” 别冬也不想起,自从跟冷峯睡在一张床上后,他以前早起的习惯都被迫给改了,刚开始他还按以前的生物钟,早早起床去收拾屋子,做早餐,后来冷峯说,他早上醒了后发现旁边没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别冬就不再那么早起,醒了也跟他一起躺着,直到冷峯也醒了,他才起床去做吃的。 今天出来玩儿,连早餐也不用他做,冷峯说一会让酒店送到房间来,他们就在屋子里吃,于是别冬心安理得地跟他抱着躺着。 等两人都醒得差不多,冷峯觉得他们又更亲近了一步,心里眼里怎看别冬怎么喜欢,他像是知道别冬今天身体会不舒服,手身后背后腰上帮他轻轻揉着,别冬脸又红了,闷着不出声。 “老婆。” “嗯?” “出来玩好不好啊?”冷峯问。 别冬点头:“很好啊。”又放松又没负担,当然是好的,除了太贵。 心花鹿撞 第37节 “那以后我们每个月出来玩一次好不好?就在梨津周围,海边,或者往山里去都行。”冷峯是真这么想,想让别冬慢慢适应“人是需要放松和享受”这回事的。 别冬犹豫了下,冷峯的眼神实在是很期待,他真不愿败兴,再说跟冷峯两个人远离人群的二人世界也真的很美妙,他也想再有,于是想了想,跟男朋友打商量:“一个月一次太多了,好花钱,两个月吧,两个月我们出来一次。” 冷峯就知道这家伙会讨价还价,说一个月是他故意的,要是一开始就说两个月,别冬肯定会说三个月一次,于是他爽快点头:“那就两个月一次,我来安排。” 别冬笑笑地,眉眼弯弯,冷峯紧跟着补一句:“当然一切都得老婆来审批。” “不能住太贵,”别冬笑着说:“这次就住得太贵了。” 其实这间海景房因为是淡季,打过折,一晚上1500块,冷峯都觉得很划算,但他猛点头,说:“都老婆说了算,以后不住贵的。” 9点半,酒店送了早餐进来,两人懒到床都没起,直接在床上吃了早餐,今天外头雨停了,还露出一抹太阳,湛蓝的梨漾海湖面闪着碎碎的光,别有意趣。 吃完才去洗漱,计划是歇息到中午,在村子里找家农家菜吃午饭,吃完再开车沿着另外半圈环海路回梨津,到家应该是晚上。 洗漱的时候冷峯又腻歪起来,别冬想再冲个澡,身上某些部位有些粘粘的,冷峯大咧咧地脱光了跟着挤进淋浴间来,于是别冬想三五分钟冲了就完事的,又演变成好久都没完没了。 冷峯从背后抱着他,又蹭又亲,兜着别冬的腰,别冬现在已经没法骂他“无耻或不要脸”了,因为觉得自己也越来越脸皮厚,冷峯越弄他,他觉得越舒服。 作者有话说: 只删了一点点,就不放wb了,也麻烦~ 冷老狗真是赚大了 第65章 两个人的森林 两人在浴室里荒唐了好半天,出来后别冬才发现手机上有一连串的未接来电,来自仁爱救援总部。 他赶紧回过去,那边的工作人员废话不多说,直接问他有没有时间参与一项救援任务,是寻找和营救一名在璃山失踪的植物学家。 别冬思考了几秒,而后说可以,仁爱便让他现在先去总部做手续登记和领装备。 定好的回程计划有了突变,别冬跟冷峯说了下情况,冷峯说那我跟你一起。其实上一次别冬进山做任务的时候,冷峯心里就后悔,当时应该答应仁爱的邀约,让他眼睁睁看着别冬进山,他一个人在外头等消息,实在是太难熬了。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一起进了仁爱救援的办公室,冷峯陪别冬来过,这儿的工作人员对他也认识,上次邀约过他俩的仁爱副总也在,直接跟他们讲了情况。 本来整个雨季璃山是封山的,正式的登山步道全程关闭,除了山上寺庙的师傅外其余人等均不予上山,但璃山山脉太绵长,野道不计其数,每年都有不听劝的游客非要进山探险,因此每年这季节都有事故发生,反而是他们做救援工作的“旺季”。 这一次同一个时间段就有好几批救援任务,仁爱的救援人员都只能分头行事,别冬要处理的这个失踪的植物学家是个例外,他是申请了进山许可证的,因为做科研工作需要的植物样本必须在这个特殊的季节去采集,他本人也有常年的进山工作经验,进去后也一直跟他那边的研究院有保持联系,每天会发送他的定位和汇报工作进展,而后突然失去联系,已经48小时没有音讯,研究院的人这才寻求进山搜救。 仁爱这边经过粗略的评级,看过植物学家之前经历的路线,不算特别艰险的地带,于是将这次救援任务评定为a级,还因为近期事故频发,其他搜救人员都已外出,便指派别冬来承接这次任务。 别冬看了植物学家的行进路线,最后一次48小时前的定位是在璃山深处的一条河谷,他算了下,按他的正常速度,到达那里需要两天左右,计划先到那里,再根本情况判断搜救方向,最坏的情况,即便植物学家已经遇到意外身亡,他们也得找到踪迹,有个确切的结果。 那一带已经是原始森林,只要有人经过,活动过,肯定会留下痕迹,别冬有信心能辨别出来,只有一个担心,现在是雨季,希望这些天雨势不要太大,别把所有痕迹都冲刷干净就好。 聊这些事情的时候冷峯全程没有出声,直到别冬领了任务,他才跟仁爱的副总说能不能他也一起去,理由是他觉得别冬一个人进山不安全。 别冬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就想说“不用我可以的”,但一看冷峯那异常严肃的神情,把话又吞了回去。 仁爱的副总原本就想招揽冷峯,上次不成,这回看他自告奋勇,高兴还来不及,自然应允,于是冷峯也一起办了手续,领了救援装备跟别冬一块出发。 出了大门冷峯就说:“得亏我自己的家当都在车上,这边给的装备太不行了,咱们把自己的装备都带上。” 别冬知道他说的是露营睡觉和生火做饭的那些东西,这一趟进山估计得好些天,吃住都在里头,得自己备些干粮,虽说别冬很有自信,即便不带吃的,他也能在山里找到食物,至于睡觉,他就更简单了,但冷峯这样说,他便也随了他,只说:“一切从简,越轻便越好。” “知道,老婆大人,”冷峯发动车,说:“知道是出任务,不是去度假。” 跟着又有些不爽:“这么难得好好的假期,硬是被他们给拦腰斩断了。” 别冬安慰他:“以后还可以再出来嘛,咱们有时间的。” 路上别冬给司放说了下,司放让他注意安全,碰到自己搞不定的情况千万别逞强,随时跟仁爱总部那边联系。 之前开会研究救援方案的时候,已经规划处了一条最快可以到达河谷的路径,跟别冬预计的差不多,从那个入口上山,快的话两天能抵达河谷。 两人在庆安县买了些吃的,两个多小时后,冷峯的车开到了规划的进山口那,不是正规的上山步道,是野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要进入原始森林了。 已经是九月,梨津的雨季到了尾声,不像六七八月那样每天24小时无间断地下雨,这一天直到此时都没下雨,这对他们进山做救援是件好事。 如要抵达那条定位上的河谷,需要先徒步翻越一座高山,这是他们要面临的第一重考验。 别冬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说:“我们得快一点,争取在天黑前能翻过垭口,到山的另一面,那边背风,晚上好露营,不然在现在这一面我们晚上没法睡,风太大。” 冷峯沉默地扛着大部分装备,心里还有些没法说出口的懊悔,早知道今天要干这么重的体力活,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就不会那么闹腾别冬,这会他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别冬的后腰,问:“老婆,还行吗?酸不酸?” 别冬没想到这么个当口冷峯还有心思想到这层,有些哭笑不得,他真没这么娇气,其实那些荒唐事儿……挺爽的,再说他们也没真的做到那一步,他完全没问题,早上醒来的时候是酸了一下,但很快就好了。 我才不是娇花,别冬心里想,脸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摇头,拉过冷峯的手:“我没事,快走吧。” 梨津原本就是高原,负重上山,还因为赶时间要加快速度,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 上山的路尤其难,别冬走在前头带路,跟冷峯说:“上山不能走直线,会更累,只能走盘旋路,会减轻心理和体力负担。” 冷峯说:“知道了,我会跟紧你的,老婆,保存好体力,别说太多话。” 别冬回身朝他笑了笑,其实还好,爬山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对普通人来说,爬这样的野道,处处是考验。 刚下过雨的森林地面泥泞湿滑,今天又出了一天的太阳,没有晒干地面,反而让林子里有股蒸笼一样的热气,让人很难受。 两人走了没多久,防水防风服里就开始汗如雨下,但为了保存热量,也不能把衣服敞开,里头的t恤裤子袜子全都渗透了,一片湿漉漉中两人奋力攀爬,过了两个多小时,别冬也丝毫不见减速,冷峯跟在他身后,见他身影仍旧轻盈如小鹿,心里由衷佩服。 他是大山的孩子,冷峯冒出这个念头,很早以前别冬跟他说,“我可以在森林里活着”,冷峯觉得是大话,但今天他相信了。 不是因为别冬此时还没展现出的,在森林里生活的能力,而是冷峯见到了,从进了山就身心自由而舒展的别冬,这繁重的,翻山越岭的体力活对别冬不是挑战,而是享受。 五个小时后,他们已经行进到了中部,要翻越这座山,登顶是不现实的,也不需要,在研究路线的时候用卫星图看过,在腰部的一个位置,翻越过垭口即可,这也是别冬讲的,过了那里就是背风,是他们今晚的营地目标。 此时他们已经接近垭口了,一路上森林的植被也在发生改变,从进山时能看到的高大茂密的杉树、楠木、乔木……到再往上,已经分不出明显的树木种类,所有的树干上都被缠绕上厚厚的蕨类,继续往上,已经很难见到挺拔的树,杂乱而野蛮的灌木占据了大部分地表,缺了挡风的林木,高海拔的风直接扫到人身上,脸上,格外凛冽。 还听到了远远的天际传来的雷声,轰隆隆隆,别冬停了下来,看了看已经幽暗的天色,说:“今晚可能还有雨。” 他喘着气,大风在耳旁呼啸,问冷峯:“峯哥,要休息吗?” 冷峯摇头,这里不是个好地方,一旦停下里,人体的温度就会迅速流失,他指了指前方:“走,我们过垭口。” 除了被风吹得头疼,别冬暂时还没感受到疲惫,他继续往前,在这样的时刻,他反而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有力的,沉稳的。 天空果然落下雨水,打在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眼睛上,嘴唇上,别冬舔了舔唇上冰冷的水珠,加快了速度。 转过垭口就是下山的路,大风在这里骤然停歇,别冬终于缓过一口气,跟冷峯说:“峯哥,我们可以休息了。” 作者有话说: 这荒郊野岭的,还不得发生点啥 第66章 幕天席地,老夫老妻 在林木稀疏的山体高处有个好处,不太会受到野兽的攻击,但与此同时,如果没有自备干粮,想在这荒凉贫瘠的土地上找到吃的也很困难。 好在才是进山的第一晚,吃的喝的都还充足,雨淋淋漓漓地落下,当务之急是找到适合扎营的地方,在继续下山,寻找有遮蔽可以挡雨的地方,和就在此处扎营的两项选择之中,别冬选了后者,虽然前者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找到干燥的山洞之类,但进了林子,就要面对不可控的野兽出没和袭击,太过冒险。 何况这趟还有冷峯的专业设备,夜里雨也不大,露营没什么大问题。 找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冷峯和别冬一起用刀清理掉坚硬的灌木和碎石块,先把帐篷支了起来。 还是之前那顶抖一抖就能散开的帐篷,不大,轻便,防潮垫和睡袋都还是以前的,别冬看着就不免想起第一次跟冷峯睡同个帐篷,同个睡袋时的场景。 那夜他们在接近零度的河里游了泳,烤了火,喝了喷香的奶茶,然后近乎赤裸地拥抱着睡去。 别冬想了一会,看着此刻正忙活的男朋友,什么也没说,但脸上不自觉带着笑意。 弄好住的地方,总算可以歇一歇,两人脱了鞋子钻进帐篷,别冬把防水外套脱下来放到角落,周身湿淋淋的热气散开来,冷峯也一样,拿毯子给别冬裹上,说:“我用酒精炉去烧点热水,可以喝,还可以把身上擦下。” 别冬拉住他:“省着点,我们还不知道要在山里待几天,燃料省着点用吧?” 冷峯想了想:“应该够的,只是烧一壶水,不煮饭,用不了多少燃料。” 于是他又穿上防水服出了帐篷,别冬裹着毯子,看不远处在一块简易雨棚下烧水的人,不一会冷峯拎了一小壶热水过来,别冬挪了挪位置,两人坐在帐篷口,交换着喝一只水杯里的热水,冷峯还特意带了蜂蜜,加进了热水中,甜甜的,又拆了两袋面包吃,当了今天的晚餐。 冷峯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只折叠的塑料小盆,把剩余的热水倒进去,用一小块毛巾沾热了,拧干给别冬擦背。 出了一身汗,别冬笑问:“臭不臭?” 冷峯还真凑近闻了,顺势在他肩头亲一口:“很香。” “乱讲。”别冬笑得停不下来:“我好了,换我来。” 现在两人做这些轻车熟路,还擦出了一股老夫老妻之感,擦完了身体还互相给对方捏了捏腿,今天走了快6个小时的山路,不给肌肉放松下,明天会酸得走不动路。 然后冷峯把炉具收拾好,脱掉衣服一起钻进睡袋。 互相抱着躺下来,感觉很奇特,好像回到天地洪荒时代,寂静中只听得到外面的风雨声,脚下的森林发出深长有节奏的沉重呼吸,像是一个巨人在沉睡。 冷峯问他:“小冬,你老家那儿的森林也是这样的吗?” 黑暗中别冬睁着眼睛,认真想了想,发现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但有一些特定的事物仍旧鲜明,他说:“一样,也不一样,我们那儿的森林很干燥,植物的种类不一样,秋天都有很厚的落叶,是金黄色的,冬天有很厚很厚的雪,摔一跤下去能把人都埋了的那么厚。” 说起这些别冬是高兴的,跟森林有关的日子都跟父亲交叠在一起,那时他还小,人生中残酷而痛苦的一面都还没开始。 他长到十九岁,然而心理上从来没走出过那片森林,午夜梦回,总是在林子里徘徊,找回家的路,找父亲。 现在睡在隔了两千多公里外的南方森林,即便不同,也让他宛如睡在父亲的怀里,母亲的襁褓中,心里是安稳的。 冷峯也喜欢听他说这些,想的却是,以后不管他们住在哪,在哪工作,都必须得有个离山近一些的房子,当别冬想念大山时,随时都可以靠近。 “小冬,你想回去看看吗?”冷峯问他,如果别冬想,他会陪他回去走一趟。 但别冬摇头:“不用了。” 有些想念留在心里就好。 第二天大清早别冬就起了床,今天又是7到8个小时的徒步,争取在天光暗下去之前赶到河谷,他还能查看下周围的情况,看看能否找到人活动过的痕迹。 天亮之后雨仍在下,看来今天得冒雨下山,起床后两人又烧了热水,早上吃得很饱,因为要抵抗一天的体力消耗,而后收拾好行装就继续前行,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湿滑泥泞,脚下膈着坚硬的碎石,比上山要更加小心。 这是冷峯很陌生的体验,虽然他也曾去“转山”,跟江沅一起骑着昂贵的摩托,带着精良的装备沿着盘山公路骑行,那跟现在用脚来丈量大山是完全不同的。 两个小时后,四周的景象渐渐变化,树木再次生长了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也越来越遮蔽天光。 树干枝丫上都裹着厚厚的暗绿色苔藓,脚下也是,树木与树木之间错落交织,如果不是别冬带路,冷峯已经没法辨别方向。 他们沉默地行走,自己的呼吸跟森林的呼吸交叠在一起,很快被吞没,因为下雨又是下坡路,不知道哪里来的浅浅的水流一直浸泡着双脚,即便穿了户外鞋仍然被浸湿,但这里是美的。 如果不是因为正在救援任务中,冷峯会更有心情来仔细体会这不同寻常的一路,森林是活的,雨水,风声,植物与动物,都让这里充满了鲜活,有时它平静,有时却凶险,像一个脾性分明的生灵。 他们越走越进入密林深处,眼前一切都重叠起来,有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冷峯觉得,这里可能从未被阳光照射过,无穷无尽的潮湿,幽暗,白天或黑夜对这里毫无分别,风雨跟密林共振,发出听起来令人心悸的声响。 心花鹿撞 第38节 渐渐听到了水声,仿佛有一条河在森林的另一侧,别冬朝着水声的方向前进,终于穿过密不透风的密林,两人站在一处悬崖边,看到了汹涌奔腾的一条大河。 青白色的大河,在悬崖处形成一条怒吼的瀑布,而后蜿蜒向前,冲刷出一条河谷,别冬指着河谷的方向,说:“那里就是我们今天要抵达的地方。” “走吧。”别冬简单地说,他们不能停下来,长途徒步的时候,没有抵达目的地就停下是危险的,有可能就再也不想走,虽说别冬觉得他自己和冷峯并不至于如此,但还是想尽快抵达目的地。 跟昨天一样的汗如雨下,今天一直在下雨,温度更低,去河谷的路只能又折返密林,从没有路的地方硬生生趟出一条路,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终于抵达植物学家最后一次发出定位讯息的地方。 从密林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他们站在大河的边上,河流已经距离瀑布很远,水面宽阔平缓,别冬和冷峯在这里卸下带着的装备,四处查探。 首先要探查植物学家是不是已经意外身亡,别冬跟冷峯分头行事,在河岸的一侧往两头去搜寻,约好一个小时候回原地汇合。 别冬在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人行走过的脚印,已经不甚清晰,这几天被雨水冲刷过,只保留了大致的形状和轮廓,别冬初步判断这应该是植物学家留下的。 他给冷峯发了信息,而后在原地等他过来,两人一起在附近地毯式搜索。 这些脚印往密林深处去了,奇特的是,跟脚印一起的,还有一些很巨大的动物脚印,别冬心中有个判断,但他需要验证。 天色暗下来,已经没办法继续往前,冷峯询问别冬的意思,两人决定回到河谷旁,找一块开阔的地方就地露营,至少可以确定植物学家没有在信号丢失的地方遇难,别冬把第一步的探查结果发回了总部。 冷峯正在搭帐篷,别冬看着宽阔的河流,和雨停之后夜空高悬的明月,突然灵机一动,问冷峯:“峯哥,想不想吃鱼?” 第67章 “软饭男” 两人早都饥肠辘辘,又连吃了好几顿面包干粮,这会别冬这么一问,两人的肚子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互相对着都忍不住笑出来,冷峯问他:“别告诉我你还会抓鱼呢?” 别冬不解释,直接到林子里砍了根树枝,而后到河边刷刷几刀削了下去,手里出现一支利落的尖头鱼叉,他举了举,对冷峯说:“看我的。” 又脱掉鞋袜,嫌已经湿透了的裤子也碍事,干脆一起脱了,晃着两条白生生的长腿走进河里,这里的河面宽阔,但靠近岸边的水并不深,河中央分布着巨大的石块,别冬就站在石块上,眼神专注地在河面搜寻着。 有人在河上抓鱼,有人在河岸看他,冷峯觉得此时的别冬稚气跳脱又专注,像一个孩童,他在心里默默地画了一幅画,眼睁睁地看着别冬竟然真的叉到了鱼,他看准一处,手起叉落,宛如一个使长枪的古代侠客,而后举着战利品一下跳进河里,淌着水走到冷峯身边,笑得合不拢嘴:“峯哥快看!好大一条!” “跟个野孩子一样。”冷峯笑说。 别冬把鱼拿下来丢到岸边,转身又回去,说:“再抓一条,不够吃。” 带着两条鱼的战利品,别冬问冷峯:“咱们是烤着吃还是炖汤?” “都行。”吃饭这块冷峯向来听老婆安排。 别冬迅速做了决定,那就烤一条炖一条,他在岸边杀鱼,冷峯捡了好些树枝,堆在一起浇上燃料,即便树枝是湿的,这下也能点着,烤鱼炖汤的篝火都给备好了。 冷峯的背包里只有简单的调料,盐,胡椒,橄榄油,就这样做出来的烤鱼和鱼汤却鲜美无比,两人就着面包吃了美美的一顿,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暖过劲来后,别冬依旧跟上次一样,要去河里洗澡,这两天徒步都汗如雨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臭了,其实按以前的习性,如果进山的话,他是不用过得这么仔细的,在山里的日子怎么糙怎么来,就算过成野人他都受得了,但现在跟冷峯一起,他受不了让男朋友抱着浑身臭汗的自己睡觉。 冷峯跟他一起,一前一后脱光了扑腾进去,雨季的河水寒凉,跟那次冬夜里的野河不相上下,别冬带着冷峯往深一点的地方去,让河水正好没过腰。 太冷了,冷得让人无法产生反应,他们互相帮对方擦洗身体,用力地搓着皮肤,直到全身都变得泛红,一边接着深深浅浅的吻。 上岸后裹上干净的毛毯,两人在篝火余烬旁稍微烤了烤,而后灭了火直接钻进睡袋。 这样洗过澡后并不会让身体变冷,在睡袋里相拥的两人很快感觉到温度越来越炙热,冷峯觉得自己犹如怀抱一块暖玉。 冷峯克制着自己,每天这么重的体力活,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折腾别冬,他们抱着亲了好一会,从嘴唇亲到脖颈,到肩头,冷峯忍住,把睡袋的拉链拉开透了会气,让冷空气进来多一点,让两人都冷静下来,而后轻轻拍着别冬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地说:“睡吧老婆,晚安。” 第二天黎明时分,天光微明,冷峯被一阵阵低沉的动物嘶叫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帐篷外有好几只巨大的身影,头时不时地拱着帐篷,身形庞大。 他下意识就攥紧了放在睡袋旁的刀,别冬这时也醒了,抬眼看了看四周,而后按着冷峯的手,安抚地说:“没事的,峯哥,是小象,它们没有恶意。” 冷峯还没松下心,别冬已经穿好衣服起了身,冷峯跟他一起走出帐篷外,果然看到两只还是幼象的小家伙在帐篷外溜达,看到人后有些畏惧地后退,过了会又忍不住上前,鼻子和头时不时地拱一拱帐篷,很好奇的样子。 “看那,它们的家人都在那里。”别冬指着河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有一群大象在那喝水,“它们是一家的。”别冬说。 小象对他们没有防备心,也没有攻击性,只有好奇,别冬伸手摸了摸它们的鼻子,跟冷峯说:“想不想摸摸它们?交个朋友?” 冷峯笑了,觉得别冬用词很可爱,他朝小象的鼻子伸出手,那长鼻朝手臂卷了过来,在他胳膊上嗅了嗅,把小臂卷了卷又松开,还蹭了蹭。 “你看,它们喜欢你。”别冬说。 冷峯心里有几分震惊,感受到自然生灵的灵性,他顿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别冬喜欢森林,喜欢自然。 河边的一头成年大象朝小象嘶吼了几声,像是在叫它们过去,两只小象磨磨蹭蹭的,跟别冬和冷峯又玩了一会才过去。 别冬说:“昨天我们看到的那些巨大的动物脚印就是它们的,大象的脚印跟人的脚印混在一起,我猜那个植物学家是跟着象群往它们的方向去了,一会我们也可以跟过去看看。” 原来如此,冷峯开始麻利地收拾装备,别冬又说:“野生象群喝水的地方一般都是固定的,每天都会过来喝,所以昨天我想我们可以留下来看看,今天果然等到了。” 我老婆真聪明!冷峯在心里想,嘴上也这么说了出来,别冬朝他笑了笑,瞬间冷峯想起自己以前还老说人家“没脑子”,恨不得坐时光穿梭机回去,给那会的自己一个大嘴巴,自己才是真没脑子。 这趟从进入森林开始,冷峯就完全成了别冬的跟班,除了有把子力气能扛个装备,升个火,暖个床,其他啥用没有,不懂得认路,不懂哪些植物有毒千万别碰,如果干粮吃没了,连食物他都找不到,他一个土生土长优越感爆棚的城里人,从前一天开始,彻底成了废物。 成了要靠老婆活下去的“软饭男”。 但冷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大象们喝完了水开始返回,别冬和冷峯默默跟它们一起,象群对他们没有敌意,那两只小象还特意绕在他们身边,想跟他们玩耍的样子。 象群的行进速度很慢,别冬一路走着,一路注意查看脚下是否还能找得到人的脚印,杂乱的脚印混在一起,只偶尔依稀能辨认出来,别冬跟冷峯说他的猜想:“那个植物学家据说常常进山,是个有经验的人,也许发现象群的行进方向跟他是一致的,而且跟大象在一起,起码可以保证人是安全的,一般没有动物会攻击大象,跟它们走,相当于有它们替他开道,还省了力气。” 目前的情况来看,别冬的猜测应该是靠谱的,只是两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定位信号突然没了,只能再推测是设备坏了或是丢失。 这一天的行进速度很慢,泥泞的季节对搜寻工作还是有帮助,起码可以留下脚印,到午后,别冬发现人的脚印跟象群的脚印分开了,于是他跟冷峯和象群分开,沿着更清新的脚印追寻过去。 脚印延伸进密林,在河道下游拐了个弯,朝另一侧森林的更深处去了,进了林子后,人为行动的痕迹更明显,一路上有不少挡路的枝丫被用刀破开。 别冬一路探查痕迹一路前行,速度远远比不上前两天,但他知道起码这个植物学家还活着,心里有几分高兴。 下午的时候又淋淋漓漓地下起了雨,但很稀疏,到傍晚的时候停了,两人追踪着脚印到了另一座山的半山腰,在一块凸出去的石块上竟然看到夕阳破开乌云照射了出来,彩虹在雾气蒙蒙细雨中出现,宛若仙灵。 雨渐渐停了,天色暗下来,脚印和人行动的痕迹无法再辨别,他们决定就在这里扎营,这天找到的痕迹越来越清晰,别冬判断人应该就在不远处。 两人照旧分工干活,冷峯搭帐篷,生火,别冬把背包里的熏肉和香肠拿出来,准备做晚饭。 突然,他们的背后传来几声低沉暗哑却雄浑的声音,像是某类体型巨大的动物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响,带着天然的威慑,别冬周身僵住,他对这声音很熟悉。 两人同时起身,回头,看到了一只正朝他们缓缓移动的黑熊。 冷峯这辈子头回见活着的熊,体型如此巨大,他僵了一瞬,而后下意识就把别冬护在身后。 别冬手里还握着刀,那是本来准备用来切肉的,黑熊移动庞大笨拙的身躯,远远地绕着帐篷和两人打转,眼睛黑溜溜地盯着它没见过的一切,包括人。 冷峯周身汗都出来了,他脑子里唯一还能转动想到的办法是,他来想引开熊,让别冬先走,刚转过头,别冬在他耳畔轻声说:“别回头,别跟它对视,相信我,我有办法。” 第68章 喃喃唤他的名字 冷峯的紧张远远大过别冬,别冬一边轻声柔缓地说着:“相信我。”一边极慢地蹲了下去。 脚边就是冷峯的和他的背包,里头有登山装备,还有吃的干粮,别冬把包里的蜂蜜罐拧开,而后放到地上,往黑熊的方向推了推,又扔了两节香肠过去。 “我们走,慢一点,不要看它。”别冬说。 拧开的蜂蜜罐发出甜腻的香气,果然吸引住了熊的注意力,趁这当口,别冬和冷峯拎着自己的背包缓缓地朝黑熊的反方向走。 背后还传来粗壮的舌头舔舐蜂蜜的声音,别冬和冷峯闷头往前,往高处去,别冬说:“这玩意儿就喜欢吃甜的,但这么一小罐不够它吃,估计一会还得追过来,我们得快点。” 两人在黑暗的密林里狂奔,冷峯感觉脸上手上腿上都被割伤了,他料想别冬应该也差不多,但都顾不上,奔了一阵,背后果然传来黑熊的吼声,还有肥厚的脚掌踩在林地里的声音。 “别看他胖,可是很灵活,真跑起来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得到高一点,他爬不上去的地方去。”别冬说,一边朝四周打量。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了林地边缘,别冬指着前方,一块在月光下凸出去的的陡峭悬崖,说:“我们去那里。” 两人站在悬崖下,喘着气,听着背后黑熊传来的动静,别冬从背包里找出攀爬工具,一个粗壮的抓钩绳索,在悬崖下看了看方位,站在一处,正准备抛,想了想递给冷峯,说:“峯哥,你来,你力气比我大,用最大力气向那边抛过去。”他指了个方位。 别冬让开,冷峯抓住绳索靠近抓钩的部分,先抡了几下,而后用力将绳索向斜上方抛出去,别冬揪住心,祈祷它能抓住一个牢固的地方。 抓钩落在了一处,冷峯和别冬一起用力拽了拽绳索,没脱落,是牢固的,两人心中一喜,冷峯说:“我先上去,很快,然后可以直接把你拽起来。” “好。” 别冬留意着背后黑熊的动静,好在那熊并没有一路狂奔,像是蜂蜜吃完了后意犹未尽地追着两人的气息溜达而来,没有狂躁。 冷峯脱下背包,以最轻便最快的速度攀上了绳索,到了悬崖上,别冬背上两人的背包,抓住绳索后告诉他:“好了。” 而后他一边往上爬,冷峯在上面将连人带绳一起拽了上去,直到两人都上了悬崖,喘着气互相看着对方,疲惫地一起滚在了地上。 果然,不多久,黑熊循着气息一直追到了悬崖下,然而到了这里,它再也没法继续向上,它知道猎物就在眼前,在高处,然而四处转了好几圈都找不到可以上去的路,开始焦躁,在悬崖下发出一声比一声焦躁的怒吼。 冷峯扔有担心:“它会不会能从别的地方上来?” 别冬此时还保有冷静,四处查看过后,很肯定地说:“不会的,如果不爬上来,就要绕很远的路,它没这么聪明。” 又说:“我们生一堆火,动物都怕火光,有火,它们就不敢靠近。” 万幸,冷峯的背包里燃料和打火器都还在,还有水,前一天晚上别冬怕后面找不到水源,把河水煮沸冷却后装进了两人的水壶,今天一天还没喝完,还有没来得及吃的肉和剩下的几节香肠,生了火,别冬去林子里找了些可以吃的野菜,两人可以勉强吃顿晚饭。 他们在附近还发现了一个山洞,不大,但是干燥的,火堆可以就升在洞口,帐篷留在了底下,但防潮垫和睡袋还在包里,那会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冷峯铺好防潮垫和睡袋,两人坐在上面,偎着一小堆篝火吃东西。 底下的黑熊闻到食物的味道,越发狂躁,嘶吼声震慑山林。 “今晚我们不能睡觉了。”别冬说,虽说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熊追不上来,但为了万无一失,又想了想说:“要不我们轮流守夜,峯哥你先睡吧。” 冷峯自然不愿意,两人都不想先睡,于是干脆一起躺在睡袋上聊天。 想想三天前两人还睡在豪华海景房,现在跟野人一样在原始森林里打滚,还被猛兽连环夺命追,冷峯又忍不住心疼起来,抱着别冬说:“老婆,这活儿太辛苦了,做完这单以后别干了吧。” 别冬没有跟他辩驳,却主动亲着冷峯,冷峯算是体会到一点儿意思,按住他,严肃地说:“你现在算是摸透我了,明明心里想的是不行,嘴上也不说,还表现得这么主动,你就知道你一亲我我什么都会同意。” 别冬嘿嘿笑着,还是不说话。 冷峯没辙,只能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更凶狠地亲了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面时不时嘶吼咆哮的黑熊没声音了,两人屏息静气听了好一会,都没见动静,而后一起起身走到悬崖边上,下方也没见了黑熊摇晃的身躯,“应该已经走了。”别冬说。 直到这时冷峯才彻底松下一颗心,后知后觉的惧意才涌现了出来,他更加坚定了想法,对别冬说:“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你再出来干这种活,这简直在要我的命。”万一别冬半道上有个三长两短,冷峯觉得自己能疯。 别冬却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没说话,冷峯以为他在生气,或是跟自己赌气,但这么原则性的问题他绝不让步,又过了好一会,别冬眨眨眼,平静地说:“峯哥,我爸爸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冷峯一怔,别冬跟冷峯讲过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都是小时候,但他没说过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只说有一天进了林子,就再也没出来。 别冬说:“跟我们今天一样,他也遇到熊,虽然逃脱了,但受了伤,不能动,等到村子里的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救不过来了。” “如果能早一点找到他,或许他还能活着。” 冷峯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抱住别冬。 其实那些记忆已经很久远了,父亲去世的伤痛别冬几乎已经抚平,他只是很想念,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像父亲那样能庇护他,陪伴他的人,常常午夜梦回,他觉得自己永远也长不大了。 “我明白了。”冷峯沉声说,别冬总是让他觉得疼痛,他身上的伤,他犯过的“前科”,他母亲令人头皮发麻的去世方式,现在又加上了他的父亲,冷峯觉得老天怎么能让这么多痛都加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不公平。 心花鹿撞 第39节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冷峯觉得自己光听听就已经受不了,但他知道,这都不抵别冬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 说完这些,别冬却笑了起来,亲了亲男朋友,说:“我不会这样的,我现在有你,不管做什么我都记得要让自己安全。” 还是那天手指头被刺伤时冷峯板着脸给他的教诲,那才不过那么丁点的伤,别冬现在不觉得冷峯夸张,虽说他觉得自己不会终止跟仁爱的合作,但也在认真考虑,如果以后的任务自己没有把握,绝对不会不顾一切地硬上。 像是为了安抚冷峯低落的情绪,别冬显得尤其主动,他亲着对方的嘴唇,手指从衣服下伸进去,抚着冷峯结实的胸口和后背,喃喃唤他的名字:“峯哥。” 这些天冷峯原本就一直忍着,这会见别冬这么主动,没好气地说:“正心疼你呢你就来招惹我。” 别冬停下来,认真地说:“不用心疼我。”他的双眼在月光下闪烁,发出碎星一样的光,冷峯突然就恍惚了。 看男朋友发怔,别冬又喃喃亲了过去:“不用心疼,不管哪种,都不用……” 这句话像一把火,瞬间点燃了冷峯,他有多心疼别冬,就有多不想心疼,理智和欲望一直在他脑海里搏斗,此消彼长,别冬的出现唤醒了他感性的一面,而他却一直苦苦用理性克制着,希望他们可以不用燃烧得太快,可以久一点。 然而今夜,去他的吧,他就要抱着别冬一起燃烧。 …… 幕天席地,松涛林海,冷峯jin ru后稍停片刻,从背后抚着别冬被汗浸湿的鬓角和脸颊,在别冬耳畔喘着气说:“宝宝,你声音好大,整座山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位! 床帘拉上! 以及,对付黑熊的段落有一些依据,但是别太较真,毕竟这玩意儿没人能真的百分百有把握,小冬也只是搏一搏~ 第69章 “成人礼” 别冬羞红了脸,觉得冷峯没皮没脸的,这样的时候这样的话,怎么还非要说出口,于是他咬紧了嘴唇让自己闷哼着,奈何冷峯的力道太过摄人,没两下他就松开了口,情不自禁地发出声音。 “没人能听见,只有我,”冷峯没完没了地:“都是我一个人的,宝宝。” 这称呼也肉麻得很,宝宝,老婆,冬冬,冷峯轮番地叫他,每一声都让人羞赧,别冬什么也没穿,听了一耳朵的喘气声和爱称,等到一切静止下来的时候,却觉得心里格外饱满。 像是哪儿哪儿都被填满了的满足感。 然后他们搂着短暂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自然有些腰酸,冷峯到了大白天回复理智,心里又开始咒骂自己,不是人,怎么能把老婆折腾成这样。 他主动蹲下来:“我背你走吧老婆?” 别冬哭笑不得,推开他:“我自己可以,没那么夸张。” 浑身都酸,但他觉得还可以,滋味不坏,但他不想冷峯老提这事儿,有些事夜里可以怎么荒唐怎么来,别冬发现自己尺度极大,什么都可以接受,但他接受不了白天时被男朋友时不时地挂在嘴上,可以做,但别说,一说他就满脸羞红又恼又怒。 别冬还记得昨天扎营的地方,他们按原路返回,帐篷和炊具都还丢在原地,有些被熊踩坏了,有些还能用,他们收拾过后再次启程。 这一天很顺利,他们在一个山坳的密林深处找到了失踪的植物学家,他还好好地,也没有受伤,正在采集植物样本,见到来人后很是震惊,别冬说了情况,植物学家瞪着眼,一拍脑袋说:“天哪,原来我最后一条信息没发送出去……” 他解释说那天傍晚的时候过河,就在最后定位讯息的那条河谷,因为脚下湿滑摔了一跤,原本装在防水袋里的重要物件被冲走了,等他找回来的时候袋子都已经裂开,里面之前采集的样本都没了,通讯设备倒还在,但进了水,他捣鼓了半天,终于发了条定位信息过去,跟着又编辑了一条,“通讯设备进水,也许已经坏了,但人没事,会按正常计划进行工作及返回”,这条信息在他的设备上显示已经发送成功,但实际并没发出去。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但无论如何这项救援工作有了圆满的结果,别冬给总部发讯息,告知人已经安全找到,植物学家在山里的工作还有两天才结束,他们也就陪着继续在山里待了两天。 最后的这两天别冬整个人都很轻松,不需要担心救援进展,只需要每天找适合的地方让几个人可以扎营,最好是离水源比较近的,可以捉鱼改善伙食,植物学家也有很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别冬跟他一起找到许多可以吃的植物,伙食倒是意外的很不错。 而且连着两天没下雨,最近的日子过得有些囫囵,到了走出璃山的那一天,冷峯才记起来,梨津的雨季已经结束了。 任务结束,生活又回到正常的轨道,除了两个人的连结更深,其他看起来跟以往并没什么不同。 但冷峯知道不一样了。 还在璃山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有许多想法,想做更多的别冬,也想做别冬最深爱的大山,把所有狠狠刺激过他感官神经的东西都变成作品,让那些记忆深刻的时刻不只是记忆,还要用另一种方式让它们永恒。 跟别冬在真正的大山走过这么一趟,冷峯像是被打通了一些穴位一般,就好像,以前他见的山并不是现在眼中的山,以前他见的人,也不是现在他眼中的人,外物的一切没变,可他心里变了。 他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去看一切,但现在这距离没有了,消失了,他的心完全跟他要感受的一切融在了一起。 那些他从小被训练的,遵循了20多年的,已经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全都消失了,而直觉与本能被无限放大,他现在的作品里有惊惶和恐惧,和挣脱一切的爆发,是他从没展现过的粗犷和力量感,还有无尽的温柔。 梨津到了最舒服的季节,秋高气爽天朗气清,游客渐渐又多了起来,旺季到了,司放饭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连带着别冬晚上收工也越来越晚。 自从璃山回来后,冷峯变得忙碌了许多,没有再整天跟别冬粘在一块,别冬很高兴看到他忙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作品,只在每天晚上快收工的时候,冷峯一定会提早出现,然后等别冬一起回家。 日子如水平淡而安然,转眼又是初冬,差不多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别冬来了梨津,他记起那会的自己硬生生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饿得前心贴后背,好在一路上遇见不少好心人,给他送了吃的,又带他免费蹭车,才平安抵达。 一年后的今天他又长大了一岁,20了,别冬想,如果他还在族里,应该会有个很传统的成人礼。 而现在,他不觉得遗憾,成人礼他已经有了,是不一样的,那一天在那个天高旷远的山谷里,是冷峯给他的。 这些日子别冬一直还记挂着自己的事,自从去住了梨漾海边那个民宿酒店后,他更想有个自己的小地方了,虽然古镇上做什么的都有,奶茶店生意红火,小吃店游人不绝,但别冬思来想去,还是想做客栈。 于是每天中午忙过,下午空闲的时候,他会在网上论坛看看,有没有人要转让客栈,也会在镇上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哪家挂牌,但这件事儿他谁也没说,现在梨津的旅游经济越来越好,客栈价格也都水涨船高,别冬掂量自己户头上的那点儿存粮,觉得够呛。 留心了快两个月,别冬终于找着一个还算合适的客栈,网上看图片还不错,只不过位置有点偏,在梨津古镇城墙外,隔着一条国道公路,价格尚且可以接受,虽说超过了他的预算,但他觉得应该还能砍一砍,于是跟那边联系过,约了时间想去谈谈。 对方定的时间在下午,别冬临去前突然有点不放心,怕自己看走眼,就让司放跟他一起过去,司放做了这么多年饭馆生意,看看客栈或店铺有没有发展潜力,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别冬也信任他。 去的路上司放问:“这事儿你跟阿峯说过没?怎么不叫他一起?” 别冬说:“还没定下来的事,跟峯哥讲了白让他操心,真要决定拿下来,肯定也得让他来看一趟。” 司放瞧了瞧他没吱声。 过了会别冬又说:“我怕峯哥要给我钱,这事儿我不想这样。” 司放这才点点头:“是该这么做,阿峯要知道你想拿客栈,肯定把身家都给你,但这钱你不能要。” 别冬“嗯”了一声,他自己心里怎么想他很清楚,但司放作为外人也这么说,过了会他问:“四哥,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跟峯哥长不了,所以让我别欠他的?” 司放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才说:“不能说欠不欠,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真夫妻因为钱的事翻脸的也不在少数,你们才在一起没多久,这种事儿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他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但别冬刚才一语中的,说出了他就是这么想的,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长不了,那就别互相牵扯得太深,感情是,钱也是。 关于“长不了”这件事,别冬早已经思索过,也有了答案,不会再困扰他,至于他不想要冷峯的钱,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只是单纯地很想证明下自己,看看纯粹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能不能拥有一份小小的“事业”,仅此而已。 他们去到转让的客栈,这家店生意萧条,已经到了旺季都没几个客人,带他们参观的是管家,也是一副刚起床无精打采的样子,说老板做别的生意亏了钱,这里急着出手,他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了,等转掉才有钱拿。 地方倒是够大,但感觉装修了很久,所有设施家具都已经老龄化,别冬稍微看了看,就发现好几个卫生间马桶漏水,衣柜门关不上,地板也已经鼓翘,管家也很坦然,直说这客栈需要翻新,就现在这个破落样儿很难经营,梨津近些年民宿发展得厉害,游客的选择很多,他们家就算房费打六折都很难卖。 别冬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数,又说起价格,对方管家说还可以谈,他们老板急用钱,都好商量。 司放倒是一直没说话,到这会才开口,说他们回去再想想,下次要再聊就直接约老板出来。 出客栈后别冬问他的意思,司放直接说:“位置太偏,房屋太破,你接手可能只需要20万,但得花50万来翻新,不然没法做,不划算。” 别动心里也是这个结论,他叹了口气,没说话。 司放知道他的心情,安慰说:“别急,总会等到最适合你的。” 别冬怔了怔,这话他听出点别的意思,但他此时顾不上多想,心里被失望填满,快两个月就看到这么个以为会合适的客栈,去之前别冬是抱了很大希望的,哪知道实物跟图片完全是两码事。 司放说:“我也帮你留意留意,好歹我在这片混的年头比你长,消息能比你灵通点。” 别冬点头:“谢谢四哥。” 晚上冷峯来接他,两人一起回家,别冬的兴致一直不高,冷峯问他怎么了?别冬只摇摇头,他不想说,也说不出来。 