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第一剑修[穿书]》 分卷(1) 《史上第一剑修[穿书]》作者:唐不弃 文案 苏小同学,穿入仙侠小说后位列剑阁弟子十三,身后跟着一条黑龙。可他人生最大理想就是混吃等死,干掉龙傲天飞升。 关这条龙啥事儿?! 直到某天,苏十三突然反应过来,这条龙他画风不对啊!修真流啥时候变成了腐文?大郎你扯我衣裳干啥??!QAQ 青柳大郎(黑龙):十三,今天你在下。 ** 每个人都有秘密。 苏十三的秘密是他好像、可能、貌似、大概,有那么一丢丢,喜欢那条龙。 ** ①穿书《修真*剑阁十三》 ②志怪《大唐*孤僧灵然》 ③折子戏《海上旧影》 ④星际ABO《老攻变成了omega》 最终季《极乐龙墟》 cp:外表狂霸炫内心幼稚鬼的神龙攻 x 反射弧超长的戏精受。 提醒: 1. 穿书+无限流,攻受每到一个小世界都是原身,小世界会自行补足逻辑,给他们新的身份和履历。 2. 龙傲天是反派。苏十三修仙不走炼气筑基,借由各方小世界悟道。 3. 修仙背景设定源自《琳琅》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无限流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十三(青灵珠),青柳大郎(溟太) ┃ 配角:龙傲天,各美男炮灰,各悲催抢戏女配 ┃ 其它: 第1章 剑阁十三(修真)1 《史上第一剑修》 文|唐不弃 天元十二年,夏,洪水肆虐。 天空中墨青色云团不断翻滚,暴雷轰鸣,仿佛从地面震动至方圆数百里外。附近村庄人人紧闭门户,就连圈养的牲畜都赶回圈笼。官道上雨水刷刷地冲出一道道泥沟,漫入两侧田地沟渠,积水可没膝盖。 雨幕中突然出现一块磨盘大小的白石头,逆着风向翻滚而来。 骨碌碌! 咕噜噜! 石头滚下九九八十一个小土坡,灵活地滑入灌木丛,沿着蜿蜒小路往山中逆向滚去。 天地良心啊!白石头苏小同学发誓,他当时真的只是想找个有人的地方问个路,或者找个地方躲躲雨,谁知道后来回首都是泪啊都是泪! 可见年少轻狂无知无畏是种病,得治! ** 后来的后来,苏小同学终于知道当日他无意闯入的山,名叫逍遥山。当日他无意滚进的世界,原来是一本书。 逍遥山中有个赫赫有名的门派,人人皆是飞剑高手,脚踩三尺龙泉刷刷地就飞走了,各个身怀绝技。他以为能混吃等死找个人问路的地方,特么号称史上第一凶残!剑阁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人人皆避他们如洪水猛兽! ** 那一日,天元十二年六月。 穿书者苏丹红无知者无畏,茫然地闯过又一道结界后,忍不住内心咒骂了一声:靠!老子连身体都给劈没了,咋这雷还追着我不放?!这是要把我劈到渡劫飞升吗? 雷声愈发响亮,轰隆一声,炸开他身旁草地。他险些叫这道雷炸的四分五裂,全石簌簌发抖。 他苦哈哈地又滚了半个小时,天上的雷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一路追着他劈。山路崎岖,雨水裹着断枝残叶冲下来,苏丹红几次都让肆虐的雨水冲成一个泥巴团子,骨碌碌,晕头转向地在水中打了几个转,历经千辛万苦,才好容易抵达半山腰。但坏也坏在这半山腰处,它压根就没路了!山壁垂直九十度,宛若刀削斧凿,赫然挡在他眼前。 苏丹红两眼一黑,咬牙切齿朝天比了个中指,狞笑道:老天,咱哥俩儿打个商量行不?如果一定要把我给劈成飞灰的话,临终前能不能赏我个绝色美人儿?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行! 可怜呵,老子居然还没来得及脱单! 在昏迷过去的最后一刻,母胎单身狗苏丹红如此想。 ** 啧,哪来的小精怪,这么可怜!一双玉白色的手从地上捧起他,抱在怀里。 迷迷糊糊间苏丹红似乎嗅到了一股极好闻的檀木香味。随后那个清凌凌如流水般的声音继续道:你这是要化为人了吧,才遇上五百年雷劫。也罢!天生万物皆有灵,你这小东西既然来我逍遥山中避难,贫道便收了你吧! 咦?哪里钻出来的道士?!别,千万别收了他! 苏丹红卖力地睁开眼皮,小爪子一捞,勾住了那人胸前的白色云锦纱衣,大叫道:不成不成,我可是有身份证户口本的人,不是妖怪!你不能把我给收了! 哎?他哪来的小爪子?一个大石头,长了两只爪子,居然还能开口说话?! 苏丹红后知后觉地掀开手,发现只剩下四根手指头,拇指和食指间分的极开,形同鸡爪。细骨伶仃,在晦暗天色中居然还隐隐发出莹润玉光。更诡异的是,他此刻全身都润泽镀了一层白光,氤氲如云雾缭绕其内。 苏丹红表示,这特么实在太不按剧本来了!这,这还是他原先待过的那个世界吗?这爪子里勾住的云锦,这丝滑质感,这人谁啊?穿的好像在cosplay现场似的! 醒啦?一张极好看的脸凑过来,低头带笑看他。那人长眉入鬓,眼神清亮,五官立体的不像话。最犯规的是,那人笑起来居然左边脸颊隐约还有一个小酒窝。 刷拉!作为一条资深的二十年好色狗,苏丹红一激动,忍不住流下了幸福的口水。绝色啊!看来老天爷待他不错,临死前居然还真让他捡到了一个绝色美人儿!啧,就可惜是个男人,不是又香又软的妹子,只能过过眼瘾。 唔?哭什么?那古装帅哥笑得愈发温柔,将他护在怀中,一掸拂尘。贫道乃逍遥山灵拂子,你过了这场雷劫,不日便要化作人形。逍遥山中什么灵物都收,不忌讳根脚。你以后可以唤我作师父。 师,师父?逍遥山?!苏丹红瞪大眼,声音都一波三折地,惊了!有没搞错!这不是他在背着书包夹着画笔兴高采烈冲上南下火车时,在途中无聊翻开的某点连载的一本修真爽文小说吗? 这书叫啥来着,噬天?! ** 灵拂子是《噬天》这本书中的第一个大炮灰啊!据说这位灵拂子道长是第一仙门逍遥山的掌门,二十年结丹,不到百岁就修出分神造化,堪称修仙界第一人! 然后这位修仙界第一天才不幸捡了个破烂徒弟,啊呸,捡了个破衣烂衫的乞丐小儿。这小儿便是本书的男主,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敢与此方小世界天道较劲的气运之子!该枚龙傲天嘴甜如蜜,标准戏精,在没逆袭前惹下了无数看不惯他的反派大佬们。 当然啦,作为男主肯定是死不了的!所以反派杀上山的时候,龙傲天从后山崖掉下去,结果很狗血地捡到了一个金仙传承。只可惜了逍遥山剑阁,在反派杀上山的时候全部被灭门了。 灵拂子出关后发现全派上下死的鸡犬不留,气急攻心下旧伤复发,很快便身死道消。临死前还没忘了留给龙傲天一枚开启凤凰秘境的钥匙,龙傲天靠着那枚钥匙大杀四方,网罗无数小弟,顺便泡了几个娇娇软软的妹子。 其中最最最漂亮的一个妹子,据说便是从石头中化生出来的明珠儿,长得国色天香袅娜风流,一身剑术更是出神入化。但就是亲热戏分太少! 除了每次男主遇难的时候,这位明珠妹子每次必定跟头召唤兽似的临门一脚赶到,杀遍天下无敌手,然后男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暧昧几句又或者男主需要什么特别的天才地宝却又能力不足的时候,明珠妹子风风火火赶来,给男主摘下天山雪莲、地狱幽冥花等等以外,这明珠儿就仿佛真的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不通人情世故,从头到尾连话都没几句。每次出场都是冲冲冲,杀杀杀,堪称书中国色天香第一女汉纸形象! 到最后,评论区给这位明珠妹子打call的男读者们一片鬼哭狼嚎,纷纷表示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特么就会拿着把剑戳戳戳?!亏长得这么漂亮,居然还不如那几个狐狸精女配戏份多! 讲真苏丹红觉得这书特沙雕,明明是男主升级流爽文,为啥还冒出来一堆狐狸精女配,居然还能从石头里蹦出个明珠妹子,作者脑洞真是损成了陨石坑然而,等他一觉醒来睁开眼,发现自个儿变成这书中的那颗石头后,整个石生都不好了! ** 原书中,龙傲天在与天道掐架掐赢了后,果断飞升,然后继续从玄仙金仙一路修到神位。修仙一时爽,但他特么最后带走的只有女主啊喂!而且不知原作者出于什么心理,在大结局处龙傲天不仅杀光所有曾经怼过他的反派们,居然还信奉起了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女主外,龙傲天将女配们纷纷抛弃了。几个女配凄凄惨惨戚戚,死的死,散的散。 苏丹红的原身更绝,在龙傲天还没飞升那会儿,女主嫉妒明珠儿长得太美,就跟龙傲天心头那一抹白月光似的,终于忍不住争风吃醋,对其大打出手。原身和女主道行半斤八两,两个人都负了伤。 龙傲天那货赶到后居然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原身,抱着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的女主钻山洞各种不可描述去了。原身倒在荒草丛中边骂边吐血,叫追杀龙傲天的一个反派随手用天雷符给灭了。死的渣都不剩! 苏丹红表示,这种结局老子坚决不能忍! 男穿女、人穿石,这,这也就算了!想他苏丹红大好男儿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能和一个乞丐小儿磨磨唧唧暧昧不清,最后还叫人家正宫给戳到吐血!! 不行,他必须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最好干掉龙傲天,由他苏丹红去飞升成仙! ** 因此苏丹红用鸡爪子勾着灵拂子的衣襟,声音要多无辜就多无辜,装的要多呆萌就多呆萌。师父啊,你既然收了我,那我是不是就成了逍遥山最小的小师妹啦? 唔?灵拂子陷入沉思,掐指一算。为师命中注定要收满十三个徒弟,如今加上你,倒是有几个来着?你且稍等,待为师数上一数。 完了,名动天下的第一天才灵拂子,原来是个数字白痴! 苏丹红耐着性子陪他耗,最后实在忍不住,便好心提醒道:师父,如今是天元十二年。自从天元元年起,你老人家便每年春天下山收一个徒弟。至今已有十二年,刚好十二个徒弟。加上今天半山脚捡的我,应该满十三啦! 唔?是么?灵拂子一脸茫然,用拂尘挠了挠头,随即释然一笑。貌似,的确如此!那咱们就回山吧! 灵拂子说完,轻轻吹了口气,苏丹红便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原先叫雨水泡湿的部位都干爽到不行!天雷劈到坑坑洼洼的地方也都陆续恢复了原本颜色,一身雪也似的白,周身上下一个坑都没了。他眨着两只圆溜溜的眼,伸出鸡爪子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 可是你这小东西,怎会知晓贫道每年春天都会下山捡徒弟呢?灵拂子慢半拍地想了下,声音清冷,笑容有些呆滞。 啊?苏丹红睡得迷迷糊糊,随口答道:安啦!你老人家这习惯全天下人都知道啦!放心我只是找个地方躲躲,不存坏心的。 灵拂子低头瞅下去,怀中那个小珠子却已经睡了,鸡爪子罩在面上,不时轻轻地打个小呼噜。看的他手下一痒,顺手就盘了一把,透光圆润的,比盘小叶紫檀手串儿强多了!也罢,区区一颗石中珠罢了,今儿个要不是遇见他,说不定就死在半道上了。 作为修仙界几千年来天才榜第一名,灵拂子的心很是宽大。于是他揣着这枚初生灵智的明珠,施施然踏上了归途。 脚下山路虽崎岖颠簸,但是于灵拂子而言却如履平地。漫天风雷在他袍袖挥舞下,轻飘飘散了痕迹。傍晚的天空居然渐渐散出明艳红霞,一道彩虹横亘在山梁中,煞是好看! ** 灵拂子轻车熟路地抱着新得来的大珠子徒弟,不出一盏茶功夫便来到了逍遥山门派。 山门半隐于白云中,云缭绕雾朦胧,依稀可辨出门前盘踞玉龙的两道华表。华表高耸入云端,散发出柔和的灵气。苏丹红刚逃过大劫,原本就又困又累,此刻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内心雀跃。赚了!老子此番赚大了!一入逍遥深似海,从此渣渣男主是路人! 他抻开鸡爪,给自己花样比心。 灵拂子说收满十三个弟子的话可不是白说。在原书中他当年捡到乞丐小儿龙傲天的时候,也说了这样一番话。如今这第十三的位置让他占了,只需要以后使劲缠在师父身边,让他再也没心思琢磨捡徒弟这个爱好,不就成啦! 至于龙傲天,苏丹红表示,那个乞丐小儿该哪去就哪去,他可不高兴给个小破乞丐擦鼻涕送温暖。这种渣男本质上都是寒凉入骨,一旦得势,便翻脸无情。别的不提,单就原书中原身为了帮助男主修仙,不知盗了多少天才地宝,结果还不是死的透透的! 苏丹红心安理得地挤掉龙傲天的位置,趴在灵拂子怀里,小爪子捞过便宜师父的云锦纱衣,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 十三,你可有名字了?灵拂子含笑低头问他,颊边再次若隐若现露出一粒小酒窝。 十三?苏丹红没反应过来是唤他,愣了愣,才屁颠儿屁颠儿举起鸡爪子。有有有,我叫做苏丹红。 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灵拂子此刻已经在大厅坐下,宽袍广袖,神仙风流。怀中抱着一枚只长出了爪子的明珠,玉白色的手指一把盘下去,撸的正欢。苏丹红,虽然此名听起来尚可,但咱们逍遥山有个规矩 咳咳,什么规矩,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进来,毫不留情地打断灵拂子。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您老人家记性不好,谁的名字都记不住,不就完事儿了! 大师兄你又瞎说什么大实话!另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踩着飞剑进来,掸了掸袖口,给灵拂子行了个礼,随即蹙眉对大师兄抱怨道:师父他老人家爱面子!你这样戳穿他,小心他记仇,回头拿屠尘剑敲你! 苏丹红一下子就炸毛了。腾地一下,从灵拂子怀里蹦蹦跳跳地弹起一尺多高,鸡爪子一指。你们两位谁啊?别开口闭口就揭我师父的短。我师父只是算术不好而已,才不是你们口中说的老年痴呆! 记性不好、算术不会、爱面子、记仇、老年痴呆灵拂子笑容僵滞地挂了一脸,玉白色手指凌空抖了抖。随后他咯嗒咯嗒转动脖子,环顾这一屋子不肖的徒弟们。 摔!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剑阁十三(修真)2 苏十三很快便发现,各位师兄在他上山那天给灵拂子贴上的标签太灵了! 灵拂子身为修仙界第一天才,明显有个三分钟热带鱼脑袋。首先,灵拂子记不住他苏丹红这么奇葩的名字!其次,在他入山门第二天从珠子表面长出了一张人脸后 分卷(2) 灵拂子作为他苏十三的师父、剑阁掌门人,特么居然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他这位高度脸盲症的便宜师父,每次想起他来,都是随手一指,喊声十三,然后从一堆白衣飘飘男弟子中扒拉出一颗圆不溜丢的珠子精来! 苏十三泪流满面。 好歹原身也是《噬天》这本书中第一盛世美颜好不好,那颜值简直是苏破天际啊!生的唇红齿白笑如春风,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简直是分分钟的事儿啊! 这张脸长出来后,苏十三第一眼瞅过去,特么惊的他自个儿都在铜镜前倒抽了一口凉气。美!实在太招人爱了!苏十三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原书中男主明明对女主爱的死去活来,还是忍不住招惹了他。这分明就是瞧上了他的盛世美颜啊! 苏十三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然后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忍住,千万要忍住。灵拂子不仅是他的便宜师父,目前还是此方小世界修仙第一人,修为深不可测,随便拔下一根金灿灿的大腿毛就够他苏十三混吃等死一辈子。 所以他声调降了又降,再次深呼吸,然后终于忍不住发飙了。师父啊!说了多少次了,我叫苏丹红,不是苏十三啊! 唔?灵拂子笑容一滞,停下手中正在宣讲的册子,尴尬地坐在凉亭中唯一一个蒲团上。这个,有什么不同吗?吾等修道之人,得意而忘形,欲辨已忘言。区区一个姓名而已,十三你如此激动,与吾派的修心教义不符啊! 苏十三两只鸡爪子在地面一摁,蹭地从蒲团上蹿起来,凌空而起,刷刷刷飞快带出一道道雪白珠影。 他愤怒地挥舞鸡爪子,爪子尖儿险些戳中灵拂子鼻梁。你你你,老子啊不,老娘我叫了二十几年的苏丹红,如今叫你改成了沙雕苏十三 咳咳,师妹慎言!大师兄懒洋洋睁开眼。这货一到集体讲学的时刻就打盹,当年的大师兄名头也不知怎么混来的!他懒懒就着盘腿打坐的姿势,不急不躁地比起两根手指。其一,师妹你乃是我逍遥山中唯一的女孩子,说话要文雅,不可以老娘自称,这山中各个身份都比你大。你若自称老,你将师父置于何地!其二嘛 其二,师妹你虽然身份最低,但是你年纪足足有五百多岁了,怎么才叫了二十年这名字?二师兄紧蹙眉头,习惯性地接下大师兄的捧哏儿。板着脸,一板一眼地盯着苏十三。难不成你修了五百年,到二十年前才开智?这也太笨了吧! 大师兄二师兄,细长眼儿的三师兄一撩眼皮,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声。你们都没抓着师妹此言的重点啊!师妹今儿个又用了个新词,沙雕。他环顾凉亭,淡然道:敢问各位师兄弟,在座有谁明白沙雕是何意? 难不成是种《百禽谱》中都没记载的神鸟?六师兄探手入怀,照例搓了搓身上的泥丸子,慢吞吞眨着一双屎糊了的眼。不应该啊,山中的所有书我都翻遍了,确是不曾见过这种名叫沙雕的鸟!愿求师妹为吾等解惑! 苏十三这回不止手指尖,全身都在抖,两只尖利的小鸡爪漫天挥舞出无数道残影,嗷地嚎叫了一声。你们,你们这群沙雕,老娘 师妹! 师妹慎言! 愿求师妹为吾等解惑! 一众嘈杂声音中,苏十三两眼一翻,成功被这群白衣飘飘的师兄们,气的晕了过去。 【天元十二年秋,小师妹再度昏厥于凉亭,疑似修心之道练岔了,师父严令吾等今后不许再提起沙雕。此为逍遥山立派以来第一千一百八十一条师门令。】书生出身的十一师兄提起鹅毛笔,刷刷地在竹简上记录完今日逍遥山中杂记。随即抬起头,凝眸,抬头望向白云深处苍茫不可见的上界通天门所在。 不知沙雕究竟是何等样的神鸟?唔,待日后有了机缘,他必定也要去瞅上一眼。 ** 年深日久,山中不知岁月。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苏十三每日辰时与十二位师兄齐聚于凉亭,听灵拂子讲道说法。然后那位便宜师父便径自离开,飘飘然不知何处去鸟。他爱干嘛干嘛,躺床上挺咸鱼也没人过问。 这日子,如果不是时刻准备着,怕那枚龙傲天冲回来然后坑了整座逍遥山,让他们全派上下去领盒饭,倒当真可算得圆满! 苏十三哼着小曲儿暗想。 穿书前,苏十三是个不折不扣的弃疗级懒癌患者。懒到什么程度呢?出门去和女孩子相亲的时候连头上那几根毛都不梳,清水抹把脸就抓着手机冲出门。 所有的懒癌患者都不是天生的,都是后天养成系。 穿书以后,修仙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不必每天洗头洗澡,身上都是香喷喷的(这货浑然忘却了作为一颗大珠子,他也没什么可洗的)。灵拂子那个特制熏香的方子也叫他弄到手,委托了八师兄在丹方帮他倒腾香丸。 据说灵拂子的香丸也是八师兄制作的,独家秘方,概不外传。 几次苏十三没事儿的时候想凑过去,都叫八师兄一脸端方地拦在门外。 师妹,此乃吾独家秘技,有些配制剂量必需精心调配。师妹一趟趟往这儿跑,惊扰了吾的道心,恐怕会耽搁炼制香丸的时辰。八师兄当时一脸严肃地告诫他。 苏十三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摸了摸鼻尖(啧,姑且把那珠子上幻化出来的扁平二维鼻子算作那么回事儿吧!),转身就圆润地浮在半空中飘走了。 小样儿!还不是怕我瞧破你的方子,回头不需要求你做了,老子自个儿就能上手。到时候灵拂子不来找你,你怕失宠呗! 苏十三自认为很是理解。他溜达溜达浮在半空,在逍遥山中散步。穿过一条条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暗地里琢磨,当初看某点这书的时候咋就没注意到这票人。 想是因为原书中龙傲天一登场,几乎就没这些炮灰师兄什么事儿了。 龙傲天被灵拂子捡回来后,由于年纪太小,灵拂子直接将他安置在莲花峰白阁。到后来忘了因着什么事儿,龙傲天吐了一回血,自此就被灵拂子捡回房了,两人同吃同住,俨然宛若一对亲生父子。 因着什么事儿来着对了!苏十三猛然珠身一抖,一个大珠子飘在半空中bling bling闪闪发光,像是突突地打了一个激灵。这男主为什么吐血?那是因为他闯了后山禁地啊! 作为一座上古仙门,逍遥山中有个遍地宝贝的禁地那是妥妥的啊!逻辑没毛病! 妙啊! 如果抢走龙傲天机缘,代替龙傲天飞升成仙,那他不是就不用坐吃等死了? 苏十三两眼放光嘿嘿一笑,口中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就往后山飘过去了。 ** 后山。 两只鸟雀叽叽喳喳在聊天。叽叽!咕咕!你来我往,啾啾聊了小半个时辰。突然间被一阵轻快的物体拂过竹叶的簌簌声响惊动。两只雀儿抬头,便见到青天白日下,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的白珠子闪着光刷刷刷地凌空飞来。 啪唧一下!两只雀儿避之不及,直直撞在了大珠子的脸上。 哎哟喂!老娘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叫你们浇了一头鸟屎!苏十三小鸡爪子一伸,随手抓下去,一朱一白两只小雀儿缩起翅膀蹲在他掌心中簌簌发抖。怎么了这是,小朱小白?你们怎么从五师兄笼子里跑出来的?五师兄不是看眼珠子似的每天盯着你们俩嘛? 叽叽!咕咕! 小朱小白奋力扑动翅膀,拼命想从苏十三的鸡爪子中逃出去。 嘿嘿,苏十三勾唇一笑,左右一瞅,瞧中了个好位置。他懒洋洋飘过去,盘在树桠上大言不惭道:老娘我看中你俩好多年了,朱雀白鸾,《百禽谱》排名前十的灵禽啊!烤了吃掉不知道是否会增加修为。趁着五师兄不在,正好可以试一试。 师妹手下留情!五师兄声音果然遥遥地从背后追来。 苏十三回头,就见到一身白衣青丝泻地的五师兄脚下踏着一把幽篁琴,伸出一只苍白的尔康手蹿到他身边,急的俊脸煞白。师妹,小朱小白乃是鸾鸟旁支,将来养大了可以作为灵宠的,千万不可拿这样的话语吓唬它们。它们,都听得懂,会记仇。 会记仇又怎样?苏十三斜眼乜他,双手握拳,将两只鸟儿护在掌心,转过身背对他。五师兄你也说了待将来长大后才能作为灵宠,它们成长如此缓慢,待它们长大,呵呵,还不如老娘我自力更生! 师妹,你五师兄生的眉眼清俊,就是表情总有些忧愁,仿佛随时都能捧着心喘上个半天,病怏怏的瞅着不精神。在十二个师兄当中,苏十三平日最不待见的就是他了。 五师兄歇了半天,像是被苏十三如此无耻的话语惊呆了,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好半晌,才蹙起两道尖眉,病美人捧心。你 喘气喘了半天,气若游丝。 师妹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平白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作甚! 苏十三叫他这一番话,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厮分明走错了剧本,该去某江做枚受君啊!不能看,不忍看,再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嗷嗷叫着扑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这货声音语调和这幽怨的小模样,简直太辣眼睛了! 苏十三咳嗽一声,平复了下心情,然后快速道:还你也行!你得拿东西来换! 师妹,你要什么宝贝,只管与我说,我病美人五师兄咬唇,委委屈屈道:我都依着你便是了! 语调一波三折,尾音颤颤,还带着袅袅上扬的幽怨。 苏十三叫这货酥的抖了一抖,他掌心中的小朱小白也抖了抖,一人二鸟蓦然回过头来,六只眼睛齐刷刷睁圆了瞪着五师兄。 五师兄叫如此盛大的场面,惊的险些从幽篁琴上掉下来。你,你们 既然五师兄如此有诚意,苏十三鸡爪子尾尖一勾,勾住他袖子,双眼贼亮。 他凑近了那厮,不怀好意低声笑道:我却之不恭!不如就由五师兄你,带我去趟后山禁地? ** 同一时间,灵拂子正在与一人下棋。 他对面那人蓝眸白发,戴十二冠冕旈,容貌隐于术法后。 此盘乃死局。玉色指尖轻点棋盘,声音清冷若冰瀑。须寻那条龙破局! 明尊?灵拂子怒容顿现。那厮不许再接近十三! 若破天杀局,原本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路,吾作为至尊神陨落。那人轻摇白玉柄麈尾,示意灵拂子不必开口打断,随后又淡淡地道,第二条路,凤凰儿替了吾,可如今凤帝已犯下大错,被吾幽于黑海礁石炼狱,此条路再不必提起!第三条路,找个人来当至尊神,然后让那个棋子死。 至尊神顿了顿,道:可那枚棋子,吾放错了位置,必得有个人沿着当时发生过的痕迹,将这枚错棋抹杀。十三与那条龙宿有渊源,他俩若能结伴前往各方小世界,最好不过! 至尊,错棋一旦抹杀,就只剩下前头两条路了。 只剩下一条路。 至尊神淡然放下指尖拈着的白玉棋子,起身淡然地道,吾生而为神,此方小世界奉吾为至尊,吾自当为此方小世界陨。 可是 此事不必再议! 至尊神再次轻摇白玉柄麈尾,垂眸静静地道,灵拂,吾将此事付与逍遥山,待时机一到,尔必记得,将此中细节一一嘱咐那条龙。 贫道恨不能杀了他!灵拂子怒目扬眉。 忍! 至尊神漠然丢下一个字,振袖欲飘然乘风归去。 灵拂子慌忙追问道:可十三那样傻 至尊神身影于清风中飘摇直归入三十三天,玉石般的声音遥遥传来。每一个字,似乎都带有未竟的优昙花香味。 所以,正好当作一次红尘历练。 作者有话要说: 1. 十三么有性转。这是个直男被哄弯的故事。 2. 穿书+无限流,攻受今后每到一个小世界都是原身,小世界都自行补足逻辑,给他们新的身份和履历。 3. 龙傲天是反派。苏十三修仙不走炼气筑基,借由各方小世界悟道即可。 第3章 剑阁十三(修真)3 一人两鸟六只眼,圆溜溜盯着五师兄。 五师兄惊的险些厥过去,双手捧心,喘道:这,这不可,师妹你不可残害我这位娇滴滴的鸟族圣君。 噗!苏十三没控制住,口水糊了五师兄一脸。圣君?五师兄你居然是头鸟? 怎么不是古代艳情本子里的小倌儿嘛?苏十三诧异挑眉。他一直以为这位五师兄就是灵拂子在天元五年偷跑到小倌馆一夜春.宵,顺手捡回来的头牌。敢情这位还是个妖君?! 他激动的双眼放绿光,扯住五师兄袖子连声追问:怎么地,你真身是什么,快变来给我瞅瞅! 还娇滴滴!无量天尊啊佛祖弥勒佛,这位五师兄是什么来头啊,什么鸟儿用得上娇滴滴这种自我形容词?! 苏十三激动的整个珠生都不好了,身体前倾,几乎倒栽入五师兄怀里。快快,我要康康! 五师兄脚踩幽篁琴,幽怨地瞥了苏十三一眼,眼风斜扫。山间清风吹动他鬓角长发,宛若青楼一头牌。 讨厌啦!人家也是鸾鸟哩,只是修行时日尚短,还未及成年。给你看也可以,他咬唇迟疑道:只是我这身子还没完全长齐尾羽,怕不是太好看! 你再过来些,我悄悄儿地变身给你看一眼,好不好?五师兄朝他甩了个眼风。 苏十三忙凑上前 扑通! 苏十三一个不留神,脸朝下径直撞入五师兄怀里,却叫那货一闪身避开,垂直朝百米下的地面砸去。 叽叽!咕咕! 小朱小白急的扇翅膀,然后一左一右,分立在五师兄肩头。 十几秒后,地面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伴随苏十三乌里哇啦的惨叫。 总算搞定这个祸害!五师兄长出了一口气,瞬间气也不喘了,心也不捧了,抬起眉,神采飞扬。哪儿还有半点方才娇怯模样。 哼,居然敢打我家小朱小白的主意,活该你脸着地! 五师兄一甩袖子,长发飘飘,踩着幽篁琴去远了。 ** 灵五你个天杀的!嗷嗷嗷,老娘我不会放过你的!苏十三摔的鼻青脸肿,滴溜溜在地上砸出一个硕大天坑。 他转,他转,他转转转 分卷(3) 半个小时后,苏十三终于成功地从天坑中爬出来,用两只颤抖的小鸡爪子指着天边那个遥遥去远了的小黑点破口大骂。灵五,别让老子逮着你!下次我一定要让师父把你卖到小倌馆里头去! 啐!五师兄顺风听了一耳朵,不屑道:本圣君那是戏耍你呢!这都不晓得,真是块傻不愣登的石头,怪不得叫师父捡上山那天,遭天雷劈的连人手都没变出来! 小朱小白立在他肩头,不断点头附和。叽叽咕咕说个不休。 对啊!小朱你说的对,五师兄夹起眼皮一撩远处莲花峰上的白阁,愉快地笑了。小十三这次敢单身闯后山禁地,师父必然罚他! 五师兄笑得那叫一个邪魅风流!一双丹凤眼儿微微上挑,勾唇。风华无双,飘然洒开广袖,袍袖下流云翻卷。 湛湛兮若神仙中人物。 ** 苏十三却没修炼到顺风听千里的境界。 他深一脚浅一脚,靠着两只鸡爪子艰难地爬出地面偌大一个泥坑,雪白珠面上污泥点点,连光芒都委委屈屈地幽暗了几分。然后他抬起鸡爪子抹了把脸,气呼呼地一抬头,咦他居然迷路了! 在原书中,龙傲天直奔后山误打误撞解开封印,收了一头活了千万年的大妖怪做坐骑!轮到他苏十三,就倒霉催地叫灵五顺势轻飘飘一推一让,摔了个脸着地! 苏十三咬牙切齿,一路飘一路愤愤然,越飘越不知道拐到哪儿了。待他发现已经彻底找不着北的时候,天空已经渐渐黑下来,迢递银河挂在中央,牛郎织女星遥遥相对。 他索性也不飘了,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傻兮兮抬头望着天上的漫天繁星。 风吹动竹林,不时发出簌簌轻响。啧,风景真不错! 奇怪啊师尊,我前些日子分明瞧见逍遥山附近有宝光冲天,惊雷劈的震天响,方圆百里一个活物都没敢跑出来。这怎地,怎么都寻不着?!一个童子的声音隐约从竹林中传来。 告诉你多少次了!溯天剑下罡风震荡,那个宝贝儿虽然生了灵智,但修为不深,卷入罡风如何得存?另外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接道:本尊让你护着,你却贪杯喝多了酒,叫这好不容易抢来的宝贝儿给弄丢了! 嗯?苏十三隐约捕捉到一两句,不悦地蹙起眉头。他如今好歹也勉强算作逍遥山的人,有人来这座山头抢宝贝,他苏十三,啊呸,他苏丹红可不能坐视不理! 他立刻拧眉,腾地一下飘到了半空中,斥道:什么人!敢闯逍遥山,不想活了你们! 哎师尊,这声音从哪里来的?逍遥山居然有人能破我们的隔音结界?那童子慌慌张张道。 随即刺啦一声,有人钻住竹林,探出个脑袋来。 却是一个红衣的垂髫童子,怀里牢牢抱着一个罗盘,双目睁的滴溜圆,正瞪着面前的苏十三。 苏十三简直叫他气笑了,小鸡爪子叉腰,昂然抬起下巴,声音又脆又爽利。 哟呵!小贼胆敢半夜偷闯逍遥山,口气还不小啊!待老娘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今儿个头一次在逍遥山吃了个大亏,还是栽在一向被他瞧不起的娇滴滴的五师兄手下,心中异常愤懑。好容易迎面撞见个小不点,一看修为就不如他,苏十三瞬间气焰高涨。 他伸爪子就从腰间取出一条乌黑长鞭,刷地一声,当空甩了个鞭花。空气振动,隐约透出一股灵力波动。 师尊,师尊救命啊!童子果然抱头鼠窜,一个照面就落跑。怀中抱着的罗盘铿然一声落地,指针颤了颤,倏然调准苏十三的方向,再也不动了。 童儿,你且让开!那声音温润的男子随后而至,从竹林中缓步踱出,一身鲜红色长袍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夜风吹动竹林深处,黑夜无月有星。伴随此人出场,竹海仿佛波浪般此起彼伏地震荡不已。越发衬托的此人衣衫猎猎,飘然若仙。 你是谁?苏十三警惕地后退一步。 靠,有没有搞错?!这位一看就是大佬级别的啊,玉簪束发,红袍如血,再加上那块白玉蝴蝶状面具苏十三目光往下飘,这人五官挺立体的啊!鼻梁高挺,唇线棱角分明,宛若一幅古代美男子画卷。 这人一步走出,凌厉气势便朝他扑面而来。 苏十三瞬间萎了。连声音都自动降低八度。你,你是什么来头? 男子不言不语,又踏前了一步。 苏十三: 口胡!不带这样吓唬人的! 我,我喊人了啊!苏十三哆嗦着声音,兀自抓住那条长鞭不肯放。长鞭是灵拂子收下他之后,善于炼器的十二师兄特地为他量身定制的,据说取自一条死了上百年的蛟龙龙筋,此物水火不侵,他平日里用来掀房上瓦撵鸟捉狗,用着甚为趁手。 夏夜,星子漫天。就是没有月亮。但电光火石间仿若一道闪电劈中了苏十三,脑海灵光乍现,他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男子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神色似乎越来越冷,薄唇轻启,正待说话冷不防苏十三突然间整个珠子一抖,嗓子高颤着破了音。 师父,师父救命啊嗷嗷嗷,你的死对头大魔龙来搞事了啊! 话语还没落地,他已经连珠带鞭一瞬间飞出了三四里地。漫山遍野都是他那声尖厉的嗷嗷嗷,惨叫声回荡于逍遥山山谷内,如鬼哭狼嚎般,不断发出嗡鸣的回响。 童子与青柳大郎面面相觑。 师尊,要么你还是再等等?童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了指地面不动的罗盘。瞧这罗盘所指,方才那颗脏兮兮的珠子分明就是咱家宝贝所化。 不错。青柳大郎颌首,双手负于身后,心内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这颗灵珠子,原本便是他抱回山洞中一点点喂养大的。五百余年间,他灌下无数天才地宝,好不容易等到宝贝儿开窍,生出了一丝灵智。却不幸那日他练功时一不小心溯天剑罡气外放,震塌了山洞,宝贝儿竟然趁乱跑了。待再回头找,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了。 他此生没什么可悔恨的,一向信奉做了就做了,做完了再说的道义,随心所欲。只是于那个宝贝儿他心下却有些亏欠,与其也有些不可说的因缘。 也罢,它如今既然已修炼出神智,想必旧日伤势早已无碍。那藏于它体内的封印,也已自行冲开。青柳大郎头也不回,似是对着童子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只是这逍遥山掌门却是与本尊有些过节,不方便讨要,需回头谋划一番。 师尊,童子怯怯抬头,随即不解地问道:来之前,师尊不是说,无论咱家那宝贝儿走失何处,都要将它带回仙府的吗? 多嘴!青柳大郎回头,冷冷瞥了童子一眼。 童子瞬间一哆嗦,噤若寒蝉。 来之前,他以为那还是一颗石头,自然可以抱回去。但是现在那颗石头分明神智俱全,还长出了一张国色天香的小脸儿他一个打了几千年老光棍的仙门尊者,如何能够强掳逍遥门下徒弟?! 苏十三却不晓得背后那个人还在算计着如何将他弄回去,他一路疯狂奔跑,在空气气流中冲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爬回到莲花峰白阁内,一撞开门便慌不迭嚷嚷道:师父,师父不好了!那个大魔头青柳大郎闯入咱们后山了! 唔?灵拂子倏然睁开双眸,从蒲团上站起身,声音清凌凌如同淬了冰渣。一千年了,那厮还不死心!难道又要来我逍遥山中抢亲?! 苏十三: 他张大嘴,惊的能塞下一颗鸡蛋。WTF!这,这魔头当年还来逍遥山抢过亲?!抢了谁,难不成灵拂子单身几千年,就是因为老婆被他抢了?不能啊,当年他看书的时候没看到这段啊! 苏十三一把抓住灵拂子怀里的拂尘,瞬间将一双无辜鹿眼瞪的圆溜溜儿的,誓与逍遥山同仇敌忾。对,灭了他!师父你快去,那个大魔头还在后山。走,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十三:(鸡爪子一伸,气焰滔天)走,师父,咱灭了那条大黑龙! 青柳大郎:(戴着白玉面具,淡然,继续一本正经装逼)宝贝儿,你是我抢回来的,自然得跟着本尊回山洞。 灵拂子:(怒不可遏)本江禁止脖子以下,你俩还想钻山洞?! 第4章 剑阁十三(修真)4 苏十三拽住灵拂子怀中的拂尘柄,嗷嗷叫着飘在半空,距离灵拂子半个脑袋,口中不断催促道:快,师父你再走快些!哎不对啊,师父你为啥不飞?! 灵拂子脚下一顿,脚脖子崴了。缩地成寸的阵法叫一双芒鞋踏偏了毫厘。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面前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白珠子徒儿。 十三啊 随后顿了顿,像是很难以启齿。 哎?我在听着呢师父,你老人家说话就说话,你边走边说啊!停下来专门说句话多耽误事儿! 苏十三恨不得弹到灵拂子脑门上,给他哐当来一下。小鸡爪子牢牢勾住拂尘丝,急吼吼道:师父我告诉你,这个魔龙尊者可了不得啊!他以后会来咱逍遥山寻仇,干掉那个龙傲天,啊不对,哎? 苏十三神经兮兮地唠叨了一大长串,突然停下来陷入沉思。不对啊,这龙傲天,也就是原书中男主,眼下分明没有入剑阁,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捧着个破碗要饭呢!他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 苏十三顿时不急了,也不跳了,气定神闲地抖了抖,浑身珠光宝气不要钱似的洒了一地清月光辉。 气死他龙傲天! 穷死他龙傲天! 十三啊,灵拂子叫他吵吵的脑壳疼,此刻见他终于冷静下来,方慢悠悠地接了一句先前没说完的话。 为师自是知晓这魔龙与咱逍遥山的恩怨。但是你,灵拂子一双清亮的眼中满是困惑。你初来乍到,怎会知晓逍遥山曾囚禁过魔龙,又怎会知晓这条魔龙的真名? 苏十三: 苏十三悔啊!他恨啊!他咋就那么快暴露了穿书者的身份呢?! 于是他立刻一脸诚恳地对灵拂子笑道:师父安啦!方才弟子与那魔龙尊者狭路相逢,正要拔刀相向时那家伙报了个名字! 灵拂子皱眉。那厮历来不喜别人唤他真名,也从不对外报真名。难道他 灵拂子欲言又止。 在这静默中,苏十三默数自家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险些窒息,双眼往上翻白,鸡爪子紧紧攥拳,珠圆玉润的身体内仿佛藏着一颗随时都会掉出来的玻璃心。 坏了!灵拂子别是对他起了疑心吧?! 苏十三就跟个等待末日审判的囚徒一样 ,绝望地盯着灵拂子那两片凉薄的唇。 照理说不应该啊,一向心很宽大的灵拂子却自动飘过了苏十三那双明显不对劲的珠子眼,自顾自沉吟道:他不该识得你才是! 苏十三:!!! 原身与这位魔龙尊者能有什么纠葛?偷过他家东西,还是原身曾经为了龙傲天揍过他? 不,划掉后一种可能。主要是,他也揍不过那个青柳大郎啊! 苏十三现在完全没了刚才奋勇冲出来的气势,扯着灵拂子衣袖,墨迹道:师父,弟子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你能不能,下次有话一口气说完?刚才差点把弟子活生生吓死过去! 灵拂子脚下芒鞋踩碎一粒灵石,眉眼舒展开来。 他既然认出你来,也知晓如今你已在我逍遥山中化形,必定要顾忌贫道三分。十三你瞧!灵拂子手中拂尘一掸,淡淡地道:后山到了。可,哪里还有那魔头踪迹? 苏十三盘在灵拂子胳膊肘上,放眼四顾。 后山草木葱茏,上有云气蒸腾,于夜色深沉中只见到大片星光天幕。山间木叶在夜风中簌簌摇动。银河高悬于两人头顶,一条白线两端隔着仙界凡尘。 苏十三道:师父,这样一眼看去,哪能见到人?咱们得找! 灵拂子不悦。那厮闻到贫道气息就退避三舍,怎地还敢留在此处? 说着眼一瞪,将苏十三自胳膊弯里抖落下来。怎么,你不相信为师? 信,信!苏十三口不对心,一双眼睛四处乱转,心里道,你又不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又不是催/泪/弹,叫那魔头怎么闻见你的味道?难道你很臭? 苏十三不屑。 找了大半夜,既没捉住那位魔龙尊者,也没他苏十三什么事儿,他有点想回屋睡觉了。 * 苏十三回屋的时候朝灵拂子挥手,悬在半空中,迟疑了那么一会儿。师父,魔龙尊者与我们逍遥山到底有何恩怨? 灵拂子笑得很淡然,长眉下一双眼眸低垂。十三啊 哎!苏十三屁颠颠地应了,又飘过来半尺,扬起一张绝色倾城的脸。师父,你说!我听着呢! 你还小。灵拂子怀中拂尘一摆,声音清凌凌的,如珠玉相击。待你化形成人那日,为师替你束冠,然后你来为师房中,为师细细地说与你听。 想听八卦的心有多强烈,此刻苏十三受到的打击就有多大! 苏十三白眼一翻,嗖地一声,火速飘回了自家屋门口。然后嘭地关上了门。 门板后,苏十三竖起鸡爪子上的一根中指,恶狠狠地狞笑道:哼!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儿呢!还哄我半夜去你房里 咦,这句话怎么越想越不对劲了呢?! 浮云散尽,月挂中天。下半夜的风自屋中支开的小轩窗穿进来,吹的苏十三遍体生寒。 苏十三刷刷地蹦到鲛绡轻撩的拔步床前,跳入被窝,鸡爪子一勾,将绣着一丛青竹的锦被披在身上瑟瑟发抖。如果珠子面上能够有三次元的牙齿,他肯定咬牙切齿可惜不能!所以他现在只能攥紧一双小鸡爪子,捏成拳头,恶狠狠地捶床。 苍天啊! 大地啊! 他怎地就信了灵拂子那厮! 天底下男人都爱慕明珠儿的盛世美颜,灵拂子也是男人啊! 想必灵拂子是看上他了!不然叫他成年后的初夜去屋里头作甚?!还细说往事,啧,谁信啊!谁信谁傻瓜! 苏十三恨恨地将黄梨木床边捶了个遍,鼻端突然嗅到一股极淡的气息,略带麝香味,袅袅如同一场繁华旧梦。 虽说这么形容很诡异,但是苏十三抱着锦被倒下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的居然是一座极繁华的城,城中人头攒动,有热气腾腾的气息自人群中传来。他如同游鱼般穿梭于人群中,耳中不时听到一个温润的男声在同他说话。 分卷(4) 絮絮叨叨的,不知说的什么。 吵死了!苏十三挥挥鸡爪子,昏沉沉地想,这座城瞧起来怎么眼熟?这城的地基也太高了些,脚下都是云气缭绕,活像是一不小心成了仙似的。 ** 快!师尊,咱家珠子精睡着啦! 一个垂髫红衣童子从小轩窗外翻入室内,朝外招了招手,顺手将一支拇指粗细的管子收入怀中揣好。 嘶嘶! 一条通体墨黑的小蛇自窗口游了过来。所经之处,草木皆伏倒,万虫退避。 黑蛇游到窗前,蛇头下探,黄金色竖瞳内光芒大盛。筷子般粗细的蛇身贴着墙壁,无声无息地往下滑。 对,师尊加油!就这样爬红衣童子猛然捂住嘴巴,尴尬地笑了一声。蛇,蛇都是这样游的。师尊你可以的,加油! 黑蛇没好气地朝红衣童子吐了吐信子。 不对的,师尊,你现在是条蛇!蛇的信子要分叉!红衣童子跺脚,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上手去比划。 黑蛇闻言愣了愣,随即再张口,吐出来的信子变得又长又滑嫩,在中间分开一条细叉。 分叉的粉红色信子,在暗室中显得莫名诡异。 红衣童子挠头,总觉得忘了教会师尊什么,但他眼下实在想不起来,又怕先前吹的迷香过了期限,只得胡乱道:对对,师尊你加油啊!我先走了。 黑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金色竖瞳内写满了不耐烦。 于是红衣童子麻溜儿地滚了,自窗口一跃而下,几个呼吸就杳杳不见踪迹。 黑蛇满意地收回视线,扭头朝这座拔步床注目了一番。心下仔细比量,暗恨这变作蛇以后,身子太过细小,不得不蜿蜒爬了半炷香.功夫,才好容易苟到了床腿边。 然后,我够,我够够不到! 黑蛇双目炯炯地注视拔步床,以及倒卧在床头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苏十三,思索良久。 又半炷香过去了。 黑蛇弓起身子,竖瞳瞄准床头的苏十三,直到竖瞳内聚焦成了一条细线,几乎就要斗鸡眼的时候,它终于动了! 啪地一下! 黑蛇弹射的又快又准,精确无误地降落在苏十三光/溜溜的珠子表面,然后沿着珠子表面往下滑了滑。它四爪拼命摁住珠子,可怜爪子下毫无着力处,最终还是颓然地掉在锦被中,窝成了极细的一小撮。 苏十三于睡梦中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鸡爪子自珠身下探出,在空气中挥了挥。 某次不小心挥舞爪子的时候,指尖勾到了又凉又滑的一条。 唔?苏十三于半梦半醒间支吾了一声,翻了个身,口中含糊道:龙兄,这城中的人,难道都是你的子民? 黑蛇好不容易趁此机会勾搭上了苏十三的小鸡爪子,奋力地将漆黑蛇身绕了三圈,正考虑要不要索性将身子打个结扣。冷不丁听到苏十三这句,黑蛇一愣,昂然抬起头就要搭话,却听苏十三继续嘟哝了一句你威风倒是挺威风的,只是这手,怎么这么凉? 苏十三在梦中正与城主相会于酒楼中,二楼靠窗的雅座前,城主顶着一颗硕大龙头,笑呵呵地朝他伸出一只手,表示要握手做个好朋友。 苏十三手伸出去,只觉得冰凉凉一大片,好像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想甩,甩不掉。 于是苏十三又在拔步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鸡爪子直抖落,口中一直嘀咕道:不,龙兄你放开我! 他哼哼的极小声,于一室静谧中,声音莫名地柔软。 变身作黑蛇的青柳大郎没来由地心口一跳,随即砰砰砰激越如战鼓,芝麻粒大的心脏险些蹦出来,掉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2个;朝暮追宛、天马行攻、山又 1个; 第5章 剑阁十三(修真)5 夜间,苏十三梦见了风狂雨骤,于极高楼处一个红衣男子垂眸。狂风吹动那男子墨汁一般浓黑的长发,金灿灿的眸子内情深似海。 红衣男子立在他面前,话语淹没于暴雨声中,字句破碎。 苏十三竭力地在暴雨中睁开双眼,双手握成喇叭状,拼尽全身气力朝那男子大喊道:龙兄!就此别过!你、别、再、送、了! 极高楼下,白云缭绕于两人腰际,脚下雾气深重。 苏十三挥舞着宽广的绣有祥云纹的白色袖子,朝那红衣男人喊完话后,转头就走。 一抬头,红衣男子却无声无息地瞬移至他面前,堵住了唯一的去路。 苏十三抬袖擦汗,黑色额发上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滴,他略有些焦躁地道:小爷我去学堂,下月就回来,又不是生离死别。龙兄你让让! 我怕你,会忘了我。红衣男子蓦然抬头,眸中金光璀璨。 苏十三在梦中觉得自己大约是要瞎了,这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于是他一步跨前,试图拿手去遮住那双金色的眼睛。 一步跨出,苏十三才发现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红衣男子太高了! 苏十三走到他面前,堪堪才到对方下巴。手抬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极白。面皮极白,青翠色长眉入鬓,高鼻下两瓣薄唇,生的却是极好看的一男人。 苏十三忍不住咦了一声,抽回手,再次覆于红衣男子面上。手是小麦色的,对方脸却白的如同搽了粉,映衬的他挺黑。 苏十三不高兴了。 他将双手负在身后,咳嗽了两声,皱起眉头认真与对方讲道理。龙兄,你一出场就是瓢泼大雨,小爷我顶着压力与你做朋友已经很讲义气了! 红衣男子抿唇,浓眉轻挑,长袍在狂风中如海浪般张扬。 苏十三有点惧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气势顿时弱下去三分。咳咳,龙兄我不是不搭理你啊,我真的要去上学。上学你知道吗?小爷我年纪到了,必须要去学本领,不然会被师父他老人家摁在地上揍! 在梦中,苏十三仔细思索了一番,苦于实在不甚了解他今后到底要学啥通天本领,只得含糊带过。 他软声软气地与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大佬打商量。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一放学,立刻就回来找你。 你可知这城在何处?红衣男子终于开口,这次话语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如同砸在苏十三耳边的炸雷。你又可记得,吾之真名? 雨水自天空刷刷往下倒。 苏十三一直走出好远,于梦境中回头,却见到那个红衣男子依然固执地站在极高楼下。云深雨重,一袭鲜红色长袍艳丽如血。 梦中苏十三突然有点难过了。 他发现,红衣男子句句是真,他不记得这座城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这个男子的名姓。他于梦中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起究竟遗落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如同珠玉琳琅,就此沉入了深海。 你,是谁?苏十三在鲛绡遍布的拔步床中翻滚,口中呢喃不休。 青柳大郎目光紧锁在苏十三身上,连呼吸都贪求。 十三,你如今叫做十三了。 变作黑蛇的青柳大郎心中默念道。 然后他又想,你果然忘了吾之真名,眼下投入逍遥山中,更是将吾忘得干净。 青柳大郎沿着苏十三的小鸡爪子挪动了半寸,缓缓闭上了金色竖瞳,与苏十三一道入了梦。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十三只觉得梦中一直有个凉滑的东西贴在脸上,鸡爪子摸了摸,却没摸到任何异物。 苏十三不死心,一骨碌蹦到铜镜前,上下左右转身地扫描了一遍。 咦?苏十三皱眉,鸡爪子胡乱在周身抓了两把,随后推开门,飞在半空中嗖嗖地去寻那位传说中一直擅于制药粉的四师兄。 廊下连苑,一排样式相仿的厢房挨个排过去。 苏十三数了数,然后在第四间厢房门口大叫了一声。四师兄!四师兄你在屋里吗? 门内传来一个极冷淡的声音。你又来作甚? 苏十三对这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嫌弃意丝毫不做理会,哗啦一声推开门,口中嚷嚷道:四师兄,我昨晚好像被蚊子咬了。你这有驱蚊药粉没? 四师兄头也不抬,手中捣着药杵,脚边两筐刚采来的草药。见苏十三擅自闯入,只皱眉道:把门关上!外头风大,别把我的药粉吹散了! 苏十三小鸡爪子一勾,门嘭地一声自动合上了。 怎么样,我刚学会的隔空取物,效果不错吧?苏十三涎皮赖脸凑到四师兄面前,口气极其欠揍。 于是四师兄抬脚,木屐内脚趾勾了勾,一大蓬淡绿色的毒粉自他脚下冉冉升空。 苏十三险些被四师兄的独门脚气给臭晕过去。 咳咳,四师兄你谋杀师弟!苏十三鸡爪子胡乱捂住口鼻,声音嗡嗡的,鹿眸内眼泪长流。我要去禀告师尊! 四师兄冷笑。不爱来,你可以不来。 苏十三飞到窗台边喘气,鸡爪子勾在六角梅花窗边缘,解开长钩,推窗贪婪地大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四师兄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的存在,于吾而言就是砒.霜。四师兄淡然地道。 苏十三气结。我不过来找你要点驱虫粉! 哟呵?四师兄惊奇地挑眉,调侃道:哪只虫子不长眼? 说着,又用眼睛睃他,道:十三你全身上下有块皮肉没?有血没?什么虫子咬你,怕不是瞎! 苏十三愤怒咆哮。灵四!熟归熟,你乱说话我一样告你诽谤! 四师兄哼哼两声,埋头继续捣药。 一室天光,药粉味微腥。药杵捣药的声音单调而又沉闷。 苏十三忍不住又开口撩他。四师兄,你好歹给个药方。我昨晚一夜没睡好,当真有虫子咬我,凉凉的,还挺滑溜,不知是个啥! 四师兄冷哼了一声,总算接了他的话头。凉?滑溜?怕不是有蛇? 苏十三浑身一抖,鸡爪子牢牢抱住珠子身。对对对!那可能就是条蛇!然后他眼睛一转,茫然道:驱蛇用什么药? 四师兄:砒.霜? 苏十三: 四师兄:鸩毒? 苏十三:??? 四师兄:十三啊!我满脑子鹤顶红,砒.霜啊对,还有断肠草。 苏十三:!!! 四师兄:啊,还有嗯夹竹桃,曼陀罗。 苏十三:_(:з」)_ 四师兄:要不温柔点,杀虫子嘛,养个青蛙就吃掉啦,杀蛇,那哪里行啊!那得杀蛇的药吧?雄黄酒现原形。一茶缸扣下去,走你! 苏十三:行吧师兄,打扰了。告辞! 半个时辰后。 苏十三蔫头耷脑地出了四师兄屋子,然后在廊下仰天长叹,这座逍遥山怕是没救了! 漫山遍野,飞的都是沙雕,呱呱地成群从他眼前飞过。 ** 与此同时,盘踞于苏十三那座拔步床内深深埋在鲛绡中沉睡的青柳大郎蓦然睁开双眼,一对金色竖瞳内泛起了笑意。 从青柳大郎视线投过去的方向,苏十三无论是如何形貌,都会自动幻化为千年前那个白光般的少年。笑容明媚,灼灼其华。 那个白光般的少年呵如今正在漫山遍野地寻找驱逐他的药粉。 于是青柳大郎笑着笑着,突然就沉默了。 到最后,他往苏十三枕过的地方又蜷了蜷,头顶深埋,贪婪地又嗅了一口那人的体温。 ** 辰时将近。 灵拂子施施然自莲花峰白阁出来,沿着阑干朝日常讲学的凉亭走去。肩头青丝倾泻,怀中抱着一柄拂尘,雪色长袍在周身灵气侵染下无风自动。 待行到凉亭前,灵拂子突然咦了一声,抬起头。 却见逍遥山上空云层成片聚集,五色祥光辉煌,于烈日骄阳下灼烈欲与天争锋。 金色阳光如利箭般刺穿厚重云层,遍洒在逍遥山。 山中每一寸草木都沐浴在金色光辉下。 像极了千年前,那条龙闯入逍遥山中摇头摆尾地于云中口吐人言,对他道,灵拂,你山中有甚宝贝,借与本君用用。 那一日,也是如此青天烈日,有龙踏着五色祥云而来,逍遥山中罄鼓大作。 第6章 剑阁十三(修真)6 灵拂子掉头就往苏十三房中走去,恰遇见苏十三气哼哼地从灵四房中出来,师徒两人在廊下迎面相撞。 哎哟呵! 苏十三捂着额头就要破口大骂,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然后,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人怀中抱着的拂尘。 他立刻换了个笑脸,涎皮赖脸道:师父,你老人家怎地来了? 灵拂子凝视这个被他一挺胸就撞飞了的大珠子徒弟,皱起两道好看的长眉,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把捉住苏十三的鸡爪子,郑重地道:十三,你怎地还没化形? 苏十三没好气地哼哼了两声,心道老子穿过来的时候别说人形了,连人脑都具备。谁知道为啥变成个只有一对鸡爪子的大明珠!他乜了灵拂子一眼,龇牙笑道:弟子也不知。 随后他抖了抖鸡爪子,小心自灵拂子玉石一般皎洁的手中,抽出自家爪子,神色亦前所未有的凝重。 许是逍遥山风水不好? 他原本是调侃,不料灵拂子听了他这句话,居然陷入了沉思。 苏十三:???! 廊下盛夏的风很热,苏十三却再次感受到了昨夜那种遍体生寒的滋味。不是吧?灵拂子居然对他随口一句话就如此认真?!坏了,怕不是当真对他有想法! 苏十三抱着一双鸡爪子,弱弱地道:师父,师尊? 最后一个尊字明显跑调,拐到了遥远的21世纪马里亚纳海沟,透露出浓浓的无助。 灵拂子嘘了一声,继续皱眉沉思。 苏十三目瞪口呆地望着师尊大人冥想,鸡爪子勾了勾,瑟缩成一团。 一炷香后。 两炷香后。 苏十三动了动鸡爪子,掩盖了一个哈欠。 他仰起头,头顶上烈日骄阳,高树上静悄悄不闻鸟雀蝉鸣声。叶片碧绿到接近透明,小朱小白那俩货也不知飞哪儿去了。 苏十三动了动眼珠子,寻了个话题,道: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儿个逍遥山有点奇怪? 哪里怪?灵拂子垂下眼皮,不动声色地反问。 我也说不好,苏十三犹豫了一下。师父,你觉不觉得今儿个山中特别安静?蝉也不叫,鸟儿也不见了,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分卷(5) 灵拂子双眼一亮,瞬间就像想通了什么紧要关节一样,抬脚就走。 哎,哎?苏十三摸不着头脑,也晃荡着身子飘在灵拂子后面,口中嚷嚷道:师父你等等我!你这是要去哪 最后几个字,自动消音。 灵拂子手一拍,暴力推开苏十三所居住的厢房。两扇乌门在灵拂子掌风下碎成齑粉,肃肃狂风卷动一室鲛绡。 滚出来!灵拂子冷笑。 什,什么东西出来?苏十三叫灵拂子的气势吓得一惊一乍,慌张跟在他后头飘进屋。 入眼一室狼藉。月洞门内,雪白鲛绡飘扬而来,几乎扑到苏十三面门。 他胡乱扯下遮住视线的鲛绡,双眼乱扫。师父,我房间内有什么东西吗? 灵拂子不搭理他,拂尘柄掸地,呛啷一声,自拂尘柄内弹出一把森寒长剑。 明尊,你好歹也是龙墟王族,虽说千年前你尚未成年,于我逍遥山中求学,被关了禁闭。但你须知道,十三如今是我门下弟子,不比当年。你怎能说闯就闯?! 苏十三唬的鸡爪子胡乱飞舞,朝翻滚在地的几案吼道:你、你出来! 随后一回头,小心翼翼找灵拂子确认。师父,明尊是谁? 拔步床内懒洋洋传来一个男子声音接话道:灵拂,几百年不见,你老人家的火气还是这么大! 声音温润如玉,甚至可以说是温吞。 苏十三浑身一抖,嗖地一声飞到拔步床前,鸡爪子掀飞那床牙白色绣了一丛青竹的锦被,嚷嚷道:谁?给小爷滚出来! 灵拂子眉头一跳。 苏十三却没意识到他刚才的自称不对头,压根延续了梦境中的身份,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龙兄? 灵拂子眉头狂跳。 青柳大郎却极其惊喜,忙不迭接了他一句。你记得我了? 苏十三鸡爪子乱翻,嘀咕道:所以你老人家在哪? 我不老! 一条银筷粗细的黑蛇自锦被角落处窜出来,轻巧跃至苏十三的鸡爪子上,然后朝苏十三的方向高高昂起蛇头,口吐人言。十三,本尊今年才三千岁 灵拂子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穿青柳大郎。是近三千岁!明尊,你的学籍簿子还在我逍遥山中,上头明确记载着你于龙墟中孵化出壳的时间。如果贫道没记错的话,明尊你至今还未正式成年吧? 苏十三:!!! 化作黑蛇的青柳大郎却懒洋洋自苏十三手中盘了个圈,兴致不太高地道:灵拂,龙族的三千年,与你人族的三千年,一样漫长。所以本尊要比你年长,你须尊重我一下。 尊重青柳大郎的是一把剑。 剑光雪白,挽出了十几朵漂亮的剑花。 苏十三一双鹿眼瞪的滴溜儿圆,也没瞧出黑蛇是如何避开的。只叫灵拂子那一剑分离出来的十几朵剑花逼得身体僵硬,磨盘大小的一颗珠子停滞于半空,浑身珠光都不敢有半寸乱走。 师,师父刀剑无眼啊!苏十三颤抖着声音,眼睛睁的极大。鸡爪子僵硬地指着那把剑,爪子尖原本勾着的那条黑蛇早已不见踪影。 灵拂子恨铁不成钢,怒冲冲地训斥道:十三!你须知道你如今是个还未化形成功的灵胎,这逍遥山中各位师兄都是护着你的,为师也疼你,你须自重! 好好好,自重!苏十三笑得一脸谄媚。师父我重着呢! 心里却道,老子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灵拂子继续以剑尖指着苏十三扁平的二次元鼻尖,道:像明尊这种不长进的,你为甚一次两次地与他绞缠在一处?须学学你师兄们!瞧,你师兄们多稳重,待人接物一片赤子之心! 巴拉巴拉,叽里呱啦。 苏十三:宝宝心里苦啊! 但是宝宝我不说。不能说,说了怕被打死。 于是他眯着一双鹿眼,口中不住应道:对!是!师父你说的太对了! ** 一盏茶后。 灵拂子望向已经闭上双眼发出一连串甜蜜小呼噜声的十三弟子,长叹一声,收起那把寒芒四射的剑,重又归入拂尘中。 十三?灵拂子试图唤醒这个不省心的小弟子。 苏十三在半空中滚了滚,迷迷糊糊顺着记忆爬向拔步床,顺手勾起被子,啪嗒一声盖在身上,圆滚滚地拱成了一个球状。 灵拂子跺脚也没能震醒他。 ** 又一炷香后。 灵拂子心事重重地跨出苏十三房门,匆匆赶去凉亭。 因为走的急,甚至用上了缩地成寸的功夫。 三息间便到了平常讲学的凉亭外。 众弟子正一脸无聊地或蹲或坐,齐聚于凉亭内等他。 唯一一个蒲团高高地放在最前方。 灵拂子到的无声无息,众弟子尚未来得及察觉,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要我说啊,师父就是偏心小十三,前两天十三要煮了我的小朱小白哩!结果师父也不曾罚他! 灵五斜斜倚在石桌上,屈膝盘坐,长发垂至地面,翘起兰花指在与各位师兄弟告状。 在逍遥山中,人人都是一袭素净白衣。偏这灵五爱花俏,在白袍腰线内侧以金碧双色绣线密密地纹了一束花枝,枝条淡金色,花朵碧青。随着他这一倾身,腰际露出一条碧青色的花枝,花枝中以术法点化的幻花在清风中散发出极清淡的香气。 灭天界内,都道灵五这人,人未至,香先闻。 此刻灵五倚在凉亭石桌前与众师兄弟闲磕牙,一双来自鸾鸟族的丹凤眼眸光潋滟,语言俏皮,又爱妆扮,硬是艳压群芳,胜出了在场所有人三分。 灵拂子不喜,皱眉,正待要开口。却又见灵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探手入怀,搓了一颗泥丸子,漫不经心地道:昨晚上起了好大的一阵风。风刮过以后,这逍遥山中百虫退避。灵五你那两头雀儿呢? 灵五一噎,随即愤愤然道:提起这个我就气!昨晚分明星光极美,是哪里来的一阵怪风,却将我的小朱小白给吓的四处惊飞,至今还没回房! 咳咳,灵拂子再听不下去了,这些弟子们就爱在他心头戳刀子,一句句的,议论的都是青柳大郎那个祸害。尔等昨夜都知道起风? 众弟子见是他,纷纷端正了坐姿,盘腿,腰背挺的如同一株青松。 师父,你老人家你今日迟了!灵大冷着一张脸,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道。 灵拂子呛住。 紧接着灵二接话道:大师兄不会说话,师父你老人家别计较。 灵二接着又一板一眼地道:弟子不言师过。师父迟到,那能叫迟到吗?那叫晏! 众弟子纷纷赞叹,于一片拍掌击节声中,灵大从善如流地改口。师父,你老人家今日为何晏了? 灵拂子:! 他老人家不是晏,是怒到想咽气! 逍遥山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尔等就不知晓巡视? 巡视?灵十二提起一把高亢似晨.勃的好嗓子,昂扬地怪叫了声。自从师尊坐镇剑阁以来,灭天界修仙者一向惧我们如虎!谁敢半夜摸上山? 师弟,你不会说话就少开口!灵二慢条斯理地扮演大家长。师尊坐镇后,众修仙者不是畏我等如虎,而是敬重我们逍遥山! 灵拂子心头气稍微平顺了些。 是啊,敬重到灵四不咸不淡地接了句。过门而不敢入! 你们!灵拂子长眉倒竖,顿时祭出杀气。 全部都给我出去!沿着逍遥山跑足十二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师兄:师父,你为何晏了? 灵拂子:(怒极)你才阉了!贫道要把你们统统都阉了! 苏十三:(一脸状态外,咻咻地掀开幕布冲进来)big胆!谁敢顶风作案,在某江讨论不可描述的部位?!拖出去,统统拖出去,各打五十大板! 青柳大郎:(笑呵呵上)对!咱媳妇儿说的都对! 第7章 剑阁十三(修真)7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逍遥山师尊之怒,漫山跑马。 于两个时辰后,苏十三终于睡醒。他撑着一双仍在不断流露困意的鹿眼,晃晃悠悠荡到凉亭时,就见到凉亭内空无一人。 他轻咦了一声,暗道,难得啊!今儿个师尊大人在他房中拔剑,然后又训了他一顿,然后难道是师尊大人心情不美丽,所以取消了今日讲学? 作为一个骨灰级懒癌患者,苏十三高高兴兴地转身跑了。 大珠子飘啊飘,在半空中就听见一阵阵整齐的一、二、三、嘿哟呵的声音。酷似前世在校期间的军训口号,又似在课本中见到的众纤夫在岸边拖船的号子声。 惫懒而又无赖。 昂扬而又高亢。 混杂了诸多师兄的声音! 苏十三震惊地回头望去,就看见林木葱茏间隐约跑出一支队伍,清一色雪白交字领弟子袍。领头的人拖着两条大长腿懒散地晃,胳膊都懒得甩,口中喊的号子倒是极响亮。一 、二、三,加油呵嘿! 说着加油,却每晃两步就要歪一下头。 活似随时会在跑步中睡着。 苏十三飞的近了些,定睛仔细看去,领头跑步的正是大师兄。 二师兄紧随其后,板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原地踏步踏。 三师兄从后头推二师兄,细长眼儿斜挑,不耐烦地催促道:老二你倒是动动啊! 二师兄瘫着脸,一板一眼道:大师兄跑的慢! 照这样,师父吩咐的啥时能跑完?三师兄急道。 老三你太实诚哩!五师兄一撩及地长发,丹凤眼儿波光一转,嗔道:师父只吩咐咱绕山跑一天,你指望他老人家会干巴巴蹲在角落里给咱数数吗? 四师兄语气不屑。就是!到晚饭时候,差不多嗖嗖地飞就完了!你们还真打算像那些凡人一样,跑满一整天啊! 六师兄继续搓泥丸,一双屎糊了的眼睛半开半阖,象征性地,双脚原地跳了两下。 嘿哟呵!十二师兄喊的贼响。声音清亮,如同十七八岁少年郎晨.勃一样亢奋。 可怜书生出身的十一师兄最过瘦弱,夹在众师兄弟中,苍白脸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子。他抬袖擦了把汗,哀怨地道:还是老七、老九这俩货运气好!下山除个妖,至今也没回来。 老八要给师父炼香丸,罚跑也没他的份!老四说着头一抬,就瞧见了悬在半空的那个珠子精。啧,小十三来了! 下来,一起跑步。三师兄眯着一双细长眼儿,笑眯眯地朝苏十三招手。那模样,要多温柔多温柔,要多可亲多可亲。 苏十三警惕地盯了他一眼,随后嗖地一声,飞的远远的,走了。 ** 大师兄,你得管管小十三! 就是!自从十三来了咱逍遥山后,师父三天两头的生气。搁以前,咱啥时跑过步啊? 可不是哩!大师兄,你想个法子把十三送走吧?小朱小白天天担惊受怕的,眼见着俩雀儿都瘦了 众师兄弟七嘴八舌,都停下来眼巴巴地望向大师兄。 大师兄终于睁开了双眼,脑袋也不歪了,拖长了声调道:如此,依着你们,小十三该如何处理? 二师兄原地踏步,沉吟道:自打师尊掌门以来,从没有将门下弟子逐出师门的!要么,也送他下山除妖? 得了吧,就他那点子本事!四师兄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运气关个门,都能让这个不识货的给说成是隔空取物。让他下山除妖,怕那妖怪不是叫他用剑戳死的,是被他笑死的! 众师兄弟畅想了一下那画面,于深山老林中,一个全身黑漆漆的大妖怪毒腹大如鼓,捧着肚皮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身下草木碾压成一片焦土或是一个长毛猴子窜到树上大笑,笑着笑着,啪嗒一声,掉树下摔死了! 啧,那画面太美! 怕是从此后逍遥山剑阁的脸皮都叫这货丢尽了! 今后大家下山也不用报剑阁名号了,只需要开口一个冷笑话,就能大杀四方,纵横灭天界称霸于天下。 山间清风阵阵。 众师兄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丧气。 书生出身的十一师兄挥挥手,有气无力道:这条路行不通。换一个! 大师兄难得振奋了,彻底睁开的双眸中精光灿然,多肉的脸颊嘟起来,一锤定音。这人必须打发走!实在不行,打包送去神庙! 众师兄弟纷纷双眼一亮,拍手叫绝! 于此灭天界中,修仙者众,大小门派林立。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三大上古宗门,分别是剑阁、九嶷、仙阁。剑阁因弟子各个凶残,一向位列三大宗门之首。 万年前,据传三大宗门约好,凡是掌门亲传弟子,皆可互换去对方门下游学。 又有传言说,不光是三大宗门的掌门亲传弟子,便连非灭天界的各宗主、王族之子,都可交换游学,入三大宗门中,以弟子礼事之。 因为人实在太多,又各个来头极大,常有聚众闹事的,或者弟子们在游学期间不幸将对方山门整个夷为平地的悲剧发生。 最出名的一次事件,当属千年前来自龙墟的某幼生王族看中了逍遥山中一个宝贝,为了将这宝贝抢到手,大闹灭天界,最后放任大水淹了整座逍遥山。 逍遥山那时还不是灵拂子当家,时任剑阁掌门的那位不知跑去哪个犄角旮旯找仇敌决战去了。可怜灵拂子无依无靠,将白袍掖至腰间,裤腿上卷到膝盖,淌水爬到了逍遥山山顶,然后孤零零地坐在山顶,看那条龙威风八面地在海波中肆意。 那场雨整整下了一个月。 到最后,连逍遥山山顶那一小寸地儿都淹了。 灵拂子游了整整一个月,才从那滔天怒海中苟到了岸边。 待那位老掌门一归山,灵拂子立即打小报告,不仅将那条幼龙囚入逍遥后山,更是从此对外宣布,剑阁从此再不接受外来弟子游学。 剑阁是灭天界修仙门派中执牛耳的,凡事剑阁说了算。 一众游学贵族们从此只能频繁出入于九嶷与仙阁,后两家不胜其扰,索性商量出一所学堂来。 然后又有从其他小世界撕裂时空来此游学的贵族,嫌弃学堂二字太俗,与市井中那些凡人一样,配不上他们的高贵出身。 分卷(6) 再于是乎,灭天界大名鼎鼎的【神庙】就此诞生了! 大师兄说要送苏十三去神庙,不是让他出家,是打算让他去外面读书,好好学习本领,顺便把祸害带去别家。 众师兄弟纷纷鼓掌叫好,使出了看家本领,刷刷地就绕着逍遥山跑的足下生风。趁着好月色,一道相约去莲花峰白阁报告师尊大人。 ** 子夜,逍遥山众弟子各回各屋,一夜无梦。 苏十三却接到了一封来自莲花峰白阁的传讯,纸条触手即燃,在空气中以火焰状浮现出几个大字速来我房中! 噫!苏十三没忍住,鸡爪子勾住圆不溜丢的珠身,抖了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眼下最怕抱住的粗壮金大腿变成吊诡的第三条腿,可是苏十三注目空气中劈里啪啦火焰形成的字样,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中。 那五个字笔画下每一道沟壑,都长得像腿! 像男人的第三条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苏十三挣扎良久,珠子上扁平脸皱成了我见犹怜状。 于三息后,他又接到了第二封传讯。纸条一飘入月洞门便立刻熊熊燃烧,这次由五个字精简成了两个速来! 苏十三瑟瑟发抖。他看了一眼白天刚被灵拂子糟.蹋过的房间,几案碎裂,大门也没了,鲛绡变成一条条凄凉的白布。 眼下他住的地方不像个弟子精舍,倒像个坟头里幻化出来的荒村客栈。 又一息过去了。 一张足有他原来房门大的纸条迎风飘来,在空荡荡的门框燃烧成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来! 苏十三觉得,他可以坐以待秃了。 或者坐以待碎。 作为一个连人类基本硬件都不具备的珠子,他不知道身上有啥小零件可供师尊大人玩耍的。 怕是不能被玩耍了! 苏十三朝门口苟了两步,然后凄凉地回头望一眼自家精舍。接着苟出三丈远,又回了十几次头。 风萧萧兮易水寒,他苏十三一去兮怕花残。 ** 一炷香后。 苏十三终于苟到了莲花峰白阁,鸡爪子伸出去几次,都没敢叩门。 白阁那扇玉门却自行开了。 进来!灵拂子清凌凌的声音自内传来。 咦,倒听不出很急的样子嘛? 苏十三精神一振,顺着门缝飘进去,声音软萌地道:师尊你唤弟子何事 一只玉白色的手倏地摁住他,顺势就拐入怀中。云锦纱衣下一股极淡的香味传来,似檀非檀,沾衣即染。 ** 啪嗒一声! 内室的门阖上了。 入眼有瞬间的黑暗,然后暖香袭来。 第8章 剑阁十三(修真)8 讲真这还是苏十三第一次进入灵拂子内室。 他快速溜了一眼,第一眼感觉是室内极大极空旷,东面摆放一排博古通今架,架子上入目琳琅,只觉得都是极值钱的宝贝。值钱到,他压根儿都不认识。 望西面看去,嚯,墙壁上挂着一排剑。 苏十三瞬间腿软,扒拉了下鸡爪子,气虚地道:师尊,你,你关门作甚? 灵拂子却完全没察觉到苏十三的异样。他此刻迎面朝着门,盘腿坐在凉榻上,将苏十三自怀中往前推了一尺远。 苏十三:??? 灵拂子皱眉瞧着他,脸色越来越沉。 六月底的天气,苏十三只觉得凉风哗哗地自窗口倒灌入室,吹的他心底哇凉一片。 怎么地,难道上床前还要嫌弃他一把? 这也太惨了吧?! 十三,灵拂子终于皱眉开了口。如果师父提前给你灌输灵气,促你化形,你可会怨我? 苏十三恨不能逆流成河。心道,果然,这厮果然要对他下手了!却嫌弃他如今只有一颗珠子形,没得人身,所以不过瘾。 苏十三丧丧地低声道:提前化形有什么坏处吗? 灵拂子继续沉思。 云锦纱衣无风轻扬,灵拂子眉目隽永如画,长眉下一双冷目低垂。 苏十三咬着手指头想,当初他是叫哪只鬼迷了心窍,居然在这位无良师尊大人身上瞧出了绝色的味道? 他那时,怕是叫天雷劈瞎了。 师尊?苏十三一脸丧气,与他打商量。待会儿你对我下手的时候,能不能,轻点? 灵拂子抬眉,眉头跳了一下。怎么,你不相信为师? 信苏十三内心逼逼,这不是老子信不信的问题,可怜老子母胎单身狗一只,哪知道你本事行不行,会不会血流成河? 但他不说。 不能说。 西面墙上挂着一排剑呢! 灵拂子终于动了。云锦纱衣,长身玉立,一步就飘至苏十三身前。一只玉白色的手摁住苏十三的珠子顶部,左边脸颊一只酒窝若隐若现,轻声地道:为师尽量轻点! 噢。苏十三无可无不可,一双鹿眼上翻,瞪的险些咽气,也没瞅见灵拂子手按在他头顶要做啥。 一股极清凉的气息自头顶灌入。 起先极冷,像是大夏天跳入了一座冰瀑,从外到内浇了个透心凉。 后来渐暖,耳边如有万千声音在同声吟唱,曲调悠扬,歌词佶屈聱牙,以苏十三的功力,压根听不清那些声音来自何方。只觉得脑袋内轰鸣,时不时便有嘈杂人语声,又有狂风呼啸,席卷了一切思绪。 再然后,苏十三渐渐地于那一切不可知中,听到了一个明确的声音。那声音便如昨夜梦境中的红衣男子一般温润,声音很稳,气息透出一股令人发疯的炽热。如有烈火/焚/身,如置身于万千朵金色莲花。 苏十三眼前开出了一朵朵金色的星星。 星星一样的花。 就好像他吞下了一口大力丸,又好像整个人被扔进洗衣机卷筒洒了一大把膨松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十三猛然一抬头,就发现他与灵拂子一般高了。 咦?我有手了!苏十三伸出一双人类的肉掌,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狂抱住灵拂子原地蹦了两下,不住地惊呼。师父你快看!我变成人了!天啊我变成人了! 灵拂子一身云锦纱衣叫他磨蹭的起了皱,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也险些绷不住。十三,小十三!你快停下! 苏十三压根停不下来! 他狗熊一样抱住灵拂子大力摩擦,喜极而泣。呜呜呜,师父,我终于变成人了! 眼泪浸透灵拂子的肩窝处,大片濡湿。 灵拂子皱眉,修长指尖轻点,一阵疾风推的苏十三噔噔噔倒退了十几步。苏十三面上还挂着泪珠,一双鹿眼水汪汪的,鼻头还有些红。 再退后,嘭地一声,直接飞出了灵拂子内室,撞在白阁大门上。然后贴着门板,缓缓地沿着赤铜色门板瘫坐在地。 啊哈哈哈哈哈!老子终于变成人了!苏十三疯了一样,坐在白阁门口,双拳猛然捶地,又哭又笑。 * 白阁后头,一排弟子精舍中。 师尊,咱,咱家宝贝好像在哭?红衣童子怀中牢牢抱着一口瓷盅,朝窗外探头探脑。 瓷盅内传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淡声道:不,他在笑。 分明是哭红衣童子弱弱地抗议了一声,随即抛开这个话题,低头望向怀中瓷盅,略有些忧愁。师尊,你白日里才叫剑阁掌门拿剑削了,真不用回洞府养伤先? 瓷盅内盘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蛇。与白日里相比,黑蛇体形明显大了一圈,蛇头两点芝麻粒大小的凸起也瞧的分明了些。 黑蛇懒懒地道:灵拂想要伤本尊,还需几百年。 红衣童子将信将疑,目光落在黑蛇爪下,那处分明少了一块鳞片。 黑蛇敏锐地察觉到童子视线,爪子按在伤口处。一双黄金色竖瞳冷冷扫向童子,如同地府幽冥血瀑一般,奇寒。 六月的天气,红衣童子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后背衣衫贴着脊梁骨儿,腋下汗一滴滴往下浸,额前黑发湿成一缕一缕的,贴在惨白的小脸上。 黑蛇收回视线,重又懒懒地眼眸半阖,道:送本尊到他床上,然后把这屋子收拾一番。 是,是!师尊!红衣童子小心捧着手中瓷盅,亦步亦趋地走到月洞门内,将瓷盅盖子揭开,盅口对准拔步床中央。 瓷盅内的师尊大人抬起蛇头,昂首游至枕头下,然后不动了。 枕头上有那人的香气。 似花非花,幽幽一股体香。 别人嗅不出,他嗅的出。 常伴了千年的味道,哪怕那人远在天边,他循着味道也能追踪的到。 黑蛇金眸中微有笑意,身子蜿蜒成一条S线,将头深深埋入枕下,全身细密鳞片都愉快地轻轻颤抖。 夏风轻快地登堂入室。 红衣童子抬头,先去安置了精舍大门,随后自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取出鲛绡百尺,认命地重新将这处精舍布置的焕然一新。 遥遥地,百米外苏十三仍在嚎啕,到最后嗓子都破了音。难为灵拂子竟然今夜忍下性子没暴力撵人,廊下弟子精舍倒是纷纷亮起了烛火,不时传来怒骂声。 黑蛇眼眸半睁半闭,竖起耳朵,于一片嘈杂人语中,准确地捕捉莲花峰白阁处那人的哭声。 便连哭,那人也哭的格外好听。 黑蛇默默地想。 * 莲花峰外。 苏十三哭到哽咽,一路走一路哭,长发披在肩后,跌跌撞撞地奔回了廊下弟子精舍处。 到了门口,他猛地抬起头,忍不住咦了一声,退后两步,再仔细看看,的确是多出来的第十三间精舍没错啊! 但先前他被灵拂子一连三道传讯符叫走时,这扇门分明没了,屋内空荡荡的一件完整家具都没! 眼下这雕花门、珍珠帘子从何处来的? 夜风吹动珍珠帘,噼里啪啦珠子一堆乱撞声,叮咚入耳。 苏十三揉了揉哭成桃的眼睛,迟疑地朝内喊了一声。师兄?是哪位师兄好心,替我重新收拾了房间? 黑蛇自拔步床中昂然抬起头。 不应该啊,那群人不毒死我就算不错的了!苏十三倒退着进来,也不哭了,头转来转去,口中嘀咕道:这谁啊?居然连衣服都多出两套! 苏十三走到七尺高的衣橱前,对着敞开的衣橱发愣。 衣橱内,整齐叠放着两摞男子衣衫。 左边那摞纯白,如雪一样的白。 右边那摞鲜红,似血一样的红。 苏十三心下莫名有些惧,噔噔倒退了两步,疑神疑鬼。那股被猛兽视线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苏十三头皮发麻,脊背后凉飕飕的,全身紧绷如一支利箭。 谁?谁干的!苏十三厉声疾呼,掌心一探,一条乌黑长鞭飞入手心。 鞭子入手,苏十三略定。 他哼哼着掂量了一下蛟龙筋制成的长鞭,刷地一声,鞭梢掸在青砖地面,口中继续喊话。到底是谁?快,给小爷我滚出来! 室内静悄悄的,惟余风声。 苏十三皱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他这具身子刚化形成功,在灵拂子那里他没好意思仔细看,主要是太激动,也没来得及检查。这会儿定下心来一想,作为原书中颜值第一的妹子,他这胸是不是有点太平了?! 还有这动不动就冒出来的小爷称谓,他是自哪里学来的? 苏十三心事满满,提着鞭子在室内巡查了一番,甚至还弯腰探头在床下查看了几次。愣是没想起来翻被窝! 黑蛇无奈地自枕头下拱出来,脑袋抬的高高的,一双黄金竖瞳映出一个身穿雪白弟子袍的少年郎嘀嘀咕咕在室内转来转去。 那人转到东面,黑蛇便跟着转头朝东面。 那人爬到屋梁,黑蛇便抻直了身子昂头朝屋梁。 * 一个时辰后。 苏十三累的一屁.股坐在床沿边,长发不幸压在身下,有些疼。 他挪了挪屁.股,然后大腿一拍,长长叹了口气。行吧,老子斗不过你们。你们爱怎么玩儿怎么玩,老子好容易做回人,得先睡一觉,庆祝一下! 话语出口,苏十三也觉得格外凄凉。 自打那天迷路不懂事闯入逍遥山后,他就断了饮食,连个香喷喷的肉包都没吃过。如今好容易恢复了人身,他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吃。 改明儿,他得想办法骗过众师兄,独自下山去大吃一顿! 苏十三想到得意处,美滋滋地笑了。 眼尾仍然泛出微红的桃花色泽,红唇翘起,眼眸中一片清亮。 黑蛇贪婪地注视着他,自枕头下又拱出寸许,小心翼翼地贴近苏十三身侧。恰赶上苏十三挪动屁.股,一不小心,热乎乎的屁.股压住了黑蛇尾巴。 黑蛇艰难地挪了一下。 两下。 三下。 黑蛇绝望地抬起头,在苏十三白袍上蹭了蹭。 苏十三却毫无察觉,扔下鞭子,双手大张着,仰面就呈八字形朝床中央重重地倒下去。 啊,累死小爷了!苏十三倒卧不起,很快就响起了一连串甜蜜的小呼噜声。 黑蛇躺在他身下,被压成了一条之字形。 扁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十三:大郎,我压你! 青柳大郎:不,宝贝儿,你在下。 苏十三:哼哼!就你那小身子,信不信我一屁.股把你坐扁了? 青柳大郎:(默默掏出双凶器) 苏十三:!!!! 结论:没事儿不要盘老攻,有事更不能盘!来自十三师弟的血泪教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频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剑阁十三(修真)9 第二天早晨苏十三推门出去的时候,站在珍珠帘子下想了会,昨夜倒是一夜无梦,但他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苏十三想了足有一盏茶时分,确认想不起,拍拍屁.股就走了。 长发高高束成一条马尾,随着他步伐摆动在脑袋后晃来荡去。一袭雪白弟子袍,自认为美的不行。 苏十三直走到廊下,即将过桥去凉亭时才猛然一拍手,哎呀!我说什么没想起来,昨夜叫灵拂子折腾的太累,居然没来得及检查他的胸! 他狐疑地自摸了一把,越琢磨越不对味儿。 身为一个妹子,他怎能没有F杯呢?没有F,至少也得赏给他一对C吧? 他又顺手挪到身后,摸了把屁.股,啧,倒是挺翘! 苏十三挺胸,收腹,迎着桥下水面顾影自怜了一把。夏风吹动湖面,皱成一圈圈涟漪,水蚊自浮萍下冉冉飞出,又去寻找下一处栖身。 分卷(7) 水面中倒映出一个眉眼好看到不像话的少年郎,身量修长如青竹,手一抬,歪着脑袋笑起来的时候犹如二月春风拂面。 无双少年。如珠玉满堂。 苏十三自恋地照了又照,实在觉得如今模样太美了!远比几年前他终于自一颗白珠子中苟出一张扁平的二次元脸强多了! 也比前世他所见过的一箩筐美人加在一起都美! 苏十三笑得宛若一个智障。 随后脚一抬,凉亭也不去了,风一般卷回自家精舍中。 他得对镜仔细瞧一番,都说秀色可餐,他如今这颜,管饱! * 精舍中。 黑蛇艰难地在床中央挪动身子,先是脑袋弹了一下,嘣!颤巍巍地自被褥中弹起头。随后尾巴尖翘了一下,抬了抬。 一寸一寸,一毫厘一毫厘。 半盏茶后,倒霉的黑蛇终于搓圆了。从扁平的之字形恢复成拇指粗细的一长条,额头一对芝麻粒大小的凸起金光大盛。黄金竖瞳中也缓慢有了光彩。 自家宝贝儿化形成功了,重新有了人样,这原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可宝贝儿恢复人形后对他做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压扁了。 黑蛇很丧。 丧丧的大郎不想面对这个人世。 于是他把自己蜷缩入枕头下,深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此自挂东南枝。 嘭地一声。 一个雪白人影风风火火地闯入屋内。 镜子镜子,快来告诉小爷,谁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人?苏十三哼着不着调的二八调,冲到小轩窗下照铜镜。 赤铜磨出来的镜子,分辨率与前世里的玻璃毫无可比处。 苏十三照了不足三息,便不耐烦地皱眉,眼珠一转,刷地合上窗户,随即嘭地关门。 室内静悄悄的。 苏十三哼着小曲儿把自个儿脱了个精光,连脚下云靴都除了,赤脚在室内走来走去。口中哼着荒腔走板的《打金枝》:怎甘心平白无端受此气 怎甘心凤凰反被乌鸦欺 打碎珠冠难消气 再撕龙凤百宝衣 唱到最后一个衣字,苏十三低头看了一眼身下不可描述的部位,浑身抖了抖,随后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一把。 啊!啊啊啊啊!苏十三发出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叫。 声音振动,直传出百里外。 整座逍遥山都在回荡他那一道凄厉的惨呼声。盘旋往复,不胜其扰。 这道惨叫声终于惊醒了懒、沉、苟的黑蛇。 黑蛇惫懒地抬起头,不晓得那人又在发什么疯。黄金竖瞳不甚感兴趣地随意一扫,随后猛然瞪的滴溜儿圆,险些脱眶。 精舍内,门窗紧闭。那人光.溜.溜地立在月洞门处,双手捂住那不可描述的部位,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小麦色的肌肤紧致光滑,腰后一处凹窝,漂亮得令人窒息。 黑蛇听见了深藏于体内的那颗心,砰砰砰,跳的仿佛要造反。 十三!黑蛇无声张口,却只吐出来一条粉红色分叉的信子。 苏十三却无知无觉地痛快嚎了一嗓子,随后放开那处,双臂上扬,原地蹦了个一丈高。嚯!原来老子是男人! * 苏十三心里无比欢畅。 穿书前,他一直觉得《噬天》这部书不按规矩来。分明全书中颜值最高的是这位明珠妹子,为何每次与龙傲天在一起,除了比剑还是比剑,丝毫亲热戏都没。 现在他算是弄明白了! 敢情原身不是位明珠妹妹,而是明珠小子! 再回想刚穿过来的那几年,他对着满山沙雕师兄一口一声老娘,脸皮就臊的慌。 苏十三吊诡地想,那帮人会不会一直都知道他这颗珠子是个男儿身,却冷眼看他唱戏,从不戳穿他? 一向心肠宽大反射弧极长的苏十三,难得一次摸到了真相,却在浑身毫无遮挡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又叫另一位登徒子看了个精光。 * 凉亭处。 众师兄站在那里磨牙。 大师兄,这人必须早日送走!五师兄再次蹙起秀眉,嗔怪道:太吵!他再待下去,咱逍遥山的脑袋都要坏掉哩! 大师兄提了提手中剑,懒懒道:师父已经应了。只是你们不觉得今日少了些什么吗? 少了师尊!二师兄一板一眼道。往常辰时讲经,师尊从不迟到。昨日师父晏了,今日又晏了,怕是不好。 众师兄纷纷侧目,追问道:如何个不好? 难道又要他们漫山跑马?! 据《逍遥山中杂记》记载,师父生平最怕人家对着他嚎哭。书生出身的十一师兄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纸卷,仔细地读道:上一次,师父下山撞见一对父女当街叫恶霸毒打,师父救下那对父女,随后那个女儿揪住师父白袍痛哭,呃 十一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 三师兄眉头一跳,细长美目扫过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十一迟疑了一瞬,随手抛过纸卷。你们自己看吧! 三师兄探手在半空中接住,一目十行,迅速找到了那条记录,随后表情就像是吃了一坨翔。 四师兄自他肩头看过去,啧了一声,咋舌。 那卷杂记在众人手中传阅。 只见那泛黄纸卷中明确记载着天元二年春,师父下山捡徒弟,随手于闹市街头救下一对被恶霸毒打的父女。其女约七八岁,抱住师父白袍痛哭,师父昏厥。 众人:???! 昏厥! 众人实在是畅想不出灵拂子一身白衣飘飘地倒在闹市红尘的景象。 他老人家当年倒下去的时候,身后有没有人被压死?有没有箩筐菜叶?师父他为何见了人哭,就会昏厥? 匪夷所思。 莫名带感! 一向存在感极低的十师兄开了金口。昨夜小十三哭了! 肯定句。一言惊醒梦中人。 众人纷纷回忆起昨夜苏十三那一顿嚎啕大哭,当时声音一路自莲花峰白阁飘回廊下精舍。再回忆,像是昨日傍晚时分,师父亲自于白阁内召见了苏十三。 再回忆就不能想下去了。 坏了,速去白阁!救师尊! 亏十二师兄一把好嗓子,这两句话,喊的响亮而又亢奋。 作者有话要说: 【注】二八调是罗罗腔,苏十三不是山西人,他只是会哼两句戏。书中唱词摘自《打金枝》升平公主挨了郭暧一巴掌后那段。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剑阁十三(修真)10 众弟子潮水般涌入莲花峰的时候,山峰内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黑云密布,眼见着一场倾盆暴雨将至。 大师兄眯起眼。小十三必须早点送走。 众人莫名。 就连一向捧哏的二师兄这次也难得卡壳了。他顺着大师兄目光往上瞧了一眼天,青空深处云层暴卷,狂风吹得人站在峰内摇摇欲坠。 二师兄手按剑柄,沉吟道:难道有妖敢闯逍遥山? 大师兄摇了摇头,高深莫测。 四师兄啧了一声,自怀中抖落出一柄青伞。我不爱淋雨,先走一步。 说着,四师兄嗖地一声,脚踩飞剑,独自撑着伞入了白阁。 身为一棵树,怕啥淋雨!三师兄入门比四师兄早一年,知道老四根脚,见状眯起一双细长眼,不喜道:说不定还是千年雷劫没过,怕待会儿打雷劈焦了他! 省省,都省两句。六师兄嫌吵,搓掉一个泥丸,不耐烦道:不是要去救师尊吗?救完他老人家我还得去练武,近日老七新给我从南赡部洲传来一套剑法,我还没来得及演练。 武痴!五师兄乜了老六一眼。 一群人拖拖拉拉,半个时辰后终于迤逦走到了白阁。 老四早已在白阁内室,人杵在门口,却不进去。 大师兄勉强睁开双眼,张了张口,却见老四一脸茫然地回头看向他们,那表情活像是被人喂了一包活苍蝇。 众人纷纷奇怪地朝内室望去。 就见他们的师尊大人,灵拂子,正肩背一耸一耸地埋在被子下头哭。 哭声哽咽,嘤嘤嘤,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还是个女童。 众弟子:!!! * 众弟子纷纷转头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沉思,又沉思,期间几次被二师兄悍不畏死地摇醒。随后冷漠地瞥了一眼伏在床头嘤嘤嘤哭泣的师尊。 众弟子皆屏息,等待大师兄发号施令。 一盏茶后。 大师兄终于从打盹中醒来,手按在腰间,抽出了他的飞剑 众弟子:???! 嗖地一声。一剑横空。 大师兄脚踏飞剑,从白阁敞开的大门中凌尘而去,快的连空气中都发出大片轻微振动。 众弟子往外看去,密云下雨滴已经渐渐落下,簌簌拍打山间林木。 二师兄像是恍然大悟,果断也抽出剑,走的飞快。 一众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意识到继续留在哭泣的师尊大人面前会遭遇危险后,忙不迭都步了大师兄的后尘。 白阁外,刷刷飞出了七八道白剑。 * 老七、老九下山除妖。十三没来。 今日闯入白阁的一共有十名弟子,走掉九人。 剩下最后一枚倒霉蛋老十刚踩上飞剑,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你刚才,都看见了? 话语虽然犹带泣音,语气却莫名令人脖子后头冒寒气。 老十咯咯转动脖颈,一回头,迎面就撞见师尊大人那双深黑的眼眸。黑眸中吓吓作响,内有一簇簇黑色烈焰在燃烧。 师,师尊! 老十声音干巴巴的,腰间一松,吓得底裤都往下掉了一截。 灵拂子缓缓地自床头坐直身子,冷哼了一声。白玉般皎洁的面皮上泪痕犹湿。但师尊大人已经自方才的魔怔中走出,此刻凝视这名不成器的弟子,心内盘算是将人杀了灭口呢,还是杀了灭口? 老十看不懂师尊的心思,但他看懂了师尊的眼神。 一股股森寒的杀气自师尊身上冒出,割的他遍体鳞伤。 老十吧嗒一声从飞剑摔下来,四肢着地,鼻孔中喷出两道粗壮的白气。头顶黑发已经变作了如雪长毛,白袍下脊背高高耸起,眼见着就要被吓得当场现出原形。 灵拂子一肚皮的火,就像被大桶冰雪泼下来。 一息后,灵拂子长叹一声,道:老十,你也太怂了! 老十嗷了一声,鼻息噗噗。 你身为我剑阁弟子,怎能这么怂?!灵拂子恨铁不成钢,拂尘险些戳到老十鼻尖,不断地数落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既视你为亲儿,难道还能杀了你不成? 老十战战兢兢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盯着已经从拂尘里弹出三寸的剑尖。 灵拂子勾了勾小指,悄无声息将屠尘剑的剑尖缩了回去。 老十又嚎了一嗓子,可怜兮兮地求饶。师尊,方才不止我一人看见了,所有弟子都在。 他一激动,忘了大师兄手更黑。 将所有师兄弟都给卖了。 于是,灵拂子面黑如锅底,揣着拂尘出了白阁。 老十四肢着地趴了一会儿,起身,摸了摸后脑勺,一声不吭地溜了。为了避免事后被分.尸,他直接脚底抹油跑下逍遥山,千里迢迢去西贺牛洲投奔老九去降妖了。 * 廊下,一排弟子精舍。 大师兄居然没回屋睡觉。 其他九位师弟赶到的时候,破天荒见到大师兄居然正站在苏十三屋舍前发呆。 众人震惊地沿着大师兄视线望过去,更震惊了! 苏十三房门是千年沉楠木,黑漆鎏金,门后挂着厚重的珍珠帘子。每一颗珍珠都有小儿拇指大小,散发出莹润的光泽,颗颗饱满。 房门半开,屋内苏十三正弯腰撅屁.股地翻找东西。 十三?三师兄眯起细长眼,带笑朝内唤了一声。 一众师兄中,惟有这位长相秀美的三师兄与苏十三稍为亲近些。至少肯与他说话。 苏十三听到是他声音,高兴地抬起头,雪白弟子袍,笑得如同二月春风拂面。三师兄! 随后他咦了一声,诧异道:怎么各位师兄都在?大师兄也来了? 苏十三对这位大师兄总有阴影。第一天上山时那个脚踏飞剑朝他逆光而来的印象太过深刻,无数次在苏十三的记忆中,都分明在那日大师兄多肉的脸颊上见到了湛然佛光。 大师兄脸上实在肉多,所以尽管剑阁是道门,十三依然坚定地认为,这位大师兄怕是走错了片场,实则是名佛子。 苏十三笑得更乖巧了,拎着刚从床底掏出来的一小袋玉石,迟疑地道:大师兄,今天讲学散的这么快? 下雨。大师兄道。 噢苏十三莫名。探头朝外望去,果然见到密雨簌簌地落在逍遥山成片的青瓦屋顶,整座山起了一层迷蒙淡烟。 六月天,孩儿脸。说落雨也不奇怪啊! 苏十三尬笑。要么,各位师兄赏脸进来坐坐? 大师兄摇头,再次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十三,你去神庙吧! 噢啊?苏十三大惊失色,扑到门口,巴巴地望着大师兄。神,神庙在什么地方?你们要撵我走吗? 开玩笑!龙傲天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撞见灵拂子,他如今这个排行十三的弟子位可是抢来的!万一他走后,灵拂子再次被龙傲天打动怎么破? 原书中,龙傲天那厮可是此方小世界天道选中的人,点家所谓气运之子。 他苏十三凭什么去与龙傲天争? 万一龙傲天入了剑阁,就会与原书中一般,从灵拂子手中得到凤凰秘境的钥匙,从此一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也不能阻挡龙傲天的脚步! 重点是,龙傲天一旦得势,剑阁上下统统都会领盒饭。 天道只留下了龙傲天一人。 在龙傲天的成神路上,白骨累累。 他苏十三可不要做这枚龙傲天的踏脚石! 再次划重点!他可不要这帮子师兄统统领盒饭!虽然他们无良了点,师尊灵拂子也太老年痴呆了点,可是他在逍遥山待了十年,已经待出感情来了。 苏十三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诚恳地对大师兄说道:你们不能送我走!我是这座逍遥山的福星,是个极贵的宝贝。我走了,谁来罩着你们的气运? 哈哈哈哈哈三师兄笑得细长眼中泛出了泪花。他大力拍苏十三的肩头。小十三,这次我也不能罩着你了!你这是,你这话说出去,怕是要把人都笑死! 分卷(8) 一众师兄,笑得前仰后合。 大笑声,盖住了漫天风雨声。 苏十三面皮绷紧,再次诚恳发声,言辞凿凿。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他喊的声嘶力竭,可是大家都笑了。 好吧我信,我信你一回,哈哈哈哈哈!这事儿太可逗了!十二师兄看在给这位小师弟炼过一条蛟龙鞭的份上,勉强忍住笑嗝,安慰了他一句。 大师兄嘴角微勾,朝苏十三招手。过来! 苏十三立刻乖巧地又上前走了一步。 随后他被一双手按在肩头,轻巧地转了个身,面朝大山,屁.股对着一众师兄。随即一只脚踹在他屁.股后头。 去你的神庙吧! 身后,众师兄起哄,声音太多太杂,听不清到底是谁吼了这一嗓子。 苏十三如同一只离弦的箭,飞远了。 他飞过了群山连绵,飞过了碧波苍茫,最后扶摇直上九万里,嘭地一声,四仰八叉摔倒在一座极高楼。 身下,白云深深。 入眼是一座巍峨赤铜大门。 抬头,上书繁体大字神庙! 两个字,每个字都有他苏十三高,每个字都比他苏十三威风。 苏十三拎着被踹出门前从床底掏出来的一袋玉石,傻成了一只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狐七曼、朝暮追宛、香宝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剑阁十三(修真)11 灵拂子赶到的时候,只看见遥远天空飞走了一个小黑点。 灵拂子蹙眉,不解地道:什么东西从我逍遥山飞走了? 闹出这么大阵势! 山雨都停了。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场暴风骤雨来的快,走的更快。 就好像突然间一切都静止了。 这座山里安静的让人莫名不安。 身为一个修道千年的人,灵拂子敏锐地在这不安中嗅到了似曾相识的气息。 廊下一众弟子见他来了,纷纷啪地一声站直了。 就连最懒的大弟子都难得抢先朝他打了个招呼。师尊,昨晚与您提起的,我们送小十三去神庙上学了! 灵拂子一噎,后知后觉地扭动脖子,看向那个飞远了的小黑点。 再次回头的时候,灵拂子脸黑的可以媲美那把传说中的无名剑。 谁干的?!灵拂子声音冷的含冰渣。 众弟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大师兄身后躲。 大师兄避无可避,咳嗽了两声,多肉的脸颊上神光灿灿。师尊,人是我踢走的。可有何不妥? 一向横行无忌的大师兄今日居然有点怂?! 众弟子瑟缩得更厉害了。如一群暴风雨中的鹌鹑。 灵拂子抬动两根玉石一般皎洁的手指,自拂尘中抽出屠尘剑。离开鞘的剑,光芒森冷。与所有常见的剑不同,灵拂子的屠尘剑通体暗红,于腻红色泽中透出一股极冷淡的凉意。是一柄极细的剑,剑身仅有两指宽。 身为灭天界修仙门下第一人,这柄屠尘剑才是灵拂子的成名利器。 屠尘剑出,就连一向嚣张的大师兄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三步。 师尊大师兄艰难地顶着灵拂子的屠尘剑锋,背后是八位好师弟十六只手死命抵住他的腰背,他不得不艰难地开口求生。你老人家 灵大一向明里暗里都称呼灵拂子为老人家,平日里也没见灵拂子与他计较过,但此刻这几个字一出口,屠尘剑就对准了他的鼻尖。 你们就这样容不得他?灵拂子咬牙冷笑了一声。十三是我捡来的,这十年来也是我亲手教的,你们怎地就容不下他了? 不是,灵大有些懵圈。师父你昨天不是同意了送十三去神庙吗? 灵拂子一肚皮闷气,但他不说。 那道前任剑阁掌门留下的掌门令至今仍高悬在后山某个隐秘的洞室内,山壁内绘制着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以及那道前任掌门秘令,是逍遥山最大的秘密。灵拂子攥着这秘密,寝食难安了八百年,好不容易睡了十年安稳觉,眼下却被这群不成器的弟子搞砸了! 灵拂子气的头顶蹭蹭冒出一股青烟。下山!你们统统给老子滚下山! 剑阁是道门执牛耳者,灵拂子本人更是千年来道门公认第一天才,一向仙风道骨姿态装的很美,这是他第一次在弟子面前失态,自称老子。 众弟子都觉得这事儿怕是不好。 灵二自大师兄背后探出半张脸,一板一眼地又重复了一遍。师尊,你叫我们都下山? 灵拂子手中的屠尘剑就没收回去!他拿剑从这些弟子们面前一一点过,冷冰冰地道:都滚下山!从此小十三在哪,你们都得跟着!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寸步不离地跟着! 不是灵五忍不住,插言道:师尊,十三是个捣蛋鬼哩!他去神庙不是最好?昨儿个分明师尊你也同意了! 提起这茬儿灵拂子就动怒。为师说送十三去神庙,可你们这是送吗?啊?你们给他吃的穿的了吗?给他护身法宝了吗?万一小十三在外头叫人欺负了,或者有人抢他,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头落难了可如何是好?! 有,有人抢他? 众弟子艰难地咽下了这个瓜。 从灵大到灵十二,脸色都如同染了一团七彩斑斓的黑。 怎么地,听师尊这口气,还挺宝贝这位小十三? 平日里没瞧出来啊! 灵大沉痛地总结陈词。师尊,您平日里,也太会装了! 师尊误我!灵二紧接着,沉痛了。 剩下七人:一脸痛不欲生.jpg * 灵拂子一剑脱手,凌空化作千百道暗红色残影,刷刷地将众弟子都削成了衣衫褴褛的破乞丐。 屠尘剑寒光逼的众弟子睁不开眼。 待师尊大人的怒火好容易烧干净以后,众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片刻后,漫山遍野爆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 苏十三的精舍门前,随风飘荡着成片的青丝秀发。 剑阁九名弟子,各个都被师尊削成了光头。 雪白弟子袍成了百衲衣,一丝一条地挂在身上,稍微一动,齐齐春光乍泄。 灵大难得双眼全部睁开,按在剑柄上的手背微微颤抖。师尊 太过分了啊? 太过分了! 灵大内心在咆哮。面上却依然瘫着,小指神经质地不断蜷缩,仿佛下一刻就会拔剑暴走,飞离这座见鬼的逍遥山。 身为大师兄,灵大入山二十二年,何曾当众受过师尊责罚?! 灵大平生第一次有了下山后自立门派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灵拂子下一句话就令在场所有弟子集体幻灭了。十三是个宝贝,是天机下唯一的变数。尔等须好生护持住他,否则凛冬将至,万户血流漂杵!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天机掩盖下溜出来的一缕生机,怎地就窜入了他们逍遥山?还成了精? 如果不是师尊大人骗他们,就是他们集体幻听了。 九名弟子呆呆地望着师尊大人。 灵拂子却懒得多话,广袖一挥,袍袖下流云层叠翻卷,瞬息间卷动九个衣不蔽体的人影入了白云深深处。 天空中依稀仍传来一众弟子的对话声。 啊啊啊啊啊,大师兄你踩着我的jio jio了! 灵五声音又开始走华丽高音,生生唱出了一股青楼小倌头牌的韵致。 不是,师尊大人明鉴啊!弟子只会炼器,不会保护人! 听起来总在莫名亢奋。 这位是灵十二。 天元二十二年夏,师尊泣,我等不幸撞破。师尊迁怒,削我等青丝、裂我等衣衫,逐一众弟子下山,保护小师弟十三。 摇头晃脑吟诵声。 是灵十一在写《逍遥山杂记》。 * 灵拂子逐走一群弟子,孤家寡人一个,立在廊下凝视暴雨后铺满了逍遥山的灿烂红霞。片刻后,他转身打开苏十三精舍的珍珠帘子,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还在此处! 黑蛇懒洋洋开口道:你就不能当吾不在? 来了灭天界这许多年,人话都学不周全!灵拂子嘲了他一句。随即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坐在楠木太师椅中,横剑于胸前,淡声道:你既认出了他,又再次寻他而来,便该知晓,如今不比千年前,我逍遥山中容不得你放肆! 黑蛇叹了口气,从软枕中懒懒地抬起头。嘭地一声,室内升起一大蓬淡青色烟雾。烟雾散尽后,不见黑蛇,只有一个着红衣的男子以手支颐侧身躺在苏十三的拔步床上。 红衣男子身量修长,面上戴着一枚白玉蝴蝶面具,棱线分明的唇微启。灵拂,你我识得千年,你仔细想,吾何曾想过害他? 可你当年害了他!灵拂子冷笑。千年前你那次抢亲,引动天柱崩塌。九十九道天雷下,江河倒流,逼的他魂魄散尽,流落异世成为一缕孤魂。如今他好不容易归来,入了我逍遥山,成为我门下弟子。你何苦又来纠缠? 红衣男子微眯起眼,金色竖瞳在面具后神色不甚分明。灵拂 你不须与我解释,贫道也懒得听你解释。灵拂子打断他,声音寒的如同朔月霜刃。贫道送十三去神庙,十二名弟子相随,你就此离去吧! 去哪里?红衣男子懒淡一笑。十三在何处,吾自然便在何处。灵拂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这天下间只有吾看不上的,没有吾得不到的。 你!灵拂子霍然起身,屠尘剑对准红衣男子。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撩了下眼皮。 即便是龙墟之王,也不敢以如此轻慢口气与我灭天界中人说话!灵拂子一身白袍簌簌扬起,云锦纱衣起了波澜,勃然大怒。 所以,吾不是吾族那个阿爹。青柳大郎终于笑了一声,声音依然温润如玉,两指夹住劈面斫来的屠尘。苏十三,吾志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剑阁十三(修真)12 灵拂子无数次想冲过来削了这厮,让自己变成一枚剑,连掌中屠尘剑都不过瘾。 冰冷死物,斫在这厮身上怎能过瘾?! 他恨不能化身千万剑刃,狂风暴卷下,将青柳大郎活生生剐成渣。 这厮就是个渣! 大写的渣!! 明尊,灵拂子握住屠尘的手指骨节泛白,冷目下垂,笑得格外寒凉。你上一次的志在必得,害死了他! 他不能深渊屠龙,但他可以轻易地诛杀这条龙的心。 只要这厮有心的话! 闻言青柳大郎果然渐渐收住了笑,唇线紧绷,夹住屠尘的两根手指抖了一下。剑锋微偏,噗哧一声,刺入青柳大郎的左肩。 溅起了一朵玄色血花。 你给了吾两剑。青柳大郎身子一颤,语气却依然淡淡的,白玉蝴蝶面具后的脸纹丝不动。灵拂,这两剑是看在如今你是他师尊的面子上。 灵拂子咬牙。贫道只恨不能杀了你! 你杀不了吾。青柳大郎笑了一声,自拔步床中起身。你也不敢杀吾。 灵拂子捏紧屠尘,剑尖滴落的龙血落在青砖地面,凝而不散。 于是青柳大郎便大摇大摆地下床走了,红衣肩头的血渍被他当作了功勋一般,很是炫耀地在灵拂子眼皮子底下晃。 灵拂子眼角一跳,寒声问道:你去何处? 青柳大郎头都懒得回,语气似是极不耐烦。你们将他撵走了,吾还留在这里做啥?与你逍遥山煮饭? 灵拂子气结,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回击,一抬眼,就见外头雨过天晴的山中起了一阵狂风。狂风中那厮站在云头上,朝他遥遥拱了个手。 姿态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灵拂子甚至能瞧见那厮嘴角不屑地下撇。 灵拂子:!!! 他一转头就从怀中掏出大把传讯符,给大弟子连下七十道催命令务必保护好你十三师弟!除了防火防盗外,尤其要记得防一条龙!切记切记!防火防盗,防青柳大郎!! 想了想,怕灵大懒得看,又给二弟子去了一道灵符。道,如果你大师兄不看为师的传讯,尔等就不必回山了,自行要饭去吧! * 师尊最近越来越疯癫了。灵二捏着手中的传讯符。这道符须耗费一百块上等灵石,阅后即燃,市面上有价无市,可惜却被灵拂子用来打发弟子们下山去要饭。 灵大盘腿坐在神庙门前的玉石台阶上,八风不动,就好像灵二刚才说的话是个屁。 灵二走近前,挨着大师兄盘腿坐下。 逍遥山剑阁九人,闷声不吭地堵在神庙门口。 因为怕出门丢脸,在云头上众人就换过衣裳了,彼此差不多都是光屁.股一道长大的兄弟,也不忌讳。一人一朵白云,躲在白云中重又换过一袭雪白弟子袍。 平常在山中,他们都是一例的雪白弟子袍,所以苏十三入门十年都没能发现区别。实则下山后,剑阁每个弟子的服饰都不同,在肩头纹饰有各自的族徽。 以表示虽然此人在剑阁,却来自不同的家族。 待学成之后,此人还须回乡,承亲族盛恩,以飞升时所得到的天授机要还报之。 师兄弟十三人,除了那个傻不愣登的苏十三当真是灵拂子半路上随手捡来的以外,其余十二人均出自灭天界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灵二家族内世代是北俱芦洲最大的帝国祭司。因此灵二左肩纹的是一只黑色的三足鼎,鼎上盘着一条七彩蛇,蛇面黥字,看起来极其神秘。 神秘的灵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捣了捣大师兄的胳肢窝。大师兄,师尊命你看信! 大师兄继续生闷气,考虑叛出师门自立门户的可行性。 灵五哭丧着脸,抱着他的幽篁琴立在神庙前的一株千年榕树下,白衣青发,风一吹,活似个吊死鬼。 灵三、灵四、灵八、灵十一、灵十二抱着胳膊在台阶下遥遥站着唠嗑,不时斜眼乜神庙紧闭的大门,发愁这地方日子太散漫,日头都照的他们头顶冒烟了,学堂还没一个学生。至于他们奉命要保护的小十三?呵呵,谁知道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睡懒觉。 分卷(9) 灵六索性从怀中掏出老七寄过来的剑谱,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在空气中比划招式。风声凌厉,刮起神庙前一层地皮。 老六,你再练下去,这块地就要秃了!灵五抬起脚,跳离那块危险之地。 过来过来!灵三朝灵五招手,细长眼儿微眯。老六就是个武痴,是个粗人,哪儿像咱们斯文! 最后一个文字,灵三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一众师兄弟纷纷目露凶光,朝神庙台阶下那个一走三晃的人影瞪去。 台阶下,苏十三走三步,蹦一下,肩头甩着一个布褡裢。口中哼唱着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眉眼笑得弯弯的,在阳光底下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阳光一照,叮一声,两排齐齐整整的糯米牙还反射了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落在众师兄眼中,愈发刺眼。 九个人的手都按在了剑柄上。这次就连香气扑鼻的灵五都从幽篁琴底板抽出了雪白长剑,冷哼了一声,甩头,青色长发在地面扫出了一阵极阴寒的风声。 苏十三唱着,跳着,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小手一缩,从腰间抽出了灵十二给他炼制的乌黑蛟龙鞭。 谁谁?从小爷身后出来!苏十三鬼鬼祟祟地扭头,朝身后大吼了一声。 逍遥山九人沿着苏十三目光朝他身后望去。神庙台阶下,是一条极宽敞的通天大道。苏十三光秃秃地走在通天大道中央,因此刚才他们只瞧见了十三一人。此刻再去仔细看,果然有些古怪。 通天大道两侧,无数遮天蔽日的古树成荫,枝干交错,不时横亘于路面。 树荫中波浪一般起伏不休,有什么活物,正在借助树荫遮蔽腾挪跳跃。而且不止一道人影。 灵大蹭地一下站起来,手中剑在掌下不住亢奋地轻鸣。 是劲敌!灵大凝眸,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大,大师兄!灵二随后起身,突兀地叫住了灵大,试图拿手去靠近灵大后背。 灵大头也不回,冷漠地一抬手,左手静止在空中。别吵! 灵二欲言又止,手指往下,颤巍巍地、试探性地往灵大后头不可描述的部位探去。 刷地一下! 灵大回手打掉灵二的手,依然头也不回,语气却明显更不高兴了。老二你躲在我身后搞什么名堂?! 大师兄一声低沉怒吼,引动众师弟纷纷掉转视线,朝大师兄屁.股后头看去。 一见之下咳咳,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灵十二用一把亢奋至极似乎一天十二个时辰永远都在晨.勃的好嗓子,高呼道:大,大师兄,你屁.股没遮! 唔,唔?!!!! 灵大霍然回头,左手按在屁.股后头,触手一大把割裂成条的纱布。 坏了!先前在逍遥山,师尊一怒之下,屠尘剑劈了他们所有人的衣衫,连内衣小裤都割成了一条条破布。灵大在云头中打了个盹,直接从乾坤袋取出一套新的白袍套在外头,想是刚才盘腿坐在石阶上,起身没来得及放下袍子后半片。 灵大浓眉高高吊起,丰隆悬胆鼻此刻鼻翼大张,不住地张口喘气。面颊上挂着的肉每一条都在发出尖锐的颤抖声。 我要叛出师门!这逍遥山不能待了! 灵大沉痛地想。 他一寸寸自下抬起目光,从下往上看,师弟们每一张脸都清晰到触目惊心。灵五在笑,笑得花枝乱颤,灭了他! 灵大冷漠地想。 十二这把嗓子太亮了,弄哑他! 灵大阴暗地想。 还有老二不,这逍遥山各个师弟都有毒!师父疯了,师弟们有毒,这座山头不能待了!我还是择个黄道吉日,叛出师门吧! 灵大一脸沉哀。 清风吹动光秃秃的脑袋,他才想起来,就连一头长发都叫师尊大人削了。眼下灵五那厮戴的应该是假发! 灵大终于找回了一丝自信。他假装淡定地手指一勾,放下白袍,遮住破烂屁.股,咳嗽了一声。灵五,你假发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六一,不用上学堂,哈哈哈哈!祝各位小可爱们节日快乐,永远都有棒棒糖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暮追宛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剑阁十三(修真)13 灵五尖叫一声,幽篁琴振动,剑气凝成线笔直朝古木林荫深处射去。 刷! 刷刷! 十几条黑影同时从通天大道的两侧冒出来,凭空跳到苏十三面前。各个黑巾蒙面,手中长刀挥舞成大片雪白密网,水泼不进。 苏十三一瞬间就被包围在中央,握住鞭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冷着一张小脸道:你们是什么人? 哟呵!第一次来神庙,看来连孝敬的规矩都不知道!迎面对着苏十三的一个蒙面人笑了,语气恶劣,听起来就像个校霸。 苏十三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千算万算,他没算到穿书到一个修仙世界后,居然还会遭遇拦路收保护费的校霸! 然后就在这时候,灵五一个情绪激动,发射出的剑气杀气腾腾地到了。 因为灵五发射的几乎与这些黑衣人从树林中跳出来同步,部分剑气射偏了,入了林荫深处。哗啦啦,古木倒折了七八株,断枝砸在路上,硬生生将一条通天大道砸出了二十多个坑。 那个领头的黑衣蒙面人刚调戏完苏十三,背后就觉得一阵劲风袭来。他果断地往左侧闪了闪,树干没砸到他的头,却朝他脚踝狠狠砸下。 哎哟喂!那黑衣人跳脚。 刚跳了两步,啪唧一下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啧啧,看来你出门前没带脑子!苏十三闷笑,随即一回头,朝高高台阶上的一众师兄热情地打招呼。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五师兄六师兄八师兄十一师兄十二师兄! 一连串喊下来,都不带喘气儿的。 一众师兄,除了爱俏的灵五顶着一头假发外,其余诸人头脑壳儿都在烈日下发出亮晶晶的光。活像是一排点亮在神庙大门前的灯泡。 还是逍遥山剑阁独家特产的大灯泡,一整排! 灵大正巴不得有人能让他发泄满腔怒火,一抬眼,撞见这群不长眼的黑衣小杂碎。脚步一抬,顿了顿,左手又再次抚摸了一把屁.股,确认这次袍子放下来了,噌噌噌地一个呼吸就飞到了苏十三身前。 灵大整个人生的极高大,肩宽背厚,面颊多肉,神色又极阴沉。 一看就不好惹! 黑衣人中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呼声都在颤抖。啊啊啊啊是,是剑阁的大弟子! 这人只叫了一声。 也只叫完了这一声。 随后便躺下了,头顶成了个瓢儿,bling bling发光,身上.一.丝.不.挂。光溜溜地,捂住不可描述的部位在苏十三面前打滚。 苏十三低头,瞥了眼十几条在他脚下翻滚着的光头光.身子的校霸,嘴角抽搐。 大师兄,苏十三试探性地用小手指戳了下大师兄的袖子,极小声地问道:你心情不好? 灵大阴沉着脸,正在琢磨接下来要割下哪些部位,冷不丁就撞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瞳极黑,森冷如万古长夜;白处极白,如家乡的辽阔白水。 灵大不错眼地盯着这双眼睛,愣了一瞬。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小师弟十三。 灵大嗓子里一瞬间发干。 所以他生硬地拧开视线,嘭地一脚,踢飞了那个喊破他身份的黑衣杂碎。 那杂碎在高空中飞出了一道弧线,烈日下白的耀眼,鲜红血箭从他口中喷溅而出,洋洋洒洒,如同一辆人形洒水车。 苏十三抬头目不转睛地随着那人在空中转了道完美弧线,手指还捏着灵大的袖子,嘴巴大张。好,好厉害! 他是真心诚意地赞美灵大这一脚! 太帅了! 搁前世,完爆所谓一众国脚啊! 要是灵大生在他前世那个年代,哪儿还有守门员什么事儿?灵大上去一人一脚,对方球员不止脚骨断裂,估计抬下场的时候早就全瘫了。 灵大突然觉得,他大概明白了师尊为什么如此宝贝这个十三师弟。 没人能对着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生气。 是的,没有人。 于是生而为人的灵大,心下一股郁火更旺盛了。 郁火旺盛的灵大踢出了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脚,一脚飞出了十几道残影。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声,逍遥山众师弟仰天看向天空。 苏十三忍不住比了个中指,大喊了一声。老婆,快出来看上帝! 正从云头中风风火火赶来的青柳大郎脚下一崴,头朝下跌落云端,哐当!正摔在苏十三脚边,做了个五体投地的不雅动作,红衣下屁.股高高撅起,白玉蝴蝶面具硌的他脸疼。 苏十三:??? 灵大回头,恶狠狠盯着地上伏着的红衣男子,小指神经质地抽了一下。 * 你,你又是什么人?苏十三抬起著雪白镶边云头履的脚尖,轻轻踢了青柳大郎一脚。 同时将乌黑蛟龙鞭紧绕在手中,蓄势待发。 青柳大郎不想起来。 丢脸! 实在太丢脸! 