等他洗完澡出来,冷峯拉他去一楼,把一座座雕像的盖布揭开,给别冬看他最近做的东西,于是别冬看到了许多个自己,差不多都已经成型,冷峯跟他一一介绍:“这是野河,这是海,这是梦……” 至于那尊最早的,脆弱又倔强的雕像,冷峯说:“它就叫’冬’。” 别冬终于笑了,这么多个自己,想想它们都是在冷峯的手中诞生,他觉得真是很美好。 同时心里又隐约有个念头,冷峯做的作品这么好,只有他一个观众,真的太可惜了,他不希望冷峯只为他一个人做东西,希望现在的冷峯被更多人看到,被以前捧过他也踩过他的那些人都见到。 他觉得这才是冷峯真正的“事业”,他应该是要发光的。 冷峯晚上继续做东西,别冬随手在边上也刻了起来,他还是更习惯木头,这时候对着男朋友,他刻了一个小小的冷峯,有点夸张,有点可爱,是最早时候冷峯的样子,瞪着眼睛,很凶,气鼓鼓的,像一尊可爱的金刚。 做好后他拿给冷峯看,冷峯登时给看笑了,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跟着拍了张照,发了三年来的第一条朋友圈——“小冬做的我。” 作者有话说: 植物学家:没想到竟然连我都是助攻… 连更了快20天,让本劳模歇歇,周四见! 第70章 “这是我男朋友” 冷峯的这条朋友圈如冷水入油锅,炸出了一连串反应。 他的微信朋友圈大多是过去有过交集的人,这些人里只有江沅知道“小冬”是谁,江沅当即点了个赞,但没评论,私信跟冷峯聊了几句,问他这算不算是“官宣”了? 官不官宣的,冷峯觉得对以前圈子里的人没那个必要,知道的自然会知道,他发朋友圈单纯就是因为喜欢,喜欢这件小玩意,更喜欢是别冬做了这件小玩意,发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为什么那些恋爱中的人总孜孜不倦地喜欢“晒”,恋人做的一顿饭,送的一束花,发的一句消息都要晒,冷峯以前看到那些都嗤之以鼻,现在忽然就懂了。 他晒得咧开嘴角合都合不拢。 这条暧昧的朋友圈获得了几十个赞,评论也一大串,有说东西做得不错的,一看就野生,但很灵,做出了本尊的灵魂。 更多人在问,小冬是谁?大艺术家销声匿迹两三年,这是收获爱情了?除了恋人,谁会做另一个人的雕像啊…… 以前相熟的人直接在评论里讨论了起来,“恭喜”两个字都频频出现,更夸张的“嫂夫人”都出现了,说嫂夫人的手这么巧,想必人也貌美如花,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冷峯看着一条又一条的评论,最后只统一回了句:小冬是“他”,不是“她”。 后面更沸腾的反应他都没去管了,直接退出了微信界面。 别冬从自己的朋友圈里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自然看不到那些评论,只看到冷峯最后回的那句,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 不加最后那句话还好,加了那句话就算是某种隐晦却又坦率的承认,有些甜,但别冬又担心,冷峯这么宣之于众地说了是“他”不是“她”,恐怕会给他自己惹来麻烦。 别冬跟以前的亲人朋友几乎断绝来往,但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如果他还有亲朋好友,突然这么宣布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会引起多大的反应? 他又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一对,大概会跟他们一样,被逐出族人和村子,然后对外就说他失踪了,他不知道城里人对他们这样的关系是怎么看,但就他自己的经验,这种事都没什么好结果。 冷峯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是喜欢那小东西,这是别冬第一次亲手给他做的小礼物,冷峯一颗热恋中的心,就是忍不住想晒,没明晃晃地说“这是我男朋友做的”就已经算很收敛了,至于别人有多惊讶他交往了一个“他”,怎么看待他这段新恋情, 他根本不关心。 别冬忍不住问:“峯哥,你发的这条,你家里人会看到吗?” 冷峯说:“应该会吧,不过我爸看不到,他被我屏蔽了。” “那他们……”别冬想问,又犹豫要怎么开口,冷峯知道他要问什么,摸了摸他头发说:“我不在乎的,他们不重要。” 别冬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心花鹿撞 第40节 这时冷峯又收到消息,一看是邵其华,说:“小雕像很灵,这是上次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男孩子做的吧?你自己的呢?进展到哪里了?” 那件作品早就好了,但冷峯一直没跟邵其华说,也没给他看,这会邵其华问起,冷峯倒也没抗拒,拍了一些正在做的其他作品图片发过去,说:“都还在进展中。” 邵其华那边半晌没有回应,冷峯也没管,自顾自地继续把玩他的小礼物,坐在工作椅上,把做这小礼物的人也抱在怀里,一起“把玩”。 他很迷恋别冬的身体,别冬的皮肤,别冬的骨骼,别冬腰线的弧度,腹部随着呼吸的起伏,都让他爱不释手,冷峯忽然觉得他还可以做一系列小作品,都是别冬身体的局部,一只手或一只脚,或者是半只肩,像个恋物癖那山与三夕样,把他迷恋的每个部分都做出来。 这想法让冷峯迷醉。 别冬被冷峯抱着,靠在温暖的人形沙发里,他还在看冷峯最近做的这些作品,野河里的他,海边的他,手指抚摸过这些“自己”,听到冷峯问他:“小冬,你喜欢这些吗?” 别冬点头:“喜欢。” 冷峯又问:“你觉得它们是你吗?” 别冬想了想,说:“是我,可是你把我做得太好了。” 冷峯亲了下他的耳朵,说:“我眼里的你就是这么好。” 临睡前冷峯才看到邵其华回过来的信息,说:“我已经订了明天过来的机票,我们当面聊聊。” 冷峯皱眉,邵其华这人做事真挺猛啊,上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冲过来,这回好歹算打过招呼,但也压根不问他欢不欢迎。 也没说看了作品的图片到底什么评价。 虽说冷峯也并不是很在乎他怎么评价,好与坏都不能影响他会继续把这批作品做完,但心里多少有点好奇,邵其华这个反应,到底是觉得还不错,还是觉得太糟糕了? 他觉得邵其华是有一些懂他的,至少他不是个随波逐流的策展人,人人都说冷峯好,邵其华在一旁静默不语,人人都觉得冷峯垮了废了,邵其华却觉得也并不是无可救药,时隔两年,还记得他这个已经被人遗忘的人,冷峯回想起来,心里倒对上次对邵其华的怠慢有几分愧疚。 于是他跟别冬说:“明天有个朋友过来,要不要跟四哥请个假?我想介绍你们认识。” “是什么人啊?”别冬问,他猜,既然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应该是冷峯以前的朋友。 “是一个艺术策展人,可能想看看我现在正在做的这批作品。”冷峯说。 别冬下意识觉得这是好事,特别好的一件事,有专业的策展人要过来,就意味着冷峯做的东西不会被埋没在这里不见天日,这真好,但跟着他又有点忐忑,毕竟冷峯的作品做的都是自己,不知道对方见了,会作何感想,也许冷峯应该做点别的……别冬脑子里很快想得漫无边际,有点发怔。 “怎么了?发呆呢?”冷峯碰了碰他下颌。 别冬回过神:“噢,突然有些……紧张。” 说不出来的紧张,还是第一回见江沅意外的冷峯的朋友,冷峯会怎么介绍他?别人会不会觉得他土包子一个……这些想起来都让别冬紧张。 冷峯失笑:“紧张什么,他来见你,应该是他紧张才对。” 别冬笑了笑,冷峯又亲了亲他,关灯睡觉,但这夜别冬睡得不安稳,总在想明天要穿什么,见了人要怎么说话,或者干脆少说话,对,就要少说话,别冬想,冷峯的朋友,还是策展人,应该很厉害,他怕自己一开口,别人就看出来他没念过多少书,粗俗又笨拙,干脆少开口的好。 第二天过了午后,冷峯开车带着别冬去庆原州机场,接邵其华。 邵其华根本没想到这趟过来的待遇天差地别,见到等在接机大厅的冷峯,整个人都怔了怔,跟着朝他挥手,也看到了站在冷峯边上的高挑挺拔的少年。 都不用冷峯介绍,邵其华跟别冬握手:“你好,小冬,终于见面了。” 别冬有些羞涩和笨拙,今天出门的衣服都是冷峯帮他搭的,两人穿了同个牌子同个色系,等人的时候他就笔挺挺地站着,这会见了人,他把微微潮湿的手心在裤子上擦了擦,跟邵其华握手:“邵哥好。” 几个人一起朝停车场走,冷峯闲闲散散地故意开玩笑说:“怎么,邵哥这趟过来是专门来看小冬的?” 别冬更不好意思了,邵其华哈哈一笑,坦然说:“差不多吧,既然要好好看看你的作品,当然要见见作品的原型,见见你的缪斯。” ……缪斯……别冬一怔,他还在想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是模特的意思吗? 冷峯一边发动车,一边微微朝后座转头,跟邵其华说:“重新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别冬。”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想念大家! 第71章 有没有爱,最骗不了人 邵其华猜到了,在冷峯发那条朋友圈的时候,他就猜测两人应该是这种关系。 这不新鲜,艺术家最大的灵感源泉就是他们的爱人,在上一次邵其华过来,看到那尊未完成的“冬”时,就推测这个叫“冬”的男孩在冷峯心里的位置不一般,现在过了这么久,他虽不知道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但很明显,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的进展。 冷峯整个人的改变也令他惊讶,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都不过分,邵其华记得上一次见到此人时,还是浑身尖刺,周身防备,冷漠得如一块坚冰,现在却如春暖花开,河面上厚厚的冰都融化了,竟然这么大老远地来接他,还开起了玩笑。 如果不是别冬在,邵其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但这么一路回去的功夫,他已经看明白了,冷峯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他柔软下来了,眉眼时时都带着笑,看别冬的时候充满宠溺,心也是打开的。 邵其华静观不语,但他嘴角也笑了笑。 一路上冷峯也没问邵其华到底对他的作品怎么看,只闲聊些家常,待到了工作室,别冬很自然地去厨房烧水泡茶,邵其华只带了一个很小的随身行李包,放下后径直去了工作台。 冷峯揭开盖布,邵其华神情变得专注起来,围着工作台360度地打量,他看得很仔细,做了这么多年的策展人,他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冷峯自然也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有艺术价值,什么样的作品商业味重,什么样的作品藏着功利心,邵其华这样的人,根本瞒不住他。 别冬端了茶过来,邵其华接过,带着微笑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颔首说“谢谢”,完全把别冬当一个对等的人,让别冬心里的紧张都缓解了大半。 别冬看人只会看一点,这人是否善良,是否对他保有善意,这点在邵其华的身上,别冬看到了,是以他很快放松下来。 但他心里又有了另外的紧张,这些作品到底会得到怎样的评价?他自己觉得很好,可是专业人士会如何看?他心里很希望冷峯得到行家的认可,并将这些作品带给更多的人看到。 他站到冷峯旁边,也递给他一杯茶,冷峯看起来倒还好,点了支烟,喝了口茶,这批作品其实已经基本成型,虽还不是成品,但好与不好,邵其华这样的行家能看出来。 好一会,邵其华摘了眼镜,站在工作台边,双手撑着桌沿,别冬心都跳得更快了,邵其华转头看着冷峯,说:“你背叛了你的父亲。” 别冬一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冷峯瞬间明白过来,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 邵其华也笑了,两人相视,心照不宣地笑了好一会。 冷峯说:“我根本就不在乎。” 邵其华点点头:“也好。”他擦了擦眼镜,又戴起来,眼睛都在闪着光,说:“上次我就说过,你父亲的那套理论和方法是不是束缚住了你,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你彻底挣脱了他,才找到了你自己。” 别冬听明白了,他没见过冷峯以前的作品,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风格和感受,无从对比,但仅就现在的这些,他觉得冷峯的每一刀,都遵从了自己的心。 因为他全都能感受到,这作品里有对他的爱。 有没有爱,最是骗不了人。 邵其华的眼神落到别冬身上,笑着说:“你很了不起。” 别冬一下红了脸,这话他又不懂了,就算不懂他也觉得是不是太夸张,自己受不起。 冷峯哈哈一笑,转头看了看很不好意思还有点局促的别冬,对邵其华说:“小冬现在就是我的一切。” 邵其华点头:“看出来了,这么沉浸在一个人和一件事情中,简直好极了,说明你的五感已经全都打开了。” 这批作品里的情绪表达邵其华全都感受到,不仅来自于作品本身传递的放肆、惊惶、开怀,还来自于作者做作品时的专注与温柔,无情无欲毫无表达的雕塑家终于找到了他应该走的途径,邵其华为冷峯高兴。 他还想看最早看过的那件作品,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名字,现在冷峯告诉他,那件就叫“冬”。 对那件雕塑,冷峯一直认为只需要有别冬一个观众,但现在邵其华说起,冷峯询问别冬的意思,别冬当然不介意,于是邵其华见到了完完整整的成品作品。 他还是最喜欢这一件,情绪太浓了,而且十分复杂,作品与作者共同传递出交融在一起的复杂气息,脆弱、倔强、怜惜、愤怒……连观看的人心绪也随之起伏。 邵其华扶了扶眼镜,说:“这是近几年我见过的最好的雕塑作品,不论国内还是国外。” 得到如此肯定的评价,别冬心里的担心渐渐松缓下来,冷峯不见情绪波动,始终如一的淡然,无论多久,只要一见到这尊雕塑,他的连眼神都变得温柔。 邵其华回身,说:“都看过了,我们来聊聊正事儿吧。” 其实从冷峯微信发给他的图片中,邵其华心里几乎就已经确定了他要做什么,这趟特地飞过来,只是想把一些细节当面落实清楚,他也知道,现在的冷峯不比从前,对名利场已经失去兴趣,要游说这样一个艺术家再出山,他需要拿出诚意。 几人回到客厅沙发,别冬又去厨房拿了热水壶过来续上茶水,还切了个果盘,邵其华招呼他:“小冬别忙了,别把邵哥当客人,过来咱们一起聊聊。” 冷峯直接把他按在沙发里,不让他起身。 邵其华说:“回登虹吧,我来认真给你策划一次个展。” 别冬心里“咚”地一声,终于到这时刻了,他想。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冷峯不能一直藏在这里,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冷峯却笑了笑,说:“邵哥,你知道的,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要做展,如果不是你来,我都没打算让它们有别的观众。” 邵其华点头:“我明白,你不在乎有没有别人能看到,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你只是做给一个人的,只要他看到了,他喜欢,就足够了。” 不知什么时候冷峯已经握住了别冬的手,握得很紧,他转头看了眼别冬,说:“对,只要小冬喜欢。” “我也不想用什么让以前诋毁你的人来看看现在的你,这样的话术来让你出山做展,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话对你没用,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他们,像你说的,你只在乎一个人,那我就想问问这个人,他怎么看。”邵其华说,跟着眼神转向别冬:“小冬,你说呢,你觉得阿峯到底要不要做展?这些作品,要不要让更多的人看到?” “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邵哥绝对不为难你们。”邵其华又补了句,微笑着看斜对面的俩人。 不得不说邵其华很会攻心,冷峯一下急了,刚想让别冬别着了这人的道,他这是明晃晃地在下套,就听着别冬说:“邵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峯哥既然做了作品,而且得到了你的认可,就应该让更多人看到,只有我看到,太可惜了。“ 冷峯着急:“小冬,别听他瞎说。” 邵其华笑盈盈地,这会倒不说话了,他朝别冬眨了眨眼,别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反过来劝冷峯:“峯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你做了展,我真的特别为你骄傲。” 冷峯说不出话了,对着别冬明亮又真诚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很嘴笨,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打消别冬的念头。 最重要的,他不舍得让别冬失望,别冬要什么,要星星要月亮,他都会去满足,哪怕是要他做展。 老狐狸邵其华在对面一语不发,闷头喝茶,心里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 第72章 他是朵野花 邵其华没再追问冷峯是否同意,直接跟他商量各种做展的细节。 他手里的资源众多,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许多环节,给冷峯提供的一些合作方,诸如场地,诸如美术评论家,甚至一些潜在的藏家等等,都是冷峯此前没有合作过的,换言之,都是冷峯父亲那个派系触及不到的。 冷峯觉得很奇怪,他一直以为邵其华是他父亲这边的人,至少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邵其华就说,“你父亲很记挂你,让我过来看看”,但后面的交往中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于是他直接说出了疑惑,邵其华笑了笑,说:“我的确跟你父亲相熟,但并不代表我就是他的人,作为一个独立策展人,最重要的就是独立二字,我只服务于我看好的艺术家,不服务于其他,我能调动的资源也都是为这件事服务。” 他又说:“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者,你的想法我自然放在第一位,比如你不希望再借用到你父亲的关系,那自然我会避开这些。” 冷峯真觉得邵其华是个聪明人,跟他合作很省心,这人资源广,情商高,专业眼光还毒辣,能在圈里混成顶级策展人,还不被各家派系斗争所干扰,果然是有他的本事的。 现在在这人面前,冷峯半分架子都没有,既然定下做展,他很真诚地表达谢意:“后面的事就麻烦邵哥了。” 邵其华摆摆手:“你就只管把作品继续做完,剩下的杂事都我来搞定,说白了,我是个商人,名利场也混了半辈子,难得现在自己有了些微薄之力,就只想发掘一些我认为有潜力的,真正能成为人物的艺术家,把他们从籍籍无名做到名利双收,我也会有成就感。” 经纪人是艺术家的推手,冷峯在圈里多年,自然知晓,没有推手的艺术家,纵然才华再高,纯靠自己想出头几乎没有可能,其实各行各业都一样,潜心创作的人,更需要一个这样的搭档,才能一直持续创作,不然饿着肚子很快就疲于奔命了。 现在的冷峯就是邵其华押的一块宝,能不能发光,能发多大的光,就看他这个经纪人如何打磨。 “我只有一个要求,”冷峯说,虽然很不近人情,但他必须提出来:“我现在的这些作品,只有一件不能拿去做展。” 心花鹿撞 第41节 不用说邵其华也知道是哪一件,他心里觉得非常可惜,因为他知道,只要那件被展出,冷峯一定会再次一举成名,虽说就靠其他的作品也能获得展出成功,但那件是不一样的,那件是真正的珍宝。 但聊到这会,他也不想过于勉强冷峯,于是同意了,就用其他的作品展出,至于具体的时间,约莫在一两个月后,邵其华马上去跟登虹最好的当代艺术馆谈展期,具体时间等他安排通知。 聊完了正事,邵其华了却惦记了快一年的事情,心里十分高兴,也十分肯定,这家伙的前途远不止于此,只要冷峯能保持住现在的状态,他有信心可以把他推上最顶尖的国际舞台,并且,不依靠任何裙带关系,堂堂正正地获得真正的认可。 对一个策展人和艺术经纪人来说,这是十分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冷峯极其怠慢,这一趟他真正拿邵其华当了朋友,晚上带他一起去司放那边喝酒吃饭,邵其华对这间开在巷子里,老老旧旧的小饭馆也非常有好感,看到别冬一来就很自然地去了后厨忙活,冷峯解释:“小冬一直在这儿工作,之前还帮江沅打理客栈,现在客栈没了。” 这会饭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别冬按他正常工作的节奏,洗菜切菜做菜,端着盘子进进出出,靠脑子就能记下一屋子人点的菜,干起活麻利极了。 邵其华在一边看着,笑意盈盈,拍拍冷峯的肩说:“你这位男朋友身手真利索,看他干活简直享受。” “是吧。”冷峯也笑了,眼睛也一直跟着别冬打转,这点他早就发现了,老早前在蓝雪青家里吃火锅那次,他就发现特别喜欢看别冬忙活,又快又利索,有条不紊。 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朝邵其华眨眨眼,小声偷摸说:“我老婆。” 哈哈哈……邵其华闷头笑了一阵,虽说艺术圈同性恋情多不胜数,但他是个直男,骤然听到这么坦然的称呼,还是不免被尬了一秒,但很快也觉得没什么,还挺甜。 “等开展的时候,你得回登虹一趟,最好开幕式和展览期间你都在那儿,有很多人要介绍你认识。”邵其华说。 冷峯皱眉,一时没回话,展览开幕他必须在,这个他知道,但没想要待那么久,一个展期差不多要一个月,他觉得自己待不住。 “邵哥,要不应酬那些事都麻烦你代劳?认不认识那些人,对我现在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冷峯说。 邵其华却摇头:“不会是你以前打交道的那些,你相信我,都是值得你认识的。” 他其实心里已经安排了一个名单,甚至展览过后下一步如何运作,都已经有了计划,但现在还早,不必这时候就说出来。 冷峯看着进进出出的别冬,别冬忙的空隙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冷峯的眼神,回身朝他笑了笑,其实冷峯心里的顾虑更多在别冬,他自己回登虹待一个月两个月都不打紧,但别冬得跟他一起,他吃不准别冬能不能待那么久。 “我尽量吧,邵哥,真不一定能待整个展期。”冷峯说。 邵其华点点头,到时候他会想办法,要把冷峯运作到更大的舞台,第一步就必须让他从梨津走出来。 “回去后也别跟你父亲置气了,找时间去见见他,冷院一直都记挂你的,还有周夫人,嘱托了我好多事。”邵其华喝了些酒,脸都微微泛红。 既然回登虹,家里这些事都逃不过,这也是一个让冷峯头痛的地方,但他对于“和解”并不抱什么执念,跟父亲之间能和则和,和不了也不必勉强,双方都不必勉强,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跟邵其华说了出来。 邵其华只笑笑,神色有些无奈,这时别冬给他们加了两盘菜,都是他亲手做的冷峯爱吃的东西,继而转身又去忙活,邵其华看着别冬背影,不无担忧地问冷峯:“你家里呢,会接受他吗?” 冷峯面色平静:“我态度都一样,能接受则最好,不能接受那也没办法,我不可能因为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改变我自己。” 艺术圈的同性恋不稀奇,但冷峯家里是正儿八经的学院派,书香门第,冷大院长连野路子的艺术创作都接受不了,更遑论接受儿子要娶一个“野”男人,邵其华对这事有隐忧。 “要不,”邵其华觉得这想法虽然不太妥,但比较安全,试探地问道:“要不展览就你自己过去好了,反正最多个把月你就回来了。”他觉得这样可以免了冷峯因为别冬跟家里发生冲突。 冷峯一怔,他完全没这么想过,当即摇头:“小冬在哪我在哪,他要是不去,我也不会去。” 跟着又补一句:“别忘了,这展览也是因为小冬想看,想做,我才答应的。” ……这把硬骨头,邵其华服气了,扶了扶额说:“那就一起。” 第二天邵其华就回去了,冷峯开始给作品做最后的打磨收尾,兜兜转转地,艺术创作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冷峯挺高兴的,做不做展,有没有名有没有利,他都不在乎了,真正享受和沉溺雕塑这件事。 他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许多籍籍无名的艺术家、创作者,一边做一份简单枯燥的工作养活自己,一边不停止不断地去做自己的创作,因为这才是活着的意义,他原本想的是自己也可以这么活下去,赚钱归赚钱,创作归创作。 邵其华很快定下了展览的日期和场地,就在一个半月以后,在国内近几年名声鹊起的当代艺术馆“虹”美术馆,接下来冷峯还得根据场馆环境做展陈设计,还有一些包装,诸如展览名字,海报设计等等,这些他都想亲自来。 工作量陡然增加,但每晚别冬收工的时候,都能见到冷峯来接他,天太冷了,冷峯不再骑摩托车,都开车来接人。 去登虹的事情两人还没仔细聊过,既然展览时间已经定下,他们的出行也都该计划起来,这天晚上回去后别冬洗完澡,冷峯依旧给他吹头发,待差不多干了关掉吹风,拿梳子给他梳头,为了留着这头发,冷峯真做到了什么都他来,连每次修剪都亲自动手,为了方便也不留太长,就过肩,别冬的头发细腻有光泽,灯光下像绸缎,冷峯在耳廓边贴着头发亲了亲,说:“展览马上就开始了,咱们这趟过去可能要待一阵,邵哥想让我见一些人,到时候都一起,好不好?” 他感觉怀里的人身体明显僵了僵,“嗯?怎么了?”冷峯问。 别冬抬头,转身把胳膊搭在冷峯脖子上,抿了抿唇说:“峯哥,我……能不去吗?” 冷峯怔住,他从来没想过别冬会不跟他一起去这件事,更没想过别冬主动说他不想去,“为什么?”他有些懵。 别冬其实也说不出具体的理由,按道理他应该要陪在男朋友身边的,打扮得光鲜一点,跟他一起出席开幕式,见各种人,即便不会说话,也可以在边上当个陪衬,淡淡地笑着就好。 他想了那么久的,冷峯的艺术创作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他应该得到本来属于他的荣誉,为什么自己反而却步了呢?别冬想,如果硬要说一个理由,那大概是自己畏惧了。 胆怯,害怕,别冬比面对森林里的猛兽还要紧张,他想象不出这趟过去他要面临什么,名利场?邵其华这么说,冷峯也说过,那就是个名利场,别冬觉得,他根本应付不来。 他就是朵野花,就适合开在山坡或悬崖上,哪能被带进殿堂? 作者有话说: 放心哈,冷哥不会让小冬委屈的。 新封面没有得到大家的喜欢…哭泣?那就哭泣着换回来叭,但是我还在外面,等我回家就换! 第73章 胶水都没这么粘 冷峯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个答案,但怀里人的情绪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于是也不再催问,只抱着别冬又亲了亲,缓声说:“别怕,过去不用做什么,就只是在我身边就好,要是你不喜欢,展览那边也不用去,我只是想跟现在一样,每天都能见到你,我要是有事,就让江沅带你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吃吃东西,好不好?” 对了,江沅也在登虹,提起江沅,别冬倒是也十分想念,也想见他的,但他还是犹豫。 再过了会,冷峯坦然说:“行,那咱们就都不去了,反正做不做那个展真的也不重要,什么都比不上我想跟我老婆在一起重要。” 他是真这么想,不是为了刺激别冬让他一起过去才这么说,本来嘛,当他内心找到了自我接受了自我以后,其他人和其他事根本都不重要了。 但别冬听了有些着急,立马摇头:“不行,你得去,那展这么重要,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 “哪里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小冬都不想看,它有什么重要的。”冷峯一脸无所谓:“我也不想看,现在作品就在家里,咱们俩在这看就行了。” “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别冬又开始笨嘴拙舌了,忽而有些后悔,他不该说不去的,本来这种时候,他理应站在男朋友身边支持他,怎么能因为胆怯就后退呢。 心里最后纠结了会,而后说:“峯哥,我跟你一起去,展览肯定得做,开幕式我也去。” 冷峯却不说话了,看着别冬好一会,把他抱进怀里,说:“总之你记好,你想做什么,咱们就去做,你要不想,一丁点都不用勉强自己,横竖我是跟你一起的。” “嗯。”别冬半边脸埋在冷峯脖颈里,觉得自己刚刚好矫情,自己男朋友的展,怎么还怕上了?他为爱人挡住熊挡住老虎都不怕,就去个陌生地方,见几个陌生人而已,怎么倒扭扭捏捏的,太怂了。 他很快想通了,也拿定了主意。 一个半月后,他们启程出发。 出发前几天两人就开始提前收拾行李,那会冷峯就说:“咱们这趟过去,差不多得待到春节后了。” 别冬有了心里预期,做好了心里建设,现在也不觉得时间太久,乖乖点头“嗯”一声:“那可以跟沅哥一起过个春节,还没跟他一起过过春节呢。” 这倒是,上个春节江沅临时回家,后来又惹出那么大一串乱子,这回几个人总算可以好好聚聚。 他突然想起来问:“峯哥,那个,咱们住哪儿?是要住住,你,你家吗?” 话说出口都结巴了,别冬怪自己没脑子,临出发了才想起这茬,一想到有可能要住冷峯家里,他瞬间就紧张了。 冷峯笑了笑,摸了摸他头说:“不住我家,策展方也就是邵哥那边会安排的,咱们住酒店。” 其实邵其华问过他这事,他自然建议冷峯回家,别冬另外做安排,但冷峯二话不说拒绝了,还是那句话,别冬在哪他在哪。 一大早,司放开车送两人去庆原州机场,顺带祝冷峯开展顺利,打趣别冬说让他跟着多长长见识。 这还是别冬第一次坐飞机,出发前他还特地偷偷查了攻略,全没用上,行李和身份证都在冷峯那儿,托运,换登机牌,带着别冬走vip通道,别冬就跟着就行了。 看他好奇地四处张望,冷峯想起来问:“你最早从老家来梨津那趟是怎么来的?” 别冬老老实实地说:“坐火车,就那种绿皮的,坐了两天两夜,中途在郑州换了趟车。” 冷峯这辈子都没坐过那种绿皮火车,甚至在来梨津之前,他跟大多数出生在一线城市的年轻人一样,光只听说,根本见都没见过绿皮火车,他没法想象,在一个拥挤嘈杂充满各种说不清味道的狭窄车厢里,硬座坐上48小是什么滋味。 于是更后悔最初的自己怎么那么混蛋,傲慢至极,一丁点去了解眼前人的心都没有,粗暴武断地给别冬下自以为是的定义结论。 别冬倒不以为意,说:“那趟路上遇到了不少好人,给我吃的东西,还让我蹭车,可惜我那会是个呆子,连人家名字联系方式都没问,回头想谢谢别人都没辙。” 才一年多,别冬想起当初那趟孤注一掷赌博般的投奔,觉得人生际遇颇为不可思议。 冷峯特意定了个头等舱,如果就他自己,他现在无所谓坐什么舱,但想让别冬舒服点,什么都想给最好的,为了让别冬同意,还故意说这也是策展方安排的。 从进了机舱就一直握着别冬的手,别冬专注又好奇地盯着舷窗外,飞机起航,看到云南冬季特有的干燥田野,和四周暗青色的莽莽群山,都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直至穿越云层之上。 他甚至看到如宝石般大小,如宝石般闪烁的梨漾海,激动地拉着冷峯一起看,两人头凑到一块,冷峯说:“对,那就是梨漾海。” “好小啊,指甲盖儿一样。”别冬感叹:“站在岸边的时候可觉得它真像海呢,看不到边。” 这趟出来别冬看什么都新鲜,在梨津的时候冷峯经常觉得别冬有超越年龄的成熟,生活上也是他照顾自己更多,但每次两人外出,在陌生的环境下,别冬会不自觉地依赖冷峯,因为他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不懂,只能紧紧跟着男朋友,这种依赖感让冷峯格外着迷。 他就喜欢看别冬笑,雀跃欢呼,为此想带别冬见所有他没见过的东西,就想让他变回个孩子,什么都不管,开心就好。 到登虹飞了3个多小时,两人早上6点不到就起床,但别冬在路上一分钟都没睡,窗外的云,云下的山川湖海,一切都让他兴奋,一路都在小声叽叽喳喳地跟冷峯说话,还吃了不少东西。 降落前,窗外能看到一座巨大的,广袤无边的,高楼林立的繁盛之城,那就是登虹,冷峯阔别三年的故乡。 到此时别冬反而安静下来,他静静看着下降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繁华的城市,转头对冷峯说:“峯哥,这是你家。”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冷峯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面对三年未归的故乡,终是有些感触,他都不知道这甫一再见,心里竟有几分不习惯。 两人拿了行李,一到接机厅就见到了熟人,竟然是江沅,他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这会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就跟两人拥抱。 冷峯憋了一路没跟别冬说,就想给他个惊喜,果然,别冬被江沅抱得喘不过气来,又高兴又惊讶,闷着声说:“沅哥!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俩绝对串通好了!” “哈哈,这可不怪我,是有些人不让我说的。”江沅精气神看着都很好,比在梨津的时候有劲儿。 “咳咳,抱够了没啊,先放开我老婆。”冷峯眉头早就皱起来了,真是,有完没完? 江沅故意再狠狠抱了下,松开手,仔细打量别冬:“小冬好像又长高了点,嗯,气色不错,看来某人还算有良心,知道照顾人。”说着笑嘻嘻地看向冷峯。 “要你提醒,我老婆我能不知道照顾么。”冷峯锤了他一拳,人来人往的接机大厅,江沅招呼他们:“走吧走吧,我订了饭店包厢,咱们先去吃饭。” 原本邵其华要来接他们,冷峯知道江沅要来,就没让他过来,这时跟邵其华联系,说吃过饭直接去美术馆碰头。 江沅没钱的时候就喜欢排场,现在有钱了更是豪横,午饭直接订在了登虹最好的中餐酒楼满庭芳,这里的淮扬菜是一绝,看得出来他是这里的常客,进了包厢点菜时压根不看菜单,直接报了一溜菜名,直到冷峯喊停:“够了,太多也吃不了,浪费。” 三人坐这么大包间,别冬还真是不习惯,人跟人都隔得太远了,一个大圆桌,三人均匀地呈等边三角形,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一下都拉远了似的,他看看左手边的冷峯,很想靠过去,近一点。 这一眼冷峯就瞧出了意思,埋怨起江沅:“都自己人,你搞这些排场,吃个饭跟隔山望海似的,搞得我跟我老婆离这么远。” 江沅是真不觉得这算什么排场,他现在身为拍卖行老板,跟那些藏家客户吃饭时那才叫排场,冷峯说罢,直接把椅子拖到别冬身边挨着坐下,笑得痞痞的:“这才舒服了,就得挨着。” 江沅给看笑了,心里还有几分惊悚,这冷狗,怎么粘人粘成这样?胶水都没这么粘! 他也不甘示弱,也把椅子拖到别冬边上,挨着坐下,几分嗔怪地说:“不带这样的,让我一人看你们撒狗粮,必须把我也带上。” 两大金刚一左一右,别冬直接给逗乐了,三人哈哈大笑,乐做一团。 服务员进来上菜,看到这么大一圆桌,三人非挤着坐在一处,眉毛不自觉地挑了挑,想笑但又辛苦忍住,别冬看这里的菜,淮扬菜的刀工是一绝,这汤里细如发丝的东西他看不出来是什么,冷峯给他舀了一碗,他吃一口才惊觉:“是豆腐!”瞬间想的是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出来。 “什么都不如小冬和四哥做的饭好吃,真的。”江沅一边吃一边感慨:“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做梦都想再跟你们一起吃顿饭。” 这一说,别冬的怀念之情也瞬间翻涌,明明才刚到登虹,心里却有几分开始想念梨津,也想念江沅还在时候的梨津。 心花鹿撞 第42节 但是,刚刚抵达这座陌生的城市,给他的感觉也不坏,也许因为所见都是故人,爱人相伴,故友重逢,别冬心里挺满足的。 第74章 滚烫滚烫的我爱你 吃过饭江沅跟他们一起去美术馆,冷峯说:“你不回公司么?当了大老板果然潇洒啊。” 江沅从后视镜斜了他一眼,这两人又自觉地一起坐在后座,把他当司机,手还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江沅说:“工作哪有见你们重要,我这老板要是这点档期都排不出来,趁早别干了。” 别冬又忍不住笑出来,他还记得在梨津时江沅完全就是个甩手掌柜,客栈什么事都不操心,也就因为这样,逼得别冬这个管家什么都要做都要管,给他逼出了十八般武艺,其实别冬挺感谢江沅,无论哪方面,江沅都帮他良多。 “咱沅哥变样儿了,是不是?”冷峯跟别冬说。 “嗯。”别冬点头:“沅哥现在这样真好。”精气神好,事业心也有了,人也成熟多了,虽说当初知道要回登虹的时候要死要活,但熬过那股劲,现在的江沅在他应该在的位置上,什么都好。 那冷峯呢,别冬想,跟江沅一样,他也有他应该在的位置,只是别冬现在不是很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江沅自己听了这论调,却只默默哼了声,似不以为然,其实很多事也未必就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和谐,但老友重逢,他不想在这当口倒苦水,也可能是真成熟了些,知道有些苦有些闷只能自己消化,外人无解。 “你家里呢,知道你回来了吗?”江沅问。 别冬也看向冷峯,冷峯说:“我没说,开幕当天总会知道吧,邵哥会请他们过来。” “比我还不像话,跟自己父母打交道还要通过经纪人,你这是耍大牌啊。”江沅故意打趣。 冷峯没再接茬,别冬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江沅说得对,他们总归是冷峯的父母,有观念上的分歧,但没有仇恨,不该这样,但他也说不出什么话去劝冷峯别这样,即便再亲近,那也是男朋友的父母,不是他的,怎么处理这关系,不应该他来指手画脚。 当代艺术馆在另外一个区,这一整个片区艺术馆林立,还有个标志性的大烟囱,许多人在这里看展,拍照,露天就有人做行为艺术,别冬好奇地看着他们,江沅开玩笑说:“都是些疯子。” 不知道怎么,别冬觉得这个艺术区的人跟梨津的人很像,都很……不拘一格,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在了点,也不觉得自己身在其中像个异类了。 “虹”美术馆已经在做展陈,作品冷峯已经提早空运了过来,他们走到最中心的那间展厅,外墙上已经贴上了大大的海报——“春夏秋:冷峯个人雕塑作品展”。 海报是冷峯自己做的,名字也是他取的,直到这会别冬才知道这展览叫“春夏秋”,江沅一怔,下意识就问,那“冬”呢? 冷峯一笑,正逢邵其华走出来,见到他们说:“冬在里面啊。” 原来如此!江沅恍然大悟,不得不感叹这名字取得妙,任谁见了这海报都会问,那“冬”呢?而后便知道,所有的“冬”都在里面,每一件作品都是“冬”。 江沅没见过这些作品,展陈还没完全做好,正在做布光,他一件件看过去,越看越心惊,而后看着冷峯半天说不出话,邵其华跟他们一起,问江沅:“小江总,你觉得阿峯这组作品如何?” 江沅现在跟邵其华也偶有业务来往,两人相熟,怔愕过后,江沅疑惑地问:“阿峯,你这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草,怎么特么就突然成大师了?” 冷峯还没说啥,邵其华率先哈哈大笑,眼神却满是欣赏与欣慰,他看着这些作品,点头说:“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它们是宝贝,有眼光的都知道。”又拍了拍冷峯的肩:“阿峯,准备好,你要火了。” “还真是,”江沅也帮腔:“真特么要火了。” 别冬听了这些,心里觉得真高兴,他满是骄傲地看着男朋友,冷峯也看着他,眼中全是温柔,他对江沅说:“如果没有小冬,我什么都不是。” 江沅这回没回怼说你特么硬给我塞狗粮,而是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也认为是这样,小冬是你的福星。” 一个人有了真正的爱情,打通了五感,体验了情欲,再把这些情绪转移到创作中,技术便不再重要,情感已经足够给作品注入灵魂。 江沅感叹:“看来我与成为大师之间,就差一个爱人。” 一群人又笑起来。 展览开幕在三天后,下午冷峯得留在这儿盯布展,展览方案是他做的,但到了现场还是得根据实际情况做调整,以及每一个细节他都得盯到位,他怕别冬待着无聊,就让江沅带他去艺术园区四处转转,看看别的展什么的,但别冬哪儿也不想去,就只想跟他一块待着,他也不嫌无聊,觉得看一场展览是怎么做出来的也挺有意思。 江沅不得不服气,说:“两个大男人,谈恋爱谈成连体婴儿……阿峯,你就说你,说出去谁信啊?” 过了会,邵其华带了一个人过来,看起来有点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斯文儒雅,很有气质,那人一进展厅,江沅原本懒懒散散的样儿都收了起来,眼中冒出惊讶,上前一步:“呀,邱馆长您怎么来了?” 来人便是虹美术馆的馆长邱写意,也是登虹市美术家协会的副会长,邵其华给冷峯做引荐,几人交错互相握手,邵其华还特地介绍了别冬,别冬根本没见过这种场合,慌乱地也跟邱写意握了握手,邱写意倒是温和地看着他,说:“原来你才是这场展览的主人。” 主人,这词用得很秒,别冬微怔之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神情也松缓下来,冷峯站他边上说:“对。” 冷峯之前没在虹美术馆做过展,也没跟邱写意打过交道,但他知道这样身份的人,跟他父亲铁定是认识的,他们也共同在美术家协会里担着职务,虹美术馆作为最先锋的当代艺术馆,过往合作的艺术家都以大胆,离经叛道著称,还有不少国外的先锋艺术家,而冷峯以往接触的多是学院派圈子,两边没多少交集,他甚至私下在他父亲口中听过不少对虹美术馆的微词,认为这里展出的艺术家都是“野路子”,什么阿猫阿狗包装下都能称作艺术家,门槛低到无下限。 他也能想象到,他父亲冷山辉,若是知自己儿子复出后的首场展览选在了“虹”,心中会有多震怒和不屑。 一想到这,冷峯就觉得好笑,他还挺想看。 晚上邵其华做东,请邱写意跟其他人一起聚个餐,因着邱写意是岭南人,就定在了美术馆附近的粤菜餐厅。 又是如同中午一样的豪华包厢,超大圆桌,服务员殷勤周到,只是这会冷峯不能再任性地跟别冬贴着坐一起,两人坐开了些距离。 饭桌上邵其华做主导,江沅打氛围,邱写意也相当随和,一顿饭吃得挺愉快,其间邱写意对冷峯在梨津的创作十分感兴趣,听到一半,他突然问起别冬:“还不知道小冬是做什么的?” 他这样问一半出于礼貌,一半出于真的好奇,因为冷峯的提及里总有别冬,那些创作也都跟他息息相关,这样的一个人物,邱写意很有兴趣认真了解下。 但别冬一听就紧张了,这一桌的人,拍卖行老板,艺术馆长,协会会长,就连自己男朋友也是大艺术家,别冬说不出口,我就是个厨子……他觉得很给冷峯丢脸。 看他瞬间脸都红了,冷峯不动声色又温和地说:“小冬是梨津生意最好的饭馆的厨师,也是璃山地区的森林救援人员,救过好几遇险的人,我跟着他一起进过一次山,完全就是废人,要不是小冬带着根本走不出来。” “以前还是我客栈的管家,他刚接手的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到后面都做到满房。”江沅也补充到。 “哦!原来这么厉害!”邱写意眉毛都挑起来了,他是真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一个人做这么多事情,还都做得这么好。 还没完,邵其华也加入进来,“小冬做的雕塑邱馆长您是没见过,虽然都是小玩意,但灵气逼人。”说着还掏出手机给邱写意看那只松鼠。 “对!小冬用刀是一绝。”江沅也说。 别冬哪里经受过这种场面,被这么多人这么一通猛夸,他都快钻桌子下面去了,脸红欲滴,正手脚都没处放,手机一震,一条消息显示在屏幕上,是冷峯的。 别冬朝男朋友看过去,冷峯正咧嘴笑着,那消息上写:“冬冬别紧张,他们净说大实话,我的宝宝就是这么好,我爱你。” 别冬瞬间眉眼的笑意都收不住了,别人怎么夸他都听不到了,就盯着消息上最后那三个字,“我爱你”,滚烫滚烫的。 作者有话说: 又要周四见啦~ 最近系统老是出bug,我自己的书我都点不进去,一点就闪退,但是大家的评论都有看,爱你萌! 第75章 你这是胡闹 别冬没有回过去“我也爱你”,他要留着晚上当面对男朋友说,咬着耳朵说,咬着他的肩膀说。 这一天过得满满当当,但差不多打消了别冬来之前对登虹的恐惧,大城市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洪水猛兽,所遇之人都对他保有善意。 晚餐结束,几人一起走出餐厅的时候冷峯直接牵着别冬的手,登虹的冬天很冷,冷峯直接握着别冬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到大厅门口,冷峯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名字,一回头,发现是个熟人,以往合作过的一个策展人沈绛,便喊了声:“沈哥。” 沈绛满脸惊讶地大步跨过来:“真是你,我还以为我看晃眼了。” 冷峯也有些愕然,这一带都是艺术区,没想到果然在这儿碰到了故人,回过神说:“对,刚回来。” 沈绛看了看邵其华和邱写意,他们其实都互相认识,但沈绛明显跟他们不熟,只客气地点了点头,又问冷峯:“听冷院说你这几年都不在登虹,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冷峯都没好意思说我爸妈都未必知道我回来,只含混地笑了笑说:“刚到,本来想过几天再联系大家。” 身边还有其他人,冷峯不欲在此时叙旧,沈绛也看出来,于是说:“那咱们改天再聚,正好最近我也准备去趟冷院那边聊点事情,到时见。” “嗯,回见。”冷峯也没解释说他没住父母家,就这么囫囵告了别。 晚上不用回美术馆,就在餐厅门口他们几人分头回家,江沅送冷峯和别冬去订好的酒店,离美术馆不远,开过去15分钟。 就这么会功夫,上车还不到十分钟,冷峯收到条他父亲发来的信息:回来了? 他一怔,想着沈绛还真是行动迅速,这人是他父亲的嫡系,有什么风吹草动果然汇报即时。 这还是自从他把父亲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后,收到的第一条信息,其实冷峯怀疑,他父亲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曾经被儿子拉黑过,若是以前发过消息发现自己被拉黑,现在应该不会再发消息。 想到这层,冷峯不由觉得荒谬,为自己曾经憋着的那股劲,原来根本就从来没落入过对方眼中而觉得荒谬。 他看了眼,合上手机,没准备回。 不到一分手机电话追过来了,冷山辉的那串手机号码他自然记得,看着屏幕想了想,接了起来。 冷山辉在电话那头语调冷峻,像是根本没在意父子俩快三年没见了,问道:“你回来了?” “嗯。”冷峯淡淡回应。 冷山辉下一句开口就是斥责:“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冷峯摸摸头,他真是,一跟这位父亲对话,就屡屡哑口无言,为什么不回家,您说呢? 但这会他也不想吵架,毕竟时隔已久,便说:“邵哥安排了住的地方,方便工作。”父母的家在城郊,勉强算得上是个理由。 冷山辉沉默了下,而后用不由人商讨的语气说:“现在就回来,我跟你妈都等着。” “明天吧,明天我回来。”冷峯说,他不想现在过去,觉得自己说明天回已经是做了退让。 而冷山辉丝毫不觉得这是退让,简洁了当地说:“就现在。”说完电话就挂了。 冷峯有些头疼,看了看别冬,别冬已经猜到了,问:“是你家里?” “嗯。”冷峯说。 “你现在要回家是吗?”别冬也觉得冷峯应该先回家,但他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虽然他知道冷峯这时候回家肯定是他一个人,不会叫自己一起。 前面江沅从后视镜看着他,问:“要不,现在掉头去冷叔那?” “不用,”冷峯果断地说:“先回酒店。” 就算今晚不得不回家一趟,冷峯也要先把老婆安顿好。 到了酒店,江沅停好车,跟冷峯说:“我就在这等你吧,一会送你过去。” 冷峯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说声“谢谢”,从后备箱拿了两人的行李,跟别冬上去房间,邵其华有心,特地给他们定了一个高楼层的大床房,能看见大半个城市夜景,两人进房间打量了下,冷峯问别冬:“还喜欢吗?” 他替别冬拉开靠墙的窗帘,那里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登虹市高楼林立的夜景扑面而来,别冬被狠狠震撼了下,而后说:“喜欢。” 梨津的古城墙上,他们也曾见过古镇的除夕灯火,但跟此时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那么多的灯,那么高的楼,银河一样环绕着他,流动的车流人群都匍匐在脚下,别冬心里对繁华城市的敬畏之心又隐隐升起,诚然他在电视和电影上见过这样的城市,但身处其间,用自己的双眼这么近地去打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片刻后他催冷峯回家,说:“峯哥,你爸妈还在等你,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已经过了十点,冷峯真不想这个时候扔下别冬自己回家,正想要不给家里发条消息,就说明天回,然后手机关机,管它会不会世界大乱,好好跟老婆待着过了今晚再说……刚想着手机就又响了,接通后冷山辉毫无感情地问:“到哪了?没开车吧?我让老王过来接你。” 老王是冷山辉的司机,冷峯于是说:“不麻烦,江沅送我过来。” “嗯,知道了。” 冷峯叹了口气,算了,回就回一趟吧,不然今天一晚上不得安生,亲了亲别冬说:“你先睡,一会我就回来了。” “好。”别冬站在门口看着冷峯一直走到走廊拐角,看不见了才进屋。 人走后,别冬突然觉得心里就空了一块,很神奇,在梨津的时候他们也并不总粘在一块,白天两人该干嘛干嘛,工作都是分开的,有时候中午冷峯也不来司放这儿吃饭,一天七八个小时不见面是常事,但这会冷峯刚走开,别冬就不习惯了。 心花鹿撞 第43节 可能因为身处异地,别冬想,这城市太庞大了,大到可以把自己吞噬,只有冷峯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车里,江沅问冷峯:“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有个外人在,老爷子也不好发火。” 冷峯轻嗤:“发火?他要发什么火?大半夜的非把我叫回去就为了跟我发火?” “你看你这态度,就你这样回家你俩保准吵起来……”江沅可太了解这对父子了,他还挺揪心。 “没事,”冷峯不以为意:“我回去是我的责任,不是为了培养父子感情。” 唉,江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车开到冷峯家小区外,冷峯说:“你就别进去了,登记太麻烦,我走进去好了,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等你?从这儿叫车回市区可不好叫。”江沅说。 “你回吧,一会我叫车或让王叔送我。”冷峯朝他挥了挥手:“谢了啊。” 大晚上的,冷山辉在家还穿着可以见客的衣服,跟夫人周采薇一起在客厅等着冷峯,见到冷峯进来,冷山辉还没什么表现,周采薇倒先红了眼眶,他不是冷峯的亲妈,在原配夫人早年病逝后,她才续弦进了冷家,那时冷峯才十岁,算得上是她一手带大的,后来也没生育,跟冷峯的关系比那对亲父子要融洽得多。 冷峯叫了声:“爸,妈。”周采薇拉着他的手絮絮说着“可算回来了”…… 三年没见,父亲老了些许,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人心非草木石头,他并不是毫无感慨。 但这感慨还没完全发酵出来,就被冷山辉的冷哼打断了,他冷冷地打量了一会儿子,说:“跑出去三年,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长进。” 冷峯在心里骂了声自己,果然刚刚对这位老父亲的感慨就特么是多余,冷山辉吸了口烟斗,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坐吧。” 冷峯此时的感觉十分强烈,这间他从小住到大的屋子,他的“家”,他已经完全成了这里的客人,也好,他想,客人就不必留在这里,做个客,马上就可以走。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好好跟父母聊几句,缓和了下情绪,问道:“这几年,爸妈还好吗?”话说出口,三年疏于联系,冷峯多少有些自责。 周采薇看了眼冷山辉,温和地说:“都好,除了你爸总是念叨你……”话还没说完,冷山辉打断她:“一家人,不用说假话。”他看着冷峯:“我从小就告诉他,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朋友是,亲人也不例外,他排斥我们,宁愿一个人跑到一边去,我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念想。” 冷峯哑口无言,都快笑了,既然互相都没念想,那何必非让我今晚回来? 稍坐片刻,他便准备起身,然而刚站起来,冷山辉便皱眉:“我话还没说完。” 冷峯眉心都拧起来,重新坐下,耐心问:“您想说什么?” “阿邵跟我说要给你做个展,我同意了,让他弄吧,就当是给你这几年胡闹收个尾,既然已经回来,就把心好好收一收,接下来你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冷山辉不疾不徐地朝冷峯说。 冷峯怔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时难以置信到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消化这句话都用了好一会。 然而冷山辉似根本察觉不到冷峯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说:“今晚就住家里,明天我让阿邵把酒店退了,你回家来,那个展览就让他们去弄吧,反正也不重要,以后你都按我的计划来。” 冷峯总算明白了这趟被叫回来是要做什么,待冷山辉讲完,片刻寂静之后,冷峯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笑。 作者有话说: 咱冷哥以前那烦人劲儿看来都是遗传:) 第76章 两套礼服 似乎直到今天冷峯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他父亲冷山辉,是个怎样的控制狂。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前仰后合,冷山辉怔愕地盯着他,手里烟斗都凝在半空,而后眉头紧锁,隐隐的怒气也弥漫了上来,却不开口,等着冷峯自己平静下来。 冷峯终于笑完了,脸上的表情跟大彻大悟一样,看着父亲,好一会说:“原来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这么做的。” 语调也很平静,他已经根本不想吵架了,只是平静地说出他的决定,他是个成年人,要走要留,要做什么,早都可以自己安排,除非冷山辉把他绑在这里。 他也根本懒得再去辩解、申诉,因为根本没有用,他父亲冷山辉睥睨众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行动,都只等着对方跪叩“谢主隆恩”,对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冷峯如今看透了,也烦透了这一套,让这老头自说自话自己玩去吧。 “您觉得不重要的那些,恰恰是我认为很重要的。”冷峯说:“我知道我说这些您根本不会懂,您也不屑懂,算了。”冷峯又自嘲地笑了声,直接起身说:“我走了。” “站住!”冷山辉也起了身,满面怒色全都显露了出来:“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三年不着家,回来了还得你老子一请二请?你今天哪都不准去!” 父子俩体型相差无几,两人看着对方,剑拔弩张的味道立时就出来了,周采薇紧张地在一边絮絮劝说,却根本没人听。 冷峯垂头想了想,那就不如说实话吧,他说:“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爱人还在酒店,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 这话一出来,冷山辉和周采薇都愣住了,爱人?冷山辉的面色明显缓和了些,语调僵硬地说:“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怎么不一起带回来?” 冷峯笑了笑,还没说话,他不想这会说他这个爱人是男的,说了今晚上就真的别想离开了。周采薇责怪冷山辉说:“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肯定得正式点,你这大晚上临时把人叫回来,叫小峯怎么带女朋友回来嘛。” 这话有道理,冷山辉面色又好了不少,磕了磕烟斗,问道:“在梨津交的女朋友?做什么的?比小程好?” 小程就是程漪,那个被冷峯放鸽子逃婚的大小姐,冷峯没解释,只说:“对,他很好。” “行吧。”冷山辉终于松了口:“既然有了对象,做人就得稳重点,有点担当和责任心,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的,对人姑娘也要负责任,谈对象就认真谈,不能玩弄别人的感情……” 冷峯制止他:“我知道了。”他想他这恋爱谈得不要太认真,用不着这些叮嘱。 “那行吧,你去酒店陪陪她,过几天我正式安排下,大家一起见个面。”冷山辉说。 “嗯。”冷峯说,往外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身问道:“开幕式您来吗?” 冷山辉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阿邵请了我,怎么也得去下,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长进,他这事没办好,哪怕按你以前的水准,也不至于弄在那么个不入流的美术馆。” 冷峯在心里又自嘲了声,什么也不想说了,只点了点头径直走了。 冷山辉对人对己都异常严格,冷峯从小就知道这点,不仅对自己,印象中冷峯就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对任何事情表达过“满意”,他曾按照父亲的艺术方法论学习,没有想过要超越自己的父亲,只希望能让他满意。 但没有,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得到过。 他的父亲一边“公正公平”地评判他做的东西不行,一边却又把所有的资源都堆到他身上,美其名曰“你离了你老子什么都不是。” 很久以后,冷峯知道了pua这回事,完完全全能对照上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内心大为震惊,但他仍然下意识地把事情往善意的方向去想,也许冷山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无意识的,天生就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 但看清这一点后,冷峯便不再愿意受他掌控,荣玉的那件事是个导火索,如果没有那篇轰动业界的美术评论文章,冷峯想,也许他父亲不会暂时收手,他也就没有办法彻底逃离这场密不透风的掌控。 这样看来,荣玉没有毁了他,反而救了他。 回酒店的路上冷峯想了想这些“前尘往事”,觉得命运兜兜转转何其有趣,你以为的绝路,到头来其实是生机。 回到酒店时已经快一点,冷峯找前台重新拿了房卡进屋,发现一盏微弱的床头灯仍然亮着,他刚进去别冬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还有些欣喜:“峯哥,你回来了?” 别冬以为冷峯今晚肯定不会回来的,这么多年没回家,这趟被父母叫回去,怎么也要在家里住一晚,这是应该的,他也做好了准备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想到冷峯竟然回来了。 冷峯还带着外面冬夜的寒气,别冬朝他伸出手,他抱住这个暖融融的人,刚刚在父母家所受到的所有负面情绪瞬间就消散了。 简单洗漱了下,冷峯迫不及待地钻进被窝抱着老婆,别冬问他:“回去还好吗?没吵架吧?” “没。”冷峯说,那几句搓火的话也算不上争吵,“不说这些了,老婆。” “嗯。”别冬点头,缩在冷峯的怀里。 “我好想你。”冷峯在他耳边说,他是真的想,很奇怪,就回了趟家而已,一来一去不过两个多小时,怎么就这么想。 别冬抱着他的腰:“我也想。”他都不好意思说,冷峯前脚刚出门他就开始想了。 深夜里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人脸红,哪怕这些话第二天想起来会让人不好意思,离开梨津的这第一个晚上他们难以自制地做了好几次,从床上滚到地上,别冬从没像今天晚上这样,完全不想停下来,最后一次他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看着已经沉睡的庞然大城,跟冷峯一起身寸了出来,转头咬上冷峯的肩,终于说了那句想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话:“我爱你……” 筋疲力尽。 身体被掏空后,心里却满了。 冷峯抱着人去浴室清洗,温和的水流浇在两人身上,他们面对面抱着,别冬几乎挂在冷峯身上,冷峯用手zhi温柔地清理了好一会,最后一次他没有带tao,直接弄在了里面,“不舒服吧?”他问别冬。 别冬趴在他肩上,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tui间时不时有东西涌出来,这滋味当然不舒服,但是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心里却是舒服的。 第二天两人醒得都比较晚,好在这几天只需要盯一盯布展的最后收尾,展览开幕的一应工作都有邵其华安排,很省心。 冷峯说登虹的冬天常常雨水淋漓,阴冷潮湿,但别冬来的这几天每天都是大晴天,两人在酒店吃完早餐,悠悠闲闲散着步去美术馆,路上冷峯买了热咖啡和热牛奶,两人捧着暖暖和和地走着,别冬都开始喜欢上这座城市了。 这天忙完后,冷峯带别冬去商场买衣服,虽说他自己并不介意开幕当天穿什么,但开幕式那天会来不少人,他看了邵其华邀请的嘉宾名单,搞当代艺术的业内大咖有不少会来,据他说还有国外的几位重磅人物,目前还在敲定他们的行程,这样的话场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冷峯决定给两人都买套礼服。 不用特别正式,但可以应付这样的场合即可,冷峯选的是他以前穿过的一个英国设计师品牌,即使是正装也带着艺术设计感,不会过分严肃。 别冬上一次进商场买衣服还是刚到梨津,被江沅拽去的那次,江沅说他像模特,这回在这家商场,冷峯挑了几套先让别冬试,每一套出来的效果都让导购“哇”地赞叹,其实这家的衣服很“难”穿,很挑人,得个高、肩宽且身形单薄才好看,别冬完全符合,那衣服穿上身就跟定制似的,一片赞叹声中,别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勉强承认这样的自己是好看的。 脱衣服时别冬悄摸看了价格,当即就不想要了,要不是导购在他都差点爆粗口,太特么贵了也,为这个冷峯又劝了好久,别冬死活都不同意,冷峯没辙,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别冬瞬间脸红,而后忍不住翘着嘴角点了点头,同意了。 冷峯自己其实不适合这个牌子的衣服,他体型壮硕,之前穿的时候就差点把自己勒死,便又去其他品牌看,在一个常见的大牌那挑了一套,试衣服的时候让别冬也把刚才那身换上,看看两套衣服一起搭不搭。 两人都换好衣服,一起站在试衣间的镜子前,别冬想起冷峯刚刚讲的话,脸红得停不下来。 两个导购姑娘在一旁星星眼,一会看人,一会看镜子,一个年轻导购姑娘心直口快地说:“你俩也太搭了,简直可以原地结婚。” 刚说完就被她的同事锤了一拳,那姑娘赶紧捂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工作时候猝不及防地磕了cp,也太失礼了…… 两人看看对方,一点不恼,冷峯满眼都是“你看别人也这么说”,别冬嘴角一直在笑,刚刚冷峯就跟他说:“衣服就买了吧,老婆,以后咱们结婚的时候也可以穿。” 第77章 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三天后,“春夏秋——冷峯个人雕塑作品展”开幕,仪式定在晚上八点。 冷峯和别冬下午就一直在了,穿着特意买的礼服,午饭过后冷峯还带别冬去修了头发,剪短了些,而后扎了个好看的揪,配着这一身,很像个少年明星。 只是别冬多少有些紧张,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越临近开幕越紧张,话也越来越少。 开幕式其实就是个酒会,除了邵其华邀请的嘉宾,也有不少得知消息自发前来的艺术爱好者,这场展览除了邵其华这边,虹美术馆也专门做了宣传,知道的人不少。 从七点多就陆陆续续有人进场,整场邵其华看起来是最忙的,忙着给冷峯介绍各种人,别冬跟他一起,静静地在一旁就当个称职的背景板和“花瓶”,邵其华请来的嘉宾大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拍卖行老板,藏家,美术评论家,艺术媒体和自媒体,这些人有的知道冷峯,有些并不熟,但他们从邵其华的态度中都知道,这是这位顶级策展人重点要推的人,冷峯的态度不卑不吭,在一起交流他的经历和这场展览的艺术创作时,总会带到别冬。 有些人对别冬有兴趣,会跟他寒暄几句,有些只是眼光淡淡扫过,更多关注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聊商业的有,聊艺术的也有,冷峯都应对自如。 有一位邵其华重点介绍,是位很有资历的评论家赵棠,老先生长居欧洲,这时节正好在国内出席活动,被邵其华邀请了过来,邵其华给冷峯介绍的时候提到他曾跟荣玉是校友,那位老先生仪态非凡,跟冷峯就学术问题交流了许久,即便冷峯提到数次他这次的创作全都跟别冬有关,但那位老先生至始至终没有看过别冬一眼。 别冬安安静静地站着,心里却一点一点地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这个晚上对邵其华和冷峯都很重要,业内人士如何评价这些作品,关乎着冷峯的艺术家之路能否翻身,原本冷峯不在意这些,但自从昨晚他父亲那句“看来你也没什么长进,这个展不重要”之后,他反倒很想证明点什么。 哪怕不为他父亲,证明给自己看也好。 嘉宾越来越多,冷峯愈加忙碌,在人群中穿梭时始终记得带着别冬一起,但时间一长他也有些顾不上别冬此时的感受,忽略了身边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了。 别冬不习惯,这不习惯的感受越来越强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所有人都亮丽堂皇,他也像模像样地身着礼服,然而他知道自己格格不入。 这些人讲的话他都听不懂,甚至有时候都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他尽力让自己面带微笑,但心内却很仓皇,渐渐手脚都很僵硬,脸上更是,他觉得有些累。 直到江沅来了,别冬眼前一亮,跟看到了救星一样,此时冷峯和邵其华正在跟一个老外交谈,他跟冷峯悄声说:“沅哥来了,我过去下。”冷峯只来得及朝他点点头。 江沅今天也是正装出席,别冬刚想说沅哥你今天好帅,就被江沅夸张的一声惊叫打断了:“小冬!天哪你也太帅了!小明星啊今天!” 别冬有些不好意思,做了个“嘘”的手势,江沅四周看一圈,问:“阿峯呢?” 别冬指了指:“在那边,正跟人聊事情。” 江沅说:“让他忙他的,今天是他的大日子,这一屋子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前程如何就看今晚了,咱们别去打扰他。” 心花鹿撞 第44节 “嗯。”别冬点头,他也是这么想,虽然……他又朝冷峯的方向看了看,身边围绕的人更多了,不知道有人说了什么,那群人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冷峯跟对方碰了碰酒杯,两人仰头一饮而尽,神情愉悦。 真好,就应该这样,别冬想着,冷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过了八点,人越来越多,还来了许多别冬看不懂的人,在他看来很奇装异服,他问江沅:“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江沅说:“都是艺术家,搞当代艺术的,我跟你说,有两个地方的人最像疯子,一个是当代艺术圈,一个是时尚圈。” 别冬哑然失笑,其实梨津也有许多这样的人,这几天他在这里的园区见了也不少,反倒是这些怪咖让他有了点莫名的归宿感。 江沅现在身为拍卖行老板,许多人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一会别冬又不自觉被挤到了边缘,他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拿了一杯酒,默默在人群中闲逛,走到一个角落,打量这繁华的会场。 有个人靠近了别冬,是个穿着黑礼服裙的女人,很不经意地问他:“你就是小冬吧?” 别冬楞了下,下意识点了点头,说:“是的,请问你是?” 女人朝他笑了笑,红唇明眸,长长的钻石流苏耳环晃着别冬的眼,她说:“认识一下,我叫程漪。” 程漪?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别冬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突然记起当时在江沅的客栈里,伊敏怒极攻心爆发出的怒吼,“冷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对程漪也好不到哪去”,他记得冷峯曾经有个未婚妻……种种联系起来,别冬心跳有些加速,他木木地再次说:“你好。” 程漪挑眉看他:“你知道我?” 别冬不会说谎,说:“你是峯哥的……”他很不想说前未婚妻四个字。 程漪笑了:“看来还真知道。”她整个人落落大方,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那是我老公,我结婚了。” 别冬看过去,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正跟其他人在聊事情,程漪说:“今天不是我要过来,阿峯的东西我没那么有兴趣,但我老公想来看看,他喜欢收藏艺术品。” 别冬默默听着,觉得怪异得很,总不至于她老公还要收藏冷峯的作品吧? 程漪说:“阿峯逃婚那次我真的非常生气,杀了他的心都有,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没有担当,但后来碰到我现在的先生后,之前的一切就都不在我心上了,后来又听伊敏讲了你的事,当时我就说她弄错了,跟你在一起的不会是江沅,应该是阿峯,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别冬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程漪身上没有敌意,最多有一些好奇,她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说:“原来你就是阿峯的审美和眼光,不得不说,挺不错。” 这话又让别冬有些难堪,像是在品评一件东西物品…… 程漪问他:“你多大了?” “二十。”别冬有些不想跟她聊,勉强应付。 程漪笑了笑:“好年轻,今晚老爷子会过来,你做好准备。” 别冬一怔,老爷子?他刚想问谁的老爷子,背后被人揽住,冷峯熟悉的气息混着些酒气传过来,语气十分不耐:“你们在聊什么?” “紧张什么,”程漪神色嘲弄:“怕我挑拨你们?你们的感情这么脆弱?” 冷峯直接插进两人中间,把别冬挡在身后,朝程漪说:“程小姐,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别找小冬。” “哈哈哈哈……”程漪骤然大笑,前仰后合,冷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程漪停下来说:“原来你真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啊,还挺新鲜,以前都没见过。” 冷峯面色难看,“好了,”程漪摆了摆手,又朝她老公指了指:“我老公在那,你还不知道我结婚了吧,冷峯,我对你早没兴趣了,但是不得不说,你的小男友不错。”她提着裙子准备往她老公那边走,又回过头,对冷峯说:“好好对他,别跟对我似的。” 冷峯把别冬搂得更紧了,“不管她说了啥,都别往心里去。” “真没说啥……”别冬想,程漪对自己好奇也是应该的,换他他也好奇。 这时邵其华过来,问冷峯说:“老爷子还没到,要不再等会?” 冷峯摇头:“不等了,他迟到是他的事,说不定就没准备来,也好。” 老爷子……别冬赫然想到,就是冷峯的父亲!他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 将近8点半,邵其华站到作品中间,拿银勺敲了敲酒杯,场内的音乐声也低了下来,所有人自动围了过去,邵其华喝过酒,脸色微红,但明显神情亢奋,他说了一段开场词,感谢今天到场的所有人,又讲了他为什么要策划这场展览,他毫不避讳冷峯的过去,又说冷峯如今的作品摆在这里,价值几何,观感如何,都任君评价。 场内掌声响起,邵其华没有“捧”冷峯的意味,所讲的话大气公正,他朝冷峯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开幕式上艺术家总要致个词。 冷峯从别冬身边走过去,前一秒他还没什么感觉,一站到人群中间,看着眼前一双双对他饱含赞许的眼神,和看到四周被精心布置的灯光笼罩的作品,心头有一股复杂又难言的情绪涌过。 只有真的站到人群中心,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等待此刻良久。 跟着就看到了正对着他的,紧皱着眉头神情冷峻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 小冬别紧张~ 第78章 您见过了,这是小冬 冷山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跟周采薇一起站在人群的前排,他已经看到了作品,努力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如果此时不是正赶上致辞,他会直接劈头盖脸地痛骂儿子,你做的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冷峯跟父亲短暂对视了下,而后眼神挪开,开始致辞。 他没提前准备讲稿,只是简单地说了说心里话:“我消失了很久,有很长时间没有做过东西了,有一段时间觉得艺术毫无意义,毫无价值,还不如一个木匠来得实在,前不久我还真想过要不然去做木匠,就凭我这手艺,估计能在木工界闯出一片天。” 人群中响起一片笑声,都是善意的。 别冬也笑了,冷峯朝他看过来,继续说:“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稍微停顿了下,人群中有一些被冷峯介绍过别冬的人,也朝别冬看了过来,还朝他微微颔首,别冬周身肌肉都绷紧了,他没想到,冷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他,还当着他父母的面。 “大家可以看到,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关于一个人,我把展览叫春夏秋,那冬呢,冬去了哪儿?” 别冬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我就说!冬去哪儿了,原来冬就是作品!” “我所有的作品,都是冬。”说完这句话,冷峯朝别冬伸出手。 别冬脑子里嗡地一声,四周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许多双眼睛同时看向自己,他几乎僵在原地,冷峯直接几步跨过来牵起他的手,把他一起带向中央,“给大家介绍下,我的爱人小冬,如果没有小冬,就不会有今天大家所看到的这些。” 四周潮水般的掌声响起,那些穿着奇装异服浑然不羁的艺术家还吹起了口哨,别冬觉得后背都冒出了汗,眼前的一切都错乱恍惚,唯一带给他真实触感的,是冷峯始终紧紧牵着他的手。 冷峯没让别冬成为焦点太久,他知道别冬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但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如果把爱人藏在背后只字不提,就有点太“渣”了,所有身处荣光的时刻,他都希望是两个人共同分享的。 致辞过后,人群又渐渐散开了,酒会这样的场合本就是社交名利场,难得在一个空间内聚集如此多的各种“资源”,所有人都继续搜寻自己的目标。 邵其华走到冷山辉跟前,叫了声:“冷院,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冷山辉周身寒气如冰,冷冷地说:“这就是你们要做的展?” 邵其华并非觉察不到他的态度,然而冷峯现在的作品是他本人非常认可的,这场展览也是他筹谋已久,因此并不会轻易被冷山辉的态度干扰,冷峯就更不会了,神色淡淡地站在一边,明明是局内人却仿佛置身事外。 邵其华把冷山辉往展场后方引,那里有间vip会客室。 “今天来的艺术媒体,还有评论家都很看好阿峯现在的作品,他现在的突破很大,冷院,您不要以单一的眼光来评判,艺术也是在不断变革的,今天赵棠也来了,就是荣玉的师弟,他也明确表达了对阿峯现在艺术创作的认可,这些都是学术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邵其华说。 然而冷山辉毫不为所动,他的眼光越过冷峯,朝会客室门口扫了几眼,再回到冷峯身上,说:“你这是走了邪道,博了眼球,不是正途,一两次别人觉得新鲜,但艺术不是这么搞法。” 冷峯厌倦了跟父亲争执,说:“人人都说艺术没有规则,只有在您这儿,艺术全是规则,所以究竟,您眼里的艺术是什么?” 冷山辉眼中的怒意大盛,他站起来朝冷峯低喝道:“你才活了几年,就跟你老子叫板?教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轮得到你来质疑我?” 邵其华和周采薇赶紧起身拦在两人中间,冷峯也站了起来,还是那副神色,淡淡地说:“我没有质疑,只是讨论罢了,没想到您连这个也受不了。”说着竟还笑了笑。 他是真想笑,有些人的心早就是顽石。 父子间这么不对付的时刻,别冬在一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是第一次领教到这样专制蛮横的长辈,他的经验中,这样性情的人应该没什么文化,然而眼前冷峯的父亲明明是个大知识分子,衣装革履,却如此不讲道理。 他有些心疼男朋友,默默跟冷峯又站拢了些。 这一动,冷山辉的目光立刻移到了他身上,别冬周身一僵,冷峯的手搭到他肩上,说:“您见过了,这是小冬。” 如果说刚才冷山辉的眼神只是冷淡和嘲弄,现在看向别冬的眼神已经带上明晃晃的盛怒,对冷峯说:“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人两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觉得败坏家风耻辱至极。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冷山辉问。 “知道,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知道我在做什么。”冷峯说:“我喜欢小冬,要跟他在一起,这显而易见。” 话音刚落,“啪!”,所有人都呆了,冷山辉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扇了冷峯一个耳光。 冷峯自己也没料到,冷山辉向来言辞冷淡刻薄,会用语言杀人诛心,却很少动手,这还是印象里的第一次。 这反而倒好……冷峯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右半边脸,老头身体好,手劲不小,这一把掌扇得结结实实,别冬手伸在半空,“峯哥……”他有些惊慌。 “没事。”冷峯擦了擦嘴角,事已至此,他握住别冬的手,把人带起来说:“我们回去吧。” 又跟邵其华说:“邵哥,今晚还有要见的人吗?” “基本都见过了,有一些有收藏或合作意向的,后面我会另外再约时间详聊。” “好,那麻烦邵哥,我跟小冬就先走了。” 说完不再管冷山辉是什么表情,直接带着别冬出了会客室。 脸上的红印子已经浮现了上来,但好在是晚上,又是酒会,看起来就像喝多了脸红一样,出去后冷峯又跟一圈人打过招呼,叫上江沅就先离开了。 一出大门江沅就“草”了一连串,他看到冷峯已经逐渐肿起来的脸:“老爷子真狠啊,竟然这种场合就动手了?” 那一巴掌扇过来的时候冷峯是真懵了,但过后却反而心里彻底松了下来,打得好,一巴掌把仅剩的父子之情也打没了。 坐在江沅的车后座,别冬跟冷峯还握着手,他扭头看着男朋友,嘴唇蠕动:“峯哥……” 冷峯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脑袋:“我没事,真的。”又说:“回去帮我敷敷这张帅脸。” 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但别冬忍不住真笑了,这帅脸被打的时候他可生气了,要不是对方是男朋友的爸爸,他早就冲上去了。 酒店房间里有冰箱,但没冰块,别冬打电话让前台送了包冰袋过来,又自己在冰箱冻上冰块,好好给男朋友敷脸。 五大三粗刀枪不入的大猛攻,一个人单挑一屋子地痞流氓的时候都不带退的,就算挂了彩也是勋章,此时却拿出委委屈屈的劲儿,三两下把礼服脱掉,别冬让他在床上躺好,他偏要把头搁在别冬腿上,红肿的半边脸侧过来,鼻子嘴都朝着别冬的腰,位置都摆舒服了之后再让别冬好好给他敷一敷。 赶上别冬今晚对男朋友的心疼到了顶点,到底是大冬天,他没把冰袋直接按在脸上,怕太冻,包了毛巾在脸上一下下轻轻按着,躺腿上那个无所事事又不安分的人正好把手伸进了别冬衣服下摆,从腰一直摸到胸。 还轻轻捏着那两点,别冬给他弄得脸潮红,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说:“别弄,敷脸呢。” “昂,敷脸呢,老婆,我脸疼。”冷峯又把别冬的手拉回到脸上。 别冬也不知道冷峯怎么回事,挨了打还心情这么好,他只能继续纵容某人,一边接着给他敷那张帅脸。 偏那双手玩上了瘾,干脆把别冬衬衣下面的几颗扣子解开,一边手按着两点,一边嘴唇贴着腹部亲了起来,别冬给他折腾得没办法。 过了会,冷峯突然停下,嘿嘿笑了起来,别冬脸红红地又无可奈何:“还不都是你。” 冷峯把头朝开处挪了挪,然后看着眼前鼓起来的小山丘,说:“我今儿才发现,这个姿势不错,方便又省力,还不耽误敷脸。” “敷你个……”别冬牢骚还没说出口,冷峯已经把头凑了过去,拱了拱:“老婆,我饿,给吃吗?” …… 别冬手里僵住,忍不住朝后撑住身体,脖颈向上仰着,底下传来shi热的触感,很深,他闷哼一声,看到天花板的水晶灯都开始晕眩…… 第79章 不能带家属吗? 展览开幕后冷峯变得很忙,邵其华给他排了许多行程,基本都是见各种人聊各种事,有时一天有好几拨,上午约brunch,中午约饭,下午还有下午茶,晚上就更不用说了,每天晚上都是排满的,冷峯来之前就跟他讲好了,只在这里待一个月,邵其华人尽其用,各种有用的人都得见一遍聊一遍,尤其大家已经看过冷峯作品,聊起来更有目的性。 心花鹿撞 第45节 这场展览的各种美术评论也已经出来,专业的艺术媒体,博眼球的自媒体都相继发了文稿,尤其那帮自媒体,将冷峯此前过山车一样的人生经历仔仔细细扒了个遍,倒是让他火出了圈。 其中分量最重的自然是赵棠的那篇评论,邵其华是有意的,既然冷峯此前是折在一个有权威的评论家手里,那此次站起来也必须从真正的权威评论里获得肯定,赵棠的声望不比荣玉低,且研究方向偏向现当代,国际视野,十分契合冷峯。 赵棠的评论很快登上了一家权威艺术媒体,他为人处世极尽冷淡,然而文章措辞却截然相反,在文里对冷峯大加褒奖,用词热烈,说在作品中看到了一个创作者的赤子之心,这番论词彻底洗刷了冷峯此前“无情无欲,毫无表达”的标签。 又经过邵其华的操作,这篇评论在社交平台上发酵,冷峯俨然成为一个“卧薪尝胆,而后破釜沉舟,走出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的艺术家”。 人们最喜欢看逆袭的故事,冷峯的故事被各种人解读出了各种他们想要的读法,且本人十分配合,毫不在意。 赵棠对冷峯的看好还引发了一个更重要的延续,他本人长居欧洲,跟各种有声望的艺术基金都相熟,早年间他本人也是艺术基金的资助对象,这时他介绍了一位重磅人物给邵其华和冷峯认识,是跟威尼斯双年展常年合作的艺术基金负责人jonas,此人正好最近在国内参加活动,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老外喜欢下午茶,几人约在两天后的下午,邵其华跟赵棠的意思很明显,搞定jonas,就可以让冷峯去到威尼斯双年展参展,这可不是一般艺术家能拿到的待遇,如果实现了,冷峯就真的可以跻身顶尖艺术家的行列。 邵其华电话跟冷峯聊这些,冷峯直接开着免提,别冬在边上都听到了,邵其华说:“你原本的功底就比大部分人要好,现在又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只是缺一个机会,我能给你的资源都在国内,但当代艺术你懂的,最顶尖的资源都在国外,获得名声的途径也都在国外,阿峯,你不能停下来,你得走出去,抓住这个机会。” 冷峯在这个圈子浸淫多年,当然知道顶尖的资源有多稀缺难得,这么多年中国也没几个艺术家能去到威尼斯双年展,但凡去了,就是金字塔最顶尖的尖尖,现在邵其华要他去做那个最顶尖的人,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想。 