想他堂堂一位来自龙墟圣地的王子,怎能如此轻易摔在人脚前,还被人用脚尖踢了一下?! 可他听见了苏十三的声音,又清脆又诱.惑,如同南海深处成串的珠玉叮当互击。 他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了火树银花。 鼻孔一热,两道玄色龙血长流。 这人莫不是与黑衣人一伙的?苏十三起了疑心,扭头问站在身边的灵大。 灵大多肉的脸颊抖了一下,双眼微眯,无可无不可地哼了一声。 于是苏十三信了。 这红衣男人怕也是个坏人,是那群校霸的头头! 等等,红衣? 苏十三眼角肌肉狂跳。他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踢过青柳大郎的脚高高拎起来,连落地都不敢了。 苏十三怂怂地单脚跳到灵大身边,紧紧拽住灵大的袖子,眼神一瞬间湿漉漉的,软的像个包子。大,大师兄救命! 灵大眼睛眯的更厉害了。 乍一看,大师兄像是瞎了。 灵二等人用看智障的眼神,不屑地瞥了苏十三一眼。随后再看大师兄不好!大师兄怕是,继屁股没遮住以外,眼神儿也不好使了。 灵大用一种举着摇铃走街串巷算命问卜的眼神,在烈日下,一手搭眉骨,另一手执剑。声音倒是还在,沉闷如同盛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是你! 青柳大郎正头疼,他到底该以一个怎样的姿势抬头,才能保持又帅又和蔼可亲的美姿仪? 青柳大郎深刻地记得,上次以人身见到苏十三时,将那人吓跑了。 同样的错误,他不能犯第二次! 青柳大郎沉吟,鼻子吸了吸,想把两道不听话的龙血吸回去。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吸鼻涕。 苏十三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地凑到大师兄耳边,道:这人,是不是哭了? 灵大呛了一声,随后咳嗽连连,胸肌发达的胸口传来一阵阵轻微振动声。 苏十三有些同情这个校霸头头了! 毕竟趴在他脚边的这个红衣男人,与他梦境中那个拦住他不让他上学的人,看起来很像。与那日在逍遥山后山偶遇的魔龙尊者也很像。 苏十三搞不清这男人到底有多少个马甲,但想来无论哪个身份,都是他这个战五渣惹不起的存在! 苏十三原地跳了跳,皱眉。 * 那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倒是都纷纷落地了。 啪叽! 啪叽!啪叽! 一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 苏十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灵大也终于咳完了,扯了扯衣袖,想把这个祸害甩掉。却没能甩掉 。 苏十三死死钩住他袖子,见到他动弹,反倒高高兴兴地笑出一口大白牙。大师兄,不管这人是不是和黑衣人一伙的。他既然都哭了,想必是知道错了,咱们,咱们走吧? 唔? 灵大狐疑地乜了苏十三一眼。 心内暗道,难道这货知道青柳大郎是谁?不然怎地替那条龙求情? 灵大心内一动,多肉的脸颊抖了抖。他正打算开口试探,就听见苏十三接着说道:再说了,大师兄你那么厉害,一脚就能将他踢飞,管他作甚! 这话说的,又暖心又动听。 马屁拍的甚好! 灵大觉得仿佛喝到了一口故乡的酒。女儿酿的香味在唇齿间弥月不散。桃花下,一排排身穿薄纱的宫娥遥遥走来,手遮团扇,吃吃地掩口笑。 十六娇女子,成群结队地凑到他面前来,蹲下身,唤他,殿下,小殿下! 女儿家的甜香,以及那酒中的灼烈,一瞬间都袭上心头。 灵大回过神,猛然持剑割断那截被苏十三扯住的衣袖,随后头也不回地撒开脚丫子匆匆逃走了。 那身影,居然是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 苏十三:?? 众师弟:坏了,大师兄脑袋也进水了! 青柳大郎:哈哈哈哈哈,叫你们逍遥山拦着吾陪媳妇儿,还不是见到吾就被吓跑了! 摔倒在地的众黑衣人: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原谅我等牙齿都摔碎了,喉咙里都是血,有苦,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苏十三:大郎你怎么跪了? 青柳大郎:(一脸沉痛)第一次见面,把媳妇儿吓跑了,这是赔礼。 苏十三:真的? 青柳大郎:真的!只要不让我跪榴莲,怎么都可以! 第14章 剑阁十三(修真)14 苏十三见大师兄跑了,疑似魔龙尊者的红衣男趴跪在他面前,内心拔凉拔凉的,忙挥舞着手跟在大师兄屁.股后头喊。大师兄,大师兄你等等我! 他喊的急,大师兄窜的更快。 眼皮眨一下的功夫,大师兄就走的无影无踪了。 苏十三没追上人,呆呆地摸了把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你又不知道我住哪儿,在哪儿上课,所以大师兄你这次来神庙是干嘛的? 话语落在风声里,没人搭理他。 苏十三只得掉头,无助地看向其余八位师兄。 从前众师兄弟齐聚逍遥山凉亭听灵拂子讲课的时候,就算别人不搭理他,三师兄总会偶尔接下他的视线,朝他笑一声。 但这次苏十三望过去的时候,一众师兄都没笑,瞪向他的眼神活似要生吃了他。 分卷(10) 还是削成片,蘸着芥末生吃的那种。 苏十三胆里发寒,脊背后头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他攥紧手中的长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咦?脚后跟好像踩着了什么?软软的,热气腾腾,像是谁的脚。 但谁的脚背这么烫? 就像踩着了一团火。 苏十三跳开两步,从眼角余光偷偷看过去,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立着一个红衣男人。那人负手而立,头束玉冠,面上罩着一块白玉蝴蝶面具,棱线分明的唇正扯开一个龇牙咧嘴的呼痛表情。 苏十三傻眼了。 真,真是青柳大郎?那位原书中武力值爆表的NPC?那个一路追杀龙傲天追到逍遥山然后逼得那货跳崖逃生的魔龙尊者?! 完了完了,他踩了魔龙尊者! 他居然踩着了魔龙尊者的脚背! 魔龙尊者居然还面朝黄土屁.股朝天地给他苏十三磕了个头!! 他怕是不止被做成生鱼片,还得留一半鱼肉给这位魔龙尊者烤鱼干吃。 苏十三一瞬间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朝青柳大郎打招呼。你,你好? 棱线分明的唇抿紧了。 青柳大郎面无表情,头朝苏十三转过来。 苏十三更怂了。他挥挥手,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哈喽?哦哈哟? 白玉蝴蝶面具后一双奇诡的黄金竖瞳。 青柳大郎闭了闭眼,抬脚往他这边走过来。 苏十三吓得赶紧往后退。 青柳大郎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走,苏十三连跳带跑地逃。一边逃跑还不忘回头冲青柳大郎吼道:你,你别过来!你不许过来! 青柳大郎无奈地停下脚步,耐着性子与这人讲道理。方才,是你先与吾打招呼的。 唔?你居然听得懂英语和日语?!苏十三震惊,在奔跑中回头奋力吃瓜。同志,你是从哪旮旯穿来的? 青柳大郎拧眉,一双黄金竖瞳中写满了困惑。 他这句话什么意思?青柳大郎想。 本尊是条龙,不是穿山甲! 他怎地问我是从哪个旮旯穿来的? 英语是什么语,日语又是什么语? 这该死的灭天界,怎地还有这么多本尊不认得的文字! 自认文盲的青柳大郎心底一沉,脸上却依然八风不动,口吻淡淡。十三,你停下,吾与你说话。 苏十三更震惊了,在风中凌乱成一只鹌鹑。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青柳大郎还待说话,唇张了张,却倏地紧抿,黄金色竖瞳一瞬间奇寒。视线从苏十三身上离开,转向他身后。 苏十三顺着青柳大郎的目光转过去,就见其余八位师兄不知何时都已站在他身后,除灵五外,人人均是闪闪发亮的光头。 魔龙尊者?灵二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念出这个名字。因不是太确定,尾音上扬,语气森冷。 苏十三觉得,这次见到的师兄们都不太正常,各个身上冒寒气,都像是刚从冷库里放出来的人形杀器。 苏十三瑟缩了一下,求助似的目光挨个从八位师兄脸上扫过。定格在三师兄时,特地多停留了三息。 八位师兄以灵二为首。灵二站在最前方,身后七人成雁形分立两翼。人人手按剑柄,目不转睛地盯牢缠着苏十三的青柳大郎。 剑尚未出鞘,剑气却弥漫于空气中。 神庙前的通天大道上,夏风萧肃,无数古木倒折拦道,只余下众人鼻息声。 二师兄,这人是谁?灵五紧挨着灵二站着,幽篁琴纳入乾坤袋,极小声地询问灵二。 灵二皱眉。 灵二嫌灵五话多,又不想当众驳他面子。心内想的却是,这厮难道就是师尊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提醒大师兄看信的原因? 红衣,白玉面具,一口生硬的灭天界官话。 灵拂子只给大弟子透露了口风,因某种前缘,目前逍遥山中也仅有灵拂子与灵大清楚青柳大郎的来历背景。灵二一向聪敏,却也只能凭借灵拂子信中语气揣度。 灵拂子发来的传讯符中,格外地,气急败坏。 因此灵二特地又多打量了这个陌生的红衣男子几眼。 上一眼。 下一眼。 左一眼。 右一眼。 合计共四眼。 这四眼,瞅的青柳大郎极其不悦。他脸色一沉,冷笑道:灭天界的人不识货,唤吾作魔龙,没想到身为剑阁弟子,你居然也是个不识货的! 被骂作不识货的灵二勃然大怒,但他脸上七情不动,眉头都没抬一下。剑光从掌心脱手而出,在半空中罩开一层光网。 灵二一出手,居然就动了成名绝技一剑生莲。 光网中,莲花朵朵开。每朵莲花都在吞吐冷白色的花蕊,蕊心深处探出细如牛毛的寒针。针芒闪闪地笼罩了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傲然立在光网中,只手遮天,一只白到耀眼的手抬过头顶。千百万根细如牛毛的气针如同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在空中呈漏斗状,尽数涌入那只手的劳宫穴。 苏十三怔怔地张大嘴,仰望那位青柳大郎同志。他决定今后一定要缠紧这位好同志,紧密跟随其后,学会这项逆天神技! 别的不说,就这项万千银针扎我、我收剑气入怀的技能,看起来就足够唬人,吊炸天啊有没有?! 苏十三双眼冒红心,双手握拳,虚虚托在下巴处,活脱脱一个古装版的迷弟。 青柳大郎随手笑纳了灵二剑气中蕴含的剑意,略一体悟,嫌弃这缕剑气虽然极真,却仍具有初出茅庐的粗糙。他挑起半边眉毛,眼角余光突然撞见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 黑眸,黑发。瞳仁极深处隐藏着他的星辰大海。 青柳大郎心底一颤,原本已经尽数吸收干净的剑气不安分地在掌心内跳跃,有十几缕如同银针般扎入他厚实的皮肉。 青柳大郎翻转手掌,见掌心处果然多了十几个小黑点。 青柳大郎叹气。 灵二也没料到这厮如此能打,眸子一眯,纵身跃往青柳大郎所在之处。他一动,身后七人纷纷跟上。 神庙前,一瞬间剑网纵横。剑气割断了风声,只余萧萧。 苏十三站在漩涡的最中央,眼睁睁瞧着他们八个人打一个,结果还被那一个红衣男人给揍的鼻青脸肿。期间灵五崩溃地大叫了一声,青色假发这次当真被掀飞了,掉在地上,波浪般涌动了几下,险些爬到苏十三脚边。 苏十三立马想到了前世看过的那部著名日本恐怖电影,也跟着啊啊啊啊地大叫了一声。 战斗中的青柳大郎叫他唬的一分神,红衣刷刷地多了几十上百道口子。 幸好他皮糙肉厚,红衣是他父族一枚鳞片所化,虽然表面叫剑锋割裂出许多口子,实则衣服内壁还有一层防护,才没让他当众成了个褴褛乞丐。 青柳大郎还不知道,这种待遇先前逍遥山剑阁一众弟子们已经享受过了,眼下是以牙还牙,借他泄愤。 然而青柳大郎还是不高兴了。 白玉面具后的黄金色竖瞳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细线。 苏十三不知道青柳大郎高不高兴,他只敏锐察觉这人身上的红衣鼓荡成了一口钟,袍角下狂风扫过地面,刮到他脚边,有些冷。 这气势,甚至远胜于他与这位魔龙尊者在后山小竹林初遇那夜。自魔龙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令苏十三两排雪白糯米牙咯咯地撞在一处,抖的厉害。 苏十三瑟瑟发抖地抱着双臂,颤抖着嗓子劝架。二师兄,那个,魔龙尊者也不一定有恶意的!你们,你们别打了! 喊话声破碎于剑网中,偶尔飘了一两句入青柳大郎的耳。他不可察觉地蹙眉,暗道,宝贝儿果然把他忘得干净,如今也称呼他魔龙了!不行,他得尽快让十三改口。 最好能叫他夫郎。 青柳大郎心内甜滋滋地,眸光的寒气就散开了些。 众人都忘了那一群倒霉催的黑衣蒙面人。 也压根想不起盘问来历。 苏十三原本也忘了。 直到他一抬头,在左前方那一大片葱茏古木林中见到了一个人影一闪即逝。 那人身穿金灿灿的云锦织宝相花纹上衣,头束金簪,在阳光下刺的苏十三眼皮子内都泛起柠檬酸。 那个人,是谁?苏十三手指着树林深处,嗓子有些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嘉宝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剑阁十三(修真)15 苏十三喊完一嗓子,就见树荫内那个人腾空飞至高处,钻入一个放大版的半开桃核内。那桃核想来是个飞行法器,刻纹条缕分明,那人坐在其中,朝苏十三远远投来一眼。 那眼神很难形容,带点戾气,又有种势在必得的傲气。 这两股气,于苏十三都不太友好。 苏十三立刻跳入逍遥山众师兄与青柳大郎的战阵中,手中挥舞着小皮鞭,高声喊道:停!都给我住手! 他一跳进来,青柳大郎立即就收了手,掌风划开半旋,将人护住。 逍遥山众人的剑锋纷纷被挡在半旋外,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青柳大郎皱眉,黄金竖瞳内一瞬间金光大盛,顺手捞过苏十三,足尖轻点,两人就飞离了战场。 苏十三生平第一次飞,还是在一个男人怀抱中、被夹在男人胳肢窝下飞行,风声撩动,他眼皮子险些都睁不开。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刺激!太刺激了! 天知道前世苏十三是个连蹦极都不敢尝试的懒人,唯一一次去大型游乐场还是同宿舍的一个哥们儿为了脱单,豪迈地大手一挥,请对方女生宿舍全体人员去玩儿,顺手拉上了自家宿舍的三头苦逼单身狗作陪。 那次玩过山车,差点把苏十三吃的食堂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车头垂直九十度俯冲至山崖下海浪时,明知道不会死,苏十三还是吓得腿软。 如今穿到这个世界,书中实力最强大的NPC带他装逼带他飞,他心里头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不是恐惧,而是刺激! 随即一连串小心思不听话地咕嘟咕嘟往外冒。 比如,这个飞行技能比灵拂子强!师尊他老人家飞行还得踩着一把剑呢!青柳大郎是直接腾空就能飞。不需要翅膀,不需要法器,甚至连剑都不用。太帅了! 再比如,这位大郎同志到底穿来多少年了,怎地啥都会啊?!不知道能不能抱紧这条金大腿,从此后我苏十三啊呸,我苏丹红也是个有靠山的人了!咱上头有人! 苏十三想了一路有的没的,一双鹿眼不断冒红心。 青柳大郎偶一低头,就见腋下夹着的这人菱唇翘起,一双黑眼睛湿润润的泛起水光,润的他都忍不住想亲一口。 咳咳,青柳大郎强迫自己掉开视线,装模作样地道:十三,你方才看见了谁? 苏十三这才回过神,脑袋从青柳大郎腋窝下钻出来,逆着风,左右寻找了一番。随后手一指,颇有些无语地道:喏!那人都被你甩出一里路了! 其实不止一里路。 但苏十三穿书后至今还没能完全掌握这个世界的计量单位,让他表达,他只能说这位大郎同志飞行速度实在太快,一眨眼就甩出了神庙一大截。那个半开核桃状的法器已经在遥远天空下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亏得我视力好!苏十三暗道。 怎地又来个搅局的!吾为什么要多这句嘴?!青柳大郎懊恼。 这次青柳大郎飞的就没那么快了,磨磨唧唧,蹭了一怀抱的淡香。直到那个小核桃快看不见了,苏十三焦急地猛扯他红袍胸口这才猛然加速。 青柳大郎说加速,那是真的神速! 一抬脚,刷地就出现在那个核桃形飞行法器前。 苏十三惊奇地瞪圆一双鹿眼,从青柳大郎怀中往前探出半个身子,上下打量藏在核桃法器中的那个穿金色云锦衣的青年男子。 那青年男子大约二十岁,浓眉,高鼻,上唇极薄,俊俏中透露出一股凉薄。眼眸中瞳仁是微淡的茶褐色,在阳光下竟然显得半透明。见到苏十三自青柳大郎怀中探出脑袋,那双茶褐色眸子中有些什么东西飞速地一闪而过。 苏十三咦了一声,他辨不清那双眼睛中闪过的情绪是什么,但很明显,这人不喜欢他。不仅不喜欢,甚至有股强烈的敌意。 苏十三自问,他被打发来神庙不过几个时辰,刚领了号牌去弟子精舍处认了个门,至今一节课都没上过自哪来的,神庙里头冒出来的敌人? 他笑了笑,露出两排雪白糯米牙。同学? 那青年也冲苏十三一笑,茶褐色眸子微微眯起,摇了摇头。 舍友?苏十三又彬彬有礼地问。 那青年再次摇头,嘴角笑意很浓,一双茶褐色眸子却越过苏十三,径直投向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拧眉,下意识护紧了怀中的人,冷声道:让他自报家门! 那青年嘴角笑意更浓了,双手抱拳,弯腰朝青柳大郎施了一礼,随即又转向苏十三,也拱了拱手。鄙人姓龙,名傲天。上月刚来神庙,今日与两位得遇,幸会幸会! 平地一声炸雷响。 龙傲天这三个字一落地,苏十三就被炸得里嫩外焦。 龙傲天?!那个原书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人?开什么玩笑,这家伙可是原书中的男主,他眼下的剑阁十三弟子身份就是从这人手中抢来的! 苏十三耳鸣眼花,一瞬间双膝都有些软。他心思一旦不设防,就是空穴来风。心穴是空的,越发映衬的风声极大。 他在青柳大郎的怀中轰然炸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身边这人的体温极高,如同一团灼人的火焰。他昏沉沉地想,坏了,这人是逼得龙傲天跳崖的NPC,他是抢了龙傲天机缘的冒牌货。如今正主儿来了,会不会拆穿他穿书者的身份? 被拆穿了会怎样? 会被当做妖孽架在火堆上烧死吗? 苏十三脑袋里杂七杂八转了一大堆念头,开口却是笑呵呵的一句。久仰,久仰! 龙傲天那双茶褐色的眸子一眯,淡笑道:鄙人是个孤儿,从未接触过修仙界。这是第一次上神庙,不知这位小兄弟,自何处听过鄙人的名字? 难道与他一般,也是位重生者?龙傲天内心盘算。但他分明记得前世没有这个人。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是自哪儿窜出来的,竟然能打动灵拂子那个老不死的,谋了他剑阁十三的身份!害的灵拂子那个老不死的,再也没下山去富商家里找过他。 龙傲天内心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眼眸低垂,唇角却笑意愈发地深。 静静地等待这个少年郎给他答案。 苏十三张口结舌,目光求助似地看向青柳大郎。 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湿漉漉的,眸光柔软如二月春风。那么弱小,那么无助轰地一声,青柳大郎的两管鼻血又下来了。 分卷(11) 青柳大郎忙不迭抬袖,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抢答道:亏你一口一声鄙人在下的,居然连灭天界的官话都听不懂!久仰这就是个客气词,懂吗?人跟你客气,你这厮还揪住不放了?吾瞧着你这厮心术就不正!说,刚才那些黑衣人是不是你放的?! 标准的反问式抢答,倒打一耙! 龙傲天险些气的表情都绷不住了。嘴边挂的那抹笑往下掉了一寸,茶褐色眼眸中精光一闪,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能继续开口笑着否认道:鄙人与这位小兄弟,今日初次见面,什么黑衣人,听都没听说过! 苏十三微眯起眼。 龙傲天这家伙分明是与黑衣人藏匿于一处的,都是从树顶跳出来的,要说龙傲天没见到刚才那些拦路找他麻烦的校霸,苏十三不信。 哟呵!这枚龙傲天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狡猾。 自私,凉薄,狡猾,睁着眼睛说瞎话。 苏十三快速地在心中给这枚龙傲天贴完标签,心下反倒稳住了。 大不了就从哪里穿来的,再回哪里去! 他留在21世纪的原身不知道是否还在,野外写生的时候叫天雷劈了,或许还有路过的人帮送去医院抢救若是抢救不回来,也不过一死而已。 他苏十三如果悍不畏死,那还需要怕龙傲天个屁! 不怕!不能怕!原书中这枚龙傲天可是把他原身从里到外利用的干净彻底,将他原身榨干之后才随手扔掉的,和这样的渣渣,他千万不能怂!他得替原身那位明珠妹子讨回公道!! 于是苏十三再次露出两排雪白糯米牙,笑如二月春风拂面,话语中再次试探。十三,我是逍遥山剑阁弟子,位列十三。你可以叫我苏十三。 苏十三仔细盯着龙傲天那双茶褐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果然闪烁了一下,敌意再次一闪即逝。 苏十三手拽着青柳大郎的袍口,内心暗笑,龙傲天这家伙果然了解剧情!不仅知道剑阁十三的身份有问题,而且对他这个抢了身份的人,格外记恨。 有意思! 阳光下,苏十三笑得像头狐狸。 一头极漂亮的小公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剑阁十三(修真)16 青柳大郎只觉得怀中这个小东西陡然间变得锋锐了,身上闪闪发光。他爱死了这小东西的光芒,简直和千年前,一模一样。 但是这一次,他须护好。 于这个身穿金色云锦织衫的青年,他只觉得讨厌。 这青年自称龙傲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同在掂量一条金大腿,鬼祟中还深藏着一抹恐惧。 青柳大郎不喜人惧他,更不喜人拿他当大腿抱。 他的腿,只有十三能抱。 就怕小东西不抱! 青柳大郎懒洋洋地伸长手臂,将小东西重又搂入怀中,一脚已经准备走了,只余下另一只脚留在余地,漫不经心地插话道:你这厮不老实。 随后又转向苏十三,语气立刻放的轻软。你若想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指使的,咱们直接去问他们。 那些倒霉蛋虽然叫灵大一脚踢废了,但还有气儿。 苏十三迎着白玉面具后那双恳切的黄金竖瞳,咽了口唾沫,心下有些不甘。第一次见到原书中的男主龙傲天,他还想多套点东西出来。 不过他不想惹恼魔龙尊者,便龇着一口雪白糯米牙笑道:也好。 青柳大郎得了这句,脚一抬,瞬息就要走。 青天白日,在虚浮的半空中起了一阵小旋风。鼓荡青柳大郎的鲜红长袍,袍袖下的风也灼热如火。 苏十三却又嫌热了,略推开他一些,扬起小下巴道:魔龙尊者,你先走,我慢慢儿地走过去。 青柳大郎一滞。 十三兄弟!龙傲天笑吟吟接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也可与鄙人一道,乘这核舟去! 这句话正中苏十三下怀,他高高兴兴地走到龙傲天面前,打量核桃法器一眼,以手攀在舟缘,翻身跳进去。 核舟内清风徐徐,吹干了苏十三的一身汗。 舒服!龙哥你真会享受!苏十三翘起大拇指,赞叹了一句。 龙傲天茶褐色的眼眸一眯,笑道:这法器是上山的时候,鄙人在街市买的,不值什么。若十三兄弟喜欢,这就送与十三兄弟如何? 咦,这货居然在讨好他? 苏十三心内一震,不对,怕是在故意试探他。 是了,先送他个礼物,然后套他话,问他是如何拜入灵拂子门下的。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呵呵呵呵苏十三笑得眼眸弯弯,糯米牙在阳光下亮的晃眼,比二月河堤边被春风吹弯了腰的垂柳还软和。 青柳大郎见不得小东西对着外人这样笑。脚一抬,红袍一撩,两条大长腿跨入核舟内,紧挨着苏十三坐下。 热!苏十三嫌弃他,屁.股挪远了些。 青柳大郎: 白玉面具下的唇抿了抿,黄金竖瞳内光芒微黯。 莫名委屈。 龙傲天挂在脸上的笑有些僵,目光往下,落在突突往外冒黑气的青柳大郎身上。 这还是他前世认得的那个魔龙尊者嘛?! 他认得的,那可是个大杀器! 一脸委屈地装嫩是什么鬼?! 神他妈的装嫩! 龙傲天内心奔腾着一片野马呼啸的草原,但他不说,挂着一抹僵尸般的笑容,生硬地转了话题。十三兄弟你第一次坐飞行法器,待会儿可要坐稳了! 噫!这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 苏十三笑得眼弯弯的,小手一挥。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龙哥,你跑吧! 龙傲天: 龙傲天要气死了!!! * 气炸肺的龙傲天一声不吭地发动核舟,难为他,一直挂在唇边的那抹笑终于凉了。 叫苏十三打击的! 苏十三一边用手指去抠核舟外壁的刻纹,一边身子前倾探出舟外,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马尾,马尾在风中摇晃。 马儿哎你慢些走哦 慢些走哎 我要把这迷人的景色看个够 哦 苏十三摇头晃脑唱的欢。 青柳大郎微眯起眼,红衣下,一双乌黑皂靴节拍轻点。 龙傲天咬牙,从袖子中掏出两块下品灵石,肉痛地看了两眼,随后塞在核舟的船尖尖。趁核舟发动的一刹那,掐指念动口诀。 指尖隐在袖中,背对着摇头晃脑的那俩祸害。 眼不见心不烦! 可千万别叫那俩祸害瞧见了! 龙傲天长舒了一口气。 再转过身的时候,龙傲天又是一副谦谦君子范。两位,已到神庙了。 苏十三回头,咦了一声,那十几个黑衣人在距离神庙前通天大道几里外的空地上躺着。有的面朝地,有的虾米般蜷缩成一团,个别两三个脸朝上的都是口唇青紫,显然已经死了。 苏十三还不死心,跳下核舟,挨个地用小皮鞭挑开。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没见过死人,逍遥山就连一只死鸡死狗都没! 没想到,一离开逍遥山,立刻就见到了这么多尸体。 苏十三能听见自家心脏怦怦地跳的像要造反,喉口发干,一阵阵要作呕,又像是连续三天没喝水,在烈日下有一种晕眩前最后的清醒。 他恍惚中伸出手,想去证明那人并不是真的死了。他逍遥山中都是修仙者,怎么会杀人呢?怎么能杀人呢!那可是人命,是沉甸甸的因果。 飞升前会叫九十九道天雷劈成灰的! 仔细有毒!青柳大郎无声无息地贴到他身后,见苏十三弯腰去探死人鼻息,吓的连忙将人拽入怀中。 经过这么一撞,梗在苏十三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呼出来了。苏十三大张着口,不停用嘴巴呼吸,像一条濒临干死的鱼。 青柳大郎没料到他对死尸如此在意,眉头一皱,转头看了龙傲天一眼。 龙傲天刚将核舟缩小成桃仁大小,纳入乾坤袋中,一抬头,撞见青柳大郎森寒的眼神。他额头青筋一跳,薄唇挂着笑,立即殷勤地朝这边走来。十三兄弟怎么了?难道没见过死人? 难道你经常杀人?苏十三胸口犯恶心,口气也很冲。 龙傲天面色一寒,冷声倨傲道:十三兄弟,这玩笑开不得! 苏十三冷哼了一声。却也知道自家理亏。 原书中龙傲天虽然也入了逍遥山剑阁,却是个凉薄的人。书中极少正面描写这位杀人的景象,但偶尔涉及的几次,都是大场面。据说龙傲天在修炼至玄仙境界后,为了缉拿一名魅妖,灭了那魅妖所隐匿的城。龙傲天挖开河道底渠,引入江河倒灌,一城中凡人妖灵尽数变作鱼鳖。 那也是龙傲天立下威名的一役。 书中描述的极其详尽,城灭了后,龙傲天负手站在云端上,冷眼觑那魅妖奋力在黄褐色洪水中救人。 苏十三记得,那时龙傲天对魅妖说了一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为你而死。魅妖,这一城百姓都是你的因果。你会堕入地府底层的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前世看到这段的时候,苏十三就控制不了地喷,戳开留言区,一堆在那里嘲作者三观不正、逻辑叫狗吃了。 但也有人留言说,战场上的杀戮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历史上的大秦名将白起,也曾干过类似的事! 读者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苏十三看的兴致索然,加上那时书中最漂亮的明珠妹子已经领了便当,他彻底失去了读下去的欲.望。手一戳,从此将这本书锁入小黑屋。 所以苏十三并没看完这书,也不知道最后龙傲天到底结局如何。苏十三一目十行,走肾不走心,浩荡三百多万字的小说中有多少一晃而过的伏笔,神他妈能记得住?! 苏十三泪目。 早知道会穿书,他当初好歹将第一卷看仔细些。比如,龙傲天在入剑阁前分明是个乞丐,怎地眼下摇身一变就和他成了神庙里的同学?! * 青柳大郎却不知道自家宝贝有这么多小秘密,见他被龙傲天一句话呛住了,低头敛眸,瞧起来分外可怜。 青柳大郎就怒了。 你这厮怎么说话的?青柳大郎怒目,白玉面具后一双黄金竖瞳金光大盛。姓龙的小儿,还不与吾家宝贝道歉! 苏十三耳朵尖子动了动,面皮都臊红了,挣扎着从青柳大郎怀抱中逃出来。谁,谁是你家宝贝? 唔,坏了!宝贝失去了记忆,眼下不记得他,这句称呼却是糟糕。 青柳大郎冷着一张脸,心下道,这样墨迹下去,什么时候他才能重新将这颗灵珠子拐回自家山洞? 麻烦!哄宝贝什么的,最麻烦了! 青柳大郎一边嫌麻烦,一边又不厌其烦地哄十三。吾与你师尊是千年前的旧识(当年干过架),一起上学(同学三百年只说过一句话的那种),至今你师尊见到吾都极为激动(一见面就要杀了吾)。十三,你可视吾为亲友(最好是夫郎)。 白玉面具后,一双黄金瞳灿然灼热。 如同两束探照灯一般,暗金色强光逼的苏十三无处可逃。 龙傲天站在一旁,手抵在唇边,适时地轻咳一声。 苏十三立刻回过神来,手指着那些尸体,慌张地道:这,这些人都死了,我要去报告大师兄他们! 他慌啊! 慌的一批! 苏十三听见心口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嘭嘭嘭,马蹄声声,悍然地踏碎他母胎单身二十一年的尊严。 这位魔龙尊者看他的眼神,怎地好像当真要吃了他?! 不是生鱼片,不是烤鱼干,是活剥生吞啊! 苏十三撒开脚丫子就跑,肩头那个布褡裢一甩一甩的,脚下如同踩了一对风火轮,跑出一路烟尘滚滚。 青柳大郎抬头,与龙傲天视线撞在一处。 叮! 各自闪出一道火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剑阁十三(修真)17 青柳大郎乜了龙傲天一眼,白玉面具后棱线分明的唇微启,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呵。 呵什么,他却不说了。 龙傲天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的他一张俊脸有些发紫,强笑着与他搭讪。尊者,不知尊者此次来神庙是为了? 青柳大郎懒洋洋抄起双臂抱胸,上下打量龙傲天,三息后,不屑地道:你这厮,既然敢派人拦十三的路,又暗中下黑手,抢先杀了你门下走狗,想来也不是个好货色。吾警告你,从此后你得绕着十三走。若再让吾看见一次,吾会让你后悔投了这次胎。 龙傲天脸皮涨成紫红色,怫然道:尊者,鄙人敬你身份尊贵,但却不是讨好你!鄙人自问做事堂堂正正,头顶有青天,脚下踩厚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尊者这番话,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证据?! 巴拉巴拉,叽里呱啦。 青柳大郎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有一千只苍蝇在吵,他不耐烦地一瞪眼。说你是,你就是!啰嗦! 目光一动,见那龙傲天还要继续,立即喝断。你这厮再多一句嘴,吾就割了你的舌头! 说罢身形微晃,瞬移到龙傲天面前,居高临下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鼻息喷在龙傲天脸皮,像是砸下一枚炮弹。 喷的龙傲天生生往后倒退了十几步,脚下划出一长条深达三寸的拖曳痕迹。 龙傲天好悬站住,叫灰尘呛的眼中冒出怒火,再抬眼看去时,原地却不见了那袭火红长袍的身影。 有朝一日,我定要你们这些蝼蚁,都跪下来,给老子舔靴!龙傲天捏紧拳,暗恨道。 * 被唤作蝼蚁的青柳大郎却早已将这个搅局的讨厌鬼抛在脑后。 他自认一向威名赫赫,在灭天界内除了逍遥山外,无人敢惹他。 因此威胁了龙傲天几句,他觉得这事儿就结了。高高兴兴地追他的宝贝去了。 他的宝贝,苏十三同志,正迈开两条腿朝宿舍狂奔,连学堂都不去了!开玩笑!他前世读了十几年的书,直到被雷劈死前都在勤勤恳恳写生交作业,好容易穿到了这个据说从前慢的修仙世界,他为啥还要接着读书? 有他这么倒霉的吗? 论修仙天赋,灭天界内还有比他更扶不上墙的吗? 用师尊灵拂子大人的话说,十三,说你剑术差,都是对剑的侮辱。 分卷(12) 逍遥山学剑十年,苏十三至今连飞剑都爬不上去。师兄们起先还乐意与他过招,持剑来砍他。可怜他滴溜儿圆一颗大珠子,除了一双小鸡爪子捂住脸啊啊啊大叫以外就嘛也不会了! 师兄们却也砍不动他。 他穿过来的那颗珠子不知道什么材质,每遇到危险就自带宝光,险些将一众师兄都刺瞎了。 再后来,就没人搭理他了。 他变成逍遥山人憎狗厌的小师弟。除了混吃等死,还是混吃等死。 谁知道师尊大人突然间脑袋炸了一下麻花,就把他化成人形、撵出逍遥山了。 苦逼的苏十三一路埋头狂奔,眼见着踏步上小桥,穿过这片开满莲花的池塘,后头就是他住的小楼了,突然间一片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闪到他眼皮子底下。 一片碧绿到透明的叶子,极小,围绕他鼻尖飞来飞去。 叶片上盛满白亮阳光,略刺眼。 苏十三脑袋一偏,正准备让开这片恼人的叶子,耳边就听见一阵呜咽洞箫声。那曲子听起来倒是挺雅致,映衬的一面莲塘都水光潋滟,多了三分艳丽。 有一个身穿青衣的翩跹美人儿凌波而来,足尖轻点荷叶,口吹洞箫,朝苏十三慢慢地转过头来。 轰一声! 苏十三听见脑袋里炸开了花。 什么叫秋波?!这就是! 一池的莲花怒放,都不及这人横波一转。 青衣美人儿突然一笑,放下唇边洞箫,纤细手指朝苏十三摇了摇。口水下来了! 嗯,嗯?苏十三立即抬袖擦了擦嘴角,低头一看,袖子那块却是干的。 哈哈哈哈!青衣美人笑得前仰后合,声音清越,却是个男人。 怎么又是个男人! 苏十三震惊。他在铜镜内见到自己的样子时就已经被震过一次了,眼下见到这个魅惑到极致的美人居然还是男的心情就相当复杂了。 作为一本燃血的少年向修真升级流的书,这书中怎么一个雌性都没?! 苏十三穿书十年,至今没见过一个妹子。漂亮的、丑陋的、哪怕年纪大到可以喊婆婆的,都一个没遇见过。 就在苏十三陷入深刻的自我怀疑中时,青衣美人已经翩然到了他身边。见苏十三发呆,青衣美人回头朝莲花深处招招手。快出来! 水面哗啦一声,伞盖般的碧绿荷叶下头冒出一个脑袋。 苏十三眼睛一亮。 才说这书中世界怎没有妹子,眼下就冒出来一个妹子!梳着双丫髻,丫髻上分别系着一条淡粉色的飘带,显然还是个未婚少女! 苏十三摩拳擦掌,咳嗽一声,就要主动上前去打招呼。 少女扬起脸,面皮雪白,两颊还挂着未尽的水珠。鬓边两缕长发勾了个尖儿,越发显得这少女下巴尖尖,眼睛极大,宛若掉入莲花中的一个精灵。 苏十三却猛然停下脚步,心中滋味,一言难尽。 十师兄?苏十三仍不死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问了一句。 内心盼的却是,否认啊!你千万要否认啊!最好是十师兄的孪生妹妹,这样小爷才好上门去提亲,勾搭起来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料那少女却慌慌张张地用大手抹了把脸,问十三:还,还看得出来是我? 声音粗犷。 动作豪迈。 手骨节极大。 Biu一声,苏十三的把妹梦想彻底破灭。 他没好气地道:你化成灰小爷我都认得! 十师兄立即双手叉腰,跳上荷叶,冲那青衣美人咆哮道:老子就说不搞这名堂!你非得糊弄老子,说什么扮作女人就没人认得出了! 青衣美人笑吟吟冲他招手,口中安抚他道:那是你扮的不够仔细。过来,让七师兄再替你描个眉。 十师兄气呼呼从莲塘中冲过来,足尖刷地掠过成片荷叶,如一颗炮.弹般凶猛。 水面惊起一条狭长的白线。 直到十师兄冲到苏十三与青衣美人面前后,水面那条狭长白线才荡开,激起冲天白浪。 青衣美人匆忙拽过老十,两人刷地后退三丈远。 只可怜苏十三这个没人疼的孩子,站在原地,睫毛还没眨,就叫扑过来的水浪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 白衣贴在身上,纤长柔韧的少年郎曲线纤毫毕现。 * 匆忙落地的青柳大郎入眼就是这画面。 这特么谁能顶得住?! 反正大郎同志不能。 于是两管玄色龙血又下来了,挂在白玉面具下方,流过鼻翼后,两管龙血汇聚于一处,诡异地被上唇尖兜住了。 湿.身的苏十三扭头,吓了一跳。魔龙尊者你 怎么毁容了?! 龙傲天对你做了什么?! 青柳大郎小心地翘起嘴,免得将那滩龙血颠下来,摇了摇手。 宝贝儿你没生气就好。青柳大郎挥手时想。 坏了,龙傲天果然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只是尊者不让他说。苏十三脑补。 苏十三自认很懂,糗事嘛,任谁都不愿意被外传。不就是没打过人家,被揍的毁容了嘛!小爷我懂! 苏十三笑了笑。心道,该!让你调戏小爷!这下交学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花开满城灯明三千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剑阁十三(修真)18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两人各自认为get到对方的想法,对视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那个,魔龙尊者,苏十三微笑着道:我先回去睡觉了,您自便? 青柳大郎抬脚。吾送你! 不必!苏十三后退一大步,连连摇手。尊者您止步!我是个学生,进入精舍得有弟子牌。 青柳大郎: 仰面,抬袖,默默地擦干鼻血。 苏十三见他不吱声,高高兴兴地挥手告别。再见! 最好再也不见! 这家伙太凶残了,能逼男主跳崖,还踹断了男主三根肋骨,惹不起!太凶。 苏十三哼着小曲儿上桥,雪白弟子袍弄湿后贴在脊背上,一动就能见到清劲腰肢。白袍下两条腿修长有力,令人目炫。 青柳大郎见状待不住了,拔足跟上,一边解释道:你衣服湿了,吾与你烤干。 不妨事!苏十三跳开几步,面朝他往后倒退,尬笑道:你身上太热,我可受不了! 话音刚落地,拱桥那头就有人接话道:我就说你们几个瞎操心!看,十三连人家魔龙尊者身上热不热都摸清楚了,啧,关系很好啊! 闭嘴!这是灵二一板一眼的声音。老九你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 下一瞬,苏十三站在拱桥最高处,就见到了那个大笑的人。 那是个很难形容的男人。 那人也许不能算得上俊美,却自有一股风流。一袭黑衣短衫,头戴斗笠,腰间挂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笑声朗朗。 苏十三莫名对那人很有好感。他冲那人扬起下巴,两排雪白糯米牙在烈日下晃了一笑,眼儿弯弯。九师兄? 十二个师兄里,他没见过的只有七师兄和九师兄。现在想来刚才步步生莲踏凌波微步而来的青衣美人便是七师兄,这位,则刚从灵二口中得知,是他的九师兄。 灵玖眯起眼,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句。倒是个聪明孩子! 苏十三笑得欢快。 灵玖接着又点评。可惜长了一张祸害的脸! 苏十三:??! 青柳大郎站在苏十三身后,不屑地扫了一眼。逍遥山弟子十二人,还当真如灵拂那厮所言,尽数到齐了! 可若剑阁的剑法有用,千年前就不会有那样的祸事了! 剑,只能杀人,不能救人。可惜过了一千年,灵拂依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 灵玖冲苏十三高声喊道:下来!我等送你去精舍! 苏十三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来神庙第一天他就逃课了,怕这些师兄们训他。咳咳,我,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师尊十道传讯符将我从西贺牛洲召回,就是为了保护你这个妖孽灵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灵二狠狠敲了一下,立即改口道:不,是为了保护小师弟!十三啊,从此你在哪里,九师兄我就在哪里!天大地大,九师兄陪你! 苏十三还没来得及推辞,就听见背后一道突突冒黑气的声音传来。要尔等有何用!自然有本尊亲自护他! 不不不,尊者,师兄,你们都搞错了!苏十三惊的三魂七魄都不稳定了。神庙难道要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嘛?!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当我是玻璃做的?! 他很想接着补一句,小爷不是玻璃,没有玻璃。 吊诡的是,桥对面的众师兄,及桥上立在他身后的青柳大郎,听到这句话后都沉默了。 空气中弥漫着谜一样的安静。 * 咳咳,老七把老十哄去了哪里?灵三挑起细长眼儿,张望了一下四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居然转了个话题。 灵玖皱眉。谁知道!老十传讯说是要去西贺牛洲找我,走到半道儿就让老七劫走了。也难为老七,居然为了老十,特地从南赡部洲赶过去。 灵五怀中抱着幽篁琴,闻言没好气地道:师尊大人也不知发什么疯,将我们撵的这么急,小朱小白都落在山里哩!也不知我不在,它们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众师兄弟齐齐叹了一口气。 * 苏十三莫名其妙,抬脚,又有些犹豫地扭头看向身后亦步亦趋的青柳大郎。那个,魔龙尊者 大郎!闷闷的声音。 啊?苏十三发愣。 你可以直接唤吾的名,青柳大郎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吾之名,大郎。 噗!苏十三手扶栏杆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 大郎原谅这个昵称一瞬间让他想到了武大郎,前世看过的话本里那个挑着担子卖烧饼的三寸丁。 白玉面具后一双黄金竖瞳剧烈微缩,视线落在苏十三身上,贪婪地注视阳光下这个笑容灿烂的少年郎。一寸寸,长了脚一般,从苏十三那张绝色的脸,一直挪到雪白弟子袍下的柔韧腰线。再往下,就不可描述了。 两管鼻血又在鼻腔内蠢蠢欲动。 青柳大郎忙抬起头,负手在身后,假装仰头看天。 那个,三寸丁同志,啊不,大郎同志!苏十三笑够了,勉强直起身子,抬起手背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你好歹也是个穿过来的,怎么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 宝贝又在说他是个穿山甲! 青柳大郎闷闷地想,为何宝贝总说吾穿过来,吾这个乳名又怎么了?很好笑吗? 苏十三见这人不答他,反倒仰头望天,也顺着这人目光往上看,却只见到白花花的亮光,刺的眼睛疼。 算了,也许这人的确不行,直接点破,太扎心了。 苏十三同情地又看了这人一眼,一身鲜红长袍,白玉面具,外表倒是挺像个大佬的,原来是萎哥。 怪不得原书中见到龙傲天就不爽!龙傲天后宫无数,想必辣了这位的眼。 苏十三尬笑,拱了拱手,潇洒地扬长而去。 桥对面,十二位师兄不知何时都聚齐了,老远看去一大排锃亮的光头,正不耐烦地催他。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我不是玻璃! 大郎:对!你不是玻璃,你是明珠!玻璃是什么,宝贝儿?这俩字怎么拼的? 苏十三:玻璃是二氧化硅,首字母拼音是bl。 大郎:!!!拉灯!宝贝儿,你再教教为夫,何谓三寸丁。 (以下,拉灯)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飞机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剑阁十三(修真)19 刷地一声,青柳大郎脚步一抬,桥对面的十二位师兄全部亮出剑。苏十三叫这剑气冲的头发乱飞,身上湿漉漉的,再加上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又慌又急,又燥。他大叫一声:啊啊啊,小爷我自己回精舍,你们谁也别送了行不? 灵大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看着苏十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神下乜,像是看不上苏十三这种德行,但是他没搭理苏十三,反倒直接冲上桥面,对着青柳大郎下巴一抬,冷声说道:魔龙尊者,师尊命我们保护小师弟,但是也命我等额外要防着您这个人。至于原因为什么,想必您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吧? 青柳大郎哼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两道冷气,白玉面具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灵大脸上。灵拂子是灵拂子,吾是吾。灵拂子命你们保护他,那吾也可以保护他,咱们各行其道,各凭本事。 灵二一板一眼地接话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来,先打过!如果你连我们十二位弟子都打不过,那就尽早离开,免得堕了您这位尊者的名头! 苏十三张了张口,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众师兄,尤其看到脸色阴沉的灵大顶着一个光脑袋,更加不敢说话了。 三师兄终于开了金口,朝他招了招手,说道:来,小师弟,站在我身后。 九师兄仰脖咕嘟咕嘟灌了一口酒,把酒葫芦挂在腰间,笑眯眯地道:对,小师弟,师兄们疼你啊! 苏十三看了看,觉得双方谁也劝不下来,万一这个地方给毁了,他就完了。所以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先别打!我先跟你们说件事儿 他语调拖的慢慢的。 到底什么事儿呢,其实他也在想。 但很快苏十三就发现他居然有心想事成的本事,因为他正想不出拖延的理由呢,天空中嗖嗖地飞来一个核桃舟。核舟上身穿金色云锦织衫的龙傲天遥遥地朝下面看了一眼,苏十三立刻手指天空那个小黑点,哇哇大叫道:快看!天上有人。 叫完了,他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这家伙来路不明,一出现就和我套近乎。一面之缘啊!这家伙就要将飞行法器送我! 唔?剑阁众师兄纷纷抬起头,眯眼打量这枚核舟。 分卷(13) 如果视线能化作剑光,核舟内的龙傲天怕已经死成渣渣了。 * 什么破飞行法器!众师兄看完后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就这破玩意儿,我三岁那年就当玩具给拆了。 苏十三还不及回头,就听见身后一道突突冒黑气的声音,青柳大郎闷闷地道:宝十三,你要是喜欢这些,吾山洞内比他好的有成百上千件,随便挑。 剑阁弟子们不乐意了。嘿,关你啥事儿?十三是我剑阁弟子,他所用的东西,当然都从我剑阁出。 呵,你们逍遥山了不起,整座山头也就一个宝贝青柳大郎沉吟了一下,终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当下再不搭话,劈面就冲半截铁塔似的灵大扬起袖。 灵大警惕地脚步后撤,蹬断栏杆,直接踩在荷叶上就出了第一剑。剑光又直又狠,锁定青柳大郎全身三十六处大穴。 青柳大郎昂然一笑,袍袖下劲风送苏十三远远地脱离战圈之外。风中一朵白云飘来,托起苏十三,将他高高地放在一棵树的树顶。 苏十三双腿分叉,坐在树顶上。白袍湿漉漉,脑后马尾乱七八糟,眼睛叫狂风吹的都瞧不见东西。 下方,几里外,师兄们与青柳大郎已经正式战。剑气与漩涡相撞,时不时就把地面轰成一个坑。满池开的莲花都遭了殃,一片片荷叶连着莲藕被连根拔起,扔在烈日下灼烧。苏十三刚站过的那座白玉拱桥也不见了,林木成片摧折,剑气激荡起金光迸裂。 于烟尘滚滚中,十二道白影围住了那一袭红衣。 红衣在烈日下鲜艳如血,袍角猎猎。 青柳大郎站在包围圈中,以一敌十二,却丝毫不见逊色。一双肉掌翻飞,快到只能看见一条条残影在空气中滞留。 每次青柳大郎抬起手,都会有一道极强烈的气流从他掌心中发射。 即便隔了数十丈远,苏十三也能够清晰看见有一团隐约的青白色漩涡,一直盘旋在青柳大郎周身。鲜红长袍上每一道衣服的纹理,都如有风云在扭转。 * 龙傲天缓缓地按下核舟,小心靠近苏十三所在的树巅,眼睛眯起,茶褐色眸子中有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苏十三扭头看见他,忍不住就将一张好看的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道:哎呀,他们打架,我又打不过被他们给轰来了。 那要么我送你回去吧?龙傲天笑嘻嘻地道。小兄弟,你要去哪里,鄙人可以载你一程。 苏十三眼珠子一转,本来是想去精舍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和眼前这人说实话。 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借口来推辞,就听见龙傲天笑了一声说:哎呀,我也傻了,你不去上课,肯定是回精舍啊。正好鄙人也要去,咱们同行吧! 说着跳下核舟,双手如虎钳般夹住苏十三。半强势半胁迫地,就往核舟中拽。 啊,啊?! 苏十三双脚乱踢,拼命往后躲。平生第一次,痛恨这十年为什么都在虚度时光,如今面对龙傲天,居然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这帮天杀的瞎子!原书最大的祸害、你们共同的敌人,龙傲天就要把小爷我掳走了!你们还打啥打?还号称要保护小爷! 苏十三悲愤欲绝。 正待开口呼救,冷不丁身后一软,腰后酥麻一片,原来是龙傲天点了他周身大穴。现在不光是说不了话,就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苏十三拼命地在云靴内勾动脚趾,发现完了,这次是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不能动。手指、脚趾麻木,张口再说不出话。 他就像个木偶一样,被龙傲天扛入核舟中放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宝宝 2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剑阁十三(修真)20 龙傲天从袖中掏出两枚下品灵石,气定神闲地发动核舟。他回头看了苏十三一眼,道:小兄弟,你与鄙人说实话,鄙人就放了你。咱们都是聪明人,何必要走到不愉快的地步呢,是吧? 苏十三气愤,想眨一下眼睛。发现现在连眼睫毛都眨不了。 龙傲天笑了一声,又耐心地与他道:你若同意,眼珠就往左边转一下。若不同意,你就不动。 苏十三试着往左转了一下眼珠,发现居然真的可以。 既如此,咱们就开始了。 苏十三定睛不动了。 你且与鄙人说句实话,你到底是谁,真实姓名是什么,如何与灵拂子认得的,又抢去了这十三的排位? 苏十三震惊,瞳仁剧烈微缩。 可真是个傻孩子!一句话就试出来了。龙傲天笑了,拿手背轻拍苏十三脸颊。 虽说是轻拍,但运足了暗劲。苏十三一张粉嫩能掐出水的脸蛋,立刻高高肿起来。红彤彤的。越发衬的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中,眼眸湿润有水光,特别可怜。 啧!别说,对着你这双眼睛,鄙人实在是忍不住龙傲天故意慢吞吞地笑着,一双茶褐色眼眸中恶意满满。忍不住要辣手摧花啊。 变态!大变态! 苏十□□复在内心骂道,但是他现在脸上一丝表情都不能动,只能眼珠子定定的看着龙傲天。 苏十三生怕再多动一点,就会被龙傲天窥出更多的秘密,所以眼珠一动不动盯着他。乍一看,好像是只活的木偶,有温度而已。 你肚皮内,一定在骂我。龙傲天笑话,但是眼睛却透露出一种猛兽吞噬猎物前的残忍。 说吧,你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勾搭上的灵拂子那个老东西?!剑阁凭什么收你?龙傲天说得极慢,唇角勾起,茶褐色眼睛中精光闪烁。 就我所知,剑阁收徒一向极为严厉,非天演所卜之人,不可能进入剑阁,更别说成为灵拂子的亲传弟子了! 啊!还有这种事? 苏十三肚皮内一声惊叫,但是他脸上不能动,幸好不能动,他想。只要控制住眼睛,现在龙傲天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能诈出更多的话了。 果然是聪明人吗,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苏十三暗笑。 这会儿他又得意了。 龙傲天自认为胜券在握,压根不理会苏十三一肚皮的骂人的话,反倒笑意越发的深沉,茶褐色眸子中似乎颜色变得更深了。他淡淡地道,虽然你眼下不能说,但是鄙人问一句,若是说对了,你就眼珠往左转了一下,明白了吗? 说着抬手,又要来拍苏十三的脸颊。 躲开!快躲开! 苏十三拼命在内心大叫。 大约因为急得厉害,苏十三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的东西,倒像是乳白色的沉香,特别的馥郁芬芳。那股热气噌地一下就从丹田处往上喷涌,从下丹田冲至胸口檀中穴,随即往上一路蔓延。四肢百骸,如同泡在一大坛陈年好酒当中,又浓又香又软,舒服的不得了。 苏十三眼珠子一动不动,任凭体内那股热流往上冲。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龙傲天的巴掌就要挨着他面颊时,苏十三甚至能够感觉到掌风扇动他脸上一层绒绒小汗毛 瞬息之间,苏十三已经往后飘出了十几米远,人在半空中无风自立,悬空站在半空。 脚下甚至没有飞剑。 他就那样飞起来了。风吹动衣衫猎猎,苏十三一头乱七八糟的马尾也在空中炸裂,长发如墨汁一般披散在身后。 人是俊秀无双少年郎。长发如墨汁一般,如同明月流水。一身雪白弟子袍,整个人都在空中发着光。 你!龙傲天怒目而视。大惊之下,竟忘记控制核舟,直接人冲到舷边,上半身往外前倾,口中疾呼道,你 苏十三远远地站在风中。突然得获自由身,他自己也觉得意外,但是面对龙傲天他不想认怂。 他笑的格外淡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笑如二月春风,又寒又利,带有莫名的令万物萌生的力量。 龙傲天同志,苏十三在空中笑着遥遥地道,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何止不是什么好人,简直坏透了! 苏十三心中想道。 同时他也很疑惑,为何龙傲天开口就说他抢走了剑阁十三的排位?难道这位龙傲天居然是读过原书的?究竟是同样身为穿书者之一,还是龙傲天作为气运之子能够有什么道具提前得知全书剧情?这也得好好的研磨一番。 苏十三心中这样想,面上却八风不动,笑得越发灿烂。 他想试一下这具身子,是否果真如原书中所言战斗力爆表,是一众年轻修仙者中最厉害的人物之一。 于是便如书中所言,从腰间冲下乌黑长鞭。试了试,将鞭梢当作利剑来使唤,使出了灵拂子交给他的第一剑万剑朝宗。 灵拂子其人,成名的屠尘乃是一把软剑,走的是柔弱胜刚强的路线。软鞭倒正是合适。 一剑出,在空气中激荡起万千朵剑花。 哟呵!居然比当日里在精舍中,灵拂子冲他出的那一剑更厉害。 苏十三立刻亢奋了。 他人随剑走,脚下飞快地蹬出一道道残影。 苏十三此时距离龙傲天其实已有几里路,但是空气中划开的气波推动苏十三疾速前行。几乎是在三息之内,他就已经抵达了核舟前。 龙傲天上半身前倾,人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仰面。一张脸上满是惊惶。 苏十三再不说话,一剑劈下万千朵金花,立刻将核舟击的粉碎。 龙傲天大叫一声,从空中往下直直坠下去。全身衣袍叫他割的稀巴烂,脸上也全是血痕,周身几百道血箭往外喷射,眼见着可能是不活了。 苏十三一击得中,心下十分惊奇。按下软鞭,往下探了一眼。 心道,呵,所谓气运之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第21章 剑阁十三(修真)21 苏十三靠近龙傲天,见这人居然鼻翼还在翕张,显然仍活着。苏十三拍了拍他的脸,报复回去。现在小爷我问你呢! 龙傲天眼珠子动了一下,也不知听清没有。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呛咳声。伴随着咳嗽,一股股血沫混杂着内脏碎片往外喷涌。 苏十三立刻往后离远了些,免得叫这些脏血溅脏了身上的白袍。 我问你到底是谁?苏十三原封不动地将问题还了回去。 龙傲天在咳嗽,并没有回答。 苏十三眼珠子一转,又道:你是穿书的? 龙傲天一愣,但是脸上却丝毫纹理都没有动。 苏十三并不知道这一句话就已经将自己的底卖了个朝天。他依然趾高气扬地提着小鞭子道:就假设你是个穿书的。哥们儿,你也太不厚道了!你想想,你来了这儿是气运之子、天选之人,你要啥有啥,光是后宫就让人艳羡。但是你呢,你做人也忒不厚道了! 苏十三絮絮叨叨,感慨万千。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阵极响亮的爆炸声。轰隆隆,仿佛从地底下钻出了一条土龙,脚下全都在震裂。 苏十三大吃一惊。低头一看,果然脚下云靴所踩的地方,泥土一寸寸皴裂,如同乌龟甲壳一般,呈不均匀的块状。 苏十三慌慌张张地一手拎起龙傲天。 他怕这厮身上的血污染脏了自己的白袍,刻意拎远了些,想着这人反正也活不成了,应该没什么祸害,回头慢慢地审问。 他拎起龙傲天抬脚就往先前离开的众师兄及青柳大郎处奔去。 在半空中,他脚下御风不沉稳,一不小心叫逆流的风偏离了身子,手中突然一松。他忙探手去抓,却见龙傲天快速消失在空气中。就好像是一滴墨汁掉进了宣纸般,慢慢晕染开,渐渐消失不见。 还有这样神奇的事情?!这操作也太骚了! 苏十三拼命催动脚下的风,想去抓住龙傲天。但是他越是着急,脚下风越是纹丝不动,只得眼睁睁看着龙傲天这家伙又溜了。 苏十三抓了抓头,无可奈何。正准备放弃吧,脚下夏风却动了。无声无息地,将他送至原先离开的白玉拱桥边。 他定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拱桥啊!荷塘扔出来的花都碎成了渣渣。众师兄身上白袍全都染成了斑斓的七彩色,灵大腰间多了一枚巨大脚印。而灵五不幸也在打斗中将假发给弄丢了,此刻也光着一颗脑袋,俊美的脸上血痕遍布,正红着一双眼睛瞪向前方。 苏十三顺着灵五的眼睛往前看,青柳大郎倒是负手而立,站在高处。一身红袍依然鲜艳如血,白玉面具完美无瑕,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清爽,就连头发丝儿都没有乱一下。 谁赢了,谁输了,一目了然。 魔龙尊者不愧是原书中战斗力排行前三的神秘人士!苏十三心想。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打招呼,如果打了招呼究竟站在谁这边? 虽说众师兄对他平日冷嘲热讽,但是出来闯江湖了,大家就都是一伙的。他自认是剑阁一份子,当然是要帮师兄们的。 但是青柳大郎这人,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对他就貌似没有明显敌意,甚至从来没有对他动过一根手指头。刚才打斗时,也记得先将他送离战场。 苏十三心思转了又转,张口欲言。 下方众人却都看到了他。 在烟尘滚滚中,一个身穿雪白弟子袍发丝如墨般披在腰后的少年郎正站在风中。脚下没有飞剑,也没有乘坐飞行法器,就那样逍遥而又漫然地站在风中,如同一幅画卷。 是传说中的,御风者。 十三?灵三眯起细长眼儿,显然觉得很意外。 灵玖却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十三,平常也不知道这位小师弟的口碑,满心以为这也是师尊大人的看家本领之一,心下即为欣喜。他笑呵呵地扬起手,冲站在半空中的苏十三打招呼道:小师弟,你这手露得不错!快下来,帮师兄们一起揍这家伙! 苏十三尬笑。 还打什么打?灵大阴沉着一张脸,似乎要将这天上的日头都给遮住了,浑身往外冒黑烟。 如今这地方都叫咱们给拆了,大家伙仔细想想,师尊来了该如何跟他交代吧!灵二一板一眼地接下大师兄的话,淡定收剑入鞘。 剑阁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谜一般的沉默。 这届神庙的掌管者轮到谁家了?灵十一问的有气无力。他是书生出身,同时也兼打杂,帮灵拂子负责管着剑阁一众老少的吃喝拉撒,记记帐本。于银钱一事,问他就对了。 灵大阴沉着脸,不吱声。 灵二脸色也不太好看。 灵十一心咯噔一沉,颤抖的目光逐个从师兄们脸上扫过去。 倒是灵十,因为一向性子直,也不知众人为啥明知道却不说,顶着两团蹂.躏成团子的丫髻,扬起尖下巴,鼻孔内喷出两道白气。 分卷(14) 灵十先是大咧咧骂了句娘,随后才郁闷地道:这届轮到掌管神庙的,不就是那仙阁嘛! 空气中一片安静如鸡。 灰尘弥漫了众人的眼。从苏十三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这架打完了,师兄们好像更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木木 2瓶;千落影寻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剑阁十三(修真)22 一阵温柔的小清风打着旋儿,托住苏十三。 苏十三赶紧趁着这风,下到众师兄面前。他刚接近,就听见一向最为沉默的八师兄开口淡定地道,要么,这次给师傅熬上一百年的香丸? 其他几位师兄皆纷纷侧目,怒。你这厮却有脱身的法子!我等如何是好?! 从灵大开始,各位师兄都是不事生产的人。除了会打架,还是会打架。 众人愁的不行。 灵十喷了那一句话之后,像是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吱声了。青衣美人灵七招招手,把灵十护在身后。他倒是有闲情逸致,从腰间抽出洞箫,试了试音,呜咽如冻流声。 哎呀,听起来就跟号丧似的,别吹了!咱已经够穷的了。灵四不耐烦地皱眉。 灵六揉着一双屎糊了的眼睛,慢悠悠地道:要么去仙阁,把那管事的揪出来揍一顿。谅他就不敢告状了。 灵十一嚎的就跟晨.勃一样,亢奋道:万一打起来,咱把仙阁也给整塌了,那更要被师尊揍死! 苏十三没跟上众人话题,呆站在人群中发愣。在他对面,青柳大郎正贪婪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玉面具后,那视线火辣辣的,如同一团烈火般。烧的苏十三浑身不自在。 又来了!那股被猛兽盯上的心悸又来了! 为了掩饰心慌,苏十三掉头不看青柳大郎,转而与众师兄搭讪。你们究竟在聊什么啊 他突然顿口。 刚才下来时没觉得,现在他脚下踩的明显不对劲!既不是桥,也不是荷塘边的青砖,而是个坑啊!师兄们或高或低,各自站在不同的水平线上。有的因为在坑里,从他角度看,显得比他矮了半截,一眼望过去,那人只剩下了上半身。有的则在平地,看起来又高又大半截铁塔似的。而有的则更狠,直接站在了深深的渊底,脚下踏着一根枯枝,好悬没有掉下水去。 这里不仅不再是风景如画的莲塘,反而比夷为平地更为糟糕! 苏十三视线放的远了一些,一看原先的那排精舍也不见了。 他愣愣地调转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咔声。 再往左前方看去,神庙学堂所在的那座宫殿,倒是看起来悍然如故。 苏十三立即开心了,还好还好,这宫殿一看就贼贵,赔不起啊! 他赶紧手一指,笑出了两排雪白糯米牙,与众师兄说道:你们瞧!神庙学堂不是还好好的吗? 话还没说完,就见地下的裂缝越扩越大,一条条如同银蛇般的剑气从脚下逐步扩散开来。如有万千条毒蛇在众人脚下肆虐,楼宇摧折,树木从中断裂成无数碎片。一秒前在苏十三眼中还悍然如故的宫殿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从顶部折叠成三段,一段压着另一段,金玉相击,碎裂时掉落的赤金色铜片如同落了一场盛大的金雨。 原来是刚才众人与青柳大郎过招后,那些剑气都被强行压入地底,如今才渐渐散开来。 地裂山崩都不足以形容此刻苏十三的体会! 他只觉得全身毛孔无一处不在尖叫,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于黑烟浓雾当中,他只感觉到一个灼热的怀抱突然纳他入怀。 有人将他拉起,快速塞入怀中,遮住了他的眼耳口鼻。 苏十三拼命想逃离,想要呼吸,那人却从他头顶闷声闷气地道:仔细!这地方不能待了。吾带你走。 苏十三还待挣扎,就听见身后断裂摧折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的惨叫哀嚎声中,隐约可听见一众师兄亡命奔逃。不断有飞剑划开空气,自他身畔飞掠而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十三仍不服气,一定要将这件事问的明白。 他以为自己吼的很大声,声音出口,才发现已经变得又细又小,如同蚊虫在哼哼。 那人倒像是听见了一些,沉吟片刻,才道:吾也不知,原来神庙居然如此脆弱。 苏十三眼前浮现神庙那巍峨的二十四根廊柱、汉白玉的九十九级台阶、高耸入云的顶楼学堂大厅再咂摸了一遍脆弱这词,竟无语凝噎。 那人仍在继续发牢骚。怪只怪他们灭天界这帮子人,太抠门了!居然将学堂建在如此脆弱的一个地方! 苏十三:脆弱的是神庙嘛?您老确定?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回掳走他跑路的是那位魔龙尊者。咦?这尊者倒是对他很有些不同,不管发生什么,第一件事就是拐带他跑路。 苏十三莫名,又理不清这种奇怪的直觉。 咳咳,到了哪里了?苏十三问道。他扯住青柳大郎的衣袍,努力呼吸了一口气,又道:呃,你倒是说说如今到底怎样了? 青柳大郎闷声闷气。还能怎样?神庙塌了呗! 他说的轻描淡写。 苏十三茫然四顾。 心道,坏了!小爷我第一天来上学,就闹出了祸事!为了小爷我,师兄们与这位魔龙尊者居然将学堂给打塌了! 他终于明白过来方才众师兄们愁苦的是什么了! 他现在也愁苦。 这么大一座神庙,他上午来时分明见到它占地足有几百公顷,门高达几十丈,那高门上匾额所题的两个字,每个字都有他人这么长、这么大!殿堂内,皆以赤铜色金砖铺地。门下的廊柱都是汉白玉可见这个地方有多值钱!他们将如此金碧辉煌如此值钱的一个地方给打没了,如果学校的校长要去找他师父赔钱,那可如何是好?! 苏十三顿时也萎了。 这时,耳边的风声突然变得轻快起来,身上也不再有那粘腻的滞重感。 苏十三尝试着睁开眼皮。刚才他睁眼时只见到一片黑暗,热乎乎的气息熏得他有些头晕,此刻再睁开,居然能够看见巴掌大一块半透明的红色布料。透过这块红布,依稀可窥见外面纤云飘渺,有楼阁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咱们这是到了哪里?他好奇地问道。 过了许久,青柳大郎才回应他。神庙既然塌了,逍遥山又不要你。宝十三,要么你随吾一同周游四海去吧? 不要!苏十三立刻否决。师父没说不要我了,只不过是 他语塞,想起出门前不知谁在他屁股上踹的那一脚。可见众师兄原是不待见他的。这次的事儿,说的好听呢,是将他送来神庙上学。说得不好听,他是被撵出来的。 孤零零投身于这个陌生世界,在过了十年混吃等死的小日子后莫名其妙被人一脚踹出门的苏十三更加丧了。 他们真的不要他啦,苏十三丧丧地想。 青柳大郎在云头中加快速度。白玉面具下黄金竖瞳却偷偷地瞄了一眼怀中摁着的这颗小珠子。果然,宝贝儿闷头耷脑的不吭声了。 有效!这招离间计果然有效!青柳大郎心中暗自得意。 再加把小火,他就能将宝贝儿拐回山洞啦!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你拐带! 大郎:不,宝贝儿,咱们这叫私奔! 第23章 剑阁十三(修真)23 眼见得青柳大郎奸计就要得逞 谁料苏十三却突然清醒过来,刷地从他怀中探出脑袋,拼命扯开遮挡视线的那块半透明的红色布料,口中大叫道:不行!就算师尊不要我,我也得先回趟剑阁。 回去作甚?青柳大郎气闷。 苏十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是剑阁弟子。当日叫天雷劈的无处可逃,是师尊将我捡回去,喂养了我十年,又助我化为人形。咱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苏十三一板一眼,神色酷似灵二,只是远比灵二生的嫩。 宝贝儿这模样倒甚是少见! 青柳大郎瞧得目不转睛,口中故意迟疑道:这,吾与你那师尊,不太对付 苏十三笑了,眼儿弯弯,眉目无双。他道,我知道。所以说你送我去剑阁就行,我回去见师尊。 你见了他后,还能走得成吗?!青柳大郎心道。 于是他立即改口,声音温润如玉。如此,吾对于神庙坍塌一事也需负些责任,便与你一道同去吧! 苏十三想了想,有这位尊者去,想必师兄们的惩罚不至于那么严重。 也好。他点头。 青柳大郎见他同意,满心欢喜。却不知道原来他家宝贝是抓他去背锅哩! 两人一道,又在空中调转个方向。原来青柳大郎已经快冲出北俱芦洲地界,就将到达深海了,此刻又掉头朝剑阁所在处飞去。 剑阁所在,原是北俱芦洲灵气最旺盛的一个地方。 十年前苏十三闯入逍遥山时没有修为,看不出这座山头有什么名堂。此刻他再与青柳大郎在半空中往下看,一眼便见到逍遥山上方笼着翠青色屏障,犹如一块流动的半透明状的碧玉。 他惊奇地手指向那处,道:这是什么? 此乃灵气。青柳大郎耐心地说与他听。天生万物,皆需要灵气喂养。无论生而为人,或生而为龙,吾等都是一样的。 他觉得这样说,苏十三应该明白他的出处与身份了。 谁知苏十三脑袋里转的沟回却与他不同。如此说来,任意一块石头也能够在这灵气中化为人形吗? 青柳大郎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想吐血。石头怎地能行?至少要有灵根灵窍,能生出灵智吧?! 苏十三有些不服气,那孙悟空是怎么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转念一想,也对啊!这位大郎同志不知是否和他来自同一年代,正好趁此机会套套话。 苏十三靠近他,道,那你说齐天大圣是咋回事呢? 齐天大圣?青柳大郎表现的极为诧异。 坏了!可能不是一个地方。 收齐七龙珠然后召唤神龙?苏十三又换了一个。 七龙珠?青柳大郎更加茫然了。 他是龙墟王族。 龙墟自然是有龙的,远不止七条龙。 但他却没听说龙珠还能收集齐了送人的! 眼下这宝贝,他千方百计用龙血喂养了五百年。千年前,他更是对这宝贝小意温存地哄了上千遍,拼命想将其哄成龙珠。这宝贝,是他青柳大郎视作终生伴侣的存在。 于一条龙而言,再没有比龙珠更珍贵的宝贝了! 怎会有人将龙珠送出去?!他愤怒地攥紧了拳头。 苏十三吆喝一声,头往后仰,避开青柳大郎袖中振起的疾风。不是就不是吧!别激动!那大郎同志你说,你到底是从哪旮旯穿来的? 终于问了!他家宝贝终于问他啦! 青柳大郎微微一笑,唇角上扬,自认为做了一个十分温柔迷人的表情,这才小心地两指拈起苏十三鬓边一缕长发,道:十三,吾来自龙 大胆狂徒!一道冷冽泛杀气的怒斥声突地奔袭而来,打断了青柳大郎的表白。 青柳大郎气结。与宝贝在一起时间总是如此匆忙,他至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扭头十分不耐烦地道:灵拂,吾与你相识千年,话也说了,架也打了,你究竟要怎样?! 来人居然是师父。 苏十三赶紧往下看去,果然,就见灵拂子脚踩飞剑站在不远处,冷冷地冲他们望着。 十三,过来!灵拂子朝他招手。 苏十三本能地抬脚就要走,不料却被青柳大郎拽住。 不许去!青柳大郎拦道。 苏十三皱眉。 不许?你是哪门子的客人,哪里轮到你不许?!灵拂子冷笑。 青柳大郎淡声道:灵拂,你我心知肚明,十三并非你灭天界中人。你强行留人在此处,后果堪忧。千年前那场祸事,吾须负责一半,但你逍遥山却也要负另一半的责任。 你!灵拂子大怒,催动脚下飞剑,瞬息间便到了他俩面前。 两位大佬都是怒目冷眉,空气滞沉。眼见着一场毁天灭地级的大战一触即发。 停!快停下!苏十三赶紧卡在两人当中,蹦出来大叫道。每次见面你们都在打架!师父,他转头朝向灵拂子,一脸诚恳。师尊大人,您先听我说一句。 灵拂子冷冷地看着他,掉开视线。 苏十三松了口气,又转头向青柳大郎道,这位尊者同志,他想了想,实在不知跟这位该说些什么,因为实在不熟。他尬笑一声,道,呵呵,尊者,我虽不知你为何一直如此热情(太热情了!就是一直爱动手动脚),但是想来你对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何止没有恶意!青柳大郎微微一笑。心想,你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苏十三不知他心里想什么,仍在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刚才在神庙,我已经充分见识了你们的动手能力! 强! 太强了! 你们一动手,就把神庙给整塌了。 你与师尊,一旦打起来,估计没有个三天三夜,打不完。 恐怕还得翻倍,灵拂那家伙,勉强能在本尊手下走个三年吧!青柳大郎暗想。 哼!三十年,三百年,贫道都陪你!不死不休。 灵拂子:傲娇脸.jpg。 第24章 剑阁十三(修真)24 苏十三笑的一脸苦逼。心想,小爷我又不是男主,又不爱修仙,在这世界里除了打打杀杀,连个妹子都没见过。小爷我容易吗?!得,咱别废话了,大家都省省心,早日走剧情线吧。 因此苏十三认真地对这两位大佬道,师父,尊者,你们有所不知。在神庙,我虽没上成学,却遇见了一个极其奇怪的家伙。 灵拂子挑眉。 青柳大郎凝眸。 苏十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那人姓龙,唤作龙傲天。 灵拂子倒抽一口冷气,清泠泠地道,是他! 怎么,师父你认识他?苏十三十分惊奇。 按照书中剧情,灵拂子分明是在天元十三年春天才收了龙傲天上山。没道理!经他篡改过剧情后,灵拂子居然还知道这个人?! 分卷(15) 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苏十三一叠连声地追问。 灵拂子欲言又止。 青柳大郎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在核舟中见过的那个贼眉鼠目金光闪闪的青年。他立刻怒目灵拂子。这样一个杂碎,你是怎么结交上的? 灵拂子本来正要说话,被他这样一激,口气立刻很冲,声音像淬了冰渣子似的。怎么,贫道难道就不能认得你认得的人? 青柳大郎鼻孔朝天,居高临下地乜了灵拂子一眼。果然,灵拂你就是酷爱捡破烂儿。这天下间什么样的杂碎,你都认得。 灵拂子揎拳攘臂,抓着怀中拂尘就开始灭天界国骂。 苏十三目瞪口呆,左瞧瞧,右看看。师尊与青柳大郎一人一句,正式进入酣战。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红袍如血。 一个站在飞剑上,一个踩在云头。 两人看起来都是男神级别的大佬,现在却面对面手指乱戳,唾沫星子横飞,对骂不休。 这画面实在太迷。 苏十三简直没眼睛看!他让这两人吵得头晕,只得仰天大叫了一声。停!都给我停下! 他从没在灵拂子面前如此强势,嚎完了,难免心虚,偷偷抬目去瞧。 灵拂子果然收住了口,手中拂尘丝一片片雪白的早已绵延至数米外。有几根弦,几乎就要落入苏十三的眼睛里面。 苏十三忙抬手拨开拂尘丝,认真地、诚恳地对灵拂子道,师尊大人,你们两位吵起来肯定也得三个月他说的极其艰难,顶着灵拂子冷到仿佛要将他剁成渣的目光,又开口继续道,这样,你们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宝啊,十三你说!对着他,青柳大郎声音立刻极为温润。 苏十三深呼吸一口气,道,这个龙傲天,刚才在神庙的时候,试图将我掳走 青柳大郎目光一沉。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到你,你伤到哪里了,给我瞧瞧。 青柳大郎显然有些慌,话语错乱,原本就不太流利的灭天界官话更加生硬了。 灵拂子也有些诧异,皱眉道,这厮是为师在收灵二那年,在山下市集遇到的。当时分明是个无依无靠的乞丐小儿!这厮如何进了神庙?他拿的是谁家的弟子牌? 苏十三急道,重点不是他如何混进神庙的师尊!重点是,这个人他有一种神鬼莫测的本领。他掳走我后,将我周身大穴封死了,然后在核舟中不知为何,我竟然能够冲破他的禁制,凭借一股灵气得以脱身,反倒将他打了个半死。随后弟子拎着他,打算带回去审问,谁知他却凭空消失了。 如何个消失法?灵拂子追问。 就是,他突然从我手中掉到半空,然后就像被什么东西吞掉了一样。苏十三形容道,有些迟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当时他身边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却好像是能够撕裂空间一般。弟子分明看到,在他即将消失的那一刻,空气中有一道极细的白线。 有多细? 大约比头发丝还细些。苏十三不太肯定地道。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对视一眼,都在双方视线中见到了肯定答案。 这厮是偷学了九嶷山的织梦术。灵拂子道。 青柳大郎点头。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得打个你死我活,这次倒是难得观点一致。 苏十三记下这个新词,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苦于前世读《噬天》这本书时他还是个无知无畏的21世纪大学生,对于网文向来一目十行,道具招式门派之类细节从不细看,最多只记得男主拿手的那一招。到底原书中有没有提起过这织梦术,他却不甚确定。 这术法会如何?他问灵拂子。 答他的却是青柳大郎。 这秘法能够撕裂空间,去往过去、未来以及任意一个时间点。只是据说在在这个撕裂开的时空内,施术者就如同在梦境中一般,只能观望,甚或亲身经历,却不能改写任何过程。青柳大郎说的极慢,似乎怕苏十三听不懂,不时拿眼光瞄他。 苏十三却秒懂了。敢情就是回去看个电影啊!刺激!这玩意儿,值得拥有! 但龙傲天是个连弟子都打不过的人,难道织梦术人人都能练?苏十三转了下眼珠子,扬起脸,充满希冀地问道。 这个却是闻所未闻。灵拂子表情凝重。 Biu一声,苏十三听见了梦想泡泡破灭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龙傲天连我都打不过! 大郎:宝贝儿,你很快就会发现,能打过你的人,也没几个。 苏十三:(认真脸)究竟有几个? 大郎:(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就一个。 苏十三:谁? 大郎:你师尊!剩下的都被为夫打死了。 苏十三: 第25章 剑阁十三(修真)25 倒是九嶷山向来择徒极严,据闻百年来师门中并无亲传弟子。偌大九嶷,就一掌门。六十年前,庚桑道长不得不被迫去四海八荒寻找具有天资的徒儿灵拂子沉吟不决。 那,这乞丐小儿从何处习来的织梦术?青柳大郎看向灵拂子。 贫道未听闻这位掌门人回归呀,奇怪,这件事果然可疑。灵拂子皱眉。 苏十三咋舌。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在龙傲天手中必然有类似系统一样的道具,那系统可告知龙傲天剧情,可赠送龙傲天道具,甚至还会提示他主动获取通关帮手的好感值。 难怪龙傲天对着青柳大郎如此惧怕,拿他下手时却毫不手软。 苏十三突然想起,龙傲天并不能十分确定他的身份,且一再质问他为何能入剑阁。 可能因为他是个汉子吧! 苏十分想,幸好小爷是个男的。若如原著中一般,是个妹子,这样惊人的盛世美颜如果叫龙傲天撞见,怕是那厮当场就使出美男计,将小爷我撸回后宫逍遥快活去了。 苏十三脑海中自动散发出各种不可描述的画面。一时是龙傲天用大拇指摁在他唇上摩擦,一时又是龙傲天狂野地单手撑在白玉阆柱上试图对他壁咚 苏十三瞬间汗毛倒竖,哇地一声,扭头在云层中吐了个翻江倒海。 十三你怎么了,难道是用的灵力过多,不舒服了?灵拂子关切地问。 青柳大郎则更直接,一把将苏十三拉入怀中,也不顾苏十三吐的污秽之物,双目紧紧盯着十三。 苏十三本就是小麦色,面皮不白,反倒是一层淡淡的暗金色。此刻一难受,暗金色下泛起病态的惨白。也亏得青柳大郎不嫌弃! 然而在苏十三心中,此刻他一定是我见犹怜,柔弱无依,特别适合扮演病美人。 他脑海中正在过着与龙傲天的各种不可描述,下意识对于男人怀抱更加抗拒。 青柳大郎这么一拦,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古怪,便拼命拳打脚踢,要挣扎出来。 灵拂子见状立刻帮忙,拂尘一掸,拂尘丝像绳索一样缠住了苏十三的身子拼命向外拉扯。 青柳大郎则双臂如铁箍,紧箍不放。 双方力量拉扯中,苏十三原本只是觉得恶心,但是灵拂子与青柳大郎的灵力在相撞中不知不觉有一些渗入了他的身体。 坏了!小爷我真如师父刚才所言,有些不适了。 苏十三只觉得全身上下难受。一时间,如泡在沸水中,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蒸腾的他眼睛都睁不开,只想逃离这令人灼烧的地方。一时又好像掉进了千年寒潭,皮肤冻裂出成千上万道口子,游鱼噬咬他的伤口,拼命想钻入血管。 他昏昏沉沉,只觉得自己赤足站在刀尖上舞蹈,全身皮肤割裂,每根血管中都有火焰在跳跃。 他努力,再努力,撩起眼皮朝灵拂子投来求助的一瞥。 这眼神瞧的灵拂子心都有些酸,仿佛一瞬间又见到了千年前那个站在天瀑下大叫吾以吾身祭天柱的那个少年郎身影。 灵拂子心中一热,瞬间加大力度,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冲向青柳大郎。 这情景却与千年前极度相似。 灵拂子在即将接触到青柳大郎那身红袍的一瞬间,青柳大郎就已经树起了全身屏障。他却还记得把苏十三纳入屏障内,只是十三挣扎的太凶猛,两人灵力都在剧烈波动中。 苏十三如同在沸水中灼烧。他长发原就披散着,一袭雪白弟子袍鼓荡如钟。现在脸色也不再是暗淡的小麦色,反倒润洁如玉,整个人往外不断的一圈圈散发灵力。一时间,竟然胜过了灵拂子与青柳大郎。 三人同时进入一个无限次旋转的漩涡。 天地昏沉,如同白昼将夜。 在一片昏沉中,苏十三感觉仿佛听到了万千种花同时开放的声音。柔软花蕊自花苞中奋力挣出,一片片花瓣挣扎着发出颤抖的轻微声响,伴随有万千种无法形容的妙丽。 他在越□□缈的氛围中感觉到茫然,于香气馥郁中努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如压着万钧之重。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二人惊异地看向苏十三,随后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见到了震惊与惶恐。 不好!十三到底还是突破了。灵拂子心想。 坏了!又激发了宝贝的天赋。青柳大郎懊恼十分。 俩人不动声色,竭力地替苏十三护法。 然而苏十三自己却控制不了那体内喷涌而出的热流。他整个人此刻如同化身一颗巨大的星辰,或者一口孕育了万千灵气的灵泉,不断地往外涌现灵气。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合力建起屏障,试图不然这些灵气外泄。 逍遥山上空风起云涌,时间流逝速度异常,明显进入了另一个混沌时空。 第26章 剑阁十三(修真)26 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故的爱恨。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穿透暗沉无光的混沌,进入苏十三耳中。 他眨了眨眼,发现居然能模糊看到一些景象了。忙揉眼,再凝神仔细看去灵拂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他身旁,正站在离他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透明气泡内。 那是他的师尊灵拂子,却又不是这十年来他每日惯常见到的那个。 透明气泡内站着的那个灵拂子明显很年轻。 苏十三不知道怎么形容。灵拂子是个修仙者,修仙者不老几乎是个人尽皆知的常识。可他就是一眼看出,站在气泡内的那个灵拂子太年轻,不足二十岁,一身雪白弟子袍,长发束成马尾,白玉般的鸭蛋脸吊成了马脸,低眉沉吟,似乎正在与人说话。 苏十三再揉了揉眼,凝神注目,调集周身灵气看去。 气泡内的那个灵拂子又说话了,长眉微抬,目光森寒,声音也冷冽的很。明尊,我唤你一声尊者,你须尊重龙墟赐你的身份,不要没脸没皮,净在此处纠缠! 明尊?苏十三记得那日灵拂子持屠尘闯入他精舍内时,所要寻找的仇家便是明尊。 此刻与灵拂子说话的,想必便是此人了。 明尊到底是谁? 苏十三好奇极了。 吾只是来你逍遥山借个宝贝。声音温润如玉,官话却说的不太好,语调十分生硬。 苏十三震惊。 这,这声音,不就是那位魔龙尊者吗?! 这家伙怎么外号这么多?记着太费劲了! 宝贝?气泡内的灵拂子咬牙冷笑。你分明是欺我师尊不在,故意闯山,明抢! 青柳大郎淡声地道,小气! 苏十三只能听见青柳大郎的声音,却不能如瞧见灵拂子那般看见大郎。他转动头颅,这才发现他居然没有头颅。 没头。没手。也没脚。 他被挂在了墙上。 暗金色的墙壁,从洞口投进来一条明亮的喇叭口白光,他一半沐浴在白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 灵拂子恰好站在那个投射白光的洞口,周身衣纹波浪般滚动不休,眉目也在发生细微变化。 片刻后,苏十三先是听见了一小段杂音,如同夏夜虫鸣于草丛,随后灵拂子那把辨识度极高的声音传进来。 不行,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去!灵拂子看起来很激动,声音激越,入耳有铿锵声。 苏十三这才发现,气泡内的灵拂子不仅年轻,而且手中还没有拂尘。 没有拂尘,那他成名的那把软剑屠尘藏匿于何处? 苏十三动了动,就听见一整排墙壁都在晃动,十几把剑在他眼皮子底下如同鲤鱼般,纷纷打了个挺。 苏十三 苏十三只觉得眼皮子狂跳。 他想,他大约知道自己眼下是个什么东西了! 一把剑! 神他妈又变成了一把剑! 苏十三内心一片呜呼哀哉。 自从穿入这本书后,苏十三感觉自己就压根没什么机会有人样。 十年前,他是一颗石头一样的珠子,随后长出一双鸡爪,再然后终于熬成人形。今日在逍遥山上空他不知为什么爆发了一下小宇宙爆发完,他居然又变成一把剑,还被人挂在墙上。 他丧的简直不能更丧了。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却还堵在那个洞口,不断起争执。灵拂子的声音越来越吵,隐约有几句飘进苏十三耳朵内,逼的他不得不听。 那把剑中寄居着一个来自异界的魂魄。师尊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命我一定要守护好这座山。明尊,你讲些道理好不好?须不是我不借给你,而是不能外借,此乃逍遥山镇山之宝! 青柳大郎原本一直温吞的声音陡然转为亢奋。镇山之宝?你既如此说,吾今日必须得瞧上一瞧! 灵拂子恨的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噫!灵拂子说的约莫就是小爷我?剑?镇山之宝?来自异界的魂魄?师尊你年轻那会儿,未免知道的太多了! 苏十三不太有气力地朝洞口投去一瞥,见灵拂子与青柳大郎终于放弃了对骂,开始动手。 气泡内的灵拂子衣纹不断波动,手中提的却是一根类似长棍的家伙,紧紧地用青布裹着,这,这瞧不清是什么武器啊! 苏十三费劲巴拉地瞅了半天,那灵拂子却如一只被人提在手中牵线的皮影般,手脚乱舞,光影流动的不甚分明。压根瞧不出逍遥山中所谓第一凶残的影子! 反倒怪可笑的。 更奇诡的是,与灵拂子对打的那人始终不曾露面,只偶尔露出红袍一角。 兴许是洞口那两人在打斗的缘故,光线忽明忽暗,落在苏十三身上的光斑明灭不休。 锵! 锵锵! 墙上挂着的众多长剑振动的更加凶猛,发出尖锐啸鸣。一个个如同得了羊癫疯似的! 苏十三没好气地想,打吧!随便打!最好把这地方也打塌了,小爷我好再变回人样。 可惜天不从人愿。 分卷(16) 苏十三不想去看,那两人偏偏打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山洞前的光越来越暗淡,眼见着灵拂子在透明气泡内悠悠忽忽,荡到他面前,青柳大郎也终于露了脸。 咦,青柳大郎居然也很年轻,居然还没有戴上白玉面具。一头狂野长发直披到地,又长又直,狂流直下三千尺。发丝是极其罕见的亚麻青色。 那张脸,完美无暇。与苏十三梦中所见到的那个红衣人一模一样。 没戴面具的青柳大郎白的晃眼,几乎在山洞中闪耀成了唯一的光亮。 他手中执着一把剑,很长,很锋锐。 苏十三认不出这剑有什么名堂,直觉应该是把大杀器。 灵符子持着手中那根裹住青布的棍状武器武器,与青柳大郎乒乒乓乓眨眼间就过了上百招。 空气中产生巨大的气流波动,整个山洞都在晃动。 苏十三觉得自己大概就快要掉下来了,旁边的十几把剑更是厉害,嗡嗡嗡叫的他头晕眼花。 坏了,在这山洞震塌之前,小爷我怕是要聋。苏十三想。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这章是前尘。 第27章 剑阁十三(修真)27 更糟糕的是,灵拂子显然打不过青柳大郎。 这气泡内的灵拂子年轻也就算了,手下甚至还不太具备完整的剑招。过招时破绽百出,就连苏十三都能够看出异样。 眼见着灵拂子一招落败,空门大露,青柳大郎快速用手中剑制住灵拂子,转身,抬手就取下了墙壁上的苏十三。 你要拿小爷我去做啥?苏十三在内心大叫。可惜他现在没有嘴巴,发不出声音,只能突突跳动不停。 他明显感觉到那双白玉般的手持起他之后,那熟悉的火热灼烧感遍布全身,烫的他心中越发难受。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咦,这是个什么?青柳大郎将苏十三变身的那把剑反复掂在手中,却并没有瞧出什么特别处。 从青柳大郎的视线落下去,只见到一把通体翠青色的小剑,体型比一般剑要短许多,宽窄只有三指,甚至没有剑鞘,就这样光.裸.着。墨玉般的剑心,中有一汪碧青色,像流动的水。 在山洞内的强光下,能够依稀见到半透明的材质。晃了晃,微有龙吟声。 青柳大郎举起剑,眯起眼,对着光线仔细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来,唇角却早已勾起。宝贝儿,你叫唤的真动听。 灵拂子气咻咻地想要扑上来,但苦于周身大穴被制,他勉强只能冲破其中三个穴位,刚往前冲了一步,便四肢僵硬地扑倒在地,砸起一地烟尘。 灵拂子大急,口中叫道,那剑不能拿走,如果拿走,灭天界要出大事的! 青柳大郎回头望了灵拂子一眼,不屑道,能出什么事儿?难道这天还能塌了不成?! 说罢,大笑着扬长而去。 两人出得山洞外,哦不,一人一剑出得山洞,苏十三再次感受到了刚穿入这本书时的那种奇妙感受分明没有眉目五官,没有手脚,他却能清晰看见并感知外界所发生的一切。 远处是浩渺河山,烟云笼罩下农田绵延不见尽头,时不时有鸟雀于林间歌唱。 眼下显然青柳大郎正在一路走下去,而不是这个修仙界所惯用的御剑或驾云。 青柳大郎手里提着他,高高兴兴地一路往下走。 风声轻松地飘过苏十三耳畔。他大约能够感觉到,从这只白玉般的手中所传递过来的欢喜。 他抬眼四顾,咦,这地方有些像逍遥山,却又不像他后来所待的那个逍遥山。 这里明显山势更为平缓些,四季如春,有许多他从未在后来逍遥山中见到的奇花异草。成群结队的蝴蝶在他眼前翩跹飞舞,弄得他鼻尖发痒痒,很想要捉一只回去。 苏十三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这里才是原书中应该描述的逍遥山,还是他穿过来那个山势陡峭氛围寒冽的地方才是剑阁所在。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但脑袋却迷迷糊糊,叫青柳大郎这家伙上下左右颠地有些想睡觉了。 他困倦地,昏昏沉沉地想,这家伙当年抢走的宝贝居然就是小爷我?那当初灵拂子所说的来逍遥山中抢亲那又是怎么回事?他提着小爷我,难道是要拿去当做抢亲的聘礼吗?新娘子是谁?小爷我来了这本书中,就没见过一个妹子!哪来的女人?! 他到底抢的是谁家姑娘,和灵拂子有什么关系? 想得太多,思前想后也不得正解。 苏十三索性半迷糊地打了个盹,体内不安分的那股灼热却始终没下去,熊熊地在心口处燃烧。别人燃烧是热的,可他只觉得冷。奇冷。 他下意识地在青柳大郎手中跳了跳,缩到他掌根,将自己的剑心紧紧贴住青柳大郎的劳宫穴。 那处源源不断散发出的气息,令他很是欢喜。 苏十三放心地睡了。 青柳大郎提着他一路行到山脚下,暖风渐渐停止,阴影多了起来。苏十三勉强撩动眼皮,入目是一片平和景象,只是没见着什么镇子。 方圆百里,寥落无人烟。 苏十三看得简直绝望,难道这家伙要提着他一路走下去吗?这得走到何年马月?! 谁知青柳大郎却在山坳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找到了一匹马。 一匹枣红色的马系在树下正悠闲地吃草,见到他们来,马蹄轻动,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青柳大郎解开栓马绳,一人一剑跨上马背,将苏十三颠了颠,自言自语道,噫!这宝贝倒是挺短。你和溯天,怕是不能好好相处。据说还有剑灵?也不知灵拂那小子是哄吾呢,还是此话当真。 借着山脚下的日头,青柳大郎举起苏十三变作的那把小剑又照了照。 这次苏十三觉得光明显是有热度的,透过他的身体,暖融融的,心中有一股奇怪的什么东西在涌动。像是感受到了风暴即将来临,又像是灾难来临前奇异的第六直觉。他在内心大叫,快!快躲开! 但是他没有嘴巴,喊不出声音,青柳大郎也听不见他的心声。 于是青柳大郎继续将他牢牢地攥在手中,双腿轻夹马腹,口中吁了一声,悠哉悠哉地沿着逍遥山山脚往前方缓缓地走去。 这马却不疾驰,只是沿着小风轻快地跑。渐渐的上了官道,经过了几十家散落的村户。 眼见着前方就可以入城了,天空上方突然积聚起大团的黑云。黑云如有实质般,压在他们头顶。 云层越压越厚重,沉甸甸地吞噬了一切高处,就连回望逍遥山时,也只能见到山腰,山峰处仿佛叫巨人持斧头砍成了碎片。 天空只剩下了半边。黑云中有流火倾倒,灼灼地燃烧在二人头顶。 耳蜗内轰鸣声连绵不绝,处处都是积聚的雷声。不时有手臂粗的金色闪电在云层中蹿出,Z字形劈入地底,然后沿着劈开的地缝快速往四面八方拱动。 天上地下,犹如无数条龙蛟同时在狂舞。 风中弥漫着疯狂的味道,大片潮湿的风。有什么东西扑到苏十三身上,又咸又苦。滞重的,如血。 苏十三在风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马背上的青柳大郎也诧异地抬起头,一双眼睛转为黄金竖瞳,瞳仁内映射出半座倾倒的天空。 灭天界的天,塌了。 第28章 剑阁十三(修真)28 十三,十三快醒来有人唤他。 苏十三拼命想睁开眼,却觉得脑海中轰隆隆依然充斥着电闪雷鸣,仿佛那天塌地陷的场景依然还在眼前,砸的他亡命奔逃。 很快,有什么东西轻轻拍在他脸颊上。一瞬间就勾起了他被龙傲天拍脸的不爽回忆。 他大怒,咆哮了一声:谁?谁他妈敢打小爷我?!说着肚皮一弹,鲤鱼打挺地从地上站起来。 咦,站起来?! 他惊异地自我打量了两眼,果然,他现在又有手有脚,恢复成人样了! 哈哈哈哈哈苏十三双手叉腰,仰天长笑。 坏了,宝贝儿又变成疯子了。青柳大郎愁苦。 灵拂子暗道,都怪青柳大郎这厮!将他好好的弟子十三又给整成疯癫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均是怒目圆瞪,心下都觉得对方才是罪魁祸首。 苏十三笑完了,这才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眼前的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又变老了,身边也没有气泡了。 青柳大郎依然戴着白玉蝴蝶面具,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用一根白玉簪簪的齐整。 灵拂子手执拂尘,垂眉敛目,看起来颇有得道高人的形像。 苏十三抬手,擦了下眼角笑出的泪花,语声仍带着笑后的尾颤。师父,这位大郎同志呃,所以咱们眼下是在哪里? 他这话问的倒也不奇怪。因为先前他们在逍遥山,在刚才似真似幻的景象中他记得也是在逍遥山。虽说于幻境中,后来青柳大郎骑马带他离开了山脚,却到底那个梦没做完,而如今他再睁开眼,不仅恢复了人样,而且居然是身处于一座极其恢弘宽阔的大殿当中。 地面都是赤铜,四周空荡荡一无长物。三个人站在这里越发显得渺小,头顶苍穹足有几十米那么高。他虽然话说的极轻,在空气中依然振荡出轻微的回声。 这里就是神庙了。灵拂子淡然地答了他一句,然后皱眉关切问道,十三,你方才受到剧烈灵力波动,可以有什么不适? 不适?苏十三想,小爷我不适大发了!你们刚才那么一搅和,害得小爷我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恐怖的梦,这种惊悚、这种刺激,我特么该跟谁说? 他呲牙,口不对心地道,没有没有,师父你多虑了。 可是方才灵拂子欲言又止。 刚才你说梦话了。青柳大郎认真地说罢,也不管灵拂子投来的愤怒目光,径直对苏十三抬起手。白玉般的修长手指几乎触到苏十三的睫毛。 苏十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青柳大郎立刻露出受伤失望的神色。 奇怪,尽管隔着一层白玉蝴蝶面具,苏十三却依然觉得,与入梦前相比,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说,先前他见到这位青柳大郎,只觉得惧怕,想离原书中这位反派魔尊远一些。但是经过了这场幻境,眼下他居然能够穿透面具以及一切的屏障,轻易感知到青柳大郎的喜怒哀乐以及面皮下极轻微的情绪波动。 眼下他分明感知到青柳大郎心中的想法 那是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在疯狂叫嚣宝贝,宝贝快到我这里来! 靠,这他妈是什么直觉?! 苏十三越发震惊。他噔噔噔一连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对着青柳大郎摆手道,说话就说话!你,你给小爷我站稳了,别老动手动脚的。 噗嗤一声! 苏十三震惊地抬眼看去,远远的,居然是一向冰雪雕就的师尊大人勾唇笑了。不仅勾唇,甚至还破了音。 随即在苏十三越发魔幻的目光中,灵拂子哈哈大笑,以手捶地。 苏十三觉得这世界怕是幻灭了!眼下,可能是另一个幻境。不真实,太他妈不真实了!师尊大人这是怎么了?练功不慎,提前走火入魔了吗?! 灵拂子盘腿坐在地上,原本手持拂尘,现在却将拂尘扔在一边,以手捶地,越笑越夸张。一头青丝贴着头皮簌簌震动,眼见着就连头顶的那支千年乌木簪都簪不住他的骚气。 青柳大郎则面色沉沉,如同一口大黑锅。也难为他,这么白的一个人,硬生生将脸憋成了紫黑色。 苏十三想憋,结果也没憋住,忍不住哈哈哈仰天大笑。 空荡荡的神庙赤铜大殿中,回荡着逍遥山剑阁师徒二人疯癫的大笑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十三才好不容易咽下笑声。他感觉到隐藏于青柳大郎心中那些叫嚣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萎,睁着嚣张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扁着嘴。这种强烈反差特别的二哈! 苏十三拼命憋笑,对这条戴着白玉面具瞧起来大佬级的二哈道,呃,话说大郎同志啊 青柳大郎立即抬眼看向他,黄金竖瞳内的眸光果然很委屈,险些都要竖成一条金线了。那线条中每一点光亮都含着眼泪。 眼泪汪汪的青柳大郎就这样望着苏十三,仿佛一条巨型犬,现在扬起头可怜巴巴地等待主人顺手撸一发。 于是苏十三顺势就走近了几步,边走边笑,咳道,方才我不知道到底去了何处,只记得你与师尊大人起了争执 说争执都是轻的!灵拂子冷哼一声,终于也止住了笑意,头发半散,一手支颐,不屑地乜了青柳大郎一眼。就这厮,就他那德性!哼! 青柳大郎瞬间眉头一皱,眼见着又要与他吵起来。我这厮怎地啦,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灵拂! 停!快停下!苏十三摆手,闭目,大叫。 开玩笑,这两人要再吵起来,不知又得吵到何年马月!更可怕的是,万一再动手争执,他夹在当中做人肉饼就算了,如果再被他们祸害到一个不知怎样的梦境当中就完了! 在电闪雷鸣下拼命奔逃的那种日子,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刚才幻境中,地底如同烈焰巨龙张开大口,那将他一口吞下的黑暗场面依然如在眼前,令他心悸不已。 苏十三回过神,赶紧道,刚才我在你们打起来的时候,好像见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中全是剑。 一句话落地,灵拂子与青柳大郎都不吱声了。 苏十三扬起脸,想了想,又奇怪地说道:怪了,这地方我明明没去过,但是在刚才幻境中却觉得分外熟悉。师父,咱逍遥山难道有这么一个洞,洞里全都挂满了宝剑? 灵拂子顶着苏十三求知若渴的目光,长眉微抬,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道,十三,这件事待过些时日,为师再告诉你好不好? 居然是商量的语气,言辞前所未有的柔软。 像是对于苏十三,存有莫大的亏欠。 苏十三诧异。 再朝青柳大郎看去,那条委屈的大型犬却生硬地掉开视线,避免与他目光接触。 有古怪! 十三,灵拂子唤他,语气越发的轻柔,甜蜜如同一个年轻的父亲正在哄小孩入睡。 眼下为师先与你聊一聊,有关你入学仅三个时辰,就将神庙弄塌了的这件事,好不好? 第29章 剑阁十三(修真)29 灵拂子一句话出口,苏十三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他原本已经快走到青柳大郎与灵拂子面前了,这样一退,显得特别明显。足音在空荡荡的赤铜大殿内咚咚咚回荡不休。 苏十三尬笑道,师父,师尊! 灵拂子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带着点笑意。 苏十三立刻打蛇随棍上,嬉皮笑脸道,严格来说神庙这事儿吧,我真没出手。 灵拂子淡淡地唔了一声。 分卷(17) 苏十三说,师尊你看,师兄们踹我来神庙,我也来了,啥东西都没带,就连弟子牌都是您后头给我寄过来的。我这刚去报道,刚拿了精舍的牌子呢,师兄们就来了,然后,大郎同志也来了 听到十三提及他的名字,青柳大郎目光蔫蔫地动了一下。 苏十三郁闷。想,这算啥呢,他也不知道为啥青柳大郎与师兄们要对掐啊! 因此他又反问了灵拂子一句。他们掐起来,您知道为什么吗?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可不就是为了你!这祸害,一天到晚净琢磨怎么从为师手里把你抢走! 灵拂子眼皮子一抬,没好气地瞪了青柳大郎一眼。 灵拂,有话就好好说,没事儿总吓唬十三作甚! 青柳大郎正好也一肚皮闷气,见灵拂子瞪他,立刻以牙还牙,一句话戳穿了灵拂子的小心思。 苏十三不知这俩人在暗中斗个什么劲,却见青柳大郎说完后,灵拂子的脸色立刻就不太好看了,表情相当的一言难尽。黑曜石般的眸子,泛起一点冷厉、三分尴尬,剩下的六分都是复杂难言。 竟然还能从师尊那一对黑曜石眸子中,读到留恋不舍的味道?! 苏十三暗自惊异。 难道师尊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刻意以这个话题来打岔?那灵拂子所掩盖的真正想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苏十三抬眼看向灵拂子。 他有时觉得,灵拂子这人吧,就像是浮在海面上的冰山一角,所说的,往往不及他真正要说的十万分之一。那话语漂浮在深海底,泛起冷冽冰渣味。让他越发不敢想象,真正藏匿于深海暗无天日的地方,那座冰山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灵拂子骗了他,或,骗过他。 独自背对他,瞒下了太多沉重往事。 也许苏十三的视线太过直接,灵拂子难得面皮有点臊,掉开目光,咳嗽一声缓缓地道,你将神庙弄塌了这事儿 这事儿它真不赖我!苏十三叫道。 灵拂子不理他,自顾自说道,这届掌管神庙的是仙阁。仙阁素来与我们剑阁不太对付,如今他们一口咬死,不依不饶。眼见得这灭天界不一定能容得下你 哟呵!苏十三摸了摸后脑勺,想,这是又要撵小爷我走了?这回又是撵去哪里? 大不了吾去将那仙阁上下掀了。青柳大郎强势插.入。 灵拂子硬生生地憋了口气,随后才冷笑道,灭了仙阁?口气不小! 青柳大郎立刻竖瞳放光,眼见着就要与灵拂子吵起来,谁知灵拂子居然这次忍下来,硬生生地将一张白玉般的皮忍成了粉红色。他冷淡地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打也行,你去打吧 青柳大郎得意,满心以为自己这一仗胜了,喜气洋洋地朝苏十三投来讨赏的一瞥。 灵拂子继续道,本来呢,贫道还想着,要么就送十三出去避避。借你溯天剑撕裂时空,带他去别处转转。 青柳大郎的目光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咻地一下,就像是烟花从万里高空熄灭了所有火焰,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然后在无尽的暗空中绝望地落下。 特别的暗淡。 苏十三迟疑道,师尊,出了灭天界后你要我去哪里? 苏十三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眼下也愁了。 没办法,灭天界是他唯一知道的地方。在原书中除了这地界,从来也没提过其他的地方啊!难道我还要撕裂时空?那可是成神后才能做的事情! 这位青柳大郎到底什么来头? 龙傲天那家伙还留在这里。如果他听灵拂子的话,离了这里,与这位不知底细深不可测的青柳大郎避祸走了,万一龙傲天再走回原剧情,那剑阁上下可是一条人命都留不下! 一念及此,苏十三就忍不住打断灵拂子。等,先等一下!师尊你老人家是不是忘了,我说的那个能够以那什么,你们说的织梦术消失掉的人 龙傲天。灵拂子皱眉。那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杂碎,你记得他作甚? 苏十三诧异,又摸了一把后脑勺。师父,你既然认得他,到底这人是怎么窜上来的,须得防着呀! 灵拂子不解地道,他不过一个贪财小儿罢了,你记得他作甚? 不,远不止这些!苏十三赶紧抓住机会进谗言。这家伙如今手握弟子牌能够轻易进入神庙,并且能够学会九嶷山的织梦术,谁知道他还有多少秘密?对剑阁到底有没有危害? 倒也有些道理。灵拂子面色一沉。这杂碎拿的是仙阁给的弟子牌,据说是仙阁下任掌门。 呵!苏十三一脸小爷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就说这人不简单。 一剑戳下去,简单不简单,都是一具死尸罢了。青柳大郎轻掸了一下衣袖,冷笑道。 这杂碎敢掳走他的宝贝,弄不死他! 青柳大郎心道。 一个乞丐小儿如此有心计,恐将来也不是池中物,须得防着他对十三下手。 灵拂子沉吟。 * 不远处,正躲在一个随身空间内疗伤的龙傲天浑身一寒,莫名连打了两个喷嚏。 谁?是谁要杀我? 他警惕地抬起眼皮,鼻端却充斥着难闻的化学药剂味。 我说系统啊,你这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这个苏十三到底从哪冒出来的,怎么连你也查不到?他没好气地问道。 一个僵硬的电子音自空间内传来,伴随沙沙的杂音响。如果我004不靠谱,刚才你已经被苏十三打死了,宿主大人。 口气冷冰冰的,居然还带有浓浓的恶意嘲讽。 龙傲天一窒,茶褐色眼眸中一抹愤恨的神色一闪而过。 待有朝一日我成了至尊神,一定要将这世上所有瞧不起我的,都千刀万剐。 我是神!我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至尊神! 龙傲天躺在一堆冒着黄褐色气泡的化学药剂内,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颗头颅,漂浮在化学药剂上方。 他的身体没了,叫苏十三那一剑戳下去,崩的粉碎。 这次修好的肉身能用多久?他问。 这要看你遇见的对手是谁,宿主大人。系统冷冰冰地道。 还有这个破系统!龙傲天愤愤,待他成神后,一定要夺了系统的控制权,让它彻底成为一条狗。只会咬人的电子狗。 第30章 剑阁十三(修真)30 赤铜大殿内,苏十三、灵拂子与青柳大郎三人陷入沉默,气氛诡异的凝重。 灵拂子最后开口道,龙傲天这厮留不得了。 青柳大郎点头,表示赞同。 苏十三呲牙。虽然师尊说是留不得了,但是这人手段神鬼莫测,咱们只知他在神庙出现过,目前隶属于仙阁,但是到底他从何处偷学的九嶷山秘术,还有这人如何能够在濒死状态下神秘消失,却没人能知道。师尊,你若当真送我走,这家伙留下来 怎么,你害怕为师对付不了?灵拂子这次当真笑了,白玉般的面容松动下来,便有了几分桃夭色。 苏十三再次看呆,一边感慨,一边唾弃自己当真是条颜狗。这灵拂子一笑,果然还是个美人,只是这美人看起来有些特立独行怀抱拂尘,发髻歪斜,于清冷中透出诱惑。左边脸颊一粒小酒窝若隐若现。 苏十三目光转为灼热,恨不能立刻抄起画笔将师尊描摹下来。 画痴的目光,在铜殿内第三个人看来,就显得略带花痴了。 青柳大郎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十三,关于你师尊的提议,吾觉得甚好! 好什么?!苏十三没好气道。我又不认得你!你若带我走了,去何处,打算做什么,一无所知。鬼知道你肚皮里装的是什么? 装的是你。 这千年来,吾为之柔肠百结的,都是你。 青柳大郎目光成痴。 吾自然是待你极好的。青柳大郎温声道,随即沉默,又相当不甘心地续了一句。不然你师尊也不会放你跟我走。 灵拂子冷哼一声,这次居然意外地没有反驳。 苏十三看了看这两人,迟疑道,刚才我看见的那个幻境当真发生过吧? 青柳大郎与灵拂子都闭口不答。 苏十三不依不饶。那些剑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天,他想了想,不知怎么形容,只得仓促地道,在被你们唤醒前,我分明瞧见这灭天界的天也塌了,地也陷了,天上掉下流火,地面如有万千条恶龙张口吞噬一切。这等情景如果发生过,怎么如今你们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灵拂子扭头,面皮再次涨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耳尖竟有些发烫,他不得不强行打断苏十三。十三,咱们先说龙傲天,再说神庙弄塌仙阁追要索赔一事,至于你这个梦为师已经说了,回头与你细说。 回头?回哪个头?啥时候回头啊,您老人家?苏十三呲牙笑了一声。 师尊,弟子我就与你明说了吧,龙傲天这人非但不容小觑,而且是个大祸害,他将来可能会毁天灭地,取代至尊神。苏十三边说边撸袖子,一副指点江山的热切。 妄言!灵拂子大声喝断。你知道至尊神是谁,小小年纪,竟敢妄论天机! 苏十三挑眉。师尊大人你心虚什么? 灵拂此言不错。青柳大郎淡淡地道。十三,这事儿呢,吾等须插不得手 哎哟喂!青柳大郎这次居然帮了灵拂子。 那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作乱?!?苏十三急的快要跳脚。 就算作乱,也自有天去处理。轮不着你!灵拂子厉声道。 苏十三越发肯定师尊大人瞒了他许多事,不仅与他有关,与灭天界的生死存亡怕也是有莫大干系。 但灵拂子一直不说,这样下去要扯到何年马月才能得到答案? 苏十三团团地在大殿内踱步,两手交叉背在身后,那忧国忧民的模样,简直操碎了心。 灵拂子看不下眼。十三,就算天塌下来为师也个子比你高,你到底在忧虑什么? 还有吾!吾也比你高。青柳大郎接口。 苏十三尬笑。 正在此时,铜殿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叩叩,叩叩,叩,两长一短。 苏十三没料到这地方居然还有客人来。是什么样的客人? 还没等他想完,门倒是自行开了。原来这门看似严丝合缝,实则只需念动法诀便可轻易走入。 门开了,剑阁一十二位弟子鱼贯而入。灵大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头。 苏十三扭头看去。灵大依然是光头,倒是换过了一身雪白弟子袍,只是脸色相当憔悴,显然身上带伤,每走动一步,肩头及腰腹间便不时渗出鲜红血迹,宛如一朵朵开在白袍上的红梅。 大师兄,你怎么受伤了?苏十三惊诧。 随即走入的灵二一抬头,额间多了一道剑痕,从眉心斜侧划拉至右耳后,看起来甚为可怖。 苏十三这才发现,原来一十二位师兄无一例外,全都身负重伤,走路的姿势明显都有些滞涩。 就连一向最爱美的灵五此刻也顶着个光脑袋,怀中幽篁琴不知被何物削去了半张,只剩下一根断弦挂在灵五的小指上,看起来相当凄惨。 见过师尊!剑阁十二位弟子纷纷向灵拂子行礼,随后一声不吭地在灵拂子身后站成两排。瞧起来气势颇为吓人。 青柳大郎咳嗽一声,以手抵在唇边,淡淡地道,人都到齐了,灵拂,你还需交代什么,趁早说了吧。 怎么,师尊还是要将我送走?苏十三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预感。 灵拂子这才慢慢地道,十三,方才叫你不断打岔,为师话都没有说完 苏十三不高兴了。心道,分明是你老人家说话颠三倒四,说了这长篇大论,结果龙傲天也没处理完,几件事儿杂七杂八,谁知道你要搞什么名堂呢?他心里这样想,口中却不敢说,只得应了一声。是,谨遵师尊吩咐。 灵拂子便叹息一声,板起脸严肃地道,为师刚才与你和明尊交代的是,仙阁眼下不依不饶,你且与明尊一道,出灭天界,去外地避避吧。 撕裂时空去往另一个小世界的事儿,被灵拂子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推开柴门出去闲逛一圈,晌午就能回来吃饭似的。 苏十三慢吞吞答道,师尊,弟子自打来了这里,只见过你及众师兄,过了十年安静日子。今儿个辰时出了剑阁,来到神庙第一天,就出了事儿!如果您再将弟子逐出外界,万一再惹出事端,可如何是好? 你倒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灵五很不高兴地插了一句。 住嘴!灵拂子打断,厉声到,没有规矩!这里哪轮的着你们说话! 灵五扁了扁嘴。光头的灵五,瞧起来不仅没有了青楼头牌小倌的模样,反倒有些凄怆。 看在灵五如此惨的份上,苏十三不想计较。他只是愁苦。师尊,我说的是真的!万一你将我逐出去,遇到什么坏人,再将我掳走,可如何是好? 灵拂子最怕他被掳走呢,苏十三心知肚明,刻意又提了一遍。 果然,灵拂子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青柳大郎。 有吾在此,不必担忧。青柳大郎赶忙承诺。 我怎么知你对我安的是什么心!苏十三没好气地冲青柳大郎吼了一句。 这个倒是不怕,灵拂子淡淡地放下衣袍,手持拂尘,站起身对苏十三温声道,为师已与明尊商量好,他愿与你签订一份血契。 什么血契?需要多少血?苏十三忙问。 噗一声。 却原来是站在灵拂子身后的灵玖不厚道的笑了。 小师弟,你这众师兄的表情纷纷带有鄙夷,语言相当难以描述。 苏十三理直气壮。这人打架厉害,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就算是签了契约,万一他不遵守可如何是好? 是死生同契。灵拂子安他的心。十三,你无需担忧。明尊此人灵拂子顿了一下,似乎也的确觉得很难说出夸奖青柳大郎的话。他便换了个话茬儿。明尊武力高强,护你一人想来绰绰有余。 我不走!苏十三执拗起来。凭什么要赶我走?这神庙砸了,难道还要拿我这条命去抵不成?! 分卷(18) 他本是玩笑,谁知灵拂子、青柳大郎与一众师兄们的脸色都沉下来。 众人沉默不语,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不可言说的气氛。 苏十三慌了,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挨个地看过去。难道是真的?! 区区一座学堂而已,难道仙阁竟然要他的一条命?! 可不就是要拿你去抵债!灵大终于忍不住开口,脸色阴沉,难堪中透出一抹屈辱神色。仙阁这起子没良心的东西,不过仗着这期学堂由他们分管,居然说是我剑阁弟子挑起祸端,须交出罪魁祸首。 不交会怎样?苏十三追问。 不然,呵呵,灵二冷笑了一声。一向说话一板一眼的灵二冷笑起来非但没有幽默感,反倒令空气中凉飕飕的,瘆人骨头。 苏十三可怜巴巴地将眸子投向灵拂子,目光湿润。师尊,难道他们要抓了我去偿命吗? 就怕远比这个厉害,灵拂子沉吟不决。十三,你如今也已化作人形,虽然尚未来得及帮你完全打通经脉,但是有些事你也该知晓了。 来了,终于来了,师尊终于要说出那个惊天大秘密了!苏十三听见自己胸口扑通扑通,心脏跳动的厉害。 第31章 剑阁十三(修真)31 灵拂子开口前,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剑阁在贫道手中执掌一千年。从师尊留下那道秘令开始,贫道便无时无刻不忧心这一天到来,然而它终于还是来了 这个开头,很像一个漫长的故事,苏十三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哈欠,顺便瞧了青柳大郎一眼。心想,这里可还是有个外人。师尊果然老了,有些痴呆。 灵拂子眼尖,瞬间捕捉到苏十三的眼神,蹙眉道,十三,尤其是你!须听仔细些!随后又叹息道,此事,原也与明尊有莫大干系。 青柳大郎脸色一正,居然唔了一声。 千年前,贫道与明尊同为神庙的学生,相识于神庙,却从未相交。直到那一日,明尊闯入我逍遥山恰好师尊远游,明尊强行找贫道借宝贝,灵拂子说着忍不住咬牙。须知我逍遥山中虽是三大修仙宗门之首,却历来不藏私,除了剑,还是剑。不知这厮从何处得来的风声 这事须怪不得吾,青柳大郎解释道,吾那日只是恰好经过。 可是你的恰好经过,却引起了一场莫大的事端!灵拂子咬牙切齿。那日明尊来到我逍遥山中,闯入后山,直奔藏宝洞而去。但我藏宝洞中向来只有剑。师尊临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其中有一把剑中已经生出了剑灵,且这剑灵不可名状,天机演算下亦无从得知其根底,命贫道务必仔细。师尊曾言道,这很可能干系到我逍遥山命脉。 众人皆屏息凝气。 灵拂子叹息道,谁知明尊却直奔这把剑而去,强行夺走,贫道拦之不及。 苏十三脑海中瞬间飘过在山洞中灵拂子扑通一声摔倒砸起一地烟尘的景象,忍不住咳嗽两声。 灵拂子顿了顿,又道,那一日明尊带着这把剑下山,便引起了天象异变,灭天界天塌地陷他顿了一下。 灵大等人皆投来惊诧的目光。 灵拂子继续道,贫道也以为,这祸是躲不过了,怕是会引起江河倒流,苍生涂炭。 就在那即将灭顶之际,至尊神现身 原来这世界当真有至尊神,苏十三暗道,这位至尊神长得什么模样,居然不是天道?! 他在原书中从未见过被龙傲天取代的至尊神,原来这家伙居然还有个具体的形象! 在原书中一向都以它字指代,直至结尾处,也没见这位原来的至尊神露脸。只是不断的以天道法则与龙傲天沟通,并且最终被龙傲天打败,直至龙傲天登顶,这个小世界中才有了人身形象的至尊神。 原来竟然不是这样的吗?! 究竟是小世界自动补全剧情,还是原书所提的不过只鳞片爪? 灵拂子不知他心中转了这许多念头,继续缓缓地道,至尊神现身后,以惊人的神力逆转时空,这样一切回到了原始的那个时间点。在那时间点,贫道终于得知师尊临行前所嘱的秘令究竟是什么。那道我原先一直看不懂的上古文字,原来竟藏着与万物生气相关的一个秘密。 秘密究竟是什么,天择?这次插话的居然是一向沉稳面色严肃的灵二。 苏十三满以为灵拂子也会像训斥灵五那样斥责灵二,谁知这回灵拂子却没有。 灵拂子目露悲悯,微微扭头,对灵二道,你们阿陀族推演的不错,的确是天择。你那巫陀国之所以灭亡,便是猜错了天择之地。 灵二语气带戾。那却不是我的巫陀国! 是,可是你父母亲友皆为阿陀族,世代被巫陀国奉为祭师。天择错,战事落败,阿陀一族成为罪魁祸首,全族押赴刑场,无一生还。灵拂子停了一息,才缓缓地续道,你是贫道于乱尸堆中捡出来的孤儿。 灵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中燃烧着明亮的怒火。 众人皆不知晓,原来灵二师兄居然还有如此悲惨的一段往事,皆纷纷投来恻悯的目光。 这时灵大居然也开口了,道,那我 他竟然说不下去了。 灵拂子点头。不错,也与你那大虞国皇室灭亡有关。 苏十三这才知道,原来师兄们来历背景皆不凡,居然都是一国储君或大国宰辅。 可是这些来历不凡的,都是倒霉蛋,居然都因各种原因或者因为同一个原因,亡国或灭族。 苏十三竟有些同情他们了,一瞬间原谅了在这十年逍遥山中被各位师兄欺负的日子。 众师兄皆沉默下来,只听见灵拂子一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赤铜大殿内回响。 灵拂子道,天择一事乃天机,即便贫道修炼千年也至今不能参破。只知天道中所言的那大道衍生五十之下所逃出的一缕生机,如今便寄居于我剑阁之中,就是当年明尊带走的那把剑中所寄居的异界魂魄。 苏十三浑身一个激灵。 异界魂魄,说的可不就是他吗?!怎么地,这是终于要把他揪出来架在火堆上烧死了吗? 吾却不管!青柳大郎开口,断然道,不管十三于你剑阁而言,究竟是生机还是这灭天界唯一的希望,吾却是要将他带走的,不然仙阁那边 不错!灵拂子毅然决然地道,仙阁那边想必也是听闻了风声,竟是要借此次神庙闹事为由,要我等将十三送入仙阁中成为仙阁质子 居然还有这种事?! 苏十三立刻激烈反驳。不去!我生是剑阁的人,死是剑阁的鬼。 这话却说得太早了。灵拂子失笑。你于我剑阁而言,相当于是客人。于灭天界而言,你也是一位贵客。此处却不是你的故乡。十三,你究竟来自何方,就连贫道也不知晓。贫道所得到的师命,是命贫道以毕生之力护你在灭天界内安然无恙。如今既然仙阁要动手,我等可能势必会有一战,万一有个闪失护不住你却不好!所以十三你还是与大郎出去躲上一躲。 仙阁很了不起吗?灵大冷嗤一声。 阿大,说话需仔细。灵拂子正色。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贫道也不能拿十三去冒这个险。若是这生机湮灭,于灭天界而言,便是灭顶之灾。时光不可再次逆转,天道所择之人,不知为谁上次至尊神所言,恐怕那条道与那个人,于吾等并无甚好处。 那为什么天道要选择那人?苏十三追问。 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噬天》那本书中,龙傲天面目可憎,行事颇为鄙薄,最终却成为男主,并且率领一众后宫,在这世界混的如鱼得水。到底是作者三观不正,还是那天道或者说那位至尊神的眼光有问题?难道那至尊神年老色衰,眼花了不成? 灵拂子叹息。至尊神曾言,天道所择,有种种考虑,譬如一盘棋局,黑白子落下,即便是执棋人,亦无力回天。他已知错了,却无法再从根源上将棋子从棋盘中剥落,所以才会有这一缕生机泄入。 灵拂子默了默,无限惆怅地看向一众弟子。至尊神当日曾叹息,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至尊神竟不是天道吗?苏十三问。 当然不是!灵拂子唇角微勾。十三,你好歹也在我剑阁中习了十年的道义,连这都不明白?神只是神。道,是万千大道,中有浩瀚烟海。修道之人,一步行差踏错,便永世不得翻身。在这天杀局中,即便是神,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至尊神你年老色衰+眼花! 崖涘: 苏十三:哎?帅哥你哪位? 崖涘:吾是你口中的至尊神。 苏十三:卧槽!大郎快来扶我,小爷我流鼻血了! ps:不知为什么作话老丢,刚发现丢了很多小剧场。(???? ???) 第32章 剑阁十三(修真)32 十三,贫道将你众师兄尽皆唤来殿前,便是为了替你与明尊二人先行结下死生同命契,然后再送你们一起离开灭天界。灵拂子目视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凌凌地嘱咐道。 不错,青柳大郎道,吾那溯天剑罡风实在威猛,恐带他离开时再出了纰漏。 贫道率我剑阁十二位弟子共同为你们护法!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向来不对盘的两个人,居然此刻难得默契,互相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 苏十三于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慨然赴死的味道。 这慨然,令人窒息。 他最后试图挽回。师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均将目光转向苏十三。 没有希望了,那就不挣扎吧。 苏十三一把拽住灵拂子的衣袖,急切道,师尊,既然你铁了心一定要将我送走,有些话,我却也要跟你说。龙傲天这厮不仅知晓将来他的命途,并且知晓者灭天界的变数,他会想方设法闯入逍遥山。在我剑阁后山中有一头凶兽,他会收服这头千年凶兽,收服其为坐骑,然后从师尊你手上得到一枚凤凰秘境的钥匙。 灵拂子瞳仁剧烈收缩,忍不住颤声道,你,你怎地得知 苏十三道,师尊你别打断,还有呃,他会凭着这枚凤凰秘境的钥匙进入秘境,从而得到一位无上大能的传承,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灭天界修仙者内再无一人是他对手,哪怕是那天道,也斗不过他。他最终会成为新的至尊神! 轰隆隆!赤铜大殿突然响起极强烈的震颤声,盖住了苏十三最后一句话。 灵拂子反手抓住他,道,十三,你方才说的是啥? 苏十三拼命吼叫。他会成为新的至、尊、神! 但是话语淹没在烟尘中,赤铜大殿内赤铜碎片纷飞如雨,每一片赤铜都在烈火中熔化成金色的流焰,在他们身边流淌。 苏十三、灵拂子与青柳大郎,三人在空中不断旋转。 赤金色流焰如同一条条金色的藤蔓,在他们周身缠绕开出了夺人性命的花。 灵拂子拼命拽住苏十三,想从他口中听到那至关重要的、师尊掌门秘令上所提及的那一句天机,但无论苏十三怎样嘶吼,声音却始终无法传达到灵拂子耳中。 苏十三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没有了空气,没有了声音,发丝纹丝不动,流焰在空中不断地闪烁,却始终凝固在喷发的那一瞬间。他拼命想扭头去看向青柳大郎。 不知为何,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他心中一瞬间想到的居然是那位倒霉的反派魔龙尊者。 青柳大郎像是感受到了苏十三的目光,在一切静止中,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居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依依相恋的味道。 那种熟悉的心悸心慌又来了。 有什么极深沉缠绵的东西,在吞噬苏十三的心口。如一种不知名的重疾,令他感到窒息,呼吸困难。 青柳大郎目光中藏着过于浩荡磅礴的情感,却不知从何而起。 苏十三怀疑,哪怕他开口说,自己也听不懂。 原谅他,他至今也没能弄明白,这个魔龙尊者究竟对他怀着怎样的情感 那人每次见到他,都会放出猛兽扑食的那种吞噬目光,却又格外小心翼翼,藏起利爪,蹲在岩石后,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 逼的他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 苏十三舔了舔唇,觉得上唇皮有些干燥。 灵拂子无声地笑了,喃喃自语道,天机,原来这就是天机。果然如师尊所言,天机不可泄露,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灵拂子的话,只有他自己听见,但是他却依稀察觉到了,这旋转,这天崩地裂的异象,是天道禁止他过早知道这个世界将发生什么。只要不说,便可回到原先的地方。 于是灵拂子淡淡地看向苏十三,目光中有制止之意。 奇异的是,苏十三此刻居然也能察觉到灵拂子的心意。他觉得两次时空轮转中,他不仅得知青柳大郎的心,时不时的,还能与灵拂子心电感应一下。 就像是打通了经脉,或者是暗淡中的一盏灯,突然亮了起来,在这幽暗长夜中发出一点微光。虽然这光很小,却一直明亮。 苏十三于是也沉默。 三人都沉默后,风声果然静止,赤铜色的流焰也缓缓地熄灭。一切复归于黑暗。然后又于黑暗中,渐渐地有了光,伴随嘈杂的人语声,回音嗡嗡的,听不分明。 再睁开眼,果然又再次回到了赤铜大殿内。灵大等十二人皆手持长剑,目光警惕,围成一个剑阵。见到灵拂子等三人凭空出现,都松了一口气。 师尊,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突然就不见了?灵大急促地问道。 灵拂子摇头。无妨,还是先开始替十三与明尊结契吧。 为师特地选择在神庙此处,只因无论轮流执掌神庙的究竟是哪家,神庙这座藏经阁中却始终只有我剑阁才能进入。剑阁所掌管的上古文字中,有与龙族结契之法,此刻需翻找出来。 去何处找?灵大问。 灵拂子抬头,众人皆顺着他目光往上看去。 赤铜大殿上方几十丈高处,有无数盘旋的星辰,每一颗星辰皆微弱地闪着光芒。 就在这。灵拂子手一指,道,这里的每一颗星辰中,皆有一道秘方儿,须仔细查找与龙族相关的记载。 分卷(19) 说到这里,灵拂子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句。明尊,亏你也是从龙墟出来的,竟然连自家的血契都不知道。 青柳大郎张了张嘴,支吾道,之前,是吾年幼嘛! 呵呵,此刻倒肯承认,你是只年幼无知的龙了。灵拂子嘲笑他。 青柳大郎不服气,道,大不了,吾先去找便是了!说罢双足离地,如一棵青葱般拔地而起,径直冲向苍穹,去触最高的那颗星。 灵拂子随后一掸拂尘,也飞身而上。 剑阁十二位弟子见状,纷纷去寻找与自己距离较近的一颗星辰。 苏十三也想去,但是他这个御风术时灵时不灵,原地蹦了两下,只在青铜大殿上跺出空荡荡的足音。 无可奈何,他只能站在地上,仰头看众人潇洒地飞梭于各个星辰之中。星子光芒流转,众人或白袍或红衣,看起来极为酷炫。 青柳大郎率先走过了三颗星子,想是没有寻到他所要的东西,又振衣疾速掠过,足尖不断地踩过星辰轨迹。 其余众人也都是快速翻过,随即又跳入下一颗星辰上方。 足尖踩在星辰上,人倒不会变得暗淡,反倒让星辰之光映衬得眉目生辉。 真好,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如此,像仙人一般,手可摘星辰,那该多好!苏十三羡慕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季还剩下最后两章,宝贝们,加油翻啊~ 第33章 剑阁十三(修真)33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找到了! 苏十三拼命仰头,想去寻找究竟是哪位师兄。可惜大家现在都是一样的白袍,都顶着个光头,那人在上空瞧不清楚面目。仔细一想,那声音听起来十分亢奋,像是永远在晨.勃,想必这位是十二师兄! 苏十三兴致勃勃地想,找到了,与这位魔龙尊者结下血契,然后又会如何呢?难道我要与他死生同归?他的命,可长的很,可是小爷我还想着随时能够回到21世纪去,到时却如何是好? 恰在此时,上空居然又响起一道声音。却是一向沉稳的灵大道,我这里好像也有一本。 师尊,我也有! 师尊,这里还有 一时间纷纷响起十几道声音。就连灵拂子手中都抱出五六本厚重的书。 大约一个时辰后,众人纷纷从穹顶处飞身返回大殿,人人手中捧着厚重的暗金色书壳的书籍。青柳大郎抱的书最多,手中足有二十多本。 这些书籍放在地上,发出硿咙硿咙的声音。 苏十三一眼看去,竟看到了一百多本。 哇!怎么这么多?!他惊叹道。 谁知道龙族这么麻烦!灵拂子忍不住蹙眉。这许多,须得仔细寻找。明尊,难道你就一点印象都没有? 青柳大郎摇了摇头。吾从未听说,这也是吾第一次结契。 其实不是的!青柳大郎心道,在吾族中,只有获得龙珠欢心并与之举行大婚的龙,才能够去族老那里领取与龙珠结契之法。吾离开家时尚年幼呢,谁来告诉吾? 青柳大郎觉得莫名委屈,这些话却又不方便说,怕被人看扁了。尤其十三还在一边兴致勃勃伸长了脖子看戏呢!不能说,说不得。 青柳大郎埋头,开始卖力地翻书。 众人皆不吱声了,也学青柳大郎那般翻找可用的法子。 原来龙族谱系庞大,分天龙地龙甚至蛟,各色不等,须依照血脉、灵根以及天赋神力不同,仔细甄别。若差之毫厘,所能够结契的法子便各不相同。众人翻找的昏昏沉沉,不知寻找了多久。 于苏十三而言,他像是抱着一本大书呼噜呼噜睡了,一觉醒来,发现众人依然在那里翻书。他走过去,像模像样地看了几眼,双手负在身后,啧啧连声。 师兄,这个瞧着像是哎!苏十三咂嘴摇舌。 你又不识字,一边去!灵四没好气道。怕他不走,顺便还晃了两下套在木屐内的脚丫子。 苏十三扭头,迅速捂住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怎么不识字 他语塞。 灵四手中抱着的那本,书页翻开,文字长的与蚯蚓类似,确实没有一个字是认得的。 苏十三看完后自动消音,双手负在身后,继续踱到二师兄身后。 灵二一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长指甲掐在那本书上,那一排排文字却是以焦炭烧出的灰烬痕迹。哎呀,这就更看不懂了! 他又挪到灵三身后。灵三所读的是一条条藤蔓所织出的字,乍一看,更像一页花卉版画。 苏十三无奈,一个个走去,师兄们手中的文字无一相同,反正他一个都不认得就是了。 苏十三踱了一圈,不时被不耐烦的师兄们挥手驱逐。 师兄们就像赶苍蝇一样,把苏十三挥舞到了赤铜大殿的一个小角落里。 青柳大郎倒是几次想让他过去,他不敢去。 于是最后的最后,苏十三丧丧地跑到大殿角落里,双手抱膝,头耷拉着想,原来小爷我居然是个文盲?! 丧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苏十三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也不知睡了多少觉,终于听见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 这个有些像是青柳大郎迟疑道。 剑阁诸人皆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像?还是是?灵拂子语气很冲。 此时灵拂子已经翻完足有二十多本秘籍,白玉般的脸上泛起青色,黑曜石般的眸子中神光涣散。 被灵拂子这样一指责,青柳大郎立刻道,是这本,肯定就是这个了! 苏十三揉了揉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他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在听到青柳大郎这道肯定的声音后,内心突然有一道极细小的声音,那声音幻作青柳大郎的语气,温吞吞地道,可能、好像、也许、大概、仿佛就是这个了吧? 苏十三蹭一下站起来,慌慌张张冲到众人面前,口中疾呼道,师尊,你们等一等! 谁知他过来时却已经迟了,众人都信了青柳大郎的话,正按照书中所记录的符咒字样,在青柳大郎的掌心中原封不动地刺了一个相同符号。玄色龙血汇成一条极细的线,正缓缓滴入书中,书页熠熠生辉。 苏十三一步冲过来,恰好撞到了青柳大郎的肩头。他头顶着青柳大郎的肩膀,侧目瞧去,只见枯黄色的书页中爬满了蛇虫一般的符号。 这是什么?苏十三手指向书页右下方绘制的一个极小的符号。那枚符号挺胸凸肚,小虽小,瞧起来却很是神气。 苏十三一眼看了,就心生欢喜。 那个符号,吾幼年时似乎见过青柳大郎下意识扶住苏十三,流血的掌心贴在苏十三肌肤上,如同烈火灼烧一般地疼。 苏十三立刻甩手。热! 他这一甩,沾在他手上的属于青柳大郎的龙血便漏了一滴下来。 两个人,四只眼,眼睁睁瞧着那滴龙血笔直地掉在苏十三看中的那个小符号中,倏忽湮灭不见。 吸了那滴龙血的符号却在一瞬间光芒大盛,刺的众人眼睛睁不开。 坏了,这是契约生效的迹象!灵拂子抬起拂尘,遮住眼前强光,怒道,十三,你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苏十三诧异。 强光亮了足有十息。 十息后,苏十三放下遮在眼皮上的手,定睛一看,只见无名指第二骨节处不知何时竟被烙上了书中那个符号。 哎呀坏了,苏十三大叫,拼命甩手。这是什么东西? 青柳大郎面色如土,白玉面具后一双黄金竖瞳也张皇失措地看向苏十三。 灵拂子心中一动。怎么,这个也可以的吗?他原以为这个极小的符箓只是一个装饰,如今看来竟然是另外一个契约。 青柳大郎张了张嘴,很想说,这符号他好像是认得的,谁知一张口,才发现从口中吐出一条鲜红的分叉的信子蛇信。 完了!青柳大郎心中懊恼。但不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双膝一软,手肘在空气中快速消失。 约两息后,一袭红衣逶迤落地。随后哐当一声,白玉蝴蝶面具掉落在衣袍中。 鲜红衣袍下面似乎有什么活物,拱了拱,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苏十三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指拨了拨。终于,艰难地,从白玉面具的眼洞内钻出一条约有食指粗细的黑蛇。 黑蛇昂起头,从口中吐出蛇信,一双眼眸中泪汪汪的,委屈极了。 苏十三蹲在地上,双眼直视黑蛇,险些将自己看成斗鸡眼。怎么会这样?他啧了一声,扭头问灵拂子。师尊,这个契约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怎么变成一条蛇了? 灵拂子拼命忍住笑,假意咳嗽两声,长眉冷目,看起来还是一本正经。为师也不知。想来这龙族的秘密,只有龙族知晓。 然而在场唯一的龙族青柳大郎,已经变作了一条不会说话的小蛇。 苏十三看了看,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便试探性地伸出手指。 那蛇见苏十三探手过来,瞅了一眼,然后竟然委委屈屈地扭动身体,爬向苏十三小麦色的食指。 黑蛇不一会儿就缠上了十三的指尖,触感凉飕飕的,又软又滑,与梦境中一般无二。 苏十三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想起梦境中那座极高楼,以及红衣男子双目中不可忽视的深情。 那深情,却是对着他的。 一双大手拍了拍苏十三的肩头。 苏十三一抖,回头看,却是灵玖站在他身后。 灵玖不知何时也已换过了雪白弟子规,幸而还剩下一头秀发,只是有些凌乱,越发显得这人眉眼张扬。他腰间依然挂着一枚硕大的酒葫芦,冲十三呵呵笑道,要么你唤一声他的名字,试试能起什么变化? 他坏心眼地建议道。 这样不太好吧!苏十三内心跃跃欲试,口中却连忙推辞。 不试怎么知道灵不灵?青衣美人灵七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这人也换了白袍,眉目却依然比在场所有的人都秀美三分,美得如同一缕青烟。 灵七双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廊柱边,朝苏十三笑道,或许这是变成了你的灵宠呢! 一条蛇能做什么!灵大冷嘲道。 众人七嘴八舌。 黑蛇仰头,目光只盯着苏十三一人。眼眸中水润的泪光,似乎就要滴落下来。 这目光逼的苏十三于心不忍,说来说去,这事儿或许他也得担些干系。于是他心一软,便利落地将黑蛇盘成一个指环模样,恰好盖住无名指上的烙印。 那黑蛇似乎懂他的心思,盘到那处,再也不动了。 乍一看,倒像是手上多了一枚硕大的蛇形戒指。 苏十三叉开五指,反复端详了一番。师尊,魔龙尊者变成这副模样,他能带我离开灭天界吗? 灵拂子扶额叹息。 时辰不早了,仙阁想必已经闹起来了吧。灵二还剑入鞘,突然一板一眼地插了一句话。 众人皆望向灵拂子,等待他拿主意。 无论如何,还是先送十三走。灵拂子想了半天,最终道,如果魔龙尊者指望不上,为师就试一试,看能否以我剑阁中的归宗剑阵,送十三出去。 师尊你省省吧,灵大毫不留情地一句话戳穿。撕裂时空,那是九嶷的秘术。咱剑阁可不擅长这个!除了飞升成仙外,就没听说过师门中有谁能够离开灭天界。 大师兄,你又瞎说大实话了!灵二板着脸打断他。 灵拂子: 灵拂子差点噎死。 没有织梦术,我剑阁也可以的!灵拂子一摆拂尘,怒气冲冲道:为师就不信,倘若我等共同使出第九九八十一剑,这天空能不戳出一个大窟窿! 灵拂子说的话,粗暴,太粗暴! 苏十三眼皮狂跳,心道,敢情这是拿小爷我去当小白鼠呢!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几步,尬笑了几声。师尊,要不我还是留在这儿,想来仙阁也打不过你们! 就这灭霸的气势,谅他仙阁也不是咱对手啊! 就算仙阁多个龙傲天,那家伙还不是稳稳地被小爷我揍成渣?!苏十三信心满满。 走,出去再说!灵大率先走向大门,脚步懒洋洋的,一走,一晃。拖沓的脚步声在赤铜大殿内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大门打开,众人抬头看去,门外却是纤云缭绕,扑面一股湿重的云水气。 苏十三从众师兄肩头看过去,这才确信,敢情原先他准备去读书的神庙当真是塌了。这处赤铜大殿之所以完好,是因为师尊大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将藏经楼放在一个看不见具体坐标的所在。 极目远眺,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不时有鸟雀的啾啾声,也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目光所及,尽是云的山、云的海。 这是哪里?苏十三茫然地问。 天柱之上,神庙藏经楼。灵拂子答了他一句。 天柱之上?!那咱们怎么下去?苏十三弱弱地问。 当然是飞下去!众师兄大笑,随即纷纷从怀中掏出惯用的飞剑。 众人站在飞剑上,即将前行时,倒是灵玖回头招呼了十三一句。小师弟,你行不行啊,不行九师兄带你。 苏十三正想说好,忽然察觉到无名指上黑蛇移动,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见黑蛇如一条细线般从他无名指中窜出,直奔向苍茫云海间。 空中雷声大作,狂风暴起,于白云深深处现出一条见不着首尾的黑龙身影,宛若波浪般起伏不休。 十三,吾带你走。青柳大郎的声音从云层中传来。 咦,原来他还能变成真身!灵拂子诧异地挑动长眉。 原来是真,真龙啊苏十三张大嘴,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家伙原来当真是一条龙! 不然你以为呢?灵大冷嗤。 灵拂子笑道,为师明白了,那符咒想来是个坐骑契约。 啊?!苏十三震惊至极,背后不知谁推了他一下。 快去吧,你家坐骑在等你呢!有人起哄。 随后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苏十三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从大门往白云深处冲去,眼见着就要掉下去。他啊啊啊地一阵大叫,墨发在风中凌乱飘舞,四肢大张,脸朝上,飞速往下坠去。 一阵狂风从他身下席卷而过,随即凭空飘来一朵五色祥云将他托住。 青柳大郎化作的黑龙温柔地以口衔住苏十三,爪子一探,将他放在肉掌中。随即掉转硕大龙头,语气轻松地道,灵拂,既如此,吾想必还是能走出去的。 分卷(20) 那你速带十三离开吧!灵拂子道。事不宜迟,便依照你我先前所约,事成之后,记得务必再带他返回剑阁。 青柳大郎点头,随即将苏十三托起放在下颌。 对变作真身的青柳大郎而言,苏十三渺小的仿佛一只蝼蚁,放在龙的下颌处,丝毫不觉得多了什么活物。 苏十三怕掉下去,只得拼命地拿手去抠,希望能扣住什么。 嘶!青柳大郎疼得嘶了一声,道,十三,你等等。他从爪下不知掏出了什么,在半空中一抛。 却是一条极细的红线。 那条红线随风荡开,鲜艳夺目,接近于凝冻的血,瞧不出是什么东西做的。 黑龙用那红线将苏十三腰间缠住,最后将十三挂在脖子上,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苏十三觉得别扭极了,这哪是人.骑.龙?分明是这条龙在盘他!靠之,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吊坠! * 就这样,苏十三被黑龙吊在脖子上。飞龙在云层中冲剑阁众人摆摆头,随即昂首,张牙舞爪地去了。 灭天界电闪雷鸣,天空裂开一道极深沉的缝隙。于一切暗沉中,苏十三最后的记忆是那朵五色祥云缓缓地卡在黑洞罅隙处,云层后一众师兄身穿白袍,人人脚踩飞剑,如同一个个奔赴战场的勇士,慨然不再回头。 风声呼呼贯耳,师兄们一个个离开的身影也像是被设置了慢镜头。光头下每个人的脸,前所未有的清晰。都是唇角紧抿,都是神色凝重,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师兄,师尊! 苏十三眸光中的光渐渐变暗,于一切萧瑟中,眼角竟慢慢地泛出一滴泪。 他想,他大约是知道了,千年前那一次灭天界异变是真的。 只是那次,并没有他。 他是一个外来者。 如今师门送他离开,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奇异而又熟悉的悸动。这悸动汩汩流动于血脉中,与他骨肉相连。 莫哭,宝贝儿,吾会护住你的。青柳大郎的声音最后炸裂在他耳畔。 雨声淹没了青柳大郎那话语中的温存意。只有那一声声宝贝,仍沉沉浮浮,遗失于时间的荒野。 如珠玉沉海。 如云中锦书。 他与他,终于结下死生同命契,从此成为彼此生命中至深的羁绊。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第一季写的较隐晦,由于是苏十三视角,师父不提,很多事他都是一知半解。宝宝们可以了解一下咳咳,这故事背景是一盘很大的棋,至尊神崖涘也在局中。天杀局下,即便神也没有生还的把握,所以灵拂子率剑阁诸弟子尽皆慨然赴难,独独送走了十三,嘱青柳大郎照料。 第五季,十三还会回来的。mua~下一章是各位师兄们的小番外,噢噢噢,当然帅帅的师尊! 第34章 剑阁十三(修真)34 *01 变数(师尊,灵拂子)* 我是灵拂子。 我活了一千多岁,之所以还不飞升,是因为我必须等到一个人来。 也许是一个人吧?我不确定。当年师尊并没有说那是人是畜。我畅想过,后来想,哪怕是一棵树呢!在我逍遥山还能不成材? 那个人来的时候,逍遥山下了很大的雨。 我才知道我错了。 原来我并不认得他。 十三藏在一颗珠子里,除了声音,几乎毫无与前世相似之处。 那天,我没能认出他。 十三成了我的弟子。 八百年前,师尊飞升前的一个月,曾与我无数次提起这个人。 师尊说,会有一个人来到逍遥山。ta会是我们山门的宝贝。 两百岁时,我笑的不能自已。 在等了八百年后,我终于见到了师尊提起的那个人。他的脸,与师尊绘在山壁上的一模一样。 无双少年郎。 可笑他自认为是个绝色的姑娘家,开口闭口老娘,言辞粗鄙,剑术奇差! 不,说奇差都辱没了剑。 他压根就学不会术。 他就像天生地养的一个赤子。学不会术,却看的懂人心。 于是我终于明白师尊为什么称他为宝贝。 我羡慕他。 我也曾经是少年郎。 逍遥山如今弟子十三人,各个都是韶华少年郎。可是独有他一人,依然在混沌。 混沌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于是,万物繁生。 于是,心乱如麻。 我从未入过混沌界。 我也不知十三其人,究竟来自何方。 师尊说,有朝一日,他会是个变数。 于是,我等了八百年,终于在天元十二年的夏,捡到了这个泡在污水中昏睡的变数。 *02 春风(大师兄)* 师父叫我灵大,有时偷懒,就唤一声阿大。 阿大,阿大! 听起来就像在唤一条狗。 不过我也的确是一条狗。亡国的王子,连血脉都无人证明,惶惶然如丧家犬。 我六岁上山。 没人知道,我也有睡不着的夜。 师父他老人家活了一千多岁,是道门第一天才。人间世于他而言,不值一哂。 可我热爱人间。 我下过山,无数次路途中经过故国。我一次都没回去。 回去作甚? 无人记得我。 我是逍遥山上的大师兄,是众师弟眼中的狠人。 人狠话不多,永远在打瞌睡。 我喜欢打盹。 只有在半梦半醒间,我才能见到故国。大漠上挂着一轮圆月,月里有我的姑娘。那个刚出生就在襁褓内收了我聘礼的小姑娘,听说后来在新王迎娶的时候,她用刀刺死了自己。 小姑娘力气也小,割了十几次,才割断喉管。 那把刀,是我的。 我大虞国皇室的聘礼,是王子第一次斩获猎物时的武器。 六岁那年,我在山上用这把刀划开了一头野狼的肚皮。 野狼的肚皮很软,摁下去,有咕噜咕噜的血泡声。 那个小姑娘,听说也很软。 我不知道。 我没摸过她的手与肚皮。 她死于十四岁。 那年我二十。两年前师父捡到了小师弟,从此我奉命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师弟,再没下过山。 那把刀上沾过我的血,刀杀人的时候,我在逍遥山凉亭看见了那个小姑娘一次次自刎的惨烈。 我没动。不能动。 我再没下过山。 直到八年后,小师弟化形为人,很漂亮的少年郎,有一双酷似当年那个小姑娘的眼睛。 那个小姑娘的眼睛,那年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又柔软,又小心翼翼。 在襁褓内冲我微笑。 那双眼睛会笑。 小师弟化成人形后第一次对我笑,我躲开了。 我从此再见不得二月春风。 二月春风催的万物生。密林内,桃花朵朵开。大漠内外一片欢腾,有商贩随马市禁令解开一道入城。 人间都在赞美这道春风。 可是它于我,是刀。 *03 红豆子(七师兄)* 我是逍遥山的灵七。 我是个妖怪。 没有本体,可化成一切我见过的生灵。 世人唤我作魅妖。 一个名字罢了,我懒得去争论。 在我没有生出灵智的时候,我就懒得争。后来入了逍遥山,被师尊收为弟子,我就更懒得争了。 叫什么都好,哪怕唤我一声阿七,我都欢喜。 在一次下山的时候,我捡到了一个呆瓜。呆瓜那时候还没能完全化形,头发是雪白色的,脸很俊,笑起来憨气。被逗急了,鼻孔内就会喷出两道白气。 对,我说的是我的师弟,老十。 老十不知道我喜欢他。 可若不是因为喜欢他,我这么懒的一只妖,怎会一次次向师尊引荐这头白毛兽? 师尊最后收了他。那时候,他前头已经多了两个弟子。 他排行第十,是我的师弟之一。 我受不了他那样憨傻的时候,就会自请下山除妖。 师尊每次都会看我一眼。 我垂头,捏紧手中的剑。 但最终师尊一句话都没问。 我知道师尊心里在奇怪,捉什么妖,你自己不就是妖? 魅妖无形体,据说也无情。 我盘着手心那粒红豆子,在阳光下,它漂亮的不可思议。 没人知道,我也有喜欢的人。 *04 酒(九师兄)* 灭天界内,人人都道我的师门是第一凶残。 飞升那天,我们刮走了整块地皮。地裂山崩,附近的十二条河水都断流了。 我的师门的确很凶残,可我是个好人。 在飞升之前,我从没杀过人。我只除妖。 死在我玖剑下的妖鬼不计其数。 我有一个葫芦,偶尔遇见一些有意思的小妖怪,我会捉了放进去,泡酒喝。 妖的灵魂,味道千差万别。 所以有的酒好喝,有时候却难喝到吐。 有一次,我喝到了一种极好喝的妖灵酒。舌尖上像是有一万种小虫子在跳舞。它们舞的兴高采烈,我咂舌,心内十分惊奇。 于是我晃动葫芦,问那还留了最后一丝神智在内的小妖怪,你是什么妖? 那个小妖怪用尖利的声音吃吃笑,阿九,我是你的心魔。 我不屑,大力摇晃葫芦,威胁要把它全部制成酒液。 它听了以后又开始哭,大声哭,哭声似山鬼,又似青楼那些年老色衰无人疼爱的女子。 我不喜欢。 于是我又把它磨碎,在酿制了九十九道工艺后,我特地择了一个天气晴好的秋夜,在圆月下喝这壶酒。 呸! 我吐出来。 那口酒是苦的,又涩又辣,还带有一股经年累月的酸臭味。 我从没喝过那样难喝的酒。 我再没遇见过那样有意思的小妖怪。 它成了我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有宝贝觉得师兄们太多,NPC搞这么多干啥咳咳,所以糖丸给他们几个人单独亮一次相,想了想,大郎同志的番外还是放在全书结局解密。mua~爱你们! 第35章 孤僧灵然(志怪)1 四月。 满城飞絮。 有一人身穿白衣戴斗笠而来。脚下六孔芒鞋,踏在长安城鼓楼外的青石地上,淡粉色桃花夹在芒鞋缝隙,甚是可喜。 依稀仍是旧时遥远记忆中,来自京都的樱花。 白衣僧人抬头,左手抬高斗笠边沿,无名指上缠着的黑蛇动了动。 黑蛇抬起脑袋,吐出一条分叉的蛇信子。 白衣僧人笑道,大郎同志,你须仔细些,这里的人若见到你是活物,说不定会拦住,不让咱们进长安城。 黑蛇闻言扭头,目光微眯,金色瞳仁在阳光下竟显得有些透明。 它缓缓地将脑袋凑近僧人淡粉色指甲盖,亲吻了一下,目光中充满了温柔。 得,别这样看我!小爷我现在可是位僧人。阿弥陀佛!苏十三单手立掌,在阳光下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糯米牙。 哦不,他现在也不叫做苏十三了,他现在是一名从日本东渡而来的孤僧,法号灵然。 灵然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路引与官牒,上面密密麻麻用日本字以及从大唐学来的生硬的中国字写上了他的出生年月以及此行的目的,他所需投靠的却是长安城内一处不太有名的东安寺。 东安寺中,有一位老僧人曾与他这具身体的师父有过一面之缘。 讲真,灵然(苏十三)对于如今的身份也觉得相当惊奇,当时他与大郎在穿梭时空的时候,曾依稀见到五色祥云后有无数星光炸裂。暗夜降临,星辰在流火中坠落,碎成星砂。 无数星砂浮动在静止的时空内,伸手便可以纳入怀中。 更远处,数不清的星球在不断流转,像是幽暗中无数只在飞舞的萤火虫。 他目不暇接,来不及欣赏,便仓促降临于这个世界中。 这个世界却也叫做大唐,与他前世所知的大唐贞观年间极其类似。只可惜他前世并不是一位用功读书的文科生,对历史了解的不够详实,不敢确定这个世界是否可以与历史书中所记录的那个盛唐朝代勾稽上。 鼓楼下东郊侧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灵然收回思绪,压了压斗笠,遮住清俊的眉眼。 他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不时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这目光中却没甚恶意。灵然也就淡然处之。 队伍不时往前挪动。大约一炷香后,灵然前头终于只剩下了五个人。他数了数,幸好,在晌午前应该能够赶得及进城。 吃了这些天的冷馒头,他肚皮中实在有些饥饿。 倒不如前世那个修仙的世界呢,他心里暗道。 此时城门外的城门内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伴随着烟尘滚滚,有十几骑从城门内冲出来,来人口中大呼道,快逃!有妖怪吃人啦! 排队的百姓们被冲撞成歪曲的之子形。妇人抱着孩子跌倒在地,孩童掉在地上,哇哇大哭。 排在灵然前头的恰好是一位胡商,生的一脸横肉,身形高大威猛,见状将一双铜铃般的双眼瞪得老大,用不太标准的大唐话怒骂道,奶奶的,这还是官兵吗?逃的比咱百姓还快! 这人却是以大唐百姓自居,想来是拿到了官方的居住证。灵然暗自腹诽,也顺着众人惊惶目光瞧去,只见领头的的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伍夫长。 那伍夫长上半身伏在马背上,几乎与马背贴平,口中疾呼道,关城门,快关城门!莫要把妖怪放出来了! 城内的百姓们发出大片哀嚎声,趁着官兵出逃的架势,纷纷逃出来。然而城楼上的士兵却已经放下城门,咔嚓咔嚓沉重的门从上空掉落,城内不时有人试图从即将关闭的门缝下爬出来。 灵然叫人群冲到一边,站在鼓楼外一个茶铺旁。 说是茶铺,却极其简单。想来是因为鼓楼处常年有外来的商人及僧侣,天气渐渐炎热,不是每个人手中都带着水袋,因此这里用凉棚搭起了一处极简陋的茶摊。 茶摊旁仅放置一张方桌,有一条腿还不平,火箸仍在,烧茶的人正站起来一脸仓惶。 方桌旁挨挨挤挤的,原本坐了七八个人,此刻因为事出突然,大家都站起来。只有灵然见板凳空出来,立即毫不客气地走过去,一撩长袍,坐下。 他这人懒了两世,早已弃疗。历来信奉的人生哲理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他悠哉悠哉地提起刚煮沸的热茶,替自个儿斟了一大碗,就着茶汤吹了吹浮末,随手将斗笠又压低了些。 无名指上的黑蛇却警惕地抬起脑袋,一双淡金色眼睛微微眯起,查探四周情形。 吊索早已落下,城门紧闭。城门内却传来砰砰砰的巨大声响,像是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在跺动脚步,每一步,都能引起大地的震颤。 灵然皱眉,下意识瞥了一眼无名指上的黑蛇。黑蛇倏地回头,与灵然对视了一眼。 分卷(21) 什么东西,居然比咱家大郎还沉?灵然沉吟。 宝贝儿这是惧了?不怕不怕,有吾在此。黑蛇双目炯炯,唇边泛起一丝属于蛇类的笑意。 城内哀嚎声越来越凄厉,伴随着重物倒下的声音,城楼上空橙黄色妖雾弥漫。 灵然坐不住了,想,好歹他也是个好人,或者说是个好和尚。如果当真有妖怪吃人,官兵跑了,却要城中百姓如何自救? 他以目视黑蛇,询问了一眼。 黑蛇愣了一下,片刻后明白过来,点点头。 于是灵然便放下茶碗,舔了舔唇,压下斗笠重又向来处走去。他独自一人与众人逆向而行,身旁是不断奔跑的人、马、骡。 众人扶老携幼,狂呼奔逃,向城门外跑去。他却一身白衣,走向关闭的城门。 城楼上,守兵也已丢兵弃甲。 倒是那伍夫长,分明已逃出去许远,居然又回来了,此刻正在城楼上拔旗。见灵然走在下面,一身白衣白的耀眼,连忙喝断道:呔!那城内已经不能待了,大家都往外逃,你往这边来做甚? 来救你们啊!灵然操着一口生硬的大唐话,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如今是灵然,大郎还是大郎。大唐架空,不考据,细节尽量真实。如果不能,请原谅作者是个文盲。哈哈哈哈哈 第36章 孤僧灵然(志怪)2 他说罢,径直走到城门处,厚达半米宽的城门在他面前犹若无物。 无声无息地,一道白衣人影贴在城门上,手一抬,就穿过去了。不过一个呼吸间,身形湮灭。再看不见了。 那伍夫长瞪大双眼,手中拔的旗帜也忘了放,双手不断颤抖。这,这是个妖僧!他大叫一声,随即突然回过神来,从城楼头扒下旗子,夹在腋下,疯狂地跑下城楼骑马逃命去了。 城门内侧,灵然一步踏入,便皱紧双眉。在外头觉得还好,一进城门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 黄橙橙的雾如有实质般,笼罩在官道两侧,原本店铺林立的地方如今门户大敞,静悄悄不闻人声。 方才在城外听到的哀嚎呼叫声,似乎一瞬间都叫一头看不见的怪兽吃进了肚皮,再寻不到蛛丝马迹。 就连这风,都似乎有些令人不安。 灵然手指一动,盘踞于无名指上的黑蛇口吐人言。血!这里到处都是血的味道。 灵然侧耳仔细去听,那砰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即将到来。 然而灵然此刻却不怕了。 说也奇怪,在做苏十三时,他在剑阁十年,无论灵拂子如何努力替他开窍,他却始终冥顽不灵。师兄们与他喂招,他的剑术一直奇差无比。 剑阁十年,他最终只记住了第一式万剑归宗。 后来在与青柳大郎穿梭时空时,天幕撕裂,时间乱流,无数星辰燃烧后湮灭成星砂。就在那奇异的景象中,他获得了无上的感知力。 此刻他身轻如燕也就罢了,居然也能够随意使出法术了。 他也不知这身本领来自何方,试图问过青柳大郎,那家伙却淡淡的道,十三,你本来就有通天本领。 再问为什么,大郎却不说了。 到底是怎样的通天本领,他也没试过,如今正好拿这妖怪来练练手。 不怕,反正出了事儿,大不了还有大郎同志替他兜着呢! 灵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精光湛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何方妖物,还不速速现形! 地表发出怒吼声,从橙黄色妖雾中,蓦然现出一张黄面獠牙的脸。 竟然连人形都没有修好!灵然嗤笑。 那怪物大怒,身形抖了抖,刮起橙黄色妖风阵阵,雾气中渐渐凝聚出一只人身兽头的妖怪。那妖怪足有两丈高,居高临下,重重地从鼻孔中喷出一股热气,冲灵然道,小小蝼蚁,也敢来我大唐! 灵然笑。我虽比你小,却不是蝼蚁。你要大,我可比你大呢!说着念动口诀,身形迅速升高,很快便足有两丈,与那妖物面对面。 一人一妖站在高处,脚下的鱼鳞瓦房舍仿若玩具一般。 灵然又笑了一声道,你到底吃了多少人?说话都能喷出一股血腥气! 那妖怪说话瓮声瓮气的,像是一面皮质不太好的皮鼓在风中嗡嗡嗡嗡地震颤,发出恼人的杂音。你这和尚,本大王自己出来找些血食,与你何干?! 灵然道,本来没什么关系,但是和尚我要进城,你在这里闹事,城门关了。和尚我还饿着肚皮呢,没的馒头吃。 那妖怪哈哈大笑。你既要吃,不如随我一道吃这些肉食。他说着大手一捞,手指穿过瓦舍门户。 那妖怪如今身高两丈,手指足有凡人半扇门板大小,轻易戳穿凡人栓死的门板,将人捉住。 它手指捞起三五个凡人,拎到灵然鼻子下,慨然道,喏,这些都是!和尚你爱吃哪个? 那几个凡人百姓面色如土,在妖怪黎黑粗壮的手指中簌簌发抖,望向灵然的目光皆带有恐惧之色。 灵然也想像上个小世界的师尊灵拂子那样,从怀中掏出一柄拂尘,扮足一副得道高人模样,然后轻轻松松地将人救下。 可是他现在是个和尚了,怀中啥也没有,想了想,从袖中掏了半天,好容易掏出一口大钵。 却也不是紫金钵。 他如今只混到一口大铜钵。 他将这钵敲了敲,手指弹在铜钵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既然是你给我的,那便都到贫僧碗里来吧! 说着,手一招,那几个被妖怪握在手中的人,便觉得好像风中有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牵住他们腰身,将他们径直放入了铜钵内。 和尚,你,你别吃我们!求你了铜钵内,几个小人儿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灵然笑了笑,在这黑惨惨黄橙橙的妖雾中,他居然也能笑出一股二月春风拂面的味道。钵内那几人几乎看呆了,讷讷不能言,心下暗道,这和尚笑起来可真好看! 灵然一挥袖,顺势将铜钵连同那几人纳入袖中。 那几人在他袖中跌跌撞撞打了几个滚,随后就乘风回到了自家房舍内。只觉得恍然如同做了一场大梦。 妖怪见灵然非但不吃,反倒将那几个人放了,瞬间勃然大怒,取出别在腰后的长棍,劈头砸向灵然光秃秃的头颅。 灵然脚下划开一条白线,身子如同一叶芦苇,从斜刺里飘开去,反手一撩,并指作剑,一道冷冽剑气就迎了上去。正是他在剑阁待了十年,唯一学会的剑招,万剑归宗。 就像是一道劈开暗夜的白电,挟雷霆万钧之势,空中炸开一道白光,随即这白光向四面八方炸裂散开。 那妖怪猝不及防,惊叫一声,竟叫这剑气当场劈成碎片,黄橙橙的妖雾一瞬间烟消云散。头顶一轮骄阳投下万丈金光,乾坤朗朗。 灵然抬头,诧异地笑了一声,道,原来师尊教我的剑术,竟如此凶残。 【灵拂此人,虽然脾气大了些,】黑蛇昂起头淡淡地道,【但也算得是个好人。】他此刻鉴于是在长安城内,并没有口吐人言,反倒说起了嘶嘶的蛇语。 更吊诡的是,灵然居然能听得懂。 在时空混沌中,他不仅获得了与青柳大郎和灵拂子心意相通的能力,并且还多了许多尚未来得及探寻的技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宝藏,需一层层走下去,拾阶而下,才知道他到底还拥有哪样奇异的礼物。 灵然歪头想了想,笑道,是了,因为我终有一日要去往外界厮混,师尊怕我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吧。 虽然话是甜的,唇角也微翘,但是灵然眼眸中却有一抹哀凉。 他想,原来从一开始,师尊就是要将我撵出师门的。 灵拂子心中,当真是冷啊! 冷情冷面。 不愧为修仙界第一传说。 第37章 孤僧灵然(志怪)3 十三,你不高兴吗?黑蛇嘶嘶发言,目带关切。 灵然笑了一声,嗤道,我又不姓高,为什么要高兴?! 黑蛇竟无言以对。默了半晌,见灵然抬脚悠悠地往市井深处走去,便又道,那你本名叫什么? 灵然目光阴了一瞬,顿了顿,笑容有些凉。这话问的好!我却不知到底要叫什么名字。原先我记得分明是在读书,只是暑假去爬了一座山,在那90的陡峭壁崖上写生,正描绘祖国大好河山呢,然后就叫天雷给劈到了灭天界。 那你读书时,叫的是什么名字?黑蛇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温润如玉。 黑蛇看出灵然心情不好,默了默,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很想念那时吗? 灵然叹息。想念难道就能回去吗? 他此时已经走到了朱雀大街。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楼宇林立,店铺前各色旗帜在风中招展。虽然眼下妖物作怪,见不着人,却依然能见出盛时繁华。很像后世传说中的大唐贞观年间。 灵然兴致高了一点,有心情答复黑蛇了。笑了一声,道,我那时,叫做苏丹红。 咕噜一声。 灵然以手抚胃,尴尬地一笑。现在想来,那灭天界还是有些好处的,毕竟那时修仙,腹中不觉饥饿。眼下却去哪里寻馒头吃? 你当真做和尚了吗?黑蛇不解。 不做又能怎样?谁叫我来此处时一不小心就落到了日本那个老和尚面前!老和尚都快挂了,巴巴地递给我一卷文书,嘱我务必来大唐取经。我有什么法子,难道对着一个将死的老人说,对不起啊,我不是你徒弟这话我说不出口! 灵然眼前恍惚又飘过初次此界的那一幕。那个日本和尚还盘腿坐在那里,脸上皮皱的已经很厉害了,目光浑浊,却殷殷期待地交给他一摞书信。 四下无风,无声。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这趟东渡之行,灵然在海上漂泊数月,几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传说中的大唐,他能一句话不说抬脚就走吗?再说走去哪里呢,原来的世界是回不去了。 没有青柳大郎的同意,他也走不成。 算了,先吃包子吧。灵然最后道。几个月没吃过肉,嘴里能淡出鸟来。 不去东安寺挂单吗?黑蛇问他。 灵然脚步一滞。去了寺中,恐怕就得吃些稀米。那稀饭再好吃,我现在也实在是咽不下,好歹给个热馒头吧,来了大唐难道叫我饿死! 灵然一间间的店铺走过去,那妖怪不知吃了多少人,眼下各个店内竟然空荡荡,一无人烟。 他见东市中一家吃食店敞着门,蒸屉冒着热气,但店家却不在。不告而取到底不是好事儿,他从蒸屉中拿出两个热乎乎的包子,两只手交换着拿,烫的吹了口气。 一股肉包子的香气扑鼻而来。 灵然实在忍不住,只得拼命在怀中掏来掏去,却没有什么银钱。 先前在海上遇难的时候,他钱袋子都丢了。 你在找什么?黑蛇又嘶嘶。 找钱啊,没钱怎么吃。 黑蛇暗金色的瞳仁内泛起一点笑意。人都没有,你却要付钱给鬼吗? 就算人不在了,我吃了人家的东西,饭钱还是要付的。灵然不以为然道。 黑蛇肃然起敬。如此,吾这里还有一袋金叶子。 灵然低头,看向盘在无名指上的黑蛇。 黑蛇窸窸窣窣动了一声,不知从何处翻出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点,衔在口中,示意灵然去取。 灵然瞅着那红色的分叉的信子,将信将疑地用食指快速探了一下。然后将那芝麻粒凑到眼皮子底下,一双眼险些看成斗鸡眼。这里头是你的藏宝库? 须念动口诀,吾教你。黑蛇又解释了一句。不是藏宝库,只是零钱。 吾的藏宝库极大啊!怎能放在身上,穿梭时空时也带不动啊!黑蛇沉思。看来宝贝儿喜欢钱,他下次要么尝试多搬点玉帛随身。 真麻烦。灵然啧了一声。 黑蛇委屈地抬头看他。 灵然咬了一大口肉包子,口中含糊道,行吧,你说,我学着。 黑蛇立刻高高昂起头,将自家法宝的口诀教给灵然。 灵然照做后,果然这芝麻粒在他手中渐渐长大,变成巴掌大小的一个黑色的乾坤袋。 乾坤袋材质也不知是什么,入手触感又凉又滑,如同一张软皮。 灵然下意识一抖,想起梦境中那个红衣男子的手。那只手在梦中紧紧地抓住他不放,梦中他唤那人城主。 雨声磅礴,像是一场持续了千年的海啸。 十三?黑蛇发出嘶嘶声。 灵然回神,打开乾坤袋,从其中倒出一片金叶子,黄澄澄的,瞅着就特别的让人心生欢喜。 这也太贵重了!你就没有散钱? 黑蛇表示委屈。吾从未见过散钱,这已经是最小的了。 啧,有钱人! 灵然无法,只得将那片金叶子压在蒸屉下方。 他此刻啃着肉包子,心情也好了些,慢吞吞地往东安寺方向走去。 * 长安城,郊外。 灵然按照那个日本老和尚描述的,出了长安东市后,向南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那少陵塬外的一间寺院。 少陵塬,南接秦岭,北望长安。一眼看过去,就是光秃秃一座泥土台,葬着前朝一位不出名的皇后。 台下林木葱茏,有白水蜿蜒流过。 岭中分明有过不止一间寺院,只是如今都荒废了,仅剩下东南角的一处,依稀仍可辨出旧时形貌。 灵然从怀中掏出日本老和尚给他的地图,歪歪扭扭的宛如蚯蚓爬行的界面上,仔细地以红色汉字标注出东安寺的具体位置。 大约就是这里了!灵然是个路痴,看地图也看的费劲。 黑蛇替他瞄了一眼,口吐人言。不错,东南角,就这一间。 灵然将肉包子叼在嘴里,卷好地图,重新放入怀中。 * 东安寺年岁有些久远,颜色灰突突的,屋檐四角蹲着的石兽身上长满青苔,门前倒是有一条路。 在这路修缮的时候,想必也曾极用心。只是眼下也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香火不旺,碎裂的砖石崎岖不平,硌的他芒鞋内的脚底板都有些痛。 灵然咂嘴,啃完最后一口肉包子。人在回味呢!许久没有吃到热乎乎的肉食的味道,太久了! 他叹息一声。若在此处挂单呢,离繁华确实远了。 黑蛇道,咱们也可以不去,将文书交上后,自行快活逍遥。 灵然不说话。 黑蛇见状,立刻开始检讨。是吾思虑不周,在轮转时空时掐错了点,居然将你送到了邻国。 你老人家有不倒霉的时候嘛?灵然忍不住噗嗤一笑。 分卷(22) 你看,让你签个契约,结果至今也没弄明白,咱俩签下的到底是死生同命契,还是坐骑契约。还有,我左手无名指上多出来的小烙印,到底是什么? 黑蛇张了张嘴,发出嘶嘶声,极力辩解。 灵然却懒得听,直接打断他道,算了,你也别解释了,如今已经这样了,你就告诉我啥时候可以回去吧! 十三,你想回哪儿去?黑蛇顿了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问他。 如果能的话,当然是回到我原先的世界。灵然仰头看了一眼这青天白日,感受来自大唐的风,神色微动。实在不行,回灭天界在剑阁苟着也可以呀。 黑蛇默默地将目光转向灵然,居然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见到了明确的不快乐。 这人从来都是高高兴兴的,欢快地到处蹦跶,这样哀伤的神色大郎却是第一次见。 第38章 孤僧灵然(志怪)4 灵然叩门,四月柳絮纷飞迷眼,垂花门紧闭。门前杂草深及膝盖。 怕是没人住了。黑蛇嘶嘶。 日本那NPC也太不够意思了,扔给我几卷书信,让我来此处寻人,如今看来却是访鬼呢!灵然说着,没好气的一脚踹开大门。 寺内果然蛛网成片,泥塑的佛像早已暗淡无光,就连殿堂内的蒲团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灵然皱眉,四处转了一圈。四大天王对他怒目相向,有一位,青面持剑的那位,居然还缺了条胳膊。 坏了,这老和尚要寻的人怕是没那个寿,早就死了。如今却如何是好? 灵然双手负在身后,拧眉。 斗笠下一张清俊的脸,青白不定。 你打算接下来如何?黑蛇确认此处无人后,便放心大胆地口吐人言。 别说,还是你说人话时瞧着顺眼些。灵然弹了一下黑蛇的脑袋。 右手食指摁在黑蛇脑袋,仿佛一指头下去,就能将这蛇压成肉泥。 他心下觉得有趣,起了促狭笑意。四下无人,你且变回人样来给小爷瞅瞅。 黑蛇欲言又止。他没好意思告诉灵然,因为它过于年幼,所习法术不精,在穿梭时空时不幸将一身灵力消耗一空,眼下怕是只能作为一条蛇苟着。 但倘若直说,恐宝贝看不起他,因此他小心斟酌字句,道,如今毕竟是凡间人世,倘若我变成人,公然在你身边行走,难道也要与你一道做和尚吗? 灵然想了一下,倒也是哈,你这模样 他想象了一下青柳大郎冷傲地剃了个光头,高高地站在他面前,一身红袍,那画面越瞧越喜感。很像是魔教头头。走出去怕不是万户空巷,就是叫人拿石头砸死。 算了,走了这许久的路,难得又吃了顿饱饭,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灵然没什么追求,走到寺院后头原来和尚们居住的精舍。入目却是两间草房,房内床倒是在,但是铺盖早就没了。他也不怕,随意用袍袖掸了两下,和衣卧下。 睡一觉,也许睡醒了又会有一个好的开端。 灵然翻来覆去,像贴烙饼似的。 入睡前最后的念头是,真倒霉,从被一道天雷劈中天灵盖起,他就倒霉到现在。啥时候能转个运? 即便在梦中,灵然都在叹气。 黑蛇小心地从他无名指处爬下来,蜿蜒游至灵然耳畔,在这人枕边寻了一处极小的地方,也蜷缩着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 灵然昏沉沉醒来,只见四下里黑暗无光,耳旁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啾啾声。有那么一瞬间,他恍然竟以为还是在剑阁内,五师兄的小朱小白又啄破窗户纸飞进来了。 然而下一瞬,他听见了草叶踩踏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说话。听起来挺像人,但是那语调儿说不出的古怪,比他这一口夹生的大唐话还要糟糕。 吵死了! 他揉了揉眼睛,索性一骨碌翻身坐起,背着手走出草房,四下里看了一圈,却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野草丛中,不时有一两只癞□□跳来跳去。 他嫌弃地皱了皱眉,道,这地方恐怕明天就得走。 黑蛇却没有答话。 灵然一愣,下意识地朝左手无名指瞥了一眼。原来盘踞在此处的青柳大郎却不知何处去了。 这家伙居然趁我睡着,跑了? 他诧异地想,坏了,如果这家伙跑了,剩我一人孤零零留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虽然大唐有朱雀大街,也有一些繁华模样,但是妖物出没,官兵四散逃命这里恐怕是个连平安京都不如的地方。 他可没有把握,能在此处安然无恙。 大郎!大郎同志?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声音在荒野中越发显得诡异。 嗖嗖嗖。 灵然耳尖一动,仿佛听到有人踩着草叶飞过去的声音。 他迅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转头。果然,黯淡星光下,有三两条人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 是谁?他急忙追上去。 这地方难道还能遭贼?灵然心中诧怪,脚下却毫不迟疑,深呼吸一口气,飞速追上了那几人。 那几人十分诧异,边回头瞅他,边相互切切商量。坏了,这荒寺中怎地来了个和尚? 两息后,那几人似乎是商量定了。其中有一个身形极细极长的人回头冲灵然喊道,嘿,那和尚!咱们打个商量行不? 灵然眯眼仔细瞧去,见说话那个细长条儿乍看像人,实际上刚粗略修成个人形。 离的近了,他才看清那人头发是柳树枝条,甚至在发丝上还长了叶片,显然是个柳树修成的精怪。 他边轻松地摆动双臂跑动,边笑道,你都叫我和尚了,和尚在庙中,那是天经地义。精怪们敢来寺院,可是要现原形的! 哎呀,不好了!和尚要捉我们呢!那几个精怪瞬间慌了心神。 四五个精怪跑的更快了。 只是忙中出错,那柳树精大叫一声,居然双脚顺拐,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前头那几个精怪回头想拉他,却又害怕被灵然追上。一阵兵荒马乱。 灵然心下好笑,暗道,就这道行,还敢出来乱逛! 他悠哉悠哉地走近几步,给几个精怪留下三步的安全距离,这才呲牙笑道,怕什么!和尚我问你们一件事,倘若你们故事说得好,今天就放了你们,权当日行一善。 那几个精怪绝处逢生,都扬起脸可怜巴巴地望向灵然。 灵然眯眼。苦于今夜无月无星,在这暗淡光线中他只能勉强瞅清这几个精怪中有男有女,像是都刚修炼成人形,衣裳也穿的乱七八糟。 和尚你,你要问什么,只要我们知道的,都照说就是!那柳树精崴了脚,只能跌坐在地上,哭丧着一张脸道。 其余几个精怪踟蹰半晌,到底没舍得扔下柳树独自跑路,也畏畏缩缩地蹲在那里。 灵然独自一人站着,倒显得他这身白衣越发耀眼,眉眼也清冷的很。 你们且先说说,这东安寺中原来的住持,去哪里了? 第39章 孤僧灵然(志怪)5 见他问的是这个,那几个精怪明显松了一口气。 柳树精双腿叉开坐在地上,青白的脸色一瞬间有了几分神采,声音尖细地道,这个寺院好些年没人住了呢,和尚你是从哪里来的,居然会来此处寻人? 到底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呀?灵然笑不嗤嗤地望向柳树精。 那柳树精瑟缩了一下,瞬间老实了,道,是是,我这就说,这话说来就长了 那你慢慢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正好听你说故事打发时间。灵然唇角勾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却冷冰冰的,一点笑意也没。 柳树精见了他那眼神,立刻怂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段完整的话。 倒是有一个脑袋尖尖腹大如鼓的怪物,怕灵然恼他们,急急忙忙地插嘴道:这事我却知道一些。那时候我还在寺中修炼,尚未修得人形,那住持呃,那个老和尚叫什么来着 明溪。灵然道。 啊,对!那明溪和尚为人还挺和善,寺中也养着十几个小沙弥。因他能掐会算,名声渐渐越传越远,有时附近几个州县的百姓都来上香。那时,东安寺的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突有一日,不知犯了什么事,明溪老和尚叫官府捉走。锁了一长串,原来十几个小沙弥也一并带走了,从此这寺中就没有人来往,衰败了有十来年了。 吃的什么官司?灵然问他。 他原以为这老和尚是善终的,因为照日本那师父信中所嘱,明溪分明生性淡泊,从不过问红尘俗事,是个隐居在山野郊外的得道高僧。如此心性淡泊的一个人,怎会在红尘中吃了官司? 那大肚皮的精怪迟疑了一瞬,道,仿佛听说是有个官家小姐来寺中上香,回去后不知为何,却悬梁自尽了。那家人恼恨寺院中不干净,官府便将所有的和尚都一并捉走了。自那件事后,这东安寺的名声败坏了个干净,再没人肯来上香了。 官家小姐!灵然瞬间一个头十个大。 这里的事儿,果然就没一个他能插的上手! 他话问到这里,也就是了,算替日本老和尚尽了香火情。 他最后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那具体是哪一年的事,如今那明溪老和尚可还健在,你们有谁知道? 灵然目光从这几个精怪脸上一一扫过,那几个精怪瞬间一抖,感觉如同被冷冷的兵器从脸上掠过一般。 这目光太锋锐,剐的他们身体发肤都感觉到寒意。一个身形小小的一直抬不起头的精怪小声地道,奴家好像知道一些。 这里居然还有个女的! 灵然精神一振。自打被天雷劈到灭天界后,他连一个雌性生物都没见过。因此语气变放软了几分,道,姑娘莫怕,你且说来听听。 那被灵然唤作姑娘的精怪,这才羞答答地抬起半张脸,倒是娟好。柳叶眉尖尖,一双眼睛倒也还算生的妩媚,只是下半张脸却完全不能看。鼻梁以下,红黑色斑点密布,像是被什么毒虫叮咬过一般,红肿不堪。 灵然吓的一个哆嗦,下意识抬袖遮住了眼,掩住口鼻道,你一一 嘤嘤嘤,奴家生的丑,就怕会吓着和尚你呢!那精怪带着哭音羞答答地道。 好了好了,小七娘你就别作了!赶紧说吧!大肚怪出言打断。 被唤作小七娘的女精怪这才收住哭声,羞答答小声抽噎着道:奴家原身是只蝎子,就住在这东安寺不远的一处荒山内,但是有一日不知为什么突然开了窍。后来,也就慢慢的修炼了五百年,好容易修得人形,只是容貌始终不好看。 原先这东安寺中香火旺盛,常有年轻女子来往。奴家羡慕她们生的貌美,便经常偷窥她们,想也学她们那样,能学会穿漂亮花衣裳,最好也能学到一张美人脸。 直奔主题!灵然咳嗽了两声。 这精怪声音倒挺柔婉,但是脸实在不敢恭维。 那些个精怪就一起催促道,你快说,快说! 小七娘没奈何,这才收起泫然欲泣的作态,不甚甘愿地道,因为出事的小姐生的尤其美貌,跟一朵娇花似的,奴家特别喜欢她,所以多看了几眼。 那小姐来上香时倒是挺威风的,家丁足有六七个,护院也来了十几位壮汉,只护着她一人。身边还有四五个丫鬟。 那小姐来许愿,却像是家中祖母病重,到寺来上香祈福。不知为什么,那家人女眷中只有她一人来了!回去的时候,在半道上那小姐却无缘无故的失踪了。 轿子内突然一轻,那小姐啊地叫了一声,随后陪小姐坐在轿子内的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打开帘子,大声嚷嚷着,说是小姐没了。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那样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护院们急得跟疯了似的!奴家好奇,在那里等了足有三四个时辰。那处却是一座荒山,凄凉凉的,不知到底是哪位山大王做法,最后这笔糊涂账却全算到了明溪老和尚头上。 灵然皱眉,觉得这些话不顺。 他勉强理出个头绪,大约是这小姐上香回家路中,不知被什么人或者妖怪劫走了,回府后羞愧难当,悬梁自尽了。 那家人势大,却将此事挂到了明溪老和尚头上。 他道,那你可曾瞧见掳走小姐的究竟是什么? 小七娘道,就是没瞧见哩!那小姐回府后,奴家再去看,那小姐回来时已经不是那小姐了。 灵然又皱眉,这句实在听不懂。说的再明白点!他不耐烦道。 小七娘迟疑了半晌,眸子水润润的,眼见着又要哭。 旁边几个精怪帮腔道,和尚莫怪!她刚修成人形不久,说话不利索。 那找个说话最利索的来!灵然手一指,对那腹大如斗的怪物道,你先说说,它这话是想表达什么? 大肚怪与小七娘咬了一会儿耳朵,回头向灵然解释道,小七娘的意思是,她见到那位钟小姐失踪时,还是那个小姐,但是在一个多时辰后,那无缘无故从山路上哭泣着走回来的却不是生人了。回来的是个阴魂。 灵然有些毛骨悚然,在这夜色中越发觉得很冷。 原来如此。 这阳间事他尚且理不清,阴间的事就更管不着了。 他只是奇怪。即是已经死了,难道回家还能悬梁自尽再死一次? 这就不知道了,那蝎子精也不敢肯定。只是那小姐呃,那钟小姐悬梁自尽后,奴家特地去瞧过,的确是又变回那小姐了。 这话颠三倒四,但灵然好歹听懂了,敢情钟小姐尸身还在府內。他关心明溪老和尚的下落,忍不住追问道,那这场官司官府到底是怎么判的? 说是明溪老和尚操纵人生魂,坏人贞洁。 这句话,难为那个小蝎子精倒是说的清楚明白,不知又在公堂下听了多久的壁角! 第40章 孤僧灵然(志怪)6 那老和尚如今还在大牢里押着吗? 小和尚你问明溪?那小七娘急急地道,说是今年秋天就要处斩!已经关押了好些年,不知为甚今年新官上任要把这案子提起来,说是哪怕呃,方外之人,犯法也得与庶民同罪,务必要杀了他呢! 这下坏了! 人若死了,他倒可以撒手不管,拍拍屁股走人。 但眼下这老和尚分明还活着,按照日本那师父所叮嘱的,此人昔日与他们山门有莫大的恩情。他如今人来了东安寺,睡了人家的床板,听了一夜人家的悲惨往事结果人还活着,他却不能见死不救! 分卷(23) 灵然心下十分懊恼,这破事儿粘在他手上,害得他就如同两手沾了湿面粉,甩也甩不脱。 他拍拍手,站起身,想了想又问那几个叫他逮住的精怪。你们几个分别叫什么,原形是什么,如今家住在何方,今夜为何来寺中须再交代一遍! 那几个精怪哆嗦了一下,一一报上姓名及家门。然后又道,和尚,你要知道我们的明细,可是要使唤我等? 灵然本来只是这么随口一问,见他们这样主动的说,反倒心中一动。 他来此处形单影只,眼下连大郎同志都舍下他跑了,多几个帮手,或者多几个小弟,倒也不错! 他还从没收过小弟! 灵然兴致勃勃地接口道,正有此意! 那几个精怪见状,脸上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蔫头耷脑地道,那,需要我等作甚?帮你收拾寺庙,还是先抓些小和尚回来? 灵然失笑。抓和尚回来做什么,难道我还要你们将人抓来,剃了光头,陪我一道念经敲钟? 那几个精怪脸上都是【难道不是吗】的表情。 灵然沉吟了一会儿,道,修缮寺庙什么的,就不必了。这庙年久失修,地方都住不得人。我既然要去看望明溪老和尚,替他周旋,想必我也要在此处住些时日。你们且先将这杂草去除,将寺庙中打扫干净,每日再做些吃食给我就行。 这个简单!几个精怪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灵然心中暗笑,果然,没修成人形的东西都比较好骗。尤其是渴望做人、偏偏又做不成人的小妖怪们,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这世上最复杂的到底还是人心,九曲十八弯,如在蜜蜂腰间绑一根细绳,驱它穿过玲珑珠子。揣测人心,确实是这世上最不容易的一件事。 * 灵然听几个精怪说了一夜的话,不知不觉间夜已阑珊,东方天色渐白。 他接着淡淡天光环视四周,双手负在身后,如同一位在巡视领土的君王。 最后他手一挥,道,也罢,如今你们且去打扫寺院吧!先将这庭院中的杂草清除,门板也重新弄一块儿。 原来那门板被他一脚踹坏了。 他习惯性地右手虎口叉开,摸了摸下巴,暗道,那如今和尚我却要做什么去呢? 要不,先进城打探一下消息。 毕竟衙门口朝哪儿开他还不知道。 灵然原本已经踱到寺院后面的小门,突然回头冷不丁地问道,你们平日吃什么? 那几个精怪犹豫了一下,小心地查看灵然神色,谨慎答道,我等不吃人间烟火食,只需有一滴露水,吸取泥土气便可活。 灵然眯眼,见搭话的是柳树精,遂将充满希冀的目光转向蝎子精小七娘。 小七娘唬了一跳,忸怩道,奴家是吃杂食的,偶尔也爱去厨房寻些肉吃。天亮了,和尚你是饿了吧,奴家先做点东西给你吃。 还是妹子贴心些!虽然这妹子长得不敢恭维,但还是有一颗金灿灿香喷喷热乎乎的心啊! 灵然安慰地点了点头。却不知此处有何可食用? 如今这世道,最容易吃的反倒是人啦!那大肚怪接口,见灵然瞪他,连忙又补充道,我虽是只螳螂,却不是劝你去吃人,只是这前朝亡了没多少时候,打仗打了十几年,有许多冤魂滞留于人间,怨气直冲云霄。有那不修正道的妖都去掳生人吃,吃完后拍拍屁股就走,官府拿不住他们,也无可奈何。 一直闷不吭声的矮个老头儿松树精插言道,如今二百九十州,十户九空,鬼怪肆虐横行,新皇也头疼的紧!据说如今各地都在张贴皇榜,要从民间选一个道行高深的国师呢。 唐朝居然也有国师?灵然诧异。不是文治武功开国盛世吗? 和尚你这话,一听就是从外头来的呢!小七娘扭扭捏捏地站起身来,眼风斜斜瞟了灵然一记。 如今哪谈得上什么盛世啊,新朝刚建都三年,到处兵荒马乱,百姓饿死的都不知有多少!就连这长安城内,一到冬天,大雪飘落,也常有举家食粥都吃不起的,挨家挨户的乞讨,结果冻死在路边。 哎呀,这听起来不像贞观年间,倒像是天宝末年!灵然皱眉,懊恼地想到,怎地他每次到一个地方,那里都是兵荒马乱,充满了硝烟与鲜血的味道。 灵然回过神,打断小七娘到,你且先去弄点吃的,其他人,呃,其他几个,你们先去打扫寺院。 * 半个时辰后,灵然吃到了来大唐后第一顿别人为他精心准备的早餐。原来却是一盘煮好了的花。 这花想必就是从寺外野草丛中摘来的,也有一些他不认得的品种,星星点点,蓝白红缤纷。 颜色倒是极为绚丽,但是他不敢吃啊!谁知道有没有毒? 蝎子精小七娘巴巴地捧着盘子看他,见灵然皱眉,讨好他道,放心,这花儿都是有灵气的。这东安寺虽然破败了有十年了,但是这寺院中的灵气,却还没有散尽,比外头的东西好吃多了呢! 灵然小心地拿手捏起一片靛蓝色花瓣,盯着瞅了瞅,双眼微眯,唇弯下撇,略有些愁苦。 正在这时,他突然又听到了那一阵熟悉的嘶嘶声。 难道是青柳大郎? 大郎同志回来啦?!灵然惊喜地回头朝窗边看去。 第41章 孤僧灵然(志怪)7 从窗户缝隙里钻出一条黑蛇,这蛇蜿蜒朝灵然游过来。 如果是寻常的蛇,可能一两个呼吸间也就游到了。 只是眼下这条蛇却过于细小,原先还有灵然的手指头粗细,现在更小啦,几乎是一条细线般的蠕动,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地上爬的是条黑色蚯蚓呢! 灵然又诧异又好笑,放下手中拈着的那片花瓣,走过去蹲下身,一只手贴地,对那蛇笑了笑。 那黑蛇懊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姑且称是一眼吧。 灵然目前只能从黑蛇的动作中判断,因为黑蛇的眼睛实在太小,他此刻已经看不清了。 黑蛇重新爬上他的无名指,盘旋成一朵小戒指形状,委委屈屈地嘶声道,此处妖魅盛行,恐怕吾穿梭时不仅走错了地界,时间流也有问题。这里怕是一个平行宇宙中的大唐 行吧,大郎同志你,你真是每次都能将倒霉的本领,发挥到突破人类想象的地步!灵然暗笑。 因大郎同志一回来就提醒灵然不要吃花,灵然便捏着那片花瓣,回头对一脸希冀望向他的蝎子精道,啊,小七娘你的厨艺 他顿了顿道,和尚我到底是个人身肉胎,你今日且去寻一下附近可有什么米面馒头蔬菜瓜果。也不拘什么名贵的品种,只要是凡人吃的就可以。 和尚你,你居然不吃灵气的吗?小七娘看起来无比失望。 灵然咳嗽一声,道,和尚我体内灵气丰沛,吃不吃,也不是很要紧啦!咳咳,只是爱些口腹之欲,所以你寻些凡人觉得好吃的就可以了! 小七娘应了一声,不太高兴地垂下脑袋走了,临走还回了一次头。 那张恐怖的脸,险些令灵然又吓出一身冷汗。 灵然打发走了小七娘,见室内空无一人,这才对那条蛇发出同样的嘶嘶,拧眉不高兴地问道,大郎,你昨夜去何处了? 这话出口却有些古怪。 黑蛇心想,这语气整得像娘子质问自家老爷出去鬼混似的。 灵然却一无所觉,兀自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心内美滋滋的,口中却一本正经地答道,昨夜吾见四下不太平,便出去巡视了一番。 可找到什么蛛丝马迹?灵然问。 一时半会儿,却也摸不清。 灵然顿时大失所望,果然指望大郎同志,还不如他自己半夜起来捉妖靠谱,他心想。 兴致一没,就懒得搭理他了。 正好腹中饥饿,想去重新去东市中寻些吃的。 他便对青柳大郎道,昨夜和尚我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这东安寺原住持明溪,如今叫人关押在大牢内,又没有人去探。说是今年秋后就要问斩。今日索性无事,我要去那牢中看一看他。你可要同去? 自然同去!黑蛇昂然道。 于是灵然便戴了这蛇,悠哉悠哉地沿着昨日的路径回到了朱雀大街。 东市到处热闹熙攘,浑然没有发生昨日的那件事一般。市曹百姓出入于茶肆食铺内,人声鼎沸,不时传来小二吆喝客人的声音。 这里的人可真经得起摔打,若是搁在其他地界,经过昨日那样恐怖的妖怪吃人事件,恐怕今日不是四散逃命,就是白天禁严了! 灵然诧异。 他今日进城时也是极为顺利,甚至都不用出示官牒,只在城门楼处排了会儿队,守城的士兵大手一挥,他们便鱼贯而入。 待得入城后,他就跟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转了大半个时辰,才在东市一家茶楼内坐下。 灵然点了一蒸屉热热乎乎的肉包子,一壶碎末茶,还有一碟花生米,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吃的欢快。 前世他读小说时,主人公都是随意往茶楼酒肆一坐,耳中便能听到极为紧要的消息线索。不知这条主角定律,对他是否也有效? 他边吃边等,刻意缓缓地小心观察这楼内是否有可提供线索的配角人物。但谁知这里居然全是无任务发布的npc! 听了大半个时辰的闲话,都是张家长,李家短,再就是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再然后就是那则关于张贴皇榜寻找国师的事情。 灵然心道,既大赦天下,怎地明溪老和尚反倒要枭首?这事儿,实在是透着处处透着诡异。 灵然吃饱喝足,从黑蛇给他的那乾坤袋中摸出一片金叶子。 今日他学了个乖,径直走到掌柜的柜台前。摘下斗笠,隔着一米多高的台柜,对结帐的帐房先生笑盈盈地道,替和尚我换些散钱。 那账房吃了一惊,抬眼瞥了一眼,见居然是个和尚,眼神不自觉露出鄙夷。 那账房目光下垂,随意扔出几块银锭。银锭落在柜台上,叮铃哐当一阵乱响。 灵然一眼看破这账房的心思,故意将手肘搭在柜台上,笑不嗤嗤地望着他道,怎么,此地不欢迎和尚? 那账房先生一顿,转头望向他,慢吞吞道,听客人这口气,倒像是从外地来的和尚? 可不是!灵然笑了一声。刚来,对这儿不熟。 那账房先生颜色便缓了缓,道,你既刚来此处,想必不知道,如今当今这位极其厌恶僧侣。你在皇城根底下行走,行事安分些的好。 这是嫌他一出手就是金叶子,太壕了? 灵然摸了摸鼻尖。 想,大唐不是传说中的广修佛寺吗,怎地却厌恶僧侣?那李世民还派唐玄奘去印度取经呢! 灵然心中走过了九曲十八弯,口中却笑嘻嘻地道,是这个理儿!怪不得我昨日去东安寺,见那处荒凉的很 话一出口,账房先生悚然变色,往后退了一大步,脸色慎重起来。 随即抬目,往四处望了一下,又凑近灵然,压低了声音道,客人,你说话仔细!东安寺这地方如今可提不得! 到底怎么回事?昨日城中那妖怪吃人,也不见大家如此惧怕。怎地反倒不能提起那地方? 账房先生皱眉摇头叹道,看来你当真一无所知!只是我看你年纪尚轻,若是走出去一句不谨慎,白白糟蹋了一条性命,倒是可惜了的!今日且送你一句忠告,这话,你在此处说,过了我这双耳朵,也就是了,出去万不可再提起! 灵然没办法,只得咽下一肚皮的疑问。临走又追问了一句。那若是犯了事儿的和尚,一般都关押在哪里? 账房先生神色越发吊诡,看着灵然就像在躲避一场大瘟疫似的。 去去,快出去!你这话,我却听不懂! 说罢,竟然伸手拉动柜台后的铃铛,店内走出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不由分说就将灵然架了出去。 灵然口中哎哟喂叫了一阵,白色僧袍叫人推搡的皱巴巴,瞧起来极为可怜。 市井中行人纷纷侧目。 灵然站在街头,待看热闹的都散开后,才慢吞吞重又将斗笠盖在光脑门上,想,妖怪吃人,大家却都那恍若无事人一般,为何却惧和尚如虎?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平行宇宙乱成了一锅粥的大唐,那还叫大唐吗?! 第42章 孤僧灵然(志怪)8 黑蛇见灵然受了气,抬起头,嘶嘶发声怒道,待吾去灭了这个小世界! 扔我出来的不是整个世界,只是几个伙计!灵然纠正他道。 黑蛇立即改口。待吾去灭了这酒楼。 灵然没好气地道,人家不肯说自有他的道理,你没事儿去杀许多人惹下这因果做甚? 黑蛇忿然道,他们欺负你! 这怎么能叫欺负呢?灵然屈指弹了一下黑蛇脑袋,口中漫然道,做人呢,就要守人的规矩。是我先不听他劝告,惹了他忌讳,忍忍,大郎同志,你别跟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爆! 黑蛇默了默,蛇信舔了一口灵然的指尖。其实你若是想查那老和尚关押在何处,可以自己找啊! 怎么找?灵然郁闷。 搁前世,直接把手机拿出来搜索一下就可以了。现在倒好,张口问人吧,还被轰出来,脸丢大发了! 他将斗笠又盖在头上压低了些。一路走,一边腹内盘算。 这里却分明不是大唐,如此排斥佛教,做个和尚的跟过街老鼠似的,被人东撵西追。到底出了何事,那东安寺的明溪老和尚怎么闯下这么大祸,连提都不能提。 黑蛇见灵然走在人来熙往的街道上,公然与他开口.交流,心中十分高兴。 黑蛇一高兴,就忍不住跃跃欲试道,咱们去查看一下不就知晓了?瞧,前面就是朱雀大街,想这官衙必须在热闹之处! 得,说了半天,还是在瞎猜。灵然更加不高兴了。 他不知自家学会的这通天本领中有没有替代地图搜索的GPS功能他这么一想,心里一动。 再抬起眼,视线陡然间变得极长,又极细微,像是一枚视野模糊的镜片,若是他想凝神去看细节处,那处图片便可任意放大。 这本领不错!灵然终于高兴了一点。 他极目远眺,视线内整个长安城便宛如一座小小的模型,纤毫毕现。 这长安城四四方方,钟鼓楼相对,倒是极为好找。 他凝神瞧了半晌,终于在那朱雀大街的拐角处,发现一条路可通往官衙。 官府衙门前匾额高悬,上书雍州府。门朝南边儿开,有官差不时行走。 分卷(24) 只是有些奇怪,这些官差皆神色仓皇,衣帽上也有些尘土,各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奇了怪了,这地方人事不管,妖怪事也不管,这雍州府到底是设来做什么的? 灵然心内腹诽,脚下慢吞吞地朝看到的那处衙门走去。走了足有半个时辰,好容易挨到官衙。 他不敢近前,远远地立在那里,斗笠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转动。 哎呀,这时衙门口大开,有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袍的官差走出来,年纪约三四十岁,腰配绿鲨软皮挎刀,口中大呼道,上头又发怒了!都护使来信跟王爷说,若再寻不着国师,怕是突厥那边要作乱! 怎么又扯上突厥?王爷又是哪位?灵然纳闷,站在那里不敢动了。 衙门前呼啦啦涌出十几个官差,人人皆是神色仓皇,道,如今妖物横行,有道行的却都不问世事,去哪里寻找? 不是说九嶷山历代都有人做国师吗? 那九嶷山上的修仙人,可都爱那什么,匡扶社稷。 众人窃窃私语。 这时又有一人撮牙花道,你是年轻不知事,自前朝覆灭后,九嶷山那一派像是也从此处绝迹了。这十几年,从未听闻有人下山。 灵然偷听的清楚,暗道,原来此处九嶷山也是存在的。听这口气,好像历代都出国师。 原来这个平行宇宙,与他原先所待的那灭天界多少还有些干系。 他心下正盘旋着,冷不丁肩头叫人撞了一下。他匆忙回头,斗笠歪了半边,露出一张极清俊的脸。 这次他容貌与苏十三只有四五分相似,却已经在人间足够惊艳。 咄!前头是何人,干什么的?! 灵然回头便见那群官差匆匆朝他走来。他心下一动,反倒立住了脚,将斗笠扶正,抬头朝来人笑道,官老爷好,在下初来此地,不幸迷了路。 因他大唐话说的十分生硬,一听就是外来人口,那些官差警惕地围住了他,人人手按佩刀。 从何处来的?可有官书文牒? 有,有的!灵然从怀中边掏边笑,在日头底下,他笑的十分灿烂,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那笑容晃花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眼。 趁机赶紧手指一抹,将名字换回了苏十三,却没敢公然挂着法号灵然。怕被捉,也押去大牢。 最先走出来那位官差望着他,也笑了笑。观你形貌,却是个修道之人? 灵然忍不住摸了摸鼻尖,想,也算是吧。跟师父学过几年。 学过十年。 至今只会一招。 那却是好,很好!那官差喜出望外,连声追问道:你可有什么通天本领? 灵然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哎哟,通天本领,这可是前世话本中看来的英雄好汉的说法。 通天谈不上,灵然连连摆手道,不成器,只会保命。 那官差听了,望向灵然的目光越发显得古怪。 围在他身侧的一众官差相互对了个眼神,皆面有喜色。 那官差接过灵然的路引官牒,在手中反复掂量,口中盘问道,圣主即位后,来我大唐朝贺的人越来越多。你这年轻后生,来自何方?还有,你是来投奔何人,如今在何处歇脚? 这是查户口来了! 灵然不动声色笑道,哎呀,却是要找的那人不知怎地找不着了!在下来自倭国,祖上在此地还有亲人,此次是来寻亲的。 那官差听他如此说,皱了皱眉。找不到?难道那人死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可能也快了,灵然心内暗道。 不知哩,所以正在发愁。 那官差瞧了他一眼,眼角微眯,笑意转浓。你自己是修道之人,又无亲无故,如今天下正在张贴皇榜寻找国师纳入南苑,你何不去一试? 南苑是做什么的呢?灵然好奇,多问了一句。 各地官衙报上去的,统统都入住南苑。后期如果被选中,或者入了皇上青眼,便可正式开立国师府。这可是皇恩浩荡,天大的好事! 哎呀,这却与他原先设想不同。灵然活了三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混吃等死。 倘若被捉进宫里,给那皇帝老儿当差,恐怕不得善终。 他连连摇头,转身就往后退。不不不,我只是初学,初学! 谁知这些官差连日来奔走,招考的地点设了三个多月,结果别说考核了,就连一个报名的都没!空荡荡的,连阿猫阿狗都没捉着。眼下见居然有一个主动撞上来的,不由分说拽住灵然胳膊就往官衙内拖。 那为首的官差一边指挥手下兄弟拖人,一边给灵然灌迷汤。既然有本领,就该去南苑试试。自古以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这后生可别谦虚! 不谦虚,不谦虚,俺真不会!灵然手脚拼命往外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却没奈何,十几个官差如狼似虎,架起他就往官衙内走去。 无名指上黑蛇急的嘶嘶直叫。 十三,十三,要不要吾灭了这官衙? 蛇语声却淹没在众人嘈杂的脚步与腰刀啌啌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谁敢欺负你,待吾去灭了他们! 苏十三:大郎,说人话。 大郎:嘶嘶,嘶嘶嘶! 第43章 孤僧灵然(志怪)9 灵然被一把拽住衣领,官衙内纷纷站着十几个衙役,人人都冲他笑的诡异。 灵然一袭白衣,头戴斗笠,冲众人也笑了笑。虽然是人在辖制之下,却笑如春风,在被放开后,轻松掸了掸衣袖,抚平领口处褶皱。 后堂转出个幕僚,手中捧着一摞尺余的文书,抬头猛地瞧见灵然,诧异道,这人犯了何事? 那为首的官差笑道,却不是犯事儿,是远道而来的一位修道之人。 灵然连忙摆手,不是,俺真的就是初学 那官差堵住他的话。哎呀,小后生你就别谦虚啦!又转头对那幕僚道,赶紧将文书拿来!这人是可以送到南苑往皇宫觐见去的,正好咱雍州府凑个名额,着急给王爷送去。 那幕僚将细长的眼儿一勾,放下手中卷宗,从案头一摞文书中抽出一张绢帛,递给为首那官差。 那官差一把夺过,匆匆瞄了一眼,捉住灵然的大拇指就要往上压印。 盘踞于灵然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不安地簌簌跳动。灵然怕这位大郎同志当场闹事,忙用蛇语嘶了两声道,不妨事不妨事稍安勿躁。 大郎得了他这一句,稍定了些。只是头仍然高高地抬起,吐了吐信子。 那官差见他口中竟能做蛇语,越发诧异,道,居然还能同灵物通话?你这蛇,想必也是个宝贝。 说罢,伸手就要来夺那条盘在他手上的黑蛇。 灵然见状,忙把左手往背后一缩,尬笑道,不成,这家伙却是认主的,倘若碰到外人怕他会当场闹脾气! 那官差一脸大失所望的表情。既如此,也就罢了! 说话时他已将灵然的右手大拇指摁上红色朱砂。灵然避之不及,啪的一下,被盖了一个印。 那官差扔开灵然的手,将文书看了又看,随即开怀大笑,顺手将压了手印的文书扔给幕僚。 那幕僚立刻收好,卷了插.入案头书筒内。 灵然无可奈何。官差大人,小的真的只是来问个路。不会捉妖降魔,更不懂如何伺候皇家。 哈哈哈!既摁了手印,如今你我即是同僚,他日若你得了皇上青眼,说不定指日高升,到时候我等还需仰望贵人你提携呢!官差大笑着拍了拍灵然的肩,浑似没听见一般。 至于灵然那一脸仿佛吃了翔的表情,对不起,他眼瞎了,短暂失明。 灵然抖了抖,甩掉一身鸡皮疙瘩。 以那人为首,一众官差的神色立刻变了,都笑嘻嘻地走过来拍灵然肩膀。 十几只大手拍在他肩头,震得灵然颤了几下。 他心道,若是当场反抗,怕这官府衙门也得如神庙一般,叫大郎同志闹塌了。初来乍到,他可不想惹下事端! 因此便半推拒半顺水推舟地道,既然官差大人赏识,给小的推荐这么一份差事,小的也没奈何。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询问? 问,你尽管问!那官差哈哈大笑道,今日总算了了一件差事,可早点回去。不如你我兄弟先去悦来吃酒去!你有什么话,咱边吃边说。 灵然眼角下瞥,看了一眼沿着窗户缝隙爬在青砖地上的日头,笑道,这才辰时吧? 官差大笑。王爷刚上任,后头几位娇娥还没安置好呢!这几日无心上州府衙门,咱们哥几个来点个卯,也就是了。 灵然这才知晓,原来大唐初建时就连长安城内也是如此,乱作一团。怪不得妖物横行时,官差与守城的士兵只顾逃命,也无人追究。 他心下叹息,可见历史这东西当真作不得准,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灵然与那一群人走出官衙,被簇拥着,到了朱雀大街繁华处。 抬头一看,却见那家门前一面杏黄色旌旗迎风招展,上绣四个大字悦来酒楼。 好像每本书里,都有一个叫悦来的茶楼客栈。 灵然笑了笑,心想,幸好这是平行世界的大唐,倘若当真历史上刚建国就是这样一股腐败气息,恐怕也没有后来的万国冕旈来朝。 众人进得酒楼,那掌柜的连忙吩咐十几个小二上来招呼。这酒楼内轩窗明亮,上下足有三层楼。那官差挺胸凸腹走在最前头,带他们径直到了三楼包厢内。 包厢内,一水儿的珠箔银屏,黄梨木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新鲜瓜果,袅袅茶香扑鼻而来。 一个年约十二三的小婢女蹲坐在旁,正在舀茶汤。见他们来了,忙盈盈下拜,随即替众人奉茶。 灵然多看了那婢女两眼,突然嘴角一抽,却是黑蛇咬了他一口。凉飕飕的,倒没感觉到疼,就是觉得痒。 灵然低头。 无名指上的黑蛇弯成了一圈蚊香,威胁似地冲他吐了吐信子。 灵然失笑。 他压低了些斗笠,端着茶盏转头对众人道,小弟于长安城刚来第二日,不知此处规矩,今后还需仰仗各位哥哥们教我! 好说好说,那官差笑的爽朗,对那小二热情地报出一串肉食,零零总总总有二十几样,又叫了一小壶上好的剑南烧春,这才扭头对灵然笑着道,你别瞧老哥哥我是路上随手抓你来顶缸,其实老哥哥我办事仔细着呢! 他先是将食指一竖,说道,这第一呢,哥哥我瞧着你年岁虽轻,行走间却飘若游龙,与常人不同,想是有些本事傍身。 这第二呢,你在官衙口徘徊,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事,却不敢进来,可见你在此地人生地疏无依无靠。 靠,果然都中!神他妈逻辑! 灵然心中暗惊,面上却淡淡的,笑道,哥哥果然眼力过人! 心内腹诽,敢情你知道小爷我无依无靠,所以公然欺负我?!啧,可恨。 那官差摇头晃脑道,你也不需夸我,老哥哥我活了这几十大岁,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眼力还是有一些。 最后他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笑了笑。哥哥我先是出言试探,你明知入苑后要为圣主办差,却并没有立即逃走,也没有使出手脚,可见你本心也是愿意去的。你说哥哥我说的是也不是? 是!太是了!灵然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哥哥果然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那官差一愣,随即呵呵笑道,什么高手,哥哥我武功不济,你问兄弟们,他们都知道的。 那十几个官差都哄然大笑起来,以银箸击打薄胎瓷碗,叮咚一阵乱响。 不一会儿,酒菜都上来了。第一盘却是烩鸳鸯。灵然眼睛一瞄,见盘中红的鲜红,白的雪白,粉嫩瞧着甚是可喜,却不知是什么菜,只觉得香气扑鼻。 随后上来的又是拌猪耳,十色锦,清蒸鲈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那剑南烧春酒却极辣,灵然略沾唇便放下了,呛的险些当场咳死。一双眼眸内湿润润的,眼尾微红。 苏小弟你这可不行,喝个酒,跟姑娘家似的!那官差大笑。 众人哄笑。 灵然不好意思地道,倭国贫弱,没喝过大唐的酒。 那官差听后,多看了他几眼,笑嘻嘻道,今后你与王爷办差,不喝酒可不行!有机会,先学一学。 灵然摇手笑。 众人也不劝他,各自吃酒。顷刻间,楼内又上来几个袅娜女子,手抱琵琶坐在屏风后头,弹曲助兴。 酒菜过半旬,灵然才借着这帮人喝的醺醺然聊得正欢畅之际,以衣袖盖住酒杯,试探性地道,各位哥哥,小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一直与他搭话的李姓官差抿了一口剑南烧春,苍黄脸皮上泛起一抹酡红,微带醉意地笑道,与哥哥我,你还这么客套作甚! 灵然便皱眉,假意忧愁地道,便是先前所说的,小弟奉家中长辈的命令来长安城寻找一位远房叔父,谁知那叔父却不在家中了。 你那叔父,是做什么生意的?官差喝的舌头大,带笑问他。 不是做生意的,是做和尚的!灵然暗道。 开口却是,我这叔父,说来却有些不太方便 那官差拍了拍他肩膀,涎着脸皮凑到他鼻子底下,一双眼睛内泛起了血丝。小苏儿,你我之间,有什么不方便的? 此时众人早已互通姓名,灵然不好说自己是和尚,斗笠也不敢摘,只咬死说本家姓苏,祖上是几百年前某位皇帝派人去海外寻找仙山之际远渡倭国的。这次回来,却是从扶桑回来寻亲的。 众人也就信以为真。 只是先前这人分明叫他苏小弟,怎地喝了酒,就变成了小苏儿? 灵然心里别扭,略避开他一些。 那个姓李的官差又道,小苏儿,你我虽不同姓,却一见如故,好歹你也喊我声哥哥,如今你那叔父遇到了什么难事,尽管与我说,包在哥哥身上。说着,将胸脯拍的啪啪响。 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却如铁钩子般,牢牢地钩入他血肉。 灵然挪了挪屁股,无名指的黑蛇跳跃的越发狂躁。 他急急地掉开目光,岔开话题道,我那叔父,据说早些年家中倒还能过得,后来不知怎地,赶上战乱,又遇见蝗灾,颗粒无收,又病又饿的时候,被寺院中人捡回去做了个和尚 热闹的酒席间,突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众人停下手中杯盏。就连那几个猜拳的官差也齐齐回头望向灵然,目光中透出几分狐疑。 分卷(25) 空气中弥漫酒气与脂粉香,琵琶声急促转为轮指,充斥着试探与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那人为什么老看我,是不是看上我了? 大郎:待吾灭了他! 第44章 孤僧灵然(志怪)10 灵然将筷子敲在酒杯口,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笑如二月春风拂面。怎么,我就说这事儿不方便 他故意地,欲言又止。 那姓李的官差沉吟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不方便,只是如今他顿了顿,半醉的眸子内有一瞬间醒觉,压低了声音凑近灵然。不瞒你说,圣主不喜僧侣。 灵然带笑看了他一眼。 圣主与道教那位神仙同姓,因此如今提倡的是道教。僧侣在长安城内的日子很不好过,怕你那叔父是犯了事儿吧! 分明早已喝的醉醺醺,一双眼眸却精光四射。 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 灵然心中暗自警惕。 明面上,却依然勾着双眼笑的没心没肺。可不就是呢,听说是吃了官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还指望着放出来呢,那个原本正在猜拳投壶的鲁姓官差撇了撇嘴,重重地将杯子堕在桌面上。圣主有令,今年秋,所有犯事的和尚都要通通处斩。 呵,原来是上头不喜。这明溪老和尚当真时运不济,呜呼哀哉,恐怕小和尚我也救不得他了。 灵然大致问了个清楚,暂时也没什么计较,琢磨了一遍,想来那个钟小姐的事儿,只是个由头。说穿了,没头发就是原罪。 他也不知要不要查探下去,正在迟疑间,突然听入耳一段极为清越的啸声。 那撮口清吟的啸声,盖过了楼内众女的琵琶曲。 他一愣,站起身走到窗边,就着支开的窗口朝下探。 在市面上却有一个锦衣帏帽的少年郎,正骑着一匹黑鬃油亮的大马从街头疾驰而过。 这人怎地如此悠闲!骑马吹口哨,声音还如此的稳,恐怕内力不弱,灵然心中暗道。 黑蛇在他无名指上不安的动了动,嘶嘶出声。 灵然侧耳听了一会儿,失笑道,大郎同志,如今在外头,你好歹也收敛些。 他这句蛇语说的极为短促。 黑蛇听完,蔫头耷脑,不吱声了。 却原来是大郎提醒他此处怕是场鸿门宴,让他务必早点回去。大郎道,与妖怪为伍,也比与人做伴要安全。 灵然不屑地想,如今却不是小爷我想跑就能跑得了啊!手印也摁了,这不几日还得去王爷府中应差,指不定还得入皇宫 咦,一想到入皇宫,他心里瞬间跃跃欲试。 如果去皇宫能见到李世民,那才叫不虚此行,不枉他来大唐跑一趟! 呃,就算当真有什么事,想必他还是能自保的。 灵然心下略定。对大郎的这句提醒,不屑一顾,入耳听了随即就丢开。 * 许是灵然在窗边站的有些久,那李姓官差便也跟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市面上却早已没了那一人一骑的踪影。 灵然回头,正撞见那官差的大脑袋,吓了一跳。 小苏儿,你瞧什么呢,这么好看。 那人涎着脸对他笑,张嘴一股辛辣的酒气。 灵然下意识眸子缩了缩,往后退开些,后背抵在窗台笑道,没什么,看见个人有点意思。 哟呵!你看中了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官差笑着,眼中却明显有些什么不善的东西。 灵然皱眉,不想当场与这人闹翻,只得岔开话题委婉告辞。李大哥,如今这酒也吃了,菜也不剩些什么,小弟我如今刚得了个差事,要回去好好整饬一番,裁几件新衣,过几日好来你这儿报道! 这个不妨事儿,直接跟哥哥我回王爷府!那人说着就要来摸灵然的手。 灵然避无可避,只得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笑道,那不行!小弟我刚来长安,昨日在人家借宿一宿,好歹要回去说一声。 那人斜眼乜着他,半晌,从牙缝里呲出一声笑来。 那笑容看着令人怵的慌。 灵然也笑,笑的眼儿弯弯,一口雪白糯米牙。眼神中却冷冽的很。 当真要回去。同样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但是这一遍,那个李姓官差却听懂了。 这小子,眼神里有刀光剑影,不是个容易上手的。 于是那官差大力拍了拍灵然肩头,半认真半调侃地笑道,行吧,今儿个且放过你一遭儿。 这话听起来不清不楚,软中带刺。 灵然忙用左手大拇指摩挲无名指上的黑蛇。 再不安抚,他就快被大郎同志给咬死了! 那触觉痒,太痒了! 勾搭的他心里麻酥酥一片,还带点凉飕飕的寒意。 灵然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跳的好像要造反。 他逃也似的离了酒席。 * 结果,在回东安寺的路上,大郎同志就与他闹起来了。 黑蛇嘶嘶的不高兴地道,吾不过是变小了些,变细了些,你便与这些浑人兜搭!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 灵然呲着牙花。 因为多少抿了一点剑南烧春,眼尾那一点红吊着,还没有完全散尽。 在晌午的日头下,他笑的惫懒。 好看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吾不过是变小了些,变细了些,宝贝儿你就要爬墙! 苏十三:说话就说话,你脱.裤子是想证明什么? 大郎:证明吾不光大,还可以与宝贝儿你深发展! 苏十三:别瞎jb篡改台词。 第45章 孤僧灵然(志怪)11 灵然与黑蛇一路走,有说有笑,期间几次逗的黑蛇嘶声无语。 灵然渐渐发现,原来黑蛇很好哄,无论他说什么,黑蛇都当真。 与那青柳大郎的大佬外表相去甚远。 灵然藏了一肚皮的笑,不知不觉间走过大半个时辰,少陵塬赫然在望。 东南角上,日头煌煌地照入东安寺。青瓦熠熠生辉,屋顶蹲着的几只石兽挺胸凸腹,就连来时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也让那几个精怪修缮一新。 灵然诧异地停下脚步,险些以为自个儿又走错路了。 东安寺前,多了一株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松树。另有几树桃花开的正艳。 风吹过,花枝簌簌抖动,飘零几片嫣红花瓣。 分明已是四月,这里却处处透出山下二月间的初春气息。 灵然左右环顾,摘下斗笠,摸了摸光头。哎呀,小爷我难道又迷路了? 随后又埋怨了黑蛇一句。大郎同志,你也不提醒我一声! 黑蛇语噎,半晌才抬起头,答他道,寺庙匾额就挂在上头呢!你自己看! 因这一路都能没吵过灵然,黑蛇憋屈,说完这句话,又不吱声了。 灵然抬头,果然见黑底金字的牌匾还在,眼下已焕然一新。仔细看,这寺院檐角挂的几只铜铃都被擦拭的干干净净,随风送来清脆的叮当声。 这几个精怪,未免也太勤快了!灵然感慨了一句,高高兴兴地抬脚往内走去。 谁料当他经过那株约有三抱的老松树前,衣袖却叫树枝勾住了。 小和尚,你瞧瞧我这模样,可能修得成仙? 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乍然响起。 灵然惊的一跳。谁? 是我。 你,你是谁,你在哪里?灵然下意识去摸腰间,抽出在剑阁时十二师兄替他炼制的蛟龙鞭,啪地一声,在空气中甩出一道残影。 说话! 不说小爷我就灭了你! 鞭梢带动剑气,在空气中四溅。 勾住他衣袖的那截松树枝抖动个不停。 小和尚,我是老松啊!那苍老的声音低下去半截,很是惧他。 灵然这才回过神,想起昨夜叫他逮住的精怪中,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松树精。 这是你的原形?灵然松了口气,撤回鞭子。 是的,那松树精又迟疑道,小和尚,我住在此处,可以吗? 可以,灵然弹了一下勾住他的松枝。只是每日需打扫庭院。 可!那松树精一口答应。 敢情这道行修炼到了一定地步,树也可以长脚跑! 灵然心下觉得新奇,又回头望了那松树两眼。 居然还知道给自己移几树桃花作伴,啧,当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不过三四个时辰,东安寺就已修缮的齐整。可清晰看出有大殿三间,东西廊坊各三间房,窗明几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春风和软。 小七娘收拾的干干净净,头上用布帕裹着,一身淡粉色裙衫,两袖宽薄,正立在廊下翘首以待。 见灵然走近,小七娘踮起脚,挥舞手中的碎花帕子,朝他笑道,小和尚你可回来了,今儿个给你打了些牛肉,又煮了茶,快进来歇歇脚! 那语气,欢快的像是迎接自家老爷回府。 黑蛇一时没忍住,又嘶嘶了两次。 灵然以手轻轻按下大郎同志,暗笑道,这是吃醋呢!如今大郎同志变不回人身,吃不着上好的卤牛肉,也喝不得茶,怪不得他,人家心里难受! 他转脸,对立在廊下的小七娘也客客气气地道,辛苦辛苦!这庭院也是你帮忙收拾的? 这可不是奴家的功劳!小七娘急急地打断,随即用帕子掩嘴咯咯轻笑。这是老柳他们几个见小和尚你爱干净,特地收拾出来的。 很好,非常好!灵然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叹了一句。 他一脚跨入西边廊坊,小七娘引他到昨日那处坐下。确实今非昔比了!眼下正厅内窗几明亮,桌面上摆着一碟卤牛肉,旁边小火炉上酽酽地煮着浓茶,茶汤正沸,旁边还有一大块敲碎了的蒸青叶。 灵然从外头走来正觉得口渴,忍不住饮了一口。这茶煮的不错! 小七娘笑道,这还是奴家在人间游荡时,跟一位煮茶娘子习来的。 你挺想变成人?灵然边吃边与小七娘闲话。 小七娘便侧身在一旁坐下,扭捏地笑道,奴家最大的心愿呢,就是变成一个貌美小娘子,可以嫁给一位老实本分的书生。 灵然扑哧一下笑了,喷出一口酽茶。 果然,书中所有的精怪都想嫁给书生。 书生有什么好? 书生容易负心。灵然拿绢帕擦了擦嘴角茶渍,淡淡地道,小七娘你没听过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那也随他。小七娘吃吃地笑,眸子里全是神往。至少奴家可以过几年快活时光哩! 再说了,他总得老,总得死,说不定是奴家先抛了他,继续回来快快活活地做妖精。 灵然扭头多瞅了她一眼,心下道,有志气,不错!潇洒!搁前世21世纪,那就是妥妥的女强,我只爱我自己,渣男你随意。送上门来的按摩.棒,不要白不要。 灵然内心一瞬间开启了狂野飞车模式,面上却不动声色。 灵然边吃茶边与小七娘吹水打屁,直到吃饱喝足,将将打出一个酒嗝儿,才想起先前在酒席上他吃了饭,现在回来又吃了下半顿,黑蛇还饿着呢! 小七娘,你可知蛇一般吃什么?灵然扭头问道。 小七娘吓了一跳,身子如同虾米般弓起,然后一瞬间从长凳上弹起,惊的手中帕子都掉在地上,双眼张皇四顾。蛇,哪里有蛇?这寺中居然有蛇精在?! 灵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光脑袋。别一听到蛇,就想到蛇精,小和尚我问的是寻常的蛇如何饲养? 还要养蛇?!小七娘脸色更加苍白了。和尚你莫不是喜欢养这些吧,奴家可是怕的紧! 原来蝎子怕蛇,灵然默默在心中记下。 他见小七娘脸色惊惶,无论怎样都抚慰不了,便打发她道,你也辛苦了半日,随意歇着去吧。和尚我吃饱喝足,一会儿正好午睡。 小七娘却不肯走,反倒迟迟艾艾地走近两步,小心瞥了一眼灵然神色,道,和尚,奴家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灵然又打出一个饱嗝,站起身,摸了摸吃饱喝足的小圆肚皮,心情甚好。 小七娘便羞答答地道,奴家与那钟小姐,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那小姐实在生的貌美。奴家不识字,形容的不好,但奴家会画。和尚你法力如此高深,能不能照着她的脸,助奴家也做出这样一张美人面? 灵然诧怪道,你既然能画出来,为何不画完了自己照着这模样变呢? 变化成人哪那么容易!小七娘叹气。需要有灵力高深的,助奴家一臂之力,如此才能够变作画上的样子。 灵然从不知晓,变身美貌也需要法力,他顿了一瞬。也行,你且先发来我瞧瞧! 小七娘得了他这一句,高高兴兴地去了,临走还不忘回头道,和尚你醒了叫奴家一声,奴家就将画卷送来。 好好好!灵然挥手。 小七娘便去了,顺势轻手轻脚地替他掩上门。 灵然在这空荡荡的厢房内踱步。黑蛇见四下无人,又开始说人话了。十三,你当真要去那王府当差? 灵然带着几分困倦,随口答道,先应着吧! 你到底想求什么?黑蛇迟疑地问道,荣华富贵,还是娇妻美妾? 灵然偏着脑袋想了一下,道,荣华富贵,世人都爱,和尚我自然也爱。娇妻美妾,男人都想要,我自然也是想要的。 黑蛇嗷了一声,居然转瞬就身形暴涨,足有灵然胳膊粗细。无名指坠不住他,直接掉下地面,昂起脑袋,一双暗金色瞳仁内怒火熊熊燃烧。 黑蛇冲灵然怒吼道:你居然还想在此娶妻生子?怪不得你要去当官! 灵然教他吓了一跳,道,我,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条发怒的黑蛇,一瞬间灵然眼前看到的却是那极高楼处红衣男子的形象。 仿佛那红衣男子正提剑站在他对面,亚青色长发飞流直下三千尺,冷笑着质问他为何要爬墙。 于是灵然一瞬间就怂了。 第46章 孤僧灵然(志怪)12 分卷(26) 那天晌午,两人的交谈不欢而散。 到半夜时分,灵然独自睡在丝滑的锦被内,翻来覆去贴烙饼。 小七娘甚至还细心地给他寻来纱幔,淡樱色的帐子,金钩上的的垂绦不时随夜间春风叮当作响。 灵然心神烦躁。 也不知黑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每次见到这位大郎同志发怒,他心里就有些毛毛的。 灵然想,甚至与他厮混认识了这么久,都没有仔细询问过,这人到底是从何处穿来的,什么时候打算回去,还能不能回去? 他心里想的太多,脸上燥热,眼尾那一抹醉酒的红色依然没散尽。 黑蛇一声不吭,独自盘在屋角黑暗处。月光透过轩窗洒进来,照的那一处黑秋秋的,像是长在墙角的一朵发了霉的蘑菇。 直到半夜,灵然才迷迷糊糊在嘈杂虫鸣声中睡去。 在梦中,他又见到了那座极高楼,红衣男子手中当真提着剑,却不是对着他,而是独自一人自楼顶飞身而下。 去了一处荒山。 灵然在梦中想,大郎手中提的那把剑不知是什么来头,远比在幻境山洞中所见到的更为可怕,剑气带动无数罡风,山体抖动,卷起沙尘暴扑面。仿佛下一秒,这座山就要塌了。 灵然觉得梦中他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又好像静立不动,不知蹲在何处,只有一双眼睛无声无息的看着大郎同志发疯。 大郎一身红衣,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后,一人立在山头,那光线半明半昧,像是日光又像是月色。 直到远空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炸响,随即光线被遮住了。灵然只感觉到身子颤动个不停,暴雨如注,雨箭成片地射下来,密布成网。 灵然在一片泥泞潮湿中,又感受到了那熟悉到刻骨的奇寒。 冷。太他妈冷了! 湿。潮湿的像沉入海底,口鼻窒息,有海藻飘散在他唇边。 痒 灵然抬手,想拂开,入手居然真的有海草一样的东西。 他猛然一惊,睁开双眼,却见一个人正伏在他身上。他连忙拿手去推,口中低喝道,谁?! 一推,才发现入手光滑。 他大惊失色,忙坐起身,却将伏在他身上的那个男子推了个仰面朝天。 借着月色,灵然看见那人真是青柳大郎的人身模样,只是脸色惨白,双眸紧闭,身体的触感冷湿如海底岩石。 青柳大郎□□,不知在做些什么。 灵然这一惊非同小可,连滚带爬地掀开帐子就要下地穿鞋。 外头却传来那几个精怪的闲聊声。 一怪在那里闲磕牙道,我等在此处修炼了三五百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灵力超然的和尚,是否要找他借一场造化? 随即是小七娘高高兴兴的声音。奴家已经朝这小和尚开口了呢,他答应了奴家,可助奴家长出一张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脸。 其他几个精怪都艳羡地道,到底是女儿家容易些,像我等就不知怎么开口。 小七娘咯咯娇笑,语声越发轻快。奴家紧赶慢赶,好容易画完了钟小姐的模样,眼下没功夫与你们说,奴家要去寻那小和尚了! 灵然心下一惊。这半夜间,小七娘居然敢闯他禅房! 更可惧的是,眼下大郎同志光着身子在他床上,瓜田李下的,若叫小七娘撞见,这可如何解释?! 他越慌,越找不着鞋。 最后索性光脚跳到地上,慌慌张张就要去披外衣。 精怪走路却比凡人快。于灵然而言,不过是耳朵内小七娘那句话音刚落地,房门哗啦一下就被推开。 小七娘依然穿着白天的那身淡粉色裙衫,手中举着一卷画轴冲进来,兴奋地叫道,小和尚,奴家 后面那句话自动消音。 小七娘瞪大双眼。 灵然于小七娘惊诧至极的脸色中,察觉到自己肯定有什么不对。他忙低头一看,坏了,刚才只顾着推开大郎,却没在意他自个儿眼下也是衣衫不整,胸膛露出大半,亵裤斜挂在腰侧。 小七娘视线往他身后投去。 灵然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身后床上的青柳大郎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慢吞吞地坐起身。就那样光.着身子,恬不知耻地坐在他床上,口中淡淡地道,宝贝儿,半夜不睡觉,你是要去哪里? 灵然瞠目结舌,这下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哪知小七娘却浑身一个激灵,听到大郎开口,立刻跟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慌慌张张,一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 灵然看去,见地上多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蝎子,翘起尾巴,两只大钳如同人类作揖一样,正冲青柳大郎俯首称臣。 灵然觉得好笑。 又尴尬又好笑。忍不住光脚站在地上,扑哧一声,破了功。 青柳大郎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灵然身侧。 灵然只觉得那股熟悉的心慌慌感又来了。 停,你老人家给我站住!他手指着青柳大郎喊道。 青柳大郎却不听,依旧慢吞吞走到他身后,直到呼吸可闻,这才停下脚步,淡淡地道,此处妖物横行,宝贝儿,吾既带你来了此处,当然要与你形影不离。 他说着,手抬起,轻轻抚了一下灵然的肩头,替他整理好衣衫。淡然道,吾如今 他突然顿住,低头看了一眼蝎子,不吱声了。自地上捡起从小七娘手中掉落的那卷画轴,慢吞吞地打开,眼风扫过,咦了一声。 灵然忙凑过来看。画轴中,当真绘着一个绝色女子。 虽然凡人的容貌于他们而言不值一哂,但是这女子生的果然娇艳。如同一朵朝生暮死的花,因其生命短暂,愈发显得有一种夺目的绚烂。 这便是钟家小姐?灵然好奇地道。 青柳大郎低头,看了一眼灵然伏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光脑袋,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怎么,你居然知道这女子是如何死的? 灵然抬头,恰撞见一双暗金色的眸子。 瞳仁内山崩海啸。有一种汹涌至极的情感,朝他迎面喷射而来。 第47章 孤僧灵然(志怪)13 灵然愣怔。 两人默默对视,四目相望,从彼此瞳仁内映射出对方的身影。 一个小小的白衣光头和尚映在那双暗金色的瞳仁。 灵然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反应过来,这次青柳大郎的眼睛居然如同正常人类的瞳仁,不再是两道黄金竖线。 他咳嗽两声,想收回自己方才的失态,但是眼角那尾潮红却一直去不了,耳朵后面也热辣辣的。 他咳嗽的快断气。 青柳大郎也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皱眉道,可是光脚受了寒气? 灵然眼睁睁见青柳大郎居然蹲下.身子,以手去抚摸他□□的脚背。 两人此刻姿态实在过于暧昧,灵然只觉得青柳大郎的手触及肌肤。一瞬间,他像是被梦中那一场磅礴暴雨缠住,他困在其中,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潮湿到窒息的心慌。 别 灵然嗫嚅半晌,却不知道别什么。是别去触摸他的脚,是别靠得如此近,还是别光.溜溜蹲在他身下。 灵然只觉得那一点红从耳尖蔓延至全身,如果此刻能有一面镜子,想必他已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 灵然难受的恨不得地面有条缝钻进去。 前世今生加起来他活了有三十大好几,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更何况,这是一个男人! 他就像被火烫了一般,拼命的往后缩。然而此刻青柳大郎的眼中却只有那一双小麦色的脚,沿着赤.