搞创作的人都有欲望和野心,这是动力源泉,凭着自己的实力被人认可的滋味有多好,冷峯食髓知味,这跟以往被父亲一边打压一边硬捧的感觉完全不同。 “好,我尽力。”冷峯说:“希望这位基金负责人看得上我的作品。” “放心,有赵棠的推介,起码基础印象分不会低,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有铺垫和没铺垫是完全不一样的。”邵其华说。 挂掉电话,冷峯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微微激动,威尼斯双年展,那是每个艺术家念念不忘的殿堂。 他握着别冬的手,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别冬说:“峯哥,这可真好。” 别冬也才知道,原来艺术界的天地是如此广阔,冷峯在梨津那个荒僻的山村野谷倒腾出来的作品会被这么多人喜欢,原来登虹这样的大城市还不是尽头,还有更多更广的舞台。 这些都是留给冷峯的,别冬想,原来只要冷峯愿意走出来,他可以去到这么多,这么广阔的地方。 “后天下午一起去。”冷峯说,这几天跟各种人聊事情两人都是一起,有时候如果冷峯觉得对方并不值得多花时间,会提早结束会面,他自己受不了唠叨废话,也不想让别冬觉得无聊。 所有的会面别冬都安安静静地,不发一言,冷峯察觉到每到这种时候别冬总是情绪不高,常常走神,就跟他说:“答应了邵哥待一个月,反正一个月结束咱们就回梨津,很快的。” 别冬没有抵触的情绪,反而他觉得冷峯应该留在这里,尤其在听说了双年展的事情后,至于他自己,他觉得自己应该回梨津。 他想念那里的山和云,想念忙忙碌碌地在厨房做菜,也想快点找到一间属于自己的客栈,跟要走向国际的艺术家男朋友相比,别冬觉得自己惦记的事微不足道,可是即便渺小如蚂蚁,他也想有纯粹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骨子里始终是那个在最艰难的环境下挣扎长大的小孩,仅仅只是依附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最亲密的爱人,也让他觉得周身难安。 跟赵棠和jonas的会面如约到来,他们先去美术馆重新看了一圈作品,主要是陪jonas看,别冬仍旧安安静静地走在冷峯边上,只是这次没走神,全程认真地听着他们聊天的内容。 起先邵其华做着翻译,jonas是德国人,表现出对冷峯作品很赞许的样子,但又隐隐好似并不完全满意,这时邵其华自作主张,给他看了冷峯压箱底没有拿出来展览的那尊雕像,jonas双眼立即放光,捧着那几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连说“这个特别好,比这里的所有作品都好”。 冷峯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邵其华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但那尊作品他真的不想被公之于众,对他来说,展出那件作品,跟把别冬本人放上去展览没区别,那件作品里有别冬的所有隐秘和过往,只能属于他们两个人。 出了美术馆,几个人找咖啡馆坐下来聊天,冷峯开始直接用德语跟jonas对话,明确地表达他不会用那尊作品来展出,jonas微微怔愕,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耸了耸肩说:“那就没办法了。” 身为知名艺术基金的负责人,可以直接选送作品进全球最顶级的艺术展,手中的权力可想而知,没想到如今被一个在他眼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咖驳了面子,jonas心里十分不爽。 邵其华赶紧打圆场,也用眼色求赵棠再好言几句,赵棠的脸色亦不十分痛快,冷峯拒绝展出那件作品,等同于驳了两个人的面子,看在他跟邵其华相交多年的份上才勉强帮忙往回圆几句。 这会几个人都飞快讲着德语,别冬彻底听不懂了,他绞着双手,心里有些不安。 他很想让冷峯放弃那份固执,既然看上了那件作品,就用它去参展就好,他不介意的,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又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密集的德语中,他根本插不上话。 最后,不知道jonas说了什么,所有人都突兀地停止了讲话,几秒过后,邵其华改了中文对冷峯说:“阿峯,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你认为呢?” 冷峯似在思考,而后转头看向别冬,别冬一怔,难道刚才讲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给我点时间考虑下,可以吗?”冷峯对邵其华和赵棠说,又改用德语对jonas说了几句。 jonas不置可否地又耸了耸肩,咕哝了几句。 邵其华对冷峯说:“你只有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明天早上他就要得到答复,机会真的很难得,阿峯,你别糊涂啊。” “我知道的。”冷峯眉头微皱。 邵其华又转向jonas,问这一期的驻地都有哪些艺术家,jonas报出一串名字,邵其华眼睛都亮了,他看向冷峯说:“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些名字的分量,你能跟他们在一起创作,难道你不渴望这样的机会吗?” jonas还有别的事情先走了,赵棠也跟他一起,剩下三个人继续坐着,人一走,邵其华便叹了口气,满面的不理解,问冷峯:“你到底怎么想的?” 冷峯还是看着别冬,别冬问道:“刚刚你们聊了什么?” 冷峯像是才记起刚刚所有人都在讲德语,他说:“jonas说他还负责柏林的一个艺术家驻地创作项目,每年会在全球邀请一批艺术家去搞驻地创作,出来作品通过艺术基金的评选后,也可以送往威尼斯双年展,他邀请我去参加这个驻地项目。” 别冬还是不太懂,什么叫驻地创作? 邵其华跟他解释:“就是许多艺术家,包括阿峯一起住在柏林的艺术创作基地,一般半年左右,集中创作每个人的艺术作品,有时候驻地会给出主题,有时候不会,这是现在很普遍的一种国际化艺术交流和创作模式,让最顶尖的艺术家聚集到一起,更能迸发灵感。” 别冬明白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冷峯一直看着他,如果他去参加这个驻地创作,就要在柏林待上三个月到半年,他们会分开。 “这个驻地项目什么时候开始?”别冬问。 “已经开始了。”邵其华说:“刚刚jonas说还有最后一个邀约名额。” “不能带家属一起吗?”冷峯问。 “据我所知,jonas负责的这个驻地项目只邀约艺术家本人,家属如果去,只能自行负责,而且,一旦开始艺术创作,基本是封闭的,艺术家连手机都不怎么用,家属就只能一个人在基地外面,也挺孤单的。”邵其华客观地说:“本来如果你愿意,直接用那尊雕塑就可以参加双年展,你不愿意,现在jonas给出这个驻地创作,这个名额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也是你完全凭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为什么你还犹豫?你有想过吗,如果你能成功参加双年展,以后你会面对多少顶级的机遇?” 别冬知道冷峯在犹豫什么,恋爱如温床,让人沉溺流连,冷峯一个从来果断利落的人,面对这样的机会竟然生出犹豫,别冬觉得自己有必要推他一把。 他说:“你应该去,峯哥,我认识的你,不是一个会往后退的人。“ 第80章 “老公,我来。” 世界大到无边无际,有些人只能偏安一隅,而有些人生来就该呼风唤雨。 别冬不愿意这么想,但他心里很清楚,他跟冷峯,就是两种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劝说冷峯一定、必须得去柏林,但心里的念头异常坚定,冷峯不能就这么自我满足,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就这么跟自己在梨津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他的翅膀现在痊愈了,这么大一片天空等着他翱翔,别冬想,就算狠狠心,踹也要把他踹出去。 跟邵其华分开时冷峯也没松口给出答复,但这件事有时限,明天早上如果jonas收不到答复,这事就彻底黄了。 回酒店的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一进房间,冷峯就把别冬抱住了。 别冬靠着墙,呼吸着冷峯脖子里的热气,说:“峯哥,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嗯。”冷峯闷闷的一声,这是事实。 “那就没理由不去。”别冬说。 “可是不能跟你一起,要半年,太久了。”冷峯粘人得不像话,搞得别冬都有种错觉,好像私底下这么粘乎乎的才是他本性一样。 别冬把那些感伤的情绪都收起来,爽朗地说:“半年而已,峯哥,这有什么呀,难道咱们半年都熬不过去么?” 冷峯把头抬起来,眉头皱着,像是不相信别冬语气这么轻松,仔细盯着他的眼睛,别冬硬撑着,有些心虚。 冷峯说:“老婆,你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别冬心更虚了,推着冷峯进屋,两人一个坐到床边,一个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冷峯也说不出来,就觉得别冬太轻松了,他打量了一会,说:“老婆,如果我就是不想去,也不管什么双年展了,咱们回梨津,你觉得怎么样?” 别冬心里咯噔一下,他相信冷峯完全做得出来,于是他说:“如果这样,接下来,我这辈子可能都会自责和内疚,你不用哄我,因为哄不好,我会永远都觉得,是因为我,才让你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而且我会忍不住想,如果你去了会怎么样?而答案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所以,我只会一直都活在愧疚和猜想中。” 冷峯沉默良久,而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好,我去。“跟着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拿捏我拿捏得死死的。” 别冬笑了,看着眼前不高兴的大型狼犬,轻声说:“快去快回。” 说完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别冬脸上的笑渐渐淡下去,他笑不动了,心里的惆怅堵不住地漫上来,他爱的人拥有一片无限广阔的天空,可是他飞不过去。 晚上邵其华不放心,又给冷峯打来电话,冷峯不想跟他啰嗦,电话刚接起就烦躁地说:“知道了,我会去的。” 邵其华一怔,没想到竟然还挺顺利,于是说:“我现在就跟jonas联系,你把个人资料准备好,我让他那边出邀请函办工作签。” “嗯。”冷峯挂掉电话,心里十分不爽,一时躺到床的另一边,背对着别冬不说话。 别冬挨挨蹭蹭地靠过去,从背后抱住冷峯,怀里的人身体僵硬,根本不给出半点回应,过了会,别冬搂着冷峯腰腹的手,从他衣服底下探了进去,手掌贴紧热热的皮肤,开始滑动。 冷峯的呼吸重了些,他按住别冬的手,闷声说:“要把我赶出去,这会又来哄我,哄不好了。” 别冬扳了扳他的肩,扳不动,这家伙还真生气了,别冬干脆从他身上跨过去,拱到他正面,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冷峯本来就睡在床边上,这会别冬勉强挤进来,只侧面贴了一条床沿,稍微一动便整个人都往后掉下去,冷峯赶紧伸手捞住,往自己怀里一带,又往后退了退。 别冬笑了,他是故意的,趁势亲了亲冷峯的嘴唇,软声叫了声:“老公,别生气了。” 冷峯的眼睛骤然睁大,“什么?你刚叫了什么?”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这两个字别冬恐怕永远也叫不出口,实在太羞耻了,但若能让眼前这只真的生气了的狼犬高兴,别冬不介意。 他按捺住心里的羞耻,又凑近冷峯的耳廓,用气音叫了声:“老公。” 效果立竿见影,冷峯整个人一瞬间就解冻了,理智还知道自己得生气,但感情上已经完全顾不住,笑意漫上眉毛,身体都热了好几度,像烧了一把火。 偏别冬还没停,丝毫没有灭火的意思,冷峯要把他压住,别冬手上一用力,一个巧劲儿反手就把冷峯平平按到床中间,而后自己qi了上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冷峯,一字一句地说:“老公,让我来。” 冷峯心里因为莫名情绪堆积起来的褶皱,就被别冬一声声地叫着“老公”,轻轻松松就给熨平了。 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别冬真的很不一样,冷峯都觉得这刺激是不是有点过大,别冬又把头发散开,浅栗色的长发已经过肩,他一颗颗扣子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而后从床边捞起冷峯的一件白衬衣套了上去,扣子也不扣,就这么敞着,稍一弯腰,发尾凌乱地扫在那粉色上…… 冷峯看得嗓子都冒烟了。 别冬抓着冷峯的手,从自己的脖颈处一路缓缓往下,他骑着一座“珠穆朗玛峰”,冷峯都不知道别冬怎么无师自通地会了这么多花样。 …… 等到别冬开动起来,冷峯才知道这位野生长大的少年人多有劲儿,以前回回都是他做主导,根本没给别冬发挥的机会,现在一朝被老婆翻身做主,发丝连着嫩粉色一起跳动,无论眼前的画面还是身体的触感,刺激得冷峯在最紧要的关头死死按住他的腰:“慢一点!” 别冬周身冒出细密的汗,微微喘气,朝冷峯点头:“老公,好的。” 冷峯都恨不得叫他这时候别叫老公…… 真是死了都值得。 …… 这么激烈的一场过后,冷峯刚刚的不痛快早就烟消云散了,两人都大汗淋漓,冷峯从背后抱着别冬:“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别冬闭上眼,心里说,我也是。 十天后,jonas回了德国,冷峯的签证也已经办好,但他想等到春节后再走,过几天就是除夕,他想跟别冬在登虹过完年。 这天下午邵其华又约了人跟冷峯聊事情,是一个商业单,对方出手极其阔绰,约在一家商场的顶楼咖啡馆,别冬坐了会觉得无聊,于是自己去商场逛逛,突然收到司放的消息,问他来登虹怎么样,别冬说都还挺好的,展览很成功。 司放“哦”了声,然后半开玩笑地说:“花花世界好玩吗,还回不回咱们这穷乡僻野?” 别冬笑了:“当然回,可想四哥了。” “跟你确定下,你要是还会回来,就跟你讲个事,要是跟阿峯一块不打算回了,那也就算了。”司放说。 心花鹿撞 第46节 “当然回来的。”别冬问:“什么事儿啊四哥?” “有家还不错的客栈要转让,我觉得还挺适合你。” 别冬一下来了精神,直接电话拨了过去:“是什么样的?” 司放那头挺安静,偶尔有鸟叫声,别冬瞬间记起梨津那暖融融的冬日下午,在小院里晒太阳的感觉,可太想念了。 司放说:“就在我们相邻的成榆路上,靠近主干道的一个巷子里,地理位置很好,古城中心,客栈本身很小,只有三间房,是个三层楼的窄楼,一层一间,每间面积大概20来方吧,带一个很小的院子。” “这么好!”别冬隐隐激动,他不嫌体量小,只要给他一个地方,他就能慢慢把它做大。 “要多少钱呢?”他又问。 “我只大概打听了下,挂出来30万,但我觉得还能谈谈。” 价格也合适,别冬想,他现在账上就有20几万,价格跟对方砍砍,自己再凑凑,肯定能拿下,关键地段好,成渝路和随园路是古城最繁华的两条街,只是成渝路不是步行街,人文气息没有随园路好,但车能开过去,这又是一大优点,就算三间客房的装修不尽如意,要整改也容易,比整改一个十几二十个房间的客栈要容易多了。 司放跟着发过来几张照片,“这是我上午去看了后拍的,你看看。” 刚别冬还想着接手过后多少得整改,现在看到照片,他觉得连整改都不用,简直可以直接拿来就开张,三层客房的装修都走日式简洁风,地上铺着榻榻米,配上房间内的原木家居,看起来和谐养眼,一些细节也打理得好,每间屋子都有鲜花和植物。 别冬立时就确定这间客栈就是最适合他的,跟着就担心起来,这么优质的客栈,会不会太抢手,他人不在梨津,很有危机感。 “这么好的客栈为什么要转让啊?”别冬问。 “老板是对小夫妻,这客栈做了两年,现在他们接手了一间大的,这间小的顾不过来就准备转手,但是有个不公平的条件,春节期间客栈生意最好,他们的房间已经都卖出去了,现在转手的话,接手的人会赚不到春节这笔钱。”司放说,他都打听清楚了。 别冬不介意,简直现在就想要这客栈,可是身在外地……于是他跟司放说:“四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怕客栈被人抢了,你能帮我去交个定金?我马上回来跟他们谈,就请他们在我回来前先别答应别人。” 司放笑了,说:“也不用这样,我好歹也是本地人,在镇上混了这么些年头,去跟他们讲下,至少留个三四天应该没问题。” “嗯嗯,”别冬连连点头:“我现在就订票,马上回来。” 作者有话说: 崽崽们,周四见~ 第81章 跟你老公讲什么道理? 手指悬在订票软件上,却始终没按下去,这关头别冬记起冷峯,他不是一个人了,他现在有男朋友,做的所有决定,都不是只关乎他自己。 别冬在商场里走廊里找了张空椅子坐下来好好想了想,心情难免有些激动,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客栈了。 这种踏实感很难形容,别冬还从没经历过,此刻正在经历,像是一直一直悬空的脚下突然可以找到坚固的地面。 不一会司放发消息来:对方同意了,可以替你保留到后天。 “好,谢谢四哥,我明天回。” “订了票告诉我,来接你。”司放说。 别冬起身回到顶楼的咖啡馆,那场商业会谈还在继续,客户方是个地产商,看起来已经知道了冷峯马上会到柏林,而且有机会参加双年展,在日程排期上,冷峯其实没有时间来接他的商业雕塑案子,但对方愿意等他从德国回来,甚至先付定金也没关系,光定金就有三百万,就只买冷峯的雕塑图纸,实际作品可以延后再做。 冷峯接了下来,双方签订了一个协议草案,事情聊完后差不多到了晚上,地产商要请吃饭,冷峯看了别冬一眼,不用出声别冬就知道是问他要不要留下吃饭的意思,于是很轻地摇了摇头,他有些着急,想快点跟冷峯说客栈的事,冷峯便跟地产商和邵其华说不必了,公事已经聊完,剩下的时间他想留给私人。 最近两个人做得很疯狂,像是心照不宣地恨不得把接下来半年要做的爱全都在这几天做完,又好像做完了这几天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别冬不知道冷峯是不是心里还有些小怨恨,反正在床上cao起来的时候格外凶狠,完全不像以前那么怜惜自己,干完了后却又格外温柔地抱着他,蹭啊蹭地说:“不狠一点怕你忘了我,怕你跟别人跑了。” 别冬哭笑不得,他自认为算是很耐cao的,这几天也快扛不住了,但又很留恋,好像他也很需要这么狠的jiao合才好。 一次,冷峯流着汗,半道停下来,俯看着下面的人说:“全世界没人能比我cao你cao得更好了,老婆。” 别冬正在关口,抓着冷峯的手,忍不住叫道:“别停啊!” 冷峯还是不动,他看着别冬:“你说是不是?” 别冬忍无可忍,指甲掐进冷峯胳膊的肉里,大喊道:“是!” 冷峯俯身,一把把床上的人抱起来,两人都站着,冷峯兜着别冬,别冬一口咬到冷峯的肩上,憋了好久的热流一起都出来了。 别冬浑身脱力,全靠冷峯抱着,他还在喘气,但没忘了心里记挂的事,说:“峯哥,我可能马上就要回梨津了。” 冷峯一怔:“为什么?” 别冬挣扎着落了地,胡乱拿过一件衣服裹了裹,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冷峯:“四哥帮我联系了一家正在转让的客栈,位置价格都很合适,我想回去把它拿下来。” 冷峯浑身还光着,闻言愣了愣,而后也坐到了床边,片刻后说:“是好事,小冬马上就要有自己的事业了。” “嗯。”别冬朝他笑了笑,也拿了条毯子给他披着。 当初面对柏林驻地创作的事时,别冬就对冷峯说“这是好事,你应该去”,现在冷峯把这句话回给了他,只是说完后,脸上并没太轻松。 别冬不知道冷峯在想什么,轻轻撞了撞他的肩:“怎么了?” 冷峯转过头,异常严肃地问道:“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柏林那边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起待基地,但这时候梨津那边有一家很合适的客栈可以接手,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去柏林,还是回梨津买客栈?” 轮到别冬愣住了,他完全没想过类似的假设,也没想过要把冷峯和事业放到同一个位置来二选一,这两者都是他看重的,在天平的两端,他缺一不可,但现在冷峯要让他做出选择。 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也只是暂时性的,如果他去了柏林,会错过绝佳的获得自己事业的机会,如果他选择事业,那就要面临跟爱人的分开,虽然事业错过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爱人离开了也还会再回来,可是在做出选择的当下,心中一定是给二者的重要性做了排序。 冷峯还看着他,别冬嘴唇蠕动:“我……”他发现自己做不了这个选择。 冷峯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对他来说,只要别冬没毫不犹豫地说“跟你去柏林”,那就意味着他已经在这场虚幻的角逐中输揄熙了。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像是反过来安慰做不出决定的别冬一般:“别想了,只是个假设而已。” 他起身去浴室洗澡,却没像往常那样把别冬抱着一起带进去,而是自己走进卫生间,还关上了门。 别冬坐在床上发怔,明明上一刻两人还似干柴烈火,搅得山崩地裂,这会却突然就成了不留情的过客一般。 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觉得那不是错,这两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同等的重要,仅仅只是依附一个人而活,他不会开心,而如果要让他不再爱冷峯,他自问也做不到,更重要的,他不觉得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突然他就明白了为什么冷峯会不高兴,对冷峯来说,他毫不犹豫就会选择别冬,就像他连威尼斯双年展这样的机会也并不那么珍惜,还不如跟别冬一起回梨津过日子重要,对他来说,事业是排在爱人后面的,甚至,别冬自己的事业,可能都排在他的事业前面。 他不在乎自己一无所有,只要他倾尽全力,让爱人怀抱里都是满的。 想到这里,别冬赤着脚跑到浴室前,里面水声哗哗,他扭了扭门把手,没锁,进去后脱掉衣服也挤进淋浴间,冷峯正背对着他冲水,没听到背后的声音,惊了下,而后转身抱住别冬,一切都是做熟了的动作,他都忘了自己正在不痛快。 “老公,”别冬使出他的杀手锏,靠在他的胸口说:“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 他只说了这一句,冷峯闷闷地不出声,手指掐住别冬的下颌让他抬起头,“你就会惹我生气,我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为个破客栈老公都不要了。” 别冬眼睛都睁不开,但他知道冷峯已经开始撒娇,就代表气快消了,他闭着眼喃喃说:“重要的,你最重要……”然后摸摸索索地凑上去吻他。 晚上两人一起出去吃饭,临近除夕,到处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喜气洋洋的人,冷峯不想凑热闹,订了一家还算清净的日本馆子,格栅门一拉就又是清净的二人世界。 “客栈要多少钱?”冷峯一边给别冬的小碟子里挤芥末调料一边问。 别冬没吃过日料,冷峯夹了块鱼刺生,在碟子里轻轻沾了沾送到他嘴边,别冬张开嘴咬下去,芥末的辛辣刺激得他皱起眉头,看得对面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一开始不习惯,等新鲜鱼肉混着酱料在口腔里融化开,别冬又喜欢上了这份刺激,芥末的味道彻底下去后他才说:“不算贵,四哥帮我打听的是30万,应该还能谈。” “嗯,”冷峯点头:“一会我转给你。” 别冬愕然抬头,筷子都顿住:“不用的,峯哥。” “我的钱还不是都是你的钱,你一定要跟我分这么清吗?”冷峯淡淡地说,他知道别冬一定会跳脚。 别冬说不出话,他就是分得很清,虽然冷峯早就给他绑定了自己的卡,但别冬只用它买过一些两人都要用的日常用品而已。 “我转你50万,刚接手客栈会有很多要用钱的地方,我不想你到时候缺钱了找其他人借,却唯独不跟我开口。”冷峯说:“我是你老公,照顾老婆天经地义,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当我拿钱入股也可以,或者这客栈你希望就是属于你自己的,那在我这儿花了多少钱,以后有余力了再还回来也行,总之就是,你要是缺钱了不找我,找其他人,不行。” 别冬再说不出拒绝的话,点了点头,冷峯没好气地瞪过来一眼:“犟死了,非要我跟你讲道理,老公不是拿来讲的,是拿来操的,懂么。” 别冬含着一口芥末差点喷出来,紧张地看看四周,这馆子四面的墙都是纸糊的,冷峯那么大咧咧毫无廉耻地嚷嚷,别冬真替他脸红。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已经在收尾阶段啦,预计还有二十来章~ 第82章 用尽了他的粗暴和温柔 当晚回去后就转了钱,定了飞机票,冷峯原本的行程在年后,现在别冬第二天就要走,他干脆把机票也改签到了同一天,这样两人还可以一起去机场,只不过一个走国内通道回梨津,一个走国际通道去柏林。 这一天登虹市阴冷潮湿,下起了绵绵细雨,江沅开车送他们过去,唠叨了一路,“不是说好了一起过年么,两个不讲信义的……”本来讲的是冷峯过年也不会回家,江沅就安排了一溜活动,准备从三十到初七每天不重样地跟两人一起好好玩玩,现在好了,这两人一个比一个走得急。 冷峯看一眼别冬:“怪谁?” 别冬抿了抿唇,往前靠到江沅的车座后背上,诚心诚意地赔罪:“沅哥,都怪我,是我急着走。” 江沅单手握方向盘,一只手往后勾,作势要摸摸别冬的头,被冷峯一把将手打开:“别找着机会就瞎碰我老婆,专心开你的车。” “狗东西……”江沅笑骂了声:“真这么紧张,你别去德国啊。” 冷峯正要说话,别冬抢先,江沅这话堵进了冷峯心里,他可不想这会再因为这个吵起来,说:“是我让峯哥去的,他不去我就不跟他好了。” 江沅立马朝冷峯说:“那你别去了。” 冷峯飞速拍了下他的头:“做梦!” 别冬的航班先飞,几人在国内航站楼送他,人来人往,冷峯抱着他不撒手,直到江沅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才在别冬耳朵边说:“等我回来。” “嗯。”别冬捏着登机牌进了安检,一直到过了安检口,回身朝玻璃外张望,发现冷峯还站在那里。 坐在头等舱靠窗的座位,别冬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情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看了看左边空着的座位,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一个人。 飞机冲上云霄,这一次别冬没了来的时候的新鲜和惊喜,直到两个小时后航行到西南境内,从舷窗外看得到青色起伏的群山和茫茫无边的田野,他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突然就有了回家的感觉。 这种感觉同样很陌生,只有离开过再回来,才会涌现出来。 梨津的冬天一如既往地艳阳高照,飞机落地庆原州机场,一出机舱别冬就热爆了,把羽绒服脱下来系在腰间,里面提前准备好就只穿了件t恤。 司放等在出口,戴了副墨镜,一看到别冬就大力挥手,跟着还朝他身后探了探头,别冬走过去跟司放拥抱了下,说:“别看了四哥,就我一人。” 他一直没跟司放说冷峯要去德国的事,司放接过他的行李,揽着他的肩往外走,上了车才说:“他真不回来了?” 别冬怔了怔,想说不是的,但心里跟着又不那么确定,就说:“也不……一定,峯哥去柏林参加一个艺术创作项目,得在那儿待一阵。” “噢,待多久?”司放问。 “半年吧,说是创作出来的作品,经过那边的评选,可以送去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就是一个全球最顶级的艺术展。” 司放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消化这件事,而后说:“那这样他算是彻底混出头了吧?都要登上国际舞台了?” “嗯,是的。”别冬说,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情绪。 心花鹿撞 第47节 “那跟咱们就更不是一路人了。”司放随口说,说完才觉得这话不太合适,看了看别冬,别冬知道他意思,淡淡笑了笑:“没事,从一开始就是。” 司放也不再说什么,车开上路,别冬把车窗按到最底下,炽烈明亮的风呼啦啦灌进来,吹得他长发乱飞,司放看他一眼:“你这头发是不是太长了点?” 别冬随手勾了勾飞起来的发尾,说:“回去剪剪。”冷峯不在身边,这头为他留起来的头发,别冬一直觉得麻烦,正好趁这当口让自己清爽舒服点。 跟着又想到,某人要知道他一回来就剪头发,肯定气得跳脚,指着他骂,胆子飞上天了你,老公一不在你就要造反! 想着想着别冬忍不住笑出来,又觉得,算了,不剪了,现在头发到后背肩膀,如果长到腰冷峯还没回来,他就去全剪了,剃个光头。 “你跟他过去都干了些啥?大城市好玩吗?”司放问道。 别冬想了想,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干,因为那些事,那些人,其实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现在想起来,这段这么近的记忆都开始模糊,他只记得他们一起见了许许多多的人,各种五花八门的身份,搞艺术的,大老板的,媒体,藏家……从来的时候冷峯就说要带他去游乐场,两人那天票都买好了,邵其华临时说约了个很难约到的藏家,两人不得不半截改道去饭局。 唯一的私人时间都在酒店。 一想起那间可以俯瞰全城的房间,别冬就记起那里面的所有荒唐,确定了要去德国以后的日子,他们从人变成两只野兽,日日夜夜地jiao合,冷峯用尽了一辈子的粗暴和温柔,别冬狠命地撕咬踢打,恨不得同归于尽。 出门时穿上冬天严严实实的衣服又是人模人样,这时回到梨津,别冬只穿件t恤,露出来的脖子和胳膊上全是新鲜的伤,司放早瞧见了,不发一言,别冬这会怔怔地盯着手臂,那里有一圈冷峯啃出来的牙印,在他爽极了的时候啃下去的,别冬怒吼:“你属狗的啊!” 冷峯爽完,气喘吁吁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别冬无语,只能更狠地啃了回去…… 司放这时清了清嗓子:“回去弄支药膏,涂一涂。” “嗯。”别冬有些不好意思。 “年轻人啊,不知节制……”司放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 车直接开进成榆路要转让的客栈那,司放已经提前联系过那对小夫妻老板,到了后别冬先在外面看了看环境,客栈虽然在巷子里,但离车能开到的马路很近,算是闹中取静,就算行李多,走几步也就到了,不像以前在随园路,他去接了人,还得帮人拎着行李要走上十来分钟才到客栈。 里头的环境也不错,院子虽小但打理得好,没有名贵植物,都是本土货,好养活,还见缝插针地摆了小圆桌和太阳伞,够两三个人闲坐。 小夫妻老板带别冬看了三层房间,这会有的房间有客人在,别冬就只大致搂了眼,但没人的房间他都仔细看过,装修的质量和家居审美都很好,虽比不上以前江沅弄得那么高端,但很接地气,原主人明显对经营客栈很有经验,都是花费不多但很显效果的做法。 别冬当即就决定了要这间客栈,到了谈价格的时候夫妻二人不肯松口,说这个价格是这一带的普遍行情,他们没涨价,要不是因为春节期间的房都卖出去了,他们转让价还能更高,而且还带了五年租约,他们还守信用等到别冬回来。 最后谈成的价格是28万,这房子夫妻俩做事情很仔细,签转让合同的时候把原本的房东也请了过来,这样避免别冬拿到客栈后,跟房东产生纠纷,虽然法律上不会,但本地民风彪悍,房东跟客栈租户之间的矛盾屡屡发生,光靠法律很难约束。 司放全程都过了眼,确定不会有任何问题才让别冬签字,转账时他悄声问:“钱够吗,我转你一部分?” 别冬眨眨眼:“够的,峯哥给我了。” 一纸合同过后,别冬有了自己的小产业,小夫妻和房东走后,司放赶着回饭馆准备晚上的食材,别冬一个人在客栈小院子的遮阳伞下坐了一小会。 拥有一件东西的感觉真不坏,别冬心里因为跟冷峯分开而产生的阴霾散去了一些,院落有风,傍晚浓稠的火烧云开始在天上翻滚,别冬知道冷峯此时正在高空,他拍了张火烧云,又拍了刚刚签字的合同发给他,说:“我们的客栈,我一半,你一半。” 第83章 “叫我老板娘” 冷峯抵达柏林的时候,梨津这边正是深夜。 晚上别冬在司放那吃过饭又帮了会忙就被赶回去了,司放让他好好休息,以后好好经营自己的客栈当他的小老板,后厨的事别再掺和,跟他说忙不过来了四哥会请新人,饿了想吃饭了随时过来。 别冬回到空了快一个月的家,他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冷峯这工作室原来这么空旷,为了赶走心里的难受,刚回去就撸起袖子开始做清洁。 楼上楼下都先简单拖了一遍,而后才打开扫地机器人,桌椅柜子都擦得干干净净,连冷峯的拳击沙袋都擦了一番,拳击手套、缠手的纱布也码得整整齐齐,床单被套重新换过,又洗了个澡,脏衣物都扔进洗衣机,这才缓了下来,一缓下来就觉得心里开始一点点沉下去。 他觉得孤独,这种孤独令他想起刚跟冷峯从买年货那趟远行回来的当天夜里,也是类似的感觉,因为想念刚刚结束的一切,而更加觉得孤独。 别冬经历过,知道这种空荡荡的感觉终会消失,然而在这当下,难捱的感觉丝毫不会因为理智的分析而减弱。 他仔仔细细擦拭冷峯留在工作室的那尊作品,白色的雕像一直蒙着盖布,并未落下灰尘,别冬一边擦拭,一边想象冷峯做它时候的样子,其实只要愿意将它拿出去展出,冷峯就不必那么麻烦跑柏林这一趟,但别冬理解他为什么不愿意。 这尊雕像就是别冬自己,他的伤,他的秘密,是冷峯最想要放在心里去保护的部分,怎么会让他公之于众,任人品评。 别冬算着时间,想等到冷峯落地,跟他说说话再去睡,却不知不觉在床上睡了过去。 心里惦记着事就睡得不安稳,半夜醒来按开手机,果然上面有冷峯的信息:“刚到,柏林大雨,想你。” 别冬一下就清醒了,回过去,“有人接你吗?” “有,驻地的工作人员,正在车上。”冷峯的信息很快回过来。 “那就好。”发完这句,别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往常什么无聊的话题都能聊半天,隔开了距离,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些无趣。 “小冬老板,恭喜你。”冷峯说,还带了个露牙的笑脸表情。 别冬也笑了,老板……他不习惯这称呼,知道冷峯是打趣他,说:“一人一半,你也是老板。” “谁说的,我是老板娘。”冷峯竟然来这么一句。 别冬一怔,跟着就捧着手机坐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真是个疯子,他也故意回过去说:“嗯,对的,老婆。” “哎呀乱了套了,叫老公!” “哪有老公自称老板娘的?” “……不管,客栈老板是你,我就是老板娘,但你得管老板娘叫老公。” 某人无赖上了,别冬嘴角的笑停不下来,说:“好,以后来客人了就这么介绍,这是老板娘。” 冷峯:“……行吧。” 到这会,别冬心里闷了一天说不出的粘稠情绪才算真的散开了,又可以跟冷峯肆无忌惮地胡乱说话了。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冷峯说:“到驻地了。”发了张隔着玻璃拍过来的图片。 “嗯,那你先去忙。” “老婆香香一个我再下车。” 别冬忍着笑,发了条短短的语音过去,黑夜里清晰又暧昧地“啵”了一声,冷峯回了个心满意足的表情,“老婆快睡,等你白天再联系。” “嗯,晚安。” 别冬有些睡不着了,把冷峯发过来的那张照片放大了看,雨很大,隔着车窗拍得并不清晰,看起来像是郊外,在圈起来的围栏内零散分布着一些房子,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物体的东西,也许是装置艺术?别冬跟冷峯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很多艺术门类,跟现在这些看起来怪异的东西有些像。 他记得邵其华和赵棠都说过这个驻地很有名,于是在手机上搜了搜,果然出来很多信息,有许多顶尖的艺术家都来这里创作过作品,还有一些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家,在这里创作出了经典代表作,从这里走向了更大的舞台。 果真是个一辈子也难得遇到的好机遇,别冬心想,还好他把冷峯推出去了。 跟着看到一篇详细的艺术圈八卦文,讲的是从这个驻地走出来的艺术情侣,因为驻地采用封闭式管理,且大多数时候不允许使用手机和互联网,促使艺术家沉浸式创作,还会举办许多交流活动,使得在里面创作的艺术家彼此之间的连结尤为紧密,也因此诞生了很多神仙眷侣。 那篇文章一一列举了都有哪些,这些情侣有异性恋也有同性恋,有的是在驻地一见钟情,有的是欢喜冤家终成伉俪,还有几对极其狗血,因为各自都有伴侣,然而在驻地遇见彼此后犹如金风玉露一相逢,双双背叛原来的伴侣,文章说对艺术圈来说这些都算不得离经叛道,毕竟艺术就是释放人性,无论是人性里的善也好,恶也好,浪荡也好,“忠贞”这种东西不是艺术家会在意的品质,毕竟他们的整个人生都是为艺术创作服务的。 别冬看完了这篇,刚刚好不容易被缓解的情绪又凝重了起来,虽然他跟一个艺术家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但并不真正了解这个圈子,也不认识除了冷峯以外的艺术家,这个圈子原来是这样的吗?爱与分开都是如此轻率的事情,任凭身体本能驱动,他们管这个叫回归本能,叫忠于自己。 别冬无法评判,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但他无法不联想到冷峯。 那冷峯呢,他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半年,他会遇到另一个跟他更有共同话题,更吸引他的人吗,到那时候,他还会觉得“忠贞”是件重要的事吗?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很多,别冬开始怀疑自己让冷峯过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也许他会促成一个顶尖的艺术家,却失去了自己的爱人,这件事值得吗? 从13岁起,别冬就在不断“失去”,他早就体会过无法与命运抗争的滋味,这一次同样如此,想到最后,他认命地想,若是真的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他也不后悔,他信奉是自己的终究属于自己,而因为外界干扰就会离开自己的爱人,他也绝不留恋。 终究天性里的利落与决绝占了上风,他是在雪林里长大的孩子,感情里学不会粘腻缱绻那一套,跟北方的风与雪一样,他什么都要痛痛快快的。 想到此,那些因为分离而郁结于心的情绪骤然就消散了,别冬知道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也可以好好生活,终于安然睡去。 除夕夜到了,白天别冬在街上买了一些过年应景的装饰品,给他的客栈贴上了春联,挂上了红灯笼,还在院子和每层楼的楼梯口摆上福娃,整个客栈看着都喜庆起来。 现在这间客栈也正式改了名字,别冬让冷峯一起想,最后定下来叫“旧山”,取自李白的《冬日归旧山》,别冬很喜欢这个名字,在网上把客栈的名字全都换了,还去定了一块门牌牌匾,要年后才拿得到。 客栈要打理的事情不多,跟以往江沅那间客栈的工作量比根本不算什么,别冬整理好自己的事情后,照旧去了司放那里。 这一年一起过节的人又少了一个,顾尔藏早早就来了,还有司放新招的帮厨小伙,也是外地来梨津旅居的一个年轻人,叫小唐,晚上饭馆早早打了烊,四个人凑在热腾腾的暖锅前,司放搬出来一箱啤酒,又拎出几坛当地土酿酒,准备所有人不醉不归。 古城的除夕依旧热闹,随园路上满满都是窜来窜去的人,别冬拍了一张年夜饭的饭桌发给冷峯,问他,“你们驻地今天有啥安排吗?” 冷峯才刚去,现在还可以用手机,这会正是柏林的上午,他回过来,“据说有一个专门给华人艺术家办的小活动,这边除了我还有一个香港的画家,一个德国的华裔摄影师,我都还没见过,应该晚上活动会见到。” “嗯,”别冬说:“那还挺照顾华人的,知道春节是大节日,没冷落你们。” 冷峯发了一排笑的表情,又发了一排哭的表情,跟着拨了个视频过来,大头怼着屏幕说:“我不想跟他们,只想跟你。” 别冬笑了,看着冷峯下颌上胡茬都出来了,完全不修边幅的样子。想起上一个春节,他们在梨津50年一遇的大雪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几乎走遍了整座古城,而后上了夜风呼啸的城墙,在新年倒数声中燃放了几只小小的烟花,还有冷峯那个冰凉的,落在他头发上的吻。 别冬的手机画面挤进来好几个大头,司放和顾尔藏都挤了过来跟冷峯打招呼,司放特意把镜头对着一桌菜照了照,说:“怎么样,馋不馋?” 冷峯“草”了声,说:“馋死我了。” 司放说:“那就赶紧把活儿干完滚回来。” 别冬不由自主帮男朋友说话:“四哥,这不是去帮人刷个油漆做个衣柜,哪那么快就能干完,峯哥才刚到呢,艺术创作需要灵感……” “哎哟,我帮你呢你还帮他,小兔崽子……”司放开玩笑地笑骂道。 “小冬,你把手机支在边上吧,这样你们一边吃饭,我还可以一边跟你们聊聊天。”冷峯说。 顾尔藏麻溜地找了个自拍杆给别冬,把手机架在了桌边,冷峯还在那头指挥,“往左,哎对,离我老婆近点儿。” 这晚上冷峯咬着一根寡淡的香烟,在视频里发出了各种哀嚎,啊这个想吃,那个也想吃,你们在喝什么酒?我也要喝!司放被他吵得不行,作势要关了手机,又引得那边一顿更大声的哀嚎。 司放说:“你怎么搞得跟坐牢一样,那边很亏待你么?” 冷峯正经了神色,“那倒没有,生活待遇还挺好,但是想你们。” “我不想你。”司放说。 “我也不想你。”顾尔藏说。 只有别冬闷着笑不出声,冷峯眼巴巴地望着他,“老婆,你也不想我?” 别冬被弄得没辙,朝镜头说:“我想你。” “有你想就够了。” 酒过三巡,司放照例早早醉倒,顾尔藏跟他歪在沙发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懂的话,冷峯还在视频中,别冬穿上外套,从支架上取下手机,跟镜头里的人说:“走,咱们出去散散步。” 今年只有他一个人,别冬却不觉得寂寞,他沿着随园路走着,一边跟冷峯讲话,一边给他看热热闹闹的古城,一年过去,除了没下雪,一切仿佛都没变。 他走到古城外,热闹渐渐留在了背后,城墙口卖烟花的老人还在,别冬掏钱买了一盒,他忘了上城墙的野路怎么走,冷峯在视频里指挥他,看着他再次登上了除夕夜空无一人的城墙顶。 别冬把烟花放在地上点燃了,然后用手机照着自己和闪烁的花火,喝过酒的脸微红,笑得比烟花更灿烂。 虽然喜欢的人不在身边,但是别冬觉得过去的一年,他收获满满毫无遗憾,“峯哥,”他凑近了凝视着镜头里的爱人说:“我从小就挺倒霉的,可是我认识了你,我……”他蹲了下来,花火在他背后升上天空,突然心里的想念漫山漫海:“我好幸运,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这章粗长咩? 心花鹿撞 第48节 我到家了,昨天莽起一口气开了1058公里……腰快断了,草稿箱也快没存货了,但是我要休息(哭唧唧…… 第84章 你是不是放不开? 冷峯是这一批驻地创作项目最后一个加入的艺术家,他来的这一天正好是中国的新年,驻地循例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欢迎仪式。 公共大厅里济济一堂的人,有艺术家也有工作人员,除了jonas和接待过冷峯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他认识,冷峯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这些人每一个看起来都比自己更“艺术”,他觉得自己真是跟这个圈子脱离久了,现在骤然见到这么多落拓不羁的人,竟然会觉得格格不入,不习惯。 新来的要做自我介绍,冷峯只得站起来简短地讲了几句,他叫什么,做什么的,来自哪里,然后就坐下了,他还没适应这里的氛围,也没想要在这里出什么风头引人注目。 但他刚坐下,人群里就有人大喊了一声:“geil!”,然后所有人爆发出一阵轰鸣大笑。 冷峯一怔,他知道这单词的意思,如果有老一辈体体面面的德国人在,估计就要捂脸骂人了,这是个sex含义非常重的词,虽然在夸冷峯“大帅批”,但同时也充分表达了想要和他一起这样那样的欲望,十分直白赤裸。 冷峯忍不住皱眉,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明显是个男人的声音,这一声“geil”直接把原本有些冷淡的party场子炒热了,全世界的人都喜欢起哄架秧子,很快那个喊话的人被推了出来,是个白净的年轻男人,亚洲面孔。 那人虽然被起哄了一阵,脸色有些微红,眼神却毫不闪躲,带着某种亮闪闪的眼光看着冷峯,走过来跟他握手,开口用的生涩的中文:“你好,我叫利嘉豪,是摄影师。” 冷峯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德籍华裔的摄影师,这人脖子上还挂着莱卡,说完就对冷峯示意了下相机:“可以吗?” 出于礼貌冷峯只得点了点头,利嘉豪对着他按了几下快门,比了个ok的手势,说:“这里太吵,人太多了,一会好好给你拍几张。” 其他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冷峯身上,今天是德国的除夕夜,一屋子的人借这个理由开party狂欢各自嗨了起来,冷峯低头跟利嘉豪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不喜欢拍照。” 利嘉豪却耸耸肩:“等你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就不会这么说了。” 冷峯也学他耸了耸肩,又用德语重复了遍:“我不拍。” “好好好,不拍就不拍,”利嘉豪说:“只上床,不拍照,可以的。” 冷峯宛如平地摔跤空口呛水,一下给他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瞪着利嘉豪,利嘉豪也怔住,过了会凑到冷峯耳畔说:“你是处男?还是你不喜欢男人?” 冷峯直接后知后觉地“草”了句,把利嘉豪推开,说:“离我远一点。” 利嘉豪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也不生气,只是有些不解,问道:“你真的是艺术家?” 这问题冷峯也不好回答,毕竟他才捡起来这个身份不久,还不好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艺术家,见他愣神,利嘉豪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难怪,你是新人吧?是不是从来没来过驻地?还放不开。” 冷峯在心里又草了一连串,什么放开放不开……他皱眉说:“你们要怎么玩是你们的事,别带我。” 利嘉豪拿了支啤酒,喝了一口说:“你知道奥运会吗?” 冷峯听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都懒得答,利嘉豪笑了笑说:“每次奥运会,全世界的运动员凑到一起,产生的最多数量的垃圾你知道是什么吗?” 冷峯还是不说话,自顾自也拿了支酒喝起来,利嘉豪说:“是避孕套。” “那是一场短暂的,无所顾忌的狂欢,就因为短暂,许多人可能这辈子只会见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所以,不必有任何负担,喜欢就是喜欢,想要就是想要,这不是不顾廉耻,而是坦然面对自己的本能。” 利嘉豪炸了眨眼:“所有的驻地创作,就是艺术圈的奥运会。” “所以你们来这里是来玩群p?”冷峯冷声说,心里升起一股懊悔,什么驻地创作,早知道是这么个淫乱玩意儿,还过来干嘛? “别这么形容,”利嘉豪说:“这是解放天性,也是艺术创作的一部分,你要是把它当滥交,我会失望。” 冷峯心想你失不失望关我鸡毛事,我还失望呢,跟谁说理去? 冷峯沉闷地喝着酒,心里想着万里之遥的那个如冬雪,如清泉一样的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解放天性”,他所有的欲望都在那个人身上,他所有的“天性”那个人也早帮他解放过了。 他转头对利嘉豪说:“放纵算什么本事,如果需要无限制的放纵才有灵感去搞创作,跟xi du有什么区别?” 他并不欲在此时跟陌生人搞辩论,没什么意义,喝完一支啤酒,冷峯决定回房间睡觉。 他知道欧洲从来都是性解放的大本营,柏林这个先锋艺术的集散地更是如此,他不排斥这些,在人类文明史的发展过程中,xing解放占据过非常重要的意义,代表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反压抑和独立,但那是曾经,跟现在的胡乱约炮不是同一个东西。 冷峯了解并理解,然而他就像一个隔岸观火的人,别人要如何,这是别人的自由,他给予相当程度的尊重,仅此而已。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爱也罢,性也罢,都太容易了,凡事过于容易,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利嘉豪觉得非常失望,这次驻地项目亚洲面孔的艺术家并不多,他的审美喜好还是偏向这一类面孔的,今天看到新来的这位,无论样貌,身形,还是气质,都是令他心水的那一类,很可惜,却是个禁欲主义木头。 冷峯走后,有人过来拍利嘉豪的肩,调笑地说:“失手了?” 利嘉豪朝着背影笑笑,挑衅似地跟那人说:“还有半年,走着瞧好了。” 那人跟他碰了碰啤酒:“祝你好运。”又说:“那人真的很geil。” 利嘉豪瞪了他一眼:“我先看到的。” “fine fine,”那人连连举手:“我不碰。” 夜里冷峯有些烦躁,想给别冬发消息,但是手机已经交上去了,他很想很想别冬,觉得来柏林的决定真是蠢极了,以为会有一些真正的艺术交流,没想到是群交,这些他都不敢跟别冬说。 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快点把作品做出来,然后掉头就回家。 睡不着,冷峯起来翻他的速写本,那里面有整整一本的别冬,全是他在各种间隙里画的,他不是利嘉豪那样的摄影师,但是他记录下了几乎别冬所有的样子。 最后他抱着速写本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geil这个词,问过曾经留学德国的朋友,就传统语义里是很色情很dirty的含义,但现在年轻人也会用它表达真正的赞美,反正就是一个又帅气又dirty的形容吧。如果有学德语的朋友觉得用得不对,也可以留言讲讲。 第85章 “是我的爱人 利嘉豪是第二次来这边的驻地,除了搞自己的创作,还多了一重身份,是整个驻地创作的记录摄影师,负责拍摄每个艺术家的创作过程。 有这重身份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接近冷峯,于是三天后,冷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早餐餐厅吃饭——艺术家是不会早起的,他最近做不出来东西,倒改了作息模式,早起早睡锻炼身体,然后看到利嘉豪挂着相机晃晃悠悠地朝他走了过来,朝气蓬勃地坐在了他对面,说:“这几天我会跟拍你,作为驻地纪录片的一部分,你还要拒绝我吗?” 冷峯啃着牛角包,喝着黑咖啡,淡定地说:“随意。”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同意的答复,利嘉豪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还没来得及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冷峯说的随意就是真随意,他完全当利嘉豪不存在,该干嘛干嘛,他暂时没灵感,不在工作状态,于是整日里就跟游魂一样,在驻地里四处转转,到处发呆。 驻地在郊区,原本的形态是一个农场,现在也是,只不过每次做艺术项目的时候,会单独辟出来一块给艺术家住,所有食物都由农场提供,不搞创作的时候艺术家是可以在农场里四处活动的。 冷峯现在随身带着速写本,漫无目的地沿着河晃荡,看到了一大群羊驼,这已经到了农场的放牧区,羊驼呆呆地,顶着头上的一戳毛跟人对视,这里的羊驼跟人打交道得多,并不怕生,冷峯从羊驼群中穿过,看到一大片春绿色的原野。 春寒料峭,湿漉漉的雾气和清晨的阳光混在一起,笼罩出一片晶莹的光斑,近处有羊驼,远处有黑白色的奶牛,沿着河再往前,还有一幢属于农场主的大屋。 冷峯突然想记录下这一刻,他感受到的,看到的,想以后分享给别冬。 这种与世无争的静谧,他知道别冬会喜欢这些,甚至,他仿佛看到了他和别冬一起生活的未来,他们也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很大的地方,可以是农场,养点什么或种点什么,里头有小木屋一样的客栈,招待想暂时逃离城市,避世隐居的人,还有一间他们自己住的屋子,他们在里面做饭,一起吃东西,一起做东西,看书,看电影,聊天,什么都不干,或者做爱。 冷峯在河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把他看到的和心里想到的都画了出来。 来驻地的艺术家一个比一个“先锋”,利嘉豪在这里待了两次,没见过有谁来做这种传统“写生”的事情,他原本觉得冷峯这个人,脸和身体实在是吸引他,但是艺术性跟其他人相比实在差强人意,天性不够开放,这会的写生也过于“新人气”。 但待他拍了一些照片和视频,凑近到冷峯的速写本上时,他有些怔住了。 画纸上用近乎童真的手法,画出了一整个热气腾腾的俗世又童话的生活。 利嘉豪自然知道毕加索那句名言,像小孩子那样画画是最珍贵的,他现在看到的就是如此,他难以想象这个看起来高大粗犷,带着痞气性感的人,心里装着这样的世界。 “这,很好。”利嘉豪发自真心表达赞美。 冷峯淡淡一笑,看着纸面,说:“谢谢。” 利嘉豪指着画里的两个人说:“一个是你,另一个人是谁?” “我的爱人。”冷峯也不避他,这会利嘉豪还端着摄影机对着他拍视频,他看着镜头说出了这句话,又把速写本打开往前翻:“就是他。” 利嘉豪十足遗憾的声音在镜头后响起:“啊,你有爱人?” 其实原本他觉得艺术家有爱人也没什么,驻地的艺术家有爱人的多得是,但是来了这里,短短的几个月内,他们默认彼此是可以“单身”的,但是此刻利嘉豪直觉冷峯不是这样的人,他说有爱人,就是心里无时无刻都装着对方,所以利嘉豪问出这句问话才这么遗憾。 “我有爱人,是因为他,我才来的这里。”冷峯又说。 利嘉豪还想继续问,但冷峯已经不想说了,他在河边发了会呆,然后转身回去。 冷峯从来了这里就没刮过胡子,没剪过头发,一个月过去,蓬勃的络腮胡长起来,他已经像个野人了。 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除了不离手的那本速写本,冷峯并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创作,他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所有搞创作的人,都离不开他们的“土壤”,作家,电影人,设计师,艺术家,都一样,这块“土壤”也许是一个地方,诸如贾樟柯离不开山西,伍迪艾伦离不开大都市,也可以是人,诸如每个创作者的“灵感缪斯”,这块“土壤”是滋养他们的源泉。 冷峯现在离他的“土壤”太远了,想念和胡子一起疯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濒临某种爆发或崩溃的边缘。 他已经不记得时间了,也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的夜里突然开始做东西,做这件雕塑作品的时候,甚至连草图都没有画,一切听凭直觉,还用上了各种非传统的综合材料,跟他以往的所有创作都不同。 脑子里的一道闸门被闯开,冷峯开始创作之后就停不下来,感觉不到渴也感觉不到饿,只在身体机能支撑到了边缘不得不停下的时候,才去吃点东西,睡一会补充能量。 利嘉豪一直在旁边拍摄记录,但没有再跟冷峯讲过话,一开始他有些被吓到了,然后又被冷峯的专注带入了进去,随着作品的雏形展现,利愈析嘉豪感受到一股无法言明的冲击。 这件雕塑是冷峯没有尝试过的类型,非写实,甚至没有具体的,可以描绘的形态,但却是他心里对那个词的表达。 他从没像此刻这般,体会到“想念”是有形的,像把刀一样,一刀一刀地刻在了他心上,全都被他转化成了手中的形态。 无边的,膨胀的想念,化作了他手中一朵炸开的蘑菇云。 作品接近完成的时候,利嘉豪问他做的是什么。 冷峯点燃一支烟,却反问他:“你中文程度怎么样,历史典故知道吗?” 利嘉豪犹豫了下:“小时候家里有教过一些。” 冷峯说:“苏武牧羊的故事知道吗?” 利嘉豪不确定地问:“十九年?” “嗯,”冷峯点头:“苏武离开故土去匈奴前,给妻子留下一首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一离开就是十九年。” 利嘉豪“啊”了一声:“那好煎熬。” “对,煎熬。”冷峯看着自己的作品:“熬出来的想念,便是长相思。” 利嘉豪若有所思,似乎能体会到一点冷峯的心情。 这件作品冷峯完成得很快,从动手到完成不超过三个月,他给驻地提交了作品和名字,也提交了创作理念,驻地的艺术评审要待所有艺术家的作品全都完成后才会开始,冷峯一时半会还拿不到结果,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在他心里,这趟驻地创作是完成别冬给他的嘱托,别冬希望他走出去,他就走出去,希望他能登上更大的舞台,他便去尽力。 如果没有登上,他相信别冬也不会责怪他。 回家,去见那个“长相思”的爱人,去抱他,吻他,去跟他睡觉,吃饭,做爱,是冷峯唯一的,快要发疯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我回血了,周四见! 心花鹿撞 第49节 第86章 “儿婿……” 从除夕以后,冷峯就没有新消息传过来。 别冬知道他已经正式开始驻地艺术创作,后面过了很久,有一天深夜里他突然收到冷峯发来的一条消息,是一句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老婆,别忘了我。” 到第二天早上别冬才看到,他去搜了下才知道出自哪里,说的是什么,这两句诗很重,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来,即便不幸死了,也会一直思念你。 别冬查到这诗的作者叫苏武,年轻的时候是汉武帝的中郎将。公元前100年(天汉元年),匈奴向大汉示好,放回曾经扣留的汉朝使节,于是汉武帝便派了苏武率使团出使匈奴,送还被汉朝扣留的匈奴使者。临行前夕,苏武辞别爱妻,依依不舍,伤感地写下了这一首诗,结果这一去果然难再回,北海牧羊十九年,再回到故土时已经鬓发皆白。 别冬仰头想,若此时是战争年代,他们这样两相分离,也许真的就是一辈子的事,去时杨柳青青,待到再重逢,双方怕都已经是白胡子老头,不知怎么别冬想着那场面,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等到他和冷峯白胡子对白胡子,冷峯还会那么肉麻地叫他,“老婆,你有没有忘记我”吗? 这时再看冷峯这“立重誓”一样的留言,别冬从心底觉得了一份郑重的可爱。 梨津的日子平淡而规律,入春以后,“旧山”的经营上了正轨,虽然比不上冬天的旺季鼎盛期,但从节后一直到雨季前都有生意做,而且客栈体量小,被别冬经营得日日客满,日子过得很充实。 已经是小老板了,他发现自己还跟以前一样喜欢算账,算每个月的支出和进账,那只破破烂烂的皮袋子还在,已经完全用不了了,但别冬带着它,像是记得自己的来路和最落魄的时光。 这间小客栈赚不了大钱,但能让别冬的日子过得很舒服,然而他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客栈刚上正轨,他已经在开始琢磨下一步要怎么做。 转眼已是四月初,他们已经分开了三个多月。 清明节到了,古城街上多了很多卖祭祀用品的小摊,别冬突然想回家一趟。 突然觉得,那两座孤零零埋在深山里的坟墓有些孤单,当年他跟他们说“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但事到如今,他想回去亲口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你们别担心,我还找到了喜欢的人。 客栈的事情不多,他拜托司放和小唐帮他照看,在网上订了回北方的机票。 来的时候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而回去的航班只花了不到四个小时就降落在省城机场,别冬转了一趟高铁,跟着坐大巴到县城,他没在县城停留,直接转了小巴到村里。 他在雪湖村长到13岁,进村的时候遇见一些族人,有些面孔他还记得起来名字,但别人已经不记得他了,看着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像是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却又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别冬知道自己跟13岁的时候已经变了样子,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外乡人。 四月的森林仍然在下雪,别冬的记忆中,这里的雪会一直下到五月中,而后是短暂的春夏,从九月中开始又是周而复始的雪季。 这里还留着一套父亲的小木屋,年久失修,几乎已经不能住人了,他穿得很厚,推开木屋的院门,站在走廊下试着推了推木头做的廊柱和墙面,是结实的,这屋子是父亲结婚那一年亲手盖起来的,别冬相信父亲的手艺。 柴房里还有斧头,拎起来去四周转了转,回来时带了几捆柴火,房间里有可以生火的炕,别冬不知道烟囱是不是通的,他试着少少丢了几块柴火进去,点燃后等了一会,发现烟是顺着烟道向上的,并没堵住,于是放心添加了更多柴火,玻璃窗户碎了一扇,他找出旧挂历简单钉了上去挡住风,屋子里很快热了起来。 又打来了一桶井水,别冬脱了羽绒服,在屋子里找出破旧的抹布开始干活,仔仔细细把炕沿和桌椅板凳和还完好的窗户都擦干净,又扫了地,然后坐在热气腾腾的炕头,打量这破败却熟悉的“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决定在这里住几晚。 吃的东西跟喝的水他带了一些在包里,可以把今晚对付过去,明天白天再去想办法。 电闸和电源早已经断了,别冬也没打算去重新接上,他在衣柜的抽屉里找到几支蜡烛,这些东西在以前都是常备品,别冬还记得。 在旧衣柜里翻找的时候,无意中找到一个令他意外的东西,是一对戒指。 那一对灰扑扑的黄金戒指躺在衣柜中间的小抽屉角落里,别冬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父母的结婚对戒,父亲去世下葬的时候,母亲把这枚戒指留了下来,做成项链套在了自己脖子上,然而等到改嫁,这两枚戒指却突然消失了。 别冬一直不知道这对戒指去了哪里,直到此时。 他手中摩挲着,心里觉得又珍贵,又心酸,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贴身收在衣兜里。 陈旧的被褥有些脏,棉花已经结了板,别冬也不在乎,把它们摊开在烧热的炕上,然后自己脱掉衣服后钻了进去。 第二天,别冬在木屋里找到以前用过的帐篷,还有猎枪,脑子里突然迸出念头,他毫不犹豫地把帐篷打包好,背上猎枪和自己的背包就去了山里。 清早,整个村子都还在沉睡,只有一行孤零零的脚印一直向山上走去,别冬闭着眼睛也知道方位,鹿鸣山跟璃山的感觉完全不同,别冬一边爬山,脑子里却是两个季节、两处群山在不断交融,寒霜与炽烈,银白与幽青像融化的颜料一样混在一起。 他把帐篷支在父母的墓碑边上,而后拿出背包里的酒给父亲和母亲各自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坐在墓碑前,说:“爸,妈,我回来了,本来想跟峯哥一起来看你们,但是他不在,下次我一定带他来。” “他是我喜欢的人。” 顿了顿,别冬说:“如果他还回来的话。” 梨津镇。 这一天的大清早,司放还在睡觉,被砰砰砰的敲门声震醒,开门见到风尘仆仆满面憔悴又沧桑的冷峯,整个人都惊呆了,冷峯开口就问:“四哥,小冬呢?我回家没见着人。” “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小冬不知道吗?”司放回过神问。 冷峯顾不上回答,只说:“小冬不知道,我没跟他说,怕他骂我。” 司放明白, “草,你是偷跑回来的?” 冷峯没置可否,只嘿嘿一笑,司放说:“小冬回老家了,清明节去祭拜父母,估计要几天才回。” “噢……”冷峯恍然,抓了抓乱糟糟的头,“我现在就过去找他。”说着就要再去机场,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又跑回来:“四哥,我赶时间,就不回家拿车了,要不……麻烦你送我去机场?” 司放又“草”了一串,说:“你不如打电话给他,让他早点回来不就得了。” 冷峯神情严肃:“那不一样,我过去是接老婆回家,打电话让他回来,那就是等着挨打。” 司放已经拿了车钥匙,一边出门一边说:“你特么还知道要挨打,以为过去就不会挨打了么,你知道小冬为了让你过去,自己忍得有多辛苦,一个人承担了多少事儿……” 冷峯竟然笑了,问司放:“小冬很想我吧?” 司放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不肯说话了。 折腾到下午,从镇上到村里的小巴车都停了,冷峯坐着一辆三轮车到了雪湖村,多亏司放告诉他,之前别冬跟他提过准备在村子里住几晚,还麻烦他帮忙多照看几天客栈。 冷峯不知道北国的四月竟然还是凛冬,就穿一件夹克,在四面漏风的三轮车里吹了一路,冻得他直打喷嚏。 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别冬的老家是在哪里,他不知道别冬父亲的名字,只能提别冬,被问到的人大多摇头说不知道,最后还是一户人家的大叔出来给冷峯指了路。 小木屋没有门锁,冷峯进去看了看了看,屋子打扫得很干净,但没人,冷峯转身又出了门,他看向木屋背后高耸的雪山,若有所思。 冷峯终于见到了北国的雪,傍晚微弱的夕阳洒在雪林上,冷峯看到就想起别冬如雪一样的皮肤,心里的渴望如雪崩一样疯涨,让他顾不上疲累,上山的路手脚并用,越走越快。 天光越来越黯,林间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上山的路上只有那么一串孤独的脚印,已经快被新雪覆盖,冷峯沿着脚印往前,看到了许多别冬曾经跟他讲过的森林里的动物,鹿,松鼠,傻狍子……翻过一座山坳,他看到了一片湖。 远远的,别冬背对着他,坐在湖边,面前有两座坟墓,旁边有一个小帐篷,还生着一堆篝火。 别冬的肩膀微动,似乎在跟面前的两座墓碑说着什么,冷峯站在一棵树后,静静看了一会,雪越下越大,他冻得上下嘴唇都在磕巴,整个人都成了冰棍,却不敢上前出声。 突然,别冬起身了,他动作迅捷,转身的时候已经端着一杆枪,面朝冷峯的方向,没出声,犀利如刀的杀气却遥遥隔空传来。 冷峯缓缓地走出来,别冬楞住,而后赶紧放下枪。 他难以置信地跑了过去,眼睛瞪得老大,“峯哥?峯哥?”眼前的人头发和胡子乱飞,野人一样。 冷峯二话不说,紧紧抱住了他,别冬被冻得一激灵,问道:“你怎么……”他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远在上万公里外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是在做梦吗? 一边抱着冷峯,一边不自觉把嘴唇咬出了血,不是做梦,别冬的脑子跟寒冰一样,被冻住了。 “去他的艺术,老婆,你就是我的艺术。”冷峯日思夜想了这么多天,现在抱住了人根本不肯撒手,话讲得又蛮横又委屈:“我只想要你,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得到什么都没有意义。” 别冬说不出话来,这大型犬一撒起娇他就没辙,他把人带回篝火旁边,两人紧紧依偎着,别冬正经了神色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是被人给赶出来了?” 冷峯故意一脸不高兴:“怎么说你老公呢,是这么没出息的人么……” 别冬忍着笑:“我看是,整天就知道想老婆,可没出息了。” 这事儿冷峯承认得最爽快:“那必须是。”他也正经了说:“老婆,我活儿做完了,满脑子都是赶紧回来见你。” 这才过去三四个月,才一半的时间啊……别冬有些头疼:“你都做了啥?你别是在骗我吧?那双年展呢?” 冷峯不搭话,却转过身,对着别冬父母的墓碑,看到碑上有两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别冬的父亲停留在三十多岁的英气模样,而别冬的母亲看起来有几分异域感,冷峯想起别冬曾说过,他太婆那一辈是境外逃难进来的中国,而后跟这里的族人结婚,生下了混血的别冬外婆,而后又有了别冬母亲,而别冬的轮廓和五官汇聚了父母的全部优点。 冷峯举起右手说:“爸爸妈妈在上,儿婿冷峯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对小冬说谎,绝不欺骗他,永远疼他爱他对他好!” 别冬都懵了,这家伙在说啥……爸爸妈妈????儿婿???? 他都怕他爸妈突然从坟墓里跳出来…… 没皮没脸的人发完誓,又转回身握着别冬的手:“双年展的作品我给他们了,至于能不能通过评选,我不在乎了,没有你在身边,我根本没法定下心来。” “老婆,别再赶我走了……” 别冬一边说着都忍不住笑了,自个儿的老公,能怎么办呢,他笑骂道:“得亏我爸妈都不在,不然就凭你刚才这顿骚操作,这村子你别想走出去你知道么。” 冷峯却不笑,他什么也不说,在火光和明月映照的林间深情地看着别冬,别冬觉得自己的眼睛再也移不开了,他轻声说:“好,再也不赶你走了。” 这些日子他想过最坏的结局,冷峯得到的机遇越来越多,走得越来越远,他再也回不到这里,回不到自己身边,他们仿如身处两个平行时空,曾经的相爱,是生命里偶然相逢,而后绽放的花火,照亮过彼此的心,然而终将熄灭。 他做好了迎接这最坏的结局的打算。 只是到此时,见到这个人,别冬才恍然,他原来不可以没有这个人,他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豁达,他的那些“厉害”,不过是用刀狠心割舍自己的所爱,得到的只会是永远也无法治愈的痛,而且现在他知道,这痛根本是双方的。 “老婆,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 “知道。”别冬靠在冷峯怀里,他现在真的知道了,弱水有三千,星辰有万颗,这世界的“想要”的东西无穷无尽,然而只要爱上那一个人,哪怕手中握着的是砂砾,也抵得过万千繁星。 “我想要你。”冷峯说,“只要你。” 作者有话说: 这整得跟大结局似的……但是还是没完哈,还有的,总共大概一百来章。 第87章 大红囍被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但月光很亮,照着反光的雪地,照明了下山的路。 别冬有些犹豫,他现在胡乱住在曾经的家,但那里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他自己可以将就,但不想让冷峯也跟着将就,想着下山后找找有没可以去县城的车,但这么晚了,还是大冷天,估计有点难…… 冷峯看他满腹心事的,问道:“想什么呢?” 别冬一看冷峯野人一样的造型就笑了,他穿得太少,现在披着一块别冬帐篷里用来铺地的皮毛垫子,是那种旧到不行,随时掉毛的垫子,跟别冬当初穿过的那件皮袄子一个款,现在破破烂烂地被冷峯披着,冷峯拢了拢毯子,一阵毛絮飞过,两个人都笑了,别冬摸了摸他的脸,说:“在想晚上住哪儿。” 冷峯想也不想:“当然住咱家啊,我上山前都去看过了,能住。” 别冬顿了顿,也行,他说:“一会我出去兜一圈,找人买点吃的。” 下山回到黑洞洞冷冰冰的屋子,别冬找出蜡烛点上,又赶紧把炕烧起来,屋子里温度上来一些之后,冷峯终于能从破皮毯子里解放出来了。 别冬正说他出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就听到有人敲门,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有人吗?小冬子,是你回来了吗?” 别冬一个愣神,跟冷峯互相看一眼,然后几步跨到门边,从门缝里瞧了瞧,开门说:“阿布叔,真是您啊,您怎么来了?” 那须发花白的大叔胡子一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别冬,眼睛里有笑意,很快变成了带着混浊的泪花,感叹地说:“你还记得你阿布叔啊,小崽子,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就住这村子里,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多年,也没个信儿,昨儿我就听你阿哲哥说在村口碰见你了,但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你,这么多年没见,他以为自己看晃眼了,今儿又听说有人来村子里打听你,我估摸着应该是你回来了,才过来看看。” 别冬赶紧把阿布叔迎进来,老人一看屋里还有一个人,笑着问别冬:“跟朋友一起回来的?” “嗯。”别冬没法解释更多,只能含混地说:“阿布叔,他叫冷峯,是我哥,峯哥,这是咱雪湖村的村长阿布叔。” “村长好,我叫冷峯。”冷峯起身,让村长坐到屋子里唯一热乎的炕沿。 心花鹿撞 第50节 阿布叔看看别冬,又看看冷峯,跟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别冬身上,说:“你都去哪儿了啊?这么些年,音讯也没有。” 别冬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会被从小看着长大的族人一问,他才真的感觉到一丝来路迢迢的感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阿布叔的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别冬说:“叔,我现在住在云南,一个叫梨津镇的地方,您知道那里不?一年四季都挺暖和的,我在那里工作,赚钱,过得挺好的。” “云南啊,”阿布叔想了一会,说:“我知道那里,离咱们这儿远着呢,冬子,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别冬沉默了会,冷峯替他接过话头,说:“有个朋友在云南,正好那阵缺人手,就让小冬过去帮帮忙,然后就留在那了。” “噢……”阿布叔看了看两个人,对别冬说:“那你是遇着好心人了,是吧?” “嗯,那儿的朋友都对我特别好。”别冬说起这个不自觉就带上了笑,咧着嘴看了看冷峯,眼睛弯弯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布叔连连点头,说:“你出那个事,叔心里一直记挂着,难受啊,叔一直记着你出来的时间,那时候让人开车去接你,结果那边说你三天前已经出来了,也没你联系方式,就这么错过了。” 别冬怔在那里,他根本不知道族里竟然还有人记着他,还专门去接过他,这会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走投无路,其实不是的,在生他养他,他最惦记的地方,是有人愿意接纳他的。 冷峯似乎知道他的感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阿布叔起身拉着别冬说:“别在这儿坐着了,跟叔回家去吃饭,你婶子做了好吃的,我就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嗯嗯,好。”别冬收起了情绪,背过身擦了擦眼睛,跟冷峯一起起了身。 别冬从家里翻出件以前父亲穿过的皮袄给冷峯裹上,再次走进寒夜里。 阿布叔家里很暖,别冬冷峯跟阿布叔和乌珠婶四个人都挤在炕上,饭菜热气腾腾,还有辛辣的土酿酒已经摆在了桌角。 乌珠婶一看到别冬眼泪就出来了,抱了他好一会,直说:“你这娃娃这些年去哪儿了?当初就叫阿桃别把你带走,外面的日子没那么好过,留在族里,大家都能帮衬她,她不听……”阿桃是别冬母亲的小名,阿布叔咳嗽一声打断乌珠婶的话:“还说那些干啥,娃娃回来了就好,好好吃饭,陪你阿布叔喝几盅。” 饭还没吃,别冬先跟阿布叔喝了几杯,脸色马上变得酡红,冷峯让他悠着点儿,后面的酒冷峯都替他喝掉了,别冬问了这几年村子里的事儿,谁家儿子女儿结婚,生了几个小崽子,又有谁意外去世,知道阿布叔的几个儿子都去了省城工作,小女儿兰雅曾经是别冬的同学,前不久刚嫁了人,就在隔壁村,常常回娘家来住。 乌珠婶最关心别冬在外面过得如何,别冬和冷峯都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了,从当客栈管家,厨房帮厨,到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客栈,是个小老板了。 阿布叔和乌珠婶听得直乐,说咱小冬子可出息了。 聊到最后,别冬说这次回来是给父母上坟,一年多没回来,坟头草都长得老高了,今天清理了一整天。 说起这个,阿布叔一拍大腿:“得亏你回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现在鹿鸣山被划为保护区了,里头的宅子啊,坟啊,都得迁走,最近咱们村和周围的村子正在联合排查呢。” 别冬和冷峯都是一怔,没想到这趟回来还要迁坟,别冬问:“那要迁哪儿去?” “现在村子里划了公墓,保护区里的都迁到公墓去,那里弄得整整齐齐的,明儿你跟叔去看看就知道了。” “行。”别冬想,既然是公共安排,那他得照办,只是这样一来,他恐怕就没这么快能回梨津,起码得待个个把星期左右。 想到那冷冰冰空荡荡的屋子,现在电也没通上,别冬原本想着将就两天就走,也没想去通电,这下要打理的事儿就多了。 冷峯像是也想到了这些,低声跟别冬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办。” “嗯。”别冬点点头。 这时阿布叔说:“冬子,你家那个房子现在啥都没有吧,明天我就让村里给你通上电,你那炕上被子啥也没有,一会让你乌珠婶给你找被褥你带回去,你还缺啥都跟你婶子说,家里东西都有,你随便拿过去。” 别冬刚开口说不用,这些东西明天他跑一趟县里都能置办齐,但乌珠婶已经下了炕去给他找东西了,很快抱出一床厚厚的被褥堆到炕角,说:“这都是新的,还是半年前兰雅结婚的时候做样子在炕上摆过一回,后面都没用过,你们拿去用。” 别冬跟冷峯看到那被褥上都还绣着大红“囍”字,突然都联想到什么,别冬脸红得不行,冷峯却暗戳戳笑了个够,猛点头说:“太谢谢婶子了,正需要这个呢!” 酒足饭饱,从阿布叔家里出来,两人抱着大红囍被走在回家的路上,冷峯轻声叫他一声:“嘿,媳妇儿。” 别冬轻轻白他一眼:“干嘛。” “不干嘛,就叫叫。”冷峯抚着被子,嘴角翘着落不下来:“真喜庆。” 作者有话说: 哎呀,发车失败(哭笑 第88章 每个晚上,都想。 有了松软的新被褥,睡在烧热的炕上,还有爱人在身边,别冬回故乡的这一晚真正觉得了踏实。 “媳妇儿。”冷峯又叫他,一口沙哑的嗓子,觉得躺在囍被里叫媳妇儿,真是应景。 别冬弯着眼睛,光听声儿就知道冷峯在想什么,怎么回事。 四个多月没见,别冬也想得不得了,但是脑子里越想,身体却越羞涩,他记得冷峯去柏林前,他们在登虹市的酒店里,像两只野兽一样不分白天黑夜地做,那是一种濒临失去前的疯狂,撕碎了他对于性爱全部的羞耻感,迎来了从未体验过的巅峰。 他熟悉的那具身体瘦了许多,满脸的络腮胡扎得别冬脸疼,冷峯狠狠地吻他,搅动唇舌,热腾腾的被子里别冬都快喘不过气来,冷峯在间隙里停下,嘶哑地说:“好想你啊,老婆。” 别冬也想,想得快要发疯的时候却也是最克制的时候,如果万分之一的可能冷峯不再回来,别冬觉得自己得活下去,他不敢放任自己的想。 但是现在不需要克制了,别冬主动迎了上去,缠住冷峯:“我也想,每个晚上,都想。” 草了,冷峯心想,为了这句话,死了都值。 丝丝缕缕的寒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窜进来,在屋子里打转,炕上两个人的热气能蒸干一切寒冷,冷峯突然觉得了北方炕的好处,坚实,牢固,怎么折腾都不会塌且没有声响。 隔了这么久没做,冷峯一腔狂热的激情很快缴了械,他都有些没预料到,又爽又懵地伏在别冬身上,埋着脸找面子:“宝宝,太久没做了……” 别冬理解地安慰他:“嗯,我也是……” “等我一会,再来。” “好。” 冷峯从别冬身上下来,给他擦干净,抱着人讲话,他最喜欢别冬这一身滑腻的皮,和少年人特有的瘦削又紧致的身形,冷峯亲着别冬肩头的伤痕,说:“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找你麻烦?” 他是有过担心的,梨津什么都好,但人们太闲,闲了就喜欢碎言碎语地八卦,语言这种软刀子虽然伤不着皮肉,但很会诛心,他怕有人嚼别冬的舌头。 别冬摇头,可能有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吧,但他压根没关心这些,打理客栈已经让他身心都很充足,有点空闲不是想冷峯就是琢磨怎么再赚点钱,他说:“没有的,我根本没管其他人,再说还有四哥呢,有事儿他会帮我的。” 也是,司放就像他们扎根在随园路的定心丸,冷峯不在,可以把别冬托付给司放,两人都不在,司放还能帮他们打理客栈。 “那你呢,峯哥,在柏林还好吗?”别冬问。 冷峯想了想,其实说不上好或者不好,他的心根本就不在哪里,整天过得跟梦游一样,他说:“我也没管其他人,就在想怎么早点回来。” 别冬记起他看过的报导,关于艺术圈的混乱,他笑着问:“那边有人喜欢你吗?” 冷峯脑子里冒出利嘉豪的名字,但那段小插曲根本不算什么,他也不认为那是真的“喜欢”,他摇摇头:“你看我这个样子,跟个野人一样,哪有人看得上我。” 别冬失笑,摸着扎手的络腮胡说:“明天我去小卖部买剃须刀,给你刮胡子。” “好。”冷峯捉着别冬的手,把它往下带,说:“我好了。” 别冬双眼一眯,摸到那个熟悉的,坚硬的物体,他说:“我也好了,再来。” …… 这一折腾就是半宿,他们做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时间久,直到别冬彻底没了力气,周身软软又粘腻地瘫在了冷峯的怀里,直到两人都没了力气,别冬才觉得冷峯真的回来了。 可真好。 冷峯睡得很沉,柏林回来的航班他因为太过兴奋几乎没睡,回来就又马不停蹄地奔了大半个中国去找老婆,几趟航班和巴士车,外加爬雪山加起来有20多个小时没睡,夜里的运动耗光了他最后的力气,早上别冬醒的时候他还沉沉睡着。 别冬缩在他怀里捂了会,晚上烧热的炕又渐渐冷下去了,别冬披了衣服继续加了点柴火把炕再次烧热了,然后静悄悄出门去小卖部给冷峯买剃须刀。 顺带还扛了袋大米回来,准备回去烧点热水,再勉强煮锅粥,等冷峯醒了两人再做详细打算。 回去推开门,看到冷峯已经醒了,正双眼发懵地坐在床上,被子掀开半截,光着上半身,别冬放下米,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说:“怎么这么坐着,当心着凉。” 冷峯一把抓住他胳膊:“做了个梦,醒来没见着你,吓死我了。” 别冬眼睛弯弯,亲了他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 冷峯一脸不高兴:“才回来就扔下我。” 别冬觉得有起床气的冷峯像个小孩子,得哄着,就服软说:“好好,我错了,我不该一个人跑出去。” “以后不准了。”冷峯拿头蹭他,大狗似的,还嘟囔了句:“这么热乎的炕,还想着醒了抱着老婆睡一会多好,哪知道人影都没见。” “那我现在陪你再睡会儿?”别冬故意说。 “好!”一说起这个冷峯可来劲, 拉着别冬就要再埋进被子里。 别冬笑着打他:“有没有正经啊,今天事儿可多,明儿再陪你睡行不行?” “好吧。”冷峯又蹭了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别冬把粥煮上,又烧了热水,等冷峯洗漱完给他刮胡子。 小卖部只有最老式的手动刀片,冷峯看别冬拿着刀片利落的样子,他就喜欢看他用刀,在炕沿坐得端端正正地,把脖子伸直眼睛微闭,说:“这张帅脸就交给你了。” 别冬抿着唇笑,又忍不住逗他:“现在你小命都在我手里,一会我要是故意失手给你把脸划了,你这辈子就只能跟我一起了。” “真的啊?你说的,不许耍赖啊,赶紧划。”冷峯说着还把脸往刀片凑得更近。 别冬笑着骂他是个疯子,给他仔仔细细打上泡沫,剃刀在酒精棉上抹了抹,然后麻溜又细腻地沿着冷峯的侧脸和下颌刮过去。 才刮两下,大门口有人敲门,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问:“冬子?冬子在吗?听我爸说你回来了?” 别冬一愣,冷峯仰起脸,故意开玩笑小声问眼前人:“谁啊?听声儿像你初恋女友啊?” 别冬轻轻锤他一下:“别乱说,可能是兰雅,听他爸阿布叔说的。” “哦……”冷峯还是一副故意做出来的恍然样:“去开门啊,大冷天的人姑娘站门外呢。” “来了!”别冬大声说,剃刀还在手里拿着,快步过去开门。 屋外头果然是兰雅,两人甫一照面,互相都楞了下,别冬印象中的兰雅还是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明明一起长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上学的时候别别扭扭地就再也不愿跟他走一道了。 兰雅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年轻人,一时都哑了口,别冬变化太大了,样貌,神情,嗓音,再一看到别冬手里握着的刀片,兰雅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下。 别冬尴尬了一瞬,把手往身后一背,说:“小雅啊?好久不见,快进来。” 这么一小会,兰雅刚刚拍门时的大大咧咧都收了不少,她走进屋子,赫然看到炕上坐着另一个人,即便坐着也能看出来身形高大,肯定比别冬还高,她又吓了一跳,这人半边脸都是泡沫。 