裸的脚背往上,是线条流畅的小腿再往上,就不敢看下去了。 青柳大郎拼猛地抬起头,两管鼻血流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两人都尴尬的掉开目光,互相咳了几声。 再去看时,原来是那只名叫小七娘的蝎子精拼命往门槛处爬去。却因为过于惊慌,几次摔倒,发出窸窣声。 灵然想起小七娘来的目的,忙将手中那幅画卷握住,冲那小蝎子喊道,你的画! 哪知蝎子听到灵然说话,猛地蹦了一下,居然瞬间蹦过了三寸高的门槛,连滚带爬地逃往苍茫夜色中,再不曾回头。 灵然茫然地望了半晌,回头,意外发现青柳大郎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那股熟悉的不安又来了! 灵然仓皇失措,想要后退,却忘了脚踝还被人家握在手里。这一退,他直直的仰面朝天往青砖地上砸去。 小心!青柳大郎说着,顺手一抄,居然就将灵然抱在怀中。 恰如前世泡沫剧中的公主抱前奏。 灵然臊的慌。 又臊,又急,又气。 放开! 青柳大郎不解地皱起眉头。宝贝儿 不许喊小爷我宝贝!灵然猛地怒吼一声,脖子处青筋梗起,就连脖颈此刻也涨成了粉红色。 一双眼眸水光潋滟。 像是烂漫到了极致的桃花,又像是浸泡在酒中的花瓣,熟透了,透出一股蜜汁的甜味。 青柳大郎看着眼光发痴。别提放开了,他此刻整个人就如同与灵然长在一处似的,光.裸的肌肤贴在灵然背后。 没有衣物的阻隔,那一处冷硬如海底岩石。 灵然扭头。 那有关磅礴暴雨的梦境,那有关珠玉成海的意象,在他眼中不断晃动。 四下里虫声不闻。 仿佛自这人睁开双眼起,这世界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东安寺内,那几个精怪逃得无影无踪。就连月色都羞答答地悄无声息地沿着窗户角溜走了。 灵然听见自己胸膛内的那颗心。 砰! 砰砰砰! 跳动的厉害。 鼻息在这一切静谧中也显得粗重异常。 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体温,烫的,就像一块正在煮沸的蒸青叶。 于这暗室中,妩媚的是春风,耀眼的是青柳大郎那身雪白腱子肉。 青柳大郎迎向灵然的目光,淡淡地道,你无需如此惧吾。 灵然很想说,不是惧怕,而是恐慌。但这话不能说。 说出来,显得他愈发心虚。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面对青柳大郎时如此恐慌。 前世他与宿舍的哥们一起去洗澡,甚至比赛谁尿得更远,也都是大咧咧的,从没人能令他感受到这股强烈荷尔蒙弥漫的窒息感。 同样身为雄性,为何他会对另一个雄性散发出的荷尔蒙如此敏感?! 灵然困窘的要死,张了张口,只觉得嘴唇干裂,就像是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渴的几乎要脱水。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上唇。 这轻微的声音,在静夜中清晰可闻。 宝贝儿青柳大郎声音转为暗哑。 灵然又舔了舔.唇。 他从青柳大郎暗金色瞳仁内见到自己。一身白衣,顶着个光脑袋,姿势可笑地被一个高大裸.男抱在怀内。脸上泛起了桃花色,一双湿润的眼眸柔软成一滩春水。 不!这不是他自己! 这分明是个发.骚到极致的姑娘家。不!姑娘家也不会骚成这种色泽,倒像是前世他描摹过的春.宫画中的主角。 这个想法,如同如同小七娘尾巴上的那根毒针一般,蛰痛了灵然。 他猛然双手大力向前,推抵在青柳大郎□□的胸膛上,拼命地垂死挣扎。我,我不是你的宝贝!大大郎同志你注意点! 灵然双手双脚同时扑腾个不休,如一尾剁在案板上的活鱼。 青柳大郎却纹丝不动。 无论他用多少力气,这人就像是一块矗立在海边的礁崖。 呼! 呼! 灵然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粗重。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一处极高的悬崖,往无边深渊处坠落。深渊下,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未知世界。 他恐惧至极,依稀察觉到那世界中藏着一头鳞爪飞扬的怪兽,正昂头等着他。 悬崖下,是一座暗不见底的深渊。 在那渊底,他隐约听见了龙吟声。那条龙那条他曾经见过的,在五色祥云中现出硕大龙首的一条黑龙。 宝贝儿,你心跳的好快。青柳大郎哑声道。 大郎,总有一日,你会遇见那一人。 青柳大郎耳旁响起昔日在龙墟时,父亲曾交代过的话。 那时候,他刚从蛋壳中蹦出来,四脚着地,在宽大的祭台上爬动。 他那身躯庞大到不可一眼看到全尾的父亲俯身凝视他,满目慈爱,缓缓对他念动龙族初生的祝福语。 那时父亲曾对懵懂无知的他道,吾龙族一脉,每一条龙出生时都肩负天命。这天命是什么,能否完成,皆不知晓。只有当那条龙独自长大,去完成任务时,才能够到达那生命的玄妙之处。 倘若任务失败,汝之名将从族谱中去除,甚至不会拥有正式的名号。只有完成任务的,才有资格回归,承继王族一脉血嗣。 汝若成年,必须寻到生命中至宝至贵至真的那一人或那一物。 在父亲冗长而又令人昏昏欲睡的祝祷词中,青柳大郎打了个哈欠。 恍惚有一句飘入耳中。待遇见那人,汝之心会跳舞,汝之名会躁动,沉寂于血脉中的记忆会复苏,天赋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青柳大郎记得那时他抬头,好奇地看了一眼父亲。爪子动了动。 那之后,汝便会进入龙族漫长的发.情期。 对于一条初生的龙而言,父亲的话未免过于淫.荡。 祭台上的青柳大郎抖了一下。 然后,在青天白日和风煦暖中,父亲接下来的话越发不堪而又下流。 青柳大郎以为自己不记得了。 父亲最终叮嘱的那些细节,详尽而又无耻的描述,都应该淹没在那日祭台上的风中。 然而龙族记忆却是如此彪悍!一切过耳之物、入眼之人,皆能终身记忆,不致忘却。 便如此时此刻。 在这一室幽暗中,青柳大郎听见灵然狂野的心跳。 砰砰砰! 这狂野心跳声,唤醒了他沉寂于血脉深处千年的躁动。 唔,吾怕是进入父亲所言的那漫长而又下流的发.情期了。青柳大郎瞳仁内的欲.火热愈发炽烈。 而这一切,灵然都一无所知。他就如案板上那条仍在垂死挣扎的鱼,在一条龙的爪下蹦哒。 妄图逃出生天。 第48章 孤僧灵然(志怪)14 灵然惊惶失措地抬起眼皮,目光掠过暗室内青柳大郎白到耀眼的肩头,瞥见这人鸦青色长发,在夜色中竟然隐隐发出一层淡绿色的光芒。 如有星光在其间跳动。 是一室春光荧荧。 灵然嗓子发干。 抵在他身后这人,肌肤冰凉,鼻息灼热,冷热极端交替。那处硬如铁杵。 灵然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隐藏于青柳大郎身体内的欲.望。 分卷(27) 他慌张至极,心中又愤怒又委屈,口中突然大叫一声:你,你如果再这样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声嘶力竭,带着绝望。 他不知怎样才能逃脱一条龙的胁迫。那渊底深处,巨龙卷动滔天白浪,水花将他淹没,潮湿的令人想哭。 青柳大郎一愣。他不知宝贝儿这话是真是假,只得强行屏住呼吸,低头仔细凝望了一眼。宝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不知何时多了两粒剔透的泪珠在打颤。 那两粒泪珠,皎皎如深海底的明珠。 却骄傲的不肯落下。 青柳大郎心中一疼,忽而又一软。想,他还是将宝贝逼得太急了。 幼年时,他曾见过龙墟亲族中有捉来活物却不肯当场捕杀的,也是如此将猎物盘踞在龙爪下,故意逗弄,逼的那猎物瑟瑟发抖,眼眶中泪珠打转,然后再放开。 骗那猎物,以为自己可以逃脱。却总在见到希望的那一瞬间,再次被捉回来吃掉。 他那时总是不屑地从鼻孔内哼一声,随即掉头走开。 若是吾,绝不至于如此!玩弄有什么意思,这是弱者所为。当年的青柳大郎曾如此想。 然而此刻见到他心中当作至宝的人,眼中也有泪花闪烁的时候他想到的不是如何捕杀猎食享受美味,而是这人,就连哭起来都怪好看的。 如果在床上哭 青柳大郎的思绪开始往不知名的远处飘离。 灵然不知背后这人又想到了什么,只察觉到青柳大郎突然间沉默下去。 沉默地,令灵然一颗沉睡了三十几年的老处男的心,受到了深深的惊吓。 四下静悄悄的。 在那冰凉如玉石的肌肤下,青柳大郎的心跳缓慢而又郑重。像是来自远古浩渺苍穹下的鼓点声,辽阔地掠过水面,穿过山野,然后在他耳畔,如炸雷一般响起。 你两人同时开口。 随即又同时停下。 青柳大郎目视灵然,示意他先说。 灵然踟躇,忍不住又舔了舔.唇。我还不了解你 宝贝儿,你要怎样了解?青柳大郎笑道,你问。但凡你问,吾都告诉你。 灵然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道,咱们先从开头说起? 好。 大郎同志,你究竟是来自何方,本名是什么? 灵然借机在这条龙的怀里挣了挣,眸光中的泪渐渐逼回眶。 青柳大郎也不拦他,只闷声笑。笑声如同沉闷的鼓声通过胸腔传递出来,震动灵然的后背。 他低低地笑道,宝贝儿,吾本名就是大郎。这个是乳名。至于正式的名号,待吾有朝一日完成所谓的天命,回到龙墟时才能够获得。 届时,希望宝贝儿你的名字也能与吾名写在一处,并排列入族谱。青柳大郎心中暗道。 龙墟是什么地方? 灵然想,二十一世纪应当没有大郎这种乳名,可能时空不同。大郎同志来自所谓的古代。他便换了一个措辞道,那你是怎样来到灭天界的? 这个话题好答。 青柳大郎立刻接道,来读书的。 他顿了顿,怕宝贝儿嫌弃他如此大的年纪(和宝贝儿比,他确实一把年纪了),忙又补充道:吾龙族寿命极长,三千岁成年。吾一千岁那年离开龙墟,父亲嘱咐,在完成天命之前不可回归龙墟。吾四处游荡,偶然得知灭天界有所谓神庙,便来到此处参学。 在那里结识了你的师父灵拂。吾与灵拂同窗三百余载,从未交谈,直到那日听闻逍遥山藏了一件宝贝。 吾听得说,这宝贝,是逍遥山前任掌门离开的缘故,也是灵拂辍学的由头。吾心中好奇,便去了趟逍遥。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灵然在幻境中所见到的时空回溯。 灵然了然地点了点头,道,于是你在逍遥后山藏宝洞内夺走了一把剑。 对!青柳大郎点头。那却不是一把剑,后来吾才得知,原来剑中寄居的魂魄是宝贝儿你。 别叫我宝贝!灵然出声抗议。 借此机会,又挣离青柳大郎的束缚,离的更远了些。 灵然活动了一下手脚,轻声地道,大郎同志,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行,都依你。青柳大郎笑的愉悦。 一双暗金色眼眸中,情感深不可测。 灵然再次感到窒息。他掉开视线,随手将刚才抓的那件外衫胡乱抛给青柳大郎。你先将衣服穿上! 青柳大郎接住那件烟灰色罩衫,凑到鼻子下嗅了嗅。 那动作,逼的灵然耳根子爆红。 嫌臭你就别穿!灵然气急败坏。 怎么会臭?青柳大郎挑眉低笑。吾只是在想,这外衫,是披上头好,还是遮住下面。 他欲言又止,话中意味深长。 灵然沿着他目光往下。 两个人,四只眼,齐齐落在青柳大郎不可描述处。 你,你不要脸!灵然脖子再次涨成蜜粉色。 青柳大郎低笑。 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渐不可遏。 笑!你笑!神他妈的一条龙! 灵然愤然出走。脚步抬起,一溜烟朝门外蹿去。 啪嗒一声。 门板居然阖上了。 宝贝儿,你话还没问完。青柳大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不问了!灵然背对着他,气的光头冒烟。 不能再逗了。再逗下去,宝贝儿怕是会自.燃。 青柳大郎遗憾地收住笑声,慢吞吞地捡回话题。吾生而为龙。每条龙,毕生只有一个宝贝。 灵然不吱声,依然闷头对着那扇紧闭的柴门生气。 龙族一生极为漫长,会见到无数生灵,会游荡于无数界面。可是,会结契的只有一个。 灵然他继续生闷气。 生闷气的灵然,闷声闷气地嘟囔道:你了不起!你他妈生下来就是龙! 龙,是华夏文明的图腾,于前世的他而言,是书本中压根不存在的神兽。也是他需仰望的存在。 青柳大郎低声地笑了一声。宝贝儿,如果吾诞生时不是一枚龙蛋,早就被他们当作食物吃掉了。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凶残的世界?!灵然心中暗惊。如此看来,他却是弄错了,原来大郎同志不是穿来的,怪不得听不懂日语也听不懂英文,甚至名字也如此奇葩! 敢情这位同学是一条来自上古的龙! 他终于回头,认真地盯了青柳大郎一眼。那你夺剑后,灭天界天崩地裂,至尊神出现。至尊神亲□□代,需藏起这一线生机,那你 灵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按这逻辑,小爷我就是那一线天机啊! 妥妥的,抵赖都不能。 可龙傲天还是天道亲儿子呢!生机和天道亲儿子PK,到底谁能赢啊? 究竟生机是什么意思,为何竟能够他又说不下去了。 拯救苍生什么的,他不是很懂。 青柳大郎猜测宝贝可能是责怪他为何执意夺宝,便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道,这件事却是灵拂对了。吾当日不该带你离开逍遥山。离开后,闯下天大的祸事。至尊神虽然于最后一刻力挽狂澜,但是天柱到底还是塌了。 青柳大郎顿住,一双暗金色眸子内转暗。 千言万语,尽皆化作愧疚。 千年前所发生的,似乎依然历历在目。那一日天降暴雨,电闪雷鸣,在一切喧嚣的尘埃中,他的宝贝儿独自从剑中挣脱而出,以灵体形状冲向那崩塌的天柱处。口中高呼,吾以吾身祭天柱。 那日青柳大郎化作龙身,奋力地以庞大身躯卷住他的宝贝儿。 谁知宝贝儿灵体融入崩塌的滚滚烟尘中,倏忽湮灭,再不见踪迹。天柱也一并消失于灭天界,再无人可见。 倾颓了半边的天空就此安定,地面也停止了喧嚣。至尊神负手而立,十二旒后的脸浩淼如河山,瞧不清眉目,淡声地对他们道,下一轮天择降临,是千年后。 千年后,他还会回来吗?青柳大郎于云层中哀怒。 至尊神回眸望他一笑,既来过我灭天界,自然还会回来。只是他再次回归时,尔不可如此莽撞。 灵拂子挣扎着从逍遥山奔过来时,衣衫尽裂,发丝凌乱,眼睁睁见那剑灵化作少年郎模样冲向天柱。 灵拂子一瞬间心胆俱裂,大呼一声,明尊!贫道要杀了你! 说着,便拔剑来与青柳大郎搏命。 青柳大郎心虚,又不愿当真伤了灵拂。只得连连退避。 两人连打带退,竟未来得及听完至尊神最后的叮嘱。 那一战,两人直斗的天昏地暗。灵拂子在激战中突破,那把剑终于从青布包裹中脱鞘而出,成为后世灵拂子一战成名的利器屠尘。 原本是想叫做屠龙的。 但是灵拂子最终也没能斗得过青柳大郎。 两人各负重伤,齐齐躺倒在一处草丛中喘气。灵拂子口中吐出血沫,眉眼却笑的嚣张。对他道,明尊,千年后,若他再回来,你不许再来逍遥山! 青柳大郎捂着被屠尘刺穿的胸膛,唇角滴血,却笑得极傲然。既是吾一眼相中的宝贝,那他便是吾之天命。此人,吾志在必得! 两人身负重伤,无力再斗,却从彼此的目光中见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本文盲今天要背唐诗!后宫佳丽三千人 四师兄:铁杵磨成绣花针。 苏十三:四师兄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第49章 孤僧灵然(志怪)15 不知过了多久。 青柳大郎咳嗽两声,尴尬地笑道:这段往事却不甚光彩,吾于汝亏欠良多。 时至今日,灵然仍没有完全适应青柳大郎的说话方式,但今夜总算弄明白了千年前的那段往事。 按照他们的说法,自己原该是灭天界中的至宝,原型是把剑,后来不知怎的生出了剑灵。 灵然丧丧地想,加上如今这和尚身份,小爷我历经三世,结果居然特么是把剑! 那这生机着落到小爷我身上,要如何是好?难道像千年前那样,以身祭天柱? 灵然不能接受他的人设居然如此伟大,为了天下黎民苍生,甘愿自杀! 侠之大者,为国捐躯。 哦不,是为灭天界捐躯。 他忍不住又皱了一下眉,望向青柳大郎的目光中略带迟疑。大郎同志,照你所说,师尊的使命是看护我,那你的天命是什么? 难道也与小爷我有关?灵然心中敲起了小鼓。可别一个两个将小爷我当眼珠子似的,口中说保护,实际效果却不敢恭维。 灭天界那次,青柳大郎与他的剑阁十二位师兄光顾着打架,结果害他被龙傲天抓走。 关键时刻,都阳痿了。 还得靠小爷我自救。 青柳大郎不搭话,微微一笑。那双暗金色眼眸愈发深暗。对灵然笑之以目,颔之以首。 灵然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见在那个深渊中鳞爪飞扬的黑龙猛地腾空,一把将他捞出,牢牢攥在爪下。 他艰难求生,咽下一口唾沫,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所以你与师尊一样对吗? 自然不是!青柳大郎断然否决。吾之天命便是寻到你,然后带回龙墟。如此,吾便可继承王族身份,于族谱中有一名号。 搞了半天,只是为了挂个名字!这龙墟的规矩也忒大了。 灵然心中一喜,又一凉。 若寻不着,或者我不愿意跟你回去呢? 怎么会?!青柳大郎震惊。宝贝儿,你当然是要回龙墟的。 呵!强盗逻辑。 灵然丧了。 很丧的灵然不想跟青柳大郎说话。 许是从灵然凉淡的目光中见到了不耐烦,青柳大郎咳嗽两声,试探性地问道,宝贝儿,你不愿意去龙墟吗? 废话!谁知道那鬼地方在哪? 灵然不屑作答,用手推了推门,柴门纹丝不动。他暗中掌心运力,双脚八字步分开,气沉丹田,口中哈了一声,然后猛然双手翻云掌前推。 轰隆一声! 整个房舍发出震颤声。 原来灵然发射出去的灵力与青柳大郎锁门的禁制相冲撞,如同两道气流在上空盘旋,产生了强烈的对撞。 青柳大郎意外地挑眉,正准备走过来,口中低笑着调戏他道,宝贝儿,你脾气可真大 话没说完,就听见哗啦一声,东安寺上方的云层聚积,从天空劈下一道闪电,笔直劈开这间东厢房屋脊,正中青柳大郎的脑袋。 他一时不察,啪嗒一下摔在地上。 灵然再回头看时,那件烟灰色罩衫冉冉落地,从衣衫下簌簌地发出声响,有什么活物在抖动。 灵然这次有了经验,熟门熟路地走过来,呲牙嗤笑了一声。敢情这一打雷你就变蛇! 他嘲笑完,用赤脚踢了踢青砖地上的罩衫。 光润润的大脚趾,指甲淡粉,踩在烟灰色的罩衫上颜色倒相宜。如泛旧的宣纸上开出了一朵桃花。 让你调戏小爷!灵然巧妙地用脚趾勾出那条黑蛇,见那蛇耷拉脑袋一副自闭的模样,心下越发快意。 呵,大郎同志,现在你知道了吧? 调戏小爷,是会挨雷劈的! Biu一声,灵然从指尖弹出一道白光。 白光中,是十二师兄给他炼制的软鞭。 灵然甩动鞭子,yin.笑着朝那条小黑蛇踩下去。 黑蛇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快速蜿蜒顺着他的脚踝一路往上,爬着他的小腿处不动了。蛇头紧挨着他的小腿,又凉又滑。 灵然手中的鞭子落下去,如果这一下落到了实处,便连带着自己的小腿都得给抽残废了。 灵然愤愤然,拿鞭梢去掰那黑蛇。谁知那蛇缠得越发紧,分明只有小指粗细,身体却一瞬间拉到极长。从灵然脚踝一直至大腿内侧,不可描述。 嘶灵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隔着衣料,黑蛇缠绕成一条蜿蜒的藤蔓形状。 舔了他一下。 小爷我废了你!灵然抛下鞭子,弯腰扯开腰带,开始与那条不要脸的蛇搏斗。 衣服凌乱地扔在地上,暗室内被一道又一道白电照亮。灵然蜜色的肌肤上盘旋着一条蛇,眼尾仍泛起桃花色。 呼!呼是灵然在喘.息。 相距一尺外,门槛处挨挨挤挤地站着一排精怪,探着脑袋,皆是一脸懵逼。 这小和尚柳树精欲言又止。 分卷(28) 怕是憋太久了。松树沉痛。 那,那蛇,小七娘手中的帕子绞成麻花。哎哟哟,羞死奴家了! 大肚怪觉得插不上话,只得抬头看天。 东厢房叫闪电从当中劈开,所以此刻灵然暴露在幕天席地下,举止十分可疑。 和尚为什么好男风?几个精怪面面相觑,最后都默默地将这个消息传播了出去。 * 第二日,灵然一脸倦色地走出东安寺时,见门口那株三抱的松树正在提起根须拼命往前跑。 哎,老松!灵然从背后唤了一声。 那松树抖了一下,全身枝叶打摆子一样簌簌颤动。 然后提着根须一溜烟跑了。 灵然摸了摸后脑勺,抬头看看天。一夜暴雨雷电后,今天的天色格外明丽。几缕云丝从东边缓缓飘过来。 春光如线。 怎么了这是?灵然纳闷。 和,和尚!小七娘怯怯地立在东安寺外的碎石路口。待灵然走近,小小声地提醒他。你若是去王爷府当差,须改个形貌。 灵然笑了笑。这不正准备去借一头秀发呢! 小七娘往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奴家的头发借不得! 不借你的。灵然笑。本来想找柳树要一根枝叶的,谁知今早起来一个个都寻不到了。 他们,他们都不喜欢男子。小七娘说的好小声。 灵然:?! 王爷也厌恶断袖。 灵然:?!! 所以和尚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小七娘也跑了。临行前最后一瞥,眼神无限哀怨。 可惜了奴家的那幅画!小七娘暗道。 什么叫好自为之?小爷我也不爱男风啊!不是,小七娘你回来! 初升的日头底下,灵然又气到冒烟,光脑门突突地发亮。 经过一夜鏖战后,那条蛇又不见踪影了。连堆灰都没留下。 嘶,嘶嘶嘶!灵然气到,冒出了蛇语。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娘:和尚你,你好像是jian! 苏十三:?! 剑阁诸师兄:十三,我们只关心你失.身了没 第50章 孤僧灵然(志怪)16 精怪们都跑了。 借不到柳枝,便不能用法术变化头发。 灵然独自站在东安寺外,望着少陵塬高高凸起的土丘闷头想,难道小爷我空具通天本领,除了能够随意可大可小变化身体外,竟不能改变容貌? 不,他不服。 他从怀中掏出小七娘昨夜丢在房中的那卷画。既然一只蝎子都能够按照画中模样变化,小爷我肯定也可以。 他心中这么一想,瞬息间便觉得自己的体貌果然起了改变。手再伸出来时,肤白若凝脂。 只是这手是不是有点小啊?! 灵然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他忙扯了扯白色僧袍,这衣服如今也过于宽大。 再去水边匆匆忙忙照了一下影子,果然不出所料,一头如瀑秀发倒是长出来了,只是脸却成了画中钟小姐的模样,娇媚如春花。 这这可不要! 他好容易找回了挂件,难道又得变成女娇娘?! 灵然只觉得心中那股郁火又在突突往外冒。 自打遇见了大郎同志,他这倒霉运就一直没转过。 更糟糕的是,他的变化术与其他法术一样,时灵时不灵。他蹲在水边拼命搓脸,险些将这张皮都搓破了,也没见重新变化成男人的模样,最终只得提着僧袍沿东东安寺匆匆往回走。 今天这模样,确实不能去王府报道了!不知那个姓李的官差是否会寻来,来了他又该如何解释。 灵然一抬脚,发现就连芒鞋也脱落,一双赤脚雪□□嫩,就是太小。 这,这可怎么办?难道小爷我要顶着这副画皮吗?灵然挠头。 他又从画卷中端详了半晌,仔细回忆一番。刚才他只是心念一动就变成这样,是不是只要有一幅画,他就可以随意变化成画中人呢?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捡起一节枯枝,在地面上沙沙地画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次得变做一个男子,还得有头发。 他冲地上的画中人摆弄了一下,聚精会神心中默念,变,变,看我七十二变! 片刻后,他果然变成了沙画中模样,头发如野马鬃毛一般炸在耳后。 只是长得有些简陋。 灵然重新回到水边,终于松了一口气。没事儿,是个男人就好。 经过这一番磨蹭,他迟迟艾艾走出郊外往长安城去时,已经明显过了辰时。 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多,灵然去东市给自己寻了几个肉包,边啃边走。路上行人见到他纷纷退避,就连包子铺老板在接过那铜板时也低头不敢瞧他的眼睛。 小爷我长得很吓人吗? 灵然不知他眼下具体什么模样,在水中见到的也只是粗略形象,心中诧怪。 他走到官衙门口,如昨日一样,在那不远处等着。 今天官衙内却静悄悄的,一个官差也没有。 灵然空等了足有半个时辰,才恍惚地沿路漫无目的地溜达。心中想,这一趟走的莫名其妙,应不成卯,也去不成皇宫,连大郎同志也弄丢了。 咦,为什么他会想起那条蛇?! 丢了好,丢了那个不要脸的家伙! 灵然忿忿,决定去大牢中探访明溪老和尚。 昨日在酒宴中,他虽然与那一种官差聊得不甚愉快,到底探到一些中蛛丝马迹。 原来在这个时空,犯事的和尚却与平常犯人不同,不会关押在雍州府,而是直接入了大理寺。 这大理寺的机制,也出现的比历史书中的早。【注】灵然溜达溜达,又往大理寺方向走去。 * 他再次启动眼中的搜索功能,在GPS导航下,终于顺利抵达长安城的西举巷。 在大理寺外,远远便可见穿着红色官袍的人,身侧来往骏马不断疾驰而过。 灵然正在抬头看,猛地入耳一阵口哨声,这恰是昨日他在东市酒楼听见的那个。 他急忙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郎精神奕奕面冠如玉,正打马从他身侧经过。 灵然咳嗽两声,以衣袖掩住口鼻,却仍叫灰尘呛了眼。还不待他揉干净眼中迷的沙子,突然一道熟悉的被人攥住衣领的感觉来袭。 灵然瞬间警惕。 他抬头,果然见那已经远去的少年郎不知为何又调转马头,此刻正高踞于马背上,上身前倾,一手揪住他衣领。冷冽的眉眼瞅着他,寒声问道,你这厮怎地从大牢中逃出来的? 灵然大惊。 这位官大爷,咱们可不熟,这话可不能乱说! 呵呵,还嘴硬!那少年郎眉眼越发不屑,瞬间将他抓起扔在马背上,面朝下,屁股撅着,抛掷在身后。 灵然挣扎,却发现全身大穴被点,只能趴在马上。 马背一颠,他就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 他口中大呼道,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讲理? 那少年郎不理他,径自往大理寺内冲去。那门开着,门前其余官员纷纷下马,只有这少年郎一马当先,居然径直骑马入了内苑。 四周众人见到他,忙不迭侧身避开。 不知这人什么来头?灵然昏头昏脑地想,怎地如此倒霉,出门就被抓!他与这大唐的官府恐怕是八字不合。 马蹄声终于停下来。 少年郎甩镫下马,一把攥住灵然衣领,单手提着,噔噔噔入了内室。 随后嘭地一下,将灵然掼在地上。 灵然摔了个七荤八素,耳中只听见纷沓脚步声。一众官员纷纷入内,朝那少年郎参拜道,下官参见王爷! 寺卿不在,你们就一个个摸鱼!看看,你们究竟是怎么办差的?! 那少年郎单脚踹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盏热茶,气呼呼地训斥道:若不是本王出门办事儿,撞见这江洋大盗,这厮就跑了!更可气的是,这厮逃出大牢后就公然走在我大理寺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不是对咱们唐军的挑衅?! 众人皆大惊,七手八脚地将趴在地上狗啃泥的灵然翻转过来。 灵然一脸灰土,操,费了老鼻子劲儿梳好的发髻也散了。 长发乱糟糟披在脸侧,身上火辣辣的,不知蹭破了多少皮。简直不能更惨! 灵然瞧不清如今自己是何模样,只听见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灵然眨眨眼。 下一刻,绳索从他脖子套下来,将他五花大绑,重又被人提着衣领,跟捉小鸡似的扔在后头。 众人长袖一摆,朝那少年王爷跪下谢罪。 那少年王爷大手一挥,皱眉道,速将此人押下去!本王还有其他事情要与尔等商议。 便有人出来,扭着灵然绳索捆住的胳膊就往外推。 灵然大急,张口呼救道,什么江洋大盗,小爷我乃是正经人家,姓苏 还没说完,嘴中突然被塞了一团臭烘烘的软布。 灵然不知那是什么,差点臭的眼泪都熏下来。 他在被众人推搡着离开时,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那少年正在叹气道,好容易昨儿本王辖下雍州府推荐了一位国师待选,说是今日可进入南苑,结果李郎将到现在还没办完这差事 灵然心中呐喊,那是小爷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这瞎了眼的狗王爷! 然而他现在嘴说不出话,手脚被绑,眼前忽然又一黑,不知被谁蒙上了黑布,昏沉沉的就被投入了大理寺的诏狱中。 这该死的灵力,时灵时不灵,害得他连挣脱凡人的束缚都不能! 灵然心中第n次的后悔,为何在剑阁荒废时光,居然连自保都不能。 还是太大意,不,应该怪大郎! 若不是那条黑蛇昨夜与他缠斗至天将明,他也不至于灵力耗尽,眼下只能任人宰割。 灵然一边愤恨,一边难受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蒙眼黑布好像被人拿走了。 他摸索了半天,卖力地鼓动牙齿,用口舌将那团臭烘烘的软布扔出来。 然后又足过了三息,双眼才适应此处的黑暗。 他屏住呼吸,努力探查,想弄明白眼下所处的环境到底有多恶劣。入眼却是黑暗而潮湿的水牢,他身体下半部份都浸泡在水中,可能是因为过于寒冷,四肢竟然半点感觉都没。 稍微一挪,搅动沉闷的水声。 在水声中,依稀夹杂锁链哗啦啦的响动。 他耳尖动了动。那锁链的响动声掠过水面,簌簌入耳。 谁? 过了一息,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施主你又是何人,因犯了何事,被押送至此处? 是个和尚! 灵然挑眉,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敢问大师是? 那老和尚的声音再次传来。贫僧法号明溪。 这可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灵然精神一振,大呼道,你就是那个东安寺中的住持?! 明溪明显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答道,真是想不到,这已经过去十年了。不知施主是从何得知老衲的身份? 我可就是为了你来的! 小和尚我来自倭国,师尊名号空寂。 那头明溪老和尚沉默良久,才道,二十年前的故人。 灵然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尖。道,可不是!师尊坐化前叮嘱小和尚我,务必要来长安寻你。没想到大和尚你竟然在这里! 一别经年,空寂法师居然坐化了么?明溪老和尚惨笑一声,带动锁链一连串叮铃哐啷声。 灵然虽然与那日本便宜师父只有一面之缘,但想起那个光线浅淡的下午,空寂面皮下垂的脸,居然也难过了一瞬。 咳咳,大和尚你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钟小姐 别是你当真瞧上了人家姑娘的美色吧? 那钟姑娘可真是国色天香! 灵然暗戳戳地想,又咳了两声。那姑娘到底是人是鬼,为何能死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理寺的名称实则沿袭自北齐,初唐时已经有了。十三不读书,请大家原谅他。哈哈哈哈哈哈 第51章 孤僧灵然(志怪)17 明溪叹息一声,声音越发疲惫。小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哎呀,东安寺中传的纷纷扬扬灵然突然住口,察觉到自己失言。 果然,明溪接着诧异地道,那寺中早已荒废。十年前,老衲被官府捉拿,老衲收下的那些徒儿都已被遣散。还俗的还俗,杖杀的杖杀,早就一个不存。你从寺中听谁说起? 灵然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东安寺门外有一株老松 明溪笑了一声道,原来小友果然承继了空寂法师的衣钵,也是个阴阳师。 灵然: 他摸了摸鼻尖。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年轻人不可以貌相! 灵然这才敢确定,原来明溪也是个修道之人,能与精怪通话。怪不得寺中那几个精怪说起老和尚时,都语带遗憾。可见是打过交道的。 灵然将一颗心放回肚皮,清了清嗓子,又道,就是那几个精怪所言。据说这案子十分蹊跷,他们也不知为何这糊涂帐算到了大和尚你头上。 也不算冤枉,明溪笑了一声。本就是老衲种下的因果。 哟呵,有内幕! 灵然屏息,耳朵尖又动了动。 却听那老和尚淡淡地道,尊师来我大唐时,彼时前朝尚未全灭,大唐尚未建立国都。战乱年间怨气丛生,此间妖物众多,多亏尊师具一身阴阳术,与老衲一道,在东安寺内倒也能过得安然。我二人收服了许多精怪,后又四处镇压怨鬼。 老衲平生见不得鬼祟物,但凡见到,必以佛珠扑杀。许是行事过于狠辣,导致为今日埋下祸因 这听起来却像是一个漫长而又冗杂的故事。灵然忍不住小小打个哈欠。 心道,原来空寂和尚当真是位日本阴阳师。 当日里他匆匆一瞥,从空寂垂垂老去的面容上丝毫瞧不出昔日威风,至于下手狠辣他就更想象不出来了! 他接话道,难道当日你们诛杀的过多,导致后头有怨鬼来寻仇? 不错!明溪断然道。那钟家的小姐分明就是二十年前在怨鬼中被诛杀的一个。 那怨鬼不知得了什么造化,竟然托生为人,入了官家夫人的肚皮。 分卷(29) 那怨鬼借着上香祈福的由头,来我东安寺中寻仇。入寺后,在大殿内那恶鬼从皮囊中脱落,找老衲索命。 老衲与他斗法,强行扣押下那怨魂,谁知那具皮囊却独自逃出寺外,挣扎着上了软轿。 他毕竟是官家女眷,老衲不便去追索,只得放任他去。心中却知道那是个祸端,因此暗中命弟子一路随行。 待轿子出了少陵塬,老衲那位弟子原本是想将其肉身掳回,与那怨魂一并诛杀,谁知 明溪顿了顿。 灵然想,呵,果然狠辣!这老和尚看来是要斩草除根。 听起来,那钟小姐离开时已是一具行尸走肉,不知为什么在半山腰时东安寺居然失了手。 他便连声追问道,到半山掳走那具肉尸的究竟是谁? 自然是那怨鬼一族!明溪断然道。不知他们怎地使了个蹊跷,不仅将肉尸原封不动地送返钟家,甚至命其再次投缳自尽。 钟家肉眼凡胎,窥不清肉尸的真面目,反倒怪罪到我东安寺头上。 官府来人捉捕老衲,老衲不便与他们说什么,便只得吃了这场冤枉官司。只可怜我那一众徒儿明溪长叹一声,笑声惨然。他们都是老衲从民间拾来的孤儿,多出生于战乱年间,也有父母亲族皆已往生,只剩下一个孩子的。 老衲抚育他们多年,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只是凡人,并不通晓法术,于这妖鬼一道也一无所知,却都做了杖下冤魂,叫官府活活打死在狱中。 伴随着明溪描述,灵然眼前浮动出一幕幕鲜活的场景再现。 官差将一群小和尚套上绳索,鱼贯押送至大理寺昭狱。在刑堂内用尽了各种手段,血肉横飞,一声声哀嚎格外凄厉。数月后,从狱中抬出去十几具年轻尸首。 灵然摸了摸鼻尖,这话题他不知怎么接。 那头明溪却兀自道,老衲生平做事堂堂正正,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心中不愧我佛。只恨这怨鬼一族颇多手段,居然借来肉尸,化身为凡人,公然行走在阳间世! 老衲虽在狱中,也时常能听闻冤魂们哭诉,道如今妖鬼横行无忌,即便是天子脚下,也不太平。 明溪说着,长长叹息了一声。 灵然终于将长安城中所发生的一切怪事,与入城时撞见的那一幕勾稽起来。 可不是!小和尚我进城那日,就撞见一妖物在城中吃人。官差只顾着逃命,压根没人去救百姓。 明溪又惊又怒,低喝道,这世道居然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吗?! 灵然笑。年年难过年年过。难道这世道不好,咱们就听天由命了吗? 明溪默然,随后叹了一声。只可惜老衲已经行将就木,秋后即将问斩,倒是小友你 小和尚我自然是要救你老和尚出去的!灵然说完,自己也觉得跟绕口令似的,扑哧一声笑出来。虽然眼下有些惨,但是小爷我还有些本领,想必咱们是能活着出去的。老和尚你别担心! 明溪笑的十分惨淡。 隔着黑暗中的水声,明溪的声音恍恍惚惚,似乎隔着一座遥远的烟海,在空气中起了雾。 老衲一生为人坦荡,如今已年近古稀,即便是去了也无甚要紧,只是担忧城中百姓 大唐初建,虽注定国祚有三百年,但眼下若是叫妖物作祟,祸乱朝政,怕是会惹起不必要的尘劫。 天择已现,妖物却在争夺先机。恐怕不好 怎么又扯到天机?灵然瞬间警惕。难道天择后还会有变化? 明溪失笑。天择者,从来不止一人,不止一国。历来天择之下,也有变数。 于我大唐而言,这变数是来自民间的怨愤之气,或者也不尽然 明溪顿住,十分迟疑地道:老衲修行近六十载,始终无法参详透佛经,卡在那自性自度与普渡众生之间。 这是小乘与大乘的区别了!后世为此曾争论千年,也是因此,才有了后来唐僧取经一事。 灵然精神一振。因为他前世爱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对这段往事略有涉及。他忙插言道,这个和尚你却不需担忧,将来唐皇必然会送圣僧去取大乘佛经,届时佛光会普照天下。 阿弥陀佛!愿借小友吉言。明溪笑了一声。 只是唐皇眼下明显排斥我佛门中人,但凡见着僧侣,不分由头便捉来下入诏狱。据说今年秋后,通通都要斩首。如此,又何来的振兴佛门普渡众生?! 灵然皱眉。这个我就不知晓了。 唐僧取经是在贞观多少年来着?这谁他妈能记得住!【注】拿不出证据,就无法说服明溪老和尚。 就只能继续听那老和尚叹气。 哎,只恨小爷我读书少啊!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水牢中只听见一阵阵微弱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灵然试探性地往前动了动。 他发现虽然手脚叫绳索捆住,双脚间却盘的是个锁扣结,可以一寸寸地往前挪。 灵然不知明溪距他到底有多远,只耐心地往前走。 他动了约有一盏茶时分,才听见对面隐约又传来簌簌的锁链响动,这次响声明显清晰了许多。 有一事,老衲忘了提醒小友。这水牢中有专门为我修行中人所下的禁制。明溪叹息道,唐军虽然不尊崇我佛,到底军中也有修行人,这禁制法术十分厉害,小友仔细你的皮肉 他话还没说完,灵然不知脚趾头碰到了什么,便觉得一阵钻心的疼。随即四肢百骸如同被电击了一般,不住地神经痉挛。 他蜷缩如一只虾米,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倒在水中。 黑暗淹没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唐西域记》记载:玄奘以贞观三年,杖锡遵路周流多载,方始旋返。十九年正月,届于长安。 但也有说他是贞观元年走的。 本书取贞观三年,而且取唐僧偷跑的说法。眼下灵然(苏十三)所在的是贞观二年的平行宇宙,唐僧于次年出发。眼下于佛门僧侣而言,算是黎明前的黑暗吧。 【又注】贞观八年,魏王泰授雍州牧(就是京兆尹),但本书改成贞观二年任职,而且将他年龄调了一下,目前十四周岁。 第52章 孤僧灵然(志怪)18 灵然觉得,他恐怕是要死了。 声音于耳际渐远渐弱,像是前世在飞机场消逝的引擎轰鸣声。 他昏沉沉地想,小爷我来世间一遭儿,浑浑噩噩过了三十几年,到底为的是什么?如今这日子,到底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这想法如夜空中的烟花,一瞬即逝。 随即脑海绽开万千树烟花。一时是穿梭时空时于大郎身后看到的那无数璀璨的星辰,那许多星星爆炸了,它们会归往何处,围绕于他周身的星砂又将回归去哪里所谓天机,所谓变数,这一切与他有何干系? 灵然最后不甘心的想,苟活一世,难道注定他要死在这狱中吗? 这个念头一起,识海内的烟花渐渐散去,聚集成星云。 有一丝凉润气息,渗入他心田。慢慢的,左手无名指传来一丁点触感。 这一丁点触感挽救了灵然。 他挣扎着想要醒来,眼皮挣了又挣,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入眼一片朦胧的水色。 那烟花在高空中绽放,星云内一切风声都静止。灵然突然想起那条蛇。 刚想到此处,指尖那一丁点触感渐渐扩大,扩散至他的整个左手。手腕处一片酸麻。 再然后,视线中终于恢复清晰。入眼依然是那黑暗的水牢,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醒来,又是为何晕倒,动了动那唯一有感知的左手。 嘶的一声,耳中传来熟悉的蛇语声。 大郎同志终于想起来寻他了!灵然心中苦笑一声。他分明惧怕这人,拼命想逃开,但是每次到了危急时刻,不知为何心中想到的却还是这个人。 青柳大郎一身红衣手提长剑立在荒山上的那一幕,于电闪雷鸣中浇湿他一身暴雨旁沱他想,这人给他带来的感觉,每次都如同一场海啸。 在海啸中山崩地裂,这世界又重归混沌。 嘶嘶蛇语声再次响起。 灵然动了动唇瓣,想要对这人笑一笑,却抵抗不住周身袭来的疼痛。昏沉沉的,再次晕厥过去。 宝贝儿!黑蛇焦急地嘶嘶发声。宝贝儿,你速速醒来! 灵然左手无名指痉挛似的抬了抬,挣扎了那么一瞬,便又不动了。 黑蛇盘旋在他左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用蛇信舔了舔灵然的手指。 灵然鼻息微弱,唇瓣痉挛似的颤抖个不停。 水声咕嘟嘟的冒起泡沫,黑水中伴随着刺鼻的血腥味。 黑蛇不知宝贝儿究竟是如何落到这里的。他与灵然鏖战一夜后,灵力耗尽,竟然连这具蛇身都维持不住。 最终青柳大郎只得在虚空中眼睁睁见灵然走出寺院,却无法发声阻止,只得在另一个维度的虚空处等待。 直到好容易聚集一丝灵气,青柳大郎便迅速寻到此处。 天地良心!以他目前的体积,这一路游的相当艰辛啊!简直不啻于十万八千里的取经路! 好容易循着宝贝儿身上熟悉的香味,寻到西举巷外,却见宝贝儿已经昏沉倒在水中。若不是他倾吐灵气唤醒,怕是凶多吉少。 锁链声一阵阵抖动,在静谧与水声中听来格外刺耳。黑蛇听见立刻怒目圆瞪,嘶了两声。 居然还有灵物能闯入?锁链声停下,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黑蛇又嘶了两次。 可惜老衲却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那声音叹息道。老衲如今年纪大了,法力在这狱中禁制下损耗殆尽,只能听出你具千年以上道行,却不知你所说的是什么。 黑蛇听那人自称老衲,怀疑是灵然入狱的理由,越发对这人不喜。 他沿着灵然的手指蜿蜒往上,盘旋到其脖颈处。试探性地,吐出蛇信子,轻轻舔了一下灵然唇瓣。 触感绵软,却凉的令人心惊。 嘶灵然于意识昏沉居然做出了回应。唇瓣微启,呢喃道,大郎,是你吗? 青柳大郎心中一颤,身子动了动,顺着淡粉色唇瓣游入灵然唇齿之间。 他身子如今十分细小,轻易便钻入那人舌尖之内,在口舌间鼓动不休。 然后将积聚了一天的灵力尽数化作游丝,一寸寸,吐哺入那人腹中。 借助青柳大郎哺喂的灵气,灵然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双眸睁开,却不见那条蛇。 灵然觉得诧异。心中想,所以他在昏沉时听见的蛇语难道竟是幻觉? 难道来到大唐后,他心中下意识把青柳大郎当做精神支柱了吗?! 所以才会每次遇到危险时,都下意识会想到这条龙。 灵然苦笑。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从左手腕起直至全身都酸痛难忍,仿佛被人痛打过一顿。又像是刚穿到灭天界的那天,他被天雷劈的乱七八糟,全身疼的要命。 灵然开始呛咳,一咳嗽,凉水便灌入喉咙。喉咙中仿佛有什么活物在蠕动。 别是有虫子吧?! 灵然恶心,用手指抠开齿缝,想要将吞下去的活物呕吐出来。 手指触到舌苔,在舌尖下方却有一条凉软的舌头卷住他指尖。 灵然心中一抖,快速将食指从咽喉处缩回。 果然,在他的手指缠着一条又凉又滑的东西。水牢中光线幽暗,灵然看不清究竟是否是那条蛇。 他是湿的,蛇是凉的。 他与他,唇齿缠绵,一条条银线连接于黑蛇与他的唇瓣之间。 砰砰砰! 灵然再次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狂野如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第53章 孤僧灵然(志怪)19 黑蛇抬起脑袋,身体蠕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嘶一声。若不是灵然耳力极好,眼下又与这蛇相依为命,险些淹没在哗哗的水声及锁链簌簌震颤声中。 灵然竭力与内心的一万匹草泥马挣扎,然后颤巍巍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黑蛇脑袋。 那蛇似乎极力想回应,却苦于全身无力,只蔫蔫的极小的微弱的动了一下,便趴在那里了。 大郎同志受了伤,灵然心中暗道。昨夜两人斗法一直斗到天亮,确实两败俱伤,谁也没有伤着谁。说起来这打架的理由也怪可笑的。 他与大郎同志吧,其实并没有什么仇恨,只是大郎每次用看女的眼光看他,他心中不忿。 眼下见大郎虚弱至斯,灵然心中又有些担忧。 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抚摸了一圈,从蛇头直抚摸着蛇尾,这蛇却依然一动不动。他便将左手虚虚握拳,将蛇仔细护入掌心。 右手扶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灵然口中大块大块的往外呕出黑水。这地方太脏了!先前倒下时,他倒不觉得,眼下只觉得水牢中四处充满了刺鼻的腥味,像是腐烂了许久的死人堆里散发出的。 不行,他得想办法越.狱! 灵然试探地喊了一声,老和尚? 锁链那头,明溪的声音也十分疲惫。老和尚有气无力地道,别喊啦,小友。再过一个半时辰,才有午饭送来。你且再忍忍。 说着断了好久,才微弱的又传来声音。 老衲灵力日渐消耗,若不得粥面饱腹,怕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应该是抱怨刚才他说了太多的话,灵然皱眉。看来这老和尚脾气也不咋地,如今既病又饿,恐怕就更不好了,指望不上。还得自己寻个法子出去。 灵然此刻反倒怀念起那姓李的官差了,好歹那人一心念着要将他送去南苑。 如今谁去报讯给那少年王爷,说他索要的国师眼下就在大理寺诏狱,并且是他亲手捉来的呢? 这事儿可真是荒唐。 可笑极了。 * 也许是灵然渴望自由的心过于强烈,他挣扎了一会儿,居然发现手脚在这水牢中也能够恢复知觉。 他便抖动左手,将手上绳索先解开,然后弯腰解开脚上的绳索。 他屏息,防止又被这腥臭味熏死过去。随后慢吞吞的在这水中试探前行,沿着锁链响动的方向走去。口中喊道,老和尚,你别睡了啊,也别等着牢饭了,等等,小和尚我来救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方摸索,触手却是一面墙壁,原来他与老和尚之间是一堵墙。 他不死心上下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脚边找到一块可容纳两个拳头大小的洞。 这可如何过去? 分卷(30) 可怜小和尚我空有通天本领,不会缩骨功啊! 灵然这么一想,倏忽便觉得自己的手穿过墙壁,如若无物。就像那天他穿过长安城门一样轻而易举。 他喜出望外,立刻整个身子穿过去,淌水往前。 往前再走了十几步,他便摸到了一条粗长的锁链。 他拽住锁链抖了抖,老和尚吃痛,呜咽一声。 灵然道,别急,我这就来了。 脚步在水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老和尚大惊,道,嘘!轻点,别惊动了牢头。 灵然大笑。既然都要越.狱了,还管这牢头作甚?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不一会儿,便摸到了锁链的尽头,摸到一个光头。他道,老和尚是你吗? 两人对面相距不过一臂之远,却见不到那个老和尚的脸,只听见明溪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是,只是老衲如今这模样见不得人,恐怕吓着你。 没事儿,反正我看不见。灵然以骈指夹断锁链,将明溪老和尚抱入怀中,却发现老和尚极其矮小,身高不到他肩头。入手极为枯槁,像是抱了一块枯了半截的木头。他也不及细想,一把揽过老和尚,手臂再次探过墙壁,一层层摸索过去。 灵然也不知道到底穿过了多少堵墙,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一处荒凉的废弃宅院中。 入眼却是暗淡的光线,耳边暴雨旁沱。 他抖了抖眼皮,将眼皮上沉重的黑水抖落,这才发现外面原来是在下雨。 他低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刚才在水牢里那枯槁的触感,竟不是错觉。他怀中抱的明溪老和尚下半身已经不类人形,只有一袭破败的僧袍套着,上半身还是个人样,下半身完全化作了树桩。 怎么会这样?!他大惊失色。 明溪苦笑,用微弱的气息说道:就是怕吓着你!那怨鬼一族不知怎地混入了官府中,又有那妖道趁势鼓动唇舌,将老衲变作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没事儿,咱们只要出来了,总有治的方法。灵然安慰他。 明溪苦笑,抖动两条枯白的长眉。不过是苦熬时日罢了。就算秋后不处斩,老衲也时日无多,恐怕就在这一月间了。 这话说的丧气,灵然听了不高兴道,空寂老和尚嘱我来找你,却不是来给你送终的。 明溪笑了笑,苍老面皮上微弱地泛起了一点暖意。 灵然便扛着这老和尚扔在肩头,沉甸甸的。他颠了一下,抖落白衣上湿重的水汽,气运丹田,快速提气飞上屋脊。 站上去,极目远眺,两人眼下所在的位置距西举巷不远。 灵然是个路痴,如今天色将黑,昏昏的光线中夹杂暴雨飘风,越发瞧不清路。 长安城鳞立栉比的屋顶下,行人稀少,偶尔可见一两幅杏黄色的酒旗随风刷拉一声抽动雨幕。 灵然皱了皱鼻子,不知如何才能回到东安寺中而又不惊动这街上行人。 他犹豫一会儿,最后自暴自弃地想,既然顶了江洋大盗的名头入狱,那便索性当真做一回江洋大盗吧! 灵然脚下踩过青灰色屋脊,人如一支飞箭般在暴雨中蹿了出去。 * 那头,大理寺内。 少年魏王泰仗着寺卿不在,俨然成了这里的主子,此刻正在发怒。他许是诉完了苦,见众官唯唯诺诺,没有一个能出主意的。 他单脚踹飞太师椅,猛地掷下茶盏,勃然大怒道:让你们去寻个人,结果本王牧下的雍州府不顶事,连你们大理寺也不济事了吗?!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扔出来,险些拍在他面前的一排大理寺众人脸上。 这画卷,却是姓李的郎将昨日在朱雀大街的悦来酒楼吃完酒后,回府巴巴地献宝交上来的。 大理寺众人小心地拿眼睛瞄去。画卷中的灵然戴着斗笠,眉目清俊,笑着如二月春风。 确实俊俏! 一瞧就是上头喜欢的。 众人纷纷轻声交头接耳。若当真有人生的如此出众,走在人群中,不至于无人知晓。不知他到底投宿在何处,可能不在城内 这话却提醒的太晚了!魏王冷笑一声,目光落在摔成粉碎的茶盏碎片,心中一动。 既不在城内,恐怕他能飞天遁地,也不定就在郊外。因此照着众卿的意思,是这天上地下,尔等要本王亲自去走一遭?! 不敢! 下官不敢! 大理寺众人吓出了一身冷汗,纷纷撩衣下跪。 魏王唇角的笑容越发冷冽,大理寺众人都不敢抬头,乱纷纷派出各自手下出去找灵然。 第54章 孤僧灵然(志怪)20 这头,被众人当做国宝在搜寻的灵然终于抱着明溪老和尚苟回了东安寺。 寺院内,依然窗明几净,只是院内那株老松跑得无影无踪。 几个精怪也不知去哪了。 暴雨如注。 那间毁掉的东厢房还是如昨夜一般,从屋顶当中劈开,屋内桌椅凌乱。 他抬手抹掉额头上不断淋下来的雨水,带着明溪老和尚径直去了西厢房处。 他将老和尚仔细地放在床铺上。 明溪经过经这一番折腾,几乎陷入昏迷,面色枯白,唇皮干裂,不断喃喃地发出无意识的轻唤。水,水 灵然忙走到桌边,点起蜡烛,借着蜡烛幽白色的光,见桌上居然还有半盏凉茶。他摇晃了一下杯中茶水,放到鼻端下轻嗅,觉不出什么异样。 他将茶杯口凑到明溪唇边。水滋润了干涸的唇瓣。明溪老和尚终于缓缓睁开双眼,先是茫然看了一眼四周,随即感慨万千。这荒寺被你收拾过了 那是!灵然挑眉,嘚瑟了一下。 雨声隔在窗外。蜡烛的白光晃动一室暖春。 明溪的目光终于落在灵然身上,大吃一惊。小友你这模样 怎地,难道小爷我现在长得很恐怖吗? 灵然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事情了!他匆匆低头,就着明溪喝剩的那半盏茶水照了一下脸面。 还行啊,至少是个男人样吧。 灵然费解。我这张脸怎么了,晌午在西举巷那些人一见到我,便将我捉入牢中。 明溪抽了一口凉气,叹息道,小友,你这脸是变化来的吧? 是啊! 那你速速去寻铜镜照一下。 哪里有铜镜?灵然失笑。 明溪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向厢房拐角处的一个橱柜。此处精舍原本是老衲大徒儿的居所。如果后来没人住过,想必那铜镜还在原处。 灵然走到屋角,打开橱柜,果然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他取出来用袖子擦干镜面上的灰尘。这一瞅,他自己也哆嗦了一下,险些被这张脸吓到。 这脸是他用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的。长发倒是有的,但是眉毛往上高挑,是凶烈的八字眉。双眼圆瞪如铜铃。鼻孔洼陷,两片嘴唇极厚。 因为当时地上的枯枝杂叶较多,不幸导致他生了一部偌大的络腮胡。 这一看就像是从山野里蹿出来的,不知手下犯过多少条人命。怪不得被人当做江洋大盗,投入诏狱。 这王爷手下的黑,但是却下的不冤枉啊! 灵然不服气,啪的一下将铜镜盖在橱柜内,转身忿然道,小爷我这就变回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识海内拼命想象刚来时的那副模样,不料试了几次,都变不回来。 可能是灵力耗尽了他尴尬地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无事,在这寺中料也没人来。明溪勉强安慰了他一句。 咕噜! 明溪肚皮内在造反。 哎呀,老和尚你还没吃饭呢!灵然猛地想起明溪如今肉身凡胎,下半段还是截木桩,怕是更受不得冷饿。 他便匆匆的对明溪告辞道,我这就去找那几个精怪,给咱们做点吃的。 * 小七娘,小七娘灵然沿着廊坊一间间找过去,口中不断呼喊。 喊声越来越大,那蝎子精却到底无影无踪,不知跑哪儿去了,是否连老窝都搬离了东安寺也未可知。 灵然没办法,只得自己寻到了厨房。后厨还有一些残羹冷饭。他胡乱热了一下,期间又叫柴灶熏的一脸乌漆麻黑,最终兴冲冲地端着半碗米饭及一小碟吃剩的咸菜冲到明溪老和尚所在处。 他伺候老和尚吃了顿饭,又仔细将他安顿睡下,这才觉得自己全身俱疲,连抬动一根手指都不能了。 左手上盘着的黑蛇动了动。 灵然低头望向黑蛇,苦笑一声。大郎同志,小和尚我累了,一步也走不动。就在此睡了吧 话音渐渐地低落下去。尚未完全说完,他便头靠着墙角,双腿叉开,呼噜噜陷入了梦乡。 第55章 孤僧灵然(志怪)21 灵然是被一阵急促拍门声惊醒的。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揉了揉眼睛。雨不知什么时候渐渐转小,窗户半支,白纸上朦胧有树枝斜影。 树枝在风中摇晃不休,影憧憧地似鬼怪利爪。桌上蜡烛只剩下最后一截,滴了一滩蜡泪。 想必已是夜半时分。 这个辰光,谁来东安寺寻他? 他慢吞吞地双脚寻鞋。扒拉了半天,还没找到他穿的那双芒鞋,门板就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那姓李的官差一马当先冲进来,衣衫湿重,手按在腰间挎刀处,望着他呲牙一笑。你这小子,果然在这里! 灵然一愣,这才想起原先答应今日要去南苑。他晌午前倒是去了,但没遇见人,又莫名其妙蹲了一次诏狱水牢,不知这官差如何寻到东安寺的! 他尴尬地用手摸了摸脑袋,入手凉滑,一.丝.不.挂。不知何时他又变回了小和尚模样。 抚摸光脑袋的手一抖。 坏了! 那官差将一双眼睛眯的极细,自下而上觑了他一遭儿,凉凉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个和尚! 调子阴阳怪气的。 灵然也笑,以食指竖在唇边,嘘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弯了弯,仿佛乍然吹皱了一池春水。 那官差竟看晃了眼,愣了一瞬。 下一刻,灵然轻巧地连续几个后空翻,嗖的一声越过窗,逃了。 呔!小和尚你往哪里跑?!那官差一愣,随即大怒,率领许多人在后头追来。 荒废已久的东安寺今夜火把通明。那姓李的官差带来足有几百人,出门就跨刀上马,马蹄声得得,火把映照出一张张狰狞的脸。居然还是唐军大杀四方的一字蛇形阵。 灵然慌不择路,光着脚从草丛中蹭蹭蹭地飞出一道道冷白色残影。 夜雨淅淅沥沥。 灵然转身往更荒凉的少陵塬深处奔去,身后是几百个摇旗呐喊的官差。 这日子过的! 刚逃狱,眼见着又得被抓回去。 灵然一边跑一边狂躁地想,老和尚还丢在寺中,不知是否安然无恙算了,眼下先管好自己要紧。 他这一路奔逃,就如一只无头苍蝇般,不知逃到了哪里,只觉得密林深深,眼前赫然出现一处断壁悬崖,身后是数百个官差追兵。 坏了,这下没路了! 天空的夜色渐渐深重,黄浊的雨水从断壁冲刷而下,溅落一地泥泞。 灵然回头看去,夜雨中燃烧着一条蛇形火把。 * 火把犹如一条燃烧的巨蟒,蜿蜒朝他游来,攻势凌厉。 灵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手无名指,黑蛇仍在沉睡,不知什么时候大郎同志才能恢复灵力。 他逃无可逃,身上疲惫的厉害,又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实在是没活路了!只得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荒坡上。背后是万丈悬崖,正面转过来是如狼似虎的唐军。 他最后长叹一口气,索性理了理白衣的圆领,掸了掸袖口,在雨水中抬头微微一笑。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那姓李的官差终于赶到,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冲他连连摆手,话却说不出来。 灵然想,这大概是要与他谈判了。 他撩起眼皮,逐一看过去。发现这些人虽然坐在马背上,却大多穿着官服身佩跨刀,还行!没有带来弓.弩手。 没有弓.箭,想必死的不会太难看。至少不会变成一只刺猬。灵然自嘲的一笑。 这时李郎将终于喘完气,对他摇头叹气道,小和尚你瞒着老哥哥我好苦啊!今儿个差点叫王爷当菜给剁了。 魏王? 灵然皱眉。他依稀记得,以前读书时仿佛见过这个名字,但具体这人是李世民的第几个儿子,是否有卷入后来的政斗,他都记得不甚分明。 如今听起来,是这位魏王捉他去南苑面圣。能骑马直入大理寺,又奉诏四处搜寻国师,想必至少目前这个王爷还是得宠的。 那就好!只要这王爷得宠,又愿意护着他,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真死不了。 灵然心更定了一些。他抬眸朝李郎将笑了一声,道,哥哥,须不能怪小和尚我骗你!你昨日分明说的,只要见着僧侣犯事儿,不由分说,便要下去大理寺诏狱。小和尚我胆子小,不敢去呢! 那你昨日怎地不说身份?李郎将懊恼道。你若直说你是个和尚,哪来这许多事儿?! 我昨日若是说了,怕是早就叫你给捉进诏狱了。灵然心中不屑,嘴里却跟摸了蜜一般,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和尚我胆子小嘛 就你胆子小!李郎将抬手抹了把脸,一头一脸的汗水雨水。就你还胆子小?!你分明是个和尚,还敢在南苑诏书上按了手印!回头你就跑的无影无踪! 李郎将说着,咬牙切齿。如今满城下了禁令,四处搜捕你呢! * 李郎将说着,单腿跨前,一手按住腰刀恨恨地道:小和尚你可将哥哥我给害苦了! 灵然摸了摸鼻尖,不吱声了。 小滑头!苏十三也不是你本名吧? 这个真是!灵然笑的一脸惫懒,眸子里的光亮了一瞬。 李郎将啐了一口,大步上前,一把拽住灵然胳膊。用力虽然有些粗鲁,话语却还算和善。算了,哥哥我算见识了你的本事!小滑头,今日且与我先去见一见王爷。 然后呢?灵然两眸微弯,故作无辜的问他。 然后是杀是剐就由不得老哥哥我了!李郎将答的凉飕飕的。 灵然皱眉,做出害怕的模样。如此,小和尚我怎敢去? 不去也得去!李郎将嫌他墨迹,抓住灵然胳膊,一把将人从悬崖边扯过来,顺便朝下探头看了一眼。这地方如此危险,也就你这小滑头糊涂胆大,敢在东安寺外出没! 分卷(31) 再危险,也没有你们这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危险。灵然不屑。 此处妖物横行,一到夜晚山中便有怨鬼丛生。你这小和尚,居然敢独自住在这荒野中,想来倒真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王爷看在你身负重任的份上,能放你一马。 灵然叫他大力拖拽着向前,光脚踩在草丛中,脚底板实在疼的厉害,便呲牙咧嘴地调侃道,反正小和尚我也是要死的人了,哥哥你且与我说句实话,到底张皇榜找国师要做些什么?是要去与皇帝炼丹呢,还是寻不死药? 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李郎将大笑。如今圣主开明,立志要将我中国变成四海朝圣的圣地,怎会做这些无妄之事?!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入城那日也已经知道了吧? 知晓一些。灵然点头。 便是如你所见到的那样,怨鬼一族到处滋祸,圣主也早有耳闻。只是军中及官衙内,肉眼凡胎的多,实在不能奈何他们。只得寻国师来降服怨鬼,诛杀妖孽,还天下百姓一个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李郎将叹息,容色居然有一瞬间的颓然。 这确实是后世记载中没见过的,哪怕志怪小说也不敢写,灵然想。 如果这怨鬼不能降服呢? 怎么会!李郎将扭头朝他正色道:朗朗乾坤,我人族站在太阳底下,脚踩在黄土上,只要行事端正,便是这天地之间的主子!怎会敌不过这怨鬼一族?! 想不到李郎将居然有如此觉悟,灵然顿时对这个人刮目相看。 * 李郎将扭着灵然下山,在坡脚处寻到马匹,便载了灵然,直催马行到东安寺外。 灵然抬眼看去,乌泱泱的,大批的人马举着火把正站在山门外等着他们。 他惊了一下,魏王居然下了狠力气来寻他!不仅来寻他,而且是派出一支军队来寻他! 呵,这王爷作风不是一般的悍武。 唐军蜿蜒成一字长蛇阵,手中火把逶迤燃烧,在雨夜中人人身披软甲,正在恭候他一人上马。 灵然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架势,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又将左手虚握成拳,护紧盘在他无名指上睡觉的大郎。小小声地询问道,这是要捉拿我去处斩呢,还是要入 话没说完,就被李郎将打断了。当然是直接入宫。 李郎将这样说着,又忍不住埋怨他道,说好了白日你去南苑应卯,这事儿王爷也报给圣主知晓了!谁知小和尚你掉头就跑了,眼下圣主想起这事儿,正着急着见你呢! 说着不由分说推搡着他上马。这次却是一人一骑,将灵然护在中间。马蹄声得得,千人整肃如一人动作。 雨一直没停,满地泥泞。 一队轻骑护送灵然一行,约上千人浩浩荡荡,从东安寺沿着少陵塬往大唐皇宫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小和尚我胆子小。 大郎:门更小。 (以下不可描述) 第56章 孤僧灵然(志怪)22 灵然顶着一身雨珠,夤夜奔驰至唐皇所在处。入眼是一大片连绵山脉,北望长安城郭,西接护城河,赫然如一条隐匿于暗夜中的长龙。 灵然心中好笑,人间帝王自称为龙,可眼下他无名指上还盘旋着一条真正的龙呢! 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骄傲,抬起左手看了一眼。大郎同志却仍在昏睡,尚未醒来。可惜呀!咱家这条龙实在是苟且的厉害。 灵然这么一咂舌,胯.下马蹄声迅疾,瞬息间便已到了皇宫外。 禁宫外,无数兵甲站在雨夜深深处。手执刀戟,在雨中静默如一尊尊雕塑。 灵然回头望了一眼,李郎将匆匆赶来。二人下马,李郎将引着他转到角门处,示意他等候片刻。 灵然袖着手立在后头,见那李郎将跻身入内,不知与何人低语了一阵,随即打开角门,站在门边朝他招招手。 李郎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抖落官服上的水珠,回头仔细地叮嘱灵然。王爷正在里头候着呐,咱们赶紧进去!记得待会儿圣主问啥,你答啥,别给咱王爷丢脸! 说着便领灵然先行一步,后头上千人纷纷下马,为首的有十几人也跟了来。 众人匆匆入得禁宫内,只见廊下宫灯依然亮着。 灵然在走路时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下,身后不远处还有另一座宫殿,其内灯火通明。有歌声袅袅穿透雨幕,随雨声一道渺渺入耳,甚为动听。 可能是他回头张望太久,李郎将便押着他没好气地道,那是太上皇夜宴,你这厮没的凑那热闹作甚!快随我去见圣主。 灵然想,圣主在宫内,那应该是李世民。那太上皇,约莫是李渊? 原来此时李渊已经退位,却还活着。他默默地边走边思忖。 皇宫内楼宇连绵,他跟着李郎将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恍惚见到一大片殿宇呈拱卫状。 那众星拱月的中央,独有一室内烛火仍然亮着,却不甚辉煌。内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雨声能穿透夜色,都叫厚重的道家禁制屏蔽了。 李郎将到了此处,也怂的厉害。 他让灵然候在廊下,自个儿悄悄地找来一个年轻的内侍。两人唧唧哝哝地咬耳朵,灵然将脚跷起,从芒鞋内逼出一长线的雨水。 不多会儿,殿内走出一个面皮雪白的老太监,唇色嫣红,笑嘻嘻睃了灵然一眼。皇上正在里头唤呢,快,快随老奴进去。 那头李郎将听见声响,也转过来,目光扫了一下地面,对那老太监陪笑道,不知可否容我二人先去换过衣服? 那咱家可做不了主!那老太监眉眼动了动,嘴角含笑,眼睛却没什么笑意。圣主如今这大半夜正在气头上,虽然有魏王爷在一旁哄着,恐怕今夜你们进去也有不小的一顿苦头。再磨蹭下去,是想要老奴随你们一道被罚吗? 李郎将听了,再不敢多话,便与灵然提着一身湿衣入内。 就要见到李世民了! 灵然心中听到自己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几乎快赶上前夜与大郎同志对峙时的心慌。 * 内殿立着几个宫娥,见他们进来,悄无声息地打开帘子。 那李郎将头也不敢抬,匆匆进去,便跪倒在地三呼万岁。道,下官参见皇上和魏王爷! 烛火微弱的摇曳了一下,能听见噼啪声,烛芯内生出了一朵新的烛花。 灵然俯身在地,也随李郎将一道跪拜。光脑袋在烛火下亮的刺眼。 上头的那位看见了,嗤笑一声,回头冲另外一人道,瞧瞧,这就是你给朕找来的国师!居然是个和尚! 虽然语气不太高兴,却还带着一丝宠溺的笑音。 想来与他说话的那位,便是传说中备受宠爱的儿子魏王了。 果然,一会儿那少年郎的声音响起。却是饱含活力的,语带埋怨。父皇,你嘱儿臣四处寻找修仙者。你可知这天下人才凋敝,前年先是雨涝,随后今年春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到处怨声载道,这修道之人偏不肯下山!儿臣为了寻到这人,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成,成!就你会用词语!那人大笑,随即放下手中书卷,淡声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灵然依言抬起头,入目却是一个年岁约二十几岁的青年皇帝,生的十分风流英俊,坐在上头不说话的时候,颇有威势。这大概就是后世传说中的李世民了。 灵然心中畅快至极,不由自主多看了几遍。 哟呵,这双眼睛倒是挺亮!李世民笑了一声,随即转头对魏王泰道,这小子你从哪里得来的?瞧着十分年轻啊! 年轻怎么啦,儿臣也年轻啊!魏王泰不依不饶,上半身前倾,一手拽住李世民的袖子,居然当众撒起了娇。 灵然憋着心头一口老血,险些当场呕出来。 谁知李世民却偏吃这一套,哈哈大笑着目光转向魏王道,也罢,自古英雄出少年!且让朕试一试,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 说着便转向灵然,这次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出家前本名是什么,家住在哪里,跟谁去学的道术,会些什么本领? 这一连串话打下来,噼里啪啦,犹如暴雨倾盆。 灵然不知从何答起,心中略盘算了下,谨慎地开口道:小和尚我本家姓苏,因幼年在师门中排行十三,师父常唤我作苏十三。 他说的却是剑阁往事了。 你师门是何处?李世民皱眉。 灵然想,小爷我就算报出剑阁名号,你也不识得啊! 他目光微闪。幼年入的道门,师门避居世外已有多年,在此间并无名号。刚入佛门不久,尚未领取正式度牒。 李世民再次皱眉。苏十三,那你会些什么本领?朕听你这口官话,不像是我大唐本土人士啊! 聪明! 来自倭国,师从空寂大和尚。大和尚曾于二十年前来到我大中国,与这长安城内的一位老僧有过交往。灵然谨慎地答道。 李世民却明显皱起了眉头,不太高兴,忍了忍,又问道:会些什么本领? 这次语气凉了许多。 可能是嫌一而再再而三同一个问题问了三遍,李世民又凉凉的补充了一句。若是只会念经,朕可没功夫陪你耗! 咕嘟!灵然咽了口唾沫,偷眼去看魏王泰。 那少年王爷见到他,丝毫印象也没,明显认不出他来了。在大理寺外魏王泰见到他时,他正好顶着一副标准江洋大盗的脸,想来眼下这模样魏王是第一次见。 对上他的视线时,魏王泰还算淡然。 小和尚我不太会什么通天本领灵然慢吞吞地道,在道门时,曾跟师父学了十年剑术。 学剑之人有何用处?!李世民大笑,轻轻弹开魏王泰扯住他袖子的那只手,一手负在背后,站起身来。 在烛光下,李世民身形十分高大,调起眼睛内的神光,一瞬间变为凌厉。眼见着就要当场发怒,斩了灵然。 哟呵,李世民不喜欢他! 于生死关头,灵然倒又激发了求生欲。他抬起头,不闪不避地迎向李世民的眼睛,笑了笑。和尚虽然只会仗剑,但是这世间尝有一句话,道,仗剑可走天涯,仗剑可屠邪佞,仗剑可匡扶天下。 哟呵,口气不小!李世民望着他,也笑了一声。你的剑术有何用处,如何能帮朕匡扶天下? 灵然知晓这一关便是过了。心下更加淡定。笑如二月春风,眼眸弯弯,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 小和尚我入城第一日,就赶上妖物在城中公然吃人。城中百姓四散逃命,死伤者不计其数。但和尚我第二日再去时,却见各家商铺照旧营业,可见此事长安城中百姓早已习以为常。 他慢条斯理的说来。由此可见,怨鬼一族滋扰百姓不是一日两日。市井中百姓知晓,皇宫内苑中圣主必然也知晓。 不错。李世民颔首。 小和尚我区区不才,倒是心中寻思诛杀怨鬼一族的方法。灵然眸光一转,淡淡地抛出一个诱饵。 若不是官话说的咬文嚼字狗屁不通,配上他那样俊俏的眉眼,倒还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李世民的眸子眯了一下,眸光中仿佛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正在酝酿。灵然说不好,就觉得乍一看像是一场风暴,再看去,却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李世民此人,的确深不可测,胸中沟壑太深。 不要与朕卖关子!李世民冷冷地道。朕没有耐心,脾气不好。 魏王泰在一旁拊掌大笑。 灵然屏息了两瞬,才不慌不忙地抬头答道,小和尚我当然不敢故弄玄虚!只是小和尚我刚来城中 他心中算了一下,续道,若是天亮,这也才将将三日。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要说能够立即见效,那不是早就与人预谋好,便是小和尚撒谎。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 因此只能说或有可图之机,但这计策究竟是否可行,哪里还需完备,则尚需好好谋划一番。 这天下事,没有做不成的,只有不会谋的。 灵然最后总结陈词。 听听!听听这小子的口气!李世民伸出一只长满厚茧的手,点了点灵然所跪方向,随即掉头对魏王泰微微一笑。朕怎么听着,你这小子说话的神态语气,与你一模一样。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于帝王而言,能公然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比做自己最喜爱的儿子,龙子凤孙的一员,这话含义就很深了。 如果这话里的意思是好的,那当然是天大的荣耀!从天而降一块大烙饼,这人从此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云霄。 但若皇帝这话是别有深意,那恐怕非诛杀其九族,不足以平息天子之怒。 就连那举荐之人,怕也得遭一场天大的祸事。 李郎将吓的在一旁瑟瑟发抖,头再不敢抬起。牙关相撞,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灵然也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双眸倏地转向魏王。呔!看这厮怎么说! 魏王泰却正在喝茶,以手抹开茶盖,漫不经心地答道:父皇你这话说出来,是想要逼着儿臣出家去做和尚吗?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到底没再开口说什么。也不叫灵然与李郎将起来。 二人只得跪着,身上衣服又湿又冷。这殿内气氛压抑的难受。 灵然觉得耳后有一根青筋在突突地跳,仿佛是那股郁气从体内一直往外飙。他憋的厉害,心下便不太想留在这里了。 大唐虽好,却是别人的家乡。 他想剑阁了。 * 李世民不说话,李泰也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年轻的魏王打了个哈欠,放下茶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然后对李世民懒懒地道,父皇,儿臣觉着如今南苑空虚,倒不如先将此人充入南苑以待后效,如何? 李世民不吱声,只笑了一声。 魏王泰便有些恼了。若是不行,就让太子去寻吧!儿臣却是无能为力了! 说话间,怫然起身,作势要匆匆离去。 这人居然敢对着李世民发小脾气!可见,当真是得宠的不行。灵然再次刷新了对这位年轻魏王的认知。 李世民那头果然便有些慌,叫这儿子逼的当场不得不丢下一句。南苑那里却还没有清扫干净,这人既然夸下海口,说能诛杀怨鬼一族,那便着他一月之内捉拿一只怨鬼来给朕瞧瞧。若是能成事儿,便送入南苑;若不能 若是不能,灵然悍然地接口道,小和尚我自当伏法。 分卷(32) 到那时,一个月后,小爷我早就脱了饵钩,摇头摆尾,再不来了。 灵然心中暗笑,口中却义正严辞,小脸儿板的绷直,一点也看不出内心在腹诽的模样。 第57章 孤僧灵然(志怪)23 约的是一月期限。 李郎将带灵然出宫后,问他下一步打算如何。灵然道,小和尚我要先回去取法器,还得约一两个帮手。 两人约好三日后仍在雍州府相聚。 辞了李郎将后,灵然悠哉悠哉地抬脚去了东市。 第一件事自然不是去寻找怨鬼一族的下落,也不是去找所谓的帮手法器,而是从东市逛到西市。 他打了一壶桂花酿,又买了上好的几味卤菜,吃饱喝足,庆幸自个儿出狱。 这一逛,居然还逛上瘾了。 趁着这蒙蒙的晨光,灵然买了许多食材,提着一连串的油纸包,安步当车,往东安寺走去。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光脑袋上,音韵甚美。 他已与李郎将打好招呼,以后至少每隔三日,去魏王府应个卯。其他时辰,若是王爷寻他有事,李郎将自来东安寺中接他。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郎将仍不放心,再三叮嘱,命他多备些帮手。 李郎将则去搜寻蛛丝马迹,顺便网罗一批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以免堕了魏王府的名头,李郎将道。 小和尚我哪来的帮手?灵然边走边笑,暗道这个李郎将原来是个瞒上欺下的主儿。魏王一压,他就软了。 灵然呲牙。 * 他回到东安寺时,天光已经大亮,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收住。草叶上挂着剔透露珠。 明溪老和尚已经醒来,正笨拙靠坐在床头,抬眼见灵然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垂垂老矣的面皮上泛起一点笑意。小友你可算回来了! 昨夜风狂雨骤,小和尚我出去转了一圈。大和尚你睡的还好?灵然嘻嘻地笑着,随手将吃的都放在桌上,拽过室内唯一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洋洋地,跷起一只腿,笑出一口雪白糯米牙。 老和尚我行将就木,有何可担心的?倒是昨夜许多官差闯进来,老和尚我急得不行,苦于全身无力,帮不得你。明溪叹息。 哎呀,就知道瞒不过你!灵然呲牙笑了一声。 随后,他将昨夜的事约略告诉明溪,只隐去在唐皇宫中接下一个月生死状的细节。 明溪听完,皱起眉头道:当今天子虽然是天择之人,我中国也是天择之国,但运势尚未完全大放异彩。在运势未起之前,怨鬼一族必会变本加厉,四处生祸,离间百姓民心。你,可有什么计较? 没有!灵然答的干脆。 他起身端来一铜盆水,舀了一勺浇在手上软布,笑嘻嘻地道:老和尚,你先吃些东西,咱们慢慢的再商议。现在,先洗脸擦身! 明溪大窘,拦住他。小友,你没有与怨鬼对战的经验,老和尚我与你走一遭吧! 灵然目光落在明溪那化作树桩的下半截,唇角挂着一点笑。凉凉的。 明溪尴尬一笑,雪白长眉抖了抖。就算是老衲走不动,于钟府一事或可帮忙。 算了算了,灵然连连摇手,你只需告诉我那地方在哪儿,小和尚我自然有办法寻过去。 明溪仍然执意要劝,扛不住身体不便利,叫灵然架着胳膊擦身换衣。期间两人交谈中不时夹杂着让让、抬胳膊、往后靠一下,待擦拭完毕,灵然将软布往铜盆内一扔,笑嘻嘻地道:接下来,咱们吃饭! 说着又跟变戏法似的从怀中乾坤袋内掏出几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递给明溪。 明溪一眼落在十年未见过的白面馒头上,浑浊双眼中抖了抖,微有泪光。 哎,老和尚你就是这点不好!屁大点事都能眼泪汪汪的。就你现在这模样,还是留在寺中养老吧!灵然咋舌。 回头小和尚我还得仔细寻李郎将商量一下,怎地把你这罪名给洗干净! 明溪语噎。 灵然伺候明溪吃了一顿饱饭,端着铜盆走出去,手腕处还搭着一块湿哒哒的软布。 袖管高高卷起,赤脚换了一双木屐,瞧起来活脱脱一个澡堂里的小二。 他嘴里哼着二八调,悠哉悠哉地去了西厢房隔壁,妥妥的补了一觉。 在睡梦中,他居然又再次见到了那处极高楼。 梦中雨水淅沥。 顶着一颗硕大龙头的城主与他握手,借机缠了上来。 居然是续上了来此界之前,在灭天界剑阁精舍内所做的梦! 梦中他在酒楼吃的正香,那双手缠着他胳膊,又凉又滑,极其不舒服。他甩了甩手,不悦地抬起头。 城主双眼中映着硕大的灵然。 那龙的瞳孔大如铜铃,灵然见到铜铃内的自己却比苏十三模样更要俊俏些! 他无法形容那龙瞳仁内的自己,像是一个浑身都在发出珠光宝气的人,俊美的发光。 城主握着他的手,指尖摩挲了片刻,开口与他道:宝贝儿,吾寻你长达千年,虽说千年前是吾犯下过错,但如今吾困守于此界千年,只为博宝贝儿你一个转身的机会。这千年的囚牢生涯,想必也足以抵过了吧?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灵然在梦中嗤笑,嘴角下撇,凉飕飕地道,据说,你夺剑那次,小爷就死了。粉身碎骨,一缕幽魂悠悠荡荡飘到二十一世纪。这样的苦楚,就算你坐上万年的牢狱,那也不足以抵偿! 他嘲完,不由自主的笑了。眼儿弯弯,如同二月春风般宜人。话语如蜜糖一般甜。 在梦中,他就那样甜蜜地捅刀子。 城主,我不过是寄居于此间的一缕魂魄,城主待我如此掏心掏肺你要什么,我又怎敢说个不字。何必来求我!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忍心。更只字不提原谅。 话语中,嗖嗖刮过的都是凛冽寒霜。 可惜那条龙却听不懂。顶着龙首人身,一袭红袍,高大的身影覆在灵然面上。 墙壁上烛影煌煌,到处都是酒香花香,那城主似乎也醺醺然半醉,听了灵然的话,反倒一把将灵然抱住。 一股沉重的麝香味传过来,这股香味竟然一层层浸透灵然的身心。衣衫尽染。 灵然想要挣扎,但城主却反倒将他抱得更紧。宝贝儿,你就让我一会儿好不好? 语气颇为恳切,甚至带些祈求的味道。 这种来自强者的主动示弱,寻常人听了,大约都会心软片刻。 然而灵然却反倒挣扎的更厉害了,双脚不断踢向那条龙的红袍。口中大声叫嚣道:大郎,你须知道耻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 苏十三:大郎,你须知道耻字怎么写! 大郎:吾文盲,你净欺负吾! 苏十三:来,小爷我教你。从心,耳声,你这么缠着问,须知道心中羞耻。 大郎:不!不羞耻啊!吾以你为傲,宝贝儿你是吾心中荣耀! 苏十三:mmp,老子居然有点感动,怎么破?!在线等候,挺急的。 第58章 孤僧灵然(志怪)24 梦中的灵然仿佛是分作了两个。一个在推拒挣扎,另一个则漠然抱臂看戏。 恍惚中有个意识在游走。那声音渐渐成型,自言自语道,这条龙到底对我有多执着?在梦中也不放过小爷! 这个念头好像是夜空中的一束烟花,倏地绽放了一下,随即湮灭于刷刷的雨声中。 梦里梦外,四下里皆是暴雨滂沱。 他不安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床板硿硿的响动个不停。 无名指上的黑蛇被惊醒,睁开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入眼便是他的宝贝儿在床上贴烙饼,长长的两排黑色睫毛如同蝴蝶翼翅般颤抖不休。口中却还依然记得在骂他大郎,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小爷我如今走不得脱不了身,不得不与你相依为命,你这家伙始终想将小爷当个女人使!你要小爷我怎能不恨你! 黑蛇愣了愣,刚醒来的惺忪瞬间消逝不见,精神抖擞地高高抬起头,嗖嗖嗖地移到灵然身侧。 黑蛇蜿蜒盘在枕畔,见灵然在睡梦中双眸紧闭,手脚挣扎不休,一双淡粉色的唇瓣张张合合。 都是骂他的话。 若有若无的,有一缕软软的香气,从枕畔传来,染湿了春雨之夜。 黑蛇几乎就要醉了,却听灵然突然啊地大叫一声,随即睁开双眼,黑蛇避之不及,陡然迎头撞入灵然的两眉之间。 灵然刚从梦中惊醒,意识尚未从那极高楼处与红衣男子在高床软榻上的挣扎中恢复。 黑蛇撞入他眉心的那一瞬间,灵然似乎又看见那人铁箍般的双臂将他搂抱着,扯开黄金帐钩,翻滚在锦被中。他愤怒至极,唰的一下双手拽住那条黑色,恶狠狠地掼在地上。 黑蛇叫他扔的七荤八素,下一刻就见灵然光脚跳下地,对他咆哮道:大郎!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事儿! 黑蛇: 如今变作一条细小黑蛇的大郎同志委屈极了,嘶嘶两声,眸光内藏有千言万语。 灵然一愣,神智渐渐恢复清明。视线落在地面,青砖地上一条细如蚯蚓的黑蛇滚动不休,冲他用蛇语说道:宝贝儿,谁又惹着你生气,你如今倒怪在吾头上。 灵然呲牙笑,丝毫不觉得错怪了大郎,嘴里依然骂着不停。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你肚皮内盘算的是什么!你就等着小爷我软弱可欺,随时随地都想攻人下三路 灵然说到这句,似乎觉得羞耻,顿了顿又道:大郎同志,你到底是有多饥渴?! 黑蛇使劲嘶了一声。探出长长的蛇信子,诡异地舔一下自己的尺寸,唇瓣诡异咧开,像是露出了笑容。 那蛇的笑容,令灵然越发觉得耻辱。那股熟悉的心慌又从脚底板往上窜,冲到他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恨不得一把捏死这条蛇! 灵然上半身前倾,光脚踩住蛇身,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脚趾夹住黑蛇,在地上搓来搓去。 青柳大郎丝毫不觉得痛,反倒认为是宝贝儿在与他玩。就像是幼年时在龙墟,他也曾与要好的伙伴如此缠绕在一处,身体被拉长搓圆。在云霄中,在海浪里,在泥土深处,他都是如此的快活! 他忍不住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笑声落地,灵然与黑蛇都愣了一瞬。 下一刻,这笑声转为成年男子的声音,低沉如鼓,从胸腔不断往外溢。 一室春光,溶溶泄泄。 果然,地上的黑蛇不知何时已经淹然不见。 青柳大郎平躺在青砖地面。灵然一只蜜色的脚正踩在他胸口。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最要命的就是,眼下这个叫做灵然的小和尚,实际上就是他朝思暮想等了千余年的人。 青柳大郎忍不住单手捉住这人的脚。什么也没想,就是心底里有些甜。甜的像蜜糖一样,形容不出来,只能化作沉沉的笑声。 他越笑越发放肆,笑声通过胸口震颤个不休。传递到灵然那只脚。 要命! 勾的他一痒,随即又是一慌。 坏了,这股心慌眼见的就落到实处了! 灵然几乎慌不择路,猛地将头往后仰,拼尽全身力气想将右脚拯救出来。 青柳大郎却不轻不重地握住不放。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烈火般灼热,烫的人打哆嗦。 眼眸潮红,呼吸转为急促。 仿佛突然回到了万古荒夜,怦怦心跳是战场上的鼓声,四下里旌旗飘荡,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他与青柳大郎对垒阵前,谁也不肯认输。 不,这只是握住了他的一只脚而已。况且大郎同志眼下只是一条蛇!维持人身的时间都极其短暂,须攻不得他的下三路。 灵然眼前一片迷茫。 他不知道,他的瞳仁正在转变为微淡的桃粉色,晶莹到几乎透明。唇瓣微微张合,奶蜜色的肌肤上也泛起了一朵朵桃花,整个人像是由春酒灌醉,沉醉到了极处。 令人再没了退路。 青柳大郎望向他的目光愈发热切。就着平躺在地上的姿势,捉住灵然脚踝,喃喃地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十三,吾待你一片赤诚,你究竟到何时才能够放心,好接纳吾的一颗真心? 一条龙有没有真心,灵然不知道。 那座楼里大力荡起黄金钩的红衣男人有没有真心,灵然也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眼下这个握住他脚踝的男人,对他有着不可言说的企图。而这企图令他感到恐惧。 极恐惧。 令人窒息。 第59章 孤僧灵然(志怪)25 灵然挣扎着想要开口说话,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如今就连呼吸都是灼热的。耳尖后烫的昏沉沉。 他拼命想要掰开青柳大郎的手,蹲下身,双手与那人的一只手去做斗争。那只手却坚硬如铁,触感冰凉。 分明是只凉血动物!为何却总能给他带来血管内鲜血燃烧的灼烧感! 灵然觉得,大约他此后再不能见青柳大郎的人身模样。 你还不如索性变回那条蛇!他愤愤然地道。 青柳大郎低低地笑。那笑声从胸腔内鼓荡而出。若吾是一条蛇,便不能与你欢.好。 这家伙说话从没有如此大胆过!许是这几日的纠缠,给了他现在的雄心豹子胆! 灵然大怒,索性不去掰那只钢铁触感的手。蹭地站起身,一扬手,啪的一下,给了青柳大郎一记清脆的耳光。 青柳大郎一愣。 他没想到宝贝儿会对他动手。金褐色的睫毛抖了一下,瞳仁内一片水光,又委屈又茫然。像是一个走迷路了的孩子,站在路灯下痴痴地将他望着。 呵呵,别以为你装可怜,小爷我就会心软!灵然只看了一眼,心尖尖哆嗦了一下,口中却兀自强硬地嚷嚷。不给你点苦头吃,你不长记性! 说着,趁青柳大郎心神失守的一刹那,迅即拔出脚,刹那跳出三丈外。 远远望去,灵然就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白兔,在草丛中慌不择路,拽住树藤,倏地蹦出东安寺外。 又如一只蹦来跳去的野猴子。 哎呀,小和尚回来了呢!小七娘的声音从树根下响起。咦,这是又要去哪里? 与她说话的却是一株老松,如今变作人形,仍是一个矮小的老者形象,青翠色长眉挂到肚皮。与前日相比,他显然更苍老了一些。 老松叹了一口气。这东安寺怕是不能好了!小和尚如此喜好男风,唉! 就是!瞧瞧他那一脸春.情!亏老柳我先前还以为他是个正经人!柳树精拿着一根柳枝在那儿眦牙,笑的细长眼儿弯成一条线。 灵然不知这几个精怪又回来了,正躲在暗处笑话他。 分卷(33) 他这一路狂奔,直接出了少陵塬,站在荒野中,望着这晨光中成群飞过的鸟雀以及在山脚下依稀蠕动的砍柴人,心下一片凄然。 他想,小爷我在这里接了张皇榜做了那国师候选,一月内要诛杀怨鬼族,海口已经夸下,行事方法还毫无头绪,只落得一处荒寺容身。 在荒寺内养着下半身行动不便的明溪老和尚,又有心怀不轨随时会对他耍流氓的青柳大郎环伺左右,这日子可咋过下去?! 难道师尊逐他出门,就是让他来世间与青柳大郎胡闹一番吗? 他摸了摸后脑勺,千思百想,也不知转了多少个沟回。 到最后,因为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全部一股脑扔了,认认真真的又从怀中掏出那幅钟小姐的画卷。 想,不如先去钟家看一下,既然小七娘说她认得,多少算个线索。 收服了小七娘,顺便捎带其他几个精怪,他便连帮手也都有了。 回头须与这几个精怪订个文书,方便他随时召唤。 灵然想到此节,不由得失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全班学生都在调皮捣蛋的班主任,说起来手下有许多人,然而回头一望,一群猴子们早就蹦的无影无踪。闯了祸,倒是记得喊他去擦屁股。 他叹息一声。望着天上的丝丝白云,琢磨这钟小姐既然能化作肉尸,想必在钟家附近也有那怨鬼族出没。还有她失踪的那个荒坡,也需好好去查一番。 小和尚!嘻嘻,你在自言自语啥呢?头顶传来小七娘的笑声。 灵然抬头,见小七娘依然一身粉色裙子,今天却换了一对鎏金耳坠,额头高高地贴着一排花钿,右眼角画着半片殷红的蝶翼。 倘若仅看上半张脸,这只蝎子精倒真是妖艳美丽之极! 他目光一直往上挪,口中又惊又喜地道:哎呀,小和尚我正要寻你!你是怎么知道怎么来这儿的? 小七娘捏着帕子笑。我们几个都回来了,因为老松老柳他们说怕小和尚你内火过于旺盛,寻不着降火的法子,特地嘱奴家来告诉你一声,在这山后头再走一里路,有一处瀑布。那瀑布的水极好,三伏天也冰凉彻骨。泡在里头,或许可以缓解一下。 这话说的!好像饥渴难耐的那个人是他! 灵然从脸皮子到光头都红得发亮,他愤怒地训斥道:你们几个怎地如此龌龊!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有何龌龊可言?!小七娘用帕子掩住嘴吃吃地笑道:只不过你屋子里那位,来头太大,恐怕你压不住他。 灵然眼角一阵狂跳。 压不住青柳大郎,难道在这几个精怪眼里,他苏十三就只有被压的份吗?! 奴家不知你原来好这口。啧啧,小和尚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去招惹一条龙!小七娘说着还不忘回头张望了一下,拍拍高耸的胸,心有余悸地道:你守着这样一位,吃不着,又压不住,可不得憋死! 灵然: 灵然正在气的冒烟。光脑门锃亮,在日头底下bling bling地放光。 可惜奴家道行有限,帮不到你。小七娘兀自蹙眉惋惜。不然倒也算成全你一桩好事,指不定还能凑一件功德哩! 灵然不想搭理她,但眼下还需要她去带自己找钟小姐的尸首。只得强忍下这一口气,高高扬起那卷画轴,目光凶狠地道:你若再这样胡说八道,小和尚我就不帮你变成美人脸了! 哎呀,这事儿小和尚你还记着呐!小七娘惊喜地扔了帕子,颠颠地奔到灵然面前,目光急切地询问道:现在就可以帮奴家变吗? 灵然一招拿住小七娘的死穴,瞬间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们得先谈个条件! 小七娘蹙眉。小和尚你只出去一天就变坏了。 灵然龇牙笑。 第60章 孤僧灵然(志怪)26 美!果然天下第一美人! 小七娘盈盈地冲他敛衽下拜,道:多谢官人! 两人对视片刻,皆双目含笑。如一对珠玉在侧,相映生辉。 灵然一身白衣,谈笑间又用从柳树精那借来的一根柳条化作及地青丝,愈发显得俊美不凡。小七娘则当真化作了美娇娥,脖颈柔美细长,肌肤赛雪,正冲灵然斜睇一道秋波。 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极了。 这一幕在荒坡上看起来竟然格外悦目哦不!是辣眼。 青柳大郎慢吞吞地挪到少陵塬最高处,双手负在身后,暗戳戳地想,宝贝儿果然还是不能在人间厮混!混久了,沾了一身红尘,越发不喜欢他了。 得寻个什么法子,讨宝贝儿欢心。 他下意识以手抚上左边面颊。方才被宝贝儿打的那一巴掌还留有印子。 疼,倒是不疼。只是心下难受。 他眼睁睁见灵然与变身做钟小姐模样的蝎子精言谈甚欢,几乎就差携手去拜天地了,心下不忿。见那两人出了荒坡后一路西行,便也悄悄尾随于两人身后。 灵然自然不知道身后多了一条如此庞大的尾巴!他与小七娘一路风风火火出了少陵塬,直奔长安城内。 两人因都是人身模样,不方便做手脚,便像模像样的雇了车轿。小七娘入轿后便嘤嘤嘤不动了。灵然骑着高头大马,吆喝着朝三十里外的钟府奔驰而去。 * 三十里外,钟府。 一个懒洋洋的中年家丁正坐在长凳上打哈欠,远远见来了一队人马。打头那人一身白衣相貌俊美,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那笑容在日头底下漂亮的晃眼。 家丁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见那白衣人已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作了个揖,口中笑道,小生姓苏,前来拜见泰山大人。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帮忙通报一声? 泰山大人?谁是你家泰山大人?!那家丁双眼一瞪,没好气道:我家只有一个小姐,这乡里乡亲十方八里都知道,我家就这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十年前还不幸过世了!这场官司到现在还没了结呢!那为首的祸害,据说今年秋要处斩,我家阿郎这才匆匆从任上回来,就是要为了看这人当场处刑!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无赖,没的玷污我家小姐名声!仔细我叫人将你这身皮给剥了! 那白衣人自然就是灵然。 他路上与小七娘定下的计策倒也简单,索性就让小七娘顶着过世钟小姐的名头,借那话本中借尸还魂的桥段,谎称她从棺木中苏醒,与他成了亲,两人十年后携手夫妻双双把家还。 灵然不慌不忙地道:此中原委颇有些曲折,劳烦老哥先通报一声,待见到泰山大人时,小婿自当一一禀报。 那家丁听灵然一口一个老泰山,越发恼怒。大手一挥,身后就冲出来四五个棒阔腰圆的护院,角门后仍络绎不绝有人奔来。人人手中持着木棍。 那些护院将灵然一行人团团围住。 那家丁怒吼。这厮是个泼皮无赖,给我打! 慢着! 轿内传来一声娇声莺语。 随即一只软白的小手掀开轿帘。小七娘羞答答地用帕子遮住半张脸,露出一点绛色软烟罗来,轻声道:老钟头,你这是做甚呢?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嘛? 那被唤作老钟头的家丁闻言,如同三伏天叫人剖开天灵盖从中浇下一桶雪水,浑身冷的打了个颤,鸡皮疙瘩不要命地往地上蹦。 他声音哆嗦了一下。小,小姐? 原来你还认得我!小七娘说着盈盈地从轿中走下来,有两个年轻婢女扶着她站到一旁。 她看起来娇弱不堪,声音柔婉。十年不见,原来老钟头你也老了许多呢! 话声一落,老钟头当场落下泪来,双手哆嗦个不停,面皮抖动,如同含了一块滚烫的蜡烛。小姐你,你回来了? 那些护院见状面面相觑,手中拿着木棍却不敢砸下,只得默默站在一旁看戏。 老钟头抹了两把老泪,颤巍巍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姐你不是亡故了吗? 呸呸呸!灵然赶紧朝地上啐了一口。 怎么说话的呢!这青天白日的,你仔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家小姐是人是鬼?! 他说着,一卷手中乌黑长鞭,指向地面日头下的人影。那小七娘所在处,却有道影子,明明白白。 老钟头看了越发疑惑,心中拿不定主意,匆促道:如此,你二人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老奴这就回府去禀告一声! 称呼间,却已经是认下了这位突然死而复生十年后翩然归来的钟府小姐。 灵然心中越发淡定,淡淡一笑道,让你先去禀报,偏不听!偏得等你家小姐出来! 那老钟头现在心里慌的一批,哪有空理会灵然话里的嘲讽到底有多浓。他匆匆丢下十几个护院,将二人围住,防止他们跑了。然后便一溜烟地窜回府内。 约摸一盏茶时分,就听钟府门前哗啦一声,正门打开。从内冲出一个年约四十几岁的贵妇,满头珠翠,叫两个婢女扶着,哭泣着抢出来,口中呼唤道:我儿!是我儿回来了吗? 那小七娘压根不需人教,直接将帕子一抖,也哭起来,道:娘 说着便一头扎入贵妇怀抱。两人抱头痛哭,场面十分热闹。 街面上陆续有人围拢过来,那老钟头忙不迭叫护院们手持棍棒,将看热闹的闲汉都驱逐开。一边对灵然道:小郎君,请进请进! 前倨后恭,态度十分殷勤。 灵然手卷鞭梢,傲然地扬起头,鼻孔内哼了一声,率领小七娘等一行人扬长而入。 待入得钟府花厅,又是一片乱哄哄。 原来钟府的那位主人,钟老爷却不在家。据说刚从外地调任回来,此刻想必是去衙门中述职去了。灵然暗笑,这次来的倒是巧。 钟夫人将那小七娘变作的钟小姐抱在怀里啼哭不休,也没心思招呼他。府內几个老成的仆人主动上来奉茶,又指挥小厮出门去牵马。灵然带来的几个仆人也被领进门,安顿在下人房内。 乱哄哄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钟夫人终于哭完了,手中揉搓着小七娘的头发,仔细打量她面皮,连声道:不错,果然是我儿!这脸,这小手!还有,给娘看看 说着便捋开小七娘的左边袖子,见她手臂内侧赫然有一粒殷红色的肉痣。 钟夫人嗷的一声,又哭起来,道:果然是我儿没错了!就连这胎记也一模一样! 小七娘怕这钟夫人再哭下去灵然不耐烦,偷偷拿眼睛瞄了一下,见他果然端起茶盏正皱着眉头,便娇滴滴地道:娘啊,儿既然回来了,咱们母女俩叙话的时间可长哩!娘你不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 钟夫人听了,心中越发感动。我儿,自从你出了事儿,那时候娘是早也哭晚也哭,这双眼睛早就坏了,再拿不得针线了! 小七娘便顺着她话说,可惜哩,儿记得娘以前针线绣的特别好!鞋面上那一对鸳鸯,儿喜欢的不得了! 如今那双绣鞋还放在你房里呢!钟夫人说着便拉着小七娘的手,身挨身地坐下,忍不住埋怨道:都怪你阿爹!老爷明知那东安寺中僧人可恶,却偏要打发你去给祖母上香!那时偏娘又病着,家中没人陪你,致使你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儿如今不是好好的嘛!小七娘忙打断她。 但是你钟夫人迟疑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虽说母子连心,此刻女儿好端端的坐在面前是件天大的喜事,但自这件事过去,毕竟有十年了。 十年前,钟夫人亲眼看到女儿投缳自尽,下葬那日几次哭晕在当场。 这已经死了的人,下葬入土后还能够好生的活着回来?! 小七娘偷觑了一眼灵然,灵然对她不动声色地点了个头。 小七娘便抽抽搭搭地用帕子擦泪,道:这件事情可让苏郎与娘亲细说。 钟夫人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灵然,见灵然长得十分俊俏,心下先有三分欢喜,又见灵然正望着她,双目含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内,依稀有春雨声声。 钟夫人心内一动,收了泪,慢吞吞地道:这位小郎君,你 灵然赶紧借坡下驴,放下茶盏,站起身,一撩长袍,单膝跪下,双手作揖道,郎子参见泰水大人! 这是怎么说的!钟夫人惊的一下站起来,忙不迭侧身避开灵然这一礼。 老身从未将小女许配过人,你这声郎子,老身却是担不起! 担得起,自然担得起!小七娘在一旁帮腔道,正是要告诉母亲,这十年来亏得苏郎照顾奴家。那时奴家昏沉沉在棺内,不知死活,突有一日有人松开泥土,打开棺木,将奴家从荒坟中解救出来。那,那人就是苏郎。 语声渐低,似含女儿家无限娇羞意。 灵然笑了笑。娘子言重了,当年这事儿说来也蹊跷。或是前世姻缘注定!小生原本在僧庐内读书 他一提僧庐二字,钟夫人的脸色刷地一下转为阴沉,双目中透出赤.裸.裸的憎恶。 灵然故作不知道,声音清润。小生自幼家贫,因此借僧寺读书,那寺中原本也没什么香火,小生在那里便替他们抄写经文,偶尔赚两个香油钱。 听到这里,钟夫人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些,冷冷地哼了一声。这起子秃驴眼中就只有铜钿! 灵然淡淡一笑,也不辩驳,继续道:突有一日,小生在灯下读书,伏在案头竟做了个梦。梦中有一仙人对小生道,离此间三里路,埋着你家娘子,还不速去!小生醒来觉得奇怪,因为叫人半夜刨坟总不是圣贤所为,因此便不曾搭理他。 谁知接下来一连数月,每天都做同样的梦,小生心下实在难安。寻遍三里外的荒冢,终有一夜,按照梦中仙人指示,掘开那一处泥土。棺木内,娘子正睡得酣甜。 棺木一开,娘子便自行悠悠醒转。气息虽弱,却分明是个活人!小生不敢轻易玷辱小姐清名,便负起小姐,深一脚浅一脚,连夜奔回寺庙。那时恰是寅时,夜深露重,小姐还阳一事,除了小生外,无人知晓。 第二日,小姐依旧气息奄奄。小生思量着,恐怕这便是书中所说,人在将死时一口气憋在喉咙,又称之为炁。倘若那口气不得出,便当真死了。倘若那口气侥幸呼出来,却还有救。只是昏沉沉,是个假死人。须有人替她推拿穴道,辅以针灸之法,便可彻底活过来。 小生寻来医书,仔细按照书中所言针灸周身二十八大穴,终于将小姐彻底从黄泉路上拉回来。 可不是!多亏了苏郎!小七娘忙见缝插针地夸赞灵然。苏郎自幼读书,所读的书不下千卷,是爹爹平日里常说的,读书千卷胸中自有丘壑。他所读的医书十分的多,便于这些奇奇怪怪的疑难杂症也颇有涉猎。奴家这一条小命,多亏有苏郎出手搭救! 分卷(34) 钟夫人听了这一长串话,只默然不语,半晌才道,即是十年前的事,为何这十年总不见你们回府来寻亲? 灵然淡淡一笑道,小生与娘子二人,倒是想回钟府。只是那时泰山大人已离开此地,往外省赴任。小姐身娇体弱,小生不敢轻易行动,恐损了小姐的身子。 小七娘便嘤嘤啜泣道:奴家那时刚醒来,缠绵病榻,一年当中倒有八个月是在病着。苏郎伺候奴家将将足有三年,才渐渐下地行走,如寻常人一般。那时爹爹早已不知去向,苏郎几次替奴家托人来寻,都不见有确切消息。那时奴家一人流落在外,又感激苏郎三年来无微不至的照料。便与他定了终生,互拜天地,如今已是夫妻了。 钟夫人这才半信半疑地抹了抹眼角,缓缓地道:那时你爹爹伤心至极,一心想离开此地,谋了外任。后来官场一直不得意,眼下已经放仕了,若不是听说那个谋害了你的老秃驴今年秋要处斩,你爹爹恐怕还不愿意回来呢!即便是回来,咱们也只待数月,便要告老还乡了。儿啊,你此刻寻来却是正好! 就是听闻得阿爹回来,奴家才与苏郎过来寻。为见到爹爹与阿娘,苏郎带了奴家特地行了三十里路寻到此处。 钟夫人听说,心下又软了,忍不住抱怨道:即是已经知晓我们回来,你只需家中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娘派人去接你。哪需你这么辛苦,三十里山路呵!当年那一次上香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你如今怎地还如此糊涂胆大?! 灵然淡笑一声。禀泰水大人,小生这十年来一无寸进,日子过得十分清贫。离了山寺后,就在长安城郊外寻了一间柴房,家中并没有婢使。此次来府,怕娘子叫人嫌弃进不得门,特地在长安城内租临时借了轿马,就连这几个仆人婢女也都是花钱雇来的。 只敢雇这一天!小七娘忙忙地道。 怎会贫穷至此!钟夫人一惊,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眼小七娘。 小七娘便掉过头,不好意思道:如今这身装束,以及今日雇车轿的钱,还是当日里爹爹娘亲给奴家的陪葬。这许多年,奴家几次要拿出来,与苏郎谋个出路。苏郎只说行不得,执意不肯。今日奴家要回府寻亲,不得已才拿出来变卖 哎哟我的儿啊,你的命可真苦!钟夫人一听小七娘哭穷,就再听不下去了,重新又将她搂入怀中,抽抽搭搭抱头痛哭起来。 灵然咳嗽两声,知道眼下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去了,只需等钟大人回府,再搞定这位固执的钟大人就可住在钟府内查案。 如今他带着小七娘回府,小七娘又顶着钟绣儿的面皮。这钟绣儿死而复生的消息,想必不出三日就传遍十里八乡,到时怨鬼一族必定也得到消息,必会闻风而动。 不错,这招守株待兔的计策当真好用。 灵然心中暗自得意,端起茶杯,重又啜了一口茶。 * 在钟府的屋顶上,一个红衣男子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房瓦。借这房舍漏下的光线,见到自家宝贝正人模狗样地坐在大厅内喝茶。旁边小七娘与钟夫人认亲的把戏,几乎接近尾声。 原来宝贝如此刁钻!青柳大郎默默地想,看来先前宝贝对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第61章 孤僧灵然(志怪)27 灵然与小七娘成功打入钟府内部。 两人先行安置,随后又叫钟夫人领到绣楼内,嘘寒问暖一番。期间小七娘又掉了两升眼泪,灵然干掉三碟茶点果子。 到晚饭时分,钟府主人钟大人果然一身丧气地从外走回来。 边走边叹气,道,如今这世道,妖孽横行,居然叫那老和尚给跑了!这大理寺崔彧是如何管的! 一边愤愤然,摘下纱帽。 老钟头忙跟着,小步跑着进来。阿郎,阿郎! 一连喊了十几声,钟大人才满脸不高兴地回头,怒道:什么事?!叫的跟蚊子哼哼似的,家里短了你吃的吗?没力气吗? 是,是老奴的错! 自从小姐过世,这十年来钟大人的脾气每况愈下,在官场也处处碰壁。几次碰上升迁机会,都叫上级给了个丁的考评,导致他宦海浮浮沉沉,去年秋更是心灰意冷,索性辞官了。 原本计划这次在长安城内见完老和尚处斩,便举家南迁,回乡归族了。 因此老钟头越发小心翼翼,瞅着自家大人神色,先含糊其辞地扔了一句。阿郎,今日家中来了位贵客。 什么客人,怎么就谈上贵重了?钟大人从鼻孔内哼出一声,不耐烦道,是夫人那头的亲戚吧? 老钟头只得陪着笑,加倍小心地道,也算是吧。如今夫人已经将客人安置在原先小姐的绣楼处 什么?! 这一声,如同平地炸了个雷。钟大人几乎当场跳脚。 绣儿的闺房,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住进去!夫人这是糊涂了不成? 阿郎,你说谁呢?!钟夫人噼里啪啦打开帘子冲进来,开口就是一长串埋怨。 你这一天天的,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家来撒气给我们受! 钟大人却是个惧内的。见着夫人出来,一个屁都不敢放,顿时面皮松软陪着笑道:夫人,我这就是 是!阿郎,你这就是官场不顺心!钟夫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 不敢,夫人在上,下官不敢!钟大人额头上开始冒冷汗。 钟夫人斜眼乜他,随即想到藏在绣楼内失而复得的乖女儿,眉眼松动了些,笑的暖洋洋。 老爷,与你说件稀罕事儿,今日家中来的可不是什么客人!她说着,冲老钟头挥挥手。 老钟头灰头丧脸地下去了。 钟夫人含笑走到钟大人身侧,挨着他,道:咱家的绣儿回来了! 钟大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钟夫人,没吱声。 钟夫人唰的一下拍在他肩头,道:你怎么不高兴啊,你怎么不笑啊? 呵呵,钟大人僵硬地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下官刚回府,就知道绣儿回来了!他慢吞吞地逐字逐句地重复,阴阳怪气,凉飕飕的。 钟夫人立刻不高兴了,一只手拧起钟大人耳朵,训斥道:是真的,咱家绣儿回来了!你念了想了十年的、咱们的乖女儿、掌上明珠回来啦! 她这一串话砸下来,钟大人终于知道夫人这是当真的了。也顾不得耳朵被夫人揪的生疼,一只大手抚上夫人的额头,诧异道:没发热啊,怎地白天就说起了胡话! 去你的!钟夫人啐了他一口,松开钟大人的耳朵,笑嘻嘻地道,如今就在绣楼那住着呐!原来咱绣儿当日却没有死透,一口气憋在胸口。是那位胡大夫不行,生生地将咱好好的一个绣儿给说成死人,回头就抬棺下葬了。亏的有个书生将她给救了! 钟夫人随即将灵然那番说词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说与钟大人听。钟大人越听,眉头的结打得越紧。 怕不是找了个容貌相似的,来糊弄你? 他没敢说夫人老糊涂,当着面,只得含糊道:你们妇道人家心软。许是知道你我归乡,来赚一笔彩头呢! 就记着你那两个臭钱!钟夫人立刻生气道:你做官这二十多年,两袖清风,家里穷的叮当响。也就绣儿老实,寻了咱们十年才好容易找着家! 钟夫人说着,开始抹泪。绣儿,我苦命的绣儿啊!如今穷的连骡马轿子都舍不得花钱,竟是雇来的!身边一个使唤丫头都没。这过的什么日子啊!都怪你这不成器的爹爹 说着话题一拐,开始颠三倒四地骂起钟大人。 两人夫妻三十年,这些话,钟大人便是闭着眼睛也能背三个时辰。他怕钟夫人重新炒冷饭,赶紧陪礼认错。 是!都是我的错。夫人,你别生气,仔细心疾犯了 你也知道我有心疾!钟夫人甩开他的手,仍旧气呼呼的。好容易我的心肝宝贝儿回来了,你这当爹的不仅不高兴,还怀疑她是外头来的骗子!骗子能叫我娘吗,啊?骗子能认出老钟头吗,啊?骗子能知道咱家的底细吗,啊?甚至她连那个胳膊上的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 钟大人寻思,他听说有些江湖异士,能以秘术点上胎记。许是找人做的手脚? 去你的,就你脑子好!就你聪明!全天下聪明人就剩你一个!钟夫人跳脚,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连人都没见,就断定了她是骗子!我呸! 可怜钟大人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能捏着鼻子,道,好好,便依夫人所言,见上一见。如今已是晚饭时分了,叫他们下来吃饭吧。 这才像句人话!钟夫人收住泪,两眼哭的红红的,鼻头起皱,脸上的粉也掉了半拉。 钟大人一眼看见,倒抽一口冷气。夫人,你,你先让小翠小燕扶你回房收拾一下。 钟夫人扭扭腰,去了。回头还不忘啐了钟大人一口,隔着帘子骂道:待会儿饭桌上你可别给我使官老爷脾气!说话客气些,若是将绣儿和她姑爷给气走了,回头有你哭鼻子的呢! 钟大人暗自冷笑,呵!这骗子还是成群结队来的!还给咱家寻了个姑爷! 去他妈的姑爷。 第62章 孤僧灵然(志怪)28 钟大人肚皮内将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婿骂了个千百遍,但是真见到人时,他却还算淡定。端起手中茶盏,掀了掀茶盖,淡淡地道,小郎君姓甚名谁,如何与小女 他沉吟片刻道,寻至此处呢? 灵然效仿先前见钟夫人一般,一撩长袍,单膝跪下,口中朗朗出声。郎子拜见泰山大人! 不敢!钟大人笑了一声,捻动长须,双眸低垂。小郎君,这声郎子不知从何而来? 先前已与泰水大人说过,灵然见这位摆架子,不叫他起来,便依然跪着,眼眸笑的弯弯。此事说来话长 不忙,本官有大把时光听你慢慢的说。 听你慢慢地编,钟大人内心冷笑一声。 翁婿两人叙话,钟夫人与小七娘在后院并没跟出来。正厅内静悄悄的一个仆人也无,钟大人如此端然的坐着,灵然倒不好像先前赚钟夫人那般,来一个含泪认亲的戏码。 他只得沉吟了片刻。泰山大人,郎子知晓这死而复生之事,听来十分离奇。恐有些骇人听闻。 灵然耐心将那套赚钟夫人的说辞又叙述了一遍。 小生与娘子相识于不羡山的一处荒寺。小生梦中得仙人指引,行至此间,摸索了足有大半夜,终于找着娘子埋骨之处。揭开棺木时娘子面目宛然如生,小生略懂医术,因此便以针灸之法救治,不想娘子体弱,经三年才能将将下地行走。但三年后再来寻,钟大人已迁至外省,认亲一事,不得已,淹留至今。 呵呵,难为你,一听到老夫回京,掐着点儿就来了。 灵然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嘲讽,平静地道:郎子心中一直挂念泰山与泰水大人,这十年来寝食难安。此次知晓二位回长安,特地带娘子归宁。 钟大人嗤笑一声。你这无赖从何处找来的一个小娘子?小女当年亡故时已有十六岁,如今这十年过去,据夫人说她依然是十六岁下葬模样,难道你当老夫是个瞎子,看不出来?还是说,你要告诉老夫,在这世上凡人居然可以不老不死?! 灵然挠挠头皮,道:想必娘子先前遭遇过于离奇,阎王爷也觉得稀罕,所以生死簿上涂去了她的名姓。 他自以为说的风趣,钟大人却不笑,只冷冷的将他瞅着。 生死簿也敢妄言,你这厮究竟是何来历? 灵然将食指竖在唇边,侧头一笑。单膝跪地的姿势,竟让他这侧首一笑,漾出了无限风流。 他道,当今朝廷不兴谈鬼论神,但妖魔横行于天下却是有目共睹。泰山大人曾身为父母官,想必所见所闻比长安城惨烈的要更胜上许多吧! 钟大人听了这话,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语气明显缓和许多。道,也罢,你且起来说话吧! 却没有再直接骂他骗子。 灵然笑了笑,潇洒地起身掸了掸袍角,在下手处坐下。他望着钟大人那双浑浊中透着精明的眼睛,淡声道,泰山大人,小生原本在无羡山,于野寺读书十来年,原是为了前朝战乱避祸。谁想新皇登基后,依旧如此惨淡,小生毕生所学,满腹经纶,一无用处,因此心灰意冷。此次带娘子来寻亲后,也不指望什么,从此便与娘子二人快活度日,于荒村野寺中终老此生却也不错。 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钟大人将眼睛一眯,冷冷地道,满腹经纶?你读的是谁的书,你师父又是哪位?居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重重地将茶盏跺在桌上。硿咙一声。 灵然却不惧他,只淡淡地笑道,师父,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师父。 他眼前浮过灵拂子的模样。 师门,也是天下第一凶残的师门。 逍遥山一排师兄们光着脑袋穿着白袍在他面前成群飘过。 所学的,自然也是天下第一。 老子天下第一!十年只会一剑。这一剑,就能将龙傲天轰成渣渣。 灵然垂下眼皮,心内凉凉地笑了一声。 接下来,钟大人考较了一番灵然的功课。 灵然有第一世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经历,上下五千年,信手拈来。遇见细节处,但凡说不通或者是忘记了的,便含糊其辞地笑道:得意忘形,得意忘形! 钟大人不好深究,只猜这小郎君约摸是个野路子,人在荒寺中读书,所学的骨子里却是道家,于这儒家的书也涉猎颇广。 有些词句,竟是他听都没听过的。实在是惊艳绝伦!什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什么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再者什么将近酒杯莫停这些词句颇有豪迈之气,又兼少年风流。 尤其那一句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深深打动了钟大人一颗老怀不遇的心。二十年宦海沉浮,如池塘春草梦,匆匆自时光罅隙间溜走。 钟大人渐渐地,住口的次数越来越多。只听灵然与他讲话。 听到精彩处,钟大人忍不住击节。将喝干了的茶盏当做磬鼓,手指轻弹,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叮叮声。一双浑浊的双眼中放出光彩。不错!郎子果然博学,这句满腹经纶,足以当得起! 分卷(35) 这一声郎子出口,灵然顿时心下大安。 暗道,这场翁婿认亲的戏,总算是演完了。 呵!接下来,小爷我就要开始查案了! 他精神一振,瞬间笑的眼尾上挑,如同一只漂亮的小公狐狸。 宝贝儿上一次笑的这么奸诈,还是在神庙处,遇见那个龙傲天时。青柳大郎默默地将屋顶瓦片放回原处,悄无声息地沿着屋脊掠到暗影处藏着。 皎白手指轻抚下巴,想,这钟府内,怕是很快要风波骤起了! 哦不,应当是,风云际会了。 * 当夜灵然在钟府安置。因与小七娘扮的夫妻,灵然心中还忧虑了一下。谁知晚饭后钟夫人以多年未见女儿为由,将小七娘亲自带到绣楼内,母女俩并头而眠。 灵然大松了一口气,在客房内躺下。他这一日动的脑筋太多,演的戏份太足,一躺下,大字朝天,瞬间陷入了沉沉梦乡。 半夜风掀动窗棂,他耳朵动了动,随即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青柳大郎自窗外悄无声息地翻进来,踮着脚尖走到床头,凝视沉睡中的灵然。 一身红衣在月色下异常妖艳。 灵然翻了个身,拍死一只蚊子,嘟囔了一声。大郎,你怎么还不上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注】穿书者一般都会copy上下五千年的名人诗词,十三也秀了一把,过个瘾。后续不会再走这个桥段了。在此节十三引用的词句分别来自岳飞、李白、朱熹、贺铸。(大佬们出场次序不论先后,哈哈哈哈哈) 【小剧场】 苏十三:大郎,你怎么还不上来睡? 大郎:等等,我把鼻血擦干净先。吸溜,吸溜。 第63章 孤僧灵然(志怪)29 青柳大郎一个激动,伸手抹掉两管缓缓流下的玄色龙血,抬头无语问苍天。 灵然不知自己在昏沉中说出了梦话,引得某人流血。他再次在沉沉睡去中见到那个高楼,梦中又与那城主混在一处。 这次城主却不来抱他了。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棋盘。那城主笑盈盈地道,宝贝儿,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灵然皱眉。梦中坐在城主对面那个人也是一身白衣,穿的依稀还是剑阁雪白弟子袍,笑得明媚。分明不是苏十三的眉目,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让他知道,这穿白袍的人就是他自己。一千年前的自己。 白衣人道,城主,你须知道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人,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更别提这 他看了一眼三百多颗白棋,心下一动,笑容变得尴尬。挠了挠头皮道,某实在不会下棋。要么,你换个人吧? 无妨,再说这天杀局少了你,可就下不成了。那城主眯起眼睛,笑的很沉。 那笑容,令灵然不喜。莫名心头一悸,挣扎着要从这梦中醒来。 太恼人了!白天费尽心力在大唐查案,晚上睡个觉,还得纠缠千年前剑阁往事这样下去,他非得精神分裂不可! 念头一动,左手不自觉攥紧。无名指上那那团熟悉凉滑,不知何时又不见了。他心里顿时空落落的,猛然喊了一句大郎,这一喊却将他惊醒,翻身坐起,掀开被子一看,被褥中团团的拱着一个人。 谁?灵然心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被褥下是一身红衣侧身向着他睡得正酣的青柳大郎。 这人也太不要脸了,灵然愤然地想,顺便一脚就踹在这人屁股上。 咕噜噜! 青柳大郎被一脚踹下床,顿时摔了个四仰朝天大字型。 一双暗金色瞳仁睁开,冷冽,纯澈,如同两泉幽冷的寒潭。 刚睡醒,寒潭内薄有雾气。片刻后雾气散去,青柳大郎终于彻底从梦境中惊醒,看到的却是一张放大了的俊脸。 虽然宝贝儿长得美,但是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再美好的脸也仅剩下半只眼睛及一点高耸的鼻尖。呼吸声喷洒在他的面颊上,痒痒的。 青柳大郎忍不住一伸手,恰好勾住灵然凑过来的脑袋上的发丝。他瞳仁一缩,沉沉地笑了一声。 宝贝儿,你这算投怀送抱吗? 灵然沿着青柳大郎的目光往下,才发现两人此刻凑得极近。青柳大郎借势盘腿坐起,灵然一凑过来,脑袋恰好抵在青柳大郎的肩头。 太近。只要这人一伸手,就能将他抱个满怀。 灵然顿时面皮下泛起一点桃花色,不高兴地道:你这人,说不见就不见,隔三差五的又是蛇,又是人,到底是怎么个规律,好让小爷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青柳大郎苦笑,绕过这话题,决定先把人哄高兴了。你如今在这儿住下,到底是打算怎么弄,难道你真要帮明溪老和尚翻案? 当然是要翻的!这案子,小爷我翻定了!顺便弄个国师当当。 过了今夜,明天我让小七娘哄钟夫人热热闹闹的大办一场,到时开个三天流水宴。附近的人都知晓钟小姐死而复生,怨鬼族必定上门来寻。多好!多省力! 原来是这样,青柳大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性地道,其实宝贝儿你有没有想过怨鬼族,只需吾伸手一抓,便可全族诛灭。 听了这话,灵然悚然一惊,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青柳大郎。怀疑的目光落在这人先前摔倒时红袍上沾的尘土。 这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刮得青柳大郎白得发光的脸上也蹭的一下红了。 咳咳,这个不算!青柳大郎忙试图挽回面子。我只有在宝贝儿面前是不设防的。寻常人须不得近身。 吹,你就可劲儿的吹! 灵然冷笑。 青柳大郎涨红脸道:你若不信,现在便可试一试! 他说着积极地将右手伸出红衣,右手臂如一杆见风就长的竹竿,瞬间穿过钟府的墙壁。伸出泰安门,沿着街巷笔直前行,暴涨至三百里外。 一路上风卷云涌。 打更的更夫只觉得一阵大狂风扫过全身,风雾中依稀有一袭红色闪过。快得竟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风沙遮迷了眼。 再揉开眼睛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耳畔只有风声。 青柳大郎的手臂穿出三西街,在三百里外的深山捣开一座地下洞穴。 瞬息间,他手中就捉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只怨鬼。 大手一捞,全数纳入袖中。 而于灵然来说,不过是他刚眨了一下眼,嘴巴张了张,想要嘲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青柳大郎就已经献宝似的朝他道,宝贝儿,你看! 说着大手一张,手掌内掉下一只金色的乾坤袋。 又是金叶子?灵然挑眉。 你打开看看!青柳大郎将袋子送到灵然面前。 灵然先是习惯性的拿手去探了探,乾坤袋的口子松松地束了,里头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 小心!它们会咬人。 金子还会咬人?灵然嗤笑。但到底还是将手指缩回来,念动青柳大郎教给他的口诀。 乾坤袋动的越发凶猛,里头有什么活物不断拱动,拼死挣扎。渐渐传出尖利的叫声 谁,谁干的? 这地穴怎么塌了?! 哎呀,你别挤着我 你踩着我脚了! 我身子压扁了! 无数细小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灵然脸色渐渐变了。 夜色沉静,乾坤袋袋口打开,从内翻出一百多只怨鬼,急急地飘到一处,像是一大蓬青白色的雾。 灵然发现视线居然能从这怨鬼身体穿过,透过怨鬼身体,见到其后的墙壁。 青柳大郎的脸凑到灵然面前,带着笑讨好地问道:宝贝儿,你瞧这样还行吗? 行,太他妈行了! 灵然内心狂叫,面上却淡淡的笑了一声。这算来大唐后的第一份见面礼? 你说是,那就是吧。青柳大郎无所谓地摊开手。 变成人身的青柳大郎极高。灵然也算高挑的了,却只能到青柳大郎的下巴。他与这人说话,不得不仰头,不期然,撞进那双暗金色的眸子。 那双眼睛极深,极冷。寒潭里起了一阵微小的风,漾起一圈圈赤金的涟漪。 涟漪深处,映照着小小的灵然。 灵然有些窘迫,从青柳大郎瞳孔內,他发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脸上仍泛着淡淡的可疑的桃花色。 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他仓促地掉开头,咳嗽两声。 看你。一个个审吧,到底这些东西要做什么,又是从何处偷来的天机。青柳大郎无所谓地道,但是话语却有些冷。 混沌初开,阴阳两分,各个小世界都有坍塌的迹象。吾在穿梭时空时不得不损耗大量灵力,也是因为这个他说完顿了一下,又道,这崩坏的迹象,虽不明显,长此以往,却保不住这个劫世会加速降临。 劫世?灵然诧异地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青柳大郎。 长则万年,短则数百年,谁知道呢!青柳大郎望着认真的灵然,心下一动,不自觉地又多说了几句。吾幼时在龙墟曾见过族内藏书,其中提及人类的劫世 吾那时不识字,又不爱看书,总打瞌睡。不然还可以告诉宝贝儿你更多。 青柳大郎掠过这茬,口中继续道,记得有这事儿。恐怕在这个小世界,上一劫世是在千年前。所以眼下,或可安全度日。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从何处得知的此事?怨鬼中有一只尖叫着冲过来。 灵然扭头,见这只怨鬼没有眉毛,只有一双瞪大了的圆眼,鼻孔是虚淡的两点影,嘴巴一翕一张。此方小世界的气运,又与尔等有何干系,为何将我等捉来此处? 青柳大郎嫌吵,皱了皱眉,随后手指轻轻一夹,那怨鬼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脸皮胀大,身子不断缩小。可笑的很,像一根细小的豆芽菜。 那只怨鬼脸皮越胀越大。 啪的一声,化作气泡爆炸在室内。一股极臭的味道散开。好似熏了一个月的臭脚丫子,泛起酸臭味,还有点潮湿。 哎呀,脏死了!灵然忙不迭捏着鼻子避开。 这一躲,便躲到青柳大郎身后。一双眼睛透过青柳大郎的肩头望去,剩下的怨鬼们瑟瑟发抖,抱作一团,再没谁敢出声了。 乖。青柳大郎勾唇一笑。 那声乖,分明是对着怨鬼们说的。灵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如果都不说话,那就都这样Biu,爆了吧! 青柳大郎打了个弹指,笑了一声。 这记响指在暗夜中格外清晰。就像催命符一般。 众怨鬼们纷纷抱团,恐惧地望向青柳大郎。 如,如果我们说了,你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是什么给了尔等勇气!青柳大郎挑眉,拎了拎红色长袍,没戴白玉面具的眉眼分外凌厉。居然敢跟本尊讨价还价?! 众怨鬼集体抖了一下。 吓的。 灵然也抖了一下。 抖鸡皮疙瘩。 第64章 孤僧灵然(志怪)30 灵然在这三十几年生而为人的生涯中,曾见过无数的狠人。但是能狠成青柳大郎这样的,确是生平罕见。 只是太不会说话了。 一点审讯的手段都没。 灵然咳嗽两声,从青柳大郎身后转出来,手仍捏在鼻子上,瓮声瓮气地对众怨鬼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们好生说了,自然会给你们 他顿了一下,想这些鬼却不能放回阳世间。 自然给你们寻个去处。 去往何处?那只鬼又极力扯着嗓子问道。 该去哪去哪。灵然含糊其辞。 青柳大郎接话道,尘归尘,土归土。你们的去处,难道还要来问本尊?! 说着又要弹响指。 那鬼却怕他这个动作,忙不迭地扑到青柳大郎脚边,又畏缩的抖了两下,颤巍巍地从透明的身体内拨了拨。 其余众怨鬼都围过来帮忙。 散息后,青白色雾气散开,在空中浮现出一本巨大的天书。 巫族得到了一本书,神尊请看! 那鬼说完,巴巴地把书捧到青柳大郎脚边,头也不敢抬。 又是书。吾可能个文盲,认不得这个小世界的字。 青柳大郎皱眉,口中却含笑对灵然道:宝贝儿,你且去看一看,里头是否有你想要的。 锅甩给了灵然。 灵然撸起袖子开干。也顾不得这满室扑鼻的臭味了,哗啦哗啦翻开书页。 这书中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汉字,只是是繁体字,缺胳膊少腿,或凭空多了许多枝节。 灵然看的半懂不懂,连啃带咬地囫囵吞。好歹把大致意思摸清楚了。 太山崩坏是什么意思,鬼兵万万九千又是什么意思?他抬头望向青柳大郎。 这些古话,就须得问这个老古董。 青柳大郎很想说这些事儿,吾也不知啊! 但是他不能怕。说了,宝贝儿瞧不起他。或者更糟,宝贝儿会失望的。 于是故意沉吟片刻,一脸高深莫测。这事儿,恐与天机有关。 啧,小爷我也知道与天机有关啊!灵然满心不以为然。 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崩坏显然是不行的。至少咱们还得在大唐生活一段时间是吧?他不抱什么希望的问了一声。 恐怕咱们也只待这几年。青柳大郎一直不太好开口告诉他,于每个小世界,他们俩都只是匆匆过客。 宝贝儿貌似每到了一个地方,都活的很认真。 太认真了! 宝贝儿,回头我与你细说。青柳大郎转头,心里憋了一口老血,喷不出来。便拿众怨鬼开刀。既从巫族得到天书后,巫族又给了尔等什么承诺,让尔等如此肆意妄为,公然在日头底下行走? 也,也没什么一鬼小心地答道。只是这当今圣主继位时,颇有些不公平,引动前朝怨气,各路尊神弃人间而去。阳世间泥泞横行,我等只是抢到一线先机,有大巫言道,或者可以将这混沌再延续个几十年,到时上头会有人来赏我们。 上头是哪里,赏你们的又是什么?灵然追问。 上头就是上头,怨鬼摸不着头脑,只得一脸努力,想解释的更明白些。我等只是从人间怨气生来,并没有归根处,呃若是按照这位神尊所言,则需回地府。在那地府中受衙役之苦,恐没有几百上千年,不得出。但若能留在人间,则刚好得人心滋养,若是能修炼成魔 分卷(36) 这只怨鬼说快了,旁边一群怨鬼忙不迭将她踩下去。 那鬼趴在地砖上变成了一团虚影。 然而灵然敏锐地听到了一个词魔。顿时头大如斗。 灵然身后,一双暗金色的瞳仁剧烈微缩。 青柳大郎远比灵然更敏锐,捕捉到了这其中的凶险。瞬间袍袖一挥,重新将这些怨鬼装入乾坤袋中。 青柳大郎弹了个响指,这些怨鬼一抖,随后竟然无声无息。这次,再不敢蠕动了。 这乾坤袋内施了禁制,他们听不见吾二人说话,你我却可以轻易听到他们在其中发出的动静。 灵然点点头,内心慌的一批。想靠!接下来大郎同志到底要对他说些什么,如此慎重,将碍事的都踢走了。 寅时。月色渐渐从云层中爬出来,洒落一地明辉。青柳大郎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却明亮的发光。他凑近灵然,暗金色眼眸沉沉,如寒潭。 灵然没来由的心慌。 为了掩饰心慌,灵然以手抵在唇边咳嗽两声,不自觉垂下眸子道,大郎,我们要去降魔吗? 开什么玩笑!青柳大郎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想起这是与他最重要的宝贝儿在说话,立刻改口,神色端正了些。这事儿却与吾等无关,只要将这怨鬼捉了,还大唐一个生机勃勃,也就是了。 如此,此方小世界或再有两千年的生气可延续。你我也好待风波渐渐平息后,辗转去下一方小世界。 灵然蹙眉。他从青柳大郎这番话中,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当时灵拂子送他离开灭天界,说的是剑阁与仙阁或有一战,让他去避一避。但是听大郎的这番话,貌似他们这避一避的去处也是有选择性的。 难道每到一个小世界,就要去帮那方小世界修补裂缝?还那个小世界一个海晏河清? 他将疑惑问出口,青柳大郎不意他如此敏锐,寒潭内波动了一瞬,随即又沉静下去。 宝贝儿无需担心,这事儿必须得,得怪到灵拂头上! 他断然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这事儿不怪我,怪灵拂! 灵拂子:呵呵呵!关门,放十二孽徒! 第65章 孤僧灵然(志怪)31 青柳大郎怕他再问下去,忙不迭打断。夜深了,宝贝儿睡吧。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的咬字格外轻,仿佛抑扬顿挫的一首催眠曲,说不出的荒诞古怪。节奏错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令人心慌的一批。 灵然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修行之人,偶尔一夜不睡也没什么的,呵呵! 他干笑两声。 青柳大郎将脸凑过来,寒潭内波光汹涌,将灵然困于其中,险些淹死。 真不睡? 不睡!坚决不睡!灵然大步往后退,手背在后头,紧张的像一个被教导主任抽查功课的小学生。 月色下青柳大郎的红衣连绵起伏如海浪,风声入耳萧肃。似乎这人所在处,便有大雨即将倾盆。 灵然又一次感到窒息。 他慌张地连连往后退,几次磕到门槛,口中磕磕巴巴地说道:就,就这样吧,我先出去打坐了! 说着,一溜烟似的连蹦带跳窜出门外。 青柳大郎对着宝贝儿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觉失笑。 好,你且再逃几次,总有一日吾会带你回归龙墟。 他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在地砖上的那一只乾坤袋,心中沉甸甸的。 月光廖淡如白玉。灵然独自躺在钟府的屋顶上,脚跷在一处屋角飞檐,单手枕着头,仰望头顶白光下渐渐升起一点点的日影。 不知过了多久,从东方洒下金红色的光,刺的他不自觉眯了眯眼。心中盘算着,既然钟府之事告一段落,眼下且去雍州府销案,然后再去找那个魏王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或可还明溪老和尚一个清白。 然后,然后该如何? 他眼珠子转了几转,也没想到来这里要做什么。去了南苑后,难道要去替李世民呼风唤雨,祈祷五谷丰登吗? 如果大郎不带他走的话,看来也只能如此苟活一生了。 他这样想着,下意识手往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哎呀坏了!那只装满怨鬼的乾坤袋落在刚才的地方了。如果回去拿,势必要碰上青柳大郎。 眼下他不太想去。他有些惧大郎。 这可如何是好? 他皱了皱眉,蹭的一下从屋顶上蹿起。脚下微动,一袭白衣在晨风中微微飘扬。 有一人迎着日色而来,足尖翩跹,红衣耀眼如一团烈火。 灵然额头青筋一跳,果然入耳便是熟悉的沉沉笑声。随后青柳大郎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宝贝儿,你走的太急,落了东西。 一只白玉般的手伸过来,指间拎着那只灵然心心念念的乾坤袋。 灵然目光落在乾坤袋上,自下往上偷瞄了一眼。青柳大郎依然含笑望着他。 那双暗金色的瞳仁,波澜不惊。 瞧不出这人的喜怒。 下一步,你想做什么?青柳大郎淡淡的问道。 不知道。灵然挠了挠头。 两人都站在钟府的屋顶上。一人红裳,一人白衣。看起来俊秀朗逸,足以入画。 灵然不清楚眼下这一幕风景会落入别人眼中。他只发愁。索性一屁股坐在屋檐上,漫然地道,大郎同志,你究竟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为何要来到这个小世界,每个小世界的选择标准是什么?你什么都不与我说,师父也什么都不说。你们都拿我当成呆子,我能知道什么呢? 他苦笑一声。 青柳大郎心中一动,也随着他坐下来。 两人并排坐着,头顶是烈烈灼灼的红日。在这晨光中,青柳大郎斟酌字词,谨慎地开口。不是不与你说,只是 只是时机未到嘛,我懂!灵然两手一摊,笑的惫懒。 也不全是,青柳大郎沉吟着说道,宝贝儿,所谓天机,吾并不完全知晓。灵拂或许知道的比吾多,但是他与吾不熟 顿了顿。 这话有些混乱,怕宝贝儿嫌弃他。 灭天界曾有一说法,广为流传,吾曾从灵拂的师尊那里听到过一句。他眼前浮现那日灵拂匆匆走出学堂,与一白衣老者说话的样子。 是一处僻静的角。墙的影子落在灵拂衣衫上。赤铜色大殿内光可鉴人。 他隐在穹顶处,正在百无聊赖地掏耳屎。 灵拂与他师尊的对话,就那样不期然落入他耳内。 此方小世界或许很快便有劫世降临。天杀局现,即便是神也无法逃脱。 那与我有何干系?灵然清脆的声音响起,落在和煦春风中。我不过区区一只蝼蚁。 灵然笑了一声。 灭天界,所有的生灵都不得逃脱。青柳大郎沉吟。灵拂送你出来,是想保全你。 保全我做什么?我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人,留下来,难道要重塑小世界,做那造物主吗? 灵然仰头,双手叉腰,哈哈大笑道。 第66章 孤僧灵然(志怪)32 渐渐地,天色大明。钟府内纷纷起了动静,有家仆婢使穿梭于廊间,煮饭洗衣,洒扫庭院,忙碌一天的生计。青柳大郎果然依先前所言,重又化作一条黑蛇盘在灵然的左手无名指处。 灵然怀中揣着装满怨鬼的乾坤袋,指上缠着一条龙。白衣凌然,从钟府屋顶翩然跃下。 这一幕恰好落入刚从庭院走出的钟大人眼中。 钟大人噎了一下,这才换上一副和蔼笑容,对灵然道:郎子,一大早练功啊? 对,强身健体,哈哈,强身健体!灵然摸了摸后脑勺,笑着应了一声。 随后,他与钟大人辞行。小生昨日有幸拜见泰山大人及泰水大人,心下甚觉欣慰。只是眼下还有些杂事须回长安城一趟,打算将娘子留在此处多待几日,到时再来接她。 怎走得如此匆忙?钟大人皱眉。 他还准备今天抓住这位从天而降的佳婿,好好聊一番诗词歌赋,畅谈人生理想呢! 虽然心里不满,脸皮却纹丝不动。多待几日。若是有急事,打发老钟头去班。 灵然无奈,只得换了个说辞。正是为了十年前,娘子遭人陷害一事,所以不得不走。 钟大人立刻脸色沉下来。崔彧那小子!连大理寺管不好。居然放那老秃驴逃脱了! 灵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正要禀告泰山大人,当日那案件中还有些原委,没有查清。小生这十年来四处奔走,多少也得了些消息,那老和尚确实遭人诬陷的。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便将这事与钟大人细说了一番,只隐去做乱的是怨鬼。怕钟大人接受不了。 即便如此,钟大人情绪也十分抵触,几次要打断灵然。想是完全不能接受,恨了十年的人,突然变成清白无辜的。 钟大人不忿,追问的格外仔细。灵然不得已,只得被诈出了部分实情。 他从怀中掏出那只乾坤袋,递与大人道,便是这些妖鬼横行,钟家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因为怨鬼听不着他说话,他便不需与钟大人解释,不好意思啊,你们家的这位乖女儿从生下来起就是来报仇的!压根就没有实实在在活过,只是怨鬼进来的一具肉尸。 他不能这样说,怕钟大人接受不了,当场把小七娘给掐死,连带他也一定杖杀。 但是他话说到此处,钟大人却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往头顶心钻。他倒抽着气,挣扎道:难道这怨鬼一族竟会挑人下菜?小女究竟有何,有何 他说不下去了。 啊,娘子只是恰好经过,中了他们的迷障而已。灵然忙出言安抚。 钟大人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喘着粗气,整个人眼前一黑,往后便直直栽倒下去。 灵然忙不迭将人抱住,慌慌张张地喊来家仆扶钟大人进去。 钟夫人从绣楼奔下来,又是哭又是喊,死沉沉地压在钟大人身上抹眼泪。灵然忙指使小七娘将人拉开,又去喊胡大夫来救治。 钟府乱哄哄忙做一团。灵然便脚底抹油,趁乱跑了。 三十里路于他而言,不过是闲庭信步,轻轻松松在半个时辰后便见到了长安城门。他立在城郭处,轻抚无名指上的黑蛇,没来由叹息了一声。朗朗乾坤,原来竟是书上写来骗人的呢。 黑蛇嘶嘶两声,安抚他。没事儿的。宝贝儿,只要你想,这天便可因你而变。 灵然失笑。小爷我可没那么大的脸!我可不是龙傲天。 他笑了一声。 可惜大郎却没听懂他的话,听他提龙傲天,只以为指的是灭天界那个穿金色宝相花上衣的人。 那个人大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灭天界时他心中眼底都只有宝贝儿一人,那小子令他眼中觉得不干净不舒服,像是沙子入了眼睛,想把那沙子给洗掉。但是此刻他回想起来,突然觉得在那小子身上见到的浓厚的土黄色气运颇不寻常。 他就不信,如此强烈的气息不会干扰灭天界原有的轨迹! 看来有些事儿,吾还得动一动脑筋。大郎只觉得脑袋一疼,持续进入宕机状态,盘在灵然左手上微眯起芝麻大的眼睛。 持续装死。安静如鸡。 * 灵然丝毫不知大郎同志在想什么,他慢吞吞混进了城门,径直寻到雍州府找李郎将。 李郎将今日却没来。他通过衙役们的口中才得知,原来李郎将是魏王泰的人,因魏王泰受命于雍州府牧,他便跟随一起来雍州府点卯。基本上,魏王泰在哪,那位李郎将就在哪当差。 他谢过那群热情到有些过分的衙役,溜溜达达又往魏王府方向走去。他这一路墨迹,不知觉已过了晌午。 到了魏王府前,灵然不由得惊了一下。原来这魏王府竟然紧挨着皇宫,建的十分辉煌。府内通报的人听到他来意,竟忍不住笑的猖狂,道,我家王爷向来得圣主恩宠,这座王府只是个摆设。这个时辰,王爷当然是在宫中陪圣主用膳。 灵然咂舌。果然,他所料不错,这魏王泰不是个简单角色,恐怕未来是个能入住武德殿的狠角儿。 只可惜大唐皇宫他轻易进不去,看来今日的行程,只得作罢。李郎将在宫中,魏王泰也在宫中,他眼下却去哪里寻呢? 他给雍州府与魏王府的人都留了口信,证明他来过了。随后便沿着长安城的青砖路,悠哉悠哉往回走。 在经过朱雀大街时,从拐角处快速冲出一辆马车。猝不及防,街面上的人纷纷闪避。灵然叫人挤得东倒西歪,发丝遮住眼睛,一时倏忽,再抬头,就见迎面一对马蹄朝他凶狠踏下。 灵然顿腰下挫,伶俐地避开这匹奔马,一手勒住马辔。 前面是什么人?!居然敢挡大理寺的道! 话音未落,长鞭挟一道凌厉的风,擦过灵然发梢,径直朝他俊秀的脸蛋扫来。 啊!打人不打脸!灵然下意识地松开马辔,反手抓住那鞭梢。动作却比他的话还要快。话音刚落地,他人已经顺着长鞭猱身而上,将出鞭那人的胳膊拧了下来。 那人关节脱臼,痛的哇哇大叫。旁边呼啦啦十几个军士围过来。人人手持长刀,脚步声铎铎。 灵然撩了一下发丝,下巴微抬,目光扫过去。 呵!这马车主人架子很大啊!六匹红棕矮脚马拉车,二三十名带刀护卫随行。马车奢华至极,四角挂着铜铃,叮咚作响。 许是马车经他这么一阻,仓促停下。马车主人有些不耐烦,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撩开帘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是何人在此闹市喧哗? 哟呵!还没见面,一句话就将小爷我给定罪了! 灵然下巴抬了抬,昂然道:不是闹事,是你家的马踩人!险些把小爷我给撕了。 马车主人笑了一声。修长手指轻撩,做了个类似弹琴的动作。 大胆狂徒! 什么人?! 怒斥声纷纷响起,震的灵然耳朵嗡嗡的响,怕是要抖落半斤耳屎。 他呵呵笑了一声,索性无赖到底。手中抓着刚才抢过来的软鞭,盘旋了个圈,随即啪嗒一声,不屑地扔在地上。鼻孔朝天,道,你们主人闹市公然纵马狂奔,不顾行人安全,这算是哪门子的王法?! 一群人不敢让他再说下去,怒吼着冲上来。一时间刀光剑影。灵然一身白衣,如一只蝴蝶翩然起舞。 因为他只会那一招万剑归宗,不敢仓促使出来,怕把这些人连同马车内的主人一道碾压成肉.渣.渣,因此从不还手,手中也没有兵器。只一味躲闪。 分卷(37) 在外人看来,只觉得这小子十分轻狂。长发披散在肩后,一身白丝毫没有红尘味。 马车内主人终于意识到什么,手一摆,随即清脆的声音传来。都住手! 他带来的那些人自然不敢违拗,当即停下来。灵然却当做没听见一般,趁着这帮人停下来的姿势,侧身飞起,脚尖蹭蹭蹭从每个与他交过手的兵士郎将胸前点过,将每个人胸口都踩出了一只脚印。 那些人受不住他这一蹬,纷纷往后退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更有厉害的,直接在地上打了十几个滚,才将将停下,身后的地面店铺都被撞出一个大坑。 灵然也没料到他力气居然如此大。但是打架打赢了,总是件光彩的事。他拍拍手,站在闹市中心,笑得像一个英雄。 双眸明亮,一口雪白糯米牙。 好看极了。 小郎君,你姓甚名谁,且上来说话。马车主人笑着对他道。依然是一只手挑开帘子,从灵然角度看去,只见到那人下.身着一条肃穆的黑色裤子,边缘绣着金红色花纹,腰间垂下琳琅玉佩,显然十分富贵。 那只手看起来十分年轻,声音听起来也像个少年郎,不知为什么架子居然这么大! 即便是李世民最宠爱的儿子,魏王泰,灵然几次撞见也都只是一人单骑,再不曾这样端着! 这人究竟是谁,派头居然魏王泰还大! 灵然摸了摸后脑勺,兴致莫名不太高。不好意思,小爷我只是路过,刚吃完饭,要家去。没空陪你说话。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众郎将军士纷纷爬起,手按在佩刀上,眼见着又是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那马车主人沉默片刻,居然笑了几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简直像是停不下来一样。 灵然诧异。这人什么毛病?!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半搭不理。讽刺他不理他吧,他反倒开心的很。居然是个抖M。 灵然挑眉,不耐烦地笑笑。够了没?笑够了,小爷我可不奉陪了。 拍拍手,掉头就走。 拿下!马车主人突兀地停住笑,断喝一声。 众人正等着这一声,立即如狼似虎地从背后朝灵然扑过来。 灵然头也不回,轻笑一声,墨色长发无风自扬,全身鼓荡如钟。白衣下每一道波纹都蕴蓄着无数的灵力,就等这些凡人扑过来,然后将他们通通摔个狗啃泥。 第67章 孤僧灵然(志怪)33 郎主,这小子颇为棘手,要不要找魏王帮忙?一人凑近马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以双唇蠕动在发声。 不幸灵然是个修仙的,拜剑阁十年灵拂子反复不断的唠叨所赐,即便是这世上最细微的声音,他也能够轻易辨别。耳朵支楞着动了动,敏锐地捕捉到魏王泰。看来这马车内的人,与魏王泰关系不错。 再联想到一开头说的大理寺寺卿,这人是崔彧。 灵然挑眉吆喝。崔大人 这一声喊破,马车帘子外那只修长洁白的手惊的一抖。动作极其轻微,却恰好落入灵然眼底。 马车外正在弯腰禀报的那人手按在佩刀,呛啷一声刀出鞘,刀尖指向灵然。 灵然懒懒的双手抱了个拳,笑道,幸会! 马车内那人也笑了一声,道,原来你认得我。 不敢!刚才听各位官爷报大理寺的时候,小灵然及时刹住车,没把小和尚三个字吐出口。 小生便该知晓的。如此看来,却是小生莽撞,得罪了! 开玩笑,得罪了大理寺寺卿,万一再被抓回那水牢中灵然一想到水牢中那股黑暗潮湿的充满铁锈味的气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眼下只想快点了结,早点回东安寺睡大觉。 算了,反正马蹄没踏着他。就当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流年不利吧。 灵然摸了摸鼻尖,郑重地又朝马车那人道了个歉。小生有眼不识泰山,望崔大人勿要见怪! 崔彧默了默,才淡淡地道:小郎君,请上马车。 灵然噔噔噔下意识往后退了三步,尬笑一声。这个,就不必了吧。 崔彧冷冷地笑了一声。要得,从来还没有谁敢拒绝本官的邀请! 说罢,那只修长洁白的手飞快弹动,从五指间飞出无数条透明丝线。 在外人眼中看来,一根根银亮如蜘蛛吐出的丝。但是落入灵然眼中,却是青天白日下突然腾起了黑色的雾。上千条黑色丝线,每一根丝线都弥漫着黑腾腾的雾气。那雾气如同蜘蛛毒液一般,粘哒哒的朝他奔袭而来。 灵然心中大惊,慌慌张张脚尖点地,面朝着马车往后飞掠而去。他直飞出十几丈远,那些黑色的雾气却如同长了眼睛般,紧黏着他不放。 终于,在他一口气没接上来整个人倒栽葱般朝一处低洼地面落下时,一根丝线粘住了他的脚踝。随即轻松一扯,将他拖住。 灵然整个后背仰躺在地面上,被拖拽而行,直拽到马车前。 长发散乱,后脑勺不停磕在地面上。 到了马车前,灵然整张俊秀的脸都抖得上青下白五彩斑斓。 那只修长的手终于纡尊降贵地俯下来,撩开灵然脸侧的长发,手指碾动一根发丝。 呵,怪不得见了本官就逃!原来是个假郎君、真和尚。 那只手轻轻一拂,灵然眼睁睁看着大团雾气擦着脸朝他整个人兜头彻脸地袭来。他心中大急,却不能呼救。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如同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关键时刻,大郎同志怎么又掉链子?! 灵然恨极。 崔彧左手拂过,灵然脑袋上顿时光秃秃的,脸上遮的法术也失去了效力,恢复本来面目。咦,生的不错! 崔彧声音清冷,是一种视灵然如死物的漠然。 灵然垂死挣扎。 那只手快速拎起灵然胳膊。竟然单凭一只手,就将灵然拎起来,随意地往马车内一抛。看似不费吹灰之力。 阿郎威武! 郎主大人天生神力! 众郎将纷纷高呼。 只有灵然知道,这他妈哪里是威武神气!分明是魔气。条缕分明的黑气如同绳索一般牢牢捆住他四肢百骸,动也动不得,便如同上次遇见龙傲天那般,形同人偶。 哐当一声! 灵然被扔进了马车。 从外观看,这架马车已经奢华至极,但是置身其内灵然才知道原来内饰更奢华。他这一摔,居然没有摔倒,而是肚皮朝上趴在一块软绵绵的颈枕上。崔彧右手托腮,正笑不嗤嗤地看着他。 马车内香气缭绕,黑雾如同长了脚一般全部聚集在崔彧身上。若是旁人看见,可能觉得这人生的十分美貌,简直惊为天人!分明是个男子,却比寻常女子还要明艳。 崔彧这人仿佛一团火似的,艳光四射。 只可惜落在灵然眼中,这团明艳的火,其深处却全是黑色雾气。头顶依稀还顶着一对牛角。丑陋至极! 灵然嘶了一声。 小和尚,你究竟是做什么来着?怎会撞入了大唐?崔彧开口道的是撞入,不是来大唐,点明了灵然非世俗人。 灵然心内咯噔一声,正准备开口,将先前进城门时那番说词再讲一遍,说他是从倭国来的和尚,大不了承认他是个阴阳师弟子!谁知崔彧却以左手食指贴在唇上,轻嘘了一声。不要撒谎! 语气轻柔,甜蜜的如一只恶魔。 魔?! 灵然心中大惊。他终于知道这些凡人肉胎看不见的黑气是什么了。这他妈分明是大郎跟他科普过的魔气呀!今天出门真是没翻黄历,清晨他才在屋顶上与大郎同志研究这个世界是否有妖魔的存在,眼下就撞到了一只活生生的魔鬼手中! 灵然想动弹,全身却硬邦邦的完全不听使唤。崔彧左手快速的在灵然胸口摸来摸去,灵然面皮涨红,大怒道:你手脚放干净点! 崔彧不搭理他,从他怀中终于寻到那只装满怨鬼的乾坤袋,一把夺过,放在手中掂了一下。 怨鬼们在其中颠三倒四,不知又到了何人手中。叽叽喳喳议论,吵个不停。 崔彧一双泛着水色的桃花眼微抬,望向灵然,神色瞬间转为冷冽。这些,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灵然双唇紧闭,绷成一条直线,如同一只被人用刀撬却撬不开的河蚌。他甚至连眼皮都微微合上了,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之后任凭崔彧如何审问,他都装死。 崔彧放下托腮的那只手,双手翻动乾坤袋。这乾坤袋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上头有金色鲤鱼铭文,无论崔彧使用什么手法都打不开。袋口怨鬼们在里面叫的更加凶。 这时马车已经开始再次行走,车轱辘声从外面不时传进来,伴随着脚步铎铎以及跨刀配在腰上哐哐的声音。 崔彧冷笑一声,指尖迸出万千条黑丝,刺入灵然皮肉,钻入血管深处,不时发出血管轻微破裂声。 灵然所有的惨叫都困锁于喉口,全身被缚,连翻滚都不能。堕入阿鼻地狱也不过如此!他愤然地想。 * 一盏茶功夫,马车突然又停下。帘子外传来先前灵然听过的那个毕恭毕敬的声音。郎主,衙门口到了。 知道了。崔彧淡淡道。他停下对灵然的拷问,双手松开。此刻灵然双耳被无数条黑色丝线紧紧攀住,整张脸挤的变形,鼻梁拼命往下凹,双眼暴突,唇角不断地吐血。然而表面皮肉却丝毫未破,看起来诡异至极。 崔彧从袖中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擦了擦手。 他擦的很仔细,连指甲缝都仔细擦拭过三遍,然后将丝绢丢在脚下,掀开马车帘子,径直踩在一个仆役背上出去了。 灵然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马车帘子被暴力掀开,一只手快速拎起他,砰地一声。灵然身不由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随后被扔在大理寺门前的青砖地上。 奶奶的,小爷我有朝一日翻身,定要将你这小子千刀万剐!灵然心中大恨。 经这一摔一跌,他面皮再绷不住,从眼角鼻孔耳朵内都滴滴答答流出滚烫的热血。地上蜿蜒流了一地鲜红的血迹。 身上一袭白色僧袍如同盛开了千朵万朵红梅,空气中弥漫着冰冷残酷的血腥味。 阿彧! 耳边传来一个年轻活跃的声音,随即脚步声铎铎,有大批人马纷沓而至。 灵然艰难地转动眼帘,想看清楚能够将这只魔鬼换亲切地称呼为阿彧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声音依稀有些耳熟。 他抖了抖眼皮,沉重地撩开一条血线,眼皮上的血糊住了视线,隐约可见一个身穿翠蓝色锦袍的少年奔出来。 的确见过!这眼瞎的少年郎分明是魏王泰。 阿彧你可扫墓回来了!魏王泰哈哈大笑,如同一颗炮弹似的冲过来,一把抱住崔彧,将人抱起来朝天空抛了两下,随后又接住。 笑声朗朗,极富感染力。 灵然心中震惊,这,这他妈分明是一头白痴啊!这崔彧身上,从头到脚腾腾的冒着黑气,魏王泰难道真是个瞎的吗?!李世民怎么会有这样不成器的儿子! 他心中正在愤愤不平,突然听到崔彧清冷的声音。阿泰,放我下来! 靠,这两家伙居然是如此交情! 下一刻,灵然身上又被缚上了绳索。 瞧,我给你捉了只什么回来?崔彧一手拎着他,随意抛到魏王泰怀中。 这厮有意思。魏王泰俯身,一双灿若晨星的眼睛凑近灵然。瞳仁极黑,有光芒流转。 前日咱们聊的那一百零八种酷.刑,刚好可拿来试试。 这是什么人? 魏王泰翻来覆去地贴着脸孔瞧,也没瞧出这张脸是个熟人。 是个和尚。崔彧拍手,淡淡的笑道。皮肉扎实着呢!放心,打不坏的。 魏王泰闻言呵呵大笑,如同得了一件稀罕宝贝。阿彧,果然还是你最疼我! 崔彧淡笑,慢条斯理的,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崭新的丝绢,细细地擦拭手指腹,顺便将刚才被魏王泰弄皱的外袍褶皱抚平。随后扬长径直入了大理寺的门。 徒留下灵然,叫魏王派翻来覆去地颠着,在阳光下如同一条血淋淋的鱼。 崔彧,小爷我问候你八辈祖宗! 灵然愤愤的。 随后眼前一黑,成功地叫魏王泰颠晕了过去。 第68章 孤僧灵然(志怪)34 耳中是沉闷的硿咙硿咙声。 有微弱的光照在眼皮。眼睛勉强睁开,嗡嗡的声音伴随那熟悉刺骨的锁链簌簌响动传来。 靠!小爷我又被抓?!这是灵然的第一个想法,随后他蜷曲手指,这个细微的动作扯动伤口,换来一阵剧烈咳嗽。 哟呵!果然挺耐揍的!这样都弄不死你!魏王泰兴致勃勃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这个疯子,灵然愤怒地想,怪不得李世民皇位传给那个没用的追在女人马屁股后头喊姐姐的傻儿子,也不给你! 下一刻,灵然感觉自己身子被人翻了过来,四仰八叉,面朝下。入眼是一片漆黑的泥土。泥土上血迹斑斓。 滴答! 滴答! 血迹滴落泥土,瞬间被吸收。 左手无名指传来一阵极痒的酥麻感,大郎同志终于醒了! 灵然心中一喜,想要挣扎,奈何手指不听使唤。抖了半天,也没有挪动分毫。 蛇语嘶嘶,伴随血液滴落的声音。 极其轻微。 宝贝儿你蛇语声居然也哽咽。 一条蛇会哭吗? 灵然不知道。他从没见过,眼下也懒得去看。他闭了闭眼睛,眼皮自有万钧之重,连蛇语都懒得回答了。魏王泰不知在他身上抽了什么,像是鞭子。撕裂皮肉的疼痛感迟滞地从神经末梢传递至大脑皮层,然后他感觉又有什么新的东西钻入了伤口中,在血肉中拱动。 怕是有虫子! 自打穿到灭天界后,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虫。 他这下是真的醒了,浑身如同一片枯叶在秋风中般簌簌抖动不休。 醒啦?魏王泰的笑声伴随着这一声癫痫若狂的嚎叫,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果灵拂子在,眼下恐怕一柄屠尘剑出,就将这里全部轰成碎渣渣。可惜这里不是灭天界。众沙雕师兄不在。白衣的师尊灵拂子也不在。他只能自救了。 灵然咳嗽着想要起身,脊背拱起,双膝弯曲,他几乎是跪着在长条凳上爬起来。入眼却不是熟悉的大理寺诏狱。 眼下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四下暗淡无光,头顶一盏马灯,他眼光顺着马灯往上,见到一只纡尊降贵的手。 那手提着马灯。一袭宝蓝色锦袍,长发在耳后鬓边垂下,倒生的眉目清俊,只是眼神过于癫狂。正是魏王泰。 魏王泰提灯瞧他,手中仍提着一条乌黑长鞭。小和尚你究竟是从哪里练来的皮肉?如此耐打!一百零八种酷刑试了一百种,就差八个了,你且等等!让孤再试一试! 分卷(38) 灵然呛咳,抬手抹去嘴边不断留下的血迹,懒洋洋的龇牙一笑。魏王,你会后悔的。 即便狼狈置身于暗室,灵然的笑容依然灿烂如春花朝阳。 魏王泰愣了一下,手中马灯缓缓放下。你认得孤? 怎么不认得?灵然笑。笑完了,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前日还在宫中见过。 你是谁?魏王泰放下马灯,随手丢在地上,马灯在他脚边咕噜滚了几下,光束依然如故。 灵然垂下眼皮,看向那盏孤单的被舍弃的马灯。视线刚好搭在垂落的乌黑鞭梢。鞭梢上仍残留着他的血。 鲜红的。 魏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灵然笑又抹了一把血渍,口中血沫翻飞,不知咳出多少内脏碎片。前儿在宫中分明还与圣主说过,给小和尚我一月期限,去处理那怨鬼做祸一事。 是你!魏王泰大惊,猛然伸手卡住灵然的喉咙。 五指握住,如同一只白虎利爪锁死掌下猎物。 咽喉软骨咯咯作响。 灵然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将唇角扯动,像是一个无声无息的嘲讽。 不许这样看孤!魏王泰勃然大怒,随即像扔马灯一样愤然地将灵然重重掼在地上。 灵然吃痛,整个人在地上连翻了十几次,嘭一声,后背撞上墙壁。内脏又碎了。他猛烈咳嗽,口中却哈哈大笑,清俊至极的脸上居然有一种诡异的美。 阿泰,那人可是醒了?隔着墙壁传来叩指声。崔彧的声音依然清冷如昔。 灵然这才知道原来崔彧就在隔壁。这墙壁不知为何却能够透过声音,应该不是大理寺诏狱了。他背靠着墙壁,四肢着地,缓缓地挣扎着坐起来,就靠在墙壁上双腿箕踞,口中哈哈大笑。怎么,抓错了人,眼下你们要灭口吗? 放肆!魏王泰怒吼一声。 隔壁又传来一阵叩指声。 魏王泰沉默,然后突然快步走到灵然面前,居高临下地用冰冷的目光俯视他。待会儿见到阿彧不许你胡乱说话! 这一声叮嘱却是极轻,几乎是贴着灵然耳朵传入。 灵然眉一抬,魏王泰却抛下他,匆匆地打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那盏马灯悠悠的光照亮了一室黑暗。 崔彧却等不及,已经走到门口,靴子落在空荡荡的地室内,显得格外阴森。 魏王泰忙忙地迎出去,与崔彧在门边相逢,随后传来魏王泰张扬的笑声。又是啪.啪拍背,又是哈哈狂笑。阿彧,你送来的这个玩物甚好!还是你最懂我! 原来这人见了崔彧会发疯,不知是中邪,还是入魔?灵然咳嗽几声,背靠着墙壁,呼吸如同一只破败的风箱,呵呵作响。 那头崔彧的声音隐约传来。让你玩,却不是让你只顾着玩! 这话极绕口,魏王泰却立即听懂了。阿彧你别生气!是孤的不是!只是这人一打就晕,到现在刚醒,要不你问问他? 说着打开门。门环响动,两人脚步声匆匆地走进来。 从灵然角度,只见到地面一双黑金丝履靴,随即崔彧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呵呵,嘴巴这么硬,是想死吗? 最后那一声想死语调上扬,声音极其轻柔甜蜜,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灵然迟钝地抚摸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示意大郎不要轻举妄动,头低垂着,一阵阵咳嗽,当作听不见这人说话。 聋了?崔彧皱眉,声音格外冷淡。 没有!孤刚才下手有分寸的!魏王泰急忙补充了一句。你瞧! 说着啪一声,鞭子从灵然头顶落下,灵然一阵抽搐。这一鞭,彻底打散了他刚刚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口灵气,双手不断痉挛,脸色顿时惨白,大口大口往外喷血。 崔彧皱眉不悦道:让我问完话再弄死! 是,阿彧你别生气!魏王泰忙丢下鞭子,牢牢地抱住崔彧胳膊,居然如同一个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孩子般,痴痴地笑着。这两年你总是不肯与孤亲近,好不容易逮着你,这不是为了讨你欢心嘛? 呵!崔彧口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下月就要大婚了,如今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只要你提,孤立刻退婚!魏王泰仰头,深深地看了崔彧一眼。阿彧,这世间只有你最懂我的心。 崔彧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走,魏王泰却捉住他袖子不放。我说真的!孤这颗心,心中通通都是你!不信,你剖开来瞧瞧。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崔彧越发不高兴,怫然甩袖道:你将来是要争那个位置的人!整天只顾着儿女情长,何时才能成器? 孤要成什么器?魏王泰大笑。孤自问不是那个料!这江山虽好,于我无用。如今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讨阿彧你的欢心罢了。 好,就当你是为了讨我欢心,崔彧唇边噙着一抹笑,桃花眼中波光潋滟,乜了魏王泰一眼,回嗔作喜。可是阿泰,如今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太子都去寻国师了!你呢,你至今 孤寻到了一个!魏王泰忙忙地到,只是眼下那人有事耽搁了,一个月,阿彧你再给孤一个月!一个月内定会有分晓。 一个月太迟。 那你要怎样?魏王泰突然放下手,一脸受伤。 从灵然角度看去,这两人的神色极其亲密,分明像是闹了别扭的小俩口。 小俩口? 灵然心中咚的响了一下,隐约猜到什么,却不敢置信。 下一刻,他眼睁睁瞧见魏王泰突然扑到崔彧怀里。崔彧生的极高。魏王泰年幼,尚未长成,身高只到崔彧肩头。这一扑过去,魏王泰不得不踮起脚,手攀在崔彧肩头,然后一闭眼,生硬地咬上崔彧唇瓣。 崔彧皱眉,却没推开他。 魏王泰大喜过望,猛然噙住那两片凉薄的唇,辗转入内,一路攻城夺地。 室内传来可疑的水声,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缠绵的啵。 灵然大羞,随后又暗恨。想到先前大郎对他做的那事儿,忙不迭用手指紧紧摁住蛇头,左手无名指下黑蛇不安地扭动身体。 他做梦也没想到,被人关在地.牢.里居然也能撞见这样的事情!这两人品味可真说 灵然想说话,却控制不住心内愤激情绪。一激动,又开始缩在墙角猛烈咳嗽。 咳嗽声终于唤醒了那边的两人。 崔彧用手指隔开魏王泰,才袖管内掏出一块雪白丝绢,皱眉冷声道:这人见到了,待会儿处理的干净些! 魏王泰张嘴,刚要答,就听崔彧突然间又怒冲冲道:让你斯文些!你瞧瞧,如今还是这么莽撞,竟然 魏王泰仰头,堵住他的嘴,呢喃道:孤实在是太想你了!亲完了,一脸委屈。说好了的,等孤坐上那把椅子你就入府。可孤追你在后头,追了足有三四年,你始终这也不让,那也不许,我都快憋死了! 再憋着!崔彧冷笑。反正下月你就要大婚了。 你还说!魏王泰跺脚,作势又要吻他。 崔彧这次侧身避开了,后退一步,用丝绢遮在脸上,皱眉道:把人早些处理了,我在外头等你。 好。魏王泰一口答应。 随后在魏王泰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崔彧转身离去。那动作快的丝毫看不出方才情浓。 灵然抬眸,望向魏王泰,笑了笑。凉凉地。 魏王泰扭头见到他,唇角居然也上翘,神色餍足。 片刻后,魏王泰如同一缕幽魂似的飘到灵然身边,贴着他耳朵轻声道:待会儿无论孤怎样做,你都不许说话!顿了顿,又道:装死,你会不会? 灵然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也说不出话。 只要张嘴,都是血。 第69章 孤僧灵然(志怪)35 魏王泰一把掩住灵然口唇,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舌尖卷入了一个异物。小而凉,微苦。 咽下去!魏王泰压低声音在灵然耳边道。 灵然眼皮勉强撩起,看了眼魏王泰,将那粒异物压在舌头下不肯咽。谁知魏王泰冷笑一声,手指快速沿着灵然的喉结往下滑,点在他胸前檀中穴,一瞬间灵然只觉得气息凝滞。下一刻,那异物已经不听使唤地顺着喉管咽下去了。 好了!魏王泰放开他,拍拍手。也不管倒在血泊中的灵然,转头对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空荡荡的地室内无声无息地多了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这些人看一眼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灵然一眼,垂首肃立。王爷! 抬出去,埋在十里外的乱葬岗。 是! 那些人麻利地四散过来干活。其中两人抬着灵然往外走,剩下的人则收拾地上血迹狼藉。显然早就做惯了这事儿。 灵然口舌耳唇皆失去了知觉,头顶却像是长了第二双眼睛,能在冥冥中看清这一切。 遥遥地,他只觉得魏王泰站在他身后笑的格外古怪。 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哀。 * 两名黑衣人抬着灵然,大步流星地趁夜色出了城。在出了长安城后自有车马将灵然卷了,却不是躺在马车内,而是一辆驮着干草的马车。那些人就将灵然藏在干草堆里,其中一人翻身上马,熟练地架着马车往十里外乱葬岗去。 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终于愤怒地发出嘶吼声。吼声越来越大,在这夜色中沉沉积聚。 什么声音?前方驾车的黑衣人蓦然回头。 不知道,许是要下雨了吧?两人齐齐抬头望向天空,原本夜月明朗,此刻却无端端旋起大片墨青色的云团。黑云压的天都矮了半截,风声带着尖锐的啸音,刮的衣衫一层层翻飞。 眼看着要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倾盆而至。 快些走,别误了王爷的事儿!两个黑衣人耳语商量罢,匆匆加快了速度。马鞭不时抽打在马背上,啪啪作响。 灵然想安抚暴走的大郎,却一根手指都抬不动。他一急躁,不知为何就像是在识海内见到了一片全新的领域。 * 灵然觉得仿佛是处在一片茫茫的云海中,脚下全是湿漉漉的云雾,全身皆湿。他撩起眼皮,眼皮上也是沉沉的雨水。 他费力地咳嗽两声,道,大郎,无需如此!真的不能这样了! 他们欺负你! 青柳大郎的怒吼声自四面八方传来,震荡的整个空间内都发出摇晃声,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成渣。 这人间待汝不公,吾灭了它! 你有多少灵力?灵然嗤笑。 青柳大郎默了默。就算拼尽这一身修为,也不能让这些人欺负你! 无事。灵然淡淡地道,魏王泰既然这样说,想必不会当真杀了我。不急! 不等大郎答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他可是在李世民面前夸下海口,要将怨鬼一族捉拿殆尽 灵然突然顿住,想起那只装满怨鬼的乾坤袋眼下落到崔彧手里,也不知道怎样了。 他刚想到这层,青柳大郎就闷闷地道:那个乾坤袋于你可还有用? 有用的吧,灵然不太确定地道。 那便给你!说着从空中无端漂浮出一只乾坤袋,像是鱼皮质地,又凉又滑,径自掉入灵然虚握的手中。 灵然掂了掂,怨鬼们还在袋口内胡乱冲撞。 崔彧竟然没能拿走?他诧异地嘀咕了一句。 那当然!青柳大郎的声音充满不屑,嗤了一声。就凭他?什么玩意儿! 可是就这玩意儿,险些将小和尚我给弄死了! 灵然心内不以为然,嘴上却不说,只拎着乾坤袋晃了晃。这是什么地方? 是你我的识海。青柳大郎停顿片刻,又解释道:那会儿在穿梭时空时,你与吾建立心电感应,眼下你我不仅死生同契,便连这修为识海,也是共同的了。 这却是件稀罕事!灵然抬头,想努力打量一下四周,奈何全身上下软绵绵的一丝力气。刚抬头,便觉得脚下一晃。 下一刻,哐当一声,他被扔入一处土坑中。黄土刷刷的往他身上洒下来,带有一股泥土特有的腥味。 怕是到了乱葬岗了。 灵然没想到这两个黑衣人当真说埋就埋!魏王泰居然骗他?灵然费力鼓动唇舌,咬破舌尖,一缕鲜血顺着齿缝间流入喉嗓。 下一刻,他手指动了动,倏地坐直身子,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前方两个黑衣人正弯腰埋土,冷不丁撞见坑里居然诈尸了,惊了一下。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眼神晃了晃,随即分别拔出刀剑,朝灵然扑过来。 一人冲向灵然的胸腹大穴,另一人则想一剑割.喉。 刀光森寒,剑影如霜。 操!灵然抬手抹去唇边尚未干涸的血渍,阴森森地笑了一声。阎王爷派我上来收魂!你们敢草菅人命,去死吧! 灵然一身白衣叫血迹染成暗红色,加上声音幽冷,在月色下没来由显得格外恐怖。 饶是这两个黑衣人见过无数奇诡场景,此刻也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动作稍缓。灵然趁机腾空飞起,脚尖在空中踢飞两人手中兵器。一转头,白衣无风自动,在半空中鼓荡如一口钟。 他就这样悬浮在半空,悠悠地抬起手,指甲内渗出血渍。 滴答! 滴答! 一滴滴落入黑色泥土。 这世间不公!这世间无福!小和尚我便替天行道! 指甲内的血渍滴落越发快速。 那两个黑衣人眼睁睁看着那十根长指甲,想扭开头,眼神却不听使唤。全身血液都冲上喉管。下一刻,不自觉地仰头。 随着灵然攥拳的动作,两人喉管像是被看不见的利剑割断。喀嚓一声,无声无息的,两个黑衣人如同两截木桩一般倒卧在地。头颅飞出,在空中飞旋了十几圈后,扑通一声落入刚才他们挖好的土坑中。 灵然垂眸俯视半晌,冷笑一声。笑声空寂。大郎,我杀人了。 你便不杀,吾也要灭了他们! 无名指上黑蛇昂然抬起头,随即在夜色中砰一声,从灵然手指上消失。 青柳大郎站在月下风中,仍是一身红衣,身材高大。他站在那里,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宝贝儿,他们本就有错在先。 分卷(39) 即便有错,也是我杀人了。灵然悬浮在半空中,抬手,慢慢地落下来。 青柳大郎也从方才虚浮的空中缓缓落地,两人站在土坑边,野风萧瑟。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为何会这样?灵然眼眸中有夜星。我本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在这世上苟活几十载,为何遇到你后事情变得如此离奇? 你本就不是人。 大郎! 灵然哭笑不得,抬头看向他。 你是宝贝儿,青柳大郎说完,像是怕灵然听不懂,嘲笑他说话没有辞藻,显得他过于粗俗。顿了顿又道,这世间灵气越来越稀薄,灵拂曾与其师尊商讨,离了灭天界后,何处可活? 当时逍遥山剑阁那老头是如何答的,至今青柳大郎仍历历在耳。 剑阁那位早已飞升上界的老师尊曾叹息一声,对彼时尚且年幼的灵拂子道,徒儿,这世间灵气稀薄。便是去了他处,哪怕那里是仙乡,汝等也不可成仙。只有在所在处,习所习得,才能步入飞升之途。 那一句话,当时的灵拂子没懂,当时的青柳大郎也没懂。 但是眼下灵然问他时,就像是叮的一声电流击过,青柳大郎突然就懂了。 他看着抬头看天边月色。夜风吹散了浮云,方才经他怒气卷激起的暴风雨也消弥于无形,一轮圆月挂在当空,皓月清辉,只是那月轮深处隐隐多了一缕暗红色。 那崔彧是魔。青柳大郎一字一顿地道。人身或许不是,但眼下占据那具肉身的,是魔。 如果是几天前灵然听到这个字眼,恐怕会瑟瑟发抖心生恐惧,然后脚底抹油,有多快溜多快。然而眼下他经历了这一连串变故,险些叫人在地牢中鞭打致死,不知是心头一口气性冲上来,还是终于明了,无论他怎样逃跑,人要害他,终归是逃不掉的。灵然此刻不仅不怕,反倒冷漠地笑了一声,讥讽道,就算他是魔,难道还能横行无忌? 这世间终究不是魔的天下。 第70章 孤僧灵然(志怪)36 有人来了! 青柳大郎动了动耳朵,随即对灵然道:宝贝儿,吾如今灵力不够,暂时做条蛇比较妥当。 灵然看了眼一身红衣的青柳大郎,侧头笑了笑。随你! 青柳大郎张嘴,似乎想要再安抚他两句,野风中却骤然多了一阵阵异动。 这次,马蹄声骤如暴雨,连灵然都听见了。 魏王泰快马冲到灵然面前时,夜色下只剩下一袭白衣的灵然低头在沉思。他脚边土坑内血迹斑斑,躺着两具无头尸体。 魏王泰快速下马,蹬蹬蹬冲到灵然面前,见状呲牙冷笑了一声。小和尚你好生毒辣! 彼此彼此,灵然嗤笑。远不及魏王与崔大人。 魏王泰手中提着马鞭,冷笑道:还不是本王救了你! 灵然也冲他笑了一声,声音比他更冷。王爷你那药丸,是专门克制灵力的吧? 被你发现了!魏王泰居然不反驳,反倒笑得眼儿弯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却丝毫笑意都没,冰冷冷的。没办法,虽然孤很想保住你,好向父王交差,可是阿彧 王爷与崔大人的关系,当真是令人齿冷!灵然冷笑不已。 你瞧不起我?魏王泰微笑挑眉。 灵然原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谁知这家伙下一句居然接着道,呵呵,其实孤也瞧不起自个儿。 灵然诧异,认真地看了魏王泰一眼。 魏王泰唇边依然噙着一抹冷冰冰的笑,眉目漠然。但小时候阿彧不是这样的,那时他被挑来做质子,与孤做陪读 那时候,孤还没有如今的荣华。阿彧也没有如今这般势力。 魏王泰立在荒坟中,与侥幸逃生的灵然说起陈年旧事,神色甚是平和。在月色下,就连唇边那抹冷笑,也渐渐的淡了,眉眼俱是温柔。 那时阿彧与孤约定,若是将来崔家不赎他回去,他便与孤做个伴,一起终老。 听起来倒像是青梅竹马的盟约。只是两人站在死人坑旁,双方手上都染了血,说起这样一段青涩的爱情故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灵然刚想打断,魏王泰却话音陡然一转,怒冲冲地道:一切都发生在除夕那夜!孤受封魏王,随后又兼了雍州府牧,阿彧也水涨船高,十六岁便执掌大理寺寺卿。但是他待孤,却越来越远了。 这些事,王爷不需说与小和尚我听。灵然漠然地拍了拍手。眼下小和尚我只关心一样,钟府一事已经了结,还须劳动王爷走动一番,带小和尚我进宫面圣,好了结这件差事。 风簌簌地吹。 灵然唇边挂着一抹凉飕飕的笑,打断魏王泰的欲言又止。你与那魔头的事情,小和尚我没有兴趣知晓。 阿彧怎地就是个魔头?魏王泰反驳。 呵呵,这手段!这魔气!灵然定定地盯着魏王泰的眼睛。你再瞧瞧小和尚我这一身血迹,以及这个! 他将乾坤袋丢入魏王泰手中。 这里头装的,可都是从钟家捉来的怨鬼!长安城作乱,也都是源自于此。可是崔彧那人,夺了乾坤袋后,却只想着放虎归山。他如此行径,不是魔,难道还是个人吗?! 魏王泰默然不语,半晌,掂着那乾坤袋道,你且先与孤回府。过几日进宫面圣,了结这桩案子再说。 没兴趣!灵然冷嗤。小和尚我自然是要回寺里去的!得养伤! 魏王泰还待说什么,灵然一句话堵死。 跟你回王府,我怕不得好死! 魏王泰默然。 灵然抬步,从他身边蹒跚走过,身上的血沿着白衣滴答滴答落入黑色泥土。 魏王泰突兀地说了一句,你瞧阿彧那人可是有问题? 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灵然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嗤笑了一声。 你若当真还有一点人性,便睁开你的眼睛仔细瞧瞧,到底你所念着的是个人,还是只魔?是当杀,还是当留着,回家去抱,去亲! 说罢再也不管魏王泰,强运了一口残存的灵气,白衣无风自动,瞬息间便乘风而去。 * 灵然提着一口气,拼死奔回东安寺。小七娘还留在钟府,寺外只有那一株老松树伴着一树小桃花睡得正酣。 见他回来,老松惊了一下,刚从土褐色的树干中刚睁开一只眼,就见灵然扑通一声直直的栽倒在地。 老松慌忙从树中蹦出来。嘭的一声,淡青色烟雾中现出一个身材矮小、长眉挂到肚皮的老者。 他从地上扶起灵然,倒抽一口冷气,推也推不醒,只得背了灵然艰难地沿着回廊往后头精舍去。 明溪老和尚听到动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就见小轩窗外风雨声簌簌,黄豆大的雨粒突兀地啪.啪打落下来,老松背着一身血迹的灵然从窗下经过。 他怎么了? 明溪忙开口叫住老松。 老松抬头见是他,略有些尴尬。老和尚回来了,我等还没来拜会 不忙,不忙!明溪忙摇手道。小和尚怎么了? 许是叫人打伤了。老松皱眉。这伤口处魔气入骨,怕是撞见了邪魔。 明溪倒抽一口冷气。既如此,快些将他扶到老和尚我房中来!你们治不好他。 老松听罢,依言将灵然负到明溪老和尚房中。明溪往床铺内侧挪了挪,腾出一片空地方来。老松刚将灵然放下来,血迹便瞬间淹湿了床褥。 灵然面色如金纸,双眼紧闭,睫毛不安地颤抖。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角滴落下来。最可惧的是,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衣衫碎裂,血污狼藉里蕴藏着一丝一缕的魔气。 明溪刚将指腹覆上去,就叫魔气侵蚀。 果然!明溪倒抽一口冷气,强行穿过一层又一层的魔气,将手按在灵然心脉处。 这可如何是好?老和尚我如今灵力不够。 老松沉默半晌道,还有老柳他们几个。我等凑凑,或许能替他缓过这口气。 好!你速去叫人来!明溪顿了顿,又道,越多越好,越早越好。最好是山间精怪,与你等一般精气纯粹的。若是已在人间修习的,恐怕对这小和尚灵根有损。 好!老松一口应了,呼朋唤友去了。 * 大约寅时三刻的时候,明溪老和尚内聚集了十几个山精木怪。众精怪一道,团团地将灵然围在中间。灵然仍躺在那里,青色白色赤色各色灵气交织,汇聚成一条条灵线,包裹住灵然周身。 灵然在这灵气包裹中,一时觉得舒畅无比,一时又觉得十分痛苦。先前被崔彧撕裂的灵根一寸寸在缓慢复苏,皮肉却不知叫魏王泰在地牢中渗入了什么,每恢复一寸血肉,不仅不好转,反倒噗嗤噗嗤地腐烂。 坏了,这小和尚看来还中了剧.毒!明溪皱眉,表情越发愁苦。他喘了半天气,才道,这毒却是人间帝王家的毒,怕是只有皇宫内才有药。 什么药? 灵然无名指上的黑蛇动了动。下一瞬,从灵然指尖消失,凭空在房内现出人形。 青柳大郎一手捉住明溪的衣袖,急道:他怎地会中.毒? 明溪第一次见到青柳大郎的人身,当时就惊了一下,嘴唇哆嗦半天才颤抖着声音道:是,是人间的毒。我等只能帮他恢复灵气灵根,但是这解毒的药方,还得从皇宫内去寻。 需要寻什么?青柳大郎冷声道。 要有帝王龙血。明溪皱眉。然后再寻找下.毒人,得知这药的配方。 是鸩.毒?青柳大郎皱眉。 不是,比那个厉害。明溪苦笑。这毒若是凡人中了,在三息间必死无疑,小和尚仗着是灵体,才撑了这许多时候。只是这毒到底对他的这具肉.身有损,还得寻到几味药 明溪说罢,哆嗦着抓过青柳大郎的手,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间写了几个字,然后又附耳叮嘱道,记住,务必再取三滴帝王龙血,如此小和尚才能完好如初。 帝王龙血?青柳大郎冷冷地笑了一声。与真龙血比,到底哪个更好? 你明溪脸色更加惶恐,这次嘴唇哆嗦了足有十息才道:尊,尊神,当真是? 是!青柳大郎一口截断。倘若是吾之血,是否于他更好? 那个自然,那个自然!明溪垂头。 旁边一众精怪早就跪伏在地簌簌发抖,压根不敢吱声。 好!待吾寻到解药配方后,尔等再与他医治。眼下先替他护住灵根! 青柳大郎说完,推开小窗,嗖嗖地,瞬息间便在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71章 孤僧灵然(志怪)37 青柳大郎足尖踩过大片青灰色屋脊,悄无声息地贴近魏王府。夜雨扑簌簌落在树阴深处,长安城人声寂寂。魏王府门户紧闭,下人房内烛火熄灭,阖府上下早已沉沉睡去。 每隔一个时辰,有十二名武士手持刀剑,提着灯笼从庭院中走过。 青柳大郎去的时候,恰好撞见一小撮儿人在廊下说话。他数了数,恰好每拨十二人,两班守夜武士正在交班。 一人提着灯轻声道:王爷可曾睡了? 不曾。另一统领低声道。说是今夜有雨,不进宫去了,要一个人歇着。 我说先前说话那人迟疑了一会儿,随即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王爷今夜还是没找人侍寝? 咄!别乱嚼舌根!搭话那统领忙打断道:咱王爷才十四岁! 可下月王妃就要入府了呀! 王爷这也不爱,那也不喜,难道洞房那天也要放王妃一人独寝? 两人都不说话了。 一时间只听见雨声哗哗落在冰冷的铠甲上。 搭话那人提着一盏气死风灯,默然良久才淡淡地道:这些都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儿!咱先换了班吧。你仔细些!最近长安城有些不太平。 知道了。 两人低语罢,提灯的那位统领便率着十二人匆匆踏着雨声离去。 青柳大郎听了一耳朵闲话,依着刚才这些人说话时目光不自觉所瞄去的方向,迅速找到魏王泰所在的厢房。 厢房内黑灯瞎火,青柳大郎倒挂金钩,足尖挂在屋檐下,朝内看了一眼。他这一身红衣在黑夜中原本应该极鲜明,但他扣在夜幕中周身竟然如同夜色一般黑,又像一阵轻烟,在这雨夜中若隐若现。雨滴打下来,一晃便散了。下一刻又重新凝聚成形。 青柳大郎凝神仔细听了会儿,房内鼻息声时长时短,间或传来床板吱嘎声。看来魏王泰尚未睡着。 没睡着,正好! 他嗖的一下自窗户翻进去。 什么人? 魏王泰被惊动,一骨碌从床头坐起,正要张口喊人,一只冰凉入骨的手掩住他的嘴。 再说话,就杀了你!青柳大郎在他耳边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 魏王泰惊了一下,随即平静呼吸。过了几息后,在青柳大郎掌心内支吾了几声。 青柳大郎觑他神色,猜着大约是不会喊人了,才慢慢放开手。 黑夜中魏王泰眯起眼仔细看了会儿,终于瞧清了眼前这个人,越发觉得震惊。你是谁派来的? 青柳大郎皱眉。你今天给那个小和尚下的是什么毒? 呵,原来是小和尚那头儿的!魏王泰神色一瞬间松弹下来。什么毒?那毒没能毒死他,还要怎么地?! 解药拿来! 没有解药。魏王泰呲牙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相。这毒本来就是瞬间毙命的,哪来的解药? 那便拿你的命去抵!青柳大郎扣住魏王泰的咽喉,硬生生将人从被褥中拽起,然后快速点了魏王泰周身大穴,将他就如同一件垃圾一样扑通丢入一只乾坤袋。 魏王泰起先还挣扎了两下,手脚在乾坤袋中不时戳出一块凸.起。青柳大郎压根不搭理他,将半人高的乾坤袋扛在肩头,嗖嗖地破窗而出。 魏王泰叫他颠的在袋内翻滚,抱头蜷曲,痛苦地从里面喊道:当真没有解药!你便杀了孤,孤也没有解药! 分卷(40) 青柳大郎不理他,心中琢磨了一下明溪那老和尚说的。倘若有解药,便拿解药。若无解药,就取下毒人回去。 眼下他捉了下毒人,还须一位心地纯良的稚童。这童儿还得是李氏皇族子! 这童子却去哪里寻? 青柳大郎身子比脑筋转的快,心下还没想明白,足下一眨眼就已经飞入李家皇宫中。雨夜中楼宇连绵,他沿着宫室一间间走去。 行到一处,见黑夜暴雨中仍有一人在摇头晃脑地读书,读的全都是治国策。他心下一动,想,大概这人心地还可以。便用手指戳破窗户纸朝内看去,里头一个约四五岁的稚子正在灯下刻苦读书,面目生得十分俊秀,只是有些呆相。遇见读不懂的句子,就用指甲划过,一字字地挑出来,在那里自言自语,反复琢磨。 行吧,就是他吧! 青柳大郎倒卷入内,嗖的一声,衣袂风声带灭了案上烛火。 什么 人字还没出口,那位小皇子也叫青柳大郎一并捉了,扑通一声,丢入乾坤袋中,与魏王泰作伴去了。 青柳大郎捉齐两人,当下再不敢耽搁,蹭蹭蹭地沿着原路在夜空中几个跳跃。倏忽间便回到东安寺中。 * 东安寺内。 一众山精木怪,大约十七八个,纷纷瘫坐在地上气喘如牛。许是灵力输送给灵然过多,眼下这些精怪们都有气无力的,见到他来也爬不动了。 青柳大郎略扫了一眼,扛着乾坤袋径直走到明溪老和尚面前。 都得了! 好!明溪老和尚眉眼动了动,随即对转头对老松道:须还得劳烦你们,到门边护个法。 使得!使得!老松喘着气,背影明显又矮了半截,佝偻着腰背将他带来的那些山精木怪们一并招呼出去,在东安寺内外团团结了个法阵。 屋内只剩下明溪、灵然以及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俯身,皱眉。塌上灵然仍双目紧闭一身血污,脸色倒是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他转头,冷声问明溪。你这药方开的古怪,到底治的是什么? 治的是人心。明溪缓缓地抬动眉毛,眼神中似有悲悯。 当今天下祸乱,看起来是妖魔横行,怨鬼作祸,实则乱的还是人心。 这与吾等有何关系? 明溪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在人间讨生活吧,不管尊神你是多大的来头,都得按着人间的规矩来。 这话青柳大郎没法反驳,所以他压根没吱声。 明溪兀自点了点头,又道,所以魔气侵蚀,恐会乱了小和尚的一颗道心,令其心内滋生怨愤。这道法上的事儿,原本须他自个儿悟,但是眼下既能助他一臂之力,老和尚我便拼着这口气,护他安然无恙。 所以滋养的是他的道心?青柳大郎似懂非懂。 也算是吧。明溪缓缓地道。尊神,你捉来的到底是哪位皇子? 青柳大郎将乾坤袋打开,扑通,扑通!从里面掉出两个人来。 魏王泰身着禅衣,头发散乱,这一下跌的灰头土脸,脸上也沾了一层浮灰,看起来颇为狼狈。那个皇宫捉来的小童子更惨!掉下来的时候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屁股朝上,但是身上穿的倒还算整齐。 这个是下毒人!青柳大郎一手指着魏王泰,然后皱眉道:另一个,你说要寻个心地善良的,又须是李氏皇族,我也不知何人算善良。见他在灯下读书,便随手捉了。你瞧瞧,到底行不行? 明溪撑起眼皮,先是凝神看了一眼魏王泰,摇摇头,叹了口气,随即又看地上那小童。小童生的甚是斯文雅致,就连叫人跌成这样狼狈,转过身,眉眼依然没什么怒气,只是略有些茫然。 明溪倒抽一口长气,抬眉看向青柳大郎。 怎么,捉错了?青柳大郎忙问道。 不,尊神眼光甚好,甚好!明溪这次语声里都带了点笑。 第72章 孤僧灵然(志怪)38 没捉错就好!青柳大郎如释重负,随后催促明溪。快些吧! 明溪道,取一只碗来。然后将你三人的血各取三滴,混在一处。 只要三滴血?早知道,当场取了不就完了?青柳大郎不解道。 他话说的轻巧,地上两位李家皇子却唬了一跳,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年幼的那位小皇子明显被吓到了,紧紧绷着一张小脸儿,强自镇定地道:我乃当今圣上的嫡三子,受封为晋王,你们如此胆大妄为,须须考虑后果! 青柳大郎冷嗤一声。没搭理他。 魏王泰眯起眼睛。尔等好大的狗胆!就知道你这秃驴不安好心,你凭什么敢取孤 聒噪! 青柳大郎一抬手,啪一个耳光,直接将魏王泰扇的闭过气去。 吾忍耐很久了!他冷冷地将魏王泰一脚踹翻在地,足尖踩在胸口,直碾得肋骨咯咯作响。你还是安稳些吧!否则,吾当真会杀了你! 随即衣袖一拂,魏王泰瞬间晕厥,直挺挺躺在地上,肚皮弹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 二哥! 晋王李治忙踉跄扑来,两只手抱住青柳大郎的靴子。 青柳大郎皱眉。你这小儿怎地如此痴憨! 李治仰起脸,赔笑道:尊神说的是!自幼大哥二哥都常说我痴,可能是我当真生的笨。 他说完,又忙忙地道:二哥说话直,还望尊神开恩则个! 青柳大郎皱眉,断喝一声:啰嗦! 随即衣袖一抬,将李治也弄晕了过去。 要取哪里的血?他回头问明溪。 明溪张大嘴,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发呆,听到这话像是才回过神来,忙道:心头三滴血。 青柳大郎上下打量了一眼昏过去的两位李唐皇子,尤其是李治,打量的格外久,像是嫌弃分量太小只,不够取血。看够了,从怀中摸出一片似金似玉的鳞片。这鳞片是暗黑色的,在灯烛下幽幽泛着冷冽光芒。 他手持鳞片,划开两人衣衫,各取了三滴血。随后又自然而然地放到自家胸口,刺啦一声轻响。 尊神不须如此 明溪话还没喊完,鳞片入肉声传来,从鳞片处沾染了三滴玄色龙血。噗噗噗三声,血滴入碗中,瞬间腾起一片云雾。 尊神不须如此的,真龙血无论取哪处都可以的。明溪一脸惋惜道。眼下,恐怕真神得平白损耗三百年以上修为。 不妨事。心头血是不是更好?青柳大郎摆摆手,随后一脸希冀地望向明溪。 明溪老和尚只得道:当然更好! 那就是了!青柳大郎说完,喜滋滋地捧着碗送到明溪身前。原本就白的脸,此刻在烛光下几乎与白窗纸一般颜色了。 只是到底可惜了!尊神失了这三滴心头血,恐怕勉强只能再化一次原身。随后长达三百年,短则百年内,再不得变化成 明溪刻意地将龙字吞入口中。 青柳大郎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一次,带宝贝儿离开此方小世界即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看起来满不在乎。 明溪心中一震,抬眼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青柳大郎却毫无所觉,只盯着那碗血。玄色龙血混入人类的红色鲜血后,变成了一种暗红色,隐隐的泛着光泽。这血如何施法? 直接灌入他口中即可。明溪道:小和尚有我等灵气护体,只须吞下这碗血,将养半月大约就可复原。 好! 青柳大郎小心地抬起灵然,咕嘟嘟,将一碗血尽数灌入灵然口中。 惨白的唇瓣沾染了血色,灵然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血灌下去后,胸口微弱地起伏了几下,随后鼻息悠长,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青柳大郎一脸惊喜。 灵然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一歪,又沉沉睡去。 * 待灵然醒来后,东安寺内一众山精木怪及明溪老和尚绝口不提昨夜是如何救的他。青柳大郎伏在他指尖变成了一条沉睡的黑蛇。 他对自己曾经身中剧毒一事毫无所觉,只道自己是受伤过重昏睡了一夜。见寺内静悄悄的,诧异地从榻上起身,问一旁斜靠在窗下闭目养神的明溪。 今日寺内怎地如此安静? 昨夜你带伤回来,惊动了老松他们。他们奔走一夜,眼下都有些累了。 明溪淡淡地道,随即一阵剧烈咳嗽。原本就苍老的脸,经过一夜后,越发衰败下去。眉间霜白侵染,气息粗重而又促急。 老和尚你怎地看起来灵然迟疑了半晌,道,不太好。 本就是行将就木,老朽了。明溪抬起雪白长眉,吃力地笑道:恐怕坐化也就在这几日了。 灵然大惊。怎么如此快?上次分明 他想说,上次从大理寺诏狱救出明溪时,分明看着还像有活头的。然后他目光落在明溪已经化作树桩的半截身子,后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灵然只是觉得很难过。 咳咳咳!咳咳! 明溪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像是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灵然忙起身穿鞋。我去替你寻些米汤! 他话是这样说,但人一走出精舍,在门口回望了一眼咳到蜷缩成一团的明溪老和尚,不知为何鼻头一酸,眼中险些要掉下泪来。 这人间太苦了! 那日伺候明溪老和尚睡下后,灵然一个人在廊下吹了半晌的风。 经过一夜密雨,东安寺上空一片烟蒙蒙水气。他以指抚摸黑蛇,有些伤感地道:大郎同志,你说咱们来这一趟,究竟图的是什么? 黑蛇努力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他,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嘶一声,然后再无他话。 灵然垂眸,淡淡地、空寂地笑了一声。 每隔十息,屋檐上便会缓慢滴下一滴昨夜的雨。灵然伸手去接屋檐下的雨。良久,汇聚成一小汪,凝在掌心内。 他望着掌心内的那一汪雨,想起梦中极高楼处城主欲言又止的天杀局,又想到在灭天界时师尊与一众师兄们踏上飞剑慨然离去的身影,总觉得隐隐然像是摸到了什么,却不敢相信。 或者,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第73章 孤僧灵然(志怪)39 半月后,灵然找到魏王泰,两人在王府前相见。 魏王泰像是大病了一场,脸色苍白,就连鬓边的发丝也乱了不少,叫人抬在软塌上喘气,对灵然笑了一声。哟!小和尚,你好啦? 这话不阴不阳的。 灵然皱眉。参见魏王爷!他只略拱了拱手,并未下跪。 魏王泰眼皮垂着,在软塌上只比灵然略高半个头。他似乎原本想说什么,后来却只淡淡地一挥手道:本王恰好要进宫,你便随孤一道入宫面圣吧! 谨遵王爷谕旨。灵然淡淡地道。 魏王泰从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 两人到得宫门口,灵然原以为他要下轿,谁知他竟然理也不理,叫四个壮汉抬着软轿,就这样扬长而入。灵然跟在一旁,也被顺手放了进去。 他们这一次是白天来的,皇宫在日头底下明显比那夜见到的要简陋许多。许是未能见到后世传说中的大明宫,灵然心下隐隐有些失望。这里一切都显得局促,捉襟见肘,不知后世所传的开元盛世究竟何时才能降临? 灵然与魏王泰入宫后,先是在偏殿候了一盏茶功夫,随后被人引至太极殿。李世民正在那儿与一位垂髫小童下棋,见是他俩进来,笑道,治儿,瞧瞧谁来了? 灵然抬眼,就见到李治放下棋子,朝他们看来。李治笑的十分喜悦,眼睛眯起,起身对魏王泰行礼。二哥,你这半月不入宫,父皇可想死你了!你身上伤势可好些了? 魏王泰耷拉着眼皮,一副喘口气就要歇半天的病痨鬼模样。听了这句话,没好气地对李治道:你瞧瞧,现在走路还靠人扶!能好吗? 说话越发阴阳怪气。 李治却不恼。他只是一手抚了抚胸口,尴尬地一笑。说来确实怪!那夜我竟与二哥同时做了个怪梦,醒来就得了这同一种怪病 我可比你严重多了!魏王泰说着叫两个内侍扶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道:你瞧瞧!你还能陪父皇下棋,这住在宫里就是不一样! 李治住在宫里,紧挨着武德殿。武德殿是李世民常住的地方,也是他经常与人议论国事的所在,据说可与太子东宫相提并论。 魏王泰这句话实在是大逆不道。 但是李世民听了却只抚须微笑,望向魏王泰的目光十分宠溺。仿佛这说的不是什么要夺权的话,而是儿子在向他撒娇。 灵然身上一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拜见唐皇陛下!灵然朝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回头,看到是他,意味不明的地从鼻孔里笑了一声。行吧,他手中放下棋子,缓了缓,对灵然道:你既然敢来见朕,想是之前怨鬼一事已了结了? 这半月内,长安城再无怨鬼作乱。灵然抬起头,昂然看向李世民。 可见小和尚我所言不虚!作祸的怨鬼,尽数都在这里!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乾坤袋,看了一眼李世民,却没直接递给他,而是紧紧攥在手心里。沉吟半晌,又道:如今差事已经了结,不知圣主接下来想如何处置贫僧? 如果你当真办完了,当然便依先前所言,你入住南苑,成为大唐国师。 倘若贫僧不想了呢? 大胆! 魏王泰拍桌,朝灵然怒目而视。父皇所言,你居然敢驳?! 灵然不吱声,只低垂着头,那姿势倔强的就像一株在野蛮荒地里奋力生长的沙棘树。 浑身都是刺。 李世民注目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不想要什么赏赐。灵然淡淡地道,只想求圣主开恩,东安寺内原先那位住持,明溪老和尚,本就是无辜受责,代一众怨鬼背了这口黑锅。 分卷(41) 他仔细地将钟绣儿一案的始末说与李世民父子三人听,又强调钟绣儿元神早失,去东安寺上香时便已是一具肉尸。最后顿了顿,郑重地道:还望圣主能开恩,赦免东安寺明溪老和尚及一众僧侣的罪名。 不替自个儿求,倒记得替别人求朕的恩典!李世民笑着抚摸膝盖,顿了半晌,又道,这便是你所有的想法了? 是。灵然垂下眼皮,只点了点头。 只可惜朕改变主意了。 灵然蓦然抬起头,盯着李世民。 目光十分大胆。 李世民不以为意,反倒笑了两声道:小法师不必去南苑了。待一月后,朕便昭告天下,封小法师为国师。 魏王泰坐在椅子中,脸色一瞬间变了。 可是太子哥哥 李治也开了口,有些犹豫。像是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却咽下去了。 李世民挥挥手。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手中握的是什么,给朕瞧瞧! 一位内侍忙走到灵然面前,手中端着一个锦盘,示意灵然将乾坤袋放在盘子里。 灵然犹豫了一会儿,反倒将这只装满怨鬼的乾坤袋攥的更紧。可是贫僧毕竟是要回倭国的。 既来了大唐,就是我大唐人。李世民霸气道:况且你那师父早就圆寂了,你回去做甚? 灵然一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李世民说的应当是他在日本的那位师父,空寂老和尚。 果然!李世民接下去就道:空寂原先也来我大唐学过佛法,你既是他徒儿,来大唐,想必也是为了我中华文化。既然如此,便在长安城长住吧! 说罢,又目光转向捧盘内侍。 那内侍会意,不由分说劈手从灵然手中夺过乾坤袋,端在盘子里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掂量了一下。怨鬼在袋中横冲直撞,不时发出吱吱尖叫声。 小法师,你让朕如何相信,这些便是所有在长安作乱的怨鬼一族了? 没有办法让圣主相信!灵然心里憋着一口气,硬邦邦地道。 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硬。浑似一颗颗出膛炮.弹。 当然,若是圣主不信,接下来可瞧瞧。一年,十年,是否仍有怨鬼作乱?时间会证明一切! 好说辞!时间会证明一切。李世民勾唇淡笑,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将乾坤袋重新搁到盘子里。 捧着! 李世民低声嘱咐那内侍道:放入凌烟阁中。 是! 那内侍应了,恭恭敬敬地端着盘子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同理,本书中李治也被放大了几岁。 【注2】至于大哥二哥的称谓,是因为李承乾、李泰、李治三人是嫡子。本书不取排行,只论嫡子之间的相互称呼。 糖丸姑妄言之,宝贝们取个乐呵就好。凡事莫要太当真,哈哈哈哈!爱你们! 第74章 孤僧灵然(志怪)40 这一个月,朕会找人教你一些宫内行走的规矩。以后你见了人,不许像见朕这样莽撞! 李世民笑着站起身,双手负后,踱步至灵然面前,又道:你以后在我大唐为官,须与众人周旋。这样犟的脾气,可活不长! 灵然倏地一惊。 父皇! 门外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随即一人揭开帘子昂首步入。约十八.九近二十的模样,发冠已经束起,通身富贵气派。 这人一走进来,便对李世民大笑道:儿臣听说,父皇今日有喜事儿! 朕有什么喜事?李世民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 来人略行了个礼,趁着起身,目光落在殿内,早已在灵然与魏王泰二人身上逡巡一圈。听李世民这句话,便笑答道:二弟入宫可不就是件喜事! 就你嘴皮子最利索!魏王泰坐在椅子上,翻了个白眼。 李治则已经恭恭敬敬地朝来人行礼道:见过太子哥哥! 三弟总是这样讲究礼数!太子笑嘻嘻地扶起李治,随后才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魏王泰,挑了挑眉。二弟还是老样子! 呵呵,魏王泰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当然不及太子哥哥威武神勇! 太子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松开,呵呵笑着转过来朝灵然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位 因为李世民眼下对僧侣的态度不甚明朗,太子没敢说高僧,便在舌头尖转了转,道:瞧着面生啊! 贫僧灵然,见过太子殿下!灵然淡淡地行了个礼。 免礼!免礼!太子说着,双手已经扶起灵然,大力包着灵然的一双手,双目趁机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灵然的长相形貌。 随后转头对李世民笑道:父皇,这位是? 是我大唐未来的国师。李世民答了他一句。你来的正好。这位灵然法师虽是阿泰引荐的,但是阿泰眼下还病着,受不得累,半月后他还得大婚。 太子挑眉,斜刺里瞥了一眼魏王泰。后者回了他一个白眼。 册封国师大典尚有一个月时间,你且带法师在长安城各家权贵处走动走动,顺便找人教他些宫里头的规矩。 好! 太子一口答应。 灵然站在那里,看着自说自话的李家父子三人,心下拔凉拔凉的。 * 半月后,魏王李泰大婚。 长安城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十里红嫁从女方家门口沿着朱雀大街一直铺排到皇宫前。李泰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袭绯色吉服,鸦发束起,眉眼中却透着一股哀凉。 灵然站在人群中,仰头看了一眼,见李泰目光仍在四处逡巡,猜他是在寻找崔彧。 果不其然! 直到内侍催促了三遍,李泰依然仍在马上一动不动。日暮黄昏,女方的送亲队伍早已到了王府门前,七香车停在那,拦郎障车诗高声地喊出来,夹杂年少女子们一片嬉笑声。 十二层楼倚碧空,凤鸾相对立梧桐。双成走报监门卫,莫使吴歈入汉宫。【注1】王妃那头的障车诗已经出来了,傧相这边却万马齐喑,魏王李泰更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只可怜几个宫里头跟出来的内侍,当场就急了,额头大颗大颗往下落汗珠子。 嬉笑声渐渐稀落,人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七香宝车动了动,有女郎钻入车内报知魏王妃。 宝扇持来入禁宫,本教花下动香风。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注2】伴随一首却扇诗落地,崔彧终于轻缓地从另一头转出来,行至魏王李泰马前。 眉眼华美,笑容凉薄。 大唐第一美男子! 阿彧! 李泰一声轻呼出口,随即整个人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从一尊泥塑变成了有热气的活人。他甩蹬下马,就要朝崔彧冲过去。经过阶前时,胳膊却被太子李承乾拽住。 李承乾立在阶下,皱眉道:二弟,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要去做什么? 李泰张口欲答,一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却突然腾起赤红,随后突然地对李承乾发怒道:本王要做甚,何须要你过问! 说罢,强行掰开李承乾的手。李承乾一手握着金轴玉卷,另一只手叫他大力甩开,一时不察,脚下猛地打了个踉跄,险些叫他摔下玉阶,身后几个内侍忙扶住了。一片人仰马翻。 给我将他捉回来!李承乾抬起头,怒气上涌。 李泰闻声回头,劈手来夺李承乾手中的金轴玉卷。 你敢!李承乾立即护住玉卷。 兄弟俩如同两只乌眼鸡般,四目相对,彼此都拽住玉卷的一端,谁都不肯相让。崔彧凑过来,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极低。片刻后,只见李承乾勃然大怒,竟当着众人甩袖而去。连金轴玉卷都不要了! 内侍们见势头不好,直奔皇宫去禀报李世民。 灵然龇牙笑。 崔彧也笑,凉飕飕的。 两人隔着人群,在半空中视线相遇,叮地一声,彼此都见到了对方眼中冷冽的杀意。 崔彧站在李泰身后,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只鹌鹑,又像一条毒蛇。 一条在暗中窥伺的毒蛇。 灵然混在人群中,负手嗤笑。想看李泰这人如何收场。皇族之争,必有大祸,这一次却是人祸了,小和尚我须插手不得。 幸甚! 幸甚至哉! * 他自觉热闹看够了,也不想再待下去,看崔彧如何在这里拿捏李泰耍威风。便安步当车,悄悄地从人群中退出来。 耳边人语喧嚣,他刻意避开人群的方向,逆向而行。 直走到朱雀大街的尽头,在去往东安寺的路上,黑蛇才慢慢地抬起头,嘶声作蛇语对他道:宝贝儿,你为何闷闷不乐? 叫小和尚我如何乐得起来?灵然龇牙道,再过半月,我就要做那国师了,呵呵! 他嗤笑一声。 谁知道国师这名头是干啥的?是要祈雨呢,还是要祭天? 车到山前必有路。 青柳大郎漫不在乎地道。见四下无人,索性变作人身,与灵然一道并肩而行。宝贝儿,无须如此郁郁,待大唐李氏皇族的位子安稳了,你我便可同去下一方小世界。 如何算得安稳?灵然又呲了呲牙。倘若此方平行小世界与我所知的那个大唐有相似处,那么很快,李世民就得提剑自.杀了!他的几个好儿子,可是斗的厉害。 灵然顿了顿又道,随后尚有女祸。又有女子称帝,再然后又是安史之乱 他掰着手指头,摇头晃脑,如数家珍般,对青柳大郎侃侃而谈。 青柳大郎皱眉。就算如此,听你说来这些也不过都是人祸。 随后青柳大郎摇了摇头,一脸漠然地道:人祸,须与吾等无干!你我再同心协力拿下崔彧这只魔头,将此处清扫荡平了之后,便可离开了。 这么快?!灵然顿住脚步,心中盘旋了一下,略有些可惜。小和尚我还没来得及见到李白。 李白是谁?青柳大郎挑眉。 是个美男子! 灵然扬起头,四十五度角仰望青空,一脸仰慕状。他写的诗可好了!在我那个年代,从三岁小孩儿到八十岁老人家,都能背一两首他的诗。 他话说的甜蜜,带有无限畅想。 青柳大郎斜眼看他,越看,脸色越黑。头一次觉得宝贝儿长得有点过分招摇,笑起来也有点甜的过分!那口雪白糯米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笑起来宛若二月春风款款拂面而来的美姿仪不成! 千万不能让李白这人出现在宝贝儿面前! 青柳大郎绷紧面皮,暗自下定决心,务必要尽早将崔彧诛杀干净。早日了结此方小世界的差事,修复灵气后,便及早抽身离开。 远远的避开这唐朝。 避开李白这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唐朝俩宫女宋若兰、宋若昭的《嘲陆畅》。本书借来障车,女方刁难新郎官的。 【注2】出自陆畅的诗作《扇》。本书借来作却扇诗,新郎官这头催新娘子下车却扇。 第75章 孤僧灵然(志怪)41 东安寺中,人声寂寂。 许是那日凌晨灵然负伤归来后,明溪老和尚动用了自己护住心脉的那口灵气替灵然疗伤,在灵然苏醒后第三日,明溪老和尚便坐化了。彼时灵然尚不能起身,只能眼睁睁见老和尚盘靠在窗下,对他笑道:小和尚,我先去见佛祖了! 灵然当时就泪目,哽咽道:怎么这样快!我还不及替你求到恩赦! 无所谓了,都是身外事。 明溪艰难地笑了笑,苍老面皮抖落一层皱褶。老衲坐化后,怕是这寺院也无人来了。你今后若是有空,替老衲给那几个徒儿,收一下尸骨。 明溪喘了半天气,才将历年来在他手里教过的几个小沙弥俗家名姓都交代了。已经还俗的,便不再管了。但那些不肯还俗,当年随他一道锁入诏狱的,无一生还,就连尸骨都不知埋在何处。 怕叫人扔了,小友你若是得了闲,替老衲问一声。 好!灵然垂下眼帘。我务必将他们都找回来,都埋在东安寺。 好!老衲与一众弟子,都承你的情! 明溪笑了一声,缓缓阖上眼皮,唇角仍挂着一抹微暖的笑。 窗外风声细碎,隐约飘来阵阵桃花的清甜香气。一众山精木怪尽数站在窗外,默默地朝内张望,却不进来。 你们还在等什么?灵然大恨,双手拄着床榻朝窗外唤道:还不速取套干净僧袍与热水来!难道要老和尚孤零零躺在这里,走也不得自在?! 老松仰起头,欲言又止。 灵然怒目。再燃一炷香!顿了顿,又声带哽咽道:要一炷好香,再替老和尚念一段经。他爱这些! 那位尊神,可还有什么吩咐?老松叫柳树精捣了一下胳膊,终于不得已开口道。 哪位尊神?灵然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些精怪们惧怕青柳大郎,怕是不敢进来,忙稳住心神,道,不必管他! 可是 一众精怪们挨挨挤挤,就是不敢明言。 灵然眼瞅着明溪老和尚咽下最后一口气,又下意识瞥了眼左手无名指处不声不响依然陷入昏睡的黑蛇,咬牙恨恨地道:他敢吱声! 这话狠!精怪们抖了一下。到底陆陆续续地从窗下转到门边,从门缝里一个接一个地溜进来了。 那日,灵然叫几个精怪扶着靠坐在窗边塌上,喘着气儿,嘱咐一众精怪替明溪老和尚擦洗身子,然后换了一袭干净僧袍。在替老和尚下葬的时候,他挣扎着起身,险些从榻上一头栽下来。 咕咚一声。 头堪堪着地,眼前突然现出一层蒙蒙青烟。烟雾中一双白到发光的手扶起他,单膝跪地,红衣衣角扫在青砖地上。 灵然也不知为何,先前亲眼见老和尚坐化时也没哭,此刻一见到这双手,嗅到这人身上馥郁的沉水香,突然间悲从中来,眼中坠下两点泪来。大郎 他第一次唤他的名,唤的如此柔软。 青柳大郎手一颤,随即稳稳地托住他身子,沉声道:我背你去! 分卷(42) 精怪们见青柳大郎居然强行挣着一口灵气化身,齐齐惊了,乱哄哄作鸟兽散。纷沓脚步声后,精舍内只剩下青柳大郎与灵然。 青柳大郎双手托住人,然后掉了个个儿,稳稳地负在身后。灵然双手从青柳大郎身前垂下来,眼眸低垂,默然良久才道:大郎,我后悔了。 为何悔?青柳大郎问他。 后悔,不该来东安寺挂单。 灵然说完,想了想自己也觉得这逻辑不对,又弥补道:也不对啊!若是不来,我怎会知晓老和尚受了冤屈 是啊!青柳大郎背着他慢慢地往外走,沉声道:你来东安寺后,为了替老和尚洗清冤屈,特地去钟府查案。咱们捉了怨鬼,杀了两个帮凶,为的是什么? 青柳大郎不等他想明白,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所做所谋,是出于一种不平气。这不平,便是人间正义。是公道。也是你我应当继续走下去的道。 灵然垂眸,声音里带了湿意。可是老和尚死了。 凡含生之属,必有一死。青柳大郎淡淡地道。你不插手这件事,他也会死。会死于今年秋的处刑。 灵然悚然一惊,想起前尘,又觉得惘然。但他心里到底是难过的,只是与这人说不通。 纠结过后,越发恨恨! 他忍不住拿手捶青柳大郎的后背。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青柳大郎脚步一歪,差点叫他软绵绵的这一拳给捶到地上。他嘿嘿笑了两声,唇角上翘,怎么也放不下来。安慰的话语是没有的,只反手拍了拍灵然后背。因为姿势原因,这一巴掌不慎拍到了灵然屁股上。 灵然一震,随即倒吊起双眉。大郎! 哎!我在!青柳大郎应的声音都有点飘,调子拐了几个弯。宝贝儿 看路!你走错道了! 青柳大郎: 还有,大郎同志,你顺拐了! 左边! 左脚不许打右脚! 再动手动脚,我,我揍你! * 那日,老松老柳率领一众精怪遥遥行至东安寺后,头都没敢回。 青柳大郎背着灵然终于赶到时,寺后空地上已经架起了火堆,明溪老和尚一身白色僧袍躺在火堆上。烈焰从底下一窜而起,瞬间熊熊。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灵然从与青柳大郎的争斗中回过神,一瞬间勃然大怒,目光欲择人而噬。 烧舍利啊! 老松踟躇了一下,回头对灵然解释道:老和尚不许土葬,连棺木都不许。 他什么时候与你们交代的?灵然挣扎着从青柳大郎背后下来,甩开青柳大郎的手,怒冲冲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宝贝儿,青柳大郎怕他摔着,虚虚扶住他,解释道:你昏睡了三日。救 青柳大郎一顿,迅速改口。就在你昏睡的第二天,老和尚自知时日无多,已经都交代过他们了。 是!老松苦着脸,耷拉着长眉道:小和尚,这真的是老和尚的意思。 灵然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火焰吞没了明溪老和尚。白衣在火光中格外耀眼,像是一朵开在尘世里的花,纯白无染。 灵然怔怔。再抬目去看,老松与一众精怪不知何时都已换上了白色僧袍,手执法磬。各自耷拉着眉眼,绕着明溪老和尚的尸身唱起了往生咒。 夕阳从屋檐下穿过,折射在一众穿着白衣的山精木怪身上。唱经声嗡嗡,依稀仍有当年东安寺中香火盛极的模样。灵然举目四顾,心中没来由的怆然,眼圈又红了。 宝贝儿,青柳大郎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扶住他踉跄的身子,又道:便依了老和尚遗愿吧! 灵然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他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 那日,他们将明溪葬入寺后舍利塔边。傍晚时分,天色将黑未黑,突然间下了一阵绵绵细雨。 青柳大郎因太过虚弱,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人形后,还不及等到精怪们取出舍利子,便又变作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盘在灵然指间。临消失前,他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番灵然,叮嘱他务必按时吃药,半月内不得再与人动手。 灵然掉头,不想搭理他。 等到他再回过头时,青柳大郎已经不见了。指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酥麻。黑蛇亲了他一口,随后将脑袋贴在他指腹,温柔地蹭了蹭。 明溪老和尚尸骨里,有三粒彩色舍利子。叫老松捧着,端端正正地放入舍利塔中。灵然垂眸,独自倚在舍利塔旁默然不语,一身白衣尽湿。 精怪们怕他心中难过,便留下老松劝他。老松回头见灵然这模样,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和尚,你这身子还没好齐全,倘若再叫雨淋病了,岂不是辜负了老和尚的一番苦心? 不妨事。 灵然唇瓣与雨一般颜色,几乎透明。张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老松只得求助似地看向灵然指间的黑蛇。黑蛇昂首,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动了动,嘶了一声。 灵然眼神空茫渺远,听到蛇语声,只缓缓抚摸了一下黑蛇。随后不知想到何处,突兀地对老松笑了一声,道:人这一生,原来不过是蝼蚁。 但是得人身总归是好的,老松忙劝他道:你看我等,修炼百年不过刚刚开了灵智,三百年得人形,熬过五百年天雷劫后才可正式迈入修仙一途。如此凄苦!哪像你们,生而为人,这是天大的福气呢! 灵然垂眸,静静地笑了一声。是啊,天大的福气! 一人一妖在雨中相对默然半晌。老松到底劝不动他,只得从寺内取了一件蓑衣替灵然披在身上,又替他拿了个斗笠盖住光脑袋。 灵然回头,淡淡地笑道:劳烦!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老松默然退下。 天色渐渐转黑,灵然在雨中一人自言自语道:大郎,你说人这一辈子究竟图啥? 指间黑蛇挣扎着动了动,却始终未能睁开那双芝麻粒大小的眼睛。气息越来越微弱,几乎是立刻又陷入了昏睡。 灵然等了一会儿,见大郎不答,又笑了一声。他抬头仰望这翻滚的天幕,黑色的天,细雨绵绵。 以前在灭天界的时候,他身在剑阁,脚下白云缭绕而过,从未见过如此凄凉荒野的景象。 他又想剑阁了。 * 小七娘是不是不回来了? 灵然在魏王府门前瞧够了热闹,悠哉悠哉地打道回府。刚走入东安寺,就见老松老柳与几个精怪正坐在石桌旁等他。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但是桌上却放了几个小包袱。 怎么,连你们也要走了?灵然一眼瞥见,瞬间停下脚步。 小和尚你眼见着就要被封为大唐国师,到时候入住皇宫,我等进不去。再说,老和尚也不在了。这寺中越发荒芜,我等在此修习没什么好处,只得各自走动,去别处寻找机缘。 灵然垂下眼眸,半晌才道:也算相识一场。你们帮了我许多,小和尚却从未助过你们。你们就这样走了,难道要我欠下这份人情,欠一世吗? 相逢即是有缘,哪里谈的上亏欠!老松叹息道。 柳树精却龇着牙,细长手指点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东安寺,扯着尖细的调子对灵然道:小和尚,倘若你当真有心,可不可以替我等讲一次法? 如何讲法?灵然失笑。小和尚我其实没念过什么书,恐怕懂得还没有你们多。 无妨! 见灵然口气松动,众精怪忙不迭地道:小和尚,你是人,见识的比我们多。所参悟的,也必定是我们不曾见识过的风景!便与我们讲一次法吧?或许在这一次辩经中,我等便可突破瓶颈。 灵然迟疑了一会儿,随后目视指间黑蛇。黑蛇几不可闻地嘶了一声,尾巴尖摇动,像是兴致极盎然。 灵然背过身,也以蛇语嘶嘶了几声。 【大郎,我须不会!】 【无妨!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骗人总归是不好的!】 【怎么能叫骗?你把灵拂教的搬出来,随便讲几句,就够他们在这个小世界活一辈子了!】【师尊讲的那么多,我记不得几句。】【灵拂那厮就是唠叨!无妨,你记得多少讲多少,反正他们文盲,没听过。】灵然转身,面对一众山精木怪,环顾这群千奇百怪的伪人形,终于下定决心,慨然道:行吧,只要你们不嫌小和尚我肚里没货,你们爱听什么,咱便说什么! 好! 众精怪喜形于色,纷纷道:既如此,我等便缓三日再走。讲三日经,小和尚你可嫌辛苦? 不嫌弃。灵然笑了一声,眯起眼。只是怕说的口干舌燥,能否待小和尚我去城中买些茶水再来? 不须人间饮食!我等还有些山里土仪可孝敬小法师哩! 一听灵然答应了,这些精怪们对他的称呼也直接从小和尚一跃升为法师,争先恐后地掏出多年珍藏。 呵! 光酒就有十几种。桃花酿、梅子酒、猴儿醉、百果香,不一而足。聚集仙气的灵草也被拿出来,石桌上不一会儿就堆满了。 若不是今日要辩经,我还不知,原来你们如此的富裕!灵然呲牙。 众精怪望着他,皆嘿嘿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溪老和尚坐化是在灵然伤重期间。灵然伤重后三日,明溪坐化,半月后,灵然伤好入宫,又半月后,魏王李泰大婚。 第76章 孤僧灵然(志怪)42 小和尚我读书不多,咱们先就只辩一个题目吧! 老松老柳等一众精怪相互对视,均点了点头。 好!你们出题目吧! 灵然一袭白袍,盘膝坐在蒲团上。空荡荡的佛堂内,就连旧年泥塑的佛像也叫这些精怪们收拾干净,袅袅燃着一柱檀香,室内窗明几净,倒是个讲经论道的好地方。 一众精怪也依次取蒲团盘膝坐下。依旧是老松打头。他沉吟了半晌才道:吾等艰难修成人形,至今已有三百余年,最少的也有百余年。山中岁月苦寒,吾等生平唯一的愿望,便是想能修得人身,至于之后是像小七娘那样入轮回六道,还是走得更远些,博个有朝一日能够飞升上仙,都未可知。但只有一点是共同的。 是什么?灵然挑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生死之道!老松沉吟道,我等自生来便懵懵懂懂,一百年开智,却始终不知为何有人生而为人,而吾等却只能为草木山石!这其中有何缘故,是否不公?倘若无缘故,为何偏我等不能做人?倘若有缘故,这缘故到底为何? 呵!你道人身得的轻巧! 灵然笑了一声。小和尚我曾在师尊面前啊,听师尊说起过 他眼前浮现出昔日在剑阁时,逍遥山中一众师兄们晨曦坐在凉亭前,灵拂子对众人讲经说道的场景。他略回想了一下当时灵拂子的语气,便依葫芦画瓢地对众精怪道:若得人身,其概率有如盲龟浮木 何为概率?有精怪忙插言问道,声音尖细。 概率就是,一万次投胎,可能只有一次得为人身。这就叫万分之一的概率。灵然耐心地与他解释,随后又继续侃侃而谈。 先假设这万分之一中,譬如小和尚我,生而为人,得了个人身肉胎。在这世间,人之苦,第一道苦便是生。从落地起,我与你们一般,懵懂无知。不知道冷,不知道热,不知何为欢喜,不知何为疼痛。直长至三四岁,才开蒙认字。到六七岁,渐渐知晓人间规矩,辛苦读书。到十三四岁,渐渐长成。到二十,方真正明白事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才逐渐知天命。 灵然顿住口,缓了缓道:你们觉得这三五十年,于你们山间岁月而言,不过一个弹指,可是于人而言,这便是其漫长一生了!毕竟能活到六十七十,甚至百年的,微乎其微。大多数人在五十岁后便进入衰败期,即便平生做错的事情想再悔了重头来过,也有心无力。不像你们,开智修道之后,只要行善积德,多少都能有概率渡过天雷劫,从此后进入逍遥长生大道。 于精怪甚至于妖而言,岁月漫漫,你今生所记得的,依然是你的。 但人却不同!人道者,一旦死后,肉身腐败,葬入泥土中,一缕魂魄悠悠不知飘往何处。倘若再得人身也是重新来过,依旧是从三岁开蒙认字,到五十才渐渐知晓天命。前生所做的事、所读的书、所认得的人、所明白的道理,通通都不算了。 你们觉得,做人是苦还是不苦? 如此听来,倒好像也是苦的。老松沉吟半晌,才谨慎地道。 不错,人也是苦的。灵然点头。再回来说你们!接着刚才的,万分之一以外的,通通都没有得到人身。其中又有三四成得以成为山间的草木山石,又或是动物,奔走跳跃于山野之间,倘若命不好,叫猎人一箭射死,或是身为树木却叫人砍伐做柴禾,当然就再也没有然后了。灵然笑。 但倘若不死,侥幸吃了山间灵果,譬如像眼下这个灵然说着将桌案上一颗灵果丢入口中,砸吧两下嘴,目光转了转,然后又继续往下说。 从此后,肉.体筋骨得以强健,侥幸活到百年,这时便开了人的智慧,得以修行人道了。 也不尽然,又有一精怪插言道。譬如呃,在下,就不愿意择人道修习。 他说话时腔调有些奇怪,灵然多看了他一眼。那精怪缩了一下脖子,忙又道:我不像他们!在下开智较早。大约三十年的时候,便依稀能听懂人的言语。到三十五岁那年,躲在窗根下听主人家说话,偷学他们行事。到五十岁,便已经偶尔能勉强化作人形。 啊!那你灵根确实不错!灵然点头赞叹。不知 他原本想问这家伙原型是什么,后来又一想,精怪与人不同,可能对这个话题忌讳。便截住口,从善如流地道:好,我们便假设有五十年便得以修成人形,但是又没有择人道的,想必就是走了佛家或道家之路。 分卷(43) 不错!在下便是呃,在开智后,入山寺内学习佛法。那精怪又忙忙地插言道。 这家伙,实在啰嗦! 灵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外天光,又点了点头,耐下性子道:甚好!现在,我们再接着往下说好不好? 那精怪又缩了缩脖子,知晓灵然烦他了,不再插话。 灵然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往下说道:过百年后,这时再来看山间的左邻右舍,自觉在无情界中也算是翘楚了。各位均是天选之子,得以开智慧,又逃过百年劫难修成人形,这时再来看人就觉得不公平,道,我这辛辛苦苦五十年,甚至百年以上,才能够站在与你们一样的地方,与你们一样的说话,但走在人世间倘若一个不小心喝多了酒或者叫人用葫芦收了去,到底还是个妖怪,不被人尊重! 他这个话茬,说到一众山精木怪的心坎里去了。 不错!那些精怪纷纷点头,面色戚戚然道,小和尚这话说的对!我等整日里提心吊胆,混迹于人间时,唯恐一招不慎就叫人炖了!更有些邪魔外道者,甚至将我等炼制成丹丸,以益寿延年。 是了,这时你们必然恨着!觉着人为何如此妄为,天道却不叫他投生为畜牲,而是公然行走于天地之间,堂堂正正? 不错!就是这样!有些人那样坏,为何他们还是能够衣冠楚楚,而我等只能畏畏缩缩,躲于暗处不得见天光? 这就是小和尚我接下去要说的了!灵然给自己斟了一杯百果香,抿抿唇,随后皱了皱眉,换成一杯桃花酿。 今日是个不正经的辩经说法,你们若是信小和尚我呢,我便接着往下说。 信!当然信小法师! 好!灵然又点了点头道,你们只见着人的荣光,见着他们富贵荣华,却不想,即便投生为人,也有那命不好的。生下来就叫父母丢弃在路边,眼睛还不及睁开,尚未见过这人世间的花是什么颜色,阳光是什么味道,便活活冻饿而死,死后也不过叫人随手扔在杂土乱草中,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甚或有战乱年间,百姓易子而食,活生生的婴儿,甚至是孩童,就这样叫人割碎煮了吃。你们觉得,这与投生为畜牲有何区别? 如此说道,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是啊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灵然垂眸淡淡地道。因为畜生被捕杀时,不一定开了灵智,但是人在被人杀了吃时必然是知晓的。心内知晓即将到来的厄运,却无力挣脱,这种更为悲伤。 一众精怪默然。 灵然又道:就算生于盛世,家中家境也富裕,又有到了十三四后想择业从师,家中不许,非逼着去经商,又或者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却被迫与另一个极丑的脸上有麻子的肥女人联姻。 众精怪不觉笑起来,道:我等从不烦恼这些儿女情长人间恩爱。 是啦,你们不烦恼,可是人不同啊!灵然悠悠地道:人这一辈子,必定要择一伴侣。若是择的好,两情相悦,当然是日子过得。但是世间大多数都是彼此两见两相厌,互相厌憎却又不能离弃,直到一方病死或者是遭遇大变故才能分开。这样互相厌烦的两个人,朝夕相对,滋生许多苦恼,这个是情苦,你们可能就很少体会到了。 众精怪皆一脸漠然。 方才说的这一种情苦,佛家也叫怨憎会。彼此不喜欢却被迫绑在一起,天天相见,天天争吵,见到对方便如同掉入无间地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快活的,却不能发泄出来,这个就是怨憎会。 又或有另一种情苦,叫□□别离。也就是说,人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不能在一起,或者在一起了,却面临死别。彼此相对,泪滂沱,却无力回天,这便是爱别离。 又有第七种苦,叫求不得。遇见了喜欢的人,辗转反侧却求不得;或是看上了一样宝贝,朝思暮想,拼了命都想得到,规划了数年甚至是几十年,最终就在即将成就的时候功亏一篑,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个也苦。当然你们可能并没有此体会 灵然润了口桃花酿,笑笑。我便打个比方,好像你们就要飞升了,却在飞升前一天,给道士捉了,打回原形,一切重新来过,甚至连灵智都失去了,这可苦不苦? 苦!当然苦!一众精怪纷纷叫屈。这等道士倒是实在可恨! 是!灵然将话题拉回来,继续道:这求不得,于在座各位而言实在是极少的。因为你们求的少,心思转的也少。一生所求,要么是像小七娘那样在人间寻个爱郎好生过日子,欢欢喜喜地陪那人百年,又或者就像老松老柳方才所言,只是想能够飞升成道。 而人不同,人有七窍,心思九转十八弯。上一刻还想得到的东西,下一刻就已经厌憎了。这世上有许多人,受够了求不得之苦,又有许多人,在得到后转眼就弃若敝履。人的心每时每刻都在变,人所求的东西也千奇百怪,每一天都有新的欲望产生,下一刻又在新的际遇中消弭。这生灭之间,万念起伏。每一时,每一刻,这颗心都在受着煎熬。 做人怎的如此辛苦?老松忍不住插言。按小法师刚才所说,难道就没有一丝快活不成? 有!当然有!但是人若想得久长,若想得快活若想得大快活,确是极难的。甚至比你们,要难的多了! 灵然垂眸而笑。想起那时在凉亭中,灵拂子所说。 他一字一句地,将灵拂子所讲过的道义重复给东安寺内一众精怪们听。人心杂而不纯,欲.望极多,终身受欲念羁绊之苦,沉沦苦海,流离生死,不得解脱。 随后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油然而生感慨。你们羡慕人,却不知人也羡慕你们呢! 众生皆苦,苦苦皆不同。灵然怀中抱着一壶桃花酿,眉眼低垂,唇齿间仍有桃花清甜的气息。 百果虽好,到底不及二月夭桃。 他有些想桃花了。在剑阁十年,逍遥山中什么花都没有。唯一一次下山就是叫人撵走,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那座常年云雾缭绕的仙山。 不知会不会有一天,逍遥山中也会开满桃花? 灵然半阖着眼眸,思绪不知飘往何处,口中却依然淡淡地笑道:所以呀,做人有做人的好处,做妖有做妖的好处。各有因缘,莫相羡! 那日,是东安寺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说法。灵然与一众山精木怪从日暮黄昏讲至夜色深沉,天幕上布满耀眼的星辰,一条淡白色的银河在头顶若隐若现。 黑蛇不知何时悄悄溜下灵然指间,沿着他的胳膊簌簌而上,直从灵然衣领中爬出来,昂起头,轻轻地啄了一口灵然的唇瓣。 别闹! 灵然话语里已经微带了些醉意,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难得潋滟。大郎,仔细听课! 黑蛇抖了一下,张开嘴,两粒芝麻粒大小的眼睛一瞬间迷蒙。那神态,酷似人类打了个哈欠。 真不爱学习!灵然嘲了一句,唇角上翘,两指拈起黑蛇,将它小心地放在桌案上。桌案上百果堆成一座小山,黑蛇卧于其间,不一会儿就游去喝酒了。 琉璃盏内酒液剔透,黑蛇埋头喝的津津有味。 灵然睇了一眼,又掉头与众精怪们继续辩经。 第77章 孤僧灵然(志怪)43 那日是东安寺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辩经,三日辩经期满,灵然完胜。 一众精怪提着小包裹,临走的时候一去三回头,纷纷对灵然絮语道:小法师,若是他日有缘,我等必定还来拜会! 随缘吧!灵然挥挥手,呲牙笑了一声。在阳光下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眼尾微弯。 黑蛇伏在他肩头,早已昏昏大睡。要不是灵然时不时用小指尖往上拨一下,它就得从肩头掉下去。 柳树精不知为何,始终站在寺门口徘徊不前。直到众精怪都走完了,就连老松都走了的时候,柳树精才从阴影处走出来,喊住送完了人正准备转身回寺的灵然。小,小法师! 哟,你还没走? 灵然回头,微带了一些醉意,两颊泛起淡淡的桃花红。他怀中抱着喝剩的半壶桃花酿,在夕阳下眯着眼冲柳树精笑道:怎么,还有何处不明,咱接着辩? 不辩,不辩了!柳树精摇手,随后又吃吃地道:小七娘这一趟去人间,恐怕没有三五十年,不得回来了。 灵然呲牙。许是在钟府玩的快活!你不提,我都忘了去接她。 柳树精闻言,笑的略有些苦涩。她若欢喜,便随她。只是我等辞去后,山高海阔,或许不一定能再遇见了。 怎么,你们要行远路?灵然诧异。我以为你们还在长安城附近! 长安城附近,恐没有多余的地方。柳树精苦笑。小法师已被大唐封为国师,恐怕不久后,这大唐国运便会蒸蒸日上,届时一片盛世繁华,人烟稠密,我等再无容身之处。 