别冬这才举了举手里的刀片:“噢,小雅,这是峯哥,峯哥,这是阿布叔的女儿兰雅。” 冷峯顶着泡沫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小雅好,不好意思正刮胡子,一会再给你倒水喝。” “不忙不忙,我自己来。”兰雅摆摆手,倒也不客气,自己去倒热水,还给别冬和冷峯倒了两杯端过来。 来了客人,别冬悄摸把刀片塞给冷峯,让他自己去弄弄,冷峯不知道怎么傲娇上了,就不接手,仰着下颌示意别冬继续。 兰雅只觉得屋子里气氛有点怪,她也说不出为什么,看着别冬站冷峯面前不知怎么下不了手,愣愣地说一句:“冬子,要不我来?我家那口子的胡子经常都是我刮的。” 别冬周身一僵:“不用不用,我来。” 然后赶紧三两下给冷峯清理干净,又拧了热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说:“好了。” 冷峯擦干净脸,摸了摸下颌,笑着说:“挺好,下次还要。” 心花鹿撞 第51节 别冬下意识又看一眼兰雅,莫名心虚。 兰雅却大大咧咧地,也跟着看了看冷峯的脸,说:“确实刮得好,干净,刮完脸看着帅多了。” 然后兰雅才说:“昨儿夜里听我爸妈说你回来了,挺吃惊的,毕竟……这么多年都没你音讯,找也找不到,你也是,你都不知道,族里那么多人都惦记你呢。” “是吗……”别冬心里暖暖的,笑着说:“是我不好,以后会经常回来看大家的。” “你可真是大变样儿了,”兰雅黑溜溜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别冬:“又帅又精神,老迷人了。” 别冬不知道是不是离家久了,面对这么直白大胆的老家姑娘和本地做派,竟然十分不好意思,眼神都看着冷峯。 冷峯笑模样地看着他,像在说就是老迷人了。 别冬咳嗽了下,想起灶上还煮着粥,差点都忘了,一拍脑袋说:“我去看看粥,小雅,你也一块吃点吧,早上刚买的米。” “行。”兰雅大大方方地说,等别冬出门,她好奇地打量冷峯,问道:“你是冬子什么人啊?你不是咱本地的吧?” 冷峯只想快快活活地亮明身份说我是他老公,但他不想给别冬闯祸,只含糊地说:“是朋友,也是他哥,现在跟他一块在云南。” “噢……”兰雅点头:“冬子有人照应,挺好。” 等别冬端着三碗刚煮好热腾腾的粥进屋时,正好看到兰雅坐在冷峯边上,扯着炕上的被子大呼小叫:“哎呀,这不是我结婚那天的喜被吗?咋在你们这儿?哦肯定是我妈让你俩抱来的,这被子好,暖和,还是新的。” 被子上的大红囍字红光闪闪,兰雅贴心地说:“你俩盖一床?也太挤了点儿,一会我再回去抱一床来,被子我家有得是。” 别冬把粥摆到桌上,喊两人过来吃,冷峯却认真地对兰雅摇头:“谢谢小雅,但是不用了,我们就盖一床行了。” 兰雅开玩笑:“哟,搞得跟小两口似的。” 别冬看向冷峯,冷峯也看着他,明明这时候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别冬电光火石地就想通了什么,顺着兰雅的玩笑话坦白认真地说:“嗯,我们是的。” 作者有话说: 冷哥:我看是哪个再说我不行……男人嘛,隔一段时间不做,又激动,都是这样的(强硬科普 第89章 和解 轮到兰雅僵住了,她张了张口,发出一个“啊”的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冬却轻松了,把筷子摆好,喊她过来一起喝粥。 兰雅回过神来,坐过来盯着别冬:“冬子,真的呀?” 别冬笑了笑,又看一眼冷峯,点了点头,冷峯也说:“是真的,我们是一对。” 兰雅僵硬地喝了几口粥,渐渐回过神来,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自嘲说:“你们别介意啊,我知道这种事儿的,但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的在我眼跟前儿,一下没反应过来,跟个傻子似的。” 别冬也笑了,兰雅从小就大大咧咧的,直肠子一个,对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别冬不想瞒她,跟她说谎。 潜意识里,他也想得到来自家乡族人的祝福,虽然这很奢侈,他也并不会大张旗鼓地去广而告之,但是真正关心他,来看望他的人,别冬希望有获得那么一点儿意外。 兰雅给了他这个意外,她说:“我就说呢,你俩互相看对方那眼神,就不是一般朋友,冬子,这可真好,有这么个靠谱的大哥在你身边,照顾你,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一听这话,“靠谱的大哥”马上摆出大哥范儿,沉稳地对兰雅说:“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欺负小冬。” “嗯嗯。”兰雅听着这话简直比当事人本人还高兴,一碗粥喝得唏哩呼噜的。 “这事儿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不会让我爸妈知道。”兰雅说:“虽然现在风气开放多了,但咱们这儿毕竟山村野岭的,保不齐会有人乱嚼舌根,你俩在外头,也还是稍微……” 兰雅话没说完,别冬知道她的意思,都是好意,逞无妄之勇没有必要,他点头:“我们会注意的,在外头规规矩矩的。” 喝完粥,别冬顺手把碗涮了,准备跟冷峯去一趟镇上,采购些简单的生活物资,以及找工人来准备迁坟的事情。 出发之前得先去看看村里的公墓,把地方找到,兰雅说这事儿她爸已经委托给她了,于是三人一起出了门。 公墓区在村子外边,走过去得有一阵,原本兰雅开了辆小车说载他俩过去,但别冬和冷峯都想在村子里走一走,别冬是怀旧,冷峯是对爱人心心念念的故乡好奇,想多看看。 时候还早,村子里没什么人出来走动,到处都是雪,虽然比不上鹿鸣山上的厚,但也是积了好几天,是别冬记忆里总是大雪覆盖的家乡的样子。 而且今天有太阳,单薄的,灿烂的,照在茫茫覆雪上,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晶莹。 冷峯看着别冬的脸,他的脸上也有水晶一样的碎光,冷峯觉得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出别冬这样通透的人。 别冬的心,也跟这晶莹的雪花一样,透明无色,然而给它一点阳光,就能折射出五彩斑斓。 在梨津的时候,别冬想起家乡,总是情绪复杂。 家乡的概念在他心里是撕裂的,一半是刻骨的想念,一半是拼了命的想逃离,曾经最好和最坏的日子,都和故乡有关。 但此时别冬走在村子里,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他觉得那拼了命想逃离的一半,已经渐渐被融化,消失了。 他没有那么多词汇可以形容此时的感受,很久以后当他想起这一天的清晨,才能追忆起,就是这个时候,他开始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了。 好的,不好的,他都接受了,那横亘在心里挥之不去的一段岁月,渐渐露出雨过天晴的色调。 别冬真的觉得了满足。 他失去的很多,可是拥有的也不算少,虽然他还意识不到人是靠“期待和希望”活着的这回事,但是当他想起以后的日子,想起冷峯,想起客栈,以及以后的他可能会拥有的生活,浑身都充满了希冀和无穷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可以一口气跑上鹿鸣山顶,可以喊出贯穿山林的呼喊。 冷冽的空气之下,别冬因为意识到自己对故乡的和过往的释怀,和即将拥有的未来,而整张脸变得红扑扑的,眼神闪着炙人的光,冷峯都有些看楞了。 一路走到村子外,别冬没说什么,倒是兰雅在不停给冷峯做“导游”,说这儿是他们一起上过的小学,那儿是谁家,那家的儿子曾经和别冬打过架,又说谁家的女孩儿以前“暗恋”过别冬,被别冬赶紧拦截:“可别瞎说,那会都小孩儿,懂什么啊……” 冷峯听得兴味盎然,让兰雅多讲讲别冬小时候的事,越多越好,他可爱听。 公墓区还有很大的空地,是好几个村联合办起来的,兰雅跟别冬说你看好哪两个位置,我跟我爸说一声先给你预留下来,回头你再去村里办手续好了。 别冬于是挑了地势最高的两处,然后一起回村里,兰雅开车一直把送他们到镇上最大的超市,冷峯说一会他们会去租一辆车开回去,这几天也方便办事,兰雅这才跟他们说了拜拜。 买了必要的做饭调料和蔬菜肉类,别冬又不顾冷峯抗议给他买了丑但必需的保暖内衣裤,然后两人去车行租了辆suv,去用工市场找工人。 路过一个转角,别冬见到一个人,对冷峯说:“你看那儿,那个烙饼的大婶还在,我出发去梨津坐火车那天,就是在她这儿买的大饼,卷起来贴胸口放着,吃了一路。” 冷峯直接拐了个弯,找地方停下车,说:“我想吃,我去买。” 正好快中午饭点,冷峯去买了两张饼和两瓶水跑回来,递给别冬一张,饼还是那么热那么烫,别冬咬下一口,一看冷峯已经啃下一小半,笑着问他:“好吃吗?慢点儿别噎着了。” “好吃。”冷峯说着,狼吞虎咽的,心想这可是救了小冬命的大饼,能不好吃么。 去用工市场找工人,谈价格的事情冷峯都包揽了,他对别冬讲出的理由是:“你虽然是本地人,但是看着太白净瘦弱了,会被人欺负,这种活儿还得我上。” 别冬想自己一身筋骨肉,真的是只有冷峯才会嫌他“瘦弱”,以前他发狠要干架的时候,那些混混们看他的眼神都害怕,躲都来不及。 但冷峯不让他忙活,他也顺着,坐在车里副驾上,看冷峯披着他父亲穿过的大皮袄走进市场,跟工人们谈事情,砍价,没什么大手势但看着就沉稳,不一会转身对车里的别冬比出个ok的手势,别冬把车窗按下来对他笑了。 回去的时候车后面跟了一辆工人们自己的面包车,别冬和冷峯带着人上山,看了原本坟墓的位置,工头跟他讲了拆迁方案,最近因为保护区的事,不止他们一家要迁坟,这工头已经做过了两家,很有经验,这也是冷峯选他的原因。 定下拆迁计划和带工人看过新的公墓地址后,这一天就到了尾声,正式的工程明天开始。 惊喜的是傍晚回家的时候,发现已经通上了电,别冬去烧炕,冷峯看着柴火不够了,去院子里劈柴,短短一两天,两人像是在这小木屋里已经生活了很久一样,彼此做什么都默契十足。 别冬把饭蒸上,冷峯把买的蔬菜和肉拿出来,感叹了句:“这地儿好,冰箱都用不着,天然冰箱。” 两人一起笑了,确实,还比冰箱环保。 正搭伙做饭,院子外又有人敲门,隔着栅栏张望,别冬一看,又是他认识的族人,说听阿布叔说冬子回来了,这会见着灯亮,过来给他送吃的。 端着一个大铁锅炖的鸡,冷峯赶紧接过了手,别冬意外极了,叫着他叔,说正在蒸饭,让一起吃。 这叔叔却送完炖鸡就走了,说家里人还等着他。 剩别冬和冷峯面面相觑,灶台上洗好切好还没来得及做的菜都省了,冷峯摸摸头笑说:“你们族人可真好。” 结果这一晚上送自家种的菜的,送肉的,送做好了的饭菜的,来了一拨又一拨,把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都给堆满了,冷峯看着这堆吃货说:“乡亲们这是舍不得你走,要把你留下来呢。” 别冬眼眶都红了,他是真没想到,以为被全世界抛弃的他,其实有这么多亲人惦记呢。 冷峯抱着他,亲了亲他的眼睛,说:“咱们把这屋留下来,修修好,以后空了常回来住住,这儿山好水好人好,冬天还可以滑雪,就当咱们的度假屋。” “嗯。”别冬闷在他怀里猛点头,这真的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 先预告一下,下本书的大纲正在做,会是一本都市社畜沙雕甜文,名字暂定叫《那个想泡我的甲方》,文风应该会比较放飞自我,可以先关注下作者,这本完结了马上开,感谢啦!鞠躬! 第90章 草,塌了…… 别冬和冷峯在村里住的日子比预计得更久,已经大半个月过去,他们给别冬父母迁了新墓,又修葺了小木屋。 修房子没请人,冷峯都自己上,别冬看着冷峯在屋顶屋檐上下翻飞的,心里又担心又觉得这家伙身手也太好了点,这屋子是父亲盖的,现在轮到了自己的丈夫来完善它,别冬心里涌起一股类似家族“传承”的暖流。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父亲了,那个在梦里带着他翻山越岭,而后渐渐消失的背影,很久没有出现过,别冬觉得这是好事情,也许说明父亲知道他过得好,真正放下了心。 村子里的人也都跟冷峯打过照面,任谁都知道别冬带了个“哥哥”回来,这哥还挺能干,人高马大,什么力气活都做得爽利,酒量也好,跟好多家的男人都喝过酒,谁都灌不醉他,想让他服软的人到最后都叫了他哥哥。 酒量好,力气大,光是这两点已经让村子里的人服气,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小世界里,族人们没人来八卦什么,何况都惦记着跟别冬爸爸的交情,以及对别冬境遇的怜惜。 这大半个月里,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山上的雪还积着,但村子里的雪渐渐都化了,满地都是湿漉漉的,有些泥泞,这里的春天比外面晚了好些日子,直待雪化了后,才看到干枯的树枝上已经冒出了新芽,在人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覆上了春绿。 这是在梨津见不到的春天,真正跨过凛冬孕育出的生机,梨津一年四季都热气腾腾生机勃勃,让人忘了岁月长短,可是回到故乡,别冬见到久违的早春,已经被梨津的日子滋养回暖的心田里,又抽出了不一样的嫩芽。 四季是轮回,人心亦如斯。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候,走的前一天别冬跟冷峯挨家挨户去跟族人道别,短短的日子里他们跟大家伙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划过拳吹过牛逼,这里曾经是别冬的家,现在又是了。 最后一顿晚饭还是在阿布叔家吃的,兰雅也在,阿布叔让兰雅第二天送他们去省城机场,冷峯连说不用麻烦,他们租的车可以直接开去机场,在那边还掉。 睡在小木屋的最后一夜,冷峯倒是对北方的炕留恋上了,别冬本来觉得南方人睡不惯北方的火炕,容易上火,这段日子就特别注意饮食,饭菜都做得很清淡,给冷峯下火。 但这家伙倒是适应良好,夜夜折腾得别冬腰酸腿软,后来别冬恍然想通了,难怪这家伙不上火,火都泄到自个儿身上了。 最后的一夜冷峯也不放过他,十八般宠人的武艺都用上了,别冬最后都给撞得开始恍惚,只想着,还好自己才20岁,耐折腾,就冷峯这劲头,别冬想,自己是不是要提早开始保护身体养养生?这样还能多折腾几年。 冷峯性致盎然,龙jing虎猛,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接跪着把别冬抱了起来挂在腰上,正准备冲击,突然炕角“哗啦”一声闷响,两人一顿,同时扭头,看到——炕角竟然塌了! 两人身子一歪,别冬一声惊呼,冷峯赶紧把人稳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塌了一小块的炕角,说:“这玩意儿竟然会塌????” 就是因为坚信炕是不会塌的,冷峯才格外放肆地去操,床有可能散架,但这么皮糙肉厚的炕竟然也会塌?? 回过神来别冬笑得浑身发颤,搂着冷峯的脖子说:“你可真牛批啊,草塌了炕。” 冷峯勾唇一笑,亲了一口人,说:“过奖过奖,咱俩一起草的,军功章上有你的一半。” 这最后一场两人只得草草结束,下炕检查到底怎么回事,别冬说:“还是年久失修,这炕得有二十来年了,又这么些年没用过,今天能坚持到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才塌。” 这些天冷峯修屋顶修窗户修廊柱修灶台,里里外外修了一通就是没修炕,两人蹲在塌了的炕角闷头笑了一阵,互相锤着说“怪你”,“都怪你”,然后别冬说:“算了,最后一晚将就下,别管了,下次过来再修吧。” “嗯,行。”冷峯点头,也只能如此了,还好塌的面积不大,把长腿收一收,蜷起来勉强还能睡。 心花鹿撞 第52节 这么一来,炕的温度也低了下去,冷峯紧紧抱着别冬,两人都没什么睡意,冷峯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当初别冬从牢里出来,跟阿布叔派来接他的人没有错过,别冬应该顺理成章地就跟族人一起回去了,这样的话,也就不会有别冬走投无路地给江沅打电话,千里来投奔,他跟别冬也就根本不会认识,不会相爱,以后的种种全都不会发生。 若从没有开始,也就无所谓失去,可是冷峯跟别冬走到了如今,他突然惊觉,其实人生的轨迹稍微有一丁点偏差,他们就不会相逢。 这种臆想假设的“失去”令他心底生出了一丝惶恐,还有奇异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冷峯觉得自己是非常非常幸运的。 他忍不住问别冬:“冬冬,你说当时,如果你见着阿布叔派来接你的人,你是会跟他一道回族里呢,还是会想去外边?” 别冬怔了怔,他没想过这个假设,但这会他似乎也意识到,其实人与人的缘分,其实是玄妙而脆弱的。 他认真想了好一会,才说:“我感觉,以我当时的心性和状况,应该还是会选择一个人去外面。” 冷峯有些意外,别冬说:“那时候我已经好些年没跟族里有联系了,而且出了那样的事,我自己感觉没有脸面对族人,就算他们当时要来带我走,我也会拒绝,或者自己偷偷跑出去。” 冷峯有些明白了,那时候的别冬就像一只浑身受伤带血的小兽,只想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躲起来,自己慢慢地舔舐伤口。 他不会让那样的自己留在亲近的人边上。 那时候别冬打给江沅,是他唯一的选择,唯一会做的事,他跟冷峯的相遇,不是脆弱的偶然,是一场必然。 即便如此,这个夜里冷峯还是觉得异常珍惜。 第二天清早,他们给小木屋断了电,灭了炉火,锁好门窗和院子,两人一起在院门口拍了张自拍合影,然后开车离开了还在沉睡的山村。 因为知道还会再回来,也许并不会相隔很久,这一次的离开别冬心里虽有眷恋,却没有伤感,车窗外山风浩荡,春水垂着新绿,一如他复苏的心。 下午才到省城机场,还车,吃东西,换登机牌,过安检,飞机呼啸驶入云端,航程漫长,别冬戴上眼罩,靠着冷峯踏踏实实地补了一觉。 等他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摘了眼罩,下意识就哑着嗓子问了句:“到哪了峯哥?” 然后才想起来这是飞机,不是汽车火车,笑了笑说:“都睡糊涂了。” 冷峯说:“到云南了,这会应该正飞在梨津上头,马上会到庆原州。” 这么快,飞机已经在下降,舷窗板是打开的,别冬适应了下光线,从小圆窗看下去,果然,下方一大片莽莽青黛色的群山,还有一小片波光粼粼的湖。 “看,是璃山和梨漾海。”别冬小声雀跃地说,无论在飞机上看多少次璃山和海子,他都看不厌。 “嗯,咱们又回家了。”冷峯说。 作者有话说: 不瞒各位,这几章我也是用东北话写的(传染性太强我控制不了…… 明天有 第91章 小团圆 司放在庆原州机场接到了别冬和冷峯。 “两个兔崽子,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司放咬着烟,在高速上压着限速开,话虽然不客气,脸上却是笑得阳光灿烂。 别冬知道司放想念他们,如同他和冷峯也都想念司放和梨津的日子。 “谢谢四哥替我打理客栈。”别冬真诚道谢,要没司放,他跟冷峯可不能这么放心地在老家待这么久。 “你那小客栈才多大点儿,”司放大咧咧地说:“顺手的事,别挂心上。” 冷峯还没见过自家的“产业”,虽然别冬有拍过照片给他看,但那会在柏林,能用手机的机会不多,照片也只是一些角落,他都还不知道客栈到底长啥样。 他说:“咱们直接去客栈吧,让我好好瞧瞧。” “我就知道。”司放说。 别冬笑着说:“真的特别小,峯哥你看了可别笑话我。” 冷峯搂着人,故意没好气地说:“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当时连我都不要了,着急忙慌地飞回来签约,我倒要看看,这个’妖艳贱货’到底有啥魅力。” 别冬嘿嘿地笑,这话倒真没毛病,那会儿的别冬确实急着回来盘客栈,连男朋友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的告别都顾不上。 两人在车后座小学生一样的打闹故意埋怨,你哄完了我我又来哄你,司放在前头充耳不闻,把吱呀乱响的收音机打开,调到音乐电台,听到里头正放老歌,“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看到你们有多甜蜜……”司放心想,草,日了狗了…… 车开到了成渝路巷子口,司放把小两口放下就先回饭馆,让他俩把该做的事做完就过去吃饭,冷峯看到院门口挂着的木牌,写着“旧山”两个字,别冬按下密码门,站在院口笑吟吟地看着冷峯,说:“老板娘,欢迎回家。” 两人一齐笑了,正好有个住客姑娘从楼上下来,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两人,眼睛亮了下,快步蹦过来对别冬说:“哇,你是不是小冬老板?我可是慕名来的,结果都住了快一个星期还没见到人呢,可算见着了。” 别冬连连说了声不好意思,解释说最近老家有事情,才处理好回来。他也不知道这慕名慕的是什名,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客栈现在在社交平台上被住客们自发宣传得还挺火的,里头有不少他的工作照。 然后姑娘看到了冷峯,眉毛一挑:“这位又是?哇你也好帅啊,你俩是不同的帅。” 别冬想起刚刚自己说过的冷峯那个“名头”,有点憋笑,正想说是朋友,冷峯自己倒认认真真地说:“你好,我是这里的老板娘。” 姑娘一下楞了,而后迅速反应了过来,看看别冬又看看冷峯,眼神也变了,成了姨母笑,大大方方地说:“噢……那就祝两位生意红红火火,百年好合。” 说完自顾自地笑了一大串,出门玩儿去了。 剩下院子里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笑了好一会,别冬没想到自己这男朋友真是半分顾忌都没有,冷峯说:“这有啥的,你这小老板火了,我这老板娘也必须人尽皆知,跟你捆绑,不然回头那些狂蜂浪蝶乱扑,我可防不过来。” 别冬真是拿他没辙,觉得也就是冷峯这么紧张自己,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整天都可清净了,哪有什么蜂什么蝶。 冷峯仔细打量自家产业,跟当时江沅的客栈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看着朴实但特别有生机,别冬接手后只做了很少量的改动,在三楼楼顶增加了一个天台,铺了防腐木种了植物摆了遮阳伞和躺椅,他发给冷峯的那些火烧云,都是在这里拍的。 这会两人坐在天台,梨津的夜来得晚,日落无限漫长,天空从粉红变成蓝紫色的时候,他们在风中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晚上在司放那儿吃饭,司放这会才问起冷峯柏林的事情,说:“你就这么跑回来,那个什么双年展你不要去了?” 这事儿别冬也问过冷峯,冷峯那时一脑门子全是找老婆,什么艺术全都扔到了脑后,只潦草地跟别冬说没事,不用管那边,这会正经起来跟两人说:“作品我认真做了,也交给驻地了,至于能不能通过他们的评审,能不能去双年展,不是我能把控的事儿。” “你都做了啥?认真做了作品吗?别跟那考试提前交卷一样,结果卷子写的的全是错的。”司放说。 冷峯被逗乐了,都啥比喻啊,他说:“我认真做了啊,还是在爆发中做的,用尽了洪荒之力好么,四哥你不懂这个,反正那个作品是我到目前为止没尝试过的类型,我很满意。” “别整这些虚的,你就说你做了个啥,雕塑雕塑,总得有个形体吧?”司放跟他掰扯。 冷峯沉默了会,想了想,他这个雕塑,要让他说是个什么形状,还真不好说,他没用过这么多综合材料,没这么随性也没这么肆意过,他看着别冬的眼睛,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形状,但它叫《长相思》,想念一个人到快要爆|炸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别冬和司放都怔住,别冬心里“咚”地一声,他没见过那作品,但似乎这一刻他就理解了。 冷峯想得快爆|炸的时候,他也是。 几个人正聊着这事呢,冷峯接到了邵其华的电话,他犹豫了下,当着别冬的面接了起来。 能去柏林驻地,有机会竞争双年展的参展资格,这些都少不了邵其华的出力,是他用所有资源给冷峯搭起来的最大的舞台,但冷峯回来后还没跟自己这经纪人联系过。 他预感邵其华是得知了消息,打电话过来骂他的。 果不其然,邵其华劈头就问说怎么半道就跑了,那边还有快两个月才结束呢。 冷峯淡然又带着些安抚说:“我作品都做完了,再留那儿也不知道能干啥,就先撤了呗。” 邵其华叹口气:“那边不管是驻地的工作人员,还是艺术家,都是国际顶级艺术圈子里的,你就什么都不做,在那待着,跟他们混混熟,对你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冷峯皱眉:“邵哥,您现在讲话越来越像我爸了,我不就是不愿意混圈子不才跑梨津来的么,再说现在有您当我经纪人,这些事儿我不是都可以免了么?” 邵其华被噎了下,而后笑骂一句:“小兔崽子……”语气却是温和的。 冷峯有些拿不准了。 邵其华说:“我指的搞好关系不是像你之前在国内时的那样,那边可以单纯的只交流艺术,不管其他……”他还在讲,冷峯却想到那句“geil”,心想您是不是不知道那儿交流的可不只是艺术? “不说这个了,也不重要,反正我当你经纪人,你不喜欢做的事绝对不会勉强你。”邵其华说:“jonas最近才回驻地,看了你的作品,表示很惊讶。” 冷峯听着,心里微微动了下,“很惊讶?” “嗯,他跟我说,他觉得很好,很喜欢,超出他的预料。” 冷峯怔了一秒,而后把手机开了免提,说:“邵哥,你刚跟我讲的话能不能再讲一遍?小冬在边上,他也想听。” 别冬赶紧跟邵其华打招呼:“邵哥好,我是小冬。” 邵其华又笑骂了句,而后说:“小冬,是这样的,阿峯在柏林做的那件作品,那边的负责人看了,说特别好,很惊喜。“ 这样的吗?别冬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他问:“那这样的话,峯哥是不是就可以去双年展了?” 邵其华说:“可能性比较大,但还是要等驻地所有的作品完成后再统一评审下,不过,jonas既然专程给我打这个电话,就说明他很看好阿峯的作品,最保底的可能,即便不能去双年展,也会去同级别的其他展,驻地这方面的资源是很多的。” “那太好了,太好了……”别冬比冷峯还要高兴,情绪激动,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冷峯又跟邵其华聊了会儿其他事情,既然回来了,关于去柏林前在登虹市接的那个地产商的雕塑商单要怎么操作之类的工作事项,然后挂了电话。 司放已经给三个人把酒都倒上了,今夜是所有人的久别重逢,又有这样的好消息,很值得一起喝几杯。 不是中秋,却也月满人团圆,酒杯碰到一起,都是令人开心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周四见! 第92章 “宠爱” 别冬听到冷峯跟邵其华谈雕塑商单的事情,他本以为,冷峯会再回登虹市工作一段时间,在那边把东西做好,但冷峯竟然准备就在梨津的工作室里开干。 这个商单整个合同价有600万,前期已经预付了300,冷峯已经提前把给邵其华的经纪抽成给出去了,他现在想抓紧时间把单子完成,把剩下的款项拿到。 因为心里有个大致的计划,拿到这笔钱之后想要做什么,在他脑子里已经想了很久。 自从柏林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之后,冷峯就想了许多关于他和别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冷峯跟地产商那边沟通,图纸还照他之前给过的那个,按对方的要求做了一点细节上的修改,确定了之后他开始跑材料,好在梨津这地儿盛产石料,别冬跟他一起在附近县市的石料开采区转悠,车开到半道他问说:“那么大的东西,雕完了怎么弄过去啊?” “这个你别担心,每个行业都有完整的产业链,雕塑这行也是,运输都有专业的渠道,走航空或陆运都可以,”冷峯跟他解释:“是我坚持要在这儿做的,到时候发陆运过去,运费我掏就是了。” 别冬习惯性地又肉疼了下,肯定不少,那么大一件。 冷峯一看他这小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笑说:“都当小老板的人了,怎么还小财迷呢?” 别冬“啧”了声,又笑了,自嘲地说:“我这样的小老板,可不觉得每分钱都来之不易嘛。” 冷峯就想逗他,故意说:“那如果——让我去登虹做这件雕塑,要在那边待一两个月,和我在家做雕塑,但后面要花两三万来当运费,你怎么选?” 别冬怔了怔,第一反应是运费这么贵呢,冷峯故意恶狠狠地又说:“想清楚哦,只有一次机会哦。” 这不就又是那经典的,要赚钱还是要老公,要前途还是要老公的选择题么,别冬扭过头,看着车窗外暗戳戳笑了,觉得某人真是,就要从他口头上讨回个“宠爱”。 这能不给么? 别冬转回头严肃正经地说:“这有什么好选的,当然是选——你在哪我在哪呀!” 心花鹿撞 第53节 冷峯一秒笑了,别冬说:“你要是去登虹做,我就给客栈请个管家,跟你一起去,你要在梨津,花钱就花钱嘛,运费算啥,哪比得上跟你在一起重要。” 明明知道这小东西是顺着自己话说,但冷峯还是笑得停不下来,他知道别冬说这些是哄自己开心,却也是真心的。 别冬现在时间比以前多,冷峯在工作室干活的时候,别冬大部分时间也在。 看着冷峯动手,别冬也有些手痒,但他除了雕过木头,别的材料从没碰过,现在工作室堆的全是石头,多出来很多边角料,别冬很想用这些多出来的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却无从下手。 他贴着冷峯,暗地里观察冷峯雕塑的手法,和怎么用那些器具,冷峯便一边做手上的活,一边跟他讲解,讲的不过都是些最基础的操作技术,然后给别冬挑了一批适合初学者好上手的用具,让他随便试试先找找感觉。 石头和木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钻刀刻刀用上去,要比对待木头更精细,别冬试了试,更加感受到自己男朋友的这双手简直有魔力,那么稳,又那么细腻。 但他也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感觉,粗糙地雕了一只睡着了的小狐狸,才巴掌大小,冷峯过豫郗来看着,别冬笑说:“一点都不像,我乱来的……” 冷峯却说:“你就按着自己的来,不用管像不像,说实话我都不想也不敢教你什么,我那些东西,会破坏你最原始的灵气和美感,我希望你就是你自己。” 别冬怔了怔,记起来最后一句话他曾对冷峯也说过,你就是你,不是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 冷峯揉了揉他的头,继续做自己的东西,也不管别冬在捣鼓些啥。 干活的时候冷峯喜欢放一些音乐,多是古典乐,马勒或是马友友,飘荡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有时候也放一些白噪音,雨声,风声,河流声,别冬特别喜欢这些,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这些声音,竟然有人专门去收录,还做成音频和专辑。 他觉得自己像坐在了森林里,自自然然地就雕刻出了一大堆有关森林的东西。 有鲜活的动物,也有自然死去渐渐腐坏的动物,他的作品里有生有死,有生与死之间的过程,是自然最不可逃避的过程。 不知道为什么,别冬手下那些自然死去的动物,不可怖也不悲伤,自带一种圣洁的灵性,看起来像是在经历生命最正常的因果循环而已。 当冷峯的雕塑完成的时候,别冬的作品也完成了。 冷峯受到了非常大的冲击,生与死是所有艺术创作里最有冲击的主题之一,无数人孜孜不倦地对此做探讨,别冬不懂理论,但他做出了他见过的,遵循自然法则最淡然的生死。 因为心存对自然的敬畏,别冬对死亡并不似常人那样感到一味的哀痛,如同十三岁的他面对父亲的死亡,虽残忍,但又觉得,一个猎人死在森林里,似乎是遵循了某种自然法则,这样的死亡虽令他怀念,却是平静的。 随着本能做这样的作品时候,别冬心中也始终是平静的,这种平静,是另一种“把肺腑交由天地自由”的广阔。 巨大的雕塑要运输回登虹,冷峯必须随同一起过去,然后跟客户方做安装和交接,以及拿到最后剩下的尾款。 他藏了私心,带了两件别冬这次做的东西一起过去,想让邵其华看看,他想给别冬做展。 再次去到登虹市的时候,别冬已经没了第一次对大城市的畏惧感,他跟冷峯一起去见地产商,把雕塑做了交付,顺利拿到了300万,而后才去赴江沅和邵其华的约会。 江沅已经彻底完成了身份的转换,现在是一个带有艺术气息的商人,他急着约两人除了叙旧,还带了个明确的目的,他需要冷峯的作品来做拍卖。 冷峯在登虹的个展大获成功,紧跟着又搭上国际艺术圈去了柏林做驻地创作,人人都知道那儿是威尼斯双年展的预备地,赵棠也写了好几篇关于冷峯的评论文章,种种声势之下,冷峯的作品价格比他隐退之前还要更高,这笔“商机”江沅当然不能白白错过。 江沅又订了那个超大的豪华包厢,里头就他们四人,菜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的要求,冷峯当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尤其是他现在正想多挣点钱,但面上他不想让别人尤其别冬看出来他想多挣钱,于是故作淡定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产量很少,做小冬的作品可能多一点,但那些我不会拿出来卖,其他的可能一年也没几件。” “啧啧啧啧……”江沅牙疼似地啧了一连串,别冬捂着脸笑,听江沅吐槽他们:“知道你们伉俪情深,能别无时无刻地秀恩爱么,咱们谈谈生意谈谈钱不好么,帮你俩赚钱不好么?” “当然好,谢谢沅哥了。”别冬抢上去说,又推了推冷峯:“卖嘛,都是钱哎。” 冷峯都笑了,这小财迷……他点点头:“卖,这东西多了也不值钱,一年两件吧,你平时的小场拍卖就算了,春拍和秋拍专供,怎么样?” “行!”江沅等的就是这话,他合同都准备好了,当场就拿出来要签,冷峯都惊了,开口就骂:“你特么,你跟我还签什么签,我就是拖着赖着不给你你能把我怎么着?” 江沅跟他太熟了,说:“我就是知道你这个德行,你认真当回事的才从来不会爽约,其他的可难说。” 邵其华这时说:“真要签合同的话,我可是他经纪人,合同这些,当然是我这边来审。” “那行,”江沅说:“我跟邵哥签,反正到时候我催不动你就去催邵哥,他有得是办法搞定你。” 别冬又笑,心想这话是真的,邵哥对峯哥还真是有办法。 然后冷峯才拿出他藏着私心带过来的东西,两件中小尺寸的别冬的作品。 别冬有些忐忑,他本来只是随着性子做着打发时间,没想到冷峯认真当成了个事,还要给业内人士看。 那两件作品拿出来的一刻,邵其华和江沅的眼神就锁在了上面,饭也顾不得吃了,冷峯把那只死去的鹿和刚出生的小猴放在包厢角落的麻将桌上,几个人就围着它们细细打量。 都是业内人,阳光都毒辣,好或不好,有多好,一眼就能瞧出来。 江沅回过神来,抢在邵其华前面抓住别冬的胳膊:“小冬,我跟你签全约吧?独家!你的作品只要愿意拿出来的,我这儿都要了。” 他做的虽然是拍卖行,但艺术品经纪也能做,一部分事项是跟邵其华重合的,他现在都开始当着面抢人了。 邵其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只说了一句话:“小冬肯定跟阿峯在一块,阿峯怎么操作,小冬肯定怎么操作,你说是不是?” 别冬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抢手货”,他怀疑地看着自己弄的这些玩意儿,这东西值钱? 这要是值钱的话,要多少他可以做多少…… 其他人只以为他在发呆,只有冷峯知道这家伙闷头在算账,实在忍不住笑了。 别冬点头说:“我……当然跟峯哥一样,他怎么样我怎么样,如果这些邵哥沅哥你们看得上的话。” “看得上,小冬,我来帮你筹划,你也要做展,咱们好好想想怎么做。”邵其华说,他从第一次去冷峯的工作室,就看上了那只松鼠,现在知道别冬正经当回事做了许多东西,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最高兴的是冷峯,满眼都是“看,我老婆多牛皮”。 第93章 如梦幻泡影 邵其华原想还是在上次给冷峯做过展的那家当代美术馆,去给别冬再做一次展,但冷峯总觉得别冬不应该走这个路子,他跟那些“正常”的艺术家都不一样。 于是冷峯问别冬:“如果让你自己选,你最想把你做的东西放在哪里?” 别冬几乎没怎么想,就说:“当然是放森林里,它们就是属于那儿的。” 冷峯和邵其华都一怔,跟着几乎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主意,这个展就应该这样,不在任何艺术馆,就应该在自然中。 那些鲜灵或枯萎的生命,它们都属于森林,别冬用雕塑把它们化作了永恒,就应该在属于它们的地方。 邵其华和冷峯都为这个想法而兴奋,连夜开始做展览计划,璃山就是最合适的场所,又想到,做这样的展览,少不了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为了调动资源,可以让展览带上保护环境的公益性,这样一来,仁爱那边也能提供不少助力。 很快,所有能联想到的各方资源都归拢到了展览方案中。 别冬第一次体会这么多人为他的事情忙活,而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这感觉十分新奇又令他有些忐忑,尤其展览还没开始,已经有媒体闻讯而动,不知怎么找到他的联系方式,电话打过来要约采访,别冬紧张得直接给挂了。 总觉得一切像梦一样。 他没觉得自己就是“艺术家”,冷峯这样的才是他心里的艺术家,但展览筹备期间,所有工作人员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小冬老师”,他礼礼貌貌地应对,生怕有什么做得失了分寸。 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丝冷峯曾经说过的“交际上的累”。 布展完成后的那个午后,别冬站在属于他的森林里,只觉得一切如梦似幻。 他雕刻的那些动物,零落地分布在划定了范围的自然展览区内,树木和花丛之中,宛如一只只精灵,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闪耀在作品上,每一只都像在呼吸。 别冬很喜欢这个展。 趁着光线最美的时候,冷峯还扛着摄影机拍了做宣传用的视频和照片,也给别冬本人拍了照,20岁的少年站在森林和动物之间,穿着纯白的衣衫,和它们浑然一体,仿佛也成了展览的一份子。 最后选出来做海报的那张,别冬安安静静地站在一颗大树下,白色的衬衫白色的裤子,光裸的脚,怀里抱着一只瘦弱的,死去的白色的鹿,淡琥珀色的眼珠被光照射,如湖水泛出晶莹的涟漪,风吹动他的衣角和头发,在一片静谧中破开尖锐的灵气。 别冬是极其安静的,却不是钝的,他尖锐犀利的灵气都藏在不动声色的皮囊之下。 这些冷峯都拍出来了。 海报和视频同一天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展览的名字冷峯跟别冬讨论过后,决定叫它“泡影”。 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出自《金刚经》的话,是他们一致认为的,对生命和缘起最好的注释。 很快被圈内人纷纷转发,媒体们闻讯而动,这场不同寻常的展览很快破了圈,只因为艺术家是一个纯粹的“素人”,更加引发好奇和讨论。 可是没有人扒出别冬的身份和过往,最多有一些住过别冬客栈的,认出来这就是她们见过的那个小老板。 这些固然有邵其华和冷峯背后做了功课的缘故,为着保护别冬,他们甚至动用了公关公司,而在对外宣传上,别冬的身份注释只有寥寥几个字,是经过别冬本人认可的,他觉得自己是,才对外去讲的身份。 甚至都没有写上“雕塑家”的名头,只有——“猎人/山民”。 神秘,年轻,和看得见的美貌与才气,这些都形成了破圈自然爆发的传播,这场藏在深山里的展览比预计的更火爆,梨津原本就是如世外桃源一样的避世之地,许多人的精神故乡,这场展览和梨津的气质相互成就,一个月的展期内,璃山的展览地竟然成了这里最知名的打卡地。 别冬没有露过面,没有做开幕式,也没有接受媒体采访,甚至在整个展期内,客栈他也没去露面打理,都是冷峯在代劳。 他突然觉得不应该在海报上露出自己的照片,应该就是只是呈现森林和作品,他的人出现后,许多年轻人的关注点都跑到了他本人身上,这是别冬所不想看到的。 不过还好,艺术圈内人的专业人士,对这场展览的关注点还是在作品本身上,并且给出的反馈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每一天都有新的评论报导出来,官媒,自媒体,各式各样,每一篇评论别冬都仔细看仔细收藏了,无论是说好还是不好的,每天晚上等冷峯回来后他跟冷峯一起看,见到最多的字眼就是“天赋”,“灵气”,甚至因此引发经典的“艺术到底需不需要高等教育和专业培养”这样宏大话题的讨论。 关于这个话题本身,别冬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说什么,他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但是他觉得,既然艺术是自由的,那么一切就都可行,他这样,冷峯这样的,不都可以殊途同归吗? 有一些从学术角度评论别冬的作品太过“野生和业余”,不值得划入“艺术”范畴的文章,别冬和冷峯也都看到了,冷峯看了下这些评论的撰稿人,几乎都是熟悉的名字,他笑了,跟别冬说:“还以为老头儿早就把我扫地出门了,没想到还这么关心我们的一举一动呢。” 别冬一怔,问说:“这是你父亲……” “嗯,”冷峯点头,指了指那几个名字:“都是我父亲的嫡系,以前给我写过无数吹捧的文章,现在轮到你了,不过他们抨击打压的功力明显比不上吹捧,这几篇的观点都浮在水面,一点力度都没有。” 这样啊……别冬心里冒出那个清瘦又倨傲的脸,跟冷峯有几分相似,但神色不像,看人的时候永远似在睥睨众生。 冷峯又笑:“可能他们也找不到角度,苦于我父亲的压力不得不硬写,人啊,不保持独立性,就会沦为一个工具和打手,真可悲。” 别冬心里根本不在乎这些文章,甚至就算别人真心实意说他做的东西不好,他也会认真点头说“是的,确实不好,我就是随便做做的”,这些文章还真伤不到他。 展览结束后,江沅顺理成章地来求作品拍卖,说已经有藏家在联系他要作品,别冬挑了两件给他,准备拍卖得来的钱一半捐给仁爱救援机构,一半捐给老家雪湖村。 他一个新人,拍卖价自然远比不上冷峯,但这一出手也是给出去十好几万万,冷峯还打趣他:“这么多钱,可以再买个客栈呢,不心疼啊?” 别冬想了想,说:“不想就不会心疼,哎峯哥你别老提这茬啊,这事儿不能多想,钱真落到了手上就舍不得再给出去了,还好都不用过我的手,都从沅哥那儿直接转过去。” 冷峯哈哈大笑,小财迷果然还是小财迷。 他没跟别冬讲,展览的这些日子别冬自己藏在了家里,而冷峯除了天天在外头替他忙活交际见人,还偷摸去了周边看地。 山里的,海子边的,冷峯想要一块很大的地,可以装下他和别冬两个人的梦想,那么大的一个地方。 第94章 男朋友的功能 又一年的雨季来到,梨津的一切都进入淡季,整个古城的节奏都慢了下来,两人多了很多时间待在家里。 别冬惊觉自己不知不觉学会了许多以前根本没法想象的“废物”技能,比如一觉睡到上午十一点还不想起,比如醒了觉得饿却不想动手做饭,反倒会推推旁边的人,学不会撒娇但会短促又低哑地叫一声:“老公我饿了。” 然后一样呼噜呼噜睡觉的某人就会头发倒竖地起来给他热牛奶煎鸡蛋烤吐司,对了,这些技能都是别冬教的,本来只是为了怕冷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饿着,但教会了之后,冷峯兴致盎然地连给别冬做了几顿早餐,别冬才恍然惊觉,哎,某人竟然还挺好用哎,从来不会拒绝。 