那你要去何处? 听他们说,有座不羡山。 灵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羡山这地方,是他在钟府说来骗那对老夫妇的,怎么这个小世界还真有一座山叫不羡? 听说那座不羡山中开满了桃花。老松酷爱桃花,要携着他那株小桃花搬去那里住。我与老松做个伴,也去不羡山了。倘若小七娘回来,寻着小法师,劳烦法师跟她说一声,就说倘若,倘若她有空 柳树精说不下去了,就连唇角那抹苦笑也完全收起,眉眼下垂,看着像要哭了。 灵然瞅他模样,主动接话道:若是小七娘来寻,我自然会告诉她,你们在不羡山。 好,劳烦法师! 柳树精说罢,正正经经地朝灵然做了个长揖,随后终于也走了。 一时间,东安寺内连只会跑的兔子都没了。 灵然大摇大摆地往寺内走去,看了眼空荡荡的庭院,抬头仰脖咕嘟嘟又灌了一大口桃花酿。 淡而清甜的桃花香在空气中散开。日暮黄昏,天色将雨未雨。寂静的连虫声都不可闻。 嘶嘶!头痛! 日头在西边渐渐沉落下去,伏在他肩头的黑蛇也终于醒觉,半蛇语半人言,喊了一声痛。 宝贝儿,你须也少喝些! 黑蛇从他肩上抬起头,然后又在夕阳下化成人形。 一身红衣的青柳大郎站在灵然面前眼中,扶住额头,叹息了一声。却忘了!今天是魏王李泰大婚的日子,崔彧想必会去闹洞房,到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这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灵然嗤笑,晃了晃空掉的葫芦瓶。 啊!青柳大郎顿足。赶紧去!迟了恐那魔头又跑了! 他能跑哪里去? 灵然醉眼乜斜,瞟了青柳大郎一眼。 青柳大郎叫他这一眼,险些勾的魂都飞了。忙定了定神,咳嗽两声,道:宝贝儿,这事儿须马虎不得!捉完这只魔,咱们在大唐的任务就算结了 原来当真是有任务! 灵然一口截断,随即冷嗤。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他说着随手抛掉葫芦瓶,也不搭理青柳大郎,摇头晃脑地走了。拖起荒腔走板的调子,径自穿过这寂寂庭院,寥落地唱起戏来。 想当初 三千热血抛头颅, 却一切成空。 他唱的也不知是什么调,词都是现编的。只是那扬长而去的背影,在夕阳下,不知为何竟显得格外萧索。 * 当夜,寅时过了三刻,天色透明如同一块青色的玉。灵然一袭白色僧袍,借着这蒙蒙光线,脚下生风,倏忽间便与青柳大郎二人到了魏王府。 许是虑及今夜降魔极其凶险,青柳大郎特地化作人形,一路与灵然把臂而行。两人联袂奔驰,一袭红衣与白衣交错生辉。 入了魏王府后,青柳大郎轻车熟路地踩着青灰色屋脊,直奔上次捉到李泰的地方。揭开瓦当,就见屋内红烛高烧,新嫁过来的王妃正一脸凄惶地坐在床边垂泪,魏王李泰却不在屋内。 果然!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想着,看来这厮又与崔彧那只魔头鬼混去了! 去何处寻?灵然压低嗓音问。 青柳大郎略一踟蹰。待吾试着寻一寻这府內魔气! 灵然点头。 青柳大郎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暗金色竖瞳内光芒乍现。 西南角!飞雪亭。 走! 灵然起身,下意识又将手指搭在青柳大郎胳膊上。青柳大郎一愣,随即唇角上扬,反手紧握住灵然的手,两人联袂飞至魏王府西南角处。 在那假山后头果然见着一座亭子,亭内魏王李泰与崔彧一坐一立正在说话。崔彧靠亭柱站着,着紫衫玉带,唇边挂着一抹凉飕飕的笑。李泰一脸颓丧地坐在那里,面上尚有泪痕。 青柳大郎用结界护住灵然,两人身形隐没于暗夜中,随气流波动逐渐潜行至凉亭。 二人刚靠近,就听李泰正哽咽地说道:阿彧,你我二人相识于微时,一路扶持到今天,也曾相约一起白头。哪怕将来博陵崔家不要你了,孤在这皇权斗争中也不一定能存活下来,但你我总归要同归的。 同归?崔彧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要我同你一道死吧? 这话甚是凉薄。 李泰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崔彧。眼睫上有眼泪,在眼白处却泛起了诡异的鲜红。阿彧!你我分明说好的!可是,你变了!如今你硬逼着孤娶妻,又要孤去夺太子的那个位置阿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崔彧垂目冷笑。别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孩子!这些事,你不肯做,李承乾自然肯做! 你! 李泰噌地一下站起身。 你不是一向都很清楚的吗?崔彧冷笑。就连我这个人,你不稀罕,李承乾也稀罕的紧! 你!李泰气的脸都白了,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恬不知耻! 呵呵!崔彧垂下眼皮,淡淡地道:他对我如何,三天前你大婚时,你也亲眼见到了。只须我一句话,李承乾就能忍气吞声。他啊,什么都肯听我的! 阿彧!李泰目眦欲裂。 分卷(44) 嘘!崔彧以食指竖在唇边,声音又放软下来,甜蜜的如同一只恶魔。阿泰,我让你坐上那个位置,九五至尊,问鼎天下,到时候你想怎样便怎样。你我快快活活,这天下再也没人能管我们。岂不甚美? 呵呵,什么甚美?灵然冷嗤一声,凭空而降,与青柳大郎二人同时出现在凉亭内。 灵然转身对李泰道:怕他把你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眼李泰,见他鬓角散乱,眸光湿漉漉的,一脸春.情,简直没眼睛看! 灵然啧了一声,忍不住嘲讽道:魏王爷大婚,不在屋内陪王妃共度春.宵,却在此凉亭内,与故人泪眼相对当真是,感人肺腑。感人至极! 他一连说了两声感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尽是鄙夷。就连牙缝里都丝丝地往外冒寒气。 李泰的眼泪尚没来得及擦干,就见到灵然与先前掳他那红衣男子同时现身,又灌了一耳朵闲话,顿时勃然大怒。他手拍在桌案上,奋力想要冲过来找灵然理论。只可惜,这个动作却耗费了他过多精力,害的他顿时气喘如牛,面色惨白。 李泰大口喘气,长眉倒竖,怒冲冲地指着灵然鼻子骂道:又是小和尚你! 是啊,小和尚嘛,总归不在红尘,向来就爱给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泼冷水! 灵然呲牙笑。 何况与你对面谈情说爱的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 他顿了顿又道,甚至都不是个人。 崔彧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口中发出一声轻笑。不愧是大唐第一美男子!这魔头笑起来桃花眼内波光潋滟,语声阴柔而又甜蜜。噫!小和尚,这次你居然还带了个帮手来? 降妖除魔嘛!要对付你这个大魔头,小和尚我自问一个人可不行! 灵然也对着他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如二月春风,扑面时带有冷冽杀气。 崔彧当即脚步后撤,双手扣指。 灵然也拉出了战斗的姿态,右手一扬,剑气从指尖迸发。凉亭瞬息间掀翻了屋顶,就连那石桌石凳也一并化作齑粉。 李泰在这剧烈的气波冲击中衣衫尽裂,扑通一声跌下地去。他却还记得崔彧!一只手仍努力地朝崔彧伸过来,似乎想要将崔彧拉住护在身下。 然而崔彧看也不看他,径直足尖一点,遥遥地立在虚空中对灵然道:此处不便打斗,去野外吧! 好! 灵然点头,与青柳大郎二人一道,尾随崔彧而去。 第78章 孤僧灵然(志怪)44 三人前后出了长安城,飞至少陵塬,直奔向灵然曾在李郎将追捕下逃亡的荒山。 在荒山之巅,崔彧站在一处树梢顶,朝他们二人遥遥笑道:你二人须不是此界中人!你们寻你们的修仙大道,我走我的人间仕途,岂不甚美!可你二人却偏要与本君处处作对,究竟图什么? 图个心安理得!灵然冷冷地接了一句。 青柳大郎这一路都没吱声,眼下见崔彧公然在阳光下化作魔身,不由怒道:尔等邪魔处处窃取小世界碎片,滋扰的各界不得安生,我等当然要除魔卫道! 呵呵,又是一个以救世主自居的!崔彧冷笑不已。这三千小世界,无数苍生,你二人救得了一处,也救不了处处! 就只救得一处也是好的。灵然漫然应道。随即又笑,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何况小和尚我还从未捉过魔呢!多稀罕! 话说到这里,就尽了。 崔彧紫衫轻扬,万千条黑色魔气迎着二人扑面袭来。灵然在风中脚尖倒旋,快速转了几十个圈,指尖一道道雪白剑气密织成网。剑网森寒,直奔向崔彧周身大穴。 哈哈哈哈哈!小和尚,你我交过手,你须斗不过我! 崔彧站在万千黑色魔气中猖狂大笑。紫衫猎猎,桃花眼内瞳仁翻作血色。唇瓣艳丽的像是在滴血。 那是因为,灵然脚踏雪白剑光,白衣在暴雨中耀眼的像是天地间最后一束光。他抬头,语气极平淡地道:我平生只会一招。若是在人间使出来,怕伤及无辜! 哈哈哈哈哈!崔彧扯动艳丽唇瓣,笑的越发大声。愚蠢!那日你险些叫本君活活打死,就这样,也不肯出手吗? 一条命是命,百十人的命也是命。灵然垂眸,身后是金色奔雷,整个人几乎与剑气融为一体,皆是冰一样的白。 你不懂,所以你是魔。灵然最后站在七千剑气中,白衣不动如钟,与崔彧辩了最后一次道。我也不懂,可是我的心,永远也不会择魔道。 妇人之仁!崔彧冷笑。 灵然张了张口,最后突然迎面朝崔彧一笑。笑如二月春风。我愿和光!我愿同尘!所以,我要诛了你! 剑气于此刻汇聚成形,压的少陵塬上空的天都低了半截。白光破除黑气,所过之处,一切黑暗颓势都在无声消弭。 青柳大郎不言不语地护住灵然,红衣覆盖下尽皆化作雷霆暴雨。 风雨狂卷,少陵塬上空一片黑暗,就连那刚升起的日头也隐藏在暴风雨之后。雷鸣声轰轰,像是从地底下打出来的。成百上千道紫色闪电,在天空中开出了枝蔓虬结的花树。 那一日,江海倒灌,山洪从绝壁奔涌而至,少陵塬上尽皆化作汪洋大海。崔彧人在水面上,逐渐地,头顶赫然现出一对黑色魔角,面目从绝世美男子变作狰狞恶魔,十指尖尖,指甲长达三寸许。 十根指甲弯曲如钩,乌黑锃亮,朝灵然面目划来。 灵然当初在剑阁中只学会了那一招万剑归宗。他聚集起体内所有的灵气,舌绽春雷,暴喝一声道:拿命来! 随即人从半空中俯冲而下,七千剑气劈开层层雨雾,在雷电中聚集成一束巨大的白光。那白光所到处摧枯拉朽,闪电如同见到了极其喜爱的宝贝一般,纷纷去缠抱住白光,宛若在光束中盛开了银河下最璀璨的花。 白光。紫花。 是万千株火树银花。 不一会儿,雪白剑气团成一束光球。那光球越滚越大,最终聚集成一只足有整座少陵塬大小的雪白球体,朝崔彧轰然砸去。 那一下,恍若小行星坠落苍穹。崔彧被剑气硬生生从头顶按入水中,一寸寸,钉入泥泞深处。 灵然也一瞬间灵气耗尽,整个人仰面朝后栽去。 青柳大郎忙冲上去,将灵然搂入怀中。目光所及处,在黄浊的污泥深处,崔彧正被剑气一寸寸碾压成烂泥,随后又叫泥泞困住,再挣脱不得。 青柳大郎冷笑一声,随即从手中抛下一只金色乾坤袋。罩! 这只暗金色乾坤袋在水中光芒大盛,却又柔软如同鱼儿所吐出的泡泡,将扁圆成一滩烂泥的崔彧包裹于其内。 收! 崔彧还待挣扎,那乾坤袋却倏地一下收了口。 乾坤袋内装了一只魔,分量极其沉重,青柳大郎探手入内搅动了一下,将乾坤袋捏在手中念动口诀。片刻后,乾坤袋急剧收缩,变得只有拳头大小。他慎重地将这只装了魔头的乾坤袋放入怀中,扶住灵然。 潮水渐渐退去,两人走在齐腰深的泥水中,都累到面色惨白。他们对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 呵!终于收魔完事儿了!灵然喘着粗气,笑的眼儿弯弯。 是啊,宝贝儿最威武!青柳大郎立即积极地拍了一记马屁。 若是平时,灵然必定要驳他,但是此刻他心头刚卸下了一块重石头,只唇角往上翘了翘。 灵然耳边皆是磅礴暴雨,手指间仍有残余的火树银花。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摸到了在剑阁十年都没有跨过的壁垒,心下一松,不自觉将全身的重量倚向青柳大郎。 他枕在青柳大郎肩头,淡淡地笑着补了一句:不及尊神威武! 青柳大郎一愣,转头看去,灵然靠在他肩头,双眸微闭,睫毛在风雨中不断颤抖。见他望来,灵然勉强地冲他又扯动嘴角,无声地微笑。随即头一歪,半阖着眼眸就此沉沉睡去。 青柳大郎轻手轻脚地将灵然拦腰抱起,一步一步,从泥泞走向彼岸,直至东安寺深处。 * 在天色将黑未黑、将明未明的混沌中,灵然依稀听见衣衫摩擦发出的轻响声。他懵懵懂懂地嘟囔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青柳大郎脚步一顿,看了眼天色,又看了一眼仍处于半昏睡中的灵然。小心谨慎地道:宝贝儿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然唇角微微上翘,像是听懂了青柳大郎没说完的疑问,居然难得解释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应当是卯时过了。 快到辰时了吗?灵然不舒服地动了动,手下意识抓住青柳大郎的胸襟,又嘟哝了一句。这么晚了,小和尚我去收拾干净,准备准备,去做大唐国师了呢! 说罢,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青柳大郎顿住脚步,再凝神看去时,灵然却已经睡着了,依然紧紧地抓住他胸前,这次换了个极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像是很多年前,盘在他龙身下的那颗摩尼宝珠。 青柳大郎心里一震,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勾唇,笑了。 青柳大郎抱着灵然,勉强提着一口灵气不松懈,步行走到东安寺内。穿过寺院庭院时,红衣下人形已经渐渐变得淡了。风一吹,掀动衣衫,裸.露在宽广袖口外的手臂逐渐化作龙身,暗黑色鳞片每一片足有瓷碗大小。在鳞片下,有玄色龙血渗出来,重衣尽染。 他运了运气,拖着脚步艰难地寻到先前灵然休憩的精舍,将人小心放在塌上。 灵然呼吸甜蜜而又悠长,青柳大郎暗金色竖瞳微缩,然后头一歪,半个身子覆满鳞片,就这样搂着人沉沉睡去。 * 灵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像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拼命咳嗽两声,睁开眼,手一推,入手是一个极其寒冷的怀抱。 鼻间充斥着馥郁的沉水香,一丝又一缕,仿佛珠玉浸在海水中浮浮沉沉。 灵然随后明白过来,大约是大郎又压着他睡着了。他翻身坐起,将青柳大郎往里头推了推,见这人脸色如白窗纸一般惨白,一袭鲜血般的红衣也像是颜色暗淡了些。青柳大郎眼睫闭着,高耸的鼻梁下两片唇瓣却微微上扬,也不知梦里见着了啥好事儿。 灵然轻手轻脚地下床,回身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取过薄被替青柳大郎盖住。手碰到红衣外的手臂,愣了一下。 暗黑色的鳞片,其下有金光流转。 灵然忍了忍,到底没能忍住,手伸上去,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碰了碰。见青柳大郎没动,又整只手掌覆上去,狠狠地摩擦了两把龙鳞。 嘿嘿嘿 灵然一个人呲牙傻乐,笑了半天。然后认认真真地打量青柳大郎的眉眼,从高耸的鼻尖,到两道浓眉,一笔一划地以指腹描摹它的蜿蜒曲折。 大郎灵然喃喃地叹息了一声。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又为何逐我而来? 倘若最后的最后,他与他之间并不能得善终,这段似是而非的感情,又该何处安放? 灵然垂眸,怔怔然地歪身坐在榻边,指腹停顿在那两片微翘的唇。即便是睡着了,青柳大郎看起来也像是个极冷漠的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 也只有他,能轻易穿过青柳大郎的一切防备,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你这次,还能维持多久的人身,唉! 灵然叹息一声,再这样盘蛇盘下去,他都几乎要深深地怀疑,他与这家伙当时在神庙签订的当真是灵宠契约了! 也许是思绪飘的过于柔软,灵然弯腰,居然生平第一次,替另外一个男人脱去黑靴。 薄被下,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寒凉的像是一汪深不可测的海。 也许有一天,他终会淹没其中,再不得生还。 灵然仓促地掉开头,转身踉跄奔出精舍,随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廊下一片寂静,这东安寺内连个精怪也没有了。 呵!他一个人,守着这一座寺庙,倒像真的是来大唐做了回和尚。 第79章 孤僧灵然(志怪)45 先前与崔彧斗法时的那场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天色大明。天光下处处是夏虫鸣叫声,蝴蝶飞舞在野草丛间,一片生机盎然,丝毫看不出在这里他们刚销毁了一方小世界最大的祸害。 他心里刚念叨至这里,就听见答答一片马蹄声乱响,随即是砰砰砰的拍门声。 又是谁找上门? 他皱眉,负手于后,慢吞吞地朝寺门口踱步走去。刚走到庭院处,就见魏王李泰率着李郎将等一众人马,约二三十个军士,呼啦啦地冲将进来。人人腰佩刀剑,见到他出来,李泰立刻双眼圆瞪喘着粗气质问道:你!你将阿彧弄哪去了? 阿彧?灵然笑了一声。天晴了,自然就没有雨了。 随后又单手立掌,行了个礼。贫僧见过魏王爷! 别跟我来这套!李泰焦躁地皱眉。快说!阿彧呢?怎么你回来了,阿彧却不见动静。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灵然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道。 李泰瞪了他一眼,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抬手,李郎将率着一众人马撤出东安寺。 说吧! 庭院内,李泰手按在配刀上,鬓角散乱,显然一夜未睡。仍是昨夜在王府飞雪亭见到的那一套禅衣,只匆匆披了件外衫,看起来极为潦草。 灵然踌躇了一下措辞,足过了三息,才慢悠悠地道:王爷,崔彧此人 阿彧怎么啦?李泰立刻挑眉,怒冲冲的。孤知道,你们都不待见他!可他是孤的发小,是孤的 他突兀地咽下后头几个字,然而灵然却听明白了,呲牙笑了一声,道,知道他是王爷你的心上人。 李泰嘴唇抖了一下,随即面皮涨红,却到底没再吱声。 可他不是人啊! 灵然又笑了一声。这句真不是骂他!崔彧这人,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胡说八道!李泰勃然大怒,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雪白刀尖指向灵然的鼻子。再瞎说一句,孤就剐了你! 你又不是没剐!灵然嗤笑,随即又慢悠悠地道:反正与王爷你侬我侬、许过月下白首之约的那个博陵崔家质子崔彧,的确是死了。不信王爷你仔细回想一下,一年前的崔彧,与这一年来与你朝夕相对的这个,是不是有大不同? 那也是阿彧李泰冲口而出,随即哽住,缓了缓又道:那是阿彧心急了些,他只是望孤好。 分卷(45) 望你好,就不该把你往那位子上推!那是推你入火坑啊!灵然叹息。 王爷,你须知道,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李氏皇族之争关系到国运,关系到民生,是大唐数百万苍生黎民的命。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保住这大唐国运昌盛,然后再将前朝留下的遗祸都一一处理掉,可是崔彧呢,他劝你做什么了?他劝你去内.斗,劝你去杀了太子爷,甚至劝你去弑君弑父! 你!你李泰惊的险些当场跳起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却出卖了他。 灵然瞬间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部都是真的,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仰头认认真真地看向李泰的眼睛。 王爷,你是读过书的人,也是随父君马上打过天下的人。你且仔细想想,这样凶险的事,但凡一个对你好的、贴心的,能劝你这样做吗? 你别你别净说阿彧坏话!李泰语塞,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忙忙地替崔彧辩解道,他须没有那样的心思! 他没有,难道说这些馊主意,是半夜自个儿钻到王爷脑袋里头去的? 我不听你说! 李泰呼呼喘.气,别过头去,涩声道:你不喜欢阿彧,自然都说他的坏话。这些事儿本就是孤的主意。这些罪,孤自个儿愿意认!哪怕你告到父皇那里,要杀头要下狱,孤也认了! 王爷,你愿意认,可是这理儿不对呀!须知道,让你背锅的这人,不是真正的崔彧。 灵然费心巴脑地与他解释道,王爷,你若不信,小和尚我可以将那化身崔彧的魔头本形,以及我等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你听 灵然仔细地将三人在少陵塬上斗法的场景说给李泰听,包括崔彧变成魔头时是如何形状,身上有万千条黑气。甚至连崔彧最后叫他们打落在泥泞当中一寸寸成泥却却还能在其中挣扎,这些故事都说与李泰。 然而,灵然说到这里,李泰早已目眦欲裂,几次刀尖对着他就要落下来。可惜手抖的太厉害,始终不能削落灵然一根毫毛。 灵然知他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便越发语重心长地与他认真说道,魏王爷,你再想想,一个活人在变身为魔头时,他必然是有许多细节处,与从前的人,不一样。包括他爱吃的口味,爱穿的衣裳,常说的话语,甚至就连一些动作习惯也有不同。王爷,你仔细回想一下! 你 李泰终于颓然地将刀尖放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灵然,语声苦涩。孤只道是他转了性子。对孤太过失望! 就算再失望灵然垂下眼眸,淡笑道:也不至于连心性都变了吧?况且王爷你又不曾负他。 就算是你二人同为男子,不可娶他入府做王妃,但是王爷你所许他的,可比一个夫妻名份重多了。 这次李泰默然良久,怔怔地站在那里,最后才黯然道:听你所说,那阿彧到底去了何处? 你说原来的崔彧?灵然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不知道。 一般变做肉尸的,这肉身都叫魔头站了,恐怕元神早就叫魔头吞噬,连轮回的入不得了。 胡说八道! 李泰猛然持刀冲过来,就在灵然以为他要猛扑过来将自己揍一顿的时候,李泰却蓦然拄着刀缓缓地一寸寸地蹲下.身子,整个人像是突然叫人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地上痛哭。眼泪成串砸下来,落在青砖地上,却一点声音都没。 十四岁的李泰,蜷缩在刀柄那里,哭成了一条狗。 灵然站在那里,静静地垂眸看着他。 一句话都没有劝。 第80章 孤僧灵然(志怪)46 隔日,灵然奉诏入宫,在宫中意外见到了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就那样毫不顾忌地光脚坐在地上大哭,旁边是几个喝干的八角鎏金壶。灵然靠在门框边看着,龇牙笑了一声。廊下风声寂寂,就连内侍都叫李承乾驱逐干净。 他这才知晓,原来入宫时特意将他引来此处的内侍没安什么好心,但是此时撤出也晚了。 于是他索性穿过花园拱门,径直走到李承乾面前,蹲下.身笑道:太子爷,您这是最借酒浇愁呢? 借酒浇愁? 李承乾抬起眼,乜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 唉!只是可惜呀,灵然呲牙,假惺惺地叹了一声。借酒浇愁愁更愁。就像这抽刀断水,水反而流得更凶了。 瞧不出和尚你倒是个诗人! 诗人谈不上,灵然掸了掸地上的浮灰草屑,一屁股坐下,与李承乾相对而坐。让小和尚我猜猜?太子爷,你特地将我引进宫来,不去见圣主,却来见你喝酒在这儿哭。想必是有心事? 不错! 太子爷这心事,想必小和尚我曾经摸到过一些边儿,不然你也不会叫我。 对头! 那恐怕就是与一人有关,灵然眯起眼,摇头晃脑道:此人出身显贵,容貌甚美,被誉为大唐第一美男子,乃是大理寺卿崔彧。 小和尚果然料事如神! 灵然微笑。 你既然能句句都猜着,那索性告诉我一声李承乾突然义正言辞地道,这人好生生的活着,怎地一夜过去就无缘无故地暴病而亡了? 这事儿吧,灵然啧了一声,然后随口打了个哈哈。生死有命!自古道,阎王爷叫你三更死,哪许世间留人到五更? 可昨日,他还来过武德殿里。李承乾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笑了一声,道:当时瞧着一点迹象也没。所以,恐怕不是暴毙而亡 李承乾突然顿住,眯起眼锐利地指向灵然,声音极冷。是叫你们杀了吧? 我杀他作甚!灵然一口否决。 别糊弄我! 李承乾两鬓发脚垂下来,眉眼倒也生的极俊秀,只是眼下醉态明显,盘腿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们谁也别想糊弄我!虽然父皇总嫌我这样不好、那样不通,是个废物,可孤就是知道!你们心里头都将孤当个傻子! 灵然没吱声。 孤知道,他不是先前的博陵崔家送来的质子崔彧!孤不知晓他是何人,也不在意他是何人!反正他生的美,说话和软,对孤是真心真意欢喜的。孤只欢喜这样一个人!可先是二弟要来夺,随后又叫你们说成魔头,活生生诛杀了!孤就这么一个心头好!没了,没了 李承乾说着又开始笑,声音诡异地往上扬了一个调子。 没了哈哈,就这么没了! 李承乾又哭又笑,活脱脱一个疯子。大张着手站起来,在日头底下,黑发披散在脸上。夏风经过他华贵的锦绣衣衫,像是连风都变得极寒。 太子爷 孤是个废物!李承乾红着眼,蓦然回头截断灵然未尽的话语。孤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叫我大唐未来的国师替他偿命!可是孤这心里头 李承乾说着以手抚胸,双眸通红。他突然停止了笑,也停止了哭,声音极其沙哑。看着灵然认真地道:孤这里,疼!疼的慌啊小和尚你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你懂不懂这种疼?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又哈哈大笑,眼角仍挂着未干的泪珠。 几日前,他与孤说过,倘若有一天他活着,却不能陪在孤身边,那必定是叫孤的好二弟给夺了!二弟逼迫他,想要他一辈子苟且在床帐内,做个见不得光的枕边人。可是孤不同! 呃?灵然觉得牙酸。想不到崔彧这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着李承乾说李泰逼他,对着李泰又嘲笑李承乾是个傻子。这手段!啧,他光听着就头晕。 孤能堂堂正正地将他接进宫!李承乾还在那里继续自说自话。像是酒喝多了,只想找个人诉说这些见不得人的心事。他在枕上求孤的时候,声音柔软极了,身子也柔软,那是人间极乐!极乐,小和尚你明白嘛?倘若有一天,你有了欢喜的人,与他行那事儿,那才叫做极乐! 灵然眉头一跳,忙摇手道:太子爷慎言! 欢喜过,才晓得这情字为何物!李承乾居高临下地挑衅似地乜了他一眼,仰脖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那人死了,没了,你才能替他守得住! 这话说的,让灵然这个寡了几辈子的母胎单完全没法接。他仔细一想,李承乾这人在后世好像风评的确也不怎地,说是有些疯癫,又有说是好男风,因此引得李世民不喜,废了太子位。史书上的真相,与眼下所发生的是否就能吻合,他说不好,也不想去猜测。 灵然默然半晌,最后垂下眼皮静静地道:太子爷,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常八.九,但可与人言无二三。太子爷今日对小和尚说的这番话,却说的有些深了。 哈哈,世人都道不如意者常八.九。可孤偏要如意!偏要称心!孤要称心如意,看这天能奈我何! 灵然张了张口,到底没再劝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对李承乾立掌行礼,淡淡地道:既然太子爷想通啦,那小和尚我先告退。 去吧! 李承乾看也不看他,挥挥手。孤叫你来,不过是确认件事儿。你既然没否认,想必那崔彧当真是没了。 灵然默了默。太子爷冰雪聪明! 哈!不聪明,可是我也不傻!只可惜,胸腔里头这颗心是痴的。哪怕他是只魔呢,他得了孤的欢心。孤欢喜他,要替他守着这颗心。你们都笑他,你们都恨他,可是这世上还有孤认认真真地欢喜过他! 灵然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花园外走去。背后李承乾又开始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终日缭绕不绝。 一遍遍,是那句重复的话小和尚,你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 如同惊天炸雷,劈开了灵然厚重的保护壳。一遍遍,一句句,每个字都如刀锋刺入皮肉。 他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呢? 灵然出了花园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连苑内李承乾被垂拱门半挡住的身影。这座宫殿像是一个华美的囚笼,李承乾在笼子里,那么他自己呢,他到底是在笼子里,还是在笼子外静静地旁观白云苍狗? 谁的悲欢,不是悲欢? 痴心的,到底是谁? 日头照在他光脑袋上,突突地冒着火。像是有无数火焰掉在身上,又像是落满了一身燃烧的星辉。 灵然静静地,也不知立了多久,直到他看见先前引他来此的内侍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 灵然眼皮一撩,从鼻孔内嗤出一道冷气。 * 那内侍见他出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又引着他七拐八绕到了李世民所在的地方。 李世民正盘腿坐在那看书,书卷半握,眼角下撇,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今日入宫,怎地耽搁了这许久? 灵然不敢说是叫他儿子拐走了,听了半天醉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恰好遇见太子,去太子那里学了一些规矩。 李世民点点头,随后道:还有十来天,朕要去泰山封岳,顺便把国师大典办了。到时你随朕一道去! 灵然头疼,这种恢宏的场面真不适合他这种死宅生物!他歪着脑袋,试图垂死挣扎。可以不去吗? 文武百官都会到!李世民放下书,笑了笑。况且,朕要在那里册封你为我大唐国师,你怎可不去? 算了,小和尚我可没那福气!灵然呲牙笑。小和尚我就一无名小卒,这个国师当真做不得! 朕说做得就做得! 李世民说完,招招手,唤灵然上前。 灵然诧异地挑眉。他试探性往前走了几步,距李世民的椅子还有三步,李世民依然在对他招手。灵然只得磨磨蹭蹭往前又挪了一步。 继续招手。 再一步。 还是招手! 灵然震惊,望着那仅剩下一步的台阶,抬头望向李世民。圣主,这 他想说,这不太好吧?挨着这么近,这好像有点冒犯龙颜啊! 然而李世民依然笑不嗤嗤地望着他,见他坚决不肯上前,挑眉道:怎么,你怕朕? 圣主乃天子,是人间之龙,小和尚当然是怕的! 身为出家人,难道你心中最怕的不该是佛祖? 佛祖他老人家慈悲!灵然呲牙笑道:况且佛祖也不在这世间,只要仰头望天,心中三柱清香,佛祖他老人家就受了。 哦,你的意思,是见着朕还得三跪九拜,委屈了你? 不敢!灵然忙辩解道。 既然如此,以后你见了朕,可以不必跪拜。李世民依然笑不嗤嗤的,话语里似有深意。你佛门子也可在我大唐开设香火广建庙宇,只要不是从国库里拿钱,朕都随你们。 这确是先前没听到的好事儿! 灵然忙顺杆子往上爬,小心翼翼地道:那东安寺一众僧人的罪名? 都赦了!李世民挥挥手,不甚在意地道,既然你替他求,在朕面前求了两次,朕当然会允你。只是如今这淮冀一带干旱,又闹蝗灾,不知小法师可有甚法子? 灵然倒抽一口冷气。难道圣主的意思是? 李世民望着他的眼睛,带笑点了点头。祈雨想必难不倒国师吧? 嘶! 灵然忍不住从齿缝里发出了一声蛇语。 第81章 孤僧灵然(志怪)47 八月初,李世民终于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往泰山而行。灵然一袭白衣坐在马背上,与他并辔而驰的是后来入住凌烟阁的二十四功臣之首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面容秀美,说话间总是带三分笑意。灵然一见到美人就心生欢喜,有意想与他多说几句,只是指上的黑蛇却醋的紧,无数次打断他与长孙无忌的交谈,画面大抵是这样的 国师先前在何处修行? 好说好说,原先在倭国,随师修习阴阳术。 分卷(46) 哦?那是可行走阴阳? 哪那么神奇,不过小和尚我倒是可以变只幻蝶,长孙大人你看! 一只七彩蝴蝶在灵然手指尖翩跹成型,起先是一对触须,随后是布满了星光的蝶翼。触须微动,双翼上斑纹栩栩如生。 哇!国师大人好手段!如此绝妙幻术,当真是某生平仅见! 蝴蝶自灵然指尖离开,盈盈地扇动翼翅,飞至长孙无忌周身,在他官帽上逗留了数息。 长孙无忌目光亦随之流转,片刻后,幻蝶消失,他可惜地将头转过去,打算与灵然说话。就见灵然正将整只左手塞在嘴里,菱角唇险些撑破。 国师你这是?长孙无忌大惊失色。 呜呜呜! 灵然抬头,对上长孙无忌关切的脸,只得呜呜呜苦笑两声,喉管动了动,最后化作一个无声的摇头。 噢,想必此法不可对人言?长孙无忌骑坐在马背上,手中执着马鞭,望向方才蝴蝶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灵然摇头。 国师放心,某绝不对人提及此事! 摇头。 国师不信任某? 摇头。 那是? 呜呜呜 灵然艰难地将左手从口中.拔.出.来,大口呼气,然后认真地对上长孙无忌的眼睛。刚想说话,一张嘴,舌尖盘着一条通体漆黑的蛇。蛇头昂然抬起,正对着长孙无忌。 嘶! 黑蛇吐了信子。 可怜长孙无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灵然,见黑蛇冒头,就眯眼凝视这条蛇芝麻粒大小的一双眼。此刻叫黑蛇这样一吓,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往后一仰,险些从马背上倒栽下去。 呜呜呜! 灵然急,想喊一声当心,结果舌头叫黑蛇绞住了,说不出话来。 黑蛇得意洋洋地往上仰了仰头,蛇尾一翘,啪嗒,轻轻地弹击在灵然小舌处。 灵然呛的脸都憋红了。 刚巧长孙无忌回神,在马背上坐直身子,一见灵然凸目张嘴,舌头里还有一条黑蛇,表情极其狰狞。他这一惊,登时又险些坠马。 国师大人好神通!某领教了,不胜佩服!那个,国师啊,某突然想起与魏大人还有一事要谈,就先不陪国师叙话了哈! 长孙无忌说着,拍马落荒而逃,一溜烟往队伍后头找魏征去了。 灵然扭头,眼睁睁地目送面容秀美谋略滔天的长孙无忌离他而去。风一吹,长孙无忌后背上的衣衫都紧紧贴在脊梁骨上,大片肉眼可见的洇湿的汗迹。 呜呜呜! 灵然哭丧着脸,没精打采地坐在马背上耷拉着两条腿,时不时拍打一下马腹。 直到天黑,长孙无忌都没再出现在他面前。就连中午用膳时都刻意躲着灵然,目光从不与他对视。 * 当天傍晚,继长孙无忌后,昔日李世民尚未发迹时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首杜如晦也来冒了个泡。 灵然对传说中的房谋杜断很感兴趣,确切说,是对这个姓杜的脑子很感兴趣。但是脑子长在头顶,他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杜如晦。 国师青春尚好,今后有何打算?杜如晦眯着眼笑问道。 有何打算?灵然视线仍落在杜如晦额头上方,龇牙咧嘴地从指尖拽下黑蛇,笑道:没什么打算。不知杜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不过国师今后可有想过还俗? 咦?难道杜大人家中有女儿? 杜如晦噎了一下。 想婚配给小僧? 杜如晦瞬间脸黑了。还不及说话,就见灵然突然哎呀一声大叫,一条筷子粗细的黑蛇从他指缝间溜出来,冲杜如晦张牙舞爪地嘶嘶连声。 杜如晦: 再然后,就连运筹帷幄的杜大人都溜了。 灵然没空去追,只得一个劲儿地安慰发狂的大郎同志。 大郎,我真的就是随口一问。 可你看上了他家女儿! 哪有!我真没有! 你有! 我没有! 拍马走远的杜如晦恰好回头,就见灵然口中嘶嘶声不断,正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 再然后,就再没人过来与灵然搭话了。 * 再然后 灵然只得绷着张脸,装起了高冷。但凡路上遇见别人偶然与他说一句什么,他都是点点头,微微一笑,眼儿弯弯,笑如二月春风,却到底不敢多说话了。 大概是看出他不太愿意兜搭,渐渐地,他身边,百里之内无人烟。 虽是行走在千军万马中,灵然却觉得自己如同独自行走在荒漠,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气息从内而外散发而出。 直行到山脚下,李世民招他入大账时,灵然才从那喘不过气的孤独感中挣脱出来。 国师今日恐劳累了些! 李世民正坐在桌案旁,见他进来,丢开笔,带笑说道:还需再有七八日,便到泰山了。到时还得劳烦国师,替我大唐祈祝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要得!要得! 灵然苦笑,随即龇牙道:但是这天上一日,地下三年,就算小和尚我的祝祷叫上头听见了,也得三年后才开始,那可如何是好? 朕,可等不得三年! 李世民一口截断,随即道:这个嘛,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大笑站起身,右手大力拍在灵然肩头。 九五至尊的龙爪拍在肩上,震的灵然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抖了两下。黑蛇昂然抬起头,像是极为不忿,但是到底忍耐了一下,没当场嘶出声。 这是朕交付你的第一件差事,你可得仔细些! 倘若出了岔子呢? 出了岔子?李世民冷笑一声,眼角乜着灵然,淡声道:朕不介意告诉你我大唐律法有多少种死法! 灵然: 不是,圣主啊!这事儿它当真不好办! 抗旨也有很多种死法! 灵然: 黑蛇:嘶(消音中) 灵然忙不迭将左手藏入袖中,大拇指摁死黑蛇拼命往上抬的小脑袋,点头哈腰地应了声是。 国师还有何疑问? 么有啦!一点儿问题都么有! 李世民微微一笑。 * 从大帐内一出来,扑面一阵黄沙吹的灵然迷了眼。他苦哈哈地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眼圈都有些微红。 大拇指刚松,黑蛇就嘶了一声,语调极昂扬。 灵然: 懒得搭理他。 黑蛇继续嘶嘶。 灵然继续走路,边走边揉眼睛。低垂着头,眼角挂着一滴生理性盐水。 黑蛇许久不见灵然回应,终于诧异地昂起头,四面转动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发现了灵然的红眼圈,愣了愣,一股怒气还没发泄完,就先服软了。 黑蛇怂怂地嘶了一声,磨磨唧唧地道:宝贝儿,你不须与他们这样认真兜搭,反正我们快走了! 这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灵然没好气地回他。哪怕是在皇宫里做个和尚,小和尚我也得兢兢业业啊! 灵然说话负气,加上那微红的眼圈,嘟起的菱角嘴,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黑蛇越发怂,窝囊了半天,最后小小声嘶道:不就是祈雨吗?下一场雨,何等容易的事! 呸!容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灵然愤愤地啐了他一口,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盯着黑蛇道,对呀,你可以帮忙啊! 这家伙真身可是条龙!云从龙,风从虎。这云来了,可不就是有雨? 灵然欣喜若狂地抬起左手,盯着黑蛇上瞧下瞧,越瞧越欢喜,忍不住手指一阵猛摇。大郎同志,你这次可得给点力!我就全靠你了! 灵然一亢奋,脊梁骨都拔直了三分,菱角唇朝两边轻扬,黑白分明的鹿眼里bling bling放光。 黑蛇瞅他来讨好自己,反倒懒洋洋了,又重新弹回灵然指尖,眯着芝麻粒大的一对眼,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这种小事儿,最是吃力不讨好,又耗费灵力。宝贝儿,我们很快要离开了,无需积攒这些名利。到离开时,别灵力不够,出了岔子。划不来! 灵然见黑蛇又改了口,愤愤地踢飞脚边一粒石子。 你做不做? 划不来! 就一个字,做还是不做? 宝贝儿,这不是吾吝啬,须怪那人皇多事 做不做? 不做。 好!你好!灵然呲牙冷笑,气的胸脯都一抖一抖的,白衣剧烈波动。随后猛然拽下死命缠住他无名指的黑蛇,狠狠掼在地上。 之后三天,无论黑蛇怎样又哄又服软,灵然都再没与他说过一句话,整天绷着个脸,唇角嘟的高高的,足以挂一串油瓶儿。 * 新任国师到底是什么脾气? 大唐的文武百官们摸不清,倒觉得这人傲的很。见灵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越发不敢靠近。 虽然模样俏,但架不住那白衣不染尘啊!整天嘟着个嘴,瞧着像是对谁都不欢喜。 这次,不仅文官们不来灵然面前晃荡,就连素来粗神经的武官们都跑的远远的。 直行到泰山脚下,灵然这一路一个朋友都没收获,倒是在朝内获得了一个神鬼莫测的名声。当然,这是很多年后,灵然在魏征家吃酒时无意中才得知的。 第82章 孤僧灵然(志怪)48 八月初一,天高秋爽。 灵然掀开大帐走出来,劲风吹动衣衫猎猎作响。有那么一会儿,他凝视着天空飘渺的白云,没有说话。 又想起那灭天界,人人都道他师门是天下第一凶残。师门所在处白云缭绕,那么于此界的人而言,逍遥山是在云中之上,还是那云中之山呢? 他这么想着,不由得呲牙一笑。黑蛇像是一瞬间明了他心中想法,嘶嘶出声。宝贝儿,吾那日所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 我没当真! 灵然笑了笑,随即埋头往前一个人兀自走了。他没有回自己分到的帐篷,也没去文武百官所聚集的山凹。他沿着这荒草,一路往泰山后头走。 黑蛇再与他说话,他也不答了。 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变化。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天,即将封为国师的灵然究竟走到了何处,见到了什么,又思考了些什么。 他将黑蛇丢在草丛深处,黑蛇爬起来要追,他回头,手一指,笑容极淡。 大郎,你我之间,须有距离。 距离是什么? 若你今日再追来,你我之间,就连朋友都没的做。 黑蛇愣了愣,蜿蜒游走于草丛,眼睁睁见那一袭熟悉的白衣渐行渐远,最终隐没于青烟雾霭深处。 * 又隔了三天,李世民到底在封岳大典后下诏,将灵然正式加冕为国师。 那日,灵然一身黑底绣着白鹤的大氅,头上带着高高的紫金冠。他站在那里,望了眼自家手中托着的李世民刚赏的紫铜钵,只觉得不伦不类。 不该是披袈裟吗? 他垂下眼皮,问一旁俯身趴跪在他脚边替他抚平褶皱的内侍。 回国师大人,那内侍小心抚平掌心内最后一道褶子,声音里带了点笑音。这是大唐第一次封国师,想必这行头,是圣主的意思。 哈,估计原来是想封道士的!可惜阴差阳错,叫他一个外来的和尚给夺了。 灵然心里淡淡的自嘲了一声。手指一弹,紫铜钵发出嗡的一声震响,余音袅袅,直传出帐外。 太子李承乾揭开帘子进来。今日李承乾一身胡服,越发显得蜂腰猿背,眉眼俊秀的不像话。 都出去!孤与国师有话要说! 是! 七八个内侍领着十几个宫娥躬身退出去。空荡荡的大帐内,风从掀开的帘子外搅进来,荡的灵然心下一阵警惕。 太子有何话要对贫僧说? 灵然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下意识将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托着紫铜钵,一脚后撤,拉开了战斗的姿势。 李承乾眼角扫见,勾唇冷笑一声。怎么,国师大人也知道心虚? 今日李承乾不醉酒了。 不醉酒的李承乾,瞧着倒有几分像李世民,说话笑不嗤嗤的,总像是有着一种未尽的深意。 灵然呲牙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糯米牙,眼角微弯。太子爷,您有事直说!小和尚我是个笨人,这人笨吧,心眼儿就是实的,不通窍! 李承乾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大氅领口,面目狰狞地道:孤要你记着!你今日的荣华富贵,都是拿崔彧的命换来的! 哟!那可不是崔彧 灵然还没辩解完,就见李承乾突朝他脸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大口浓痰,就这样眼睁睁朝他飞射而来。 我.操.你祖宗! 灵然下盘一个扫堂腿,整个人端着飞快往后退开。这一退,直接退到了帐篷外。砰一声,硬生生穿过帐篷的油毡布,落在青草盈盈的泰山脚下。 什么人?! 两个巡视的羽林军立刻冲过来,手按在刀柄。 没事,没事儿! 灵然理了理大氅,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那个,本国师试试新衣,看是否适合走动。哈哈! 他干笑两声,随后在羽林军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开。 走到没人的地方,灵然停下脚步,摸了一把自个儿的脸,皱眉对黑蛇道:大郎,这位太子爷 嘶嘶!待吾去灭了他!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是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了! 灵然挥挥手,漫不经心地托着紫铜钵,重新往十几丈外的大帐走去。 在他身后,草丛内一块暗蓝色锦缎拱了拱,随后抬起来,却是一个穿着暗蓝团花纹上衣的垂髫小儿。眉眼与李承乾有三四分相似,正是李世民嫡三子晋王李治。 李治手中抓着刚从草地中捡起的纸鸢,望了眼灵然的背影,随后垂下眼皮,慢慢地攥紧。 几息后,手中纸鸢碎成数片,飞在半空中,破布一般,裂了。 分卷(47) 王爷!小王爷! 晋王府内侍提着袍角自后头追来,跑的气喘吁吁。 李治一回头,垂眸淡淡地道:无事。纸鸢丢了,回去吧! * 正午,灵然在泰山登顶,正式受封为国师。 眼前是群山环绕下的雾,文武百官站在阶前遥遥地向他贺喜,众人的脸隐在云雾深处,如梦幻泡影。 李世民坐在金椅中不言不语,眼神微带着点笑。可是灵然笑不出来。他绷着一张脸,亲身处于其间,见证这辉煌的大唐盛世如同山脉后的烈日朝阳,正自地平面冉冉升起。这势不可挡,这官不可辞。 这命运,如同一粒被人掷在地面的瓢,触着即转。 灵然心里只觉得荒谬至极。 仅为了一场雨,就封他做了个国师,这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他垂下眼眸,淡淡地、冷冷地笑了一声。 * 从泰山回来的路上,李世民问他:国师可掐算好了,何日降雨? 算好了,一月内必定有雨。灵然淡淡地道。淮冀那一带久旱,雨落下来,雨量有多少,够不够用,就要看天意了。 一月太久! 李世民高坐在马上,回头对灵然道:可否再快些? 圣主想多久? 三日。当然,越快越好。 灵然垂下眼皮,静静地道:那便七日吧! 好!就七日!不可再多! 李世民颌首,遥遥地在众人簇拥下走了。 当天晚上,在灵然的帐篷内,黑蛇从他指尖溜下来。七日内当真能降雨? 当然真的! 灵然低头整理床榻,看都没看黑蛇一眼。 黑蛇只得乖乖地沿着灵然指间蜿蜒游上去,爬到灵然肩上,抬起头,芝麻粒大小的眼睛与灵然对视。宝贝儿,你可想好了?三日可降雨? 七日! 灵然带笑纠正他,随手掸平铺盖,一撩白袍,盘膝坐好,静静地道:七日内,淮冀必定有雨。 宝贝儿,你怎知晓 小和尚我能掐会算! 灵然笑着打断他。菱角唇上翘,眼眸中却一丁点笑意都没。 哄谁呢! 黑蛇歪着脑袋打量他半晌,然后转为焦虑,嘶声急促地道:宝贝儿,这须玩笑不得!他是人间天子,在这人间吾须斗不过他! 不需要你去与他斗!灵然失笑。当真有雨! 他这样费心巴脑地安慰黑蛇,黑蛇却依然蔫蔫的,完全不信。 灵然只得又敷衍了几句。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大郎,我真会算! 前世天气预报可不是白看的。要不是那道雷突如其来,完全不在预料,他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灭天界,穿成一颗珠子。 再者,他会梅花易数。那句能掐会算,当真不是骗人的。他在剑阁十年,剑招就会一式,可是拜灵拂子十年如一日的唠叨所赐,他还是记得一点江湖卖艺本事的。 灵然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将这事儿彻底抛到脑后。半夜里他翻身睡醒,猛然睁开双眼,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左手无名指,却发现黑蛇不在。 他一骨碌坐起身,趿拉着鞋下床寻摸半天,最后还是在大帐的缝隙那里见到一条极细的尾巴。要不是与这条黑蛇朝夕相处,他估计只会当做是地上掉了一小撮头发,一脚就给踩上去。 灵然手中护住灯烛,循着黑蛇尾巴走出去。掀开帐帘,就见黑蛇正昂着脑袋望着月亮沉思。 灵然不由失笑。大郎同志,瞧啥呢? 瞧这天会不会下雨! 黑蛇嘶嘶了两声,随即又认认真真地回头对他道,倘若不下,吾拼着再用一次灵气,替你去淮冀降雨吧! 不需如此! 灵然又好笑,又莫名有点感动。黑夜里的灯烛在手中照亮一小片光明。这片光明是属于他和他的。 风吹动微弱烛火,灵然用手护住,垂下眼皮,唇角不知不觉翘起。 宝贝儿,你当真会算? 嗯,会算。 灵拂那家伙说什么道法通天,可恶!吾从未见过他在灭天界有这呼风唤雨的本事! 黑蛇一顿狂喷灵拂子,随后又不屑地掉开芝麻粒大小的眼,哼唧道:呼风唤雨,这须是我龙族的本事! 灵然忍笑。大郎同志,你就信我这一遭儿好不好? 吾不是不信你 你就是信不过我! 黑蛇身子抖了抖,可怜巴巴地抬头朝灵然游近两步,贴在他小麦色的脚踝,没再吱声。 灵然蹲在地上觉得脚有点麻,指尖捏起黑蛇,笑了一声。大郎,你还有心事? 没了。 黑蛇蔫头耷脑,嘶的特别没精神,头一次主动从灵然身边游走,将身子盘成一段绳索状,昂头望月沉思。 灵然索性也不管他,大摇大摆地回榻上又睡去了。 * 此后回长安的路上,接连三日,夜夜黑蛇都在帐篷外,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长安城外,已经是灵然与李世民约定的第七日了,淮冀依然没有爆出喜讯。 那天早晨,灵然一起床就发现黑蛇消失了,旁边又躺着一身红衣的青柳大郎。 宝贝儿,还是吾去走一趟吧! 青柳大郎看他醒来,忙一骨碌翻身坐起,郑重地对他道。 不需要你去!灵然按住他。 一手按下去,那触感极寒,潮湿海水夹杂腥风又渗入骨髓。灵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分明青柳大郎的手是极其寒冷的,他却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忙不迭将手缩回禅衣袖子内。 大郎同志,真的,你信我这一次!今儿晌午肯定有雨,全国下雨! 当真? 青柳大郎皱着一张极好看的脸,皮肤如玉一般莹白,那双琥珀中透出暗金的眸子依然有光芒流转。 如此近的距离,高鼻深目,视线专注而又炽热,逼的灵然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灵然以为这人望着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或者是令他害臊至极的话时,青柳大郎突然道:宝贝儿,要不咱们跑吧? 什么? 灵然以为自己耳朵出岔子了,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青柳大郎的眼睛,又转了转耳朵,小拇指掏干净耳屎。大郎,你再说一遍! 对于灵然这种不文雅的动作,青柳大郎丝毫不觉得异样,依然神情紧绷,硬邦邦地将手按在灵然肩头,一本正经地凝视灵然。 然后,毫不害臊的、大咧咧地对他说道:宝贝儿,咱们跑路吧!反正就算这雨下下来了,回头肯定还有一箩筐屁事儿,忙也忙不完。得累死!咱们还是跑路算了! 去哪儿? 难道现在就能离开?灵然一阵小雀跃。 这惊喜来的太快,简直不敢信! 大郎,咱们能离开大唐了吗? 青柳大郎皱眉,略一沉吟道,离开此方小世界还需候些时日。 要等什么? 等吾的灵力再恢复一些! 青柳大郎眉头皱的更紧了。眼下恐怕只能穿梭半片界面,不一定能平安抵达下个小世界。 那算了! 灵然一听没戏,立即满心兴致都没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头一倒,又重新躺平。既然离不开这世界,还不如在大唐安安心心享受荣华富贵! 可是人间常道,伴君如伴虎! 青柳大郎急了,忙俯身推他。 灵然随意地挥挥手,蛮不在乎道:今儿晌午,一切就定了!再说,李世民这人还行 到后头几个字,话音已经模糊了。 灵然几乎是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居然还呼呼地打起了呼噜。一连串甜蜜的小呼噜声,不时还能在空气中听到气泡破裂的声音。 青柳大郎愕然,维持着先前俯身凝视的姿势,深深地望着灵然。不知过了多久,暗金色瞳仁微缩,表情一片空茫。 宝贝儿,宝贝儿? 青柳大郎坚持不懈地推他。 灵然于睡梦中纹丝不动,只睫毛抖了两下,随后依然是一连串轻鼾。 青柳大郎转而低头沉思,然后一骨碌下床,黑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地一溜烟窜出去了。 第83章 孤僧灵然(志怪)49 中午,午时刚过,天空突然一声炸雷。那场暴雨终于还是来了。 如期而至。 这场雨,将整个大唐国土浇了个透湿。淮冀一带久旱逢甘霖,连下了三天,雨后万物复生,百姓纷纷奔出屋舍,欢呼雀跃。喜报一层层通过宫门外传入皇宫内。 灵然坐在金殿上忍不住笑了一声,转头看向更高处的李世民。 国师好手段! 是吾皇有福才是! 灵然呲牙笑,只是笑容略苦。此时他仍是惯常穿的一袭白衣,虽然坐在金殿上有个小位置,但是因为在约定的七天内毫无动静,已经叫李世民软禁于皇宫内,半步不得出。身旁身后,皆有羽林军看守。 此刻一场雨落下来,他也终于恢复了些生气,眉眼动了动,小声地道:圣主,此事已了,不知还有何差事? 哟嗬!这就嫌朕烦啦? 不敢! 这世上,哪有你这种人不敢的事! 李世民大笑起身,挥挥手,内侍捧着锦盘退至一侧,将喜报归入奏折一堆。阶下跪着的兵士满身尘土,领了报喜的赏赐,战战兢兢地忙又奏报一声:圣上,眼下旱灾已解,淮冀仍须灭蝗! 灭! 李世民走下玉阶,不甚在意地道:当地可有开仓放粮? 回圣主,当地几家世族已经当街放粥一个月了。 唔。 李世民走到那兵士面前,脚步略顿了顿。灵然忙小步跟在后头,见状赶紧见缝插针,苦笑道:圣主,您刚才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和尚我可是个老实人。 你是老实人? 李世民回头,手指几乎戳到灵然光脑门上,带笑骂道:你若老实,朕这天下就太平了! 大唐必定昌盛,贞观之治将成为史无前例的一次辉煌盛世! 灵然忙不迭拍了记马屁。 不需你说这些好话来哄朕!李世民笑笑,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兵士,眉头动了动,随后却像是突然改变主意了。起来吧!你报的事,朕都知道了。 然后挥挥手。 那兵士茫然抬起头,手里捧着赏银,数次欲言又止。 小和尚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灵然呲牙带笑道,贞观之治必将载入史册,是次空前绝后的大盛世!圣主,这可真不是玩笑话! 李世民停下脚步,回身乜了灵然一眼,若有所思。 听你这话,像是知道我大唐今后会发生什么?难道国师能未卜先知? 这倒没有!这个真没有!灵然连忙一口否决。只是圣主如今年轻力盛,正是建立我大唐辉煌盛世的时候,文有房大人杜大人长孙大人,武将那就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小和尚我两只手都数不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可不是盖的! 二十四功臣?李世民语声顿了顿,随即笑道:都有哪些,国师与朕说说? 灵然一惊,下意识低头回看。内侍引着那兵士躬身出去了,殿门大开,门口站着佩刀的羽林军。他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幸好!这话没有别的大臣听见。 此时距凌烟阁封二十四功臣尚有十来年,他这话说早了些,也不知李世民会不会起疑心? 小和尚只是推断,24这个数字吉利!哈哈哈! 灵然苦笑着打了个哈哈。 李世民此时已经走到阶前,脚步跨过门槛,身后簇拥着十来个金吾卫,与灵然相隔数尺,闻言蓦然回头笑了一声道:国师,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了。灵然干巴巴地苦着脸道。 当真没了? 真没了! 过来! 李世民冲他招招手,直将灵然招至身前,垂下眼皮,静静地笑道:陪朕走走。顺便,说一说你觉得如果日后当真要封爵,应该是哪二十四人? 长孙大人必须有名字! 灵然小心觑着李世民脸色,见他但笑不语,又陆续报出记忆中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名姓。在说到李靖的时候,李世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以手扶额,头疼一般地叹息一声:他家那位夫人 是位巾帼英雄! 灵然忙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叹道:能于风尘中识英雄!是个了不起的奇女子! 噢? 李世民带笑顿了顿,扬眉道:你也听说过红拂女? 必须听说过! 灵然呲牙,笑的眼儿弯弯。当年这段故事可是天下咸闻! 想不到你一倭国人,倒对我大唐的事了若指掌! 不敢! 灵然忙低下头。 廊下风声肃杀,雨珠仍不断地自天空砸下,噼里啪啦落在屋顶琉璃瓦上,铿锵如一曲《十面埋伏》。李世民负手立在那里,身边都是执刀金吾卫。又有十几个羽林军隔在李世民与灵然之间,一瞬间空气崩裂成一道细线,仿佛下一瞬,就将有万箭穿心。 灵然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只将光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二十四功臣,在国师心中还有谁的名字? 还有萧瑀、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唐俭、李勣和秦琼。 灵然几乎将脑袋埋到胸前,小声地将剩下几人的名姓一一报来,随后又道:呃,贫僧只是瞎琢磨,这些老臣们都是跟随圣主打天下。将来倘若封爵加官,可不都得有他们? 李世民半晌没说话,但脚步却动了。禁宫内一时只听见错落脚步与衣衫轻擦声。混杂在落雨声中,清晰地像是漩涡里不断有鱼跃出,朝水面吐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泡泡。 一直走到武德殿外,李世民终于停下来,掉头对灵然道:国师当真不考虑还俗? 分卷(48) 灵然没想到他问起这个,忙抬起头,快速溜了李世民一眼,又低下头谨慎地道:小和尚我生来就是个和尚,心中只有佛祖,从不敢有过红尘奢望! 噢 李世民拖长调子,叹了一声,随后摇摇头,也不知想到什么,最后甩甩着袖子走了。 灵然立在武德殿外,踮起脚尖朝内探了一眼,见珠帘高高撩起,李世民率着一众金吾卫步入帘幕重重后。 十几个羽林军依然立在灵然身侧纹丝不动。武德殿门口守着的那个内侍瞥了眼灵然,笑着躬身道:圣上今儿个约了魏王下棋。国师大人,请回吧? 好吧! 灵然耸耸肩,跟着引路的内侍亦步亦趋地回到自个儿所住的偏殿。十几个羽林军把守在门口,分立两侧。 灵然走回殿内,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宝贝儿,可是担忧在此不得脱身? 黑蛇见四下无人,忙嘶嘶出声。 不该啊! 灵然呲牙,想了想,歪头对指间黑蛇嘶嘶回应道:大郎你说说,这雨也给他下了,这国师小和尚我也当了,还要怎么地? 黑蛇默了默。要么,吾再去淮冀走一趟,替他们去灭蝗虫? 不是这理儿!灵然手按在膝盖上,叹息道:就算蝗虫灭了,今后还有一箩筐屁事儿! 顿了一息,突然又惊呼道:不是!大郎你把话说清楚,淮冀一带的雨到底是你降的,还是小和尚我算的准? 宝贝儿自然算的准! 黑蛇嘶嘶了两声,随后又懒洋洋抬起脑袋,芝麻粒大的眼睛金光一闪即逝。 灵然疑惑地抬起左手,将黑蛇提到眼皮子底下,又转头看了眼窗外啪嗒啪嗒黄豆大的雨粒。大郎,你没骗我? 若宝贝儿你告诉吾,那日在泰山脚下你去做了甚,吾也就,告诉你实情。 黑蛇将身子盘了盘,嘴角咧开,类似做出一个笑的姿态。 灵然霍然站起身,在殿内踱步。走了几步,突然呲牙一笑,淡然地道:大郎,你有秘密! 世人都有秘密。大郎不甚在意地道。吾活了千年,宝贝儿你若想知晓,今后去了龙墟吾自然什么都说与你听。 灵然倒抽一口冷气,双手一拍,惊道:大郎!你学坏了! 这一句却是人语。 殿外有羽林军手按在刀柄,探头朝内看了一眼。 灵然忙收住声,转而懊恼道:我不管!你总是说很快就要离开,到底咱什么时候能走? 少则三五月黑蛇口吻淡淡。 那多呢?灵然忙追问道。 多黑蛇犹豫了一下。恐怕得三五十年。 啊! 灵然大惊失色。三五十年?那岂不是要在大唐变老?! 宝贝儿你是不会老的! 黑蛇昂然抬起头,双目炯炯地望着他,内有深情如许。 别打岔! 灵然拧眉立目,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三五十年?那岂不是都要熬到武则天登基了?到时候小和尚我可没命在她手下能活下来! 别急,咱们可以想办法,早日脱离皇宫。 有何办法? 要么,就说你要出去寻访仙丹妙药,替那人皇延年益寿? 黑蛇歪着脑袋出馊主意。 没听说过!这事儿还是秦始皇最感兴趣吧! 灵然一口否决,然后皱着眉头快速在殿内踱步,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转的像只陀螺。 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 别急?小和尚我快急死了! 灵然左思右想,琢磨不出个主意。暗自想,要是师兄们在,他们会如何做?他脑袋里转过一大群白衣沙雕,以及那群人各个狼灭的眼神,哆嗦了一下,瞬间觉得这天气更冷了! 算了,反正也不愁这一天!混一天,算一天吧! * 一盏茶后。 灵然索性噔噔噔奔入内室,然后将身子仰倒往榻上一躺,双手支着脑袋,跷着二郎腿,龇牙道:大郎同志,你再认真想想,咱还有啥办法可以跑路? 想不出来的难题,就要丢给别人去想!反正他现在都已经光脑袋了,聪明绝顶,不能更秃了! 黑蛇不知道灵然这么短的时间内脑子里已经转过了九转十八弯,见灵然问他,也摆正神色,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要跑,随时可以呀!吾就是觉得,宝贝儿你或许是想要体体面面地从这皇宫内走出去! 那是!要走,咱也得大摇大摆地出去!还得封官加爵! 灵然眯眼笑了一声。总不能像大郎你说的那样,半夜钻窗户跑了。 那黑蛇从灵然指间游下来,慢吞吞地抬头道:再等等? 再等等! 灵然眯着眼,砸吧了两下嘴。随后一翻身,屁股朝外,手在背后招了两下。 大郎,你要么也睡会儿?你这总是灵力不足的虚弱样儿,到底要怎样才能给你补好? 吾 黑蛇想说,双.修啊!双.修那是最快的!对于龙族来说,尤其是一条即将面临成年且已经处于发.情.期的龙而言,他已经憋的够久了! 再憋,他可能就更虚了。 但是灵然一回头,黑蛇对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鬼使神差地,居然张口冒了句人言 吾要吃 吃? 灵然翻身坐起,惊奇道:大郎你要吃什么?自打见到你那天,就没见你吃过东西!只喝过一壶桃花酿等等,难道,你是要吃酒了? 吃黑蛇艰难发声,后头那个你字拼了半天,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灵然的表情太无辜,眼神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倒影出他如今的模样。 一条黑蛇的模样。 青柳大郎瞬间丧了,有气无力地耷拉下脑袋。对,吾要吃酒! 这个好办啊!灵然欣喜地一拍大腿。酒这东西,皇宫内要多少有多少!我这就给你叫! 说着就像火燎了屁股一般,匆匆地奔出殿外,朝门外大喊:来人啊!本国师要吃酒!要桃花酿,上好的桃花酿!来先来一缸吧! 第84章 孤僧灵然(志怪)50 无数次青柳大郎曾建议灵然,要么就半夜趁着这皇宫内外都睡熟了,两人打晕内侍与羽林军,从屋顶逃跑。 对此,灵然断然否决。 他可不想落得一个通缉犯的下场! 但是眼下李世民态度暧昧难明,他留在这里,也不知具体要做什么,文不能掌权,武不会打仗,留他在此倒更像是扣住了一颗悬而未决的棋子。他厌恶做棋子! 灵然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对黑蛇道:大郎,你说李世民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人皇的心思,吾如何知晓? 黑蛇先是嘟囔了一声,随后认命地思索片刻道:既不求长生,那就是想扩大疆土,做这世上最大的王! 这倒有可能! 灵然拍手大笑出声。不管去哪里开拓疆土,总归要打仗。要么,咱们博个随军出征? 去哪里?黑蛇立刻兴致勃勃地昂起头。 去哪儿都成!灵然漫不经心地笑道:只要离了这长安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一人一蛇对视片刻,均默契地笑了。 * 隔了几日,灵然在偏殿里晒着太阳发呆的时候,无意间听黑蛇嘶嘶地道:宝贝儿,听说人皇要去打突厥! 唔? 灵然撩起眼皮。 下午的阳光从窗棂缝里钻进来,照在灵然的一袭白衣,条缕分明。眉眼带笑,隐隐然有光华流转。 黑蛇足愣了十息,再开口时,突然口吐人言。宝贝儿,你样子变了! 变样子了? 灵然摸不着头脑,站起来旋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几眼。难道是变得更帅了? 黑蛇噎了一下。 是,灵气聚集了。黑蛇小心翼翼地蜿蜒游走于灵然手腕,最后尾巴尖搭在灵然手肘,昂首道:你我识海互通后,貌似你恢复的更快些! 唔?灵然不置可否,呲牙一笑。意思是,我越来越像你梦中那个与你执棋的人,是吗? 那人也是你。 呵! 灵然突然毫无缘故地沉下脸,眼帘低垂。语气森冷的,就像东安寺后头那口寒泉。大郎,你到底瞒了我多少,又到底对我存着怎样的心思? 黑蛇一怔,怔忡的神情倏忽即逝。随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地口吐人言。吾对你没有恶意。 行吧,灵然转身,抖落白衣袖子上的黑蛇。你怎么说都行!反正话在你说,信不信,由我! 黑蛇还待解释两句,冷不丁叫一只手扯下来。 灵然将他放在偏殿的几案上,正对着几案旁那一缸桃花酿。 喝你的酒! 宝贝儿黑蛇一瞬间蔫了,语气说不出来的可怜。吾酒量浅! 就是让你醉!灵然在一边袖着手笑。记着!今日你须喝完这一缸酒!喝不完,以后再也别想我同你说话! 不说话就不说话!变作黑蛇的青柳大郎小声逼.逼.道。 嗯? 灵然蓦然回头。 黑蛇立刻怂了,埋头钻入一缸桃花酿中,咕嘟咕嘟灌酒。 * 又隔了半月,灵然正在金殿上不言不语地扮演木桩子,可巧听见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表,陈述六议,说突厥可以打下来了。李世民精神一振,灵然也双目猛然睁开,金殿上下一片欢呼鼓舞,都是在那里赞美李世民英明神武的。 灵然唇角微勾,目视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蛇,心道,果然不错!这次若是去取突厥,李靖这家伙应当会顺带捉了一众隋朝余孽,从此后边境大定。他灵然,也可伙同这条小蛇,无声无息地混入大军当中,一路北征。 再然后,摇头摆尾,再不回这皇宫了。 一念及此,灵然立刻眼珠子一转,带笑开口道:张都督所言极是! 随后又转而目视高高在上坐在龙椅内的李世民,抚掌笑叹道:果然吾皇有福! 有福?李世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啪一声,拍下条案上的镇纸。前些日子颉利还想尚朕的公主!好大的脸! 就是!脸皮忒厚!太不要脸了!灵然立刻一记马屁跟上,捋起袖子愤愤然地道:干!干.死他! * 贞观三年十一月,李世民果然指派李靖统兵北征,去攻打突厥,平定北狄。 李靖封为行军总管,当时上书的那位代州都督张公谨则为副。灵然千方百计在李世民耳边吹软风,说是想随军去阵前祈福,顺道往淮冀一带灭蝗。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我大兵共计十万余,皆受李靖节度。按照国师先前所言,李靖乃是我大唐凌烟阁24功臣之一,想必这场仗他是必胜的! 灵然嗫嚅半晌,冷不丁对上李世民那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脊梁骨后头顿时麻酥酥地出了大片冷汗,毫毛全站起来了。 必胜!大唐必胜! 噢?李世民拖长声调,淡淡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但是天命这事儿吧,灵然砸吧着嘴,将盘着黑蛇的左手纳入袖内,含笑道:圣主不知可曾听说过,有命一说,也有运一说。您着李将军此去,必定能够平定突厥,扬我大唐威名,此乃命! 噢?听国师意思,还有运字,朕和李将军欠缺? 天地尚且残缺呢,是吧圣主?灵然唇角含笑,说罢又皱起眉头,一副忧国忧民状。这运势上是多利少亏,而是多利一亏,还是可宛转使些手段的!小僧不才,对这运势二字,倒还略有小成。 噢?愿闻其详! 李世民微微倾身,随即又带笑朝后挥挥手。两边内侍脚步声踏踏,随后是执刀金吾卫退下的声音,刀鞘撞击在玉带上,铿锵作响。 殿内最后只剩下李世民与灵然二人。李世民双手抚膝,淡笑道:如此,国师可与朕说些真话了!此去突厥,我大唐可一雪前朝旧耻否? 可! 灵然慨然扬眉。但是这之后,北狄平定,为长远计圣主还须远修边寨。 到时候,那需要的人手可就海了去了! 灵然暗搓搓地笑了一声。小僧不才,刚好对于水利边防一事,略有研究。哈哈!略有研究! 噢! 李世民带笑颌首。 突厥可汗颉利处,手握前朝萧后及杨政道。据闻眼下由番目康苏密亲自看押在定襄。不知国师算着,这二人可俘?不可俘? 当然可获!此二人,连同定襄城,必然都是圣主囊中之物!灵然果断地一口咬死。 毕竟后世对这位隋萧后的描述是半老徐娘,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如果没记错,应当此战大捷后,隋萧后就入了李世民后宫。 这事儿应当错不了!况且这突厥可汗也难逃一死! 噢! 李世民带笑,又点了点头,转目盯着灵然道:贼首可获? 可获! 前朝余孽可平? 可平! 李世民掸了掸膝盖上的褶皱,淡淡地道:既如此,那国师去或不去,有何区别? 灵然: 说话太快,他想咬断自己舌头! 第85章 孤僧灵然(志怪)51 还有蝗 分卷(49) 你说这个?李世民带笑从几案上取出一个密封的金装小筒,当着灵然的面,咔嚓一声将桶盖旋开,从内倒出三只蝗虫。 啊!灵然惊得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李世民不慌不忙,将三只蝗虫按在掌心内,微笑目视它们,道:朕以大唐天子身份起誓,愿尔等食我身,切不可食我百姓家中黍米! 那三只蝗虫不知是听懂了人语,还是事先叫人灌了秘药,紧缩在李世民掌心里瑟瑟发抖。待李世民祝祷完,居然微小地动了动。乍一看,倒像是模仿人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灵然大惊失色。吾皇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想不出一个好词语,只得干巴巴地道:吾皇果然洪福齐天! 呵呵,这些小手段你看,朕也会!李世民说着重新将三只蝗虫封入笔筒,又旋好盖子扔回案头。国师还是操心些黎民苍生的大事吧!像打仗这种粗鲁的事情,与国师无干!哈哈。 哈!哈你个大头鬼! 灵然暗恨。 经李世民一番威逼利诱连打带削的,当天傍晚灵然从李世民处出来时,叫风一吹,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 不知不觉,来大唐居然也快小一年了。这一年过得跌宕起伏,竟比在剑阁十年还要涨见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尽头的浩淼白云,悲叹一声。 得!没辙! * 七天后,李靖率十万大军出征突厥。灵然去距长安城十里外的长亭送他。 秋风劲爽,灵然一袭白衣仰脖饮干八角金爵中的酒,随即将金爵掷地,走上前几步,大力拥抱李靖。李靖一身甲胄,猝不及防,叫他这一个拥抱惊的险些脚下踉跄,口中连忙道:国师大人不须行如此大礼! 这算哪门子的礼? 灵然哈哈大笑,眼儿弯弯,笑若二月春风拂面。借着拥抱的机会,突然凑近李靖耳边,轻声地道:将军此去突厥,必然大捷!待捷报归来日,再与将军饮酒! 随即松开李靖,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头一歪,眼神中一刹那光芒流转。 李靖看的呆了呆,随即立即垂下眼眸,凝神静气,半晌才带笑道:愿借国师大人吉言! 灵然笑笑,退回长亭内。身后十几个羽林军均手按刀柄,不言不语地充当背景。 虽然淮冀一带暴雨已经下了,蝗灾也听闻陆续有消灭迹象,但是眼下这十几个羽林军依然是他灵然出行的标配!进出都有人看着,实在是 怕他跑了。 * 贞观三年十一月末,李靖自前方传回捷报,说是这场战事过程十分可笑!那颉利可汗满心以为唐军是要招降,居然欢欢喜喜地准备了酒水,在大帐内等待归顺,谁知唐军突袭而至,自十里外奔腾如长江过浪。颉利仓皇上马逃脱,留下妻子儿女,一并叫他俘获了。其中颉利的正妻就是那位嫁了四次的义成公主,实在恬不知耻,已经叫他当场诛杀。 再然后,李靖在军报中道,大军已开往定襄城,定会将隋萧后与杨政道二人带回长安。 李世民读到捷报时,拍手大笑,当天心情甚好,命文武百官参与宴乐。皇宫内丝竹声不绝,人影憧憧。 灵然不喜这些觥筹交错的场景。他前世是个死宅,前前世还是个死宅,实在喜欢不来! 于是他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身体不适,只待酒宴开席李世民敬过祝酒词酒过三巡后,他便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在廊下呲牙吹冷风。 黑蛇因这些日子与灵然始终沟通不顺,颇有些蔫蔫的。 此刻见灵然独自一人在花园内行走,便借机抬起头,嘶了一声。 忍耐,大郎同志! 灵然眯眼笑,说话间仍还有酒香味。 他随意地挥挥手,然后右手搭在眉骨,极目远眺,见太上皇李渊所在的大安宫那处也是灯火通明。远远地,在风中传来人语笑闹声。 啧!灵然不由得呲牙笑道:东突厥一定,大唐局势就更加安稳了!很快便有八方来朝四夷平定。到时你我二人若想走脱,借口可就更少了!须加紧些啊,大郎同志! 他说着摇头笑叹了一声,负手于后,悠哉悠哉踱步朝自家所住的偏殿走去。 青柳大郎不知是否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默然半晌,将身子盘旋成一枚蛇形戒指。 灵然直行到殿门处,那十几个羽林军依旧留在宫宴中饮酒,难得的,居然没有跟出来! 黑蛇状的青柳大郎忙仓促用人语说了一声:机会,很快就来了! 噢? 再过一个月,秦.王.府两大谋士将会亡故。 是谁?灵然大惊。 裴寂与杜如晦。 你真的知晓? 灵然震惊。方才他还当是青柳大郎哄他! 原来不是! 难道大郎你也会未卜先知?! 青柳大郎含笑道:宝贝儿,吾有许多秘密是你所不知晓的。 下一句潜台词就该是,你若想知道,来问啊!只要肯与我一同回龙墟,自然什么都告诉你! 这套潜台词在青柳大郎口中说了不下八百遍,在灵然肚皮内也滚了不下千次。他闭着眼睛都知道青柳大郎的套路! 因此摇摇头,偏不往下问了。 灵然径自回到偏殿内,往榻上一倒,手放在肚皮上,抚了抚吃的溜圆的肚尖,笑道:天下事,干.他娘! 倒头便沉沉睡去。 * 贞观三年冬,裴寂免罪罢官后病逝。随后杜如晦病逝。 裴寂死时静悄悄。杜如晦故去时,却有李世民亲自下诏哀悼。文武百官皆去吊唁。 灵然身为大唐空有其名手下一个兵都没有的国师,自然也得去杜府吊唁。他骑在马上,后头跟着十几个羽林军,看起来倒是一骑轻尘,风光的很。 风吹起他遮面的幂离,露出清俊眉眼。一袭白衣猎猎,越发显得腰线清劲有力。 啐!那厮怎地还好生生活着! 魏王李泰没甚兴致地放下竹帘,一屁股倒回悦来客栈雅座,没好气地冲身侧李郎将啐了一口。 回王爷! 李郎将忙躬身凑近,在李泰耳边低声奏报道:他如今住在宫里头,买来的杀手说不好下手。 那难道得一直忍他? 李泰哐当一声将刀拍在几案上。你们要让孤等到什么时候?! 李郎将吓的腿一软,扑通跪地,头都不敢抬。汗珠成颗往下掉。 找个机会,把他弄出宫去!李泰单腿跷在椅子上,咬牙切齿地对李郎将发狠道:越快越好! 是!王爷! 李郎将屁股高高撅起,趴在地上连声应道。 厚重金蓝色棉布帘叫人掀开。两个内侍躬身小心托着盘内的酒菜进来,将酒菜搁在案上。因低着头,便觑见魏王李泰跷在桌上的那只脚。 沿着黑靴往上,见李泰正拧眉怒目,那打头内侍越发腰背佝偻,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杜大人府上 催什么催!成天就知道催!催命啊! 李泰怒冲冲地骂了一句,随后将脚收回,哐一声从桌上抓起刀。临到要走,突然回头怒瞪了李郎将一眼,气喘咻咻的。 李郎将人趴伏在地上,不知李泰正看他,倒是旁边的内侍小声嘀咕了一句。李郎抬头,见李泰两道眉毛倒吊起八字,对他怒吼道,记着!越快越好! 是是是!明白了,王爷! 李郎将赶紧低下头,趴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悦来客栈雅座内,魏王府几人好不容易送走李泰后,相视苦笑,均长出了一口气。 李泰气咻咻地一路冲入杜府时,灵然刚好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正昂首阔步朝门内走。众人皆着官服,只有灵然头戴斗笠一袭白衣,走起路来两袖飘风,颇有些骄若游龙的味道。 李泰在门口看见,鼻子里就冷哼了一声,随后径直冲进门口,嗖的一下,如同一阵风般堵在灵然面前。国师大人! 阴阳怪气的。 灵然本能的耳朵一抖,随即全身像有万千只蚂蚁爬过,哪哪儿都不舒服。他慢悠悠地撩起眼皮,先笑了一声,随后单手立掌念了声佛号。魏王爷,许久不见! 您贵人事多! 李泰手中提着马鞭,说话越发的腔调奇怪。 孤这些天病着,没怎么进宫,听说国师大人在父皇面前,混的那是风生水起! 不敢!不敢当!灵然苦笑不迭。 这世上哪有你不敢做的事! 呦,这话倒是和李世民对他的评价一样!灵然心里叫起了天大的委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弄得李家父子俩见着他,就觉得他是个胆大包天的杀.人.犯似的。 太子到! 杜府外,有人高声唱了一句。 随即乱哄哄的,杜家几位公子全部迎了出去。 灵然站在那里,脚步一旋,头往外伸。 哈!李泰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来了。怎么,还瞅着我大哥来救你? 灵然百忙中回头瞥了李泰一眼。见这家伙脸色比之前越发惨白,倒是虚胖,说话时不喘,但是呼吸声短促,看着不像个长寿的样子,心里暗自惋惜。好好一个皇子,就这么给废了!他心里转了这么许多弯,口中却丝毫不打弯,流利地接话道,太子爷恐怕与您一样,见着小和尚我,恨不得揍我一顿! 话音未落,李承乾从外已经噔噔噔进来了。见灵然与李泰站在一处,果不其然地,停下脚步,用手指着灵然冷笑了一声。哟嗬!瞧瞧!瞧瞧孤今日瞧见了谁! 说罢,指着灵然,转头朝众人笑道:这可是咱大唐的红人,国师大人呐!咱大唐的风调雨顺,可就全指望他了!哎,国师大人,孤这厢有礼了! 说着居然当众向灵然行了个礼。 众目睽睽之下,万千把眼刀嗖嗖地朝飞来。 扎的他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快完结了,emmmm然后就可以跑路去第三季了! 第86章 孤僧灵然(志怪)52 太子爷这份大礼,是替社稷行的呢,还是替自个儿行的? 灵然微笑,目视李承乾,淡淡地单手立掌诵了声佛号。若是替社稷行的呢,贫僧代国家社稷承太子殿下这份大礼。自古道,社稷为重,君次之。太子殿下作为辅君,向小僧这么个百姓行礼,小僧无以为报,只愿我大唐昌盛繁华,愿吾皇万寿无疆! 众人皆目瞪口呆地望向灵然。 灵然浑似无所觉一般,继续侃侃而谈。若是太子爷替自个儿行的礼呢 哟嗬!可以啊!伶牙俐齿! 李承乾一礼罢,抬起头来手指着灵然鼻子道:瞧瞧!好大的口气!不过一个从倭国来的小和尚,居然敢提我大唐社稷二字! 贫僧当然没有这个胆子! 灵然笑的意味深长。贫僧就芝麻绿豆大的一点胆子,还都是靠圣主赏的。 只是太子爷您这是认了,不是替社稷行礼? 灵然微微倾身,鼻尖几乎触着李承乾手指,笑的眼儿弯弯如月牙。道,那么太子爷特特儿地朝贫僧行了个礼,哎哟喂!那可真是折煞小和尚我了(liao)! 说罢,呵呵一笑又道:太子爷如此坑害贫僧,不知所为何事? 怎么就坑害你了?李承乾怪笑一声。朝你行礼倒成孤的不是了! 自鸿蒙开辟以来,上下尊卑有别,太子爷乃是金贵之身,这普天之下,除了当今圣上没有人能当得起太子一拜。太子所拜者,无非是圣主、天地及黎民百姓。但今儿个太子爷既不是为这三者,特特的来拜小僧哎呀!这无非就是看小僧不顺眼,当我是眼中钉肉中刺。您这一拜,不是行礼,是催命呢! 杜府内突然间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灵然微微笑着,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内金光乍现。 李承乾杵那儿,倒是一时没接上话来。 旁边李泰便手按在刀柄,摇头晃脑假惺惺叹了一声。太子哥哥,你这下可是栽了吧!咱国师这手段,狠着呢!嘴皮子尤其没人能说的过他!今儿个可是叫你领教啦! 闭嘴! 李承乾不悦地瞪了眼李泰,随即眉头紧皱,略一沉吟,终于将戳着灵然鼻尖的那根手指缩了回来。像是被火撩了一般,快速缩回袖中,半天没吱声。 * 杜府吊唁一事,到底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只除了在灵堂前灵然拜祭时,李泰阴阳怪气的在旁边又补了他一句,咱国师大人到底还是个赶热灶的!前头裴公过世,当时没见着国师去吊唁啊! 灵然不理他,只拜祭罢,站起身掸了掸白衣上的褶皱,淡淡地道,魏王爷这话,小僧也没法接。小僧所行,不过是随文武百官一道而已。王爷这话,是将在坐的各位大人一并骂了!所以小僧不敢答。 说罢又立掌诵了声佛号,飘然去了。 只留下一众相视尴尬的文武百官。 * 听说前儿个,在杜府吊唁的时候,朕的两个好儿子给你脸色瞧了? 三日后,李世民在武德殿内与李治下棋。窗外风雨如晦,殿内轻悄悄地,燃着一炉龙涎香。若有若无的白烟冉冉升空,随后散入珠帘深处。 啪答,棋子敲在棋枰上,惊动了灵然。 灵然坐在一旁小塌上正在品茶,听到李世民这话,眼皮轻撩,淡笑道:圣主明鉴!贫僧不过一介微尘,怎敢妄论皇家之事。 哟!那就是真受着气了! 李世民笑着放下一粒白棋,回头望了灵然一眼。怎么着,如今心里还委屈着呐? 不敢! 灵然也放下茶盏,认认真真地道:贫僧不敢委屈!贫僧只是觉着这做官一事吧,当真麻烦!须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就贫僧这样的,早晚给扔在锅里头,糊了! 呵呵,又变着法子来堵朕! 李世民索性离开棋局,走到灵然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道,怎么,又想要辞官? 不敢! 灵然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阿弥陀佛!圣主英明! 嘴里说着不敢,心里头指不定在骂朕呐!李世民笑骂道,瞧瞧,国师不愧是国师,这么会说话!从头到尾没一个字委屈,可是这每句话里头,都藏着小刀子,句句不中听! 分卷(50) 灵然垂眸苦笑。 李世民也没指望他能驳,独自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道:前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和李靖去平定突厥吗? 是! 如今突厥已定,四海升平,你还有啥想头? 没了。 真没了? 李世民几乎问到灵然的光脑门前。 灵然只得苦笑一声。如果贫僧说有,圣主便能与了吗? 他原本以为李世民会像之前那样,再笑骂他一句,然后挥挥手就将他打发了。谁知这次李世民居然沉默了片刻,对他道:突厥已定,只是吐谷浑那头又犯了浑,恐怕过些日子李靖还会去凉州。凉州地处边陲,乃我大唐边塞,地势险要。此一去,与突厥不同,除了要有个会打仗的,还须有个擅工事的随行。听国师说,你对修防建寨一事,颇有研究? 灵然喜出望外,连忙接话道:不敢说颇有研究,但是小僧建个寨子吧,能保它个千儿八百年不倒!修个河堤吧,能护卫方圆百里人烟。 哟,这还是不敢呢! 李世民笑了一声,回头目视窗边仍在棋局边凝思苦想的李治。治儿啊,学着点!看看朕找的这位好国师,这说话,可讲究的很呐! 李治闻声抬起头笑道:父皇所言极是! 声音脆嫩,但是语气却有着与垂髫小儿截然不符的沉稳。 灵然不由得回头,深深地看了李治一眼。 李治恰好转头,迎上灵然的目光,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逢。片刻后,都在彼此眼中见到了不可置信、不可言说的东西。 灵然呲牙,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再回头看李世民时,心中猛然升起一股荒谬的念想。 但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敢说,只静静地伺候李氏父子两人下完一盘棋,又品了一次茶,闲话几句,便悄然告退。 * 大郎,你说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灵然口中叼着一支鹅毛,躺在自家偏殿内,手枕着脑袋双目放空。这日子也忒倒霉了点! 黑蛇嘶了一声。 灵然侧耳细听,随即皱眉带笑骂道:别跟我在这狡辩!自打遇见你之后,小和尚我这日子就倒霉透顶,再也没转过运! 他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坐起,将黑蛇从指尖小心摘出来放在塌边,指着他道,你说你咋这么黑!你别不是全身黑,是脸黑吧! 脸黑,意思就是这条龙怕是条非酋,氪金都救不了。他小和尚这点道行,当然也救不了! 可惜大郎同志却没听懂,努力睁大芝麻粒般的眼睛看向灵然,神色有些委屈。 得,又跟我耍可怜相了! 灵然嗤了一声,随即又重新倒回塌上,含着根鹅毛管,口齿不清道:你说我挂个和尚名头,既不能念经,又不让回庙里。守着个皇宫,每天除了陪他们父子几人耍耍心眼、吹个牛、打个屁,我还能做点啥?这样下去,人怕是要废了。 宝贝儿你怎会废了? 青柳大郎不解地用蛇与同他交谈道:当初灵拂那人百般不是,但总有一样说的是对的!宝贝儿,你心思单纯,怕是学不会术了,只能从山上下来,历经世间疾苦,或许哪一天便能开了窍。 你的意思,师尊是让你带我到人间来受苦的?那这人间剧本到底有几处,你们是怎么挑剧的是见一个小世界就逮着一个,还是 灵然突然间若有所思,皱眉道:难道,你所挑的每个小世界都有相似处? 黑蛇闭紧嘴,再不吱声。 灵然却自个儿推敲通了,猛然一拍掌惊叫道,难道说每个小世界都有一个龙傲天?! 龙傲天? 青柳大郎脑海内一瞬间反应过来的是在灭天界时见到的那个穿宝相花花纹上衣的青年男子,不由皱眉道:宝贝儿,你怎么会想起他?那人有什么好处?就是个魔头! 噢,原来他也是魔! 灵然了然地长长地噢了一声,随后又皱眉道,如此说来,每个小世界都有一个能量极强的人! 他看着黑蛇困惑的眼神,只得耐下性子又翻译成青柳大郎能听懂的语言,道:龙傲天不是具体谁的名字,而是说在一方小世界中的气运之子,能量极强,可随意破坏小世界规则,甚至挑战至尊神 那厮哪能与至尊神比! 黑蛇不屑。只是个窃取气运的魔头罢了!不知怎样入错了棋局 黑蛇忙收住声。 但是这么点线索露出来,足够灵然推敲出事件始末。一环接一环,如同解开九连环,一处通,处处通。 他默然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对黑蛇冷冷地道,原来如此!你与师尊早就知晓,每个小世界都会有一个所谓的气运之子窃取那方小世界灵气运势,倘若不灭除,那方小世界秩序混乱,便会对灭天界的至尊神造成莫大损伤。是也不是? 黑色不能撒谎,又不想承认,只得沉默。 灵然觑他眼神,冷笑一声,兀自说道,师尊命你带我出来,一是避祸因为剑阁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位至尊神也没有,所以让你带我四处行走,表面上说是历练游玩,实则为寻找气运之子,若有机会便将其灭除。二则,待数个小世界的魔头尽皆灭除后,各方小世界秩序恢复,你我便可重回剑阁,去逍遥山见我师尊复命。是也不是? 黑蛇再次沉默。 灵然不由得龇牙拍手笑道,原来如此! 当然如此! 可笑他之前还自作多情,以为青柳大郎带他出来,只是因为这条龙看上了他。 呵!他有什么本事,能让一条龙看上! 灵然闭上双眸,掩盖住满眼的失望与愤怒。 第87章 孤僧灵然(志怪)53 贞观三年腊月,灵然借着皇宫内外一片祭祀过年的气氛,与李世民告了个假,说要回东安寺处理私事。 李世民虽然不太高兴,却也点了个头,又赐他白银百两,让他拿着回去祭扫一番。灵然走时,一众十几骑,皆轻裘绶带,沿路颇为风光。 待到得东安寺,灵然特地将十几个羽林军留在寺外,对他们道:虽说原住持与贫僧只有数面之缘,但是贫僧自倭国来大唐,东安寺乃是我落脚之处,承这位老和尚关照,小和尚我才得以在长安城立足。此番祭拜故人,各位还是不要叨扰了吧! 说罢,单手立掌,诵了声佛号。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迫的一众羽林军面面相觑,只得手按刀柄分散开来,把守住寺院各个角门。 灵然也不管,径自往寺内走去。 东安寺众僧的罪名早已平反,早些年在昭狱中叫人打杀的几个小和尚尸骨也叫他捡了来。趁此机会一并掩埋。 他肩后背着满满的尸骸,走在这空无一人的寺院,芒鞋踩在青砖地上,鸦雀无声。 廊下,庭院空空如也。没有松树,没有桃花,也没有爱笑爱闹的小七娘。 佛堂倒还算得上整洁,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随后铜片销子搭在门栓上头轻巧地荡开。 厚重的暗蓝色棉布帘子险些扑到灵然面上。他连忙拿手挡住,随即掩袖,呛咳连声。 殿内光线寂寂,因为长期门户紧掩,窗格子外的冬天日头也像是比外面淡了三分。 灵然放下袖子,抬起头认真打量一眼佛堂,认命地爬到窗边打开所有窗户,寒风朔朔,冻的他脸颊一寒,鼻涕都快下来了。 佛祖莫怪!虽然我是个假和尚,但今日里,我背来的可都是佛弟子。我替他们,给您上香磕头! 灵然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随即认真地撩起袍角,跪在地上,三跪九拜,口中念念有词。 拜完佛祖,他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将庭院内外重新打扫了一番,然后背着箱笼跪在地上擦拭佛堂。 这一顿忙活,足有三四个时辰。朝阳初升时出的宫,此刻已经日薄西山,近黄昏了。 他一屁股坐在台阶前,抬袖抹干脸上热出来的汗,大口喘气。放下几个小和尚的尸骸,指着箱笼内的骨灰坛,闷闷地笑了。 瞧,今日小和尚我也背着你们,咱们一起清理了佛堂,替佛祖上香献花,这一切可都是你们平生夙愿!该了结了。从今后,尘归尘,土归土,去吧! 这番话落,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这风打着旋儿,在庭院内缭绕转起来,起先围着灵然前后左右轻柔地旋转,随后突然腾空而起,哗啦啦的往上去了。 灵然仰头望着这阵风去的方向,半晌,笑了一声。 * 灵然只身送走了这些心有不甘的魂魄,重新将收来的骸骨一同埋入寺后舍利塔旁,与明溪老和尚做了个伴。 他在明溪老和尚面前供了一碗米饭,插了三支香,然后盘腿坐下,与明溪老和尚开诚布公地秉烛夜谈。 老和尚,小和尚我待你不薄吧?这一番也算全了咱们的情谊。只是这如今天下太平了,小和尚我恐怕不久也就要离开长安城。往后呢,岁月长长,小和尚我怕是不能年年来咯!回头我去附近乡镇雇些人,看在雪花白银的面子上,想必他们还不至于让这处寺院荒废! 灵然又叹了口气。 唉!可惜那一众精怪们都跑了。不然,也当有个人陪小和尚我吃吃酒。 他絮絮叨叨念了一番,掸了掸膝上尘土,刚起身往回走,身后突然一阵风起。与先前庭院那阵旋风不同,这阵风格外的和暖。在这数九寒冬,竟暖如春阳。 这股暖风包裹着灵然,吹过白袍边角,拂到面上,像是极温暖的来自于故人的殷殷叮咛。 灵然蓦然回头,看向舍利塔,然后垂下眼皮笑了一声,道:老和尚心意,我知晓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然后掸了掸衣袍,转身径直走了。 * 灵然在东安寺内足足呆了七天,直到除夕那一夜皇宫来人招他回去,说是除夕夜宴时东突厥可汗颉利也会起舞助兴。用圣主的话说,一个都不能少。 灵然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端着的一碗白米饭,转身端肃地捧着碗在佛前绕行一周。 国师大人! 宫里头那位内侍小声唤他,神色焦急。靴子跺在地上,吵的令人不安。 灵然自顾自绕殿走完,又上了一炷香,拜了拜。走到门槛处,眼皮撩了一下,淡淡地道:走吧!跟你回皇宫! 芒鞋迈过门槛,灵然最后一次回头。目光深深,自梁柱看到紧闭的窗扉,最后在佛祖面上大胆逗留。 国师大人? 嗯,走啦走啦! 灵然一甩衣袖,抬手从内侍手中接过白色裘衣,裹了裹,束住领口寒气。随后转身将佛堂门阖上。 一层层,三进殿堂都落了钥。棉布帘子在风中笨拙地震颤了几下,随后无声无息地落幕。 灵然出了门,甩蹬上马,身后十几个羽林军纷纷上马跟上。刀鞘撞击在腰间玉带,铿锵作响。内侍在一旁引路。众人簇拥之中,灵然却下意识看了眼指尖黑蛇,不知想到什么,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与大郎那次争吵过后,青柳大郎数次想与他和好,他都没给人台阶下。眼下他在东安寺内经过了这几日,心下觉得孤寂,有意与青柳大郎和好,却不知如何开口。满心想着,小爷我左眼看右眼看,每天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要看你这条蛇上百遍,你怎么着也得开个窍,主动来讨好我吧? 他心是这样想,可是直到回到皇宫参加宫宴时,这条蛇都没再说话。 一动不动,像是彻底进入了冬眠。 * 贞观四年春,灵然正一人坐在偏殿内读书。单脚支在窗台上,耳内突然听得殿外有窃窃私语声。他原本不想搭理,但是那日似乎天气格外晴柔,恍惚间鼻端似乎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 他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黑蛇一动不动地浮在桃花醉旁。 自打贞观三年腊月黑蛇进入冬眠期后,他便将大郎同志藏在殿内。就放在那口装过桃花酿的大缸内。黑不溜秋一丁点,在黑咕隆咚的缸里,若不是仔细伸手去捞,没人能发现得了他。 灵然视线沿着那口大缸转了转,想,难道是几个月没喝酒?馋了?又或者,因那位曾以美貌名闻天下的隋萧后入驻李世民后宫,宫内春光大盛,竟然醺的他也 鼻子尖,竟然闻到了桃花味? 灵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两只耳朵却本能地支棱起来,动了动。 听说没,国师大人那头好像说有个亲戚来寻他。 别瞎说!咱国师原本可是倭国人,在咱大唐哪来的亲戚?就是一孤僧! 可真不是瞎说,说是原先这钟家也做过官儿!虽不大,但是在长安城跟老京兆尹还是有几分交情的。这不,居然还能把口信托到宫里头,也算他能耐大了! 哟!这怎么整?到底要不要告诉国师大人? 哎哟,你敢你去!老哥哥我可没那胆!圣上可是反复叮嘱过,咱这殿里头连只飞鸟都不让进! 那,还是算了! 哎哟,可惜了的,这些东西咱们分了? 随即是细碎的金银细软翻动的声音。 灵然心中一动,在这大唐他的确就一孤僧,除却一众妖怪以及死去的东安寺老和尚,还真没谁跟他有交情。等等!一众精怪,难道是那些精怪捎信捎到宫里头来了? 谁呀,这么墨迹,不会直接给他传道符吗? 灵然嗤笑一声,放下书卷,懒懒地踱步到殿门口。殿门半开着,一袭白衣飘出,门口守门的那几个内侍立刻哑了声,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灵然目光顺着飘过去,就瞅见那三个内侍正凑在一堆分簪珥钗环。 一人手中还攥着个小口袋,是个闺阁里头流出来的荷包。这荷包上的花样灵然瞅着也有几分眼熟,他劈手一把夺过,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一番,果然没错,居然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先前小七娘曾夸奖过的,是钟家母女俩的绣活儿。 因为与小七娘打交道次数最多,他勉强还能记住这精怪身上的气味。再加上这绣线,越发肯定了。 这袋子从哪里来的? 他将荷包攥在掌心内,淡淡地问道。 回,回国师大人 几个内侍神色慌张,支支吾吾的,正打算编套说辞骗他,冷不丁灵然笑了一声道:别蒙我!本国师,可是能掐会算! 他这话一撂出去,几个内侍都哆嗦了一下,相视一眼,随即扑通跪在地上。 国师大人,咱们实在是不敢瞒您!但是咱也实在不敢说! 行吧,灵然摇了摇头,攥着那荷包掉头就往殿内走去。 也不叫那几个内侍起来,也没继续质问下去。 分卷(51) 这些人都是李世民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非得看管着他,但是至今他出行时羽林军没撤,贴身内侍配备的比几个庶出皇子还要齐全!殿内殿外,遍布眼线。 啧,这日子过的! 灵然退回殿内,顺手布了张结界。从殿外窥探过来,里头不过是一切照旧,他人坐在窗台上读书,如同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一样。 实际上,灵然将荷包夹在书卷内,口唇微动,唤了声:小七娘! 小七娘果然自荷包上头浮出来。极小的一张半面妆,额上点着梅花,鬓边一支金步摇,眉目纤柔,正是她最美的上半张脸。 美人半面,恰浮在鸳鸯身侧的荷叶上。如梦如幻。 你最近过得如何?灵然忍不住笑问道。 哎呀小和尚,可别说了!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可怜我还在钟府守着哩。钟大人和钟夫人不知盯着我问了多少回,说咱家那如意郎君,那位姓苏的小郎君,怎么一去就不来了? 灵然只得摸了把光脑门,尬笑两声。 当初他与七娘假扮夫妻,只是为了混入钟府查案。后头事情查明了,他便急忙揣着那只乾坤袋找魏王李泰销案,当时他原以为小七娘稍候也脚底抹油溜了。谁成想,这都一年半过去了,小七娘还勤勤恳恳地在钟府扮着小姐呢! 话说回来,你们应该不在长安城了吧? 顿了顿,又笑着道:后来小和尚我真有去打听! 这可不是糊弄她呢,贞观三年腊月,灵然曾借着回东安寺祭扫的机会,着意寻了些村民闲暇时来打扫寺院,顺便留下口信,道是若有人来寻,一则说他进了皇宫,二则说还有些故旧们都在不羡山种桃花。 这两则讯息,都是留给小七娘的。 但他没想到,小七娘非但从没回过东安寺,更是一点音讯都没。若不是今日这一出,他还道小七娘忘了他呢! 眼下看来,唯一的可能是小七娘必定不在长安,恐怕离这还远着呢! 果不其然,小七娘忙不迭诉苦道:可别提了,跟着钟大人一路到了他家乡。这地方可偏了,离长安城总有八百多里路,可怜我一介弱质女流 打住! 灵然忍不住呲牙。你可不是什么弱质女流,娇滴滴的绣楼小姐!小七娘,你的本事呢?可别告诉我,做了几天钟家小姐,连自个儿是只蝎子精这事儿都给忘了吧! 小七娘噎了一下。 绣儿? 那头隐约传来钟夫人呼唤声。荷包上的小七娘略有些慌张,神色动了动,忙忙地对灵然道:哎,小和尚我这灵力稀微,现下又伴着凡人,有许多话语,须说不得!咱就问一件事儿,小和尚你得空回我就行! 灵然抬眉。 反正荷包上的灵气得省着用!小和尚你务必算准了再告诉我! 什么事儿啊,值得你这样费心唠叨! 别提了,不就不就那事儿嘛!小七娘反倒扭捏起来。 啥事儿啊?灵然一脸懵逼。 就是,你这不是走了吗,小七娘是又开始扭捏。 灵然脑海内都可以浮现出小七娘现在的样子!她此刻必定坐在绣楼内,手里搅着一块帕子,那帕子叫她搅的跟扭麻花似的,都快拧出水来了。 到底啥事儿,我可不懂你们这些女人家的心思! 小七娘迟迟艾艾,身后钟夫人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她扭了次头,这才忙忙地对灵然道:就是你一去不回,钟府眼下又商量着,要不重新招婿。我这心里头想着吧,咱从来也没嫁过人,做精怪时却也没害过人,小和尚你给算算,我到底能在红尘里寻段姻缘不? 灵然挑眉。 算准了再告诉我啊! 不是,这灵然张口刚要驳回去,背后钟夫人的声音已经清楚地透过荷包传来。 绣儿啊,可想明白了没?王婆又来了,这回说的人家好!据说那位小郎君长得可俊,也不比那个姓苏的差什么 灵然啼笑皆非,再去看时,那头小七娘的影子已经从荷包上彻底消失了。 灵然放下书,随手解开结界,走到大缸旁,敲了敲缸。 嗡嗡嗡! 缸体发出回响声。 灵然探头朝内看了一眼,笑道,一个小精怪,也想着在红尘招个女婿!大郎,你说这事儿可行不可行? 黑蛇懒懒地从缸底抬起头,游到缸边,头搁在缸沿上,看了灵然一眼。那神色依然倦怠的很。 许是早春,蛇的冬眠期刚过不久,大郎也就这一两天有苏醒的迹象,却仍然没什么话。 灵然逗他半晌,见黑蛇始终懒懒的,一声不吭,也就失去了兴致。回头就给荷包内的小七娘捎信道爱嫁就嫁,爱谁谁!天要下雨,小七娘要嫁人,他和尚管不了。 那头小七娘得了他这话音,倒是扭捏了半晌,还带了些哀怨。回他道:可别说呢,小和尚你可是我这修行三百多年来,见过最俊的一个和尚! 把后头那和尚俩字去掉! 灵然忍不住双目放空,笑道:就说是最俊的就行了!嘿嘿!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道:我长得帅,我懂! 小七娘目瞪口呆。 还没等小七娘想出回他的话,灵然啪一下就收了法力,将荷包扔回杂物堆里,从此再也没动过。 这事儿于他而言,也就算了了。 直到隔了一个多月,灵然陡然间想起,倒是忘了给小七娘传讯说,柳树精与老松他们两个还在不羡山修行,嘱她空了,去不羡山找他们看桃花。但是回头再一琢磨,柳树精当日里数次欲言又止,神色颇为彷徨。 他猜着,柳树精恐怕对小七娘有几分那个意思。 眼下小七娘抛了精怪身份,躲在红尘内安心做起大家小姐,准备择婿另嫁。这事儿还是不要让柳树精知道好了! 若是知道,恐怕又添一段伤心事,花前月下,唏嘘流泪,若是乱了道心误了修行,反倒不美。反正天底下这事儿吧,都是个圆。若是有缘分,兜兜转转,最终总能再碰面。若是没缘份,强拉了也走不到头。 灵然自认为想的明白通透,呲了呲牙,也就丢开手了。 * 贞观四年秋,李世民带灵然去打猎的时候,在围猎场上郑重地又把去攻打凉州一事提了出来。并且再次问灵然,是否仍有兴致去凉州长驻? 灵然谨慎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道,圣主若是有意,贫僧无所不从! 李世民当时用手指着他鼻尖,带笑摇了摇头,最后不知为何反倒转为一声叹息,走出大帐去了。 李世民翻身上马的时候,一身戎装猎猎,身后背着一张弓。双腿一夹马腹,走了! 一阵风驰电掣,卷起烟尘滚滚。 灵然站在帐外,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不知为何,在李世民身后那诸多皇子中,灵然将目光停留在李治身上的时间格外久。 李治在马背上似有所觉,忽然回过头来,灵然却已经不见了。只余下帐帘微动。 三弟,你看什么呢?李承乾突然怪叫了一声,冲李治扬起马鞭。 李治略往后避了避,垂眸道:没看什么。 李泰叫人用软轿抬着,冷眼看两人一问一答,原本清俊的眉眼早已发福走样,眼神凶狠而又冷酷,如同一只在山间巡猎的野狼。 天高云淡,风中充斥着收割与鲜血的味道。 * 贞观五年夏,据户部统计上来的数字,大唐人口已经达百余万口。这个数字在一个战后不久的新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鼎盛。 李世民当日大喜,在金殿上就笑谓文武百官道,朕自登基以来,无时无刻不忧虑。前朝战事频繁,人口凋敝,百姓间多有十户九空。眼下可算是将这日子安定下来了! 这话说的,像是一个多年没有米下锅的巧妇,眼下终于过上了富足的日子。 灵然微阖上眼皮,坐在金殿上淡淡的笑了一下。 又过得一个多月,陆续从各地传来喜报,说是五谷丰登,又因之前平定了东突厥,各方蛮夷都受到震慑,纷纷派使臣来大唐俯首称臣。李世民被推举为天可汗,自此,各族在可汗之上,又有了位至高无上的天可汗。 外夷安定,李世民便正式动土修葺洛阳宫。妇人高髻薄衣招摇过市,长安东西两市人烟稠密。去西市打酒时,不仅能见着劝酒的胡姬,更有来自中西亚的波斯地毯琉璃银瓶。 历史上灵然所熟知的那个贞观盛世终于正式到来。 * 贞观八年冬,李世民诏令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出征凉州平定吐谷浑部族。灵然此次奉命出行,与李靖及侯君集等共计五位行军总管一道,遥遥地离了长安城。 离开长安城那日,灵然一身白衣轻裘,坐在马背上回望。初冬时节,空气中总像有蒙蒙雾气,长安城笼罩在袅淡烟色中,宛如一头巨兽。 多年夙愿成真,灵然竟恍然有种不可置信的荒谬感。 一隔经年,黑蛇身量也比从前大了不止一圈。手指是盘不上了,便时不时地绕在灵然手肘处。 之前倒也有人问过。比如说魏征,这位直脾气谏臣就曾不止一次地道,国师大人酷好养蛇,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进出金殿带着它,去百官家喝酒也带着它,望着不雅。 灵然当时曾笑回道,贫僧命贱,之前数次蒙难,都是这条蛇救的我。他于小僧可不是灵宠,是救命恩人。 魏征一惊,随后倒是没再提过这话茬。 这段对话,不知为何随后就传遍了长安城。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当今国师大人有一条蛇,据闻是其救命恩人。市井坊间,因此编出无数个版本,话本子传的沸沸扬扬。 有说这条黑蛇是来报恩的,国师大人心善,为了替黑蛇掩饰,反倒说成是自己受他的恩。这版本灵然曾亲耳听到过,当时略点了点头,觉着还算靠谱。 谁知后头不知为何又传出一些新奇的话本子,说这条蛇原本是个绝世美人,国师大人瞧上了这蛇的美色,名为灵宠,实则晚间夜夜同榻而眠,说不尽的旖旎风流!灵然听到,顿时勃然大怒,生平第一次滥用了李世民给他的职权,命羽林军冲到传这话本的青楼坊间,将话本夺来撕毁,并且很是恐吓了几个头牌小倌以及说书的先生。 经灵然这么一闹,这个版本倒是消停了。但是直到贞观八年,灵然离开长安城,在去往凉州的路上,某夜歇宿在野外,军士们埋锅造饭,篝火炊烟袅袅中灵然听见几个兵士正坐在那里磕闲牙。 瞅见咱国师手上盘的那条蛇没?嚯!好家伙,足有小儿手臂粗细!这可真是咱国师,一般人哪有那样大的胆子,谁知道有毒没毒! 就是,那蛇瞅着可凶相。 灵然袖着手,飘然从他们身后经过,听到说起黑蛇,耳朵动了动。大郎同志此刻却不在他手臂上。 许是这几年将养的好,每年冬天黑蛇都会进入漫长的休眠期,然后来年春又会与灵然一道研习法术,共修识海。这几年青柳大郎经常能化作人形,坊间所传夜夜同榻而眠,倒也不全是虚妄。至少一年当中有春夏秋三季,青柳大郎当真是化作人形,两人同榻而眠。虽没有发生什么故事,也谈不上旖旎,更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其中种种亲密状,不可尽与外人道。 今晚灵然又是只身一人,忍不住脚步放慢了些,想听听这军中对大郎同志到底是怎样的评价。再则,又是什么样的闲话,竟能传入李靖军中! 他心念一动,耳内就听到先前挑起话题的那军士接下去说道:要我说,那蛇八成是个妖精!看着特有灵性,而且见着咱们从来都是爱答不理,只有见到国师时才会动一动。 什么妖精,估计就是懒吧! 一人当场泼冷水,随后几个兵士皆轰然大笑。 灵然咂了下舌,摇头晃脑,估量着这些人也说不出啥段子,转身准备走。 别说,我还真觉得那蛇凶! 一个兵士突然压低嗓子对同伴们道:就昨儿个,我在练兵场去取东西的时候,你们猜我见着了什么? 见着什么? 哄笑声里几个兵士满心不以为然,转过身重新去吹火。 那压低嗓子正准备说个惊天大秘密的兵士,许是觉得受到冷落,有些不高兴,嗓子略提高了些。我瞧见那蛇! 那蛇在咱练兵场? 几个兵士皆是不敢置信。 那地方可是设在将军的大帐!咱们平常没事儿都不敢进去,那蛇怎敢溜进去? 怪就怪在这儿呀! 那兵士见终于引起众人注意,得意洋洋,忍不住卖了个关子。关键是,你们猜猜,我进去时那条蛇在做啥? 做啥? 哎呀,那蛇居然跟咱人一样!一把把剑看过去,时不时还用蛇尾敲一下。那些剑见了它,都嗡嗡作响!可把我给吓的! 咱将军那儿挂了足有几十把剑呢! 就是啊!当时那些剑一起从鞘中挣脱出来,吓得我连忙跑了! 哈哈哈!老郭,你这故事编的好!可比之前说的那妖精报恩的动听多了! 几个兵士都忍不住拍掌大笑。 灵然顿住脚步,忍不住深深回望了一眼。漫山遍野的大唐将士,人人皆是年轻力盛,因这些年唐军所到处,所向披靡,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必胜的笑容。 这种勇气与热情,是灵然许久不曾体会过的。确切说,前后三世,只有到如今他才能感受到这种活在红尘中的热气。 可是青柳大郎为何会独自去李靖的练兵场,他去那里做什么,去寻什么? 灵然想起在灭天界时,师尊灵拂子曾说他本体便是一把剑,当时青柳大郎因酷爱收集宝贝,才将他夺了去。难道大郎同志在这里又瞧上了新的宝贝? 灵然这么一琢磨,心里头突然不是滋味。 他脚下一转,径直入了李靖大帐内。帐篷揭开,李靖正站在沙盘前凝思,手中举着面小小的红旗,不知该往哪儿插。灵然走进来,他回头望过来,眉毛动了动。 这些年李靖东奔西走,老的厉害,鬓发已染微霜。 灵然朝他略点了个头,目光搜寻过去,见那条蛇果然在! 黑蛇就那样大咧咧的、恬不知耻地,瘫在几案上。看见灵然,高兴地嘶了一声。 哟!灵然挑眉笑。贫僧这蛇怎地跑到将军帐内来了?害的我好找! 黑蛇嘶嘶声不断,极为雀跃,眼巴巴地瞅着灵然。灵然却看也不看他,脚步铎铎,走到李靖面前,几乎是质问的口气。将军这大帐内,宝剑可真是多啊! 李靖手里举着枚小红旗,茫然地道,剑,就这一把!说着指了指腰间那把自身佩戴的剑。随即又皱眉道:算不得什么宝剑,只是战场上杀敌众多,若有敌情或是夜袭,这剑会自己发出嗡鸣声。有人说是杀气太重怎么,在国师眼里,难道它竟是个宝贝? 分卷(52) 在贫僧眼里它是不是宝贝不重要!在有些人眼里,说着灵然特地瞥了一眼黑蛇,冷冷地道,恐怕这剑宝贝的很!连家都不肯要了,就要这剑! 李靖怔怔然,似是听出灵然这段话意有所指,只是再没想到这条蛇身上去!只得干笑几声道,国师来的正好,帮我算算,此番去了凉州,先攻打哪处容易破? 贫僧只会祈祷风雨,祝我大唐风调雨顺。行军打仗的事儿,我可不擅长! 灵然一袖子撇的干净,冷冷地环视一圈,见李靖帐内布置十分整肃,除了行军打仗的物什外,便是一副铠甲几杆枪一把弓。没甚可瞧的! 他兴致一没,心里又憋着气,便不高兴再待了。只觉着果然逮着了青柳大郎这厮的秘密,心下越发不高兴起来。眉眼耷拉着,菱角唇微嘟,就连肩背都一瞬间溜下去。风从帐角吹进来,白衣簌簌,居然颇有些形销骨立的味道。 李靖后头再说些什么,他不是嗯、噢,就是冷冷地笑一下,也不吱声。 李靖不知这位国师大人又犯了什么脾气,想起朝中对这人的评价,说的只有八个字神鬼莫测,喜怒难明。 李靖心里越发有些发毛,不知道圣主此次派这位国师大人随行到底是怎么个想头,因此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国师大人,待某攻下凉州城后,按照圣主的意思,去留国师大人您自个儿定。国师大人届时可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 灵然琢磨了一下,原先他是打算借此机会与青柳大郎挣脱朝堂束缚,就在凉州城呆几年,然后寻个由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方小世界。但是眼下他正与青柳大郎憋着气,不高兴往下想了。 他淡淡地道,没甚打算!到时待将军大捷后,恐怕便留在凉州城苦哈哈地修工事了。 呵呵,以国师大人之才,怕不是指日便可修缮完毕,届时回朝还是风风光光,到时某在长安城的长亭外,恭迎国师大人回京! 话可别说那么早!灵然故意长叹一声,随即淡淡地道:今儿个也没什么事儿,贫僧就是顺路经过,来看看将军,你忙哈! 说着潦草地拱了拱手,转身就往帐外走。 黑蛇见他抬脚走了,连忙跟上。一路跟着灵然脚后跟游了出去。 你别跟着我!自去寻你的宝贝去! 灵然一走出大帐,就用脚踢了一下黑蛇,回头怒道:别指望着我什么事儿都能原谅你! 黑蛇茫然抬起头,眼下这对眼睛比芝麻粒大了些,约有黄豆大小,炯炯地盯着灵然。 灵然见他不答,愈发生气,一股风似的朝前走了。 黑蛇游到账外,只听咔哒一声,灵然竟然将帐子给封死了。竟然布下了结界! 此刻月牙刚露,天色尚未全黑,黑蛇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野外暮色,又嘶嘶几声。 灵然再不搭理他。 黑蛇只得委委屈屈地游到帐篷钉桩处,用蛇尾卷住帐钉,将桩子连根拔起,从地底下那条细缝钻入帐内。 灵然正半躺在榻上独自生闷气,听见响动,忙低头往地下看了一眼。就见地面上钻出一个脑袋,顶着一身泥土,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正是变身黑蛇的青柳大郎。 灵然立即愤愤地一脚踩上去,芒鞋踏在黑蛇脑袋上,一脚将黑蛇踹了个仰倒。 一边去!烦着呢! 宝贝儿你烦啥? 黑蛇好不容易钻入大帐,想着反正灵然已经施加结界,便大摇大摆的在地上翻滚几下。一阵青烟过后,再起身时已是一身红衣的青柳大郎。 面白如玉,五官冷峻。若是不去看脸上叫灵然踩出的几点灰印子以及鬓角的泥土屑,倒还算得上一表人才!瞧着气质十分高冷,只是眼下青柳大郎可怜巴巴地凑在灵然面前,神色异常委屈地道,宝贝儿,你到底烦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谁欺负你? 谁敢欺负我?灵然指着自家鼻尖,冷笑连连。这世上谁敢欺负我! 青柳大郎越加茫然,看着灵然,怔怔的。暗金色竖瞳内光华流转,再仔细看,倒像是很快就要聚集起泪珠似的。 灵然最见不得这厮装可怜! 他忍不住愤愤地道,谁敢欺负我?也就你这个不省心的怂货! 青柳大郎越加不知所措,道:吾? 吾如何敢欺负你?! 青柳大郎几乎是俯身凑到灵然脸面前,忙忙地剖白道:吾这些日子来小心谨慎,除了在帐内与你说说话,什么都不敢做,哪里都不敢行!怎地就欺负着你了? 你不敢去?听听,说得像是我管你多狠似的! 灵然气的咬牙。委屈着呢是吧,大郎同志! 不敢委屈! 