男朋友的功能是一点一点开发的,别冬以前都没发觉这一点,直到意识到了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虽然冷峯做不了正式的饭,但做个简单的brunch填个肚子还是没问题,还有各种家电用得趁手,把别冬从洗衣拖地的家务活中解脱了出来,别冬只需要喊一声:“老公衣服好像洗好了哎。”冷峯就会从洗衣机里拎出来去晒,别冬再喊一声:“老公衣服好像晒干了哎。”冷峯就再颠儿颠儿地跑去阳台把衣服全都收过来,再一件件叠好挂好,别冬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看着,绝不伸手,冷峯也浑然不会觉得“哎呀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干活”的觉悟之心,抱着衣服从别冬跟前走过路过的时候还会顺带亲一把他。 哎呀,我真的是个废人了,别冬仰面躺着看天花板,心想。 心花鹿撞 第54节 冷峯收拾完衣服下楼来的时候,直接把沙发上别冬光着的脚拎起来,别冬嫌痒要躲,冷峯拍了下他屁股:“袜子都不穿,光着脚跑来跑去,要感冒了。”说着给他套上在家穿的厚袜子。 别冬放肆地用脚勾住冷峯的脖子:“这里暖和,不会感冒的。” 冷峯给冰了下,但也不躲,直接把脚按在颈窝里给捂热了,还捉着亲了一口,再给套上袜子:“现在不冷了吧?” “不冷。”别冬仰面躺着,一双脚不老实地在男朋友身手滑来滑去,从脖子滑到胸肌又滑到腹肌,再往下轻轻踩住那个地方,揉啊揉。 冷峯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圈着别冬的脚踝却不用力,任由他在某个部位踩奶一样地揉动,然后说:“你完了,你弄的,你得负责。” 别冬笑弯弯的一双眼:“好啊,来嘛。” …… 两人正在沙发上胡闹,意犹未尽呢,雨下得铺天盖地,冷峯喘着气说:“等会儿,再战一把。” 别冬浑身都是热的,脸和眼睛都酡红,也喘气,说:“来就来。” 这种天不就适合不出门大战三百回合么。 冷峯的电话却响了起来,不知挤在沙发哪道缝隙里,两人四处乱掏找了一通,别冬翻出来递过去:“是邵哥的。” 经纪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冷峯接起来,邵其华那边毫不废话,直接问:“你是不是最近都没查收邮件?” 嗯?冷峯确实没怎么看邮箱,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说:“柏林那边有消息了?” 邵其华的笑意隔着电话都挡不住,说:“准备准备去威尼斯双年展吧,你的作品通过了。” 冷峯已经按下了免提,这句话别冬也听到了,他捂着胸口,觉得心跳得厉害。 冷峯笑盈盈地看着他,邵其华还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两人浑然都似听不到了,最后只听到电话那头连喊了几声冷峯的名字,叮嘱他说:“你快去查下邮件,里面有柏林驻地和双年展的通过信息,具体后面你要怎么操作,要提供什么资料都有list,这事儿千万别耽误,赶紧的。” “好,马上就去看。”挂掉电话后两人再也不顾不得胡闹,冷峯捞起沙发上的毯子把别冬周身一裹,自己衣服也来不及穿,裸着身扛着人就往二楼书房跑。 柏林和双年展分别来了邮件,冷峯先看驻地那封,德语,他翻译给别冬听,他们同一批驻地艺术家里,有不少人的作品都获得通过送去了双年展,他看到利嘉豪的名字也在其中,作品是一段多媒体实验影像,至于双年展的那封邮件,冷峯按照他们发过来的表格清单填写了他的个人资料回邮了过去,他的作品规格大,在表格中是否需要亲自到场布展一栏里,他填写的是“需要”,在是否有随行人员这一栏,他写“有”,人员名单写:别冬,伴侣。 “宝宝,我们要一起去欧洲了。”冷峯是真的高兴,狠狠亲了别冬一口,他去过的,体会过的千山万水,终于可以以一个别冬不会拒绝的理由,带他全都走一遍。 现在的别冬再也不会说出“你去,我在家等你”这样的话,经历过一次分开,如无必要,他将不再和爱人分别。 别冬没有护照,他的户籍地还在老家,于是两人又飞了一趟东北办护照,跟着办签证,琐琐碎碎的一大堆事情,别冬只觉得出趟国真的太麻烦了,冷峯说:“这趟先出去,本子上有个印章,回头再给你办多年签,以后就方便了。” 反正这些事别冬都不懂,冷峯说怎样就怎样,只是他突然想到,这一趟过后,冷峯就真的是“国际艺术家”了,以后应该会在国内国外频繁的有各种展览、活动之类,会满世界跑,那么,自己也会跟着他满世界跑……这就很像,那些出国访问的政客们总是带着自己的“第一夫人”,别冬想,自己就是冷峯的“第一夫人”。 哈哈哈……别冬自己给自己乐开了花,这名头还是有些搞笑又有些羞耻的,他怎么也不会说出口,但是,站在这样的男朋友身边,心里是非常非常骄傲的。 双年展还没开始,但官网上关于即将举办的这一届的信息已经有了,冷峯的名字赫然在列,别冬用他残留的英文水平勉强看懂了官网上关于冷峯的资料,只是上头没有作品信息,只有一个名字,还是英语和德语的,别冬问:“这就是《长相思》的意思吗?” “对。” 作品名字旁有一小段注释,这一次别冬看懂了,因为英德双语之旁有中文,就是苏武的那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中文互联网紧随其后,关于冷峯参展双年展的报导也纷纷爆了出来,这些文章里除了对冷峯学术上的肯定,还因为他这件作品,多了很多对作品背后故事的窥探。 八卦精神在各行各业都永远如火如荼,艺术圈从来都是盛产之地。 只是冷峯对这些“窥探”根本毫无遮掩之心,只要有人问起,他便坦坦荡荡地告诉对方,作品是关于思念他的爱人。 他和别冬是一对儿的事实圈内人早已知晓,“春夏秋”的展览两人一同亮相,别冬的“泡影”展览全是冷峯出面打理,现在参加双年展的作品又是堂而皇之的示爱,冷峯对秀恩爱这回事像是根本不懂什么是低调。 有一家很火的视频媒体想采访冷峯,这家媒体以采访一系列有争议性的人物出名,涉及各行各业,且他们的采访通常以纪录片视频的形式呈现,有对谈,也有记录采访人物的日常生活,话题犀利,影像真实,引导人物抛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观念,却不刻意对此做评判。 冷峯知道这家媒体,他们最有名的采访纪录片做的是某个因为性丑闻退圈的当红艺人,那条片的质感非常好,冷峯和别冬一起重新看了那条片子,决定接受他们的采访,而且,冷峯说服了别冬,他们一起。 导演组过来的人不多,就导演和三个摄影师,以及两个收音师,所有要沟通的话题都是导演在镜头之外跟他们对话。 别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镜头一架起来的时候他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就盯着冷峯,这是他没有安全感时下意识的反应,冷峯轻声跟他说:“没事,你就当他们不存在,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直接跟他们说先别拍。” 摄影师也配合地说:“对对,我们都是没有感情的摄影机器人,不方便拍的时候您说声就得了。” 别冬其实是配合度很高的人,他只是不习惯,导演也知道,素人上镜多半会有这个过程,于是前面花了许多时间就只是单纯的跟拍,拍他们的日常,偶尔隔着镜头跟他们聊聊天,非常耐心地直等到一个星期之后别冬差不多适应了镜头的存在。 不过即便如此,别冬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当着镜头的面跟冷峯卿卿我我,冷峯有时候在家里习惯性地走过路过要亲一下他,都被别冬给挡住了,最多能亲下脸颊和头顶额角,冷峯忍不住对着镜头抱怨:“你们到底啥时候拍完?再不拍完我都要被我老婆扫地出门了。” 最后才拍采访环节,就在家里一楼客厅。 这个大厅很长时间以来都空荡荡的,现在已经完全不是当初别冬第一次见到的模样,该是工作区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材料和两个人混在一起的半成品作品,石头、雕塑泥、木头、金属……雕塑工作室总是比一般的美术工作室更庞杂混乱,然而别冬看着这一大片“乱糟糟”的工作区想,还是乱好,乱起来说明有生机,那个冷心冷情的冷峯再也不会见到。 导演:“你们为什么会来梨津?” 冷峯:“我们……其实都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人,然后来了这里,你知道吗,人在下坡路一路走到底,失无可失的时候,其实心里会很平静,我刚来的时候就这样,我看小冬也差不多。” 别冬(笑):“峯哥至少还有钱,我才是一无所有,刚来的时候身上就十几个钢镚儿。” 冷峯揉了揉别冬的头顶。 导演:“那你们怎么评价在梨津的生活?” 冷峯(直接抓住别冬的手):“这辈子有过的最好的生活,以后也会是。” 别冬(想抽手抽不出):“我也是,我本来以为人生就应该是苦的,我已经习惯了,但后来发现不是……”(看冷峯,笑着不说话) 导演:“冷老师,圈内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你,认为所谓靠【缪斯】才能激发创作灵感的艺术家,不算真正的创作者,你怎么看?” 冷峯(还握着手):“无所谓,不是艺术家就不是吧,艺术家这个身份很重要吗?我得到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因为我是个艺术家,而是因为我爱上了某个人,是因为他,才有了现在的一切,这一切被他带来,如果有一天要被他带走,我毫无怨言。” 导演:“这个被他带走指?” 冷峯:“比如小冬不爱我了离开我,或是我们中有一个死了,或是一起死了。” 导演(心想):艺术家就是艺术家,死这个字都毫不避讳。 别冬(坦然看镜头):“会死,但不会不爱,不会离开。” 导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导演:“小冬老师,你怎么看到自己的作品?你在乎别人说你【野生】吗?” 别冬(想了想):“在乎的,我喜欢这个词。”(调皮地笑) 冷峯:“这个词简直正中他心好么。” 别冬:“我就是不专业,没受过正规的美术教育,那些评论文章里写的许多专业术语我根本不懂,可是我懂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什么又是痛,懂被剥夺到一无所有是什么感受,也懂一丁点的得到和拥有是什么滋味……这些都,很珍贵,我所拥有的,也仅仅只是这些。” 导演(沉默):“你拥有的很多。” 别冬(看冷峯笑):“对,很多。” 第95章 威尼斯 昆明没有飞米兰的航班,冷峯带着别冬从登虹市直飞,别冬对远行的新鲜和雀跃感止都止不住,在国际航站楼所有手续都跃跃欲试地想自己去弄,冷峯也没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他知道这对别冬来说是一件好玩的事,他可不会轻易抢夺小孩儿的“新鲜玩具”。 是的,别冬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了,冷峯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别冬的样子,那么硬又那么紧缩,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警惕周遭的一切动静,随时会因为害怕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但现在看着这个在机场大厅满场跑办手续的小孩儿,冷峯终觉“老怀安慰”,费了那么大的劲,总算把别冬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警惕和各种对自我的严苛都去掉了。 他可以像个正常的,好好长大的,20岁的年轻人那样发出欢呼,因为一丁点没做过又做成了的小事雀跃,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这个问那个,根本不怕别人笑话,半吊子英语也敢跟一起排队的老外聊天。 也终于不再觉得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舍得花钱对自己好一点。 这真好,冷峯觉得比什么都好。 漫长的航行中别冬没怎么睡,到底年轻,精神头好,又是头等舱,他舒舒服服地摊着吃东西看电影,倒是一旁的男朋友戴着眼罩睡了个昏天暗地,还给别冬的手机相册里增添了很多素材。 抵达米兰是在当地时间的深夜,他们去住订好的酒店,就在火车站不远的地方,第二天去威尼斯的意铁车票冷峯都已经提前买好了。 出租车上别冬睁大眼睛看这第一次踏上的异国他乡,房子,街道,什么都不一样,车过米兰大教堂的时候他发出短促的赞叹声,冷峯说:“意大利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地方,尤其对我们做雕塑的人来说更是,等布展完成后咱们都可以去。” “嗯。”别冬点头,他记得在那一次两人开车环梨漾海的时候,冷峯说过许多他曾经在世界各地见过的大师作品,现在轮到自己去亲身体会了,别冬想看这些,不仅仅是想看艺术大师的作品,更想贴近男朋友曾经的生活。 水城威尼斯,出了火车站,别冬被这纵横交错的水路惊到了,展览的场馆不在主岛,位置比较偏僻,但他们也不赶时间,在坐车和坐船的选择上别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坐船。 意大利的男生很帅,别冬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一开始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盯着人看不礼貌,哪知道这国家的男孩作风都极其热情大胆,直接在船上一边摇船一边对别冬唱歌,明知这不过是招揽生意的办法,别冬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 一旁的冷峯倒是有些吃味,又觉得小男友这么敞开了心去拥抱这个世界真是美好,心里来来回回地有些轻微的纠结。 坐了一段船后又上岸坐车,先去酒店安顿好,跟主办方联络,等回复的时候两人去外头吃东西。 今年的展览时间比往年延迟,现在已经是夏天,即便在水城,也是一片酷热干燥,别冬从小到大都没怎么体会过酷夏,老家的夏天短暂而凉爽,梨津干脆整个夏天都是雨季,而现在身处异国他乡,他才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火辣辣地晒在皮肤上是什么滋味。 一切都是新鲜的,薄而脆的披萨,佐餐的白葡萄酒,盛夏炙热的阳光,四周满是叽里咕噜和手势夸张的老外,稍不注意就碰到他们毛茸茸的胳膊,还有真是哪儿哪儿都有的意式帅哥。 被新鲜事物塞满心的别冬觉得自己像刚出生一样,看什么都好奇。 吃饭时已经收到消息,有志愿者在酒店等他们,冷峯和别冬跟随他去到展区,因为是跟柏林艺术基金和驻地合作,这一次他并没有参加国家馆,而是被安排在主题艺术馆。 四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别冬和冷峯也都挂着工作牌,已经临近开幕,许多作品已经布展完成,还有一些在做最后的调整,整个展览都以当代艺术为主,冷峯跟别冬随处逛了逛,别冬发现一件事,无论是画,还是雕塑,还是装置艺术,那些写着具体名词的作品,看起来并不像它们的名字,比如树并不是树,云也不是云,但是又奇妙地跟描述的名词有说不出的共通,别冬说出了心里的疑惑,冷峯笑说:“所以,艺术并不是追求表面的’像’,追求的是表达,做出来的都是心里的树,心里的云,心里对这个世界想说的话,这就是当代艺术。” 别冬有些恍然,他总是纠结于自己做的东西跟实物根本不像,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你做的是当代艺术。 原来如此啊。 然后他看到了冷峯的那件作品,《长相思》。 如果说他最初看到冷峯雕刻的第一尊作品时,感到了深深的被读懂,那么现在这件连形状都说不上来的作品,别冬看了一会,就觉得想哭。 他看到了在爆发边缘却又极力克制的思念,潮水一样漫过他的心房。 这件作品的形态并不是完全固定的,冷峯根据现场的状况仔仔细细地做调整,灯光,每一个角度看过来的样子等等。 突然有群人过来跟冷峯打招呼,冷峯楞了一瞬,跟他们击掌相碰,跟着他跑过来牵起别冬的手走过去,跟双方一一介绍,别冬听到他用英文跟对方说:“这是我爱人,别冬。” 然后用中文跟别冬说:“他们都是我在驻地时认识的艺术家朋友,elvin,martin,利嘉豪。” 别冬笑着一一跟他们点头,这些人看起来也都很友好,唯有那个叫利嘉豪的华人眼神定定地盯着别冬好一会,别冬有些懵。 然后利嘉豪用不流畅的中文说了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别冬更加不明所以,倒是看冷峯的脸色有些尴尬。 这群人约好了结束后一起去吃晚餐,冷峯悄声问别冬想不想去,要是不想去他就找个理由拒了,别冬却觉得没什么,觉得他乡遇故知,一起聚一聚是好事儿。 晚上一群人嫌展馆周围太没趣,特意去主岛吃饭,选了家水上餐厅。 坐在露天,听着水声,还有远远近近划着刚朵拉唱歌的人们,别冬觉得已经不太热了,风从水面飘过来,柔软又荡漾。 人一多,自然要喝酒,几个人因为跟别冬才第一次见还不太熟,就没跟他多喝,冷峯却是少不了的,但他酒量好,别冬也不会拦着他。 利嘉豪却很快有些醉了,眼神怔怔地,在冷峯和别冬之间来回打转,别冬总觉得他有话要说,一副一直憋着,不吐不快的模样。 冷峯看着他,话却对martin说:“嘉豪喝多了,要不要先带他回去休息?” martin扭头问利嘉豪,利嘉豪却摆摆手,说:“你别这么紧张,我不会怎么样的,在柏林的时候就没有,现在更不会。” ???别冬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心花鹿撞 第55节 冷峯眉头皱了起来,他看了看别冬,想解释,当着一群人的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冷峯受不了这个一直盯着他的眼神,他自己无所谓,觉得这场合不是很尊重别冬,于是带着他先走了,别冬起身,利嘉豪却在他身后喊了句:“你男朋友,很有魅力,看紧点。” 冷峯被这话直接给弄生气了,利嘉豪曾经对他那么丁点儿的心思,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如果不是今天再重逢,可能这段往事他都不会再想起来,但是今天再遇到,他发觉利嘉豪似乎并没有那么“过眼云烟”。 两人在古城里漫步,走过一座桥,又过一座桥,月亮圆圆地挂在天上,四处都是在露天喝酒的年轻人,小情侣随时随地的接吻,夜色里的威尼斯四处弥漫着荷尔蒙。 别冬等着冷峯跟他说点什么,冷峯却只字不提,突然提议:“我们去看电影吧?” 别冬楞了下,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冷峯直接招手要了一艘船,跟船夫一番交涉,别冬没听懂,年轻的船夫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载着他们顺着河流弯弯绕绕地往前去。 直到船驶出了古城往更开阔的海面去,别冬才觉得意外,问冷峯:“这是去哪儿?” “看电影啊。”冷峯揽着他,两人懒洋洋靠着船上舒服的座椅,朝前一指:“那儿,咱们看海上电影。” 别冬直接站起了身,才看到不远处平静的海面上,凭空多出了一张巨大的幕布,上面正放着电影,许多如他们一样的小船散落在幕布前方,这海上“电影院”的观众还不少。 “哇!”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以前只知道有“汽车电影院”这回事,但海上电影,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小船慢慢靠近幕布,找了个合适的距离停下来,船夫也不急,悠悠闲闲地在船尾躺了下来,让他们想走的时候再叫他。 海面有平缓的波浪,小船如一张捕梦网,放的电影是意大利语,别冬发觉这片他竟然刚看过,就在飞米兰的航班上,他披着毯子一个人看完了六个小时的《灿烂人生》。 连冷峯都惊了, 这片子他都没看过,别冬说:“真的特别好,讲的是一对兄弟的人生。” 冷峯亲他:“嗯。” 其实放什么电影都不重要,这样的夜色,海浪与风声,还有摇摇晃晃的小船和安稳的爱人的怀抱,别冬第一次觉得浪漫真的比酒还醉人。 他都已经忘了利嘉豪那一小段插曲,这时候冷峯却在他耳畔说:“刚到驻地的时候,利嘉豪对我有那么点意思,想约,但我没同意。” 别冬回忆了下,觉得利嘉豪长得不差,虽然跟自己不是同一个类型,他说:“为什么没同意?” 冷峯瞬间语嬉挣里瞪大了眼睛:“这还能有为什么?我是有夫之夫啊!” 别冬故意逗他,笑眯眯的:“如果你不是呢,如果还是单身,要不要约?” 冷峯被噎了下,有点回过味来,还有点不满:“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还盼着我去约似的。” “不不不,”别冬学着利嘉豪的口音:“我男朋友很有魅力的,我很紧张。” 冷峯给逗笑了,狠狠揉了把后脑勺,说:“给我装。” 别冬正经神色想了想,问冷峯:“那你希望我紧张吗?” 冷峯本来还在介意,这会也认真想了想,说:“我希望你不紧张。”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足够让你放心,给了你足够的安全感,你才不会紧张,我希望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紧张。”冷峯说。 作者有话说: 《灿烂人生》这电影就真的非常推荐,腾讯视频有~ 第96章 ”亡灵“ 待到威尼斯的布展结束,双年展正式开幕他们就离开了这里,二十天后还有一场学术交流会需要参加,这个不长不短的空挡,冷峯早就做好了安排。 大大小小的展馆和作品他们已经趁着布展的期间看了个遍,虽然别冬认为自己搞的勉强也沾个当代艺术的边,但他对这里有一些超前沿的艺术理念和表达还是有些水土不服,自嘲说自己就是个土包子,看不懂。 冷峯说我也看不懂,当代艺术以让人看不懂为荣。 别冬一时倒不知道这是赞美还是反讽了。 冷峯说咱们去看能看得懂的,于是两人坐火车直奔佛罗伦萨。 记录在佛罗伦萨的名字——但丁、薄伽丘、达芬奇、马基雅维利、拉斐尔、伽利略…每一个都响彻天际,别冬在火车上还在恶补关于佛罗伦萨的历史知识,这座城市的艺术杰作如银河万星璀璨,别冬有种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全部参透的感觉。 冷峯笑说,没人能参透,把单个的人放进历史的长河中,任谁都只能取一瓢饮。 他说他自己受米开朗基罗的影响至深,时至今日最喜欢的材料仍是白色大理石,他用石头做的雕塑作品,无论理念如何先锋,都有股挥之不去的古典气息。 别冬立马想起放在梨津家里的那一尊“冬”,那完全是古典雕塑的手法。 一路上冷峯跟别冬讲了这位大师的生平,文艺复兴鼎盛期,群星璀璨的佛罗伦萨艺术大师里,米开朗基罗是与神最接近的只有一位——他易怒好斗、孤僻多疑,身边没有朋友;被几世教皇“要挟”,身价不菲,却过得像个穷光蛋;他的才华近乎刺眼,对刻刀下的石头有敬畏之心,自愿将灵魂附于其中,与神对话。 待到了古城中,两人在中央广场看见了大卫雕塑,别冬有些激动,冷峯却说:“这尊是青铜的,是后人仿制的,正品在美术学院里,我已经预约了,下午就可以去参观。” “噢……”虽是仿品,别冬却也看得津津有味,他现在能看出些门道,即便是仿品,也跟国内那些公园或地产商搞出来的拙劣“大卫”大相径庭。 天太热了,广场上寂寂无人,冷峯带着别冬躲进一条小巷子,随便找了家餐馆吃东西,从窗口能窥见百花大教堂,这么寂静的午后,别冬突然记起跟冷峯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两个主角也是在这么炙热的午后,在空旷的意大利北部小城的广场喝东西,看书,一人骑一辆单车往返家和城中,无所事事地消夏。 突然就有那么一种自己误闯进了电影画面的感觉,可是别冬看着对面摘掉墨镜的男朋友,觉得他比电影男主角更帅。 “想什么呢,偷摸笑。”冷峯问。 别冬于是说了那部电影,冷峯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颌,学着电影主角,以一种慵懒又略带不自知的傲慢说了那句经典的:“later。” 别冬笑了,想起那部电影的结尾,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悲伤。 越觉得此刻的自己幸福,越是有种无法形容的伤感。 下午他们去美术学院看了真正的大卫,冷峯什么也没说,艺术作品固然有许多创作背景和与之相关的故事,可是在欣赏的时候,冷峯觉得最不需要的,是像个导游一样在边上唠叨,知识可以提前了解,但面对艺术本身,只需要用身体和心去感受。 别冬细细地观摩光滑的人体和繁复流畅的褶皱,看到雕像本身,又看到它所传递的无所畏惧的战斗气息。 这座城有取之不尽的艺术瑰宝,他们又去了乌菲齐美术馆,看到了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画作,然后去圣洛伦佐教堂,佛罗伦萨最负盛名的美第奇家族墓地就在此处,以及米开朗基罗的《昼、夜、晨、暮》系列。 艺术作品都是沉默的,可是所有的表达也都在沉默中。 别冬觉得自己多了许多对艺术的“敬畏”,像敬畏天地自然一样,开始发自心底敬畏这项“人为的”创作方式。 冷峯也说,“大师就是最好的老师,看一遍大师的作品,比上几年的课都有用。” 别冬想起自己曾经真的起过心,想让冷峯教他如何做雕塑,想也能拥有跟他一样的,那么牛批的一手技术,但冷峯从来不教,总说别冬保持最本真的天分就好。 现在他带着别冬到处看作品,也从不解说,别冬渐渐能体会到一些冷峯的用意,一千个人看大卫也许会有一千个理解,自己看出来的,感受到的,才真正是自己的,冷峯从来不想去“灌输”什么,他喜欢那个“独一无二”的别冬。 夏天的傍晚来得迟且长,两人在城里逛来逛去,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日暮时分人渐渐多了起来,冷峯指着河面上唯一的一座廊桥说,“那里是但丁遇见他的梦中情人的地方,后来人们就叫这里情人桥。” 这个名字让别冬噗嗤一声,果真哪儿哪儿都有情人桥,可是待他听了这桥的来历,却又笑不出了。 9岁的但丁第一次在桥上遇见了8岁的贝特丽丝,并不知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他,却对她一见钟情。 再见已是8年后,仍然在桥上,深情注视爱慕之人的但丁却直接被忽视了,后来梦中情人嫁给了伯爵,又在24岁就香消玉殒,徒给诗人留下一地遗憾。 听了这个故事,别冬第一反应是:“我们不要去走那座桥。” “为什么?” “不吉利。” 冷峯笑了,却点头:“好。” 然后他们从另一座桥过河,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高处去,到了一片可以俯瞰整个古城的山顶。 许多人在这里,游客,情侣,三三两两散座在台阶上,别冬和冷峯也随意找了一处坐下,这里的火烧云不如梨津缱绻,却也一样浓烈。 有个卖唱的歌手来到了人群背后,抱上吉他开始唱歌,歌声并不算十分动听,有一些生硬,可是在这空荡又寂静的傍晚,平添了许多浪漫。 别冬靠在冷峯身上,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许多的好东西,值得花时间,花力气,花钱出来走一走,看一看的,哪怕这些时光都如水一样,都会从指缝中毫无痕迹地流走,可是他体验过,感受过,心里就会不一样。 他突然有了一些野心,想,还是要成为一个非常有见识的人,他短短的人生中见识过许多的坏,但现在他想要去见识许许多多的好,看过万千美景,尝美酒佳肴,在历史和传说中见证许多的爱,许多的别离,把自己扔进无数的繁华中,待再出来,仍然保有那一颗干净的心。 只给一个人的心。 他想成为这样的人。 暮色四合,他们起身下山。 歌手还在努力地卖唱,冷峯和别冬找出身上的零钱放进地上的琴盒中,回到古城,发觉夜里的城池这才发出本属于它的活力。 广场上全是人,露天席地都是一群群坐在一起喝酒的年轻人,各种乐器演奏卖唱的,手碟,小提琴,大提琴,甚至还有弦乐队,餐厅都在室外摆上了桌椅,会营业到黎明。 别冬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仿佛出来一趟最好的事情是看到了许多“别人的生活”,一种不轻易给自己设限,怎么活都可以的自由。 冷峯敏感地感受到了别冬身上的变化,出来的日子并不久,但别冬看起来入乡随俗,越发像一个土生土长的艺术少年,轻松又随意。 冷峯认认真真地爱着别冬,终于消解掉他身上一部分的紧绷,而现在的远行和各种新鲜的体验遭遇,正在大步消解掉别冬身上剩余的束缚。 晚上住在阿尔诺河边上的旅馆,三楼的房间窗外听得到平静的水声,两人在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旅馆里折腾,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古董,地板是,衣柜是,床也是。 到了那种时候别冬突然担忧:“这床不会塌吧?” 把炕都草塌了的“牛批历史”还历历在目,他真不想在异国他乡搞出这种赔钱的光辉事迹,冷峯二话不说,干脆捞起人滚去地板,把沙发上厚厚的羊毛毯子垫在别冬身下。 然而不一会古董木地板竟然开始嘎吱嘎吱起来,别冬一愣,按住冷峯,两人一停,嘎吱声立马没了,冷峯再一动,地板就又开始带节奏,两人面面相觑地忍不住笑起来,唉,什么都好,就是这事儿,怎么能这么不尽兴呢,冷峯可不管,继续撞他的,喘着气说:“欧洲一百多年的房子里一般都有亡灵,什么都见过,说不定这声儿他们发出来给咱们助兴的。” 是嘛,别冬听着他的鬼扯,然后按住冷峯,翻身骑在了他身上,“那正好。” 冷峯掐住别冬的腰,都来不及说“慢点,就听见地板比刚才更快的频率震动了起来,嘎吱声此起彼伏,放肆又狂野,还真像一首助兴的交响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 第97章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地板嘎吱了大半夜才消停,两人洗过澡又回到床上,一般这样的时刻过后冷峯都不会倒头就睡,而是看别冬的情况,如果别冬累了直接睡下,冷峯就就抱着他睡,如果别冬还不累,就搂着他讲会儿话。 这个时候讲的话总是别具温情,欲望都退却了,只剩下深深浓浓的温柔和依恋。 两人出来好些天了,冷峯问别冬:“这些天你开心吗?”冷峯总想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别冬,但他也要确定,这些是别冬喜欢的。 他带别冬四处转悠,看艺术品,不希望只是一个引领者的角色,他不想做那种“爱人的世界观都是我塑造”的那种养成角色,而是希望两个人肩并肩,一同看风景。 “喜欢。”别冬很肯定地点头,这是他活了二十年最放松逍遥的一段日子,怎么会不喜欢。 “那这些天咱们见过的吃过的玩过的,你最喜欢什么?”两人面对面地躺着,冷峯问道。 别冬微微转身,仰头想了一会,而后复又看着冷峯,说:“最喜欢这里的年轻人。” “为什么?”冷峯有些好奇。 “他们都好自由,美术学院的那些学生,广场上弹奏乐器的,做行为艺术的,喝酒的,在一起聊天喝多了直接躺到地上的……我都特别羡慕他们。”别冬说。 心花鹿撞 第56节 冷峯听了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有些沉默,别冬的少年时期整个是被禁锢的,虽然现在已经摆脱了那种状况,他喜欢看自由的年轻人,其实是一种感怀自己失去的那部分。 冷峯突然问他:“冬冬,你想不想再念书?” “嗯?”别冬有些愕然,他从来没想过。 也不是,在牢里的那些年是想过的,如果不是那场变故,他应该能顺利念完高中,但他也没有想过可以念大学,母亲没有那个经济能力,人渣继父是断然不会供养他的,当时他计划的是,念完高中就出来工作,争取早早有能力把母亲接出来,至于念大学的事,以后有余力了再说。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 他的人生,跟此时在欧洲见到的自由的少男少女们差太远了。 但现在冷峯问他,别冬怔愕之后很快体会到一点久远的心酸。 是想的。 “不是因为学历什么,”冷峯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有很感兴趣,很想学习的专业,念书的那几年会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别人都有的东西,我也想我的冬冬有。”冷峯温热的指腹贴了贴别冬的脸颊。 别冬明白,他还是没说自己想不想,只是犹豫了下,问说:“我这样的情况,没有大学会要吧?” 冷峯说:“没关系,咱们不在国内念,来欧洲,这里的艺术院校太多了,很多好的艺术院校都是私立的,达到学校的要求就可以去念。” “是吗?”别冬不懂这些,他说:“那我努力……试试。” 冷峯一下笑了,把人抱进怀里:“我的冬冬是最聪明的,一定可以。” 这个话题让别冬有些失眠,两人又聊了聊要念哪里的学校,意大利,德国,法国,英国,比利时……冷峯列举了一连串艺术院校的名单,别冬掩着脸笑,觉得今夜好像两个痴人在发梦,但是看着冷峯,又觉得所有的梦,这个人都会让它变成现实。 “感觉好贵,肯定要花好多好多钱。”别冬的老毛病又犯了,虽然还不知道到底要花多少钱,但肯定比这一趟简单的旅行要花得多得多,他突然又有些不舍得,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就要花这么多钱吗? 冷峯就知道他这心理,说:“你老公现在的作品是很值钱的,别说我了,就是你自己的作品,委托江沅或邵哥去找藏家,也能有好价钱,哪怕没有我,靠你对自己都能念这书。” 别冬转念一想,好像也是。 “冬冬,你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冷峯说。 念书的事虽然此时说起来有些令人心情沸腾,但还是要从长计议,选择学校,选择专业,还有要达到学校在专业和语言上的要求,这些都需要花时间,得回国之后好好规划。 只是这像是给了别冬一个闪着光的期待,让他在客栈小老板和野生艺术家之外,描绘了更进一步的一个梦想,他刚刚想成为一个“有见识”的人,现在就有了具体的目标。 这夜里两人想着同一件事,却又是不同的方面,别冬想着自己回去后得好好努力补补课,别到时候连学校的要求都过不了,就太丢人了。 而冷峯却想,自己真是要好好挣钱了,要付学费,还要买地,要盖房子,这都是大开销,也是他该承担起来的责任,回去后得再好好跟邵其华和江沅聊聊他自己作品的身价和藏家途径,以及得多接点儿商单。 他们在佛罗伦萨停留了好几天,从第二天开始作息就学得跟当地人一样,一天的时光懒洋洋地从下午三四点开始,到凌晨三四点结束。 大部分私人店铺也都下午这个点才开门,想逛的想吃的好玩儿的到了下午接近傍晚都才开始,难得来一趟,冷峯存了些私心,他想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特别的东西。 他想找一件珠宝。 这座城市有无数古董店,里面每一件华服,每一款箱包,每一件珠宝都有其来历,冷峯觉得大多数珠宝本身并不算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但有故事的珠宝不一样,他想有一个这样的小礼物可以送给别冬,算做此行的一个纪念。 连着几天两人都是吃了逛逛了吃,城里大大小小的店都逛遍了,冷峯也没找到一款适合别冬的,项链也好,手镯也好,大部分都是女性款,别冬虽然外型纤秀,但冷峯觉得他的气质是适合简约而硬朗的。 在城里停留的最后一天,他们在一家古董店里他们看到橱窗上张贴的海报,是一个珠宝展。 冷峯仔细看了看,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展览,他跟别冬翻译了海报上的信息和他查到的资料,两人当即决定去看。 展览在城外,他们坐车去,路上冷峯搜了搜这个家族的名字,查到在百年前曾经显赫一时,而后逐渐走向破败衰亡,现在的展览是家族的后人,将家族里最后仅存的珠宝拿来做展,他猜测除了供人观赏,也有寻求买家的意思。 除了美第奇家族,佛罗伦萨的古老家族不少,但大多都已经消亡,能残存至今的,在当时的年代里实力一定非同小可。 没想到等到了展览现场,冷峯却有些失望,这些年里这个家族大概一直在走下坡路,曾经珍藏的珍品都已经七七八八变卖得差不多,现在能拿出来做展售卖的,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展厅不大,两人牵着手很快逛得差不多,然后看到最里头一排玻璃柜子里铺陈着一系列的泛黄的信笺,上面是龙飞凤舞的花体字,意大利文冷峯也看得不是很明白,好在旁边附带了简单的英文翻译,大意是信笺的主人被称为“佛罗伦萨的温莎公爵”,也是一个要爱情不要江山的人物,明明可以沿袭爵位成为家主,却因为爱上一个男子,主动放弃了权利和财富,那个年代这样的感情根本不会被人祝福,他放弃了一切却也没法真正跟爱的那个男子在一起,几年后爱人抑郁而终,他也终生未再有过其他的爱人。 信笺是两人在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岁月里互相写下的书信,在书信展的尾巴,放置了一只戒指。 小卡片上写着那是他们私定终生的戒指,是公爵送给爱人的一只,爱人在临去世前将它送回,然后公爵一直戴着它直到自己去世。 那是一只地道的男士戒指,镶嵌着一大颗方形的祖母绿,四周有白碎钻,经历了那么久的年代依然华彩非凡。 冷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心里做了个决定。 别冬听冷峯翻译着讲完了这个百年前的故事,有些唏嘘,两人异常地各自有些沉默,像是各怀心事,是以冷峯没有留意到别冬的神色,别冬也没有留意到冷峯打量戒指的眼神。 这个夜里,两人照常深夜从小酒馆回家,别冬去洗漱的时候,冷峯走到露台上给江沅打电话,给了他一个号码和联系人,说他现在走不开,让帮忙预支一部分款项,去找那个联系人买一只戒指。 展览上并没有标注价格,但参考一般古董珠宝的拍卖价,上百万肯定是少不了的。 那头江沅早上才刚睡醒,听到这个数额巨大的请求,只呼冷峯恋爱脑,又故意喊别冬小妲己,冷峯紧张地盯着浴室,没空跟他瞎扯,只简洁地叫他赶紧去办事。 江沅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老神在在地逼冷峯说实话:“你老实交代,买这么齁贵的戒指是要干嘛?不交代不给买。” 冷峯看了眼浴室,里头水声还没断,他咬着烟短促又肯定地说:“还能干嘛,求婚啊。” 第98章 amour! 江沅在那头乐了好一会,大骂冷老狗你也有今天,当年订婚落跑,现在轮到自个儿煞费心机地去求婚。 冷峯说这事儿最高机密,你要是敢透露一星半点儿,咱们就此友尽。 “那哪儿能啊,”这事江沅还是能分清轻重的,问道:“就准备这么捧着大戒指去求婚?是不是太糙了点儿?” “不该你操心的别操心,赶紧给我把事儿办了,别让别人抢了先把戒指买走了,来这儿看了这么些天,就看到这个最合适,还有来历。”冷峯又催他:“戒指让那边先寄到你那儿,我回国你再给我。” 江沅也不调笑了,“哎哎”答应着挂了电话去办事。 不过,冷峯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想,确实不能就这么捧着刚买的大戒指去求婚,这是件大事,他得琢磨琢磨有个浪漫的仪式感,至少得让被求婚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而不是像暴发户一样甩出个大戒指就去收买人。 再说,那戒指的尺寸还得改,别冬身上的每一处冷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那戒指的圈一看就大了,冷峯还想加上那么一点点自己的手工和设计,做出独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求婚戒。 别冬洗完澡出来,两人在露台上又喝了点东西聊了会天,今天很奇怪,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聊到下午去看的珠宝展,冷峯是有意为之,自己心里有鬼,便也没留意到别冬竟然也没提到。 两个小时候,江沅给冷峯发来了一条消息:搞定。 第二天他们一起离开了佛罗伦萨,继续往南。 冷峯直接租了一辆车,一路开开停停地到了那不勒斯,这里跟北部城镇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那么巨大的一座城池,咋看之下只觉得杂乱,然而深入其中,又遍地都是他们最爱的烟火气。 高高低低的石子路走起来非常累人,于是到了那不勒斯后,冷峯又去租了一辆vespa,载着别冬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巷子里穿梭,看起来每一条巷子里都藏着几百年的生活,别冬仰头看着那些窄小的铁艺栏杆和鲜花盛放的露台,听着楼上楼下小孩的跑闹和家长的吼叫,而巷子走出去,视线所及是平静的海港,更远的天边有维苏威火山,这是个无比世俗,又无比传奇的地方。 维苏威火山的山顶盖着一朵云,只有那么一朵,像帽子一样,在哪里都可以看到它,他们坐古老的小火车去附近的小镇苏莲托,从火山的山脚经过,底下埋着被毁灭的庞贝古城,两人在苏莲托看了半天的山和海之后又返回。 傍晚的小火车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别冬和冷峯的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别冬一个个看过去,心里默默给他们取可爱的昵称,小卷毛,小雀斑,小胖子……冷峯听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只听懂几个单词,似乎是要去那不勒斯过一个什么节,男孩们带着各自的女孩,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爆出一阵欢呼声,而后小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吻了起来。 别冬和冷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满车厢的荷尔蒙带动,原本从来不在外面做出亲密举动的两人这时也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 别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浅尝辄止,而冷峯却毫不在乎,跟着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别冬听到对面有人吹起了口哨,他心里慌了一瞬,下意识推开冷峯,然而抬起头时,却看到一车厢的年轻人都在给他们鼓掌,口哨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大喊着“bravo!” 这个词别冬听得懂,竟然是给他们鼓掌,别冬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viva l’amour!”角落又有人大声喊道,于是所有人都齐齐高声大喊,“viva l’amour!” “爱情万岁,他们在说。”冷峯在他耳边解释:“这里同性婚姻合法,是可以结婚的。” 原来是这样,别冬一颗心扑通扑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在太阳底下,在众人面前毫无羞愧地对另一个人表达爱意。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别冬主动亲吻了冷峯。 