青柳大郎先是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看灵然气的麦芽色皮肤下泛起桃花色,脖子上青筋都蹦出来了,知晓自家又说错话了,连忙又认怂。反正宝贝儿你说!若是吾做错了什么,你只管说,吾都认! 可怜巴巴的。 难为他那么高一个人,躬身站在那里,头低的几乎要埋到胸前。 灵然望着这人模样,心里头一口气上不来,咽不下,只气得光脑门上快要冒青烟。 你去李靖那到底做什么?!他几乎是咆哮地吼了出来。 青柳大郎吓的一哆嗦,脸上抖了抖,随即怂怂地道:没做什么,就是 他眼见着灵然又要发飙,忙解释道,就是宝贝儿,你不是要去凉州吗?我去瞅瞅这厮到底有几分能耐,是否军备齐全,能够早日攻下凉州。 你能瞧出什么?灵然冷笑。 吾从前在龙墟时,也曾习过行军打仗。虽龙墟所学与凡人有所不同,但是道理却是一样的。 青柳大郎认真地解释道:先是瞧了他的兵器库,剑内有血,兵士们士气高涨。吾便又去大帐内,这厮打仗确有几分能耐!攻下凉州城估计在几月之内便可行。 他说的有条有理,连带着将昨日去窥探过练兵场的事儿也一并交代了。 灵然的气下去了几分,缓了缓,又道:你有几分把握? 语气确实和缓多了。 青柳大郎一高兴,忙涎着脸凑近了对他道:宝贝儿,你放心!吾看人眼光极准!这厮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行军打仗却是把好手!待你我去了凉州城后,先在军中待几月。一旦攻下凉州,这厮必定回长安城领赏,到时咱们便可在那里安居乐业,驻扎下来! 还安居乐业?灵然忍不住又冷笑一声。你想在那儿呆多久? 不会很久,估计七八年吧! 青柳大郎见灵然语气松动,一屁股歪坐在榻上,小心地将手放在灵然膝盖。见没被抖落,神色立刻高兴起来。吾这几年灵气恢复得很快,估计再有个七八年,便能化作龙身。这次带宝贝离开时,一定准确无误到达下一个小世界! 还准确无误?就你那本事,就你那倒霉劲! 灵然没好气地呲牙。别到时候又给我扔哪旮旯做和尚去了! 灵然脑海里转了一圈,360行,三教九流,还实在想不出有哪行比做和尚更孤寡的!因此怨叹了口气,道:行吧,这事儿暂时就这么过了吧! 青柳大郎立刻喜滋滋的。 冷不丁一根小麦色手指戳中青柳大郎脑门。先说好!再让我做和尚,我就阉了你! 青柳大郎: * 因发了顿脾气,灵然有些倦怠,当夜洗洗就睡了。 一夜安稳过去。 又过得半月,大军行至凉州城外,战事果然如青柳大郎所言,唐军一路势如破竹,三月后便擒获贼首吐谷浑。 李靖兴高采烈地押送吐谷浑返回长安城。走前,还特地请灵然吃了场酒。大概是知道灵然不喜热闹,李靖特地将酒席设在临时开辟出来的私宅。 灵然慨然应诺,顺道将青柳大郎捎上了。 青柳大郎化作黑蛇模样,盘在他手臂。儿臂粗的黑蛇挂在灵然手肘,蛇头搁在他肩头。一人一蛇,黑白分明,格外有威势。 李靖给灵然斟满杯中酒,笑道,国师大人,今后这凉州城可就拜托你了! 客气了!灵然笑笑。将军攻前站,后头这些琐碎事儿就有小和尚我来接手。你只管放心哈! 说话时已酒过三巡,两人都微有些醉意,李靖因此话便比平常多说了些。见灵然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忍不住试探道:国师大人此次预计在凉州待多久? 待多久,灵然眼珠一转,龇牙笑道,这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哦,李靖似懂非懂,提壶又替灵然斟了一杯酒。 两人喝酒叙话,说起朝廷间的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醉意因此格外重了几分。 最后临行前,灵然忍不住拍了拍李靖的肩头,笑叹道:还是将军好福气!红拂女夜奔,千古佳话呀! 李靖一怔,随即脸色沉了几分。红拂之前原是隋朝某重臣的婢女,出身不好,虽说风尘中识英雄,在这隋唐年间也不是什么丢人事,但是眼下李靖早已位高权重,不太喜欢别人拿这个事儿当话题。 但对方是灵然,他只得按捺下脾气,笑了笑,没吱声。 在回去的路上,青柳大郎便忍不住朝灵然道:宝贝儿,你很羡慕他? 我羡慕他什么?灵然没好气地道。也就这么一说! 青柳大郎将信将疑。 *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凉州城内已是百废待兴。灵然上书李世民,说要在这处开马市,须解除昔日禁令。他说的鞭辟入里,道这座城地处边陲,是个要塞,开市后可增补大唐国库税银。 不久朝廷的诏令下来,凉州城正式开了马市,来往商户经由凉州城通往西域,一时间人烟稠密,十分繁华。 灵然在当地因此也博了个好名头。 之后又过了三四年,灵然琢磨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便与青柳大郎商量。特地算了个良辰吉日,装病。 他这一病,便是沉疴。 不过一个多月,李世民便接到凉州报来的丧讯。说是国师大人不幸染上重疾,药石罔治,已是故去了。李世民盯着那张奏报沉默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站起身,狠命地将奏章扔回案台。 硿咙一声,碧玉笔洗滚落,几案一片狼藉。 * 又过了两年,大漠边陲。 灵然一身白衣,用纱布裹着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摇头晃脑地骑在骆驼背上与青柳大郎道:大郎,此去碎叶城,可否就离开了? 青柳大郎牵着骆驼,在前头慢慢地走,一身红衣在日头照耀下格外刺眼,火一般热烈。听到灵然这话,他忍不住回头眯眼笑道:宝贝儿,你不是一向想去碎叶城,看看那个叫李白的家伙吗? 灵然也笑。是啊,我倒是想等!可是算算时节,眼下估计他还没出生吧? 青柳大郎先前很是吃过李白这个名字的醋,但是被灵然逼着读了几年书,知晓灵然原先在21世纪的事情,又算明眼下李白尚未出生,早就将这页揭过去了。 如今听灵然话语里满是怅然,反倒笑着安慰道:反正去碎叶城后也得再等两年,说不定那时就出生了呢?到时候咱们去看他。 灵然一想到居然能够逗逗襁褓内的李白,不知为何就觉得这事儿特别可喜可乐!他坐在骆驼背上,嘿嘿而笑。青柳大郎也望着他微笑。 两人一白袍一红衣,在沙漠上遥遥而行,颇似一幅上古画卷。 * 又过得两年,碎叶城内某个土堡中。 大郎!你快来瞅瞅,这家伙是不是李白? 青柳大郎闻声从后厨揭开帘子进来,手中还端着一锅烙饼。见灵然问他,放下锅,冲到灵然身边。 灵然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拿手指头戳婴儿肥嫩的酒窝。 青柳大郎忍不住惊道:宝贝你,你这是从哪儿偷来的? 怎么就成偷来的!灵然皱眉,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前些日子,有人请我出诊吗? 灵然在碎叶城安身立命后,隐去国师身份,重新蓄起了头发。虽说不能像古代男子那样梳起发髻,但好歹也勉强留到肩头,此处汉胡混杂,这种样式倒也不算特别稀奇。他便正式挂起了行医的名头,希望多攒几分功德分,能够助大郎早日离开此方小世界。 去出诊那家,刚巧就是位姓李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打听来的,非得说我擅儿科和妇科 灵然觉得后头这话说出来都有些耻,因此忙打住,对青柳大郎皱眉笑道,反正我去那儿呢,就给他家夫人接了个生。生下来这小孩儿也十分奇怪,见着谁都哭,偏得我抱着才行!他家没奈何,只得让我抱回来养两天。 怎地就让你抱回来了?青柳大郎不解道。 这不是怕你一人在家,闷得慌!又怕你着急寻过去,多生事端!灵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不,我赶着回来,就把这小的也给领回来了。 青柳大郎凝神细瞧抱在灵然怀里的婴儿,心中暗自推算。半晌,望向灵然,眼露笑意。宝贝儿你可真是神奇! 怎么,我猜着了? 灵然一听青柳大郎这语气,立刻喜笑颜开,笑得心花儿朵朵都盛开了。 青柳大郎痴痴地望着他,也嘿嘿傻乐。 一室暖春。 * 又过得两年,青柳大郎再次携灵然离开这方小世界。 他们离开那天,天降暴雨,天空中黑云密布,雷鸣声轰轰。暴雨在天地间拉开了雪白帘幕,从半空中看去,竟像是千万条瀑布同时冲向人间。 大郎,我说你下次出场,能不能不要这么酷炫? 灵然再次被青柳大郎用一条红绸系在下颌,手脚抱住青柳大郎的脖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青柳大郎已经变作龙身,一开口,先是长而尖锐的一声龙吟,震的灵然五官都在晃动。随后灵然与青柳大郎奋力冲向云霄最高处。 直到两人冲破苍穹,进入漫天旋转的星辰大海时,青柳大郎才回应他道:下次吾注意一点。 行吧,就你那怂样!灵然嗤笑。 一人一龙穿过茫茫星海,穿行于无数颗不断流转的星辰,不断有超新星在他们身侧炸开。每当这时候,青柳大郎便游动身体,小心避开星球爆炸后的尘埃。 星辰爆炸后,光芒炫目之极。灵然痴痴地扭头回望。青柳大郎冗长的身子,在这浩瀚天际一眼望不到头。 这家伙到底有多大? 灵然忍不住咂舌,随后眼前一黑,咣当一声,再次降临下一个小世界。 分卷(53) 作者有话要说: 冗长的大唐卷结束,下章是现代文。走折子戏剧场。第二季番外在全书大结局后放。mua~ 第88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 轰一声,无数块碎石在他眼前炸开。 灵然摸了摸脑袋,居然摸到了一头刺手的黑发,他震惊地抬起眼,这才想起他与青柳大郎二人已穿过星辰大海来到下一个小世界。 所以眼下是在哪里? 他艰难地双手撑地爬起身。站起来,才发现这手脚都变小了,再看自个儿身上破破烂烂。穿的是破衣烂衫,却是上衫下裤,加上这短发,估摸着大概是来到现代世界了。 现代世界好啊,再也不用咬文嚼字地说话了! 他忍不住摩拳擦掌,心内一阵兴奋。可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就听得又一阵尖锐的警报铃声,随后又是铺天盖地的嗡鸣。不是龙吟,听着倒像武器出膛的声音。 他连忙抬起头,天空中密布黑点。数不清的轰炸机呼啸而过,旁边是被炸烂的泥石碎瓦。再看身边满是血迹,有几具炸断的尸体掉落在坑里。断手断脚,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疑似内脏的东西。 刚才他拿手按在地上,掌心内尽是斑驳血迹。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啊! 他吓得一个激灵,失口叫了一声,赶紧站起来回身就往外跑。身后炸弹不时落下。硿咙,碎石砸下,随后又是轰一声巨响,巷子里土墙成片瓦解,耳边传来嘈杂的惨呼声。 他拼命往城外奔,像一条游鱼般,过街串巷,也不知奔到何处。边跑路边气.喘.吁吁地到处喊大郎!大郎同志,你在哪儿?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四面八方汹涌的人潮。人潮就像是被炸开了的蚁巢,横冲直撞,不时有人拎着碎花包袱撞到他身上,然后再匆匆跑过去。 人来人往。人潮汹涌。 可是,再看不见倒霉的那条龙。 坏了,穿是穿过来了,但他却把青柳大郎给弄丢了!虽说这条龙倒霉,特别倒霉!但在混了两个小世界后,灵然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他的存在。现在他手上没蛇,身后也没有那个一身红衣的男人,莫名有点慌。 他慌慌张张地奔向人群相反处。人堆往哪儿逃,轰炸机就跟到哪儿去,他还不如躲个僻静的角落,说不定目标太小,上头看不见!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脚下也是这样执行的。立即开启极限狂奔模式,直到最后再也跑不动了,双腿一软,几乎是趴跪在地上。 再抬头看这里,却是更加荒凉了,完全不认得。 不知道到了何处,这里是哪一年,又会发生什么! 大郎你这家伙! 灵然捶胸咆哮,声音尖锐而又清厉,直破云霄。 大郎大郎同志他脸黑啊!就知道一次都指望不上这条龙! 灵然吼完了,累的气.喘.咻咻,瘫坐在地上,后背一片冰凉。 小家伙,你也是从城里跑出来的? 旁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嗓子里像是含了口浓痰,这口浓痰在每个音节里滚动。 灵然本能地泛起一阵恶心。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旁边居然坐着一大堆人。因为都是穿着破衣烂衫,颜色暗沉,这天气又总像是个阴天,先前他居然没发现! 他连忙双手撑地,一骨碌跳起身。脑门后头呼呼风响。 他慢吞吞地转过头,一支红缨.枪.枪.尖正对着他。目光溜上去,没有金属的冷锈味,反倒像是镴枪头。 再沿着这枪.杆子往上,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执.枪.对着他,见他转过来,拿枪.尖挑了挑他下巴。班主和你说话呢! 那人说话时,眼神一飞。灵然顺着看过去,干笑两声。是啊,从城里头出来的,你们也是? 哎,我们不是!我们就是来讨生活的! 被称为班主的那人长长叹了口气,半靠着坐在土墙根子底下,裤管下面一片血迹。每说一句话,嗓子里头都像是有口浓痰在滚动。 灵然强忍住恶心,从那位班主右脸颊上长毛的黑痣挪下去,目光一路往下,才发现这人扶着膝盖,两条腿怕是废了,也不知能活多久。他倒抽一口冷气,转目四顾,这一大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还挑着大堆的箱笼。最诡异的是,有副扁担上还挂着一对铜锣! 你们这是逃难?怎地还带着家伙呢! 咳,这是咱们戏班子吃饭的家伙!班主喘了口气,咳嗽几声,磕了磕腰间的烟袋锅子。小孩儿,我瞧你生的清秀,又有一把好嗓子。眼下城里叫大兵炸了,反正大家都没有去处,不如你跟我们走,以后登台唱戏吧? 跟他们走,然后去唱戏?灵然一阵惊悚。 这个吧,我其实唱歌走调 没事儿,现在你还小,调.教个几年 班主眼珠子一动,忙改口道,只要有老师傅带,练两年嗓子,十二三岁就能登台了! 听这口气,他现在特别小。小到被人连哄带骗就能拐走似的! 灵然刚才没空打量自己,现在赶紧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暗戳戳比划了一下自己与旁人的身高差。坏了!这下倒好,穿成一个七八岁小孩儿了。没着没落,又没人管,在这地方举目无亲。 这帮人眼下是好言相劝,若是他不肯,用强的,他逃都逃不掉! 灵然念头一动,下意识脚步就往后缩。 果然,那些人见他神色慌乱,不像有靠山的,又打量他身上穿的,比他们戏班子还不如!顿时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走过来,将灵然围在中间。 先前那个拿着杆红缨.枪.指着他的人,更是一马当先,朝灵然冷笑了几声。班主既然开口留你,那是赏识你!你既没去处,就跟咱们一起走吧! 说的话倒是好听,只是那人提着杆红缨.枪,左边那青年手上提着鞭子,右边那位手上拿着刀。 灵然一怂,没敢再吱声。 那班主半靠在土墙下,身.下.血污狼藉,脸上却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顿了顿,看着一脸认命的灵然道:你可还记得本家姓什么? 我姓苏!灵然呲牙。 哦,苏那你以后登台挑大梁时,人人都得唤你一声小苏老板了。哈哈! 这事儿居然就这么定了! 灵然一脸懵逼,就这样被领走了。 * 在跟着这伙人走街串巷的路上,他不止一次试图与青柳大郎取得联系。可是说来奇怪,分明此前在灭天界第一次穿行时,青柳大郎就已与他建立了死生同命契,两人共享识海,甚至能够心灵感应,但是眼下到了这第三个小世界,无论他怎样呼唤,都得不到对方回应。就连法力都像是被封印了一般,半点使不出来。 可怜灵然不得不抛弃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国师人设,又重新换回在剑阁时的名字。他怕今后青柳大郎找不着他,便与戏班子扯了个谎,说在家排行老三,因家中前两个都没养活,父母怕养不大,特地取了个乳名,叫十三。 苏十三!去后头给章老板跑个场! 来咯! 苏十三颠颠地从后台转出来,脸上画着油墨,身上穿着可笑的戏服,跑到台上,假装高高兴兴地翻了几个筋斗。 * 三年后,沿海商埠,白家公馆内。 穿马褂挂怀表的白管家匆匆穿过走廊,皱着眉头,敲了敲书房门。 进来! 门内书香雅致,白铜镂花炉内燃着支线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宽大的书桌前提笔写字,听见来人脚步声,头也不抬道,可找着了? 回大少,这冀城虽说不大,但是前几年从乡下逃来的难民太多,来来去去,又赶上几次轰炸 捡重点! 那少年抬起头,一张脸面白如玉,浓眉高鼻。正是青柳大郎! 回大少,没找着! 白总管摊手,眉目深皱。话说大少,这小孩儿到底与您什么交情?咱们白家在冀城之前生意可没铺这么开,手也没伸得那么长! 青柳大郎冷笑一声道,这两年父亲的生意蒸蒸日上,如今站在这新葺的白公馆,你跟我说,以你的本事找不着一个小孩儿? 他说着放下毛笔,从书桌抽屉里抖出一张画像。瞅瞅,这人长相我都给你画出来了!你居然找不到? 画卷上依然是苏十三在剑阁时的模样。生的堪称绝色!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即便在生气时也像是含着三分笑意,菱角唇微嘟,看起来可爱极了。 咳咳! 白总管将手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大少,您画的这人,在这世上真能找着吗? 什么意思?青柳大郎蹙眉。 就您画的这模样哈,白总管顺手接过画像,摇头晃脑点评道:咱不说国色天香,国色天香是形容姑娘家的词儿,可这个小孩儿 白总管顿了顿,像是在寻找词汇。 就这小模样儿,就这笑起来像酿的蜜似的甜!在这世上,倘若真有人长成这样,恐怕说到这里白总管突然停下,若有所思。 你想到什么了?青柳大郎忙上前一步问道。 反正这全国上下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少爷,肯定是不会长成这样!倘若是下人,估计也叫人抖落出来了!倒是有个地方,咱从没往那里想过 哪里? 戏院啊!白总管拍手笑道,这长相,倘若登台那必定是台柱子呀! 戏院? 青柳大郎怪异地将声调提了一个八度。那是什么地方? 咱老爷管得严,大少您可能不知道,这梨园里头吧,常有男孩儿去唱花旦的,特别是闺门旦。哎哟,那一个个长得 白总管眼神往下溜,道,恐怕与您这画上的,还真差不离! 带我去! 青柳大郎一把攥住白总管手腕,几乎逼到他鼻尖底下,急促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苏十三又恢复苏十三了,青柳大郎如今是白大少。锵锵锵,锣鼓喧天,好戏开场咯! 第89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 青柳大郎与白总管匆匆冲到冀城的几家戏院。大悦明生两家最出名的剧院都说没见过画上这人,要是见了这样一位台柱子,肯定早派人通知白公馆了。 青柳大郎脸色越发冰冷,转身就指派店里帮工们四处搜寻,这次连酒楼茶馆都不许放过! 大少,您克制点!也许是我猜错了呢? 白总管见他气势不对,反倒后悔不该把少爷往这条路上指。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管教极严。现在动静闹这么大,月底老爷来冀城查账时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 错了?青柳大郎冷冽地道:宁可信其有! 这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他过得寝食难安。无数次在梦里见到苏十三对他呲牙笑,笑的明媚如春风。然后醒来就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痛。 失去了看守千年的宝贝,法力被封,再找不到破局路,他怕是要疯! 给我一处处地找!青柳大郎掸了掸西装袖口,皮鞋锃亮,看了眼白总管。港口记得照旧查! 哦!白总管答的有气无力,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已经在盘算月底怎么交账了。 * 青柳大郎寻到的冀城最后一家去处,是在一个偏僻的茶楼。 因为白大少亲自到了,那掌柜的慌忙迎出来,毕恭毕敬地道:大少,您说的这小孩儿吧,前些日子我到见过一个,长着有三四分相似。 如今人在哪里? 青柳大郎说着就噔噔噔往楼上冲。 那掌柜的忙拽了下他袖子,见青柳大郎回头,赶紧缩回手,越发小心地赔着笑道:小的当时也不知道是大少您要找的人!那是个野戏班子,在这儿唱了三天戏,没人看,前儿个就收拾东西走了。 不在这儿?青柳大郎一脚还踩在楼梯上,皱眉不悦道:有没有说去哪里? 哎呀大少啊!您有所不知,那掌柜赔着小心道,他们这种跑江湖的,有饭吃就多待几天,生意不好就去寻下一个地方了。 难道已经离开冀城了? 这个真说不好。 掌柜的顿了顿,又道,不过临走前,倒是听那个班主说过,说是要去往京城走。那里人多,说不定会久住。 青柳大郎拧紧浓眉。从冀城往京城走,若是靠两条腿走路,估计得走一个月。野戏班子也不知道舍不舍得花钱,给宝贝儿雇辆车? 那掌柜的察言观色,小心赔笑道,跑江湖嘛,肯定得吃苦头。何况您说的这人还是个小孩儿呢,也就这么高,掌柜的比量了一下,手掌放在自家眉毛那里。看着瘦的很,像是也就十来岁,还没登台呢! 没登台?青柳大郎眉毛快皱成麻花儿了。那他平常在做什么? 咳咳,大少啊!白总管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句嘴。像他们这种戏班子,这年纪的孩子一般就养着跑跑龙套,正式登台怎么着也得十三四岁。 白总管说的是!那掌柜的忙补充道:他在我这儿歇脚,几次出来见人都是开锣后翻几个筋斗。 青柳大郎越听越慌。想,宝贝儿如此娇气的一个人,眼下叫他弄丢后居然沦落至此!翻筋斗,跟着野戏班子讨生活!或许还得靠两条腿走路去京城!就宝贝儿这小模样儿 他脑海中浮现出苏十三从前与他在大唐时的情景。那会儿,苏十三无论去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不是骑马就是骑骆驼,一袭白衣飘然若仙。 况且,上一世在大唐,苏十三唯一甩腿走过的路,也就是从长安城走到东安寺。那也就七八里路! 这下可坏了,宝贝儿若是跟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吭哧吭哧从冀城甩腿走到京城,那还不得把他给恨个半死! 这下可如何兜的回来?! 青柳大郎脸色惨白,心里慌的一批。在外人眼里,他整个人冷得就像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冰块儿,噌噌冒着寒气。 大少,大少? 白总管小心地碰了一下他穿着西装的手肘。您看这事儿? 追! 青柳大郎果断回身,手一挥。本少爷要去京城! 分卷(54) 哎哟,白总管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也就是个影儿,万一追过去捞不着人可怎么办? 你怕?青柳大郎回头冷冷地看了白总管一眼。 哎哟大少您这话说的,我怕什么,还不是怕回头老爷知道了 父亲那头,我自会与他说。 青柳大郎说完,匆匆地走出酒楼。一身烟灰色三件套西装,腰杆笔直,身量极高,走的火烧了屁股般。 * 一出酒楼,早有辆黑色老爷车停在路旁。白公馆的佣人替他打开车门。大少! 青柳大郎坐进车,眉毛深皱。阿四,去京城! 啊? 开车的阿四忙回过头,帽檐下的两道八字眉高高挑起,瞪大双眼惊道:大少,您说去哪儿? 青柳大郎没答话,只看着阿四冷笑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啊!知道了! 阿四吓的立刻回头,发动汽车,一个屁都没敢放。 白总管刚悠哉悠哉走到车旁,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见汽车在他面前嗤一下溜远了,甩起突突的灰尘。把个白总管惊得目瞪口呆,伸手抹了把脸。咳,这叫啥事儿! * 那头苏十三可不知道青柳大郎正在寻他。他正吭哧吭哧地背着个巨大的碎花包袱,转头与戏班几个小孩儿说话。我说,咱们这是又往哪儿去? 谁知道! 旁边一个瘦高小孩儿,嘴里嚼着草根,没好气地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刚来的,谁知道班主要往哪里去! 苏十三被冲了一鼻子灰,只得摸了摸鼻尖,不吱声。 自打三年前,他在冀城外叫一个脸上长痣断了两条腿的班主给威逼利诱拐走之后,这三年过得那叫一个惨。 就是一个大写的惨! 他在那家野戏班子里头只混了半年,班主就叫下头几个武生给赶跑了。之前拿红缨.枪对着他的武生造.反成功,挑大梁做了班主。那人却不喜欢原班主那套,懒得将苏十三这种小屁孩儿从头养起,索性转手就将他卖给了另一个过路的戏班子。 可怜苏十三嘛也没学会,只因长得好,那新班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回头就给了那红缨.枪青年几块银元,将苏十三领走了。到了新戏班子后,苏十三只给一位章老板跑跑龙套,还算轻松。 再后来,章老板叫人看上了,给收到后院里去了。戏班子得了一笔大钱,新班主无心跑江湖,挥挥手,就让他们各自散伙。各寻各家,各找各妈。 苏十三当时也想跑路,可惜他实在是长得太好啊! 新班主放了所有人,独独将苏十三领到一个唱男旦的名角儿面前,给人敬了杯茶,送了四样礼。这小孩儿,花老板您瞅瞅,今后能吃咱祖师爷赏的这行饭不? 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怎这俊呢! 花老板放下茶盏,翘起兰花指,一双桃花眼上下飘了苏十三几眼。然后两指轻轻夹起苏十三脸颊上的嫩肉,笑道:乖,唱一句给我听听。 不会唱!苏十三板着脸硬邦邦地道。 哟!脾气还挺倔! 花老板笑嘻嘻地转头对班主道:这小模样,这音色,他若没饭吃,那叫咱们这些人可怎么活!这徒弟,今儿个我可是收下了。 苏十三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花老板。 花老板笑眯眯地跷着二郎腿,又随手端起茶盏,仔细地将茶杯盖揭开一条细缝儿,低头吹浮在上头的茶末。 还不快喊师父! 班主带笑骂道:你这孩子!知道我为什么不放你走吗?如今这世道,你无父无母,又没个手艺傍身,放你出去没几天,水沟里就得多一具尸首!快,给花老板磕头!别跟头犟驴似的,不识好人心! 就这样,苏十三满心不情愿地、倒霉催地,又被花老板收为亲传弟子。 简直跟前世在大唐他与一众精怪辩经时说的一样,命运随陀螺转,半点不由人。 * 他跟了花老板后,每天三四点起来吊嗓子。两年下来,一开嗓,满座皆惊。 花老板这人,卸了妆面后也就中上姿色,但一折《贵妃醉酒》场场爆满。用花老板教苏十三的话说,做人呢,不仅外场上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而且做他们这行的啊,一旦登了台,就得眼睛里头藏钩子。 苏十三一脸不屑。 花老板又道,别觉着丢人!让你眼睛里头藏钩子,不是让你去勾人,是教你去钩钱! 可是花老板这样一个剔透玲珑的人,到后来却像鬼迷心窍般,独独在一个人身上拧了性子。南墙都撞塌了,撞的头破血流,花老板都不肯回头。 花老板爱上了一个人。 这人据说是一户有钱人家的少爷,生得眉眼含笑,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每次来寻花老板,花老板就跟丢了魂似的,多年唱戏赚的私房钱都贴补给他了。 花老板既没勾住人家的魂,也没钩住人家的钱。 苏十三曾不止一次劝过花老板,说这人恐怕就是个拆白党,只会吊膀子,没别的本事,让花老板当心。 可是花老板坠入情网,完全听不进劝。 那大少又爱抽鸦片,花老板贴了那人许多钱,后来不知怎的也染上了鸦片瘾,嗓子毁了,人也憔悴,许久接不着好戏,在各家戏班子里头腰杆子就挺不直了。 花老板落魄的时候,苏十三也没想过跑路,但是花老板撵他走。 有天下午,花老板将他唤到床边,鼓鼓地抽了口鸦片,青烟袅袅。 花老板脸色蜡黄,半歪着身子躺在榻上,看了一眼苏十三。十三啊,你跟着我这两年,倒也算得上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惜太小,不然我还真想 他说着笑起来,虽然容光不再,但是一双桃花眼在笑的时候依然有几分春水潋滟的味道。 苏十三心里难过,低头道:花老板,您将这鸦片戒了吧!以后咱寻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花老板笑着摇摇头,然后一手捧心,蹙眉道:我这心里头不服气。不服气,你懂吗? 苏十三张张嘴,没说话。 花老板瞧上的那人,就是个烂泥里的渣。用苏十三的话说,是怎么都洗不白的渣。 我知道你瞧不上他,我也瞧不上!但是我既然跟他掉到了烂泥里头,要我放了他,让他光鲜亮丽地走出去过人的日子,我不服! 花老板陡然拔高一个声调,惨笑道:要死,就得一起死! 您别这样想,苏十三耐下性子劝道:花老板,您今年也就二十七八岁,犯不着 二十七八,在这行里头已经是块老腊肉了! 花老板笑着摇摇头,打断了苏十三的话。你还小,别跟着我糟蹋日子!这里有些钱,他递给苏十三一串钥匙。这是我的养老钱,怕叫他摸走,我特地存在银楼里头了。你拿着钥匙,叫他们取了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 哎哟,跟我还犯什么倔呢!花老板笑了一声。你既然喊我师父,给我磕了三个头,又奉了一杯茶,我这心里头就拿你当儿子看!我这一辈子,无儿无女,也就这样了。我可以烂掉,但是不能拖着你一起死! 花老板开口闭口就是死字,苏十三觉得不祥,几次打断他的话。但那天的花老板就跟着了魔似的,只顾自说自话,硬逼着苏十三拿钥匙去宝豪银楼取钱。 苏十三拗不过他,捏着那串钥匙去宝豪银楼,取出来的除了五百块大洋,还有一对翡翠镯子。那对镯子成色特别好,一看就是老坑玉,糯种冰紫。苏十三当场脸色就变了。 宝豪银楼的人送他出门前,特地叮嘱道:这对镯子,花老板若是想留着,咱就不说了。若是想出手,记得回头来咱们银楼。估计开价得有一万大洋,保证能脱手。 苏十三胡乱应了一声,怀里揣着那只匣子,像是贴肉藏了块烫手山芋,烙的心疼。 他奔回花老板那里,谁知还没有到花老板住的地方,门前大片浓烟滚滚,围着许多人。 他张皇失措地往里头冲,却每次都叫人墙挡了回来。 小苏老板,这里头去不得了! 苏十三不听,拼了命地往里头钻。耳内闲言碎语缤纷,嘈杂的很。 听说没,咱这儿住的那个唱戏的 花老板! 对,之前傲的很!隔壁冀城的大悦明生,那两家可是老字号了吧?几次下帖子都请不着他!最风光的时候,被人包场子,整个印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去听他唱戏! 那场我知道,《贵妃醉酒》嘛!是给咱印城那位的姨太太庆生! 那都是从前啦,说是这一年落魄的很。这不,人一穷,就想不开,好端端的在自家院子里点火。戏子就是戏子!死了都是个祸害!呸! 苏十三心里一片拔凉,再抬起头,脸上已经挂满了泪。那天他就跟提线木偶似的,怀里藏着花老板的五百块钱和一对翡翠镯子,在众人散开后,半夜跳墙头进去,撕下门前贴的白色封条。 走进去一片断瓦残垣。脚下是烧得焦黑的木头,花老板的尸体早叫人抬走了。 据说花老板死之前,曾喝过一杯毒.酒。苏十三不知道花老板在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否还有知觉。若是还没断气,那火焰撩在身上,嗤啦嗤啦,活生生灼烧皮肉的痛苦苏十三想着都替他觉着疼。 那夜,苏十三一个人藏在老宅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最后拿手刨了个坑,把那匣子埋了。 他就跟前世在东安寺送走明溪老和尚一样,在废宅里又躲了七天。第八天,他被人扒拉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下巴尖尖,满脸黑灰。 哟!小苏老板,可算找着你了! 那人大约三四十岁,中等身材,微胖,说话和煦。小苏老板,花老板是上个月就捎信让我来这儿,将你带走。可恨我来迟了一步,花老板已经 那人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块素纹手帕,擦了擦眼角。 苏十三不言不语地望着他,随后转头,拿手遮住外头太过刺眼的阳光。 那人又对他道,你别怕!鄙人与花老板是十来年的交情,他就托这么一件事儿,鄙人必定不负所托! 那人一把拽住苏十三的手,擦过眼泪的手帕隔在两人手中间,黏哒哒的。苏十三挣了挣,没挣掉。 你别怕,鄙人绝对不会害你! 那人攥紧苏十三的手往外走。临走的时候,还花了三个铜板,雇了两辆黄包车。 可是黄包车停下来,苏十三抬起头,看到门前挂的却是洪公馆的门牌。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苏十三跳下车,愤愤然地骂道:要不是这姓洪的家伙,花老板也不会死! 洪少说了几回了,说是花老板不在了,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他心下不落忍。 那人依然笑眯眯的,不慌不忙地按响洪公馆门铃。 敢情这人转手又将他卖给渣少了!就姓洪的那个破德性,苏十三猜着大概是又没钱抽鸦片,想将他转手卖给别的戏班子。 他转身就跑。那人跟在后头追。 苏十三人小腿短,又几天没吃饭,奔了几百米就叫人追上了。那人双手死命按住他肩膀,他双脚乱蹬,张嘴去咬那人手腕。 那人却灵活地避开,随后一把将他按在怀里。 猎物到手,那人立刻就变脸了。冷笑一声,对苏十三道:老实点!要不是看你这小子还值几个钱,你以为洪少看得上你? 就这样,苏十三被推进了洪公馆内。 * 在那之前,苏十三以为他对人心黑暗早有了解。毕竟经过大唐平行小世界,魔头崔彧和神经病魏王李泰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那位洪少不仅看上他姿色,想将他转手卖钱,更是对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有某种不可说的兴趣。苏十三被关进洪公馆后,几次逃跑,都叫洪少打得遍体鳞伤。洪少打了他,又叫人寻上等伤药给他敷,务必不让留下疤。说是破了相,就不值钱了。 苏十三以为他忍些皮肉之苦,也就是了。可是后来 半个月后,苏十三叫人按住手脚,洪少用迷.香喷到他脸上,然后用手帕死死捂住他口鼻,硬是将他闷晕了过去。 洪少脱.衣上.床,刚掀开帐子,从苏十三身上突然蹿出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从洪少额头穿过,将其活生生钉死在地上。连句惨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苏十三醒来的时候,催.情.香仍在烧,一室昏暗。那位洪少爷大张着四肢躺在地上,额头破了个洞,全身上下一点血迹都没,人早就断气了。一双眼睛睁着,满是惊恐。 苏十三受了大惊吓,推开门就跑。他东躲西藏,想从洪公馆逃出去,却叫人抓住,拿绳子捆了扔进柴房。 洪家后来报了案,因为这事儿实在透着几分诡异,当地警局不了了之。但是洪家人却恨着他,转手就要将他卖去那种地方。亏得还是先前拐苏十三来的那人说了句,他毕竟跟名角儿学了两年戏,去那里,卖价反倒没有剧院给的高。 洪家转手把苏十三卖到印城一家剧院里头,狠捞了一大笔钱。 再然后,苏十三又跑了。 他自由了不到两个月,就沦落到眼下这里,又挑起唱戏锣鼓担子了。 他听到旁边小孩儿这话,也叹了口气,龇牙道:是啊,我也就来了九天,比你还短一天! 他说着摇了摇头,看向前方牵着毛驴的新班主。一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拖家带口地往京城走去。 第90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3 走到半道上,突然下了雨。一伙人慌慌张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 骑着毛驴抽旱烟的班主大手一挥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神庙。咱们去庙里躲雨! 苏十三抬头看了一眼天。头发叫这暴雨淋个透湿,雨滴啪嗒啪嗒地落在树叶上,天色灰暗。一群人跟脚下踩了风火轮似的,疯一样奔向班主所说的山神庙。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于见着那处。只是屋瓦倾斜,山神庙门都关不拢,风簌簌地从缝隙里钻进来。 哎哟,这可倒霉的! 班主坐在那里叹气,磕了磕烟锅子,眼睛一扫,看见苏十三正坐在角落里抖落身上的雨泥。抖什么抖?先把包袱打开,看看里头东西湿了没! 噢!苏十三慢吞吞地从脚边捡起那个花布包袱。 包袱皮早就湿了,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五脏俱全,瓷缸牙粉,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干粮。众人一瞅见干粮,精神头上来,道,班主,反正这地方也走不了,不如生火烤点吃的吧? 分卷(55) 班主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先检查一下戏服! 是!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阿顺,你去生火!小十三,把戏服烤干了再吃! 啧,这位班主眼睛里只有铜钱,没有人性。 被唤作阿顺的杂耍大叔生火,苏十三低眉垂眼地捡了几根树枝将戏服撑开搭在上头。庙里烧了火,稍微有了几分暖意,十几个全凑在火堆旁烤火,这光景实在是倒霉的,不能再倒霉了! 苏十三双手抱膝望着火发呆,下意识又想起那条龙。一别三年,也不知那家伙流落到了何处,是否还记得他? * 苏十三在破庙里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青柳大郎还坐在车上,望着车窗外啪嗒啪嗒落下的雨珠。 他皱眉想,或许宝贝儿就在附近!从前每次靠近宝贝儿时,他总能带来这样的风雨。但是眼下他法力尽失,不确定这种自带属性是否依然有效。 停!他拿手敲了敲阿四的座背,在这儿停一下! 阿四仓促停下汽车,回头惊讶道,大少,咱不是要去京城吗? 青柳大郎没搭理他,打开车门,径自走了出去。暴雨滂沱,瞬间将他浇了个痛快。他扬起脸,感受着久违的雨意,心下一片舒畅。 确信无疑了!空气中弥漫着宝贝儿自带的香气,似花非花,循迹千年而不能忘却。 他循着着几乎成为血液本能的气息,一路往杂草深处走去。阿四慌慌张张下车,从车里取出一把十二骨黑伞,从后头追上来。 青柳大郎没搭理他,只是突然发现头顶的雨没了,皱眉,转头打掉阿四撑伞的手。 我去附近走走,你就在车上等我。 可是大少 青柳大郎回头看了他一眼。阿四立刻自动消音,躲回车上去了。 从车窗看去,青柳大郎一身烟灰色的西装,与这下雨的黄昏几乎融为一色。 走了十多分钟后,在杂草深处出现一条仅有两足宽的小径。他碾过碎石,径直往前走。 越往前走,青柳大郎心中越发肯定。宝贝儿前世是个和尚,最初通往东安寺的路也是这样的,恐怕 他突然想起上一次离开前,苏十三曾指着他鼻尖,怒气冲冲地道,倘若再让我做次和尚,我就阉了你! 青柳大郎顿住脚步,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 十五分钟后,一身湿透的青柳大郎双手推开山神庙的大门。推了推,只推开一条缝。 戏班子用几条长板凳挡着门,他从门缝里望去,里头一堆人凑在火堆旁睡得东倒西歪。目光逡巡过去,第一眼竟然没找到苏十三。 破庙内,众人一色儿的破衣烂衫,又叫雨淋湿了,许多人光着膀子烤火。他心内比量苏十三眼下的身高与容貌,再次凝神细看,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一个穿着灰色上衫的小孩儿蜷缩着睡着了。 这气息似花非花,沾衣欲湿。是他的宝贝儿! 青柳大郎心一阵抽疼,赶紧从门缝中挤进来。 什么人? 戏班中两个武生下意识地抓起手边木刀。 嘘!青柳大郎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皱着眉头淡淡地道:我来寻一个朋友。 他虽然也叫雨淋湿了,但依然派头整齐,看着就是有钱人家少爷。 戏班子里头的人没敢放肆,只站起身,陆续朝他围过来。 青柳大郎淡定地走到角落里,手一搭上那小孩儿的肩膀,入手冰冷潮湿。他轻轻推了一下。 十三! 苏十三朦胧中似乎听到那条龙又在喊他。又在做梦了!他索性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十三!醒醒! 青柳大郎又唤了一声。声音温润如玉,却带有少年人的三分稚嫩。 与记忆中截然不同! 苏十三想,今儿做梦,怕是做差了!没劲!他揉了揉眼,慢慢抬起头,入眼依然是睡前的泥土地,然后缓缓的转过来,头朝上,撩起眼皮。这才发现面前有一张放大了的脸。 皮肤白的发光,在这破庙里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掉到了狗嘴里! 苏十三嗤笑一声。你是谁? 是我!青柳大郎皱眉。他眼下已经确认这破衣烂衫的小孩儿就是苏十三,虽说额头黑发凌乱地遮住了眉眼,但是这神态、这小脾气,包括那语气! 青柳大郎垂下眼皮,充满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苏十三沉默。 我来接你回去! 青柳大郎说着轻柔地扶苏十三坐起身,将他拉起来。 苏十三眼下生的比青柳大郎这具.肉.身要小两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又瘦又小,脸色蜡黄,眉毛耷拉着,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依稀神采飞扬。 苏十三呲牙冲青柳大郎笑道:你这厮是谁?我须不认得你! 他说罢转头就要走,青柳大郎慌了,赶紧拽着他的手不放,陪着小心低声道:是我,大郎啊! 谁知道你是谁家的大郎? 苏十三负气。到一边去!没见小爷我忙着呐? 是!是我做错了,对不起!你要怎样罚我都行,先跟我回家去吧? 回哪个家?苏十三翻了个白眼。瞧瞧!你这投胎技术真好啊!穿的西装革履,这是落在大户人家了吧?你再瞧瞧小爷我! 苏十三说着伸出短了半截的破袖子,手一抬,就露出尖细手肘。又指了指掉半截的衫裤。再看看我这鞋! 布鞋前头破了个洞,鞋底踩了烂泥,千层底与鞋面间断开,就像一只张开嘴的没牙老虎。 再走几步,怕是鞋底都掉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班主察言观色,虽不知青柳大郎与苏十三是怎么认得的,但是看青柳大郎穿着,猜是头肥羊。扔下旱烟袋,骂咧咧地从后头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苏十三。 冷不丁叫一只冷白如玉的手擒住了。 青柳大郎回头怒道,你是什么人?他也是你能打的! 说着反手一拎,将班主扔出去好远。 那班主身子撞在土墙,连翻了几个滚才停下来。哎哟,疼死我了! 却是胳膊肘扭断了。 青柳大郎懒得搭理,只望着苏十三诚恳地道:跟我回去!之后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苏十三也叫这动静吓了一跳,再抬眼看看这破烂的山神庙,凶神恶煞的戏班子。 再看一眼青柳大郎,立刻就怂了。 只是他刚发过脾气,撑着一张脸皮,不好意思往下掉。只溜了青柳大郎一眼。 青柳大郎忙给他搭梯子。你这鞋走不了路了,来,我背你! 他将苏十三两只手搭在肩头,微蹲下.身,托住苏十三两条腿,稳稳地背着人就往外走。他走到哪里,众人皆往后退。 班主见状,慌忙道:哎!这位小少爷,他可是我戏班子里的人 拿去! 青柳大郎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扔到地上。 * 路上,苏十三呲牙,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拍着青柳大郎的肩膀。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儿?这每到一处吧,小爷我就更加凄惨三分!咱到底还有几个小世界要跑?别下回执行任务的时候,你直接给我扔到炮.弹底下做炮灰去了! 怎么会! 青柳大郎忙辩解道,那时分明是稳稳地穿行时空,到达这一处的。 那我怎么会走丢?再说了,小爷我一落下来,呵!好家伙,那可是冲天的炮.弹!屁股后头全是尸首,差点把我吓死! 青柳大郎皱眉道,你落在何处? 我哪知道!苏十三龇牙咧嘴。 半晌,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冀城! 因为逃走的时候,第一位班主曾经说过,眼下冀城炸了,他们须往别处去。 这事儿苏十三还有几分印象。 冀城?青柳大郎一惊。我就在冀城!一睁开眼就成了白家少爷,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 随即他将法力被封再也无法变回原身的事儿,与苏十三一并交代了。 苏十三大惊失色。不是吧,大郎!你这要是变不回去,咱俩可怎么走?难道要在这儿呆一辈子?! 一想到再也回不了剑阁,再不能踩飞剑,更不能做仙人然后窝在这个小世界,打也打不赢,又没什么傍身的本事,苏十三都快疯了! 可能只是暂时被封印吧,青柳大郎沉吟道,有些小世界自有壁垒。若壁垒太厚,虽然可以平安到达,但是时辰不到便始终被封印。怕是这个小世界里,没有修仙的。 这个逻辑! 苏十三琢磨了半晌,才依稀明白过来。难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一个小世界没有修仙者也没有灵气,咱们的法力就会被封? 大约是!青柳大郎顿了顿又道,可能是怕冲乱了这个小世界的秩序。宝贝儿,别急,时辰一到,吾自然便可恢复原身。 天呐!那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苏十三立刻怪叫一声。 然后,就丧了。 第91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4 大郎啊,你眼下是谁,叫什么名字? 半晌,苏十三没精打采地问道。 青柳大郎此时已经将苏十三驼到汽车旁,将人放进后座,也不管阿四目瞪口呆的表情,紧挨着苏十三坐下,对阿四冷声道,回白公馆。 随即又转向苏十三,语气立刻回温。眼下我在白公馆,大名唤作白敏毓,冀城这处是分号,本家在京城。 噢! 苏十三满心不是滋味。你若说这条龙倒霉吧,他第一次投胎就落到户富贵人家!哪像他,真是命贱,如野草般扔哪儿都能活。 他越想越不是事儿,耷拉着眉眼。回白公馆的路上,无论青柳大郎怎样哄他,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 冀城,白公馆内。 白总管正在噼里啪啦敲算盘,冷不丁门铃响。哟!这个点钟,哪里来的客人?张妈,快去开门! 张妈打开门,见青柳大郎一身湿漉漉的,背着个人回来,吓了一大跳。 青柳大郎一路走,皮鞋上的泥印子便在地毯上留下一路湿脚印。背后几个佣人都陀螺似的惊动了。 哎哟喂!大少,您这是从哪儿回来的?怎一身的水? 阿四那个混小子呢?怎地跟少爷出趟门,把少爷您给淋成这样? 白总管听着动静不对,忙扔下镀金小算盘迎上来。上下打量一眼。大少,您这是回来啦?这人是 他快速溜了一眼,大少背着的这小孩儿衣服破烂,脸上还有些脏灰。嗯,眉眼倒还生得清秀,但与青柳大郎先前给他看过的画像,最多只有一分相似! 这可真不能怨他!这形象,这差距,让他到哪儿寻去! 白总管心里琢磨着,嘴上却笑嘻嘻地道:大少,来,先将人放下! 路上淋了雨,青柳大郎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将苏十三小心放在沙发上,对白总管道:让张妈备些热汤,再去放热水,替宝替他先洗一下。免得着凉! 噢 虽然宝贝儿三个字没喊完,但是白总管这头人精早就猜到意思,暗自吃惊,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苏十三。 冷不丁青柳大郎站在他面前,挡住他视线。白总管没事儿的话,您去忙吧! 噢,没事儿了。咳,我能有啥事儿! 白总管笑不嗤嗤,知趣地退下,出门找佣人张妈去炖汤,又吩咐下人备好热水,让大少捡回来的小孩儿洗浴。 * 苏十三一路上心情起伏,但真到了暖和的地方,反倒什么都没想。倦意重重地袭上来,再也撑不住。 他手脚蜷缩躺在沙发里,勉强抬撩起眼皮对青柳大郎道:我先睡会儿。 别睡! 青柳大郎摇他。洗过再去睡,免得着凉。 烦! 苏十三打掉他的手,皱眉打了个哈欠。真困,这几年都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话音未落,眼皮已经合上,不过一两分钟的功夫就沉沉睡着了。 青柳大郎没办法,待热水备好后,只得又亲自抱着人进去,伺候苏十三洗澡。 这事儿前世在大唐的那些年,尤其在碎叶城那两年,他也曾替苏十三做过许多次,因此轻车熟路。将人泡进热水后,青柳大郎忍不住眼皮子一抖,手按上去。 如今苏十三瘦的根根肋骨都支棱出来,原本养的上好的皮肉,眼下蜡黄。比前世倒是白了,不过是黄中带白,带着病态。 青柳大郎小心地将人扶好,又用热毛巾替他擦干裹住,抱回自己床上。 刚放下来的时候,苏十三若有所觉,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大郎,什么时辰了? 青柳大郎一愣。戌时了吧! 那怎地没掌灯? 青柳大郎小心地哄他。怕刺着你眼睛,调暗了。 噢! 苏十三翻了个身,往被子里拱。 青柳大郎轻手轻脚将自个儿收拾干净,也爬上床,搂着人睡。两人如今都是青葱少年,手脚纤细,身上散发着同一种皂角的香味。 醺醺然,像是午夜梦回时又握住了那颗摩尼宝珠。 青柳大郎满足地叹了口气,三年来,头一次沉沉地入了黑甜梦乡。 睡到半夜的时候,青柳大郎觉得身边的人.体温灼热,怀里像抱了一团火。他连忙惊醒,将手搭在苏十三额头。 入手滚烫。 坏了!宝贝儿怕是病了! 他把脸贴上去。砰砰砰!剧烈的心跳声。苏十三滚烫的鼻息喷在他脸上,呼吸急促,胸.前大片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是真的病了! 他忙轻手轻脚走出去摇电话给白总管。快,过来一趟! 白总管半夜被他叫醒,不知发生了什么,披着外套从家里赶过来,睡眼惺忪地问道:大少,发生什么了? 是沿秀街的几间铺子失火了,还是老爷搞突袭,半夜摸到了冀城? 十三病了! 白总管以目光问询,然后点点头。噢,病啦?那大少找我干啥?找林医生啊! 青柳大郎皱眉,看向坐在沙发上哈欠连天的白总管。 白总管收住哈欠,朝他招招手。来,大少啊,咱俩出去谈谈? 分卷(56) 青柳大郎撩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月底父亲过来 白总管顿时精神了三分,将身体坐直了些。 这件事我会与父亲说,但是有一件,他于我是救命恩人。幼年时,承他的情,我这才屡次逃过大劫 白总管眼珠子一转,道:大少,这事儿不对呀!您虽然前些年是在外公家长大,在扬州,但是从没听说您小时候遭过什么劫啊!大少您可是大富大贵的命! 青柳大郎直接打断他道,你记着这事儿就行了!总之我不许家中任何人对他不敬! 行吧,白总管叹了口气。心道,瞧瞧!这宝贝的劲儿!索性直接提到救命恩人的地步了! 以后咱们对大少怎样,对这小孩儿怎样!够意思了吧? 不够!青柳大郎一板一眼地道:须看他比看我还要重! 噢白总管长长地应了一声,摇摇头,这小孩儿到底什么来历? 是我幼年之交,也是画上那人。青柳大郎语焉不详,匆匆结束了话题。 苏十三病着,他没空搭理白管家,只让他先回去。 * 二十分钟后,青柳大郎将林医生亲自引到自家卧房。 林医生是西医,即便半夜叫人一个电话叫来,依然西装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见大少直接将他引至卧房,还以为是白家人病了。一看床上躺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小孩儿,愣了一下。 快!看看他是不是发热了?青柳大郎见他不动,回头皱眉催促道。 林医生只得从医药箱里取出听诊器,仔细听了听,又询问了几句,知道先前淋了雨,便取出一盒西药,对青柳大郎道:没什么事,吃下药片后再发身汗,三两天就好了。 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林医生一噎。没有,只是病后这几天,吃的清淡些就行了。 好!多谢林医生! 青柳大郎又亲自将林医生送到门口,嘱托阿四送林医生回去。林医生半夜出诊,头一次得到如此热情的招待,有些受宠若惊。 临走的时候,在车上忍不住就多了句嘴。今儿大少让我来瞧的病人是谁? 白家的表少爷! 阿四淡淡地道: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林医生回想了一番床上躺着的那小孩儿模样,苍白的脸,下巴颏儿尖尖,裹在丝绸睡衣里精致的像是玉雕的人儿。 那位小表少爷,长的可真好! 阿四没答。心道,长得能不好嘛!不好看,大少能亲自淋雨背回来?那就是个捡来的野狐狸精! 咱大少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 苏十三这一病,连着几年受的惊吓屈辱一并发作出来。发热,多梦,抱着被子都是一身冷汗。药吃下去了,没两天就又发作出来,身上旧时叫洪少鞭打过的痕迹又冒出来,一层层,长了浑身的疹子。疹子下头是旧疤,亘在苏十三肩背,像是全身爬满毒蛇的拉奥孔。 人吧,原本在没指望的时候怎么着都能熬,但是心结一解开,喜怒哀思忧恐惊七情爆发,足足高烧了半个月。 期间青柳大郎忍不住又将林医生叫来两次,每次都说没什么,只需要将养。但是十三总也养不好,偶尔清醒时与青柳大郎说话,当时有说有笑,只是一到夜里便失眠惊梦。常常半夜青柳大郎手一摸,旁边半个被窝里一片冰凉。 他追出去,走廊里空空荡荡。 宝贝儿?宝贝儿! 他边喊,边轻手轻脚地四处寻找。 找了一圈都不见人,最后懊丧地回到卧室时,却发现窗边角落里缩着一个黑影。他过去一扒拉,却是苏十三双手抱膝将背紧紧抵在墙壁死角,就那样抱腿坐着睡着了。 每次青柳大郎都将人重新抱回被窝,但是下一次,又会在某一个僻静角落或是卧室窗沿上找着缩成一团的苏十三。 苏十三高烧反反复复,白公馆里头冰水一桶桶地买。九月底的天气,伙计们都当白大少最近迷上了吃冰镇果子,须不知这冰不是买来镇果子,而是替大少房里头那位降温的。 青柳大郎不知这三年苏十三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越发懊恼心疼,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又或者,两人颠倒过来,让十三做少爷,他去唱戏要饭。所有的苦,由他大郎来承担! 青柳大郎开始整夜不睡,只守着苏十三。每到夜半,就会清晰地发现苏十三每次最多睡足一个小时,然后就会突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满是冷汗。他将人抱在怀里,苏十三起先对他拳打脚踢,有次还咬他。青柳大郎皆默默地忍了。 如此过了七八天,苏十三略精神了些,下楼与青柳大郎一起吃早餐。 青柳大郎面色惨白,两只眼睛下头挂着巨大的黑眼圈,整个人瘦了近十斤,衣服都挂在肩上直往下溜。 怎么我这一病,反倒感觉是你变瘦了? 苏十三呲牙笑,又咬了一口肉包。 青柳大郎淡淡地笑,用银筷抢走苏十三嘴边的肉包子。你刚好些,医生嘱咐要吃的清淡。 说罢起身替苏十三又盛了一碗白粥。多喝点粥。 嘴里能淡出鸟来!苏十三假意哀嚎了一声。我想吃豆酥皮儿,热乎乎的,一咬牙齿里头都是馅儿那种! 青柳大郎愣了愣,然后不动声色地道:好!等你病好了,给你买。 大郎你还没回答我,你怎地瘦这么多? 这几天家里查账。 哦,苏十三似懂非懂,点了个头,没再问。 旁边盛饭的张妈张了张嘴皮子,眼皮往下一溜,心道,查什么账!大少这些天就只赖在屋里头伺候人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东西,这么会迷惑人! 张妈扭着屁股出去,回头就给远在京城的老爷打了份小报告。 第92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5 七天后,苏十三病情终于稳定,兴高采烈地坐在床头看报纸。 青柳大郎走过来,俯身凑到他头发上,深深嗅了一口。宝贝儿,今日我这具肉.身的父亲过来。 我不见他! 苏十三啪一声将报纸合上,皱眉道:见了也不知说什么。 不想见就不见。青柳大郎笑笑。我今日恐怕都得在外头陪他,你若闷了,可以去书房看书。 苏十三摇摇头。你自去忙你的!我会安排。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打在苏十三的身上,脸色养的红润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湿漉漉的,总像是含着三分懵懂。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又像是世间万千般苦都受尽了,依然饱含希望。 青柳大郎忍不住抱了抱他,又蹭了一身皂角香。临走时轻手轻脚带上门,沿着楼梯下去,特地嘱咐张妈,让她下午记得给楼上送碗豆酥皮儿。 张妈应了,等青柳大郎一出门,就呸地啐了一口。 * 毓儿啊!听说,你捡了个小孩儿回来? 沿秀街白家铺子后头,白秀山一见到独子,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青柳大郎此时刚跟进来,回身将门锁上,听了这句话,闷闷地道:不是捡的,是特地寻回来的! 白秀山眉头皱成川字,纳闷道:到底是从哪儿捡的?见青柳大郎要打断,竖起一只手摇了摇。你外家在扬州那头,但是我可没听说你小时候受过什么大难!也没听说你遇见过同龄的小孩儿!你十岁前,分明就是个痴儿!一个月里头有二十八天躺在床上,哪来的朋友? 父亲自幼将我扔过去自生自灭,有许多事,想必您并不清楚。 青柳大郎语气颇为冷淡。站在那里,一身深色西装,个头蹿的比白秀山还高几公分。 白秀山揉了揉额头,一屁股坐下道,那时白家时局艰难,我呢,也是不得已! 青柳大郎抿唇。 好,便依你所说,但你总得将人底细交代给我!让我心里头好歹也有个数! 青柳大郎琢磨,倘若是宝贝儿在这,他会怎样答?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前世在钟府屋顶偷听到的苏十三蒙混过关的说辞。默了默,眼睛望着白秀山诚恳地道,孩儿幼时在扬州,于梦中得一仙人指点,说是一定要寻一个名叫苏十三的小孩儿,连模样都给我描绘出来了!若寻着他,我便终身可保平安,否则怕会 什么? 否则怕会早夭! 你! 白秀山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拍桌子站起身。 白家到了他这一辈,他娶了三个姨太太,可只有正室能生孩子,而且前后几个小孩儿还都夭折了!只剩下眼前这一株独苗苗。 早夭二字,在白家是个不能提及的禁忌话题。 眼下这根独苗苗就这样大咧咧地往他心口捅刀子,白秀山恨不能拿根绳子将他勒死算了!可若勒死了,他白家偌大产业可就无人继承了! 白秀山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下火气。那你今后打算如何安置他? 当然是我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胡闹! 白秀山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地窜上来。你要去洋学堂读书,难道也带着他不成? 为什么不可以? 白秀山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几口气,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行吧,回头让白总管替他办一下户籍!待秋凉了,你们一道去京城,记得别再给我捅篓子了! 白秀山认为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也算给了独子莫大的脸面,但是坐下来查账的时候,他额头青筋又蹭蹭往外跳。 让你去各家走动走动,你倒好!他将账册啪地扔在案头。做生意,首先讲究的是人缘,你来了冀城个把月,谁家都没去过,连山头都没拜,官衙也没打点,你指望谁会给你开绿灯放行? 青柳大郎站在桌子前纹丝不动。父亲原是让我来冀城散散心。 对!是让你来养病,散散心,但是这铺子交到你手里头白秀山气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将来是我白家的继承人!毓儿,你需上点心! 如何上心?青柳大郎淡淡地道,时局这么乱,冀城炮火也就停了两年 这不是你该烦的事儿!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覆巢之下,父亲让我如何去经营好一家铺子? 不是一家!白秀山纠正他。我白家如今已有78间铺子,分号开遍大江南北!上好的锦绣堆我送到你手里头,你怎地就不能将它做好? 青柳大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战乱四起,到时候钱再多有什么用? 我白家那些金条也足够你逃命! 白秀山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手指着青柳大郎鼻尖骂道,就我京城老宅子埋的那些金条,足够你远走高飞!你还要怎么地? 可那又如何呢?青柳大郎不为所动。若是国家亡了,父亲难道要我学那蝼蚁,苟且偷生吗? 白秀山气结,半晌叹了口气道,毓儿,你还小,将来你成家立业后总有你想护着的人!这些金条,足够你东山再起。父亲老了,留在这里总能帮你撑着铺子,你怎么就不能理解为父的一片苦心呢? 青柳大郎眉眼轻抬,下意识想到苏十三。倘若当真大乱,他带苏十三离开此处他没接着往下想,因为他与别人不同,他来此界本就是为着斩妖除魔收集碎片来的。待天下平定,他大约也可以带十三一道返回剑阁了。再然后,回到龙墟那里才是他血脉所属的地方,那里才是他的故土。 父亲所言,句句珠玑。青柳大郎低眉垂眸。只是我心中另有志向。 是什么志向?白秀山忙追问道。 我只愿这天地间,浩然正气长存! 白秀山失笑,然后摇头语重心长地道:毓儿,你到底还是年岁太轻了些!这些诗文是写在书本,让你学的,将来考个功名也好,或者去洋学堂能写几笔字也就是了。这些话,以后不要同与旁人说了。说不得! 如何说不得? 白秀山踟蹰片刻道,眼下这时局,今儿个你做皇帝,明天又是他当家。乱哄哄一团,无论落在谁手里头,就你这脾气,怕是都讨不了好! 青柳大郎心道我只需讨宝贝儿的好,与这些人何干? 他目光转到账册上,对白秀山道,父亲此次来冀城,打算逗留多久? 大约七八天吧,京城那头离不得。下月初要从海上过来一批货,我得去验验! 青柳大郎点头。 你若没什么事儿,这几天收拾一下。月底咱们一起回京城。 青柳大郎看了一眼白秀山。 咳,带上你捡来的那小孩儿吧!白秀山摇摇头,然后忍不住捏了捏鼻梁骨。难得你欢喜!多个人,不过多双筷子,咱白家还养得起! * 九月底白秀山走的时候,带上了青柳大郎与苏十三。三人挤着一辆车,反倒让阿四开着一辆空车跟在后头。 三人挤在车里排排坐,青柳大郎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白秀山挑眉。怎么,嫌老头子我碍事儿? 然后他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苏十三,道,人家小苏还没嫌弃呢! 苏十三只得礼节性地笑笑,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树木刷刷地往后退,天高云淡。不时可以看到成排的兵扛枪走过。也有装着大兵的车,偶尔与他们同行一段路。 冀城因是沿海商埠,日子还算平定。但看这些兵成车地往京城运,苏十三心里有些不安。热.兵.器时代,一个月的战事下来,一座城池就毁了。 不知道距青柳大郎提及的时辰还有多少日子,两人是否能平安完成任务? 苏十三歪着头,看了青柳大郎一眼。 青柳大郎夹在白秀山与苏十三中间坐着,脸色冷得像一块寒冰。 车从冀城开往京城,约有四五个钟头。白秀山起先还闭目养神,待开到一半路的时候,不知觉打起呼噜。 苏十三悄悄将手伸过去,拍了拍青柳大郎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不料反手就叫青柳大郎握住了。 青柳大郎紧紧攥着人,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他转头望着苏十三,一双深黑色的瞳仁内,其用情昭然若揭。 苏十三直面了三世,早就习惯了。只是眼下青柳大郎的面皮实在太过稚嫩,他没忍住手指刮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无声地用唇语道,鸡蛋! 分卷(57) 苏十三喜欢吃鸡蛋,尤其是生鸡蛋。蛋壳在杯沿轻轻一磕,蛋清顺着流入杯底,然后扣住蛋黄扔掉。就着槐花蜜,用滚水冲了,一口抿干,就当清晨养嗓子。 这法子,还是当年花老板教他的。苏十三在冀城白公馆住了小半个月,也就这几天病好了,才喝上两杯。 但他这个小癖好,青柳大郎是知道的。听他形容自己是鸡蛋,以为苏十三是要吃他,再想下去,才明白苏十三是在调.戏他。 青柳大郎一愣,随即脸颊微红,耳根子后头一片热辣辣的。他忍不住松了松衬衫领口,脊背绷紧,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他原本就生的极白,这点红就像点了胭脂。越掩饰,越是欲盖弥彰。 这点害臊的红,越发衬的他剑眉星目,眉眼清俊的不像话! 苏十三调.戏成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破了功。 青柳大郎抿唇,攥着苏十三的手,手心里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第93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6 十月初,莆田高中。 两人去学堂报到的那天,出门都穿了一色儿的深色校服,剪着短发,左胸前别着莆田高中的校徽。站在一处,皆是无双少年,如一对儿璧人。 那天早晨白秀山特地在家里多留了会儿。三人用过早餐后,白秀山亲自送他们到门口,然后嘱托阿四开车送他们去上学。 白公馆的黑色老爷车开到学校门口,苏十三见许多学生穿着与他们一样的制服,手中夹着书本,有说有笑。也有自家派车送来的少爷,但大多数都是自个儿走路来。 咱派头是不是大了些? 青柳大郎皱眉。你病刚好,须养一段时间。 可从白公馆到这儿,也就苏十三伸出手,两根食指比划了一下。走路也就半个小时的事儿! 青柳大郎深深看了他一眼,下车后主动接过苏十三书包,抱在手里头,肩头还背着一个书包。皱眉道,你不喜欢旁人看见你我从一处出来? 那倒不是!苏十三呲牙。咱能搞辆自行车骑不? 青柳大郎一愣。听父亲说,这批从海上来的货里头,有几辆自行车。你若欢喜,我替你讨一辆。 要两辆!苏十三挥手笑。咱俩可以每天一起骑车上下学! 苏十三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今天叫阿四这样送,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阿四这人虽然不言不语,但是每次他与青柳大郎说什么,苏十三觉得阿四都会原封不动地回家打报告给白秀山。 他不喜欢有人盯梢。更不喜欢窥伺! 如今在白公馆内,两人连卧房都分开了,压根没办法说私密话。到了学堂,又人多眼杂。总得寻个机会,找个单独相处的时光。 青柳大郎虽然不明白他这层意思,但是宝贝儿要自行车他是懂的。当下点点头。好!回头我就找父亲讨两辆自行车! 苏十三眯眼笑,眉清目秀地走在校园内,堪可入画。 学堂门口松柏成片,一片绿色茵茵。白家派来的帮佣早就打点好报到事宜,两人只是到先生那里象征性地被问了几句话。 一走出门,苏十三就笑的打跌。原来你我不同班。 我去找先生换! 那倒不用,苏十三呲牙笑道,你我现在年纪差两岁,原本也该你高我一级。 话不是这样说,青柳大郎依然苦恼。不在一处,你若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 哟!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在,小爷我就得水深火热似的! 苏十三从他手里夺过书包,摇头晃脑,走出三步远,回头对青柳大郎笑道:别追啦!两个班就挨着,若是有什么事儿,课间休息时你来找我! 青柳大郎见他说的坚决,只得点头应了。 然后唇角紧抿,闷闷不乐。 * 苏十三忘了,这年头坐着小汽车来洋学堂上学的少爷不稀罕,反倒是骑个单车从巷子里头拐出来,那可太扎眼了! 因为战事频繁,各家资源都缺的很,一般人家就连白面都得靠抢。如果能骑辆自行车出来,不光证明这家有钱,还证明这家人手头上活络,能从海上弄到洋货。 他与青柳大郎同进同出,一起骑单车,不过七八天就叫人盯上了。 一个早晨,两人一起出了白公馆大门。刚骑出不远,苏十三突然脚尖点地,支住自行车,龇牙道,坏了,今儿个要写的字帖,我好像忘拿了! 不在书包里头?青柳大郎说着也停下车,帮苏十三一起找。 两人书包都找了个遍,确实没带。 苏十三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好像是昨儿个写字的时候,恰好说是玉米排骨汤好了,我这急着下去喝汤,不知把字帖放哪去了! 没带就没带吧,青柳大郎满不在乎地道。 可别介!我如今寄人篱下,住在你家里头,若是在学堂表现不好,到年底的时候怕是吃年夜饭都得叫你家老头子唠叨几句!耳根不得清静。 他敢! 青柳大郎声音一冷,瞬间抬起头,深黑色瞳仁内怒火中烧。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苏十三眯眼笑道,这不是心里头虚嘛!省得你到时候难做。 他说着拍了拍青柳大郎肩头,单腿蹬自行车。你先去,我回家讨去! 算了,我替你去拿! 青柳大郎将车头调了个方向,一溜烟蹬车往白公馆蹿去。 十月清风吹起青柳大郎深蓝色制服下摆。黑发,自行车,特别像前世校园青春剧里头的场景。 苏十三眯起眼睛,唇角不知觉上翘。 *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苏老板果然不是昔日吴下阿蒙。 待青柳大郎骑远了,寂静的巷子深处,果然从暗影里钻出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拍掌赞道。 苏十三脚尖支着自行车,呲着一口糯米牙望那人笑了笑。小爷知道有人跟踪,没想到是你! 好说好说,小苏老板这一路脚底生风,从印城跑到这儿,实在青云直上!若不是鄙人见人过目不忘,险些不敢认了! 从暗影处转出那人,正是当日里在印城将苏十三从花老板废宅中扒拉出来的人。自称是花老板生前好友,可当日里转手就将他卖给了人渣洪少! 苏十三想到在洪公馆所受的屈辱,恨得险些将一口雪白糯米牙咬碎。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苏老板这笑话说的,可还欠着三分火候! 那人笑了笑,从丝绸对襟衫里掏出块怀表,掐着珐琅表盖儿看了眼时间。 恰好早晨七点过五分!我这儿也是陪人上学呢,等位小少爷! 苏十三似笑非笑,眼角扫了他一眼。 山不相逢,水相逢,鄙人也就和小苏老板打声招呼! 那人笑笑。如今小苏老板混的发达,想来也不会再回戏班子。印城的事儿,回头我就让剧院消了,怎样,够意思吧? 我呸! 苏十三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双手放开自行车龙头,一声不吭,突然蹬着轮子飞快地朝那人冲过来。 那人吓了一跳,一身绸衫裤,戴着顶檐帽,拎着裤腿在原地蹦哒。他往左闪,苏十三就往左边冲。那人往右躲,车子就往右拐。逼的那人无路可走,最后叫苏十三堵到一处死角。 哎呀呀呀 你为人何太谀! 你为人何太谀! 腹中剑, 口中蜜, 长剑憸(xian)人蓝面鬼。 苏十三口中唱着戏,拧动自行车龙头,突然弓腰踩蹬飞快地冲过来。那人大叫一声,眼见着躲不过了,那自行车却险险的,在他面前停住了。 苏十三猴到自行车坐垫上,双手左右开弓,啪啪啪,连扇了那人三十几个耳光,将那人掴成一只猪头。 自行车重重地摔在地上。 苏十三早轻巧跳到一边,双手叉腰,对那人骂道:这些巴掌,是我替花老板给你的!你之前哄了花老板多少,你自个儿心里有数!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就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呸!小爷我等着看你将来如何下地狱! 说罢从地上拎起车,随意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潇洒地蹬车扬长而去。 * 苏十三没想到那人口中说的等位少爷居然不是个幌子。他刚骑出巷子,滋溜滋溜一路跑,遥遥地见青柳大郎朝他骑车过来,立刻兴高采烈地扬起手。 我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劈头一个拳头扔过来,将他从自行车上撂下去,车扔在一旁。 一群少年哈哈大笑,从树上纷纷跳下来。 洪少这招果然厉害!打他个措手不及! 人群簇拥着一个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那少年郎居高临下地冲趴在地上的苏十三扬了扬下巴。你这车,少爷我瞅着不错,先借用几天! 苏十三呸的一口吐出嘴里泥沙,抬起头,心里一惊,险些以为是洪公馆那位人渣重生了!但是再仔细看,这人明显比当初那位莫名其妙死掉的洪少年轻十来岁,眉目有五六分相似,穿着一身莆田高中的深色制服,左胸口也别着个校徽,眼见着是与他们同校的。 你说借就借?我呸! 那位小洪少爷已经抓住龙头,左右摆晃了几下,只是不知道如何骑。 苏十三连忙扑过去夺自行车。 别给脸不要脸!一边去! 那位小洪少爷说着,又要过来打苏十三。 那头青柳大郎已经赶到,见状慌慌张张扔下车冲过来,三人扭打成一团。 小洪少爷带来的十几个帮手一起拥过来。众人一顿拳打脚踢,混乱中苏十三只见青柳大郎的制服叫人扯的稀巴烂,嘴角破了道血口子,却打得十分勇猛。上三路,下三路,舞得呼呼生风。 虽然眼下没了灵力,身上也没有剑,但是青柳大郎以一敌十几,居然还稳稳地占了上风。 二十分钟后。 青柳大郎站在那儿,抹了把嘴角血迹,冷笑着望向被他揍趴了在地上到处爬的一群少年。 要欺负十三,须先问过我! 哟嗬,好大的口气! 小洪少爷挨的黑拳最多,头发扯落了几缕,眉眼开了口子,瞧着十分凄惨,却满不在乎地含着一口血道:少爷我盯着你们几天了,不就是个家里经商的,有什么了不起!惹急了我,本少爷随时叫大兵去你们家,抄.家灭族! 还灭族! 苏十三冲过去,一脚将刚爬起来的小洪少爷重新踢翻在地。 横什么横!你是谁家的少爷,姓甚名谁,快报上来! 少爷我姓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叫做洪金明! 你是从印城洪家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洪金明吃了一惊,抬眼望了眼苏十三,呸地吐出一口血沫子,又擦了擦嘴。 你既然听过我印城洪家,就该知道 打的就是你! 苏十三不肯让他说下去,用穿着黑皮鞋的脚顶住洪金明下巴,猛地一踹。 十几脚连环踢下去,洪金明牙齿都被打落三颗,咕嘟咕嘟一嘴血泡,说不出话来,只得拼命摇手朝他们求饶。 十三!十三你冷静点! 青柳大郎见不对,赶紧拉住苏十三胳膊。苏十三却拼命拧着劲,双眼赤红,显然发了狂。 青柳大郎没办法,只得将人一把按在怀里,安抚道:没事儿了,别气哈! 你别拦着我!苏十三拼命挣扎。小爷我今天要杀了他! 青柳大郎忙将他腾空抱起,苏十三双脚仍胡乱踢着空气,嘴里恨恨地骂道:人渣!你们一家子都是人渣!你们怎么不去死! 这话说的怨毒。青柳大郎从没见苏十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更没见他骂过人,心下越发慌乱。顾不得地上到处鬼哭狼嚎的一群小少爷们,抱着苏十三就走。 青柳大郎将苏十三放在自行车后座,单脚蹬着一辆车,右手拽着另一辆自行车,两人呼呼地,风驰电掣一般,骑车出了这条巷子。 又骑出几步远,青柳大郎突然听见身后有啜泣声。他一惊,忙停下车。回头一看,苏十三早已泪流满面,仍在反复地喃喃咒骂不休。 到底怎么啦,宝贝儿? 青柳大郎吓的脸色惨白,深黑色瞳孔紧紧盯着苏十三脸问道。 他们不是人! 难道是魔? 苏十三听了这话,打了一个响亮的哭嗝,没好气地骂道:比魔还坏! 到底怎么了? 他们欺负我! 苏十三不想告诉青柳大郎在印城的事儿,无论青柳大郎么问,他都拧着脖子不肯说。 青柳大郎面沉似水,载着苏十三,连学校都不去了,径直奔向白家分号一间洋行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唱的那段戏文,摘自《幽闺记》。 第94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7 青柳大郎拽着苏十三一路奔入洋行后头的账房,将人推到角落里,关了门,先使用温水替苏十三清理伤口。上药的时候,见苏十三仍红着眼睛,小.胸.脯起伏不定,忍不住皱眉道:那伙人到底怎么欺负你了? 顿了顿,你说,吾去灭了他们! 苏十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掉头避开青柳大郎视线。他们不是欺负我,他们欺负花老板! 花老板又是谁? 苏十三红着眼圈,三言两语将花老板的事儿说与青柳大郎听。青柳大郎眉头皱得越发深了些。虽说可气,但他识人不明在先见苏十三脸色不对,忙改口道:是可气!但是你说的那人渣不是已经死了吗? 谁知道他家哪里又冒出个少爷!那时分明说那人是洪家独子。 估计是本家子弟吧,青柳大郎沉吟道:许是独子死了,又从本家过继了一个。 怪不得长得有几分相似!苏十三抬起哭的通红的眼,捏紧拳头,认真地看着青柳大郎道,那人渣活着时曾欺负我! 青柳大郎忙问道:怎样欺负你? 苏十三几次张口都觉得羞于启齿,这事儿却又必须得告诉他。不然以大郎同志的心性,恐怕不会提防。 最后在一室腾腾的茶香与刺鼻的药油味下,青柳大郎将苏十三抱在膝上反复哄劝,苏十三才别扭地将头转到一边,鼓足勇气道:他,他要与我行那事儿! 分卷(58) 什么事儿?青柳大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松开手,蹭地整个人站起来就往外冲。 身后铺子里伙计追出来,青柳大郎却完全不管不顾,浑身像一块千年寒冰。 冒着杀气。 你做什么去? 青柳大郎不答,突然又返回头,冲到帐房里头翻箱倒柜找东西。抽屉被翻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随后青柳大郎找出一把钥匙,揣着那把钥匙就要往外冲。 这钥匙是干什么的? 你别管了! 青柳大郎打开他的手,一把推开苏十三,然后骑着车风风火火往外跑。苏十三赶紧抓上另一辆自行车,蹬车飞快地一路追青柳大郎而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青柳大郎冲进宝豪银楼。 苏十三将车子停在一棵树下,人躲在暗影里。不一会儿见青柳大郎脸色沉沉地出来了,背后没有背包,手里也没提盒子,想是那物件很小,取了揣在怀里。 青柳大郎出来,人刚要上自行车,冷不丁苏十三从一旁冲过来,将他撞了个仰倒。苏十三双手胡乱在他身上摸,先是将制服口袋摸了个遍,最后在胸前摸到硬鼓鼓的一块东西。 这是什么? 你别碰! 话没说完,苏十三手快,已经将东西取了出来。在炽热的日头底下,握在苏十三手里的是一把黑秋秋的毛.瑟.枪。 苏十三倒抽一口冷气,抬眼看向青柳大郎。大郎,你要做什么? 我去杀了他们! 大郎你冷静点! 苏十三眼圈泛着微红,拼命与青柳大郎扭打在一起。青柳大郎怕伤着他,束手束脚,不一会儿就叫苏十三占了上风。 苏十三压在青柳大郎身上,仰脸看着青柳大郎一双深黑色的瞳仁,哽咽道,你须记着!你是一条龙!你的未来在星辰大海,甚至更遥远的地方!为了这些渣滓,落在此处犯下罪孽,不值得! 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苏十三哽咽着抽了口气,突然抱住青柳大郎的脖子嚎啕大哭。眼泪一层层浸湿了青柳大郎的胸.膛,他起先手足无措,混乱中放下.枪,抱住苏十三不停拍着他的后背哄道:好了,宝贝儿,没什么的。 可是,苏十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这里只是一个历练的小世界!你我就算染了红尘,在此处受些苦,也就是了。但是你若犯下罪孽,从此再不得飞升!以后是要下地狱的。 青柳大郎摸了摸他的脸,替他擦干脸上的眼泪。要是那地狱尽头有你,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我为何要去那地狱尽头?! 苏十三挣扎着从他怀中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个好人,出身又那么尊贵!生而为龙,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哪怕为了我堕落,都不值得! 青柳大郎还要说话,苏十三却一把推开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愤愤地道:小爷我也是个好人!前世今生,几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连大唐那会儿我也从不曾仗势欺人!我这样小心谨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干干净净地回到逍遥山,去剑阁见我师尊? 灵拂?青柳大郎皱眉。 你别瞧不起他!苏十三昂然地抬起下巴。至少剑阁能让我飞升成仙!从此挣脱轮回,享受那长生大道!为了一两只蝼蚁人渣,就毁了这一切,凭什么?他们好大的脸! 那你说要如何? 苏十三沉默。过了一会儿,突然龇牙咧嘴地笑了。 咱们先将伤口处理干净,然后换套衣服,想想今儿个没去上学,怎么解释! 就这样?青柳大郎哑然。 不这样还如何?苏十三没好气道。瞧瞧你这一身弄的! 青柳大郎深蓝色制服上的黄金铜扣子被扯了三颗,眼下也不知丢哪去了,只得回去再拿套新校服。唇角撕裂,右边脸上还肿着。 苏十三一把拽起青柳大郎,缓了缓口气。还回那家洋行!拿点药,先替你将伤口处理好。 这盒.子.炮? 小爷我替你收着! 苏十三将夺过来的毛.瑟.枪.揣入裤子口袋,扬了扬下巴。走! 两人一起回到先前那家洋行,躲入账房里头,苏十三拿起药油仔细替青柳大郎擦拭伤口。指腹擦过棱角分明的唇,苏十三突然停下,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动了动,睫毛扑闪。 宝贝儿? 青柳大郎声音有些沙哑。 呸!你个色胚! 苏十三陡然回过神,耳根一热,扭开脸不看他。 阳光从毛玻璃外头射进来,四角昏黄,仿佛只有他和他,是沐浴在这白亮的光芒中。 青柳大郎将制服脱了,白衬衫卷着袖口。苏十三回过头,视线相逢,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明明都一身狼狈,却突然间笑不可遏。 笑声朗朗,穿墙破壁,透过这千万年的漫长时光,一路传出去。 * 当天晚上,两人回到白公馆免不得叫佣人上来,重新换过衣裳。青柳大郎特地叮嘱,不许同白秀山说。 只是这些亡羊补牢的法子,却逃不过白秀山这头老狐狸。 第二天白秀山又特地在楼下等他们吃早饭。客厅内静悄悄的,一个佣人都没有。苏十三走向早餐桌的脚步一顿,转了个身,对青柳大郎笑道:你先去,我上去读会儿书再下来。 好!青柳大郎点点头。 到了饭桌上,白秀山果然一顿狂风骤雨。他啪地扔下报纸,指着青柳大郎的鼻尖,险些蹦起来。让你去读书!你倒好,开学这才几天,为了这么个 不关他的事! 青柳大郎断然道:是我先动的手! 呵呵,你先动的手!好大的口气!你知道你惹下的是什么人? 说是印城洪家。 人家报了印城洪家你还敢动手?!白秀山猛地将声音提高一个八度。你知道洪家现在什么地位? 回父亲,青柳大郎皱眉道:我昨儿下午也查了,他家是个落魄的前朝遗老,眼下是没什么势力。唯一的独子,先前也莫名其妙死了。 你打听过了? 白秀山冷笑。你们揍的这一位,对外说是本家过继来的,实际上是那洪家的私生子!在外头流落十几年,刚捡回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况且你们可知道洪家有位姑奶奶,更不好惹! 青柳大郎挑眉。这事儿他真不知道! 洪家的姑奶奶,跟了那位!白秀山强压着怒气,手指往上指了指,然后压低嗓子,用报纸挡住他和青柳大郎的脸,悄声道:那位爷眼下掌管着京城和周边13个省市。全国势力,就属他最大!洪家姑奶奶是那位爷的外宠,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到时候枕头风一吹,我白家整个儿都得玩完! 不是说独子? 你懂个屁!那就是洪老爷的妹子,洪金明的姑姑,如今也就二十五六岁,风华正茂。那位眼下正捧着她,恨不得放到心尖上去宠。你们倒好,眼下得罪了洪金明这小子,他肯定要到他姑姑那里哭去! 青柳大郎似懂非懂,抬起头。 白秀山放下报纸,捏了捏鼻梁骨,叹气道:到时候,就算我白家倾家荡产,能不能保住你的命都不好说! 那父亲的意思是? 白秀山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厅内反复踱步。 早餐桌上的稀饭渐渐变得冰冷。白秀山终于停下来,回头深深地望向青柳大郎。这书,要么还是不读了吧!你去扬州避避风头。 去扬州?青柳大郎挑眉。那这边学校怎么办? 就说病了,需要养一段时间。等这阵风头过了,你再回来。 好! 青柳大郎说完也蹭地站起身,转身就往楼上跑。 你去何处? 通知十三,准备一起去扬州啊!青柳大郎回身应了一句,满脸无辜。 白秀山在下头叫他气了个仰倒,手指不断颤抖,指着他骂道:什么辰光了,还记着你带回来那小狐狸精! 十三不是狐狸精!青柳大郎顿住脚,认真地道:父亲,咱们说过的,从此后我去何处,他便去何处。 行!都依你!快点收拾东西,下午就叫阿四送你们去扬州。 白秀山颓然地挥挥手,叹息声回荡在白公馆小二楼洋房内。 青柳大郎噔噔噔跑上楼,没听见身后白秀山又低低地叹了一声。 希望还来得及! 第95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8 一天前。 洪金明几乎是哭着扑进他姑姑红玫瑰那间洋房的。 青砖房子外,爬墙虎缀了半面墙壁。铁门尖角倒刺,泛着金属暗光。花园内种着一排蔷薇。 红玫瑰正在对着镜子化妆,夕阳从玻璃窗打进来,西洋自鸣钟咔哒咔哒地走着。洪金明一阵风似地卷进来,门也不敲,大力推开门,张嘴就哭。 姑姑,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今日险些叫人给打杀了! 你又惹了什么祸? 红玫瑰纹丝不动地对着镜子描眉,扑好最后一层胭脂,回头看了眼。挑起两道柳叶眉,一双杏子眼似笑非笑。 叫你来京城读书也就十来天,怎么,又跟谁结下梁子了?这是谁家,这么不长眼啊? 白家!是白家!据说在京城开了几十间商铺,有洋行,他们家能从海上拿到自行车 哦,敢情你是瞧上人家自行车了! 红玫瑰手按在妆台上,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皱眉瞅着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洪金明。 起来!瞧瞧你什么样子! 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扶起洪金明脸颊,往上抬了抬。洪金明额头上一片淤青,眼角开了口子,鼻血嘀嗒嘀嗒往地砖上滴。身上的莆田高中制服早就叫人扯破,肩头背后都有皮鞋脚印,里头白衬衫揉的一团糟。 哟,下手这么狠! 可不是!姑姑,你瞧瞧!还不止这些呢! 洪金明说着张开嘴,用手指了指黑洞洞的口腔。叫他们打落了三颗牙! 然后又慌忙扒拉外头的制服衬衫,一眨眼功夫就将上身剥了个精.光,转过去用肩背对着红玫瑰。 你看看!这背上全是伤! 青柳大郎当时对他格外照顾,特地多踹了几脚,背后到处都是瘀伤。反倒是苏十三后头补的那几脚,当时看着踹得狠,实际留下的伤痕不明显。 红玫瑰手指按在洪金明的脊梁骨上,手指蜷缩,指甲尖险些将那处掐破皮。她收回手指,恨恨地道:白家的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儿! 就是,这是打咱洪家的脸啊!我可是特地报了洪家的名头,但可恨那两小子,明知道咱是印城洪家的,还偏说,打的就是你! 洪金明赶忙将今日路遇殴斗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又向红玫瑰汇报一番。说到苏十三,尤其愤愤地道:那个姓苏的,长得跟头小狐狸精似的!当初我哥那事儿,就是栽在他手里头! 是他! 红玫瑰立刻柳眉倒竖。早就想逮着这小子了!不料他改名换姓,居然来到京城!你放心,这个仇姑姑必定替你报了! 洪金明仰起头,眼泪巴巴地望着她。哭起来口唇漏风,鼻涕直往下挂。 红玫瑰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爹爹妈咪仁慈,我红玫瑰可没那么好说话!如果不将这小子大卸八块,难消我心头之恨! * 当天晚上,红玫瑰一袭碎花旗袍坐上车,立刻柳叶眉微蹙,紧紧挽着那位张爷的胳膊撒娇道:爷,若是有人欺负了我,你管不管? 在我的地盘上,谁敢欺负你? 爷,你晓得的,我洪家统共就只剩下一个孩儿了!他人也生的乖巧听话,上个月我把他接来京城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在莆田高中上学。结果,今儿个早晨,上学的路上差点被人打死! 红玫瑰连哭带诉,却刻意哭的楚楚动人。眼泪坠在睫毛上不停轻颤,杏子眼内有万千句话欲言又止。只不停地嘤嘤啜泣,贴着张爷,恨不得将他揉搓成一团火。 张爷果然按捺不住,皱眉道:江南女子就是麻烦!行行行,爷给你做主!那个不长眼的是哪家,明儿个叫兄弟们去踏踏场子! 红玫瑰转悲为喜,还没来得及开口撒娇撒痴,冷不丁下巴叫一只手握住。粗粝的指腹大力摩擦了几下,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拧。 但是今晚上,你要是曲儿唱的不好 爷您放心!您爱听什么我唱什么,保证比那树上的黄鹂鸟儿还脆还嫩! 红玫瑰这次真的含了两泡泪,疼的。 大手松开,张爷笑了两声。我听着美有啥用,得我娘夸你!这些个曲调儿,就她懂! 随后手拍了拍红玫瑰的肥.臀。好好唱!唱的老太太高兴了,爷有赏! 哎! * 开门!快开门! 隔天下午,金陵路99号白公馆的大门叫人拍的啪啪响。白公馆帮佣刚打开门,哗啦啦从外头冲进来上百个荷.枪.实.弹的大兵,那佣人吓得连忙躲到一旁。 旁边的见势不妙,立刻冲上楼去报告老爷。白秀山却不在公馆内,想是忙着给青柳大郎与苏十三打点去了。青柳大郎与苏十三两人刚换好衣服,从上头提着个皮箱下来。 佣人慌慌张张站在楼下,朝上面喊道:大少,不好啦!外头来了许多大兵! 兵?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一惊,随即相互对视一眼,心下均明白这是洪家找上门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距早晨白秀山与青柳大郎谈话后也不过就几个钟头,距他们打了洪金明也就二十九个小时。可见洪家姑奶奶在那位爷面前当真说得上话! 不好!走,上楼! 青柳大郎反手推着苏十三,两人快步上楼。到了楼上卧室,青柳大郎锁住门,对苏十三道:从二楼窗户跳出去,外头有阳台,沿着消防管可走到街上去。十三,你快走! 他说完打开窗户,转身将苏十三推出去。 苏十三骑.坐在窗沿上,回头不解道,那你呢? 分卷(59) 我随后就来! 苏十三麻利地从窗口跳下去,沿着阳台一路往下。走出几步远,抬头喊道:大郎! 上头却没有回应。 再去看,窗户啪嗒一声叫人关上锁死了。 苏十三心中大感不妙,刚要爬回去,只听得上头隐约有一阵响动,随即是噼里啪啦玻璃碎裂声。窗玻璃叫人用枪.托捣碎,一个大兵从窗口探头下来。苏十三忙缩身往阴影处藏。 那大兵张了一眼,朝屋内喊道:外头没人! 耳旁嘈杂一片街市人语声,夹杂汽车呼啸而来的声音。苏十三忙沿着消防水管跳下去,街上又有几辆装着大兵的卡车正朝白公馆开来。 苏十三蹲下.身,从地上胡乱地两手抹了把,然后在脸上拍了层浮灰,又将头发揉乱,脱掉外头的那身笔挺西装,卷成团扔到路旁。此刻他看起来灰头土脸,落魄的很,与富贵人家少爷再无丝毫关联。 苏十三混在人群中,溜去买了顶檐帽,然后悄悄地往白公馆大门走去。 还差着十几步远,就见七八个大兵压着青柳大郎匆匆从里头出来。青柳大郎腰背绷的笔直,三件套西装,皮鞋锃亮。虽然叫人推搡着出来,却没上绳索,只是脸色极其苍白。 白公馆铁门敞开着,穿着灰绿色制服的兵在里头翻箱倒柜,不时用枪.托挑翻东西,乒铃乓啷乱响。白家帮佣一片哭爹喊娘声。 都搜搜!看里头还窝藏着什么罪犯没! 一个青年肩头两粒星,站在白公馆门前发号施令。 青柳大郎在经过人群时,突然眼光一转,看见了苏十三,眉眼动了动。苏十三比划了下手势,青柳大郎却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深黑色瞳仁内一片沉寂。 苏十三怕此刻挤上去反倒叫众人揪住,只得回身往外撤。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眼青柳大郎,后者唇角微翘,冲他点了点头。 苏十三便压低帽檐,悄悄地朝反方向奔出去。 起先只是快步走,待转角出了金陵路,苏十三一路夺命狂奔。 白家在京城家业浩大,苏十三却只知道青柳大郎昨日带他去过的那家鸿昌洋行。他刚气喘吁吁地跑到鸿昌洋行门口,就见洋行里头也有大兵出入,几个伙计正在那里被问话,神色慌乱。白秀山也不在。 苏十三只得按捺下性子,转身去隔壁茶楼里找了间二楼临窗雅座。他将帽檐压低,坐在那里喝茶,顺便打探消息。不多时就见十几个兵从洋行内一哄而出,搬了许多货物出来,成箱成箱地往车上运。那些伙计压根不敢拦。 在此处守下去,看来也没什么用了。 他付了茶钱,踩着木质楼梯下楼,刚走到转弯处,就听得楼下有人冲进来叫道:哎呀,白家这回犯大事儿了!几十家铺子都叫那位爷给封了! 哪位爷?跑堂伙计肩头搭了块白毛巾,张口问道。 咳!咱京城最大的那位爷! 都封了?这么大手笔?掌柜的一惊,忙停下拨算盘的手,答话道:那白老爷呢? 白老爷去邮局给外家挂电话,结果回来半道上就叫人给捉了!说是白家窝藏了什么杀人犯,眼下白老爷和白家少爷都叫那位爷拿了,一起押往大牢里去了。 苏十三耳中听了个大概,越发觉得这件事不能善了,匆匆忙忙就往茶楼外走。他一出门,拐到巷子僻静处,寻了个茅厕,从贴身衣服口袋里找出只画画儿的碳素笔,匆匆对着水面给自己乔装打扮了一下。眉毛画粗了两层,眼角用米粒胶着,眼尾耷拉下来,扶着檐帽,收拾好匆匆走入人群。 他一回到闹市,就见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白家被抓这件事儿。已经有人开始往墙上贴通缉令,上头的画像却是苏十三。 苏十三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转去码头,悄悄地从水路出了城。 第96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9 三天后。 从冀城匆匆赶到京城的白总管出现在原巡抚大牢前,低头哈腰地冲两个卫兵道:是,小的来看自家老爷和少爷! 白总管说着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守门两位大兵的手背,反手一转,轻巧地将两卷钞票分别塞入两人手心。 那俩扛.枪.大兵对视,笑了笑。其中一个歪戴着帽檐的大兵扬起下巴。后头跟着的是什么人? 是家里的佣人,伺候少爷的,让她提个食篮。请两位爷行个方便! 白总管身后跟着个身材清瘦的小女孩儿,梳着两条麻花辫儿,低眉耷眼,手中跨着个三层暗红漆提篮。 两个大兵看了看,没吱声,其中一个冲里头努了努嘴角。 白总管会意,带着身后那个小姑娘匆匆走入大牢。一股潮湿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汗馊和脚臭味,熏的白总管眉头紧皱。他捂住口鼻,轻声交代道:待会儿我去见老爷,你去寻少爷吧!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 白秀山与青柳大郎却分别在两间牢房押着。白总管径直寻到白秀山,嘀嘀咕咕商量接下来白家该如何应对。那小姑娘则轻巧地转到另一间单独牢房。 青柳大郎正盘膝坐在干草堆上,额前黑发凌乱,眼眸微阖。 大郎!大郎,是我! 小姑娘轻轻用指甲挠了下木格栅栏。 青柳大郎一惊,猛然睁开双眼,深黑色瞳仁内一刹那竟似有金光流转。他匆匆走到牢门前,急促地道:十三,你怎么来了! 扮作小姑娘的苏十三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我不来,指望谁来救你? 然后凑近了些,招招手,让青柳大郎附耳过来。眼下打算怎么办? 青柳大郎皱眉道:白秀山也被捉了,听说是不让拿钱赎人。 那怎么办?会不会闹大了啊! 没事儿,你我只是在此界寄生,就算被处决了,也不过毁了具肉.身。 苏十三立刻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放下提篮,不高兴地道:别张口闭口就是死!你不怕,小爷我还怕呢!再说了,就算是你灵魂不灭,肉.身毁了,此方小世界任务还没完成,不也是白搭? 青柳大郎以手抵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青柳大郎看了四周,突然转为嘶嘶蛇语。白家老宅不是金陵路那处,是在锦绣街69号,花园地下埋着三箱金条。你取出来做盘缠。十三,那把毛瑟.枪你还带着嘛? 一直随身带着。苏十三也改用蛇语答道。 那就好!你带着傍身。 可你怎么办? 不需要管我,你先逃! 笑话!苏十三慨然转为人语,冷笑道:小爷我若是贪生怕死,今日就不来此处了! 十三,你我如今都在人家屋檐底下,使不得灵力,也没有别的本事 我听白总管说,那位张爷酷爱听戏。你说我这嗓子 你不许去! 青柳大郎立即严词打断。官府至今尚未提人过堂,事情又不见得没有转机!再说了,他们要把白家一锅端,也须考虑本地商会的意思。我让你避祸,只是以防万一,你却反倒要往风穴里头钻,想什么呢! 想救你呀! 苏十三抬起眼,笑的明媚如春风。行啦!我今日来,就是与你安个心。你放心,既然你说不怕肉.身毁灭,那小爷我也不怕!大不了,博他一博。 他说着站起身,弯腰拎起提盒,打开三层小抽屉,从里头端出一碟小菜,两个肉包。另外却有个油布包裹,藏在宽袖下,悄无声息地推给青柳大郎。 给你!藏着防身的。 青柳大郎接过,依言纳入怀中。只觉得触感硬梆梆的,不知是什么。 快些!时候快到了! 牢房门口,在一片光亮处探入一个脑袋。那大兵人站在台阶上方,又喊了一句。白家的,快点! 这就出来了! 白总管扭头应了一声。 苏十三催促道:大郎,你把衣服掀开给我看看,用刑了没?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青柳大郎答得太快,苏十三.反倒不信。他一把扭住青柳大郎的手腕,反手往外一推,肉包啪嗒掉在草堆上,两人却都顾不得。 两人一来一回,皆用上了巧劲。相互切磋十几招后,苏十三终于成功将青柳大郎的手腕制住,左手三根手指轻弹,灵巧地解开一排衬衫扣子。 青柳大郎衣衫大解。塞在胸前的油纸包裹啪一声落地。在他胸口处,一道刀伤深达寸余,是横着叫人勒进去的。若是再深一点,就刺入肋骨了。 也不知青柳大郎是如何自行处理的,伤口边沿皮肉翻卷,却见不到血迹与脓疮。 吾到底精神力与凡人不同,青柳大郎见躲不过,只得低着头向苏十三解释道:这伤对凡人来说可能致命,但是我大概可以扛十倍,甚至数十倍。 那也不能让你在这儿煎熬! 苏十三急的站起来团团转,眼泪含在眼眶内滚了两滚。还有哪处有伤? 这次真没了!青柳大郎诚恳地道:胸口这里,还是他们搜身时我反抗了一下,不小心割到的。 不小心?苏十三抬高声音。这明显是用刀划的! 白家的,时间到了!快出来! 那大兵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了些不耐烦。 白总管匆匆走过来拍了一下苏十三肩头。走了! 苏十三低头望着青柳大郎,青柳大郎也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不语。 等我! 苏十三最终挎着提篮出去,临走前回头,无声地用唇语道。 青柳大郎恋恋不舍地目送苏十三,望着他背影一点点走入那光亮处,在白茫茫的光中渐渐隐没。他收回视线,弯腰从地上捡起油纸包裹。想了想,小心地查看一眼四周,然后背过身,在角落里打开包裹。红绳解开,里头赫然是那把毛瑟.枪。 不好!这东西给了他,宝贝儿却要如何防身? 他忙将枪塞入干草堆下,又抓了几把草埋好,然后冲到栅栏边,手握住栅栏格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呼吸声沉重,一双深黑色瞳仁内隐含泪光。 旁边传来白秀山悠悠的声音,毓儿,且再忍耐几日!商会已经替咱们走动了。 青柳大郎平复呼吸,扭头看向白秀山的方向,淡淡地应了一声。是!父亲。 * 然而事态却比白总管预料的严重。 白总管将从冀城带来的家当折算成银钞,去京城商会十几家老板那里走动,又找到司机阿四,让他帮忙寻本地有头有脸的乡绅,得到的回音却极寥寥。本地商会人家还算客气,热茶奉上一杯,三言两语,提到白家的事,不是摇头叹息,就是推脱主事的不在家。 乡绅那处,阿四直接碰了一鼻子灰。有两家连老爷子都没见到,居然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出来,不仅不帮忙,还嘲了白家几句。说,那位张爷现在如日中天,就是咱京城的天!他的姨太太,你们白家的人也敢动!你这是难为咱们啊!这一锅滚油,谁伸手下去,不都得脱层皮?这事儿不干!干不得! 白总管带着阿四奔波了三四天,嘴皮子都磨破两层,受了一肚皮气。这天他推门回到客栈,见苏十三正在油灯下写字。他一口气没缓过来,忍不住怨怪道:少爷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写什么字! 苏十三抬眉笑了笑。没人愿意出手? 都不肯!都是帮老狐狸! 白总管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软凳上,冲苏十三纳闷道:到底你们是怎么得罪的那位爷?我怎么听着,还是当初你在外头惹的事儿,让咱少爷白背了这口锅! 这话原本说的也不错,只是白总管口气很怪,苏十三听的心里不舒服,忍不住停下笔,皱眉道:这种人渣,你就算不去惹他,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 瞧瞧,你这话说的!若不是你,少爷怎么会搭进去?少爷若不搭进去,老爷怎会被捉?咱白家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白总管忍不住拍桌。阿四还能跑跑,你说你!你能做什么事儿?净会惹祸! 苏十三凝神静气,眼珠子转了转,道,白总管,你在这里同我争吵,也没有意义。来,你帮我看看,这封帖子写得可还行? 白总管眼角瞄了一眼。咦,你这信是写给张爷的? 也算不得信!就是想去拜会一下,写份拜帖。 白总管上下打量了一眼苏十三。你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卒子,张爷为什么要见你?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苏十三说着掀开帖子,小心吹干上头的墨迹,然后抬头笑盈盈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白总管将信将疑,只觉得和这人半句话说不到一处,抬屁股就走。临出门忍不住又回头斥了一句。虽说眼下寻不着路子,但是商会还有位卸任的老会长,明日一早我再去他家走动走动。这几天,你就安分些,可别再惹事儿! 苏十三但笑不语。 白总管摇摇头,叹息着出去了。 苏十三见他走远了,这才小心揭起拜帖下的一张薄宣纸。宣纸下,是他刚才摇出来的六爻。水火卦,离上坎下,未济。 未济卦。万物不可穷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 在即将渡河而未有船时,他须寻的是一条路将上头的火引入水中。又或者,借船过河。 那么,船自何处来? 苏十三沉吟着踱步至窗下。油灯的光盈盈地在身后映亮一室昏黑。街市上仍有行人走动,对面新挂牌的丽晶夜总会前装着三色霓虹灯柱,不时有小汽车停到门前。 在丽晶夜总会旁边,却是个老式的评弹馆。穿着西装的人进了隔壁丽晶夜总会,穿长袍马褂的人却撩起袍子噔噔噔踩着楼梯去听评弹。灯红酒绿,各不相扰。 有个穿紫色丝绒旗袍的女人从汽车内下来,踩着高跟鞋,站在街边踟躇了一会儿,随即转头。紧接着又来了几辆车,又是几个妆容富贵的年轻女子下车。她们聚集在一处,不知悄悄商量着什么。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陡地提高。既然那位爷在满京城到处找嗓子好的,咱何不去评弹馆也看看?碰碰运气! 众女子都迟疑地抬头,看了眼评弹馆的牌匾,随后迤逦而上。不多会儿,遥遥地,阵阵琵琶弹拨声随夜风飘入苏十三所立的窗前。 拨弦声后,有一个清丽的女音唱起吴侬软语。 苏十三眼睛一亮,忍不住笑起来。 第97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 分卷(60) 第二日一早,白总管照例出去走动关系。苏十三袖了那封拜帖,悄无声息地从客栈溜出去,寻找张爷所在的地方。 到了驻.兵处,门前走动的都是扛.枪.大兵。他瞄了一眼,挎着个篮子默默地退到一旁,假意逛铺子。 在街上候了约一个多钟头,苏十三快把这条街的铺子都逛完了,才终于见着那位张爷现身。张爷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制服在阳光下威势赫赫。黄铜扣子反着阳光,一颗颗,冰冷而又沉重。 张爷生的浓眉大眼,年纪约四十来岁,说话时声音洪亮,瞧着不像是个爱听戏的。 苏十三暗自琢磨,就他这神态,就他说话时这粗鄙的用词,恐怕认得的大字不足一斗,那坊间传言他爱听戏尤其是爱听《幽闺记》、《牡丹亭》,这词儿他怎么听得懂? 苏十三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位张爷眼神如电,倏地扫过来,一眼将他从人群中揪出来。喂!那位小妮子,你过来! 他朝苏十三在的方向招招手。 苏十三左右张望了一眼。 看什么呢,说你!你给爷过来! 苏十三再转头一看,原本站在铺子前闲磕牙的人都散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光秃秃站在张爷视线内。他摸了摸鼻尖,溜溜达达走到张爷面前。 手上挎着一篮子新摘的蔷薇花,像是刚从平民家里跑出来的丫头。鬓边插着一朵新摘的粉蔷薇,水红衫儿,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长得十分甜美。 那张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妮子,净瞅着爷做什么? 没见过爷这么气派的大人物!苏十三抿唇笑,侧过半张脸,露出线条柔美的弧线。觉得稀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十三说罢,眼角往下溜了溜。他此刻这个身子才不过十一岁,声音雌雄莫辨。 这句话说的甜,神态优美。 那张爷忍不住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朝他招招手道:走近些,让爷瞧瞧! 苏十三又甜甜地应了一声。声音如同黄鹂出谷,又嫩又清丽。 张爷忍不住心中一动,问道,你这小妮子可会唱歌? 回爷的话,早年跟娘学过几句。 哦?唱来给爷听听! 这,这个 苏十三故意扭捏着往后退了几步,将前世见到的那蝎子精小七娘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让你唱,你就唱!藏什么藏! 跟在张爷身后的一位副官忍不住斥责道。 人家年纪小,别吓着她。张爷摆摆手,反倒和颜悦色地冲苏十三道:你就唱几句给爷听个音儿。若是唱得好,爷带你去见个人。你要是能哄着她高兴,爷重重有赏! 苏十三心下恍然。暗道,果然这厮听不懂戏!不知家中是谁,让他如此重视? 苏十三立即打点起精神,半侧着身,眉眼在阳光下柔和异常,手指假意执了把纨扇,半掩着面,羞答答地唱到:却原来,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他一开口,便如在这秋天的日头底下开出了满园奇花异草。春光融融泄泄,从池子水面上照出一张闭月羞花的脸。又如同春风拂过池面,水下的鱼儿通通冒出来,听这位小娇娥说话。 他只唱得两句,便住了声,眼角自下而上偷瞄了张爷一眼。 张爷先是愣愣的,随后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对!就是这声儿!错不了!爷我虽然不懂戏,但听我老娘说了那么多遍,应该就是这这种唱法没错啦!小妮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家住哪里,姓什么? 一连串话问下来,苏十三忙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小脸儿苍白,下巴尖尖,怯怯地道:是我娘教的。不知这调子准不准 准!爷说好就是好!谁敢说他不准,老子毙了他! 张爷说着哈哈大笑,回头对那副官道:找两个人,领这小妮子回府给老太太瞧瞧!若是老太太瞧着好,今晚上备份酒席。 然后一回头,对苏十三说道,小妮子,你家中还有谁? 没人啦!苏十三支支吾吾。如今在白公馆内做佣人。 白公馆?张爷皱眉。 就是前几日,玫瑰小姐说的那个白家。副官忙凑近张爷耳边,轻声道。 张爷眉头皱起,又再次深深打量了苏十三一眼,目光突然转冷。瞧着你年纪小,居然是个有心计的!说,是不是来替你家老爷求情的? 苏十三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来。爷,白家老爷少爷都被捉了,家里连个管事儿的都没。我无处可去,这几日来街上闲逛,想卖花挣点钱吃饭。老爷们的那些事儿,我也不懂,也不敢问,更不敢向爷求情! 张爷笑了一声,眯着眼半晌不吱声。 要么还是 那副官察言观色,用手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示意是否要杀掉了事。 张爷却摇摇头。算了,先带她去给老太太瞧瞧!瞧不中,一并下到牢里去。若是瞧中了,到时候再说。 那副官欲言又止,张爷摇摇手。老太太瞧了这许多人,都不中意,我这也是没法子。唉,自古道,孝子难当啊! 那副官立刻溜须拍马道:还是爷有孝心! 狗屁的孝心,老子这不是没法子嘛! 张帅大步往原巡抚衙门内走去,那副官退后两步,与旁边几个兵交代了几句,紧随张爷走去。 就有两个年轻的兵,扛着枪过来,用枪.托捣了捣跪在地上的苏十三。起来了,爷走了! 苏十三抬起头,小脸儿一片慌张。 走!跟我们去后头佛堂! 苏十三便挎着一篮子蔷薇花,跟着两个兵走了。 * 张府就是原先的王府。帝制推翻了,这些勋贵们死的死,逃的逃,京城空出来大片老宅子。白便宜了这帮扛枪的。 苏十三跟在两个大兵后头,沿着廊下转过两道弯,才见到房舍。越往后头走,收拾的越发幽静。沿着廊下一溜儿摆开各色花草,苏十三溜了一眼。再看廊上挂的七巧宫灯,鲜红、翠绿、嫩黄的三色穗子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摇动。他琢磨着,猜测这位张爷的母亲才是听戏之人。既爱听戏,又位高权重,想必是个娴雅的贵妇人!待会儿见了,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那两大兵脚步到了这里,也放轻了些。越往后走,耳边越发静悄悄的,只有三人零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一两声鸟啼风声。 两个大兵领着苏十三到了佛堂前,其中一人朝内努嘴道:老太太在里头呢!快进去! 连声音都压低了。 苏十三忙低眉顺眼地扶着门框,提着个篮子,怯怯地站在门边。老夫人? 佛堂内檀香缭绕,光线暗沉。许久才听见从里面传进来一声,今儿个又领了什么人来?都打发走吧!我老啦,早些年爱听个戏文,可你找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声音脆硬,话说的很冲。 苏十三悄悄抬眉,就见佛堂角落里,在蒲团上跪着一个身穿绛紫色富贵福字纹的老太太,梳着板正的发髻,手中捻着佛珠,头也不抬地对外面道:走走!都滚远些,免得脏了我这块地儿! 老太太,带苏十三来的那两个大兵相互对视了眼。其中一个兵赔笑说了句,今儿个来的,既不是唱戏的,也不是唱评弹的。是爷在外头遇见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和软,说是在家里学过几句。老太太,您先瞅瞅? 话说得十分小心,佛堂内的张老夫人却不买账,气哼哼地站起来怒道:我老婆子就念个经,你们也不给我清静! 张老夫人腰背笔直,走路如一阵风般卷到了门口。没好气地道:就你们爷那口味!什么玫瑰小姐,吹的跟朵花儿似的,结果连出《思凡》都唱不来!谁知道他领来的又是个什么货色!呸! 张老夫人这话,在场的没人敢答。苏十三只得自救。 他笑了一声,又怯怯地喊了句,老夫人好! 说着略侧过身,两手交叉敛衽,朝张老夫人福了一福。 或许是这行礼的姿势太过庄重,帝制废除后,再也见不着了。正准备撵人的张老夫人猛地愣住,咦了一声,抬起眼上下打量苏十三。 哟,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小姑娘?看着还挺懂礼数的。 是吧,爷就说这小妮子看着乖巧,又是自愿入府的,就留着给老太太呃,扫地也是好的。 苏十三噎了下,眼角自下而上斜飘了眼那说话的大兵。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扑闪了两下,睫毛长而卷。 张老夫人心下一动,手中捻着佛珠,笑了笑。你是哪家的姑娘,怎地叫他领进这府內?别怕,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他们拿枪押着你进来的? 没有! 真没有!老太太,咱们哪敢呐! 两大兵慌忙叫屈。 去去!一边去。张老夫人扭头对上那俩大兵,笑容立刻收了。站远些!一身血腥味,别冲了我的佛堂。 那俩兵忙背着枪,面朝着老太太毕恭毕敬地往后退出去十几步远,遥遥地朝内望着。 张老夫人又仔细看了眼苏十三,见他人美音甜,心内先有三分欢喜。别怕!老实同我说,他们有没有逼你? 苏十三怯怯摇头。 咳,可怜见的!实话都不敢说。张承安这混账东西!回头我就拿拐杖敲断他的腿! 苏十三忙道:没有老太老夫人,真的是我 他刻意欲言又止。嘴里说着是自愿的,眼底却含着两泡泪,楚楚的,我见犹怜。 张老夫人摸着他的手,将人扶起来,越看越欢喜,忍不住道,这嗓子的确好听,跟小黄鹂儿似的!今年多大了? 回老夫人,11岁了。 哟,青葱般的年纪。这小荷的角还没露呢! 苏十三忍不住唇角微动,羞涩地笑了笑。 张老夫人也笑。你听得懂?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娘教我读过几句诗。 哦,这年代的确难得!既是知书达礼,模样生的这么好,怎地挎个篮子卖花? 见她问这个,苏十三倒背如流,忙将先前想好的说辞诉了个完整。说是家里遭了难,又赶上饥荒,就这么流落到白家。如今白家又叫人全部抓进牢里,他无依无靠,心下正凄惶着呢! 张老夫人听着,越听越动容,眉眼松动,忍不住叹息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瞧瞧,眼下这都过得什么日子! 