两天后离开那不勒斯,换了别冬开车,他们继续沿着海岸线飞驰,前往如梦般的小镇波西塔诺。 这里的海港平静如镜,点点白帆装点其中,旁边是沿着岩石山脉层层叠叠建起来的房子,南部小镇的夏天让人理由应当地无所事事,金黄的葡萄酒,淡奶色的cheese,青色的橄榄,白色的浪,黄昏的沙滩……别冬总算晒黑了一点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十分满意。 冷峯就更黑了,身体的轮廓线更加紧实,别冬打量海滩上的各色人种,觉得还是自己男朋友的身材最好,他们出海去潜水,这对别冬来说又是第一次。 他水性好,肺活量也好,可以在水下待很久,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五彩斑斓的鱼,别冬兴奋得手舞足蹈,冷峯隔着护目镜都能看到别冬瞪大的双眼。 晚上就在游艇上吃晚餐,远远地漂浮在海港上,看着山峦上的波西塔诺小镇发出温柔浪漫的光。 他们往南一直到西西里,而后折返往北,回到罗马的时候,不期而遇了一场沉浸式的卡拉瓦乔展览,冷峯说:“虽然不是雕塑展,但是要看最美的光影,还得看卡拉瓦乔。” 跟此前一样,在看展的过程中冷峯几乎不发一言,别冬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那些画作,他看到了许多底层的人物和生活,明明在粗鄙的场景里,那些人却都散发出一种近似圣洁的光,并不似一般描绘底层生活的作品。 看完展后他才跟冷峯讲出他的感受,冷峯说:“这就是卡拉瓦乔的特点,他的笔触很华丽,在他的心里应该对’阶层’这种东西看得很淡,无论生活以何种面貌呈现,他都同等待之,在他眼里,贵妇和农妇是一样的,所以他画出来的所谓’底层生活’也是带着美的。” 别冬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的“作品”,也想到冷峯的作品,说到底,艺术创作都关于“人”本身,一个人心里是什么,他的艺术就是什么。 这些天他也在想,如果真的可以来欧洲念书,他要学什么? 也许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应该学雕塑,把他“野生艺术家”的名分往更高的层面做实,但别冬却隐隐地觉得有些犹豫。 他还没有想好,艺术是自私甚至自恋的,但艺术也是广阔的,可以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把自己碾碎,像米开朗基罗那样,把灵魂都交托出去。 别冬觉得自己做不了前者,可是后者,他还没有想好实现的途径。 一件件地做作品不是目的,艺术最终都是表达,而他想通过艺术表达什么,实现什么。 这些事情别冬自己暂时也想不清楚,便也没有说出来跟冷峯讨论过。 20天的假期很快到了尾声,他们返回威尼斯去参加学术交流研讨会,三天的时间,别冬看着冷峯以柏林驻地艺术家的身份跟其他艺术家坐在交流席上,而他在台下,带着同声传译的耳机听完了整场交流会。 各种各样的艺术观点在此碰撞,交流和讨论都是开放的,听在别冬的耳朵里都如珠玉相撞,一些观点也引得他思考,自己对此是如何看待。 所有的事情结束,冷峯原本还想带他去周边邻国都走一圈,法国,比利时,德国,正好沿途看看风物人情和艺术院校,当提前考察,看看最喜欢哪里,以后就选在哪里念书。 但别冬说:“不用一次都走完,留着给以后吧?” 冷峯依了他,别冬觉得,这趟行程已经收获满满,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回去后慢慢消化,这世界好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想做个囫囵吞枣的人。 已经得到的,握在手里的,他想先好好体会。 冷峯觉得这样也好,他惦记放在江沅那里的那只戒指,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戴在别冬手上的样子。 第99章 戒圈 登虹国际机场,江沅见到别冬时都快认不出来了,别冬扎着一个小小的发揪,带着墨镜,皮肤晒得微黑,白t和短裤下的四肢更显修长,肌肉也更紧绷。 江沅印象中那个始终如雪山一样的隽秀少年带着一股地中海的热烈味道向他走来,惹得他呼出一连串的“靠靠靠靠靠……” “这还是咱小冬吗?”江沅绕着别冬转了一圈,下巴都快掉了。 冷峯扯开他:“你对着我老婆掉什么口水?” 江沅笑着一双眼,怼冷峯:“你现在可对我好点儿,要不然那啥还想不想要了?” 冷峯一怔,哎哟,七寸被拿住了。 他状似无意实则用力地勾住江沅脖子,拖着人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咬牙耳语道:“你再多说一句,打草惊……了小冬,这机场你都出不去你信不信?” 心花鹿撞 第57节 江沅连连求饶,脸都给勒红了,喘着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冷峯赶紧接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贴身的衣袋,这才松了手,还给江沅拍了拍背:“这么热情干嘛,走走走,请你吃饭。” 别冬看他们打闹,早就习惯了,两人坐在车后座,江沅问了一些双年展的事情,别冬察觉到现在江沅关注的方向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问冷峯的都是现在展上最出头冒尖儿的艺术家都有哪些,尤其是刚出头的新人,这些人的艺术潜力究竟如何,投资价值大不大。 完全是商人的思路了,但别冬觉得挺好,江沅现在接手家里的生意,还做得头头是道,比混在梨津开客栈时要上心多了。 吃饭的时候江沅又问冷峯要作品,要按以前,冷峯肯定会说你别催,时间节奏按我的来,但今天冷峯一反常态地非常配合,说要给的作品他已经想好了,回去有件做得差不多的再打磨打磨,然后给江沅发过来,正好赶得上秋拍。 然后又问:“正常情况大概能拍多少钱?” 这别冬可真有些意外了,除了商单外,冷峯从没过问过艺术品出售或拍卖价格的事,他虽然不是大富豪,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缺钱的状态,对这些看得很淡。 江沅大概估了个价,说这是正常藏家在线下购买渠道会出的价格,在秋拍上应该只会更高,让冷峯放心,以他现在的声势,价格低不了。 别冬心想,峯哥这应该就是缺钱了吧?他心里久未开启的小算盘此时又啪啪敲响了起来,要知道冷峯的家产账户一直都在别冬那儿管着呢,别冬算着那地产雕塑的商单,还有之前个展出售的作品,以及这段期间邵其华还帮他从藏家走了几个小物件,这些加起来的钱着实不少,就算他们去欧洲没省着,但怎么算应该也都不至于会缺钱。 他有些不明白了,是有什么大开销要应付? 他们在登虹市待的时间不多,有几个媒体在冷峯回来前就联系过他要采访,冷峯也都答应了,这几天邵其华给他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别冬像个小助手一样在旁边跟着跑前跑后,但就是不肯跟冷峯一起露脸。 倒是趁着冷峯采访,他跟邵其华远远待在一边聊了些别的。 邵其华问他:“去欧洲感觉如何?” 别冬认真想了想,说:“看了很多经典的艺术,也看了很多别人的生活,觉得世界很大。” 邵其华笑了,他对别冬有种身为长者疼爱的心情,说:“那我很好奇,看完花花世界以后,怎么看待自己的生活,是更喜欢了,还是变得有些嫌弃?” 别冬怔了怔,他还真没这么对比过,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他,说:“都喜欢,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邵其华对别冬的心十分好奇。 “外面的生活,让人很涨见识,大师的艺术品也好,年轻人自由的生活方式也好,会让人身不由己地产生向往,知道这个世界是丰富的,多样的,想去贴近它们,体验它们,而且,见得越多,体验得越多,心里其实会越包容,知道自己的见识始终有限,就不会随意去评判什么,这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大’了的一面。”别冬说:“但是自己的生活,虽然很窄,很小,很不起眼,但那是我一点点争取得到的,是另外一种珍惜,不一样。” 说完别冬笑了笑,只是以往他总是觉得自己书念得不多,一讲所谓“观念”性的东西就会觉得自己笨拙,但现在他却变得淡然,对,这就是我想的,即便有些冒傻气,那也是我想的。 邵其华体会了一下这话,笑着点了点头:“讲得很好,小冬。” 别冬突然说:“邵哥,我可能会过去念书。” 邵其华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说:“也是很好的想法,想好要念什么科目了吗?” 别冬摇了摇头,冷峯还没跟他聊过这个,也许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是雕塑,别冬自己还没想好,他觉得自己想要的,好像并不是单纯的雕塑本身。 “还没想好。”别冬坦白。 于是邵其华温和地问:“那你想去念书,去学习艺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什么?” 目的……别冬想,他认为的艺术,是可以对周围产生效用的,人也好,环境也好,他希望艺术是以一种“无用”的方式,去实现“有用”的目的,艺术可以影响人,帮助人。 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邵其华思考了好一会,而后说:“很感谢小冬信任我,跟我聊这个话题,如果是寻求我的建议的话,邵哥给一点小小的建议,艺术治疗这个方向,可以去了解一下,但是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适合你自己的,还是得你自己定夺。” 别冬霎时就想到最初,蓝雪青带着他和冷峯一起做的那场针对自闭症小孩的美术实践,那应该就算很初级的“艺术治疗”了吧?只是他们几个人包括仁爱对这样的机构对“艺术治疗”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理论上是有效用的。 他明白了邵其华的意思,这么短暂的一会,心里的迷雾似正在一层层散开。 他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许多人的爱,他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帮到其他人。 冷峯结束了登虹的行程,带着私藏的大戒指和最亲爱的老婆回到梨津。 从机场回到古城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就开始分头忙活,别冬惦记着他的小客栈,冷峯忙着清理工作室,把要给江沅秋拍的作品赶工赶出来,还得偷摸重新加工求婚戒。 直到自己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冷峯才有机会把那戒指拿出来仔细打量,江沅还按他的要求去找了珠宝鉴定,证书都附在里头。 宝石历经了百年毫不褪色,原本方形的祖母绿切割得非常棒,四周碎钻的设计和镶工也毫无瑕疵,冷峯唯一能修改的就是戒圈,原本的戒圈内部有原主人的姓氏联合,他想重新做个戒圈,并在内里刻上自己和别冬的姓氏。 一楼的工作室重新做了调整,冷峯给别冬隔出了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但两边的工作室是互相连通的,随时可以互窜,只是在空间上保持了各自独立。 冷峯也不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改戒指,都在夜里趁别冬睡熟了后下楼悄悄打磨,好在他以前也经常在夜里做东西,别冬对此习以为常,并没多过问。 有一天他发现别冬也在做东西,他们俩最近用工作室的时间刚好错开,别冬用白天,他用晚上,夜里他下楼,见别冬的工作台上有一些未完成的雕塑作品,都跟这趟欧洲之行有关,他的雕塑习惯还是他自己独有的那一套,不画图,直接就上手,冷峯真觉得这才是天赋。 戒圈完成是在一个深夜,冷峯在灯下打量那只独一无二的指环,还是稍微有点不放心,他想把它套在别冬的手指上试一试,他要这个戒圈严丝合缝地贴合别冬的手指。 拿着戒圈悄摸上了二楼,别冬正熟睡,冷峯蹲在床前,记起别冬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他也是这么蹲在他床前,以为他要走,带着满心的,说不出口的渴望祈祷他可以为自己留下来。 时过境迁,冷峯看着别冬的睡颜,想着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人变成自己老婆的呢,心里涌起一股比去双年展还要高涨的满足和幸福感。 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戒圈小心翼翼地推进别冬的手指,不多不少,刚刚好。 第100章 吉光片羽 去双年展之前,冷峯已经在周围看了一圈地和房子,没找到合适的,但他委托了一些人帮他留意。 他的要求比较多,面积不能太小,要靠山或者面海,最好两者兼有,要能顺利开车进出,要远离人群却又不能过于与世隔绝,一般人听到这些要求都摇头叹气。 但这些是冷峯深思熟虑过后的总结,小冬喜欢山,也喜欢开阔的地方,跟自然生灵打交道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地方大一点他们可以在这里养很多动物,小鹿小羊小猫小狗,想想别冬跟小动物相处的样子,冷峯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开心。 有住的地方,有工作室,还可以盖一些度假小木屋,别冬可以继续开拓他的多形态客栈生意,至于其他还可以实现的功能,都留待后面两人一起慢慢规划。 这是他们后半辈子的“家”。 有人给冷峯推荐了一个地方,给了他联系方式让他去看看,说那边正在出售。 冷峯查了下地图,发现直线距离离梨津古城并不远,但那地儿是在一座山的山巅,开车过去要绕好一段时间,但妙就妙在竟然可以开车直达,冷峯好歹也跟别冬一起在璃山里转悠过那么多次,但这山脉群真的太大了,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处神奇之地。 地址上显示是一个庄园餐厅的名字,淡蓝色的虚线勾出了一块不规则的区域,看起来面积不小。 冷峯瞒着别冬偷偷驱车前往,按着导航驶进山里,意外地发现路况非常不错,而且上山的入口并不在政府规划的徒步区和景区内,跟游客活动的范围完全隔离开。 蜿蜒的盘山公路虽然很考验车技,但沿途的景色赏心悦目,可以远远看到瀑布,层峦叠嶂的绿扑面而来,冷峯一路都带着考察和挑剔的心,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不满意的地方。 上到山顶,穿过一条树木遮顶的林荫道,眼前骤然开朗,森林围合之间,是一大片被处理得干净平整的草甸,边上有几座木屋,一大群鹿呼啦啦奔跑在起伏的草甸山丘上,越过它们,远远眺见阳光下如镜面闪烁的梨漾海。 山之巅,海之畔,这里竟然成全了冷峯最挑剔的渴望。 冷峯内心震撼了好一会,璃山真是个宝藏,里头藏着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好地方,许多人在此隐居,到了退场的时候,将一辈子打理好的桃花源交由给下一棒。 鹿群好奇又胆小,看着冷峯这个陌生人,时不时地围近,又惊吓般地跑开,冷峯看着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想到别冬,“漂亮的小鹿”,最初江沅是这么叫他,被冷峯冷嗤为根本是狼崽子,但现在冷峯看着鹿群露出止不住的笑意,真的像。 最漂亮的小鹿留到了他身边。 山庄的主人见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冷峯来前已经联系过,主人是个年近70岁的大叔,须发皆白却彪悍得很,看起来也不像本地人。 大叔并不怎么讲述自己的过去,只是简单解释,因为要去国外跟儿女团聚,便将这里卖掉,说是餐厅,其实多年来也只做熟客生意,他说:“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会带走,你买下来就都是你的,如果你不需要,就直接扔了。” 木屋里除了一览无余的餐厅,原来还内有乾坤,窄窄的通道后有一大间收藏室,里面陈列着黑胶唱片,雪茄,各式各样的酒,以及一整面墙的猎枪。 冷峯彻底给震在这。 大叔砂纸一样的嗓音说:“这些猎枪都是合法的,美式,德式,都是好东西,但我现在带不走,也用不上了,如果你喜欢,就留在这当个收藏,但是如果你没枪牌的话,最好不用使用它,如果不喜欢,我就找人处理掉。” 冷峯霎时记起别冬的猎人证,虽然他也许无法在此地用到这些猎枪,但是很肯定是喜欢的,这些保养精良,闪着乌黑润泽的枪管,真的也太酷了。 冷峯对大叔说:“我没有枪牌,但我爱人有,他会喜欢这些的,可以就留在这吗?” 大叔胡子一抖:“没问题,这样最好。” 原本冷峯还有些拿不准,想着要不要带别冬一起来看一趟,再决定要不要买下这里,但现在冷峯已经很肯定,别冬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于是当即跟大叔签订了合同,打预付款之前,大叔说:“我先带你出去看看。” 天光还早,大叔开了敞篷电动车带冷峯四处转悠,车开得很慢,鹿群在他们车后追着跑,大叔从车后座随手掏出一把猕猴桃,手伸出去,鹿直接大着胆子从他手上吃东西,冷峯也学着他这样喂鹿,手上一把湿漉漉毛茸茸的触感。 “这儿我陆陆续续打理了快二十年。”大叔说:“不要看现在还像个样子,刚开始的时候,可跟原始社会一样,什么都没有。” “在这儿住不能光顾着浪漫,有些事情我可得提前交代好,每年春天来之前,一定要在房子四周填埋白蚁桩,不然后面可有得你受,一整年都不会住得安稳,还得算好时间定期请专业的人来做户外的蚊虫消杀,当然你们要是跟我一样住得久了,这些事都可以自己来。” “到秋天,山上的温度比山下低,这里的树是会落叶子的,每天都要爬上房顶清理落叶,免得排水沟被堵住,冬天会落雪,要做的工作更多,给户外管道缠保温膜、为不耐寒的户外植物搭上简易阳光棚、提前囤好生活物资,这里雪要是下得太大,下山是很危险的,物资一定要大量储备,不要小看储备这两个字,蔬菜,水果,肉,储存食物是一门学科,你们得慢慢学。” 冷峯虚心地听教,还在手机上记了笔记,他是个地道的城市动物,真不知道住到山里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大叔看他手忙脚乱额头冒汗的样子,哈哈一笑,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那份合同还没付款,我可以当它不存在。” “不不不,我要,我不后悔。”冷峯怔了下很快说。 “浪漫只是吉光片羽,享受一刻的浪漫,背后是无数辛劳的付出。”大叔语重心长地说。 冷峯看着森林,草甸和湖泊,深觉这就是真理,打理这片土地是如此,爱情亦是如此,然而他想,哪怕为了吉光片羽的浪漫,他也愿意付出这辛勤的劳动。 他额头冒汗只是在衡量,大叔所讲的这些活儿,他到底能不能做得下来,应该都是能的,他觉得必须得扛下来,而且大叔告诉他的这些背后的“辛苦”,他不打算讲给别冬听。 冷峯只想让别冬体验到那些浪漫,他的小冬吃过太多苦,他希望他余生都是甜的。 拿着合同跟大叔一起下山,在律师事务所里补充完整了相关法律和政府手续,然后付了一大笔预付款,跟大叔约定了一个月后来这里做交接手续,虽然还没住进去,但这块地现在已经属于了冷峯。 回家之前,冷峯在车上调整了好久心情,他太开心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恨不得一秒都不带耽搁地告诉别冬他买了什么好东西,让他看看会不会喜欢,想看到别冬一脸惊讶又一脸惊喜,看他发懵,但是,冷峯努力地克制,再等一等,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像进献宝物的朝臣那样,把他手中收拢的好东西一件件地奉献给他的“小王子”。 别冬会喜欢,会开心吗?冷峯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开心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描写的这间庄园餐厅,参照的是新西兰罗托鲁阿ngongotaha山顶的一间餐厅,叫aorangi peak restaurant,是一个讲粤语的华人开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我还是17年因为工作去的,非常美,就跟文里写的一样,直面罗托鲁阿湖,有鹿苑和羊驼园,还有店主paul自酿的猕猴桃酒。放了一小段当时拍的视频在微博@加油啊少女,搜新西兰餐厅就有,现实里的好地方,借给小冬和冷哥过好日子。 第101章 淡蓝色的水母 别冬觉得最近的冷峯有点神秘,一是总在夜里活动,自从他们彼此确定心意之后,冷峯其实很少在夜里开工,相比冷冰冰的夜里干活,当然还是抱着老婆睡觉更惬意,但最近别冬发现了好几次冷峯起夜,但楼下的工作室又看不见什么新东西。 这点是他偷摸忙完自己手上的小东西之后才发现的,这阵子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做的两只戒指上,等做完了,回过神来,才发觉男朋友鬼鬼祟祟很久了。 然后,他发现冷峯的账户里少了一大笔钱。 虽说冷峯早就绑了自己的卡到别冬的支付账户上,但别冬其实很少用他的卡付账,尤其在自己有了小客栈,自己的小作品也能卖钱了之后,只在给家里添置大件物品,在冷峯的强烈要求下才用他的卡付账。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卡里具体有多少钱,余额短信也不会发到他这里,只怪冷峯对他太不设防了,他在干活或洗澡或其他一切不方便接电话的时候,都是别冬替他接的电话,这回别冬照常在冷峯洗澡的时候帮他接了个电话,挂掉后退出来的页面正好看到那条巨额支付的短信。 别冬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攥着手机坐在床沿呆了好一会,心里越发确定冷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而且这事还特别不好对自己说。 自从在一起后,冷峯几乎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分享欲滔滔不绝,有意义没意义的话对着他可以说一箩筐,在钱上面更是如此,小钱就算了,超过五千块钱的支出冷峯都会自己主动打申请,“老婆这个我可不可以买?”“老婆咱们买个那个吧一定会用得上。” 这么一声不吭地花掉好几件大作品的身家,别冬想都没想过。 结合到两人刚回国的时候,冷峯对江沅拍卖会的极力配合,当时别冬只猜测冷峯是不是缺钱了,现在看到这么大一笔支出,已经是个板上板上钉钉的结论。 从冷峯洗澡到别冬自己进去洗澡,加起来前后半个小时的时间,别冬想了无数种可能,冷峯就算要花掉全部身家,别冬也不会说什么,但冷峯不告诉他,就只有一种可能,这钱是花在了很难对别冬开口的事情,或人身上,他怕惹自己不高兴,才闭口不谈。 别冬有些担心冷峯,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这么大的事冷峯一个人扛着,滋味肯定不好受,别冬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他根本没想到要为男朋友私下里花掉这么大一笔钱而生气。 心花鹿撞 第58节 想来想去,别冬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应该是冷峯家里出事了,或许是他父亲身体不好,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冷峯没法袖手旁观,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人没有回登虹,只是打了那么大一笔钱过去。 没回家的原因别冬也猜得到,只能是因为自己,他家里那么讨厌他找了个男人,哪里容得下别冬,而在这一点上,冷峯从来没有犹豫过,没有让别冬受丝毫的委屈。 别冬是记在心里的。 但他又觉得,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是生而为人的责任,他自己的双亲已逝,不代表冷峯就可以跟他一样做个不需要血亲的浪子,如果他父亲真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在身边,别冬希望冷峯可以回家。 那两枚做好的对戒别冬藏在床头柜里,自从在佛罗伦萨的家族珠宝展上见到那枚镶嵌了祖母绿的戒指,别冬就起了心,他不够钱去买下那枚奢华的戒指,但可以自己亲手做一枚。 没有祖母绿和钻石,只有最朴素的黄金戒圈,他觉得金子是好东西,这一对戒指,是他拿父母的那一对结婚对戒改的。 是他一无所有的“来路”里,唯一珍贵的东西。 他想让冷峯跟自己一起带上这一对戒指,虽然他们不能结婚,但是戒指是一个信物,别冬觉得,这是他的心意和郑重的承诺,我想,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 他觉得自己不够浪漫,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场景仪式让他把这两枚戒指拿出来,甚至想过,要不然就趁冷峯睡着,直接给他套在无名指上,等他醒来自然就明白了。 各种各样的方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没拿定主意,别冬就发现了冷峯家里的“变故”。 幸好,别冬想,还没有把戒指拿出来,若冷峯戴上了戒指,他们互相许下了承诺,只会让冷峯在家人面前更为难。 于是这天晚上他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冷峯给他吹干头发,然后在他耳边蹭啊蹭地索求,别冬根本不会拒绝,特别温柔地跟他做了一次,而后两人一起松松地抱着,等彼此渐渐平息下来。 别冬手摸摸着冷峯好看的眉骨,缓声说:“峯哥,你家里……还在生你的气吗?”画展上冷峯父亲毫不留情挥出来的那一巴掌,别冬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惊。 但是冷峯都已经去过了双年展,获得了国际上最高级别的认可,他父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一点对儿子的偏见,愿意为他有一点骄傲呢? 冷峯似对这个话题有些意外,而且他一听到“家里”两个字,第一反应就是他跟别冬的家,而后才意识到别冬说的是他登虹父亲家里,于是眉骨动了动,说:“我不知道,也不重要吧,反正是他生气又不是我生气。” 别冬失笑,对着“外人”冷峯一张嘴还是那么会气人,他又不能明着说我知道你家里出事了,现在应该很需要你,我不介意你回去陪陪家人,他怕越这样说越激得冷峯的“反骨”跳出来,别冬可太了解他了,只能旁敲侧击地表达:“其实事情都过去好久了,上次我们从欧洲回来到了登虹你也没回家,这样不太好。” 冷峯听出点意思,顿了顿,撑了只手肘测着头问他:“你很希望我回家?” “嗯。” “为什么?”冷峯觉得今晚的别冬确实有些说不出的……不正常。 “峯哥,我真的不介意的。”别冬认真地说。 冷峯脑子里八百个问号????不介意?不介意啥? “冬冬,你在说什么?”冷峯皱眉问。 别冬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是不得不挑明了说:“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事情,要不然,你回去一趟吧?光给钱,人不在身边,你心里也不安心。” 冷峯心里的八百个问号变成了八千个……“我家里出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轮到别冬怔住,他还是学不会藏着掖着,一下就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一下子花掉那么多钱?不是给家里应急?” 冷峯心里咯噔一下,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好的浪漫都还没到,要是现在就坦白,那也太那啥了……这么电光火石的被审问的瞬间,冷峯下定了决心,先瞒着。 他含含混混地说:“哦,那个啊,没什么,已经处理好了。” 别冬还是不放心,一再强调说如果那边真有事,你得回去,又保证自己会乖乖待在梨津,不会胡思乱想。于是这一晚变成你哄完了我我再哄你,冷峯心里只在想,求婚的事儿真得抓紧了。 一个月后,梨津进入了最舒服的季节,冷峯有时间会去山上打理下庄园,大叔已经搬走了,有个一直帮忙养鹿的工人留下来一边当管家一边继续干活,冷峯把大叔住过的痕迹收拾得差不多,终于觉得一切都准备好了。 雨季过去,璃山的游人多了起来,山脚下多了许多游玩项目,有一项是今年新开发的——热气球。 热气球的观景路线都是固定的,可以在高空俯瞰几处最美的山谷,刚推出不久就成了网红打卡项目,许多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就连最近住在别冬客栈的客人都是为玩这个专程跑过来的。 去接客人的路上,坐在车前排的冷峯和别冬听了一耳朵关于这个热气球有多好玩,有多美,还给他们看照片,别冬对着照片连连赞叹说真美。 女孩们说:“哇不会你们本地人竟然都没去玩过吧?” 冷峯一听可就不乐意了:“咱们马上也去坐一回。” 女孩说:“现在可难约了,我们都约了半个月才排到,你们现在去约,估计下个月能坐上。” “那不会的。”冷峯说,他转头问别冬:“咱们说去就去,好不好?” 别冬确实觉得这个新鲜,但也没到不坐就不行的地步,就说:“现在是旺季,人多,咱们等人少的时候去一样的,反正都住在这了,不急。” 冷峯没说话,心里却冒出个主意,别冬是不急,他挺急的。 第二天一大早冷峯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跟别冬说他约好了,说好的热气球今天傍晚就去体验一把。 别冬都惊了,问说:“你到底怎么约的?怎么说能坐就能坐?” 冷峯嘿嘿一笑,说:“那得看谁去约,我是谁啊?” 别冬看着他那傲娇的样儿,顺着话头捋顺毛:“你是我老公呀。” 冷峯就喜欢听这话,百听不厌,摸了摸别冬头顶,别冬看他兴奋雀跃的样儿,怎么觉得这人比自己还爱玩,还小孩儿呢。 到了下午,冷峯等不及,带着别冬提前到了基地,热气球只在一早一晚升空,那会的景色最美,别冬看到乌泱乌泱的人都有序地排着队,十五个人一只球,但冷峯直接拽着他到了基地边缘,那儿有一个看起来小多了的热气球篮子,冷峯说:“我们坐那个。” “哟,怎么还有vip专座啊?”别冬惊讶极了。 “那可不,看电影还有情侣包间呢,热气球怎么能没有。” 别冬觉得人多有人多的好处,许多人一起分享美景,一起尖叫感叹,分享难得的热气球体验,其实很有趣。 当然,只跟男朋友一起坐热气球,那又是不一样的。 篮子里还有个升降师,帮他们把控升空高度和方向,不一会这只淡蓝色的热气球缓缓离开了地面。 这是一种很悠然,很缓慢的升空过程,跟坐飞机完全不一样,别冬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握紧了冷峯的手。 同为男性的升降师很专业,合格地成为了隐形人,对两人的亲密行为一声不吭。 小一些的热气球缓缓浮动,像一只淡蓝色的水母漂浮在山谷里,别冬的嘴角一直翘着,落日的光和风浮动他的额发,他安静又雀跃地体验这新鲜事物,看他喜欢的大山,而冷峯只在看他。 渐渐这只淡蓝色的水母驶离了热气球群体,向另一个方向继续升空,别冬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升降师小哥打着手势问冷峯,“是这个方向?” 冷峯点头,“对。” 然后别冬在半空中,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那一块在山巅上宛如世外桃源般的庄园,别冬怔愕道:“竟然有人住在这里,还这么漂亮!好像神仙啊!” 冷峯忍住笑,说:“住这里的就是神仙?” 别冬也笑了,点头说:“那可不,神仙都是住在山里的,而且你看,有好多小鹿!哇它们都好开心啊!” 鹿群在暮色的草甸上撒欢奔跑,远处的梨漾海粼粼泛着波光,苍翠森林掩映之下有座石头和木头混搭的屋子,热气球静静地悬浮在庄园上空,别冬突然有些紧张,说:“我们这是闯进了别人家里吧?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冷峯笑笑的,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别冬毫不犹豫地点头:“像做梦一样,住在这里可真好。”他喃喃像真的发起了梦,说:“可以喂鹿,还可以养一些其他的小动物,咱们可以在这儿做东西,这么大的地方,做帐篷露营地也可以啊!生意绝对好,可比我那个小客栈赚钱多了……”说着说着桃园般的梦境就开始变成别冬的生意经,冷峯听得直笑。 别冬还想到,如果他真的念了艺术治疗这个专业,这里,就是最好的天然疗愈所,可以将他的所学,在这里建一个艺术疗愈中心。 等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他用别人的庄园做了个自己的梦,不禁哑然失笑,这个梦做得可真大。 “那咱们就住在这里。”冷峯说。 “啊?”别冬大惊。 热气球在金色的暮光中缓缓降落,轻柔地落在了草甸之中,升降器的燃料熄灭,嘈杂声消失,升降师小哥也不知道悄悄消失去了哪里,而奔跑的鹿群朝这个没见过的新鲜大玩意儿涌了过来,把两人围在中央。 别冬眼睁睁看着冷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圆盒,举到自己面前,说:“冬冬,我们结婚吧?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别冬整个人怔住,他看到眼前的戒指就是佛罗伦萨珠宝展的那只,但又似乎哪里不一样。 冷峯还没起来,继续半跪着说:“我花掉的那笔钱,就是用来买了这里,我准备了好久……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又想了好多方式,怎么带你来看……” 这些话听在别冬的耳朵里,像隔了层什么,远远地飘着,非常不真实。 戒指上的祖母绿在夕阳中闪着柔和的光芒,别冬张了张嘴,结巴得厉害,心跳得更厉害:“峯……峯哥……” “峯哥腿酸。”冷峯见他楞得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故意这么说。 别冬一下醒了,赶紧抓着他:“你起,起来。” “那你要答应……”冷峯话还没说完,别冬就抢道:“我答应!我愿意!”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然快哭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等榜单,最后的完结章放在周五~ 第102章 与冬天告别(完结) 冷峯仍然以一个半跪的姿态,把戒指套进了别冬的中指,这是求婚戒,所以他设计的是中指的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硕大而简洁的祖母绿现在套在别冬纤长的手指上,别冬一直觉得自己很糙,土生野长,穷小子一个,跟珠宝与奢华这样的字眼根本不沾边,但现在看着这只价值非凡的古董戒指,竟然意外地觉得和谐。 他举着手指对着光看,轻轻转动戒圈,这才发现原来戒圈是重新做过的,他的脸在落日余晖中红扑扑地,问冷峯:“这是你改过的?” “嗯。”冷峯点头:“原本的戒圈内有原主人的姓氏,我拆下来重新做了,现在是我们俩的姓氏。” “我能看看么?”别冬说着就要摘下来看。 冷峯按住他:“现在别,以后有的是时候看,现在我就想看你戴着。” “嗯,好,我不摘。“ 戒指很有些分量,别冬觉得可能日后没法天天日常也这么戴着,毕竟还要干活,他也不是真的贵妇,可这只戒指他真的好喜欢。 它有故事,有来历,见证过曾经无法厮守却矢志不渝的一对恋人,现在有了新的主人,别冬觉得自己会珍惜一辈子。 这是一场没有见证人的求婚仪式,只有漫长的落日与山风,松涛与鸟叫虫鸣陪伴他们,还有把他们涌在中央的鹿群。 一只小鹿把头伸到别冬跟前,别冬伸出那只带了戒指的手去抚摸它,小鹿的眼睛眨了眨,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那颗宝石,湿漉漉又毛茸茸地,惹得两人一起大笑。 冷峯把别冬紧紧抱进怀里,真好啊,他浪荡了快三十年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安稳充盈过。 晚上他们就住在了山顶,冷峯跟他讲了庄园的来历,又带他去看了收藏,那满墙的猎枪出现在别冬眼前时,他直接惊呼了好半天,猎枪都保养得很好,别冬随手挑了一把,他只稍微看了看就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冷峯在边上看着,他的爱人如此清丽隽秀,又如此野性十足,带着珠宝大钻戒彪悍地握着猎枪,两种极致的气息冲撞又融合,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别冬。 管家做好了晚餐让他们过去吃饭,这里的食物都很简单,晚餐也算不得十分精细,但是酒却是顶级,两人吃过饭在宽敞的屋子里楼上楼下地四处看着,现在这是他们另一个家了,别冬到此刻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突然之间,他做的那些梦就都成真了? 夜里两人在露台上继续喝酒,才刚刚初秋,山顶的温度已经有些凉,冷峯拿了张羊绒毯子把别冬裹起来,两人一边喝威士忌一边吃别冬刚切好的薄如蝉翼的火腿片,冷峯跟他说:“这里车可以直接开上来,明天咱们下山的时候就能看到,一路都特别美,有一道翠绿的瀑布,还有不知道名字的花,浅紫色的,缠在杉树上,像烟霞一样,马上这里的桂花就开了,据说香得不得了,咱们可以做桂花冬酿酒,冬天就更好了,大雪封山,咱们干脆就不下山了,就在家做东西,看书看电影,一边吃特腾腾的火锅一边看雪景……” 自从见到这个地方,冷峯对这里的生活有许许多多的想象,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些吉光片羽的浪漫,今夜他全都讲给别冬听。 是因为有别冬,他才觉得往后的每一寸光阴都如此值得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 别冬一直都晕晕地,还听到冷峯说:“明天咱们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你的名字加在房本上。”又解释:“本来买的时候就想直接放你名字,但要你的户口本身份证什么的,还要本人签字,这样提前告诉你就太不浪漫了,而且,总觉得你得先看看,万一今儿你看了觉得不喜欢……” 不等他说完别冬直接吻了过去,堵住了这一直唠唠叨叨的嘴,两人深吻了好久,直接发展成在露台上做了一次,而后别冬才说:“这是聘礼吗?” 他笑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问出这句话,又像是带了一点点故意和开玩笑的成分。 心花鹿撞 第59节 冷峯兜住他的腰,两人一起卷在羊绒毯子里,头埋在别冬的脖颈里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我的心肝脾肺肾才是。” 身外之物算什么聘礼,庄园和珠宝,都比不上血和肉,骨头和灵魂,全都是你的,这才是我的“聘礼”。 别冬眼圈渐渐又红了,说:“可是我没有准备什么浪漫的东西可以给你,我连’嫁妆’都没有,只有那么一个小客栈,也不值钱。”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把那两枚戒指带在身上,冷峯会嫌那戒指太朴素太普通吗?别冬觉得不会的。 冷峯说:“谁说的,我这辈子体会过的最浪漫的时候就是刚才。” 别冬瞬间明白,就是自己说“我愿意”的时候。 两人商量起婚礼要怎么办,什么时候办,这些“大事”冷峯都让别冬拿主意,至于后面具体操作的琐碎,都冷峯来操心。 别冬其实不想太过张扬,就只是想他们最好的朋友都过来,大家一起在新家聚一聚,学外国人那样弄一个简单的草坪婚礼,就可以了。 至于时间,别冬想放在来年春天,那时候他们已经在新家住过一阵,真正有了“家”的感觉后再来招待客人会比较好。 冷峯也觉得这样很好,他说:“冬去春来,与冬天告别,咱们新的生活从春天开始。” “与冬天告别”,这是别冬的名字,别冬这时才觉得,这也是他冥冥之中的因缘际会。 这半年的时间两个人有许多事情要做,工作室和家都搬到了山上,别冬也买了辆车代步,选了结实耐操的丰田suv,这段时间除了打理客栈,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准备出国念书的事情上,冷峯给他找了老师补习,语言、专业课各种都需要花大量精力学习,别冬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他很愿意去尝试。 “旧山”客栈的生意很好,但别冬渐渐觉得,这个阶段正在过去,等他真的通过国外院校的考试,确定可以出去念书的时候,客栈就会转掉,待到学成归来,山上的庄园会有另一种形式的属于他的“事业”,商业化的帐篷营地也好,半公益性质的艺术疗愈工作室也好,这是他往后人生新的旅程。 人生总是一段一段更迭的,别冬渐渐体会到一些滋味,最初身无分文地千里投奔,江沅的客栈和司放的饭馆是他的第一个阶段,“旧山”客栈是开始有了“自我”之后的第二段人生,他赚到了钱,还把他曾经视之为“无用”的手工变成了一场艺术展,而后生命之河朝着更开阔的地方一路奔去。 他已经没有在“谋生”了,生命旅途上的美妙风景,他正在贪婪地体验。 庄园里的春樱是冷峯新移植的,本来专家说有可能要次年才会开花,但没想到竟然移植后的第一年就如火如荼地开成了一片云。 冬去春来,薄樱绽放时,婚礼如期而至。 来的宾客不多,都是最亲近的朋友,梨津本地的朋友全都来了,江沅和邵其华从登虹专程赶过来,还带来了“虹”美术馆馆长邱写意的贺礼。 草甸上清风拂过,鹿群随意在人群中穿梭,江沅今天认真捯饬过自己,打理了发型穿了正装,他是今天的司仪和证婚人,这活儿也是他撒泼从冷峯那儿强求来的,这时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托着一只银质托盘,上面摆放着两枚温润质朴的金戒。 冷峯穿着定制的白西装站在宾客前方,婚礼进行曲响起,他看着拱门处,被司放挽着朝他缓缓走来的另一个人。 粉白的樱花在风中飞舞,落在别冬的肩头,他们定定地看着彼此,越来越近,直至牵手。 不等司仪江沅发话,别冬和冷峯不约而同直接拿起托盘上的戒指,两人手已经伸到了对方跟前,两只戒指火速套进无名指内,别冬笑意盈盈,尚未开口,冷峯已经捧着他的脸大喊一声:“我!愿!意!” —完结— 作者有话说: 我,对这个故事毫无遗憾:) “与冬天告别”是在开文之初就想写的主题,人生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冬去春来,所有的复苏都是一点点来的。 感谢所有人的陪伴,感谢,感谢,感谢…… 下一本新文已经开了坑,这几天就会开始填坑,在作者首页就能看得到,《那个想泡我的甲方》,会是个很认真的沙雕文,欢迎大家来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