张老夫人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苏十三肩头。今儿个在我这儿吃顿饭,若是你还想回白家,晚饭后叫他们开车送你回去。 可是张爷说 别听他的!我就爱听个戏,他差不多将这整个京城都撵得鸡飞狗跳的。这哪是讨我欢喜,这分明是气我!作孽呢! 苏十三抿唇轻笑,低下头,马鬃编的麻花辫儿轻轻在胸前荡了两荡。 第98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1 当天晚上,在原王府小花园内摆了一桌家宴。四碟素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只是一色儿的豆制品。帮佣端上一大盅菌菇玉米汤,三碗白米饭。然后默默地退下,坐在不远处灯下给绣线劈绒。 在外头横行霸道的张承安,到了这里乖的就像七八岁的孩子。他束手束脚地坐在桌边,举着筷子却不敢下嘴。娘,你先吃! 哟!这时候就懂得规矩啦? 张老夫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眼风到处,张承安一个屁都不敢放。 苏十三站在张老夫人身后,轻轻地替她捶肩。张老夫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转向张承安道:这小姑娘人是挺乖巧,但是你无缘无故地将人留在府里算什么?等吃了饭,派人送她回去! 怎地就是无缘无故了? 张承安挑动浓眉,笑道:这不是怕您老人家在这京城闷得慌,寻来给你解闷的!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被你说的这样不堪! 张老夫人啐了一口。小时候让你多读几句书,眼下也就不用扛枪做这强盗勾当了!这么大的人了,再过几年都要抱孙子了,连句人话都说不周全! 张承安刚想争辩,想了想,又忍下了,反倒赔着三分笑道:是!娘说的是!来,尝尝今儿个厨子做的这素丸子味道怎么样! 他说着筷子夹起一枚豆腐皮做的素肉丸,放到张老夫人碗里,随即又热情洋溢地介绍道:还有,这碟是素鸭。娘,你瞧瞧!这鸭嘴、这鸭翅膀,做的多精巧呀! 张老夫人眼皮都懒得抬,没好气地道:整天在这挖空心思,白糟蹋粮食!这都是从前皇上御膳房里的人吧? 张承安摸了摸鼻子,没吱声。 这些人你都敢抢来!啊?你这是想自个儿坐龙椅呢! 娘,这不是上赶着嘛!张承安嘿嘿赔笑。泼天富贵送到手里头,总没往外推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娘? 我说不是! 张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板起脸训斥道:狗娃儿,如今娘说的话,你还会听吗? 原来张承安乳名叫狗娃儿!苏十三替张老夫人捶肩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皮,拼命忍住笑。 张承安敏锐地看了眼苏十三,眉毛皱成一团。娘,有外人在 你还怕羞?你还知道羞字怎么写? 张老夫人声音拔高,冷笑道:我看着你就来气!你说说你,啊? 娘啊,张承安见老夫人又要开启训儿模式,忙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玫瑰不行吗?我已经将她撵走了。你瞧瞧,今儿这孩子唱的怎么样? 唱的倒是挺好张老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苏十三,脸上立刻染了几分笑意。年岁也小!哟!可人孩子那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唱的可真好!倒真的是有那个神态,有那个味道!干干净净的,我这一瞧着就舒坦。 和当年外公家看到的差不离吧? 张老夫人沉思片刻道:还真是!就连口音都相似。 苏十三忙低下头,假意做出害臊的样子。 听这孩子唱戏,倒有些像当年在江南做姑娘那会儿。张老夫人神色悠然,唇角微微含了点笑意。 分卷(61) 娘你当真觉着好? 张承安喜出望外,收回视线,立刻转头道:那这么着,反正她也没地儿可去,就留在这里陪着娘好吧? 那也得人家小姑娘愿意! 我愿意的!苏十三忙见缝插针地接话。能伺候老夫人,是我的福气呢! 呦,这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张老夫人笑。 苏十三也抿嘴笑,两只小拳头啪.啪地在张老夫人肩头轻敲。 张承安突然间若有所思,看了眼苏十三。 一顿饭吃完,等张老夫人重新回佛堂后,张承安悄悄将苏十三拎到一边。 你这小妮子,可别跟老子耍滑头!说实话,是不是白公馆送你来做人情的,好让我放了他们父子两个? 张承安脸色放下来,浓眉虎目,显得格外凶相。 苏十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的眼儿弯弯,明媚如二月春风拂过麦地。爷,那您肯放人吗? 呸!胆子不小! 张承安说着哗啦一下从腰间皮带扣里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苏十三,冷笑道:绕这么大个圈子,来糊弄老子? 苏十三忙扑通一声跪地,低头道:爷,您先消消气儿!别气坏了身子。 你想求我放了你们家老爷? 不,是咱家少爷!我想替少爷找爷求个情 你家少爷? 张承安用.枪.口挑起苏十三下巴,冷笑了一声。你家少爷是谁,今年多大? 回爷的话,少爷名叫白敏毓,今年十三岁。前几天上学的时候,少爷和洪家小少爷打了一架,回头就让爷给抓到牢里去了。 噢,是那个小子! 张承安终于想起来玫瑰和他咬耳朵告状的时候,主要就是想杀了俩小子。不过玫瑰没能讨得他老娘欢心,她这状,还没过堂就先哑了一半。再者,他主要是缺钱,又不是非得杀人。杀头也轮不着一个不成事儿的13岁小毛孩儿! 他斜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十三,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龇牙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片子,也不过就和我家闺女差不多年纪,居然就懂得想人了! 苏十三抬头快速溜了他一眼,一脸茫然。啊? 张承安将枪收起,重新别入腰间,用穿着军靴的脚踢了踢苏十三。起来吧,别跪着了! 苏十三忙爬起来,见张承安抬脚就往外走,小跑着跟在后头。爷,那我家少爷? 放了,放了!多大个事儿! 张承安笑着回头乜了眼苏十三。怎么着,如果不放人,你还能跟爷急眼? 我哪敢呐,苏十三低头赔着笑道:爷就是这京城的天!我这不是没法子,到爷府上来撞一下金钟嘛!是我娘教的,宁撞金钟一下,不敲破锣千响。 有点本事啊!说话一套一套的。 张承安这时已快走到王府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十三,沉吟道:这么着吧,你就留在这府里头,哄老太太高兴了,爷不白亏你的!回头就把你家少爷给放了,这回总成了吧?别跟着了,回去! 白家的事儿? 你到底是求爷把白家全给放了,还是说,就只为求你家少爷一人? 张承安扭头看苏十三,手扣在枪.套上,目光阴沉。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拔.枪.杀了他。 我家少爷。苏十三咽了口唾沫。 那不就成了! 可是老爷待我也不薄,爷您能不能开开恩? 张承安大手一挥,不耐烦地皱眉道:做人别太贪心!得了,你赶紧回去吧!伺候老太太去! 张承安说完,大步走出门外。门口一排兵扛枪在黑夜长街中静立,见到张承安出来,立即整队跟上。 苏十三没法,只得站在王府门口怔怔地看着张承安带着上百号亲卫匆匆走了。 * 第二天,苏十三陪张老夫人吃过午饭,就趴在窗下弯腰撅屁股地给老太太找前几天掉在地上的银针。窗外突然啾啾两声,随后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苏十三抬头,却是昨日领他来王府的那兵,遥遥地探出个脑袋,朝苏十三勾了勾手指。 苏十三一眼瞅见,忙爬起来跟张老夫人道:老太太,我出去一下! 张老夫人从书卷中抬起头,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见那大兵,眉眼微动,冷笑了一声。 那大兵忙缩回脑袋站直了,毕恭毕敬,啪!朝张老夫人行了个军礼。老夫人好! 张老夫人冷笑一声,没吱声。 苏十三尴尬地揉了揉鼻尖,沿着门槛溜出来。两人避到角落里嘀咕了几句。那大兵告诉他,爷已经把白家那位少爷放出来了,让苏十三得空去接。 大郎出来了?! 苏十三忙找张老夫人告了个假,衣裳也来不及换,慌慌张张地,跟着那兵来到巡抚大牢门口。 两个扛.枪.大兵站在门口闲磕牙,其中一个歪戴帽檐,朝这边看了眼。带苏十三来的兵和他们说了声,歪帽子便让他们往右边小门去找。 苏十三低头跑的飞快。到了小门那里,青柳大郎一身白衬衫黑裤,领口揉的皱巴巴的,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几天不见,青柳大郎周身气场都像是变了。 形容落拓,嘴里嚼着根半枯的干草,碎发遮住了那双深黑色的眼。 大少! 青柳大郎一愣,抬头看见是苏十三,原本冰寒的脸立刻绽出笑容。 第99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2 大郎! 苏十三望着青柳大郎痴痴地笑。秋光微淡,落在青柳大郎的黑发上,落入苏十三眼底。我来接你! 他快步冲上前,去握青柳大郎的手。 青柳大郎却微侧过身,将手缩回半寸,淡淡地道:接我去哪里?白公馆早封了。 大郎? 苏十三小小声地唤了一句,尴尬地缩回手,黑白分明的鹿眼中满是茫然。不知道青柳大郎怎地就变了。 青柳大郎吐出嘴里嚼烂了的干草根,看了眼苏十三,低下头道:他们就只放了我一人。 苏十三一愣,强行扳过青柳大郎的肩头,两人四目相对。从前他们对视时,大郎总会忍不住笑,笑的三分温暖二分傻缺一分痞气。但这次,苏十三却从青柳大郎眼中见到了久违的漠然。那双漆黑的眼,一旦暗下来,比夜更黑。 青柳大郎不动声色地推开苏十三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语声漠然。走吧!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市上,一路上青柳大郎都不说话,苏十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一直走到往莆田高中的路上,拐到一个僻静巷子的死角,青柳大郎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苏十三。宝贝儿? 大郎,你说! 苏十三忙跟上,小声地应了一声。 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将我救出来的? 苏十三眼珠子一转,睫毛扑闪了两下。 别骗我! 青柳大郎猛地按住苏十三肩头,盯着他眼睛问道:你是不是去了那人府上,给他唱戏? 对着这样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苏十三没法撒谎。他只得咽了口唾沫,扬起脸,认认真真地看着青柳大郎回答道:是! 青柳大郎放下手,转身就要走。 这样你就不理我了吗? 青柳大郎背对着苏十三站定,脊背笔直,如一杆标枪。 苏十三在后头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如果不将你捞出来,你若是死在牢里,你叫我怎么办? 你 青柳大郎欲言又止,随后慢慢回过头。漆黑的瞳仁内一点表情都没。他就那样逆光站着,像是站在暗黑的血渊底部,看着他毕生所求唯一的光亮。 宝贝儿,你与吾说句实话!你究竟,把吾当做什么? 苏十三茫然地看向他,捏紧拳头,眼眶内泪花隐现。 青柳大郎又淡淡地道:我若死在此处,是不是就不能带你回剑阁去见灵拂? 当然也有这一层 果然如此! 青柳大郎苦笑着闭了闭眼,不知为何整个人像是一瞬间颓了半截,连脊梁骨都松垮下去。然后他抬起脚,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十三跟在后头跑,起先还能看见那个白衬衫黑裤的背影。但是出了巷子口,青柳大郎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苏十三跑到街市,只见稀稀拉拉的行人,来来回回地走,有说有笑的。然而一切声音与温度,却突然自苏十三的生命中消失。他听不见,也看不清。 他抬起眼,茫然四顾。人潮汹涌,人来人往。可是那条龙却突然不见了。 大少!白大少! 在人群眼皮子底下,苏十三不敢喊出大郎的名字,只得双手握成喇叭状,焦急地在人群中呼喊。 青柳大郎将背靠在门板上,从一处窄门后凝视苏十三在人群中仓皇奔走。苏十三找了很久,他也看了很久。 最后突然抿紧唇,低头沉默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 白总管丢了苏十三,回头又莫名其妙接到喜报,说是自家少爷放出来了。可是等他赶去巡抚大牢门前接人时,守门的大兵却告诉他,白家少爷早叫人接走了。 是谁接走的? 那歪帽子大兵斜斜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你们府上的丫头!那个丫头唱戏挺好,老夫人挺欢喜,特地打发人带她来接的。 白总管微一沉吟,联想到那夜在油灯下见到苏十三给他看的那张拜帖,猜测许是苏十三又扮作小姑娘模样,梳着那两条马鬃做的麻花辫儿,私下里溜去找了那位张爷。 真是好大的狗胆! 但是,也真他娘的管用! 白总管慌慌张张地辞了那大兵,又不敢去张承安府上找人,只得打发从冀城跟着他来的一个小子逐个去白家各洋行铺子寻人。又让阿四开车去白公馆附近张一眼,看少爷是否有回去。 阿四匆匆出去,与白总管两人分头去了白家在京城的54间商铺。五十四家里头,如今只剩下不到十家还开着门,其他的都只留下一个掌柜的守店,其他人都打发回家了。各家铺子都说没见到少爷回来。 白总管越发摸不着头脑,不知少爷究竟跑哪儿去了。 * 三天后,风声越发的紧张起来。张承安放了青柳大郎,却反倒对白家下了狠手。京城白家最后的十间铺子也贴上封条,扛枪的大兵们围了铺子,将所有值钱东西都搬走了。 又过了七日,苏十三正心神不宁地在王府内擦拭博古通今架子的花瓶,突然听到外头有大兵与张承安说话。两人边走边说,已是走到廊前。 爷,白家那事儿办妥了! 银票都收齐了? 回爷的话,所有的铺子都封了,里头的货,但凡有值钱的都叫兄弟们扛回来了。 这种经商人家最是滑头!老子刚进驻京城的时候,想找家乡绅商会牵头出钞票,没一个肯干!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那还用说!现在肯定早悔断肠子了! 张承安听后哈哈大笑,笑声穿堂入室,径直刺入苏十三耳膜。苏十三小心抱着花瓶,自多宝格缝隙朝外张望。 那白家主事的那人怎么办?副官凑到张承安眼皮子底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白秀山?张承安挑眉,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杀了吧! 是!副官忙应了。 张承安挑眉笑了笑,拔脚就往佛堂后头去找张老夫人。 苏十三瞧的真切,忍不住手一抖,啪嗒一声,将一尊足有三百年的白瓷薄胎花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 那头白总管也看到了贴在大街上的诛杀令,一共三位当地有名的富商,白秀山的名字赫然也在上头。 白总管两眼一黑,要不是旁边小伙子手快扶住,险些当街栽倒在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所住的客栈,呆呆的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阿四回来,他才恍然地动了动眼珠。 白总管,你没事儿吧?阿四站在门口,声音紧绷,像在嗓子里藏了把弓.箭。紧张而又压抑。 咱把少爷丢了,如今老爷又快没了!白总管表情愣愣的,似哭似笑。白家这是遭了什么事儿啊! 白总管? 啊!我没事!白总管挥挥手,随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要么,咱回趟冀城,把族里的人都叫出来,想个法子? 总管您和我说话? 阿四回头,神色有些慌乱。我,我就一开车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顿了顿,又迟迟艾艾地走上前。今儿个都二十六了,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您看? 白总管看着伸到他面前的一双手,沿着那双手缓慢地视线上移,见阿四肩后背着个包袱,手里还提着个藤条箱子。他猛然一惊,问道:阿四你要到哪里去? 这不,这不白家要垮了吗?我老家原本就在冀城,再说了,冀城的家当都叫您变卖了拿来京城救老爷和少爷。如今老爷要砍头了,少爷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要么,咱们也散伙得了?您回您的乡下养老,我也回去另外寻个差事 散个屁的伙! 白总管猛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阿四鼻尖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爷出事儿,你撒丫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人走茶凉嘛,这也怨不得我啊! 阿四没讨到钱,还被臭骂了一顿,不高兴地摔门走了。 白总管怔怔地看着客栈内空无一人的厢房,又想到这两天张承安几乎将白家在京城的基业连根拔起,就连白公馆都贴了封条如今老爷若是再没了,少爷又找不着,他一个老人家该何去何从? 想不到替白家卖了20年的命,白家居然说垮就垮!船沉了,他连个逃命的机会都没有。 他越想越恨,陡然间想到苏十三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恨不能时光倒流,再回到少爷将那头小野狐狸精领回家门的那天,冲上去,把苏十三那双招人恨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 秋风凉,雁南飞,入夜水成霜。 霜降过后,白秀山终于被推向了菜市口。 苏十三躲在人群里头,踮起脚尖朝外张望。囚车上的白秀山看起来像是突然老了二十岁,满头白发苍苍,竟是在牢中白了头。 如今这杀人呢,是用刀砍头,还是吃枪子啊? 分卷(62) 人群中有闲汉在那磕牙。 吃枪子吧?这位爷最爱耍枪了。 苏十三听了这些闲话,只觉得一阵锥心般的疼。 他悄悄溜出来,一路跟在囚车后头跑,眼角四处张望,总指望着青柳大郎能现身。这毕竟是他现世的父亲,若是大郎同志没走远,可能还会来见白秀山最后一面。 他东张西顾,脚下冷不丁叫人一绊。 哎哟! 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吃屎,突然一双胳膊从将他拦腰抱住。 苏十三刚要把那人往外推,一抬头,只见到半片压的低低的檐帽,随后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跟我走! 苏十三忙忙地拽住他,也不吱声,跟着他一直走出人群,到了僻静的地方。 苏十三抬起头。 大郎,这些天你去哪儿啦? 第100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3 青柳大郎停下脚步,回过头,不声不响地看着苏十三。 大郎? 青柳大郎眉眼微抬,随后淡淡地笑了一声。宝贝儿! 两人只隔了七八天没见,但是对苏十三来讲,眼前的青柳大郎却极陌生。陌生的,他三辈子都没见过。 他心下有些慌。 大郎你究竟怎么了?你想做什么,你同我说,我这次都听你的! 不需如此,青柳大郎垂下眼皮,口吻极淡。这些天我想过了,眼下在此间小世界,局势未明,你我皆身为凡人,生老病死,脆弱的很 你说这些做什么?苏十三皱眉打断他。哪怕完不成任务,我也是要同你在一起的! 青柳大郎眼睛亮了亮,像是在暗黑不见天日的夜里突然亮起了两盏灯。 那两盏灯幽幽地自长街尽头飘过来,又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倘若我要去劫法场? 那我与你开车! 苏十三撸起袖子,将马鬃做的麻花辫往身后甩了甩。总之呢,你做什么,这次须不得丢下我! 好! 青柳大郎一把拽起苏十三的手,压低声音道:白总管带来些人手,就在城隍庙后头等着。到时候只要枪声一响,乱起来,你拉了白秀山就往城隍庙去。 顿了顿,对上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又迟疑道:沿着法场后头就是城隍庙,你认得路吧? 苏十三眨了眨眼。谁会鸣.枪? 这个你就不需管了! 话一说通,青柳大郎再次热切起来。他从鼓鼓囊囊的胸.前掏出一叠子东西,抖落开,赫然是一件黑色连帽斗篷。 青柳大郎将斗篷披在苏十三身上,将他兜头彻脸裹住,然后猛然攥住苏十三的手心。 宝贝儿,待会儿你记得带着父亲拼命跑!千万别让他们捉住! 那你呢? 我随后就来! 好! 青柳大郎匆匆拽着苏十三就往外走。少年人掌心绵软,细密地出了一层汗,却是温热的。像是一颗突然间破土而出的种子,充满了希望的热。 * 两人一路夺命狂奔至菜市口。行刑台上方,副官已经念完了冗长的判决词,随即单手指天,肃声道:执行! 是! 旁边两个扛着枪的小兵啪一声站直,行了个礼,脚步声铎铎,往白秀山跪地的行刑台走来。说时迟,那时快,苏十三只觉得手上一空,抬头看,青柳大郎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群中。 嘭一声枪响!子弹却是朝天放的。天空中炸开大蓬硫磺烟。 菜市口中心围观的人群纷纷呛咳连声,揉着眼睛,只看见骤然间天色昏黑。行刑台下头乱哄哄的,有人挥舞胳膊叫嚷起来。 不好啦!有人开.枪啦! 快跑! 有人来劫法场啦! 扛枪的兵纷纷从肩头取下长.枪,拉开栓子,警惕地朝人群中望来。 苏十三也顾不得到底是谁在那儿放.枪了,慌张地推开人群,拼命朝行刑台钻。他生的瘦小,从人群缝里只见到无数双奔跑的腿与脚丫子,还有穿着绑腿的兵。 苏十三终于成功地挤进去,冲向跪在地上的白秀山。 白秀山叫人双手绑在后头,脖子上套着绳索,踉跄地转过身来。 你是谁? 老爷,是我! 在混乱中苏十三的假麻花辫儿不知叫人踩到哪里去了,露出原本的黑色短发,秀眉圆眼,披着件及地的黑色连帽斗篷。 白秀山愣了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没工夫跟你解释,快跟我走! 苏十三说着拖起白秀山就往城隍庙跑。幸好白秀山脚上却没挂镣铐,这一路奔跑,跑的气喘吁吁,也不过三五分钟就躲到了人群后头。后面一大片脚步声,不时有零碎的枪响。 苏十三边跑边解开斗篷,连兜帽一起罩住白秀山,引着他匆匆地穿越人群。脚步一拐就入了城隍庙后头。 快!快来这边! 白总管站在车前,慌张地朝他们招手。 苏十三气喘吁吁,压着白秀山就钻入汽车后座。司机踩下油门,汽车一路夺路而逃。 还有大少没来!苏十三忙趴住车窗大叫一声。 大少叫我咱们去码头等他!白总管在前排回头,扭头看了眼,愣了愣。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苏十三没好气地叫了一声,眼睛依然牢牢盯着窗外。望眼欲穿。 车子行了大约十分钟后,后头再也没有追兵,也听不见枪响。他们不敢张扬,到了码头,三人在车内又换了一身行头儿。 白总管埋头替白秀山解绳索,这锁扣的大兵许是打渔的出身,反手打的渔夫扣十分难解。白总管忙的满头大汗。司机放下他们后,则开车就往方向相反的闹市奔去。 白秀山压低声音道:毓儿怎地还不来? 苏十三也着急。别是叫人捉住了吧? 呸呸呸!你这张乌鸦嘴!白总管张口要骂,念在这次苏十三出力的份上,到底忍下去了。 有多少人跟着大少?苏十三扭头问白总管。 咳!哪有什么人手!就是原先京郊那帮子土匪,临时花钱雇来的。说是有十来个人,可是人是大少找的,我也没见着。我就负责去宝豪银楼兑了钞票。 苏十三一听就急眼了,一把推开白总管的手,噌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寻他! 你往哪儿去?白总管忙拽住他袖子。别到时大少来了,你又给丢了!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这呆着! 你懂个屁! 苏十三一脚跺在白总管的布鞋面上,撒腿就跑。 白总管疼的哎哟一声,再抬头看,苏十三已经如一条游鱼般钻入人群,几个晃眼就不见了。 风中遥遥传来一句。要是船开了我们还没来,你们先走! * 苏十三沿着先前汽车开来的方向,一路往菜市口跑,边跑边四处张望。有三五成群的兵扛着枪在街上跑动,见着行迹可疑的人就搜查,尤其是那些戴破毡帽的,直接拿枪顶着拖回去。 苏十三陡然间想起街上还贴着他的通缉令,心下一慌,忙躲到僻静处,背朝着街面。待这群巡逻的士兵走过后,他再转过脸来时,已经匆匆的在脸上抹了一层油膏。 这些天他一直扮作小姑娘,身上随时带着胭脂与猪油膏,此刻匆匆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把,也不管是什么德行,便又往菜市口跑去。 苏十三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他逆风往菜市口奔跑的路上,听见耳边乱哄哄的,有人说道:主事儿的捉了!是个半大小子,还有几个漏网的。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全部捉了,今儿晚上给跟张爷讨酒喝! 得令! 一片乱哄哄的应答声。 挎着枪的大兵一队队从他面前晃过去,语声飘的模糊。 他只想着青柳大郎,踉踉跄跄地跑到闹市,还没有到行刑台,就见一队士兵押着青柳大郎从他眼前过去。 青柳大郎额前碎发低垂,脸色惨白,胳膊上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大郎! 他一个没忍住,失声大叫。 青柳大郎左右腿打到了一处,险些栽倒,随即背后有人推搡。干什么呢?走快点! 青柳大郎头也不回,甚至眼风都没朝苏十三的方向飘过,径直被人押着走了。 苏十三一路跟在后头跑,倒是走在末尾的士兵疑惑地停下来,用枪托捣了捣他。喂!你喊谁呢,你认得这人? 他是我家少爷! 苏十三仓皇地抹了把脸,手上湿漉漉的,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爷您将他捉了,索性将我也一起捉了吧?我跟他是一起的! 哟,还带买一送一! 那士兵笑了一声,随即当真将苏十三双手也绑了,一并推着往巡抚衙门走去。 青柳大郎回头见到苏十三缀在后头,忍不住皱眉怒道:你是谁?我须不认得你! 你真的不认识我?你怎么敢 苏十三语声哽咽,泪水像是全部倒灌入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一队大兵绑了青柳大郎与苏十三,押往原巡抚衙门。陆续又撞见几个参与劫法场的土匪,汇总了,一起来寻张承安。 张承安正在巡抚衙门后头的空院里练靶子。这里临时叫他改造过,放了一排木桩,每个木桩上顶着一只苹果。张承安左右开枪,眼睛微眯,甚至不用停下来瞄准,几乎百发百中。 爷,都捉来了! 一个没漏? 漏了几个,领头的青年嘿嘿笑了两声。另外还当场打死了七个。 没用的东西! 张承安收枪,悻悻地笑骂了一句。然后一扭头,看到苏十三和青柳大郎,愣了一下。这两个小子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这小子,那青年指了指青柳大郎。就是白家的少爷!前两天刚放出去,这不今儿个,居然给他爹劫法场来了。 那这个呢? 张承安说着走到苏十三面前,诧异道:老子怎么瞅着有点眼熟? 爷,是我! 苏十三一开口声音就脆亮,如黄莺出谷。 张承安一愣,围着他转了一圈。哟!怎么一眨眼,老母鸡变鸭?你不是个姑娘家嘛? 他拿还冒着硝烟的枪.口顶起苏十三下巴。敢情前头都是演戏,专门来糊弄老子?老子一枪毙了你! 枪口沿着下巴往上走,擦过鼻梁,抵在苏十三额头。 黑洞洞的,冒着难闻的气味。 第101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4 张爷,你杀了我没有好处! 苏十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开口,双腿控制不了地哆嗦。他拼命咬下舌尖,就着齿缝间渗出来的血味,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他强作镇定道:但是留着我,我还可以给老太太唱戏敲背,你要怎么着都行! 哟!还敢跟爷谈条件! 张承安冷笑,随即退后一步,另一只手上的枪转了个个儿,指向青柳大郎。爷今天就毙了你们两个! 噗嗤! 青柳大郎冷冷地笑了一声。 张承安斜眯着眼盯着青柳大郎,夸张地怪叫一声,随后枪在指间转了转。你小子又有什么筹码,想跟老子谈? 张爷太抬举了!筹码谈不上,青柳大郎双手绑着举过头顶,微微侧过头看向张承安。可是十三说得对,你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张爷,我们须有东西同爷换! 还想糊弄老子?我呸! 张承安左右手两支枪分别指着青柳大郎和苏十三,简直被这俩半大小子气笑了。老子要什么好处?倘若老子想要,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下都是老子的! 他说着抽回右手,将枪.口对着唇边吹了一口气,冷笑道:杀了你们,老子高兴! 不杀我们,张爷可以更高兴! 青柳大郎淡淡地道:比如,倘若我用两箱金条买我们两条命,张爷是不是能更高兴? 呵!两箱金条!张承安斜眼乜过青柳大郎,随即瞪了一眼青年军官。不是说都收拾干净了吗?! 那青年军官啪一声站直,行了个礼。是!张爷,兄弟们的确 经商人家,向来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青柳大郎淡淡打断道:张爷若是肯,我便将那两箱金条全部献给北安军。倘若杀了我们,两箱金条藏在什么地方,可就没人知道了。 张承安满不在乎地将枪分别别入腰间,随即拍拍手。你这嘴皮子一张,老子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你可以先放我们一个人走,另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白家的少东家,他只是个小厮,青柳大郎目视苏十三,口吻极淡。所以我留在这里,他去取金条! 不行! 苏十三激烈反抗。我留在这儿,让他去取!这金子埋在哪儿,只有少东家知道的最清楚! 哟嗬!两个人还争上了!怎么着,你们以为除了这巡抚衙门,就能逃得掉? 张承安冷笑一声,随即手指向青柳大郎。你小子去! 然后又对青年军官道:多带些人手,防止他跑了! 然后看了眼小脸胀的通红的苏十三,笑道:你急什么?老太太一天见不着你,浑身不得劲,这上午已经打发人来问好几回了!你先回去,让你家少爷去取。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不过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这钱只能保证老子今天不杀你们,回头若是再犯在我手里,可保不齐脑袋就没了! 张承安用手戳了戳自家脑袋,笑的凉飕飕的。 这是自然的!青柳大郎淡然地垂下眼皮。 行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承安随即挥挥手。把这小子收拾干净,然后派人送回老太太跟前去!说明了,是个小子,不是个丫头!老太太若是还高兴留着,就留着。不高兴,直接带去巡抚大牢! 分卷(63) 是! 那军官转身就派了两个兵,推着苏十三就走。 苏十三拼命拧过身子,脚下如同生了桩。他热切地看向青柳大郎。大少,你 他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青柳大郎,眼中有千言万语,似乎想说,你就借此机会逃了吧!不用管我。 然而青柳大郎却垂下眼皮,不肯看他。 大少!苏十三又喊了一声,然后扭头求张承安。他胳膊上的伤还没治!爷您好歹帮他寻个大夫,若是,若是 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往下掉。 哟!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哭哭啼啼做啥?还是个男人!呸! 张承安皱眉,不耐烦地打断苏十三。走走,快点把人带走! 苏十三叫人强扭住胳膊,推搡着走了。混乱中依然不时扭头回望,恨不能眼睛里长对钩子,把青柳大郎一道钩走。青柳大郎只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哑巴。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白家的金条埋哪儿了?张承安怪笑了一声。 人走远了,青柳大郎反倒抬起眼,久久注视苏十三踉跄离开的背影。张爷,我把白家的家底都卖了给您,您能把十三放了吗? 拿你老子的命来换还差不多! 张承安冷笑。怎么着,我把人放在老太太那里,让他伺候老太太,你还不愿意呢? 青柳大郎抿了抿唇。如果我去军中给张爷麾下效力,张爷能不能放了十三?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就算自家亲兄弟,也犯不着你这么护着他吧?张承安歪着脑袋,笑了一声,目光阴鸷。 是我小时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恩人! 张承安阴阳怪气,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青柳大郎。你,也就比枪高一点,让你去北安军能做什么?战场上炮一轰,怕是你小子就得尿裤.裆! 院子里一片哄笑声。 青柳大郎面色不变,仍旧淡淡地道:我自小习武,在战场上总比旁人灵活些。反正张爷手下这么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那老子也犯不着稀罕你! 青柳大郎抬眼定定地看向张承安。那要怎样,张爷才肯放过十三? 老子为什么要放!他在你手下朝不保夕,跟着老子还有口饭吃!你到底是指望他好呢,还是想他在乱世被人掳去唱戏? 青柳大郎脸色变了变,一瞬间白的血色全无。 得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 张承安大手一挥,对那青年军官道:带着他去找金条!仔细些,这次可别再漏了。 是! 青柳大郎欲言又止,想了想,到底转身随那青年军官走了。胳膊上的伤口没处理,血迹洇出来,不一会儿整条袖子都湿了。 青柳大郎带着一队兵,到了锦绣街69号,挖出两箱金条。箱子打开,铺掉上面的尘土,黄澄澄的金光,亮瞎了一众人的眼。 两箱金条交给张承安的时候,张承安也惊了一下,穿着军靴的脚啪一下落在桌面上,回头冲众人笑道:瞧瞧,这也就一户乡绅人家!就这许多金子!老子要是心再硬一点 青柳大郎垂下眼皮,知道张承安一瞬间对满京城的乡绅富户都动了杀心。 此方小世界扑朔迷离,到底那个所谓气运之子着落在谁身上,越发显得难测。 张承安?显然不是。 * 那头苏十三见了张老夫人,免不得又是一番辛苦解释,说到先前男扮女装,骗了老太太,是他的不是。 苏十三跪在地上,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张老夫人起先冷笑,渐渐地眉眼松动下来。挥手叫那些大兵退出去后,老太太捻着佛珠,梳着板正的发髻,一身紫色团花袄子,坐在那里半晌不吱声。 苏十三的哭泣声,在这寂静佛堂内越发显得刺耳。 良久,张老夫人叹息一声。起来罢!乱世里,谁家孩子都不容易。只是你这学戏的说头,也是骗人的吧? 苏十三尴尬地擤了把鼻涕,用袖子遮住脸,低着头道:因为男孩子学戏总归不体面!其实是拜过师的。 哦,那你师傅是谁? 印城花老板。 花若离?张老夫人语声诧异,尾调都拐了个弯。 苏十三抬头溜了眼张老夫人。老夫人,你怎地晓得? 前两年,我过六十生辰,张老夫人慢吞吞地捻佛珠,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下帖子请他,他倒好!不肯来。架子大的很!我怎么不记得他! 苏十三不晓得还有这段往事。默了默,想起的确听街坊们提起过,花老板原先派头极大,京城有人请过,没请动。 他眼下如何了? 师父已经不在了!叫歹人放火给烧死了! 苏十三忍不住悲从中来,抽抽搭搭,将花老板死因以及与洪家的恩怨又说了一遍。顺便给洪家那位姑奶奶玫瑰小姐上了点眼药。 张老夫人听得眉头深皱。乌漆麻糟的!这唱戏人家,就是是非多! 那也不能一杆子打死,苏十三抬起脸,愤愤地道:分明是洪家揪着他不放!我师傅心善,结果反倒遭了毒手!衙门里结案的时候,只说是他自个儿烧死的,谁自个儿烧死身上还有绳子绑的印子呢! 这事儿,你如何知晓的? 苏十三想说是他听街坊们闲聊的。恰好花老板旁边隔着三家,就有一家在衙门里干仵作,见到了尸首。然而这话说出去,怕老太太嫌他爱听墙根。只含糊地道:人在做,天在看!这些事儿总瞒不住众人耳目。 张老夫人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地道,那眼下,你是打算?既寻着你家少爷,那你打算与他一起去乡下吗? 我倒是想!可是少爷他不要我了。 苏十三说着,眼圈这回真红了。眼泪噗噗地往下掉。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原来这么能哭。 张老夫人听着头疼。捻动佛珠,叹了口气道:你先在我这儿待着吧!回头晚饭的时候,我跟承安说一声。 谢过老太太! 苏十三说着又重新跪下,认认真真地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张宅中,平常傍晚六七点钟就开饭了。但是这天晚上,苏十三站在门槛,脖子抻的多长,望了半个多钟头,也没见着一个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中秋节快乐!团团圆圆,阖家安康!mua 第102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5 那夜,苏十三险些将门槛都踏破了。 大约过了八点钟,连张老夫人都坐不住了,跟着苏十三一起在门口,边念着佛经边时不时抬眼朝外张望。帮佣跑巡抚衙门跑了三四趟,最后一趟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扶着门喊道:老太太,不好啦! 怎么了?苏十三忙抢先问道。 说是有个姓吴的,在昌州起义啦!眼下张爷正与人商量着,说要带兵去平叛,连夜就要走。 这么急?张老夫人脸色一瞬间变了,手中攥着佛珠,指节青筋迸起。 谁说不是呢!那帮佣终于喘过一口气,手抚着胸口大声道:可是那些兵爷们说,这个什么,兵贵神速!若是咱张爷眼下不管,等昌州成了气候,只怕从昌州打到京城也就三两天的功夫。 昌州挨着京城的确挺近。从军事地图上看,两个城池之间仅隔着一道崖关。一旦昌州军突破崖关,截断通往京城最主要的陆运交通,攻克京城只在旦夕间。 就算攻城不下,只围城,也足以令京城变成一座死城。一城百姓,只能坐以待毙。 张承安着急也情有可原。 苏十三忍不住问道:那爷今晚还回来吗? 不晓得呀!那帮佣一挥手。衙门里乱哄哄的,都在整队待发,我这跑了几趟也没见着爷的人。 几十大岁的人了!做事还是毛手毛脚。张老夫人忍不住怨怪道:打发人回来送个信,又能怎么地? * 八点半。 苏十三与张老夫人坐立不安,索性搬了张小杌子,坐在王府门口着急地张望。门外遥遥地响起汽车喇叭声,张承安终于回来了。 苏十三忙奔出去,在门口就近望去,足有五六百个兵跑步过来。硿硿的脚步声在这静夜里,听的人心发慌。 张承安从汽车上下来,掸了掸衣袖,径直路过苏十三。 苏十三惨白着脸,朝后张了一眼,并没看到青柳大郎。 爷! 他忙跟进门,就听见张承安背对他,正在对张老夫人道:娘,这趟须得赶紧走!和您道个别,我这就出发了。 好容易过了半年安稳日子!张老妇人皱眉。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快!张承安满不在乎地笑。我这趟去,保准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顺利,一个来月也就回来了。 那若是有变故呢? 那也就两三个月!娘,你放心,昌州能有啥?姓吴的那小子,当年也就是老子手下一个兵。 苏十三手扶着门框,眼睁睁看张承安与老夫人又聊了几句。在张承安匆匆路过他的时候,他忙跟上。爷,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 张承安脚步不停,随即像是终于想起来,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老子赶着要走,那小子应该还在巡抚衙门。你若是不放心,明儿一早去看看他。 在衙门里?苏十三震惊。牢里没吃没喝,这么晚了 怎么了?老子心慈,牢里头还给供饭!有吃有睡,免费的茶楼,他这日子过得还不好?! 张承安冷笑一声,随即匆匆走了。 长街上汽车发动声,几百个士兵扛着枪,硿咙硿咙,整齐的跑步声,都在月色下格外的兵荒马乱。 白月如灯,照在苏十三惨白如纸的小脸上。 待张承安率众走后,苏十三伺候老夫人睡下,然后悄无声息地也翻墙头走了。他一溜烟跑到巡抚衙门,气都喘不均匀。 守门的大兵见着他,猛然拉动枪.栓,厉声呵斥道:哪来的? 苏十三蹲下.身,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口中急忙道:别,别开枪!是张爷临走前,打发我来寻我家少爷! 他报了白敏毓的名字,又解释道,就是白天刚刚捉来的劫法场的白家少爷。 白天那两箱金条扛回来的时候,惊动了整个巡抚衙门。那兵印象深刻,立刻笑着道:不早说!随即收起枪。张爷临走前让暂时关到大牢里去了。放心,没受苦!就让他待几天,等爷回来再处理。 啊?那他身上的伤口可有处理? 苏十三忙跟着大兵进牢房,这次却没去那潮湿阴暗的地方,而是直接去了一个单独囚室。有扇门密闭,不再是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的木栅栏。 他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音。 大少!大少,是我! 苏十三又拍门。 大概睡着了吧! 那大兵说着满不在乎地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钥匙插.进门洞,啪嗒一声,门开了,室内一片黑暗。那大兵举起手中油灯,不足五平方的囚室内只有一张床,上头铺着些干草,一床薄被,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小子居然跑了?怎么跑的?那大兵震惊,提着灯就去照窗口。 窗口离地足有三四米,就是一个通气口,幼童蜷缩着勉强能爬过去。可是青柳大郎个头那么高,比张承安也就差个几公分。他怎么爬进那个洞口?! 苏十三一把抓住那大兵袖子,急赤白眼地逼问道:人呢?你们别是瞒着张爷,将他杀了吧?! 走开!别碍手碍脚的! 那大兵一胳膊肘将苏十三捣开,随即站上床头,提灯朝那处黑洞洞的通风口又照了照。 然后跳下来,脚步铎铎地大步出去了。 二号牢房的小子跑了!弟兄们,快 快啥? 依稀有懒洋洋的问答声。 张爷都去昌州了,这地儿没法管。得搜城! 那,禀报排长? 对了,告诉排长一声也就是了。 苏十三叫那大兵一胳膊肘捣在地上,瘫坐在牢房内。灯叫大兵提走了,四下一片黑暗。泥地里的土腥味一缕缕钻入鼻孔。 苏十三如堕冰窟,又好似叫人闷着脑袋沉入海底,气都透不过来。 喉咙口长满海藻,呛出他一脸湿泪。 * 一个月后,从昌州传来的消息却极不乐观,说是战事进入胶着状态。那位姓吴的将领起事后,瞬间天下间如同星火燎原,哗啦啦十几个州市都纷纷响应,眼见着京城这一带又要重新陷入战场。 又过了七八日,时不时便可听到前方传来战败的消息。张老夫人在后堂念佛的声音越来越响。 苏十三蔫蔫地趴在窗台上,心里盘算着,大郎可能是跑了。他这一个来月每天蹲在巡抚衙门,每次都叫大兵撵回来。睡不着,吃不下,急剧消瘦,原本就生的小,眼下更是个灯草人,风一吹就能飘走。 又过了半月,张承安的败兵陆续向京城撤回。就连张老夫人都去了几趟码头,由苏十三陪着,两人见着许多伤兵,用担架抬回来。 三个月后,崖关彻底失守。张承安终于仓促从前方逃回来,潦草点了留守京城的北安军残部,携了张老夫人便走。据说是要退守至中原地区,择机再往北边儿回攻。 苏十三见没人管他,趁着兵荒马乱,悄悄的也逃了。 苏十三不知道青柳大郎究竟去了哪里,只得沿着当日来过的路,一处处地找回去。大半个月后,他终于从冀城码头走下渡船。风尘仆仆,手里连个包袱皮都没有,面色蜡黄,身上只剩下最后三个铜板。 他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在冀城新葺的白公馆。白公馆门户大开,里头一帮大兵乱哄哄的,却不是张承安的队伍。他摸不清情况,站在门口望了几眼。 去去!哪来的要饭花子,去别处讨饭吃! 开门的一个大兵,嘴里叼着半根烟屁股,大手挥挥,撵苏十三走了。 苏十三寻不着白总管,挨着各家商铺在街市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处打听白家消息,得到的回应大多是不晓得。 如此过了七八天,身上最后三个铜板也都换做十个馒头填了肚子。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寻了一家茶楼,在里头给他们劈柴。 分卷(64) 在冀城混了两三个月后,偶然从吃茶的茶客那里听到一点消息,说是当初白家的确有人逃回来过,但是战时太乱,最后又收拾东西去乡下了。具体是在何处却没人知晓。 苏十三得了这个消息,心下便呆不住了,等月底结算了工钱,揣着一串铜板又把脚往印城走。 印城与冀城挨着,他一路风尘赶到时,印城却更加乱,天空中轰炸的声音不时响起。街面上随时随地都能听到尖锐的警报声,人心惶惶。 他一路颠沛流离,转到明生剧院前,听到里头传来久违的锣鼓声。剧院前依然有人衣冠楚楚地来听戏。他看了一眼自家手上,因为砍柴磨了一层老茧,随后又脱皮,摸上去如同锯齿般粗糙。头发长得跟野草一样。几乎不成人形。 乱世里,于数百万人中去寻那特定的一个人,当真如大海捞针。 苏十三心下凄惶,忍不住又暗恨。这条龙临走前连个消息也不留给他,也不知将来会不会记得回京城去找他?亏两人还结了死生同命契,是不是非得有天他走在路上突然倒地不起,在临闭眼的那瞬间,才终于知晓大郎那家伙出事了? 苏十三闭了闭眼,又看了一眼明生剧院前的巨幅海报。白家的乡下在哪里,没人知道。他只能再回京城等他。 茫茫人海,千里迢迢。可怜他身上连盘缠钱都没了。 想回京城,就得先想法子筹齐路费。 苏十三又闭了闭眼,最后一咬牙,捏着鼻子找去剧院后台,报出花若离的名字。 是,跟花老板学过两年戏。大哥您帮忙问一声,这个班子里还缺旦角儿不?实在不行,跑龙套我也会。就求班主给赏口饭吃! 明生剧院后台内人声鼎沸,依稀可窥见里头灯火辉煌。与苏十三搭话的是个净角儿,鼻梁上贴了白,上下打量他几眼。 等着,现在正要上台呢!过会儿班主出来我替你问一声。 哎!谢大哥通融! 苏十三展颜而笑。破衣烂衫,这一笑,却笑出了明媚春光,硬是将满室梨园秀色压下三分。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眸光湿漉漉,像是会说话,又像是藏了一对儿钩子。 那净角儿明显愣了愣,随即掉头匆匆地掀开棉布帘子进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出来见了苏十三,还客气地邀他去里头茶座小坐。在茶座里头,那人先是捏着鼻子嫌弃道:这一身臭气!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苏十三抿干杯中茶水,笑了笑。原本是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这不京城也打仗,又想着叶落归根,回印城来。 也得亏你运气好!那人乜着他笑了一声。洪家前阵子也逃了,不然我还真不敢收你!你那案子,可才销了没几年! 苏十三闻言抬眼笑了笑,笑容苍白。却依然眉目生动,一颦一笑,便堪可入画。 第103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6 六年后。 冀城,四月十六号。大悦剧院前张灯结彩,捧场的商家纷纷送来花篮条幅,临街的墙面上贴着巨幅海报。 让让! 劳烦让让! 往左边一点,阿水你挡着今儿晚上的戏牌子了! 冀城的绅士淑女们衣冠楚楚言笑晏晏,高跟鞋尖敲击在地面,遮阳花伞与宽边檐帽交错如织。西洋香水与老字号百雀羚的香味散溢在四月底的空气里,染的一城柳绿花红。 大悦剧院海报上头有一个化着浓妆的俏佳人,正抬起水袖,半遮着面,十指纤纤如春葱。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斜斜扫过来。每个人从海报下经过,都觉得那双眼睛看的是自己。 那一眼,仿佛整座江南的柳堤都染了青绒,令人浑身骨头都酥了。又仿佛泡在一池春水里,阳光照得和煦,万千言语都勾不回飘走的魂儿。 米老板,你也来听苏老板唱戏? 可不!苏蝶衣老板可是好不容易请来的角儿!盼了一年,就盼今儿个这场戏了。 剧院前,来往的两位乡绅见到熟人,相互拱了拱手。米老板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红玉帽,胸前用银链子挂着块珐琅怀表。另一人则是西装皮鞋,短发梳的精神,胸前左口袋插了块折好的方巾,浅灰色毛呢子西装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两人笑嘻嘻地拱手叙旧,还未谈上几句,就听到里头锣鼓响。 哎哟,开锣了! 米老板请! 请请! 门口嗞啦一声,停下一辆黄包车。拉车的车夫甩了下挂在肩头的白毛巾,扭头陪笑道:大悦剧院到了! 车上人约二十来岁,头上戴着顶黑色礼帽,亚麻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楚楚,黑皮鞋锃亮。他弯腰从车上下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把红玫瑰,往车夫掌心里头扔了块银元。 哎?先生,给多了!车夫忙跟在后头招手喊。 那人走了几步,走到剧院门口,回头夹着眼角一笑。本少爷今儿个高兴!多出来的,赏你买顿酒吃! 车夫喜出望外,忙抬头看去,却见那人立在剧场前凝神细看海报上的花旦苏蝶衣。不知看了多久,突然歪着脑袋,痴痴地笑了一声。 车夫也顺着那人目光瞧去,忍不住咋舌。这几年,苏蝶衣老板的名头响彻大江南北,各地方都有为他痴狂的少爷公子。 眼见着他刚拉的这位,也是对苏老板迷的不行! * 苏老板,您先喝杯蜂蜜水,润润嗓子。 西洋水晶镜面上映出贴着金翠色花钿的一张脸,珠冠还没戴,身上的戏服却已经穿了。两鬓长垂,颊边点着胭脂,眼角勾出一抹绯红,当真是粉面含春宜喜宜嗔。 一举手,一投足,能将人的魂魄都勾走。 不想喝。 声音也清甜,如同黄莺出谷。 苏老板,您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喝点水润润喉吧?怕到时候,倒了嗓子就不好了。 你就这么见不着我好? 素白的手往妆台上一拍。苏十三赫然站起,柳眉倒竖,转向说话那人。 那人立刻怂了,瞪眼张唇,却一个字都不敢吱声。 班主,咱们丑话可说在前头的!我在你家唱戏,也就搭这一年的伙,你须管不着我吃什么喝什么! 是!苏老板说的是!您消消气,怪我这嘴不会说话! 班主点头哈腰,抬起左手,啪!甩了自个儿一个耳光。 苏十三冷眼觑着,唇角微勾。也不知是笑,还是讽刺。 苏老板,洪少来了! 看门的阿水打开帘子兴冲冲地进来,嚷了声,打破了一室尴尬。 苏十三噌地自妆台前站起身,一拍桌,怒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放他进来! 又怎么了?蝶衣,是谁又惹你不开心了? 话没说完,深蓝色棉布帘子已经叫人掀开。洪金明穿着笔挺的细条纹三件套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笑的见牙不见眼,正站在门口望他。 苏十三冷笑一声,没好气道:呵!真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洪金明与苏十三两人视线相逢,叮地一下,四下里火花四溅。不过,洪金明眼神充满痴迷,苏十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里却满是恨意。 蝶衣! 洪金明痴痴地笑。像是一眼见到了妆台前的那人,连路都走不动了。再看不见其他人。 只会捧着花呵呵傻笑。 班主忙陪着笑迎上去。洪少,坐!请坐! 勿啦,洪金明眼角一夹,捧着花走到苏十三面前,轻声轻气地道:蝶衣,今儿个是你第一次在冀城登台。我来给你捧场子,你欢不欢喜? 苏十三懒洋洋地乜了他一眼,砰的一下,将他递过来的玫瑰打落在地。谁稀罕你来捧场! 好好好,你不稀罕! 洪金明浑不在意,六七块大洋买的一束玫瑰,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费,叫苏十三打落后,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觍着脸,从后头一把搂住苏十三,又轻唤了声:蝶衣! 班主觑得洪金明神色,忙悄无声息地招招手,后台一众正在化妆换衣服的全都拎着裙子袍角出去了。 棉布帘子掀开又落下,风声寂寂。 苏十三背对着门,站在妆台前淡淡地道:把爪子拿开! 嘿嘿,不就是当年咱们打过一架吗?洪金明下巴搁在苏十三肩头,嬉皮笑脸地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门牙都叫你们揍掉三颗,你看,他说着龇牙一笑,露出镶的三颗金牙。我不也从不说什么?可怎地我回回来见你,你都不给我好脸色。真小气! 小爷我就这么小气! 苏十三身子绷的硬梆梆的,话语也僵硬的很。 洪金明不以为意,只手下微微用力,将苏十三转过来,逼他仰脸对上自己。 苏十三比洪金明略矮半个头,四目相对,得略微扬起脸。这一抬头,就恰好对上三颗金牙。 嘭! 苏十三一把推开洪金明,因为气愤,手下力道便没收,噔噔噔将洪金明推出五六步远。 我就小气!怎么啦?不高兴,你可以不来。 洪金明叫他推出老远,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苏十三。半晌,笑容渐渐收起,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蝶衣,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两年我跟在你后头,无论你到哪儿开场,我都第一个来。我在倭国商行那边做事,也是为了你 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苏十三冷哼一声,随后漫不经心地重新坐到妆台前补妆,只从水晶玻璃镜中看着洪金明的侧影,淡淡地道,还是那句话!你不高兴,可以不来。小爷我不稀罕! 可是我稀罕!我稀罕你,稀罕的快疯了!洪金明手捂住胸口,痛苦地道:蝶衣,这两年我对你如何,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抱歉!小爷我不想与汉.奸.走狗纠缠不清! 苏十三冷笑,放下抿唇的胭脂纸,站起身。还有十来分钟,我就要登台了。 洪金明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地叹了口气,爬起身,不声不响地坐在椅子内。笔挺西装揉皱了,玫瑰滚了一地,瞧着莫名有几分可怜。 苏十三径直路过他,作势就要掀开帘子走出去,冷不丁背后传来洪金明的声音。 你是不是还在惦着那个人? 哪个人? 苏十三停下脚步,没回头,声音很冷。 你也不用瞒我!这些年,你走了十几个州市,大江南北跑了个遍,不就是为了找那姓白的? 洪金明声音带了点戾气。那姓白的有什么好? 他也没什么好,苏十三淡淡地转过头,看了眼坐在椅子里头喘粗气的洪金明。 这六年来,他第一次与旁人提起青柳大郎。像是珍藏了多年的酒,埋入泥土,有朝一日揭开封条,瞬间酒香扑鼻,眼泪先夺了眶。 可是,这世间无一人能及他的好。半分都比不上! 说到这里,苏十三突然笑了一声,眼角微动,漾起一湖春水绵延。 有些事儿,你不懂。 蝶衣,我怎地不懂!我只是不愿意去信罢了! 洪金明痴痴地笑,眼神痴迷,嘴角内却险些咬出血来。 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苏十三回过神来,冷笑一声,随即啪地掀开帘子,冲外头喊道:几点钟啊,还让不让我登台了? 来了!快!快去给苏老板补齐妆面! 躲在暗处的班主见状忙探出脑袋,手一挥,先前退出去的那些人又鱼贯而入,手忙脚乱地苏十三整理头面。又有人递给苏十三一方长条红绸盒子。 苏十三慢悠悠地从盒子里取出把檀香扇,扇面绘着折枝牡丹,花蕊内洒了金粉。扇面一打开,龙涎香扑面而来。 洪金明仍坐在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苏十三。他到何处,那两道火热的视线便跟到何处。 苏十三忍不住皱眉道:洪少,还有事儿? 这是要撵人了。 洪金明惨淡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摇头道:没事儿了。就来看看你。 洪金明转头往外走。在经过苏十三时突然叹了一声,你说我咋就这么犯贱? 苏十三嗤笑。历来得不到的,都是好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花想容啊!蝶衣,洪金明扭头深深地看了眼苏十三。真想把你这只蝴蝶的翅膀拆下来! 随你便! 苏十三摇了摇檀香扇,眼角微眯,漫不经心地翘起唇角。 * 云想衣裳花想容。 当年花若离混迹江湖的时候,在戏台子上扮相十分美艳,因此得了个花名,就是花想容。这诗后头原本还有一句,春风拂槛露华浓。 据说当年洪家那位大少爷追花老板的时候,曾特地替花老板定过一款洋香水,取名露华浓。托了许多关系,惊动了十里洋场,才好容易从一个洋人那里拿到一支食指长的小瓶子。 在两人情投意合的时候,此事在印城一度传为佳话。 只可惜,戏台子上的张生负了崔莺莺。戏台子下面,在印城的私宅内,花老板家里叫人洗劫一空,随后花老板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一把火,烧灭了所有的罪证。 苏十三顶着花老板亲传弟子的名头,继承了这句诗里的衣字,也继承了花老板与洪家这段纠缠不清的恩仇。 洪金明! 洪金明回头,手中仍抓着深蓝色棉布帘子,有些意外苏十三会喊住他。 把你的花带走! 一共十一朵红玫瑰,花茎折断了大半,凋零一地。奶白色玻璃纸凄凉地叫人踏了几个脚印子。像极了他对这位苏老板的心思,枭首示众,无处话凄凉。 你!洪金明从地上收回视线,咬牙恨恨地指着苏十三道:蝶衣,你不要逼我! 苏十三漫笑着挑眉,檀香扇半遮着脸。摇动香风几缕。眉目奢华,与扇面上的牡丹花相得益彰。 你不过就仗着仗着我欢喜你这个人!洪金明定定地看着这样的苏十三,然后慢慢地,放下手指,陡然间笑了。 笑的口鼻狰狞,眉头皱成打不开的结,像是一头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恶鬼。 我与我哥不同!我洪二少瞧上的人,生是我的人,死了,也得做我的鬼!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后台一片死寂,众人都被洪金明猝不及防的表白吓到了。静的像是连空气都滞了滞。 苏十三扬眉,轻轻地笑了一声。有句话你说得对,你我之间,至死方休!不过,是你洪金明先死!我要亲眼看着,看你这样的人渣,到底是怎样死的! 分卷(65) 你! 洪金明甩下帘子,大步冲回来。 洪少!洪少您消消气!班主忙一把抱住他,回头冲其他几个人使眼色。 另外几个人拦住苏十三,乱纷纷劝和。苏老板,洪少也是一片好心!这玫瑰花可贵了!哎哟,是西洋人的玩意儿呢!比金瘤子还稀罕! 我呸! 苏十三叫众人拦着,气的胸.脯一阵起伏,水袖下的手紧攥成拳,另一只手死死捏住檀香扇。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哎哟!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班主拦腰抱住洪金明,趁苏十三不注意,轻声凑到洪金明耳边道:苏老板这两天身子不爽利!今晚上散场后,带人去海边散散心!放心,苏老板那头,包在我身上,包管他答应! 洪金明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苏十三,身子往前倾,脖子上梗起的青筋却渐渐消失了。 班主松了口气,顺势就将人推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蝶衣:因为花若离的绰号是花想容,所以作为徒弟的苏十三绰号沿袭自云想衣裳花想容。另,取自一盒老卡带,费翔所唱的歌曲《蝶衣》,暗合苏十三在这一季的心动。 对,十三同学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自本季开始全文撒糖向。 本文架空,不影射,没有原型。套句老式的台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04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7 放开我! 苏十三冷冷地看着洪金明的背影,挣开众人束缚。 要说洪少也不容易,班主将洪金明推出去后,转身对苏十三赔笑道:这两年咱们新乡班子在各地的名声越来越大,是非也不少!可无论咱到哪,都有商会和军中的人来看场子。这也是洪少的恩情! 所以你就要把我卖给他? 苏十三冷笑不已。 咳!苏老板,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哈,您别往心里去! 班主笑了笑,随后偷眼见苏十三面色平和了些,又缓缓地劝道:这年头,哪里都不太平!苏老板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总得找个靠山。 那也靠不到他姓洪的头上去!苏十三咬牙冷笑。除非哪天这日头打西边升起,江海河水全部倒灌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想起在灭天界时,天当真是能塌的,转而改口道:就算这么着,我也不去! 苏老板,您别怪我多嘴!瞧洪少这架势,像是个不肯放手的。班主忍不住皱眉。您躲了他两年了,可他依然对您这么着,您看?万一哪天躲不过? 倘若姓洪的用强,我就一头撞死在台柱上! 别!说这话可不吉利!班主忙躬身赔笑,又亲自给苏十三理了理衣襟,讨好地笑道:就快到您登台了,您看今儿个这戏? 放心!苏十三懒懒地站起身。不会误了咱新乡班子在冀城的第一场戏! 好! 漂亮! 外头一片哄堂喝彩声,透过棉布帘子传入后台。 班主和苏十三打了个招呼,匆匆去台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在报出苏蝶衣三个字后,突然间满堂俱静,继而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静静!都静静! 班主大声喊道,随即又提高音量。下一出,是折子戏《游园》! 苏老板! 苏老板要出来了! 外头的呼喊声越发嚣张,随即班主笑着团团地说着漂亮话。不一会儿,满堂掌声终于稀稀拉拉地陆续安静下来。 牙板声响,幽静的丝弦铺满了戏里戏外。 苏十三轻抬脚,拿檀香扇遮着脸,悠悠地从边门出去。场下座无虚席,洪金明赫然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今儿个居然没进包厢,面前摆着四色瓜果碟子。人就算坐在那里,目光依然痴迷地注视苏十三。 苏十三甩了一下水袖,咿咿呀呀地开口唱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洪少! 两个便衣匆匆走入剧场,寻到洪金明身边。其中一个附耳对他说道,奉川军打过来了!说是扛把子的这几天就到。 怎么这么快?洪金明皱眉。不是前儿个还说在北川那边? 咳,这年头!况且奉川那边的人都野!说是骑马过来的。那扛把子的也就十七八岁,不知怎地,一个人带着百来号人的队伍,就干下了北川那边的守备军。 洪金明面色一变。那菊野先生可知道? 知道。他让我们转告洪少,让您今儿个别听戏了,赶紧回去,说不定这几日冀城就要乱了。 洪金明一顿,抬头。戏台子上苏十三正唱到伤心处,眸光飘过来,斜斜的,像是满堂都生了春。下头的看客们如痴如醉。 眼风扫过洪金明这边,洪金明一震,就觉得那眼风仿佛轻飘飘的一根羽毛,从他睫毛上扫过,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 洪少? 嗯?刚才说到哪里? 菊野先生让您回去! 台上锣鼓一寂,四下里人语也静下来。帘子后头有人影影绰绰地走动,不一会儿搬来张椅子。苏十三迤逦走到椅子边坐下,以手支颐。恁般天气,好睏人也? 再往后头,就得是扮演柳梦梅的小生出来了。可是新乡班子没有能与苏十三对手的小生,这出折子戏,通常只唱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 洪少爷!便衣又在唤洪金明。 洪金明定了定神,随后摇摇手,心不在焉地道:也不急这一会儿!等苏老板唱完了,我这就回去找菊野先生。 可是商行那边 洪金明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吵。 两个便衣无奈,只得守在门口张望街面上的行人。 冀城眼下鱼龙混杂,大大小小共有三派势力。倭国算其中一支,另外还有原先的当地守军。此处守军原本也是早年张承安的残部,张承安在去年彻底败北,叫人打到山沟沟里去了。冀城这支队伍就投靠了姓吴的,只是与吴家军嫡系面和心不合,管事儿的没有,闹事的大把!十分扎手。 最后一支势力则是当地民众自发组织起来的民团。冀城民风彪悍,靠海开着商埠,本地乡绅们口袋里都有钞票,养的民团兵各个膘肥体壮。这些人平常看着都是守法良民,只是动不动就闹事游.行,又有抬高市价这种最招人恨的法子。 都是些地头蛇。两边势力都对民兵团感到十分头疼。 两个便衣守在门口,忍不住闲聊起来。你说说,也就一唱戏的,咱洪少是着了什么迷? 你知道个屁! 搭话那人却是早年跟着洪金明的,从学生时代就一起读书,颇知道些往事。要不说洪家这根子里头就是一脉相承!当年洪少那位哥哥,说着努努嘴,压低嗓门。据说迷上的就是这位苏老板的师父,花老板,花想容! 哟,那还真是哥俩都栽在这对师徒身上!开头那人咋舌,随即摇头叹息。 街面上风驰电掣般驶来一辆黑色小汽车,一阵风似的开过去了。两人原本没当回事儿,谁知开出去约十几米,那车突然停下来,随即又慢吞吞地倒回来,从车上下来个人。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极高,面白如玉,下车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海报上的苏十三。 大悦剧院海报上贴着苏蝶衣的字样,写着今儿个压轴戏就是苏老板的这一出《游园》。 那少年身穿一身黑色西装,皮鞋锃亮,站在剧院门口,有半晌没吱声。 两个便衣立刻紧张起来,相互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观察这人,手按在腰间枪.套。这人背后却像长了眼睛,不知怎么动作的,下一刻,俩便衣只听到耳旁风过。刷的一下,胳膊肘就已经叫人卸到身后,随即膝盖一软,俩人扑通跪地,叫那少年用绳子绑成一串扔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 他们也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随后便眼前一黑,额头着地。两人皆跪在地上昏迷过去。 白爷,要不要收拾干净? 开车那司机也跟下来,戴着檐帽,年纪约二十多岁,走到少年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就俩跳梁小丑!少年语气淡淡。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盯着我看! 是!白爷,咱到了冀城这地面儿,人生地不熟的,可得小心一些!那司机说着谨慎地往四周张望一圈。 少年沉默,随后又抬眼看向海报上的人。 我进去看看! 爷!白爷! 司机忙拦在他身前,急道:这,这戏园子里头最乱了!弟兄们都不在 爷我一个人,还不是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身上连个米粒大的疤都没有! 少年笑。一双深黑色的瞳仁内熠熠生辉。 * 剧院门口,因为已经进入尾声,原先看场子的兵都进去站墙角听戏了,只留下一个班主身边的阿水。 阿水打了个哈欠,用手揉着眼屎,冷不丁见到面前一双锃亮皮鞋。沿着笔挺的西装裤裤缝往上,一个少年不声不响,站在他面前。 少年似乎眼睛不好,他偌大一个人堵在门口,却像完全看不见,抬脚就要往场内闯。 阿水忙站起来,哎哟一声拦住。这位少爷,咱苏老板唱戏可是要凭戏票的!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作势往怀中掏。 阿水陪着笑,点头哈腰张手去接戏票。冷不丁额头叫一支枪抵住了。 这个行不行? 爷,好!好好说话!阿水慌的手脚乱抖,筛糠一样。您,您是跟洪少一块儿来的,怎么不早说? 那少年冷笑一声,收起枪,重新揣入怀里,漫不经心地道:洪少又是哪位?我不认得。 说罢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台上苏十三已经唱完了最后一个字,正站在中央敛衽下拜。水袖长长,眼儿媚。 戏台子下头是沸反盈天的叫好喝彩声,更有大把的银元往台上扔。甚至有看台包厢里的夫人小姐们,从里头掷出珠宝坠子。沉沉地堕在台上。 从后台忙涌出七八个人,手忙脚乱地将苏十三护在中间。班主也跑出来,冲四方团团拱了拱手,赔笑道:今儿个咱们新乡班子头一回在冀城登台,感谢各位老少爷们夫人小姐的厚爱!说着又冲台上使了个眼色。 众人护着苏十三就往后头走。 那少年进来时,恰赶上苏十三匆匆走过,掀开帘子。 苏十三似有所感,猛然一回头。化着浓妆的春风半面,就这样不期然撞入少年的眼帘。 隔着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两人视线在半空相逢。似是冥冥中有一根丝线扯了扯,两人均是脚步一晃。 待回过神来,少年再抬头看去,戏台子上却已经没了那个色若娇花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注:唱词出自《牡丹亭*游园》,这支曲是皂罗袍。 第105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8 蝶衣! 苏老板! 苏蝶衣! 耳边轰一下,所有声音都回归。像是突然间一滴油掉进了滚沸的油锅里,嗡嗡地震动。阵阵声浪震得人脚底板发麻。少年稳稳心神,下意识地抬脚就跟着那个身影往后台走去。 他穿过嘈杂人群,推开一个个挡路的身影,直闯到后台。 那里,隔着一道棉布帘子,就听见里头有人高声地在吵闹。 蝶衣,你跟我走吧? 不去! 里头传来一道又脆又亮的声音,尾调上扬,像是一把小钩子,啾一下,牢牢地勾住了少年的心。 那少年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帘子,直接冲进来。妆台前苏十三正站在那里,横眉怒目地对眼前的人说话。那人背对着门,只看得出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肩宽背厚,挡住了大半个苏十三的身影。 你随我一道退回北边儿,冀城很快就要过兵了! 你撤退,关我什么事?苏十三气愤愤地道:洪二少爷,今儿个咱们就把话说清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小爷我自小就在戏班子里长大,先别说咱们在北边打过架的那事儿,那都是小事,苏十三啐了一口又道,单就你洪家同我师父那事儿,那案子在我心里头就永远也揭不过去! 那事儿又不是我做的!那人低声下气地软语央求。蝶衣,你须讲讲理!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你! 一笔写不出两个洪字!苏十三冷笑。当初你哥讨好我师父时,可不也就是你这德行!后来怎么样?后来硬生生把我师父给害死了! 苏十三语气激越,两人越吵越凶。 班主见闹的不像样子,又上来拉架。 少年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十成十肯定,但这惊喜砸得太快,令他恍然有些不敢信! * 蝶衣! 洪金明猛然伸出手,一把将苏十三搂入怀里。 冷不丁背后突然一阵疾风扫过,两只冷白色大手拎着他肩头把他与苏十三剥离开。随即砰一声,风中卷着一只穿着黑皮鞋的脚,将他四仰八叉的摔到墙壁,顺着墙根溜下来。 洪金明摔的头晕眼花。 抬眼看时,却是另一个人猛然冲到苏十三面前,做了他想做而没做完的事。那少年一把将苏十三搂住闷在胸前,然后狂热的吻沿着高高梳起的云鬓落下去,停留在苏十三耳边。 十三! 少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苏十三发间心头。 我终于找到你了! 和当年一样,却又不一样。声音温润如玉。可是,多了缕凡人朝生暮死的热望。 苏十三有好一会儿没吱声,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埋在这个久违的怀抱里。一瞬间似乎置身于深海底,恼人的海藻一团团缠上来。 一颗种子啪嗒一声从他胸腔内发芽,随即破土而出,沿着血肉经脉一路往上,野蛮生长。直到从喉咙口生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树芽树冠顶着他,满身都在冒着傻不愣登的绿光。 他猛然一把推开少年怀抱,冷笑着厉声道:你是什么人?给我打! 分卷(66) 随后转身唤那班主。班主,这样的登徒子也能放得进来?阿水是怎么开门的! 苏老板!真打? 班主忙转头问他,像是想确认什么。苏十三却拼命扭过头,不看众人。噔噔噔,突然推开小门,跑到里头杂物间,然后砰一声将门锁死了。 十三,是我,大郎啊! 那少年冲到杂物间门口,好声好气的,边拍门边喊道:我找了你六年,天可怜见,总算叫我找着你了! 洪金明原本坐在墙根下,正怔怔地出神,听到这句陡然间反应过来。六年,找了六年,这线索对上了!再一看这少年,年纪也不过就十七八,刚才仓促一照面他没仔细看,现在越看越是那么回事儿! 这半道上抢出来的程咬金,分明就是六年前在京城莆田高中揍过他的白家少爷! 好你个白敏毓! 洪金明怪叫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手指着青柳大郎骂道:眼下到处都在通缉你,你居然还敢跑回来! 青柳大郎闻声回头,皱眉道:是你,洪金明? 与六年前相比,洪金明变化不大,依然生的眉眼含春,看着总像是带着三分洗不掉的油滑气。 青柳大郎一眼认出人,随即不耐烦地道:再废话,老子毙了你! 手一掏,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洪金明。 洪金明呵呵怪笑道:少爷我是被吓大的?!有本事你开枪! * 啊! 戏班子不知谁先发出尖叫声,随即脚步杂乱,众人纷纷四散奔逃。 戏台后头很快就只剩下用枪指着洪金明的青柳大郎与被枪指着鼻尖的洪金明,以及躲在储物间内无声无息的苏十三。 事隔六年,三人再次相逢。 洪金明这次却十分淡定,拍了拍手笑道:白敏毓,奉川系的师长!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敢闯冀城,就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去? 对付你这种,青柳大郎不屑地嗤了一声。老子一个人就能干翻像你这样的上百个! 好大的口气! 洪金明笑的癫狂。有种你开枪啊!开呀! 说罢,一步步走向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拉动枪栓,依然淡淡的的。这可是你求我开枪! 别!别开枪! 储物间的门突然打开,苏十三一阵风似的冲出来,挡在洪金明面前。他面朝着青柳大郎,焦躁道:这人杀不得! 蝶衣! 洪金明声调立刻变了。心上人居然不计前嫌,冲出来挡在他面前。他鼻子一酸,忍不住道:我就知道,你心里头还是疼我的! 滚一边去!苏十三从后头一脚将他踢开,转而对青柳大郎冷声道:这里是剧院!你若是在这儿杀了人,戏班子须逃不掉!你别一滚回来就来害我! 青柳大郎脸色变了。他原本就白,眼下更是惨白,一点血色都没。他看着苏十三,像是怎么也不明白,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宝贝儿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居然挡在他面前替一个小丑求情! 他怔怔地看看枪,又看了眼苏十三,苦笑道:十三,你不肯认我了吗? 语气虽然急,但却每个字都很苦。 苏十三垂下眼皮,然后笑了笑。大少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只是洪少如今在这剧院里头,是来听戏的。来者是客,蝶衣不得不请大少手下留情你别在这惹事! 要不加上最后一句,前头倒是十分疏离,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两人划开了界限。可是最后一声,语气怨愤,充满了埋怨。是只有对亲近之人才会显露出来的。 青柳大郎琢磨不透苏十三的态度,皱起眉头,看了眼碍事的洪金明。 走,咱们出去说! 他说着收起枪.管,就要来牵苏十三的手。 苏十三拧过身子,一把甩开。是你们都走! 十三 小爷我今天倒腾了半天,累的慌,要歇息。 苏十三说着一屁股歪坐在妆台前,摘下头面,重重地往妆台上一掷。卸了头面,去掉了假发,苏十三顶着一头板寸,眉眼依然化着浓妆。 宝贝儿这语气! 青柳大郎抿唇。 洪金明见青柳大郎收了枪,悄悄地沿着门缝溜到墙角,然后猛地掀开帘子溜出去了。 青柳大郎一门心思都扑在苏十三身上,也没在意,只皱眉走到苏十三身后,小心翼翼地道:宝贝儿,这六年来我找的你好苦! 当年你为什么丢下我? 苏十三啪一下将眉笔拍在桌上,回头怒道:当年在京城,你扛了两箱金条交给张承安后,张承安说你在巡抚大牢里,我连夜赶过去,连你人影都没见着!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丢下我不管? 我是身不由己 好你个身不由己! 苏十三横眉怒目。一别六年,大郎同志,你居然也学会了推搪! 这须不是推搪,青柳大郎忙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解释道,当日里我找来劫法场的那批人,叫张承安的队伍打死了几个。那帮土匪回来报仇,顺道就将我给劫走了。 放屁! 苏十三咬牙冷笑。到牢房里我也看了!只有一个通风口,这么大,他双手比划了一下。三四岁孩子从那里逃了,我倒还信!你那么大个人! 那帮土匪里有个会缩骨功的。青柳大郎依然认真地耐心地与他解释。况且我虽然投生为人,到底筋骨与旁人不同,他将我打晕了,从那里头拽出去。醒来时,就已经跟着他们在去奉川的路上。我待要回头来寻你,只是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几次逃脱都叫他们给捉了回来。 他们捉你做什么?苏十三冷笑。 青柳大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摸了摸鼻尖,没吱声。 那帮土匪瞧上了你的什么?你那时也就13岁,难道非得绑着你去跟他们一起落草为寇? 那倒不是,青柳大郎似乎觉得极难启齿。半晌,白玉般的脸颊突然微微红了,垂下眼皮尴尬地咳嗽两声。那土匪头目,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苏十三原本没疑心,但看青柳大郎神色不对,眼珠子一转,冷笑两声。难道她真的瞧上了你这个人? 咳咳,青柳大郎以手抵在唇边,扭过头去,尬笑了几声。嘿嘿,反正反正就那么回事儿!等到一个多月后,到了凤山,我再想回来寻你,可山长路远,越发走不得了。再后来,刚好当地有官兵来剿匪,我便趁乱逃下山,出来就叫人捉壮丁,又捉到了奉川系的军中。这不,四处打仗,也不知跑了多少个省市,直到现在好容易混出点样子了,总算能得自由!我就一路沿着印城冀城,往京城方向去寻你。 别说的那么轻巧!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十三岁,那女匪抢你做什么?做压寨夫人?! 苏十三一把打掉青柳大郎试探着伸过来的手,咬牙切齿地冷笑。 身不由己,说得轻巧!你这一走就是六年,好,就算当年你身上有伤,叫人掳走后落草为寇,这一点我不怨你!但是你既然从山上逃下来,难道就不能当时找回来?你就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苦?小爷我这几年过的 突然间眼泪夺眶。泪水呛在喉咙管,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宝贝儿,青柳大郎手忙脚乱地哄他。都是我的错!你要怎样罚我都成! 第106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19 快!就是他!给本少爷杀了他! 一声断喝响彻耳际。随后是纷沓的脚步声。 两人仓促回头,洪金明带着两个便衣及十几个打手冲进来,正指挥人朝青柳大郎扑过来。 呀,你快走! 苏十三忙站起身,一把攥住青柳大郎的手,焦急地催促道。 青柳大郎一愣,先是目光落在苏十三的手上,见宝贝儿终于肯搭理他,心下一热。不碍事的!这些人,我闭着眼睛都能收拾掉! 苏十三又急又恨,一脚踩在青柳大郎皮鞋面。快走! 松开手,把人往外推。 那边十几个人已经如狼似虎冲青柳大郎扑过来,人人手上都有枪。都是洪金明喊来的倭国部下。 青柳大郎背对着门,连身子都没转,也不知他是怎么动作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砰砰砰一阵枪响,洪金明带来的十几个人纷纷倒地。有人伤在胳膊,有人膝盖中枪。 乒铃乓啷,枪落了一地。 洪金明大惊失色,抬眼看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在了他额头上。 老子饶过你一次!青柳大郎冷笑。是你自个儿犯贱!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不要杀他!苏十三失声叫道。 宝贝儿,你青柳大郎冲口而出。 想说,宝贝儿,难道你真的要拦住我吗?这人为何对你来讲如此重要?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杀他! 然而下一瞬,苏十三就绕到洪金明身后,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这人是倭国身边的红人,菊野先生很倚仗他。将人带走!小爷我有事要问他! 好! 青柳大郎麻利地一个手刀将洪金明劈晕过去,看也不看滚落一地哎哟叫唤连声的众人,只扬起脸,冲苏十三嘿嘿憨笑。 苏十三却没空看他。他冲回妆台拿了几盒胭脂眉笔,冲昏迷过去的洪金明一通乱画,随即看了一眼,像是十分满意自己的手艺,抬头对青柳大郎道:走吧! 血迹洇出来,后台内空气中都弥漫着腥气。 苏十三随手从乱堆在一旁的戏服里翻出一件,裹住洪金明,然后又将洪金明胳膊搭在自己肩头,半扶半抱着出去。 青柳大郎皱眉,还待说什么,苏十三连声催促道:快走!晚了不好走脱! 青柳大郎抿唇,用枪指着一屋子七零八落的打.手。都给老子憋住!敢喊人,老子现在就毙了你们! 众打手纷纷噤声,连呼痛声都忍了。 青柳大郎环顾四周,随即收起枪,掀开深蓝色棉布帘子,与苏十三一道带了洪金明匆匆出去。 * 枪一响,戏班子里的人早就躲得无影无踪。倒是大悦剧院的管事听到枪响声,慌慌张张朝这边赶过来。 青柳大郎低下头对苏十三道:待会儿你带人先出去,门口有车。你报我的号令就行。 青柳大郎报了一串数字。 苏十三不解道:当然是一起走!随即又展颜。待会儿你别说话,我来解决! 说话间那管事已经跑到两人面前。苏老板! 苏十三扬眉笑了笑。洪少带来的人在里头和人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好!那管事应了声,跑了两步,猛然回头。苏老板,这位是? 管事指着青柳大郎。 也是洪少身边的,苏十三耸耸肩,气定神闲。里头打斗,洪少让我们先出来避避。这人是洪少派来护着我的! 哦! 以洪金明对苏十三的宠爱程度,这样安排的确挺寻常。管事这回再没有丝毫迟疑,脚步噔噔地冲到后台去了。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带着昏迷过去的洪金明,大摇大摆地走出门,钻进小汽车。 白爷,去哪儿? 司机压低嗓子问了声。 城里头估计马上就有人追出来!苏十三嘀咕了一句。 快!去城外驻兵的地方!青柳大郎连忙应声。 好嘞! 尾灯闪了闪,黑色小汽车一溜烟地往城外开去。路上就已经见到有人开始设关卡。那司机显然早就习惯这样的场面,一路轻松闯关。 最后出城门的时候,遇到一队巡逻兵。司机径直加速,笔直开车冲了过去。 什么人? 快!快拦住! 那些兵猝不及防,拔出枪来就射。 青柳大郎摇下车窗,掏出枪,一枪一个,尽皆将人解决了。 苏十三从没见他这样利落的杀人,心下震惊,最后又反应过来,他这六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怕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劝阻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青柳大郎回过头,见眼前终于到了驻兵的荒山,松了口气,对苏十三笑道:宝贝儿,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天下了。放心,咱们安全了! 这声宝贝儿出口,汽车忍不住颠了两下。 看路! 青柳大郎笑骂了一句。 是,白爷!我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不晓得!那司机笑的贱兮兮的。 苏十三皱眉,耳根后头不知为什么有点发热。 * 到了驻军的地方,青柳大郎偕同苏十三下车。青柳大郎走到哪儿,哪儿都是一片热切的欢呼声。 是白爷! 白爷回来了! 白爷,今儿个在冀城怎么样,打探到什么消息没? 滚一边去!你们这些小斥候不干活儿,倒指望老子去找情报? 因为旁边有苏十三,青柳大郎走路时胸.脯都挺得格外高,恨不能将人拴在胳膊上,到哪儿都展示给旁人看。 只可惜这帮当兵的都是神经大条,走了十几分钟后,天可怜见,终于有个人发现了不同。 白爷!您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这,这是哪个班子里唱戏的吧? 这是我青柳大郎刚要搭话,胳膊肘就叫苏十三捣了一下。 我是叫你们白爷抢回来的! 苏十三冷着脸,瞪了眼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摸了摸鼻尖,嘿嘿傻笑,没反驳。 哟嗬!白爷长出息了啊!居然还知道抢人了?! 大兵们哄然大笑。 只是怎么不抢个漂亮姑娘,倒抢了个男人回来? 苏十三笑不嗤嗤,斜眼乜着青柳大郎,看他怎么答。 你们懂个屁!青柳大郎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后胳膊肘往外一支,示意苏十三挽上。 苏十三懒得搭理他,径直朝前走。 等等我! 青柳大郎忙不迭赶上去。 分卷(67) 哟,这宝贝劲儿!叫人吃的死死的! 白爷,你不行啊! 身后哄笑声不断。 * 苏十三目不斜视,走到荒山里头,山洼里坐落着稀稀拉拉十几户人家。不过到处都是驻兵,平头老百姓一个都没。 苏十三诧异道:怎么,难道你们进来前将人都杀光了? 怎么会!宝贝儿你当我是什么了? 青柳大郎忙不迭叫屈。到处打仗,这村子里的人,估计早就逃光了!这不刚巧有个山,有个陡坡,前头还有一线天,山势险要,暂时作为驻地的地方。等冀城打下来了,咱们就到城里头去住! 你,今后怎么打算的?苏十三放慢脚步,回头问道。 能有啥打算!青柳大郎无奈。这个地方没有灵气,又不能修仙,况且那个气运之子也找不着。 怎地还找不到? 苏十三郁闷。 话说前头大唐那会儿,咱们要完成的任务目标到底是谁? 这事儿憋在苏十三心里有十来年了。自打离开大唐后,他一直琢磨,若是按照青柳大郎说的逻辑,他们需要铲除每个小世界窃取气运的人,将小世界秩序恢复。那么在大唐,他们也只杀了崔彧一个。其他的人,李家皇朝那些人,他们一个没动。 怎地就算完成任务了? 难道非得要除魔? 那倒不是!青柳大郎沉吟。 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屋舍前,甩开身后嘈杂人声。 大唐那会儿,其实就是李唐的那三个皇子。 青柳大郎顿了顿,决意隐瞒宝贝儿在受伤时曾经服食过龙血的事,只含糊道,李世民的三个儿子都有问鼎天下的气运。不过,这原本就不合理!一国之主,历来只当有一个!但是他那三个儿子当中,太子的气象叫浮云遮住,将来恐不能问鼎天下。另外两个,尤其是那个叫李泰的,气息就更加驳杂!又叫魔侵蚀了心智,当然不能扶他上位。最小的那个李治,明摆着是没有他什么事儿的,然而最终紫气却着落在他头上 青柳大郎收住话音,半晌,转头对苏十三道,因此他三人的气运需重新调均匀了,山河清明后,这件事自会有分晓。 哦!苏十三了然,点了点头。你我离开之时,李泰已经病逝。李承乾不久即将伏诛,剩下那个,应当就是李治坐了天下。 对! 哦,还带这样玩! 苏十三皱眉。 如此复杂,那,在这里怎么办?难道你要挨个打过去,将这天下所有带兵的都给收拾完了,一统天下,任务才算了结? 青柳大郎忍不住摸了摸鼻尖。也许不用这么麻烦。 那怎么地,你自个儿打完天下,自个儿做皇帝? 苏十三忍不住拍手笑。也成啊!这样也算恢复秩序了。 不是!我咋能在这儿当什么皇帝! 青柳大郎失笑。 人间事,自有人去治。只是眼下太乱,恐怕这气运之子混在人群当中,一时半会儿找不着罢了! 青柳大郎推开门,环视这处临时驻地的三间土瓦房。 宝贝儿,你先将就一下!我喊人来准备饭菜。待再过半月,我把冀城打下来,到时吃香喝辣由你! 苏十三从鼻孔里冷笑一声。小爷我可不是压寨夫人! 这话说出口,苏十三猛然后悔,恨不得咬断舌尖。虽然是讽刺青柳大郎先前叫一帮土匪抢去,但是拿他和青柳大郎的关系,做这个类比不恰当。这条龙会当真的! 青柳大郎果然一愣,随即抬眼看向苏十三。双目灼灼,一双深黑色瞳仁内像是能喷出火来。 黑色的火焰。 苏十三觉得那种久违的窒息再次来袭,仓促地扭过头,改口道,不是说要吃饭吗? 嗯,这就来了。青柳大郎口中漫应着,人却大步冲向苏十三。 两人近在咫尺,鼻尖碰着鼻尖。 宝贝儿! 青柳大郎气息不稳,抬起胳膊,将人堵在墙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汗水从额前碎发滴下来,沿着冷白如玉的脸颊,滚入束到喉结的青灰色西装内。 第107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0 宝贝儿! 苏十三避无可避,只得闭上眼,两只手死命抵在青柳大郎胸口。心头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然后又大力揉捏,几乎窒息。 别,别靠这么近! 话都说不利索。 青柳大郎灼热地盯着苏十三看,呼吸越发粗重。他克制了太多年,千年漫长光阴,从没奢望过有今日这一刻,宝贝儿在他怀里,却不躲他。 他忍不住将鼻子在苏十三脸颊上蹭了蹭,随即又转到他耳后,唇瓣与耳垂之间只隔着一层细而软的绒毛。 像是下一刻,就会将这只淡粉色的小耳朵衔入口中。 我,我还没卸妆 苏十三结结巴巴地道:也不怕弄脏你的脸! 不怕! 青柳大郎呢喃,任由苏十三的拳头抵在他胸口,仍旧声音沙哑的轻声道:我好容易找着你,你要怎样解气都可以!宝贝儿,今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你也不要再跑开,好不好? 谁跑开了?分明是这条龙不要他! 你!你颠倒黑白!莫名其妙! 苏十三口中愤愤地骂着,然后猛地身子一僵,耳垂处传来温热酥软的覆盖感。 他耳朵叫这货叼着了。 青柳大郎牢牢地抱着苏十三,像是恨不能将人揉入体内,与他生长在一起,化作同一块血肉。 宝贝儿,我,我好开心! 青柳大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仓促而连绵地沿着苏十三后颈一路吻下去。鼻息温热,触觉温柔。 白爷,酒菜来了! 门外踏踏脚步声。随即一个大兵端着盘子冲进来。 苏十三忙拼命推青柳大郎。青柳大郎却纹丝不动,只将人牢牢缚在怀中,然后略平复了下呼吸,扭头不悦地道:放桌上! 哎! 那大兵抬头,终于见到青柳大郎怀里还紧紧搂抱着一个人,惊的手一抖,叮铃哐啷,盘子上的饭菜撒了一地。 毛手毛脚的,怎么做事的! 青柳大郎皱眉。 大兵慌的手脚着地,在地上爬了几下,险些没摔个仰倒。白,白爷! 青柳大郎不搭话,就冷冷地看着那大兵,瞅的那大兵脊背发毛,忙慌张地撒开脚丫子往外跑。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会说! 说着连滚带爬地冲出去。 宝贝儿,我青柳大郎转过头,还待与苏十三说话,鞋面上猛然吃痛。 苏十三集中全身力气,死命跺了青柳大郎一脚,随后愤愤然地推开他。让你注意些!你瞧瞧,这下好了!外头那些人会怎么想! 管那些人做什么!青柳大郎神色莫名有些委屈。你我二人本就是一处的。你我是一体,他人是他人。 这话说的!苏十三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苏十三嗫嚅半晌,猛然一抬头瞧见半开着的门边探出一只脚来。他转头看了眼青柳大郎,随即快步冲到门边,哗啦一下,大力推开门。 门后一咕噜儿就跟糖葫芦似的,倒了十七八个兵。 那些人叫苏十三推门的动作惊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拍打着帽子上的尘土站起来,笑嘻嘻地彼此挤眉弄眼。先前那个连滚带爬跑出去口中喊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知道的大兵赫然正在不远处,大手挥着,又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跑过来。 苏十三羞愤地一跺脚,整个脸带耳朵全都胀得通红,头脑也嗡嗡的发热,仿佛泡在80的沸水里,下一刻就得熟了。 去去!一边去! 青柳大郎这时也发现了,忙走过来,哑着嗓子带笑骂了一句。平常点兵上战场没见你们跑这么溜! 哟!白爷您这话说的,这不是白爷您终于开了窍,好事将近,咱们替您高兴嘛! 一个年纪约十五六岁的兵笑嘻嘻地接了句。 油嘴滑舌! 青柳大郎口中虽然是斥责,但是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眼睛亮的跟黑曜石一样。 这些人跟了他几年,知道自家白爷只有在极高兴的时候眼睛才会这么亮,晓得青柳大郎不会认真讨伐他们,更加拍手起哄,笑起来。 白爷,您原来好这口! 哟,可真是不多见! 有人竖起大拇指怪声怪气地捏着嗓子打趣道:怪不得前头那么多姑娘媳妇儿上赶着找您,又是给您做饭,又是替您洗衣裳,您都 苏十三默然转头,视线如利箭般射向青柳大郎。 不好,宝贝儿怕是要误会! 青柳大郎说变脸就变脸,整个人冷得像冰块儿一样,堵在门口,从怀里掏出那把黑洞洞的枪,眯着眼冷笑一声。看来不吃粒花生米,你们是不会闭上这张臭嘴是吧!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包括那正领着人兴高采烈往这边赶的兵瞬间都像被人按下开关,啪一声全部站直了,手指贴在裤缝,双目平视前方,昂然地齐刷刷地喊了声:白爷好! 滚!该干嘛干嘛去! 青柳大郎冷冷地道。 是,白爷! 整齐划一的声音。 随即众人排好队,迈开方阵步一板一眼地走了。直走到营地,那边都静悄悄的,不闻半句调笑。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军靴跺在泥土地上,沉沉的。 苏十三忍不住心中惊奇。前世今生三辈子,他都没认真在军中待过。在大唐那会儿,他虽然曾与李靖共同赴奔赴凉州,但是打仗是李靖的事儿,他只是个挂名的国师。为了避嫌,也是怕有探子回报李世民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他从不主动往李靖的大军中凑。 倒是从没见过这样整肃的画面。 青柳大郎把人全部撵走后,一回头,瞥见苏十三,立刻展颜笑道:来,宝贝儿,你饿了吧?先吃噢! 他目光落在苏十三脸上。先叫他们打盆水。这帮没眼力劲儿的! 说着迈开大长腿,走到人群中。 几声号令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了盆热水来。又重新摆上饭菜。陶瓷的脸盆,毛巾搭在盆边,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苏十三皱眉。 青柳大郎看了眼,挠了挠头。嘿嘿,宝贝儿你先将就一下。这地方没啥好的。 苏十三叹口气,扔下毛巾,只用手胡乱抹了把脸。不是我不将就,这毛巾谁的?这多少日子没洗过了? 打仗,日子艰苦,毛巾啥的只能在水里漂两下。对咱奉川的兵来说,洋肥皂可是稀罕货!青柳大郎傻笑。宝贝儿,等冀城打下来,我去洋行里给你搬一箱! 得!打住!苏十三斜眼没好气地乜青柳大郎。敢情你攻城略地就是为了块肥皂? 青柳大郎摸了摸鼻尖。 苏十三略摸了把脸,油彩画在眼角,热水溶化了部分,只是回头还得仔细洗。他出来的仓促,眼下却有些后悔了。 这条毛巾是你的? 青柳大郎抿唇,然后忍不住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其他。咳咳,宝贝儿,先吃饭吧!吃过了我带你去河边洗。 苏十三嗤笑,甩了甩手,坐下来与青柳大郎吃饭,见桌上居然有一只刚宰杀的土鸡,又有一盘鱼。 这附近有河? 后头就有小溪,青柳大郎说着朝窗外看了下天色。这天气还行,待会儿我带你去冲个凉,再找找,兴许谁还藏了点皂角。 苏十三没奈何,勉强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两人边消食边往溪水边走。苏十三顺便问起洪金明的下落。 青柳大郎不以为意地道:已经叫他们收拾了!塞在柴房里。 别把人饿死了!苏十三冷笑。回头我还有事儿要问他! 到底什么事儿? 洪家的事儿,苏十三顿了顿又道,当年花老板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可能知道的详细些。 青柳大郎点点头。因提起旧事,怕苏十三不开心,特地携了苏十三的手来到溪边。一路温言软语,又细细地问了遍这六年来苏十三的经历。苏十三有时候答,有时候嗤笑或是乜他一眼。但牵在一处的手却始终没再逃开。 青柳大郎满足了。 他今日笑的次数格外多,眼睛亮的快赶上日头,黑火流金。 * 两人刚在溪边站定,不料哗啦啦一大片水声,泼了他们一头一身。水面冒出十几个脑袋,还有人正弯腰在石头边脱.裤子,见到青柳大郎过来,兴高采烈地招手道:白爷,你也来洗啊! 苏十三一愣,再一看,赤.条条的到处都是兵。虽说都是男人,没什么可避讳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眼瞎。 他一只手叫青柳大郎攥着,耳根子没来由的发热,下意识停住脚步。 宝贝儿,怎么了? 青柳大郎一愣,看了眼四周,都是惯常见到的一群野鸟。黑不溜秋的,有伤疤,但没血迹啊!他一脸懵逼地转向苏十三。宝贝儿你 人多的地方别瞎喊!苏十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哦,青柳大郎似懂非懂,蔫了一瞬。 日头底下走了这么久的路,今儿个在大悦剧院戏台子后头又活动了一番,他出了一身热汗。到了这里,耳边听着水声,就有点忍不住了。 山里水干净!你洗不洗? 青柳大郎说着放开苏十三的手,随手开始解衣服扣子。三下五除二就将皮带扔了,外套扔石头上。白衬衫扣子解了一排,喉结动了动。 等,等一下!苏十三莫名有点怂,鬓角出了一层燥汗。他避开青柳大郎,视线简直不知道往哪儿搁。我我还是过会儿来洗吧! 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青柳大郎一把拽住他,皱眉不解道:到底怎么了? 苏十三羞愤,这话他真不好意思说! 难道他得对着这条该死的龙说,他这是害臊了?不,天雷劈了他,他也说不出口! 他自个儿也不明白为什么大郎同志的他又不是没见过!这家伙,多少次赤.条条的躺在他床上!不也什么事儿都没有?! 分卷(68) 他今儿个怕是魔怔了! 苏十三赌气,掉头就走。 青柳大郎衬衫衣扣已经解了,衬衫松松地分两片挂在肩上,大步流星从后头赶过来。 宝十三,你等等我! 苏十三冷眼觑着,见大郎同志依然跟个二愣子似的,没羞没臊,披着件敞怀的衬衫就追过来了。衬衫叫人泼了水,腰线处大片濡湿。行走间雪白练子肉在日头底下熠熠发光。 这一眼溜过去,苏十三彻底脸红了,心慌的要掉出来。 他脚下走的飞快,到最后甩动小臂,一路小跑起来。边跑边暗恨道,没道理啊!为啥就小爷我一个人害羞啊! 这条龙,他到底懂不懂啊? 靠! 第108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1 青柳大郎越喊,苏十三跑的越快,最后索性甩开手脚狂奔。 山里头地势崎岖,他这左拐右拐,居然跑岔了路,也不知道了什么地方。树林子外头有什么东西刨土的声音,伴随着响亮的咀嚼声。 苏十三探出脑袋,就见日头底下密密麻麻约有上百匹马放养在这儿。在树林外青草离离,马群正在啃草。这群马都有马鞍辔头,显然是骑兵训练出来的军马。 苏十三愣了会儿,背后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青柳大郎已经追到了。 宝贝儿,你跑什么? 青柳大郎茫然地睁着眼睛望他,眼眸漆黑,唇角微抿。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苏苏十三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宝贝儿,你要骑马? 青柳大郎看了眼马群,又打量苏十三跃跃欲试的神色,试探地问了一句。 苏十三: 苏十三索性认了! 对,来看看!不是说奉川军是土匪吗?你们这帮从山里头出来的土匪,怎地还养了这么多马?哪来的钱? 打仗的事儿,到一处,就有钱了。青柳大郎语词含糊,打了个哈哈。况且这奉川军中多是占山为王的头目,本身就富的流油! 苏十三诧异地挑眉。那怎地推举你做了头儿? 我运气好! 青柳大郎大咧咧地顺手攀下一根树枝,叼在嘴里。 我前头的那几个人都死了,从排长混营长,然后一不小心就混到了如今这个身份。 青柳大郎满不在乎地嚼着根软枝,走到苏十三身后,搂住人,贴耳笑道:怎么,你真要骑马? 因为刚才跑得急,青柳大郎又再次出了一身汗,额头汗珠沿着脸颊滴下来。两人身上都半湿,贴在一处,皮肤上的热度隔着一层薄料子,气息咻咻。 苏十三忍不住动了动。 宝贝儿,青柳大郎声音一瞬间沙哑,喉结滚了几下。干嘛不一起洗? 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溪边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下饺子吗? 苏十三愤愤地挣开青柳大郎,低头快步往前走。前头一片栗色的影子,有匹马挡在他眼前。 苏十三抬眼,上下打量了几眼。这匹马膘肥体壮,见苏十三靠近,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不安地刨动蹄子。随后前蹄微抬,瞅着就要给苏十三来个前踢。 突然间树枝掷到马鼻,马受到惊吓,长嘶一声,撂开后蹄就要往回撤。青柳大郎一把勒住缰绳,硬生生拽着这匹马走到苏十三跟前,讨好地道:来,我扶你上马。 苏十三刚要嘴硬,冷不丁身子一轻,随即双脚离地。青柳大郎一手牵着马,另一只手将他拦腰夹起轻手轻脚地放到了马背上。 苏十三惊了惊,然后只觉得背后一热,贴上了一块灼热的肌肤。 青柳大郎直接跃上马背,与他同乘一骑。衬衫大敞,汗水与青草香气席卷苏十三全身。 驾! 穿着军靴的腿轻轻一夹马腹,那马便灵活地钻出山洼,沿着空地奔跑起来。耳畔风声呼呼过去,充斥着柳絮与蒲公英,阳光下淡白浅粉暗紫色的野花开的漫山遍野。 从前在灭天界那会儿,苏十三微眯起眼睛,幽幽地道,你也曾带我下山。头一回是不是也是骑马? 青柳大郎歪着脑袋想了会儿。你说一千年前?吖,你说是就是吧,哈哈,那会儿我还未成年,不太懂事! 青柳大郎难得有点语塞,挠头。那会儿好像是骑马来着吧?不记得了。 当真是年纪大了!苏十三冷嗤一声。前言不搭后语,都老糊涂了。 我不老!青柳大郎急眼了。 勒在苏十三腰间的手猛然用力。宝贝儿,龙族三千岁才成年,我今年刚刚好。 今年?你怎么算的?算上灭天界的年岁,然后加上大唐十几年与如今吗?苏十三说完忍不住呵呵冷笑。你刚成年?拿什么证明? 青柳大郎犹豫了片刻,最后慎重地一字一句地道,吾族成年的标志,就是须进入漫长的发.情.期。 什么期!苏十三震惊,声调都走样了。 发.情.期! 苏十三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身子往前倾,屁股离青柳大郎挪开半寸。 青柳大郎却伸手将他往回带了带。这马跑起来野! 随后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宝贝儿你不须惧怕,我会安心等待。 苏十三没吱声。 等到你愿意跟我回龙墟那日! 你总是让我与你回龙墟,去做什么? 这是三世以来,苏十三头一回问这个问题。 青柳大郎异常高兴,立刻神采飞扬地道:龙墟乃吾龙族之乡,所有成年的龙都会带上自家的龙珠,到时在龙墟结契,便是永生永世。 龙珠? 啊!这个,青柳大郎后悔说太快,怕苏十三不认可这身份,又或者更糟!若是提前泄了密,回头去灭天界提亲时叫灵拂提着屠尘剑削成肉泥。 青柳大郎神色为难,难得找不出一句话来圆谎。 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苏十三疑神疑鬼,扭头见青柳大郎脸色不对,越发狐疑道,你说仔细些,到底去龙墟做什么?让我以什么样的身份跟你回去?你一句都不许隐瞒! 顿了顿,又冷笑道,若是隐瞒,那么永生永世,都别指望我原谅你! 有那么一瞬,青柳大郎屏住口鼻,连呼吸都不敢。 马蹄声仓促,像极了他藏在深处不敢剖白的一颗心。颠沛流离,不知所踪。 龙,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青柳大郎终于还是缓慢地开了口。他说的极慢,极慎重。 宝贝儿,你便是吾毕生所寻的那一颗明珠! 明珠?逆鳞? 苏十三好奇地回身,整个人倒在青柳大郎怀里,拿手去挠青柳大郎的下巴。你的须髯呢? 入手一片轻微的刺痛感。 咦,大郎同志,你当真长胡子了? 苏十□□手又抚摩自己,有些懊恼地道:为什么就我不长胡子? 青柳大郎: 不,这种时候,宝贝儿的关注点难道不该是他那句深情告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龙,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摘自《尔雅翼》 第109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2 宝贝儿,你愿意与吾一道回龙墟吗? 苏十三立刻哑火。五指叉开,狠命地拽这匹马柔软鬃毛。马儿吃痛,昂首长嘶了一声,甩动四蹄狂奔。 青柳大郎立即身子前倾,将苏十三牢牢护入怀中。军靴夹紧马腹,手里缰绳狠命往回拽。 苏十三却像是完全游离在状态外,指节捏得发白,垂下眼皮,终于还是挣扎着问出口。去了之后,是不是就要@*/#^&? 后头的话很模糊,声音又低,像是只小公蚊子哼哼了几声。 青柳大郎没听清,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两人已经近的不能再近了。耳鬓厮磨间,贴在苏十三脸上的青柳大郎的脸,也被渲染的滚烫通红。 青柳大郎愣了一下,随后将手搭在苏十三额头。你发热了? 你才发热! 苏十三打了他一下,转过头,耳根底下更红更烫了。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大虾子。 宝贝儿? 宝贝儿 一声声,甜蜜的像是从古老巫婆嘴皮子里吐出来的咒语。 魔咒! 苏十三脑壳儿疼,哪哪都觉得尴尬。他大力推开青柳大郎,也不管马还在狂奔。 这一跳下来,屁股摔在草垛里,差点摔八瓣!他翻起身,爬起来就跑。 宝贝儿! 青柳大郎忙勒住马,然后也跟着从马背跳下来,缰绳一抖,也不管那马到哪里溜达,跟在苏十三身后小跑起来。 风声穿过耳畔,山里的花草香气熏得人昏头胀脑的。苏十三觉得自己大概是昏头了,扭头看见青柳大郎在风中奔跑的模样,心头一热,居然昏头昏脑地扭回身子,双手握成喇叭状,大声地喊道:回去是不是就要同、你、成、婚? 风声将他的喊话一字一字传出去老远。青柳大郎这回终于听清了,人还没说话,嘴角已经高高咧开,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忍不住冲刺,几个跨步就追上去,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嘭的一声!两人肉.体相撞,肌肤的热度一瞬间爬满全身。 你,你同意啦? 我能说不行吗? 苏十三别扭地在他怀里扭动身体,小声哼哼。再说了,我们不是还签了死生同命契吗?你活多久,我就得活多久。余生长长 苏十三突然停下来,扬起脸,语调转为认真。大郎同志,今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眉目如画的一张年轻的脸,浓墨重彩。是千年前那个偶一回眸就惊动群山的无双少年,也是眼下这个羞臊到仿佛浑身在燃烧的苏蝶衣。 是无数个日日夜夜,轰鸣盘旋于耳畔心间的龙墟祭台上,属于龙族眼眸深处的光。王族毕生荣光。 青柳大郎黑色的瞳仁内像是起了火,火苗呲啦呲啦往外窜。 又寒冷。 又潮湿。 又灼热。 又疯狂。 像是深海底两万英尺的海水全部倒灌,令他几乎溺毙于其间。 苏十三无法形容此刻青柳大郎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仿佛就像是一个漩涡,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他终于还是跳了下去! 在灭天界时,他没有。 在大唐?这条蛇的存在感若有若无。 但是此刻眼下,他和他抱在一起,好像是从很久以前,数万年之前,两个人就生长在一处。是同命相连的两个人,是无法抹杀的一个圆。 发生过的,都有痕迹。哪怕当事人不记得了,哪怕这世间已经时过境迁白云苍狗,冥冥中依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命运相属的两个人紧密缠在一处。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两个人都是母胎solo,第一次对对方表达心中情意,又不幸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千言万语像是都卡在喉咙嗓,可怜它们奔不出来。 苏十三每次想张嘴,都觉得羞耻。他一尴尬,就想咳嗽。眼下是他生平仅有的最尴尬的一次经历,他咳嗽的快要断气。 青大郎手忙脚乱地替他抚背,他又觉得别扭。 怎么着都不对,又都怎么着都可以。 两个人腻歪的不行。风清云淡,草软花香,像是一颗种子在心里头也茁壮发芽,拱动得心腔内柔软的。痒死了,只可恨挠不到! 两个人抱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角落里的天空突然变得红彤彤,染上了霞光。苏十三从眼角余光里见到,诧异地咦了一声。 大郎,什么辰光了? 青柳大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漫不经心地道,傍晚六七点钟了吧。 我们出来这么久了? 没事儿,还早。夏天天黑的晚! 苏十三惊诧地抬眉望向青柳大郎。季节不对吧?这才四五月的天气,这不得是春 唔唔,宝贝儿你说的都对!青柳大郎心猿意马,凑到他耳边醺醺然地吻他。 这许多世,两个人四片唇第一次吻上。 彼此呼吸都有些乱,心跳声咚咚咚,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心更慌张。唇瓣贴着牙齿,黏在齿缝间,坚硬而又灼热。 ** 去洗洗吧?我这一脸油彩,你也不嫌脏的慌! 青柳大郎嘿嘿而笑。 两人牵手重新走到溪水边。先前洗澡冲凉的那帮大兵散的差不多了,零星还有两三个,正在溪边穿衣服,见到他们过来,又是热情洋溢的好一顿招呼!尤其见到青柳大郎光着膀子,身上衬衫揉的皱巴巴搭在手腕上,脊背、胸前都有可疑的红色印记。 这帮大兵互相挤眉弄眼,怪笑连连。 青柳大郎倒是脸皮厚。这条龙索性当没听见,仍然大咧咧牵着苏十三。 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青柳大郎耐心伺候苏十三脱.衣换衫。苏十三臊的厉害,一直打开那两只冷白如玉的手。他每打掉一次,那两只手又会游蛇般缠上来。 怕什么?这帮人就是缺心眼的!甭管他们! 青柳大郎说的很大声,他自以为没人听见,那伙当兵的实际上都听见了,顿时起哄。 哟!白爷,这可不行!有了心上人,连咱们弟兄们都埋汰! 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青柳大郎跟赶蚊子似的,挥挥手,硬是把那些兵给赶走了。个别的,躲在石头堆里,鬼鬼祟祟地朝外张望。他上去就是一脚,连打带踹。 十分钟后,溪水边终于清静了。 怎么样,这山里水干净吧? 青柳大郎讨好地双手掬起一捧水,送到苏十三眼皮子底下让他看。冷白的掌心内,那小小的一汪漾动了几下,映照出如今依然残妆半面的苏十三。 苏十三皱眉,陡然间想起旧事。这六年,小爷我过的可背了! 怎么? 天天唱戏给人瞧!苏十三没好气的道,你以为唱戏容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 新仇旧恨一时间聚集。苏十三索性敞开怀抱,解开里头的小衫儿,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冰凉的水珠溅到肌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即清爽感弥漫全身。 啊,好舒服! 苏十三扬起头,抖落脸上的水珠。青柳大郎自背后抱住他,轻吻如蹀躞不休。 分卷(69) 大郎,龙族的生命到底有多长? 上万年吧,青柳大郎心不在焉,手指仍在苏十三身上穿梭。吾族成年之后,大多都会带着龙珠回到龙墟。待举行大祭后,便带着各自的龙珠,去各方小世界占山为王了。 那咱们以后去哪里? 宝贝儿第一次跟他畅想未来,青柳大郎高兴得很。 你想去哪里,咱们便去哪里! 怎么听着又像是要流浪似的?!苏十三有些蔫。然后念头一动,又高兴起来。咱们能去开拓一个荒芜的星球吗?穿过来那会儿,我见到浩瀚星际,有很多无人问津的小行星 行星可能不行!不太稳定,青柳大郎难得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停止手下动作。咱们须得找一个气候适宜的地方,到时候生儿育女 小爷我还要给你生儿育女?! 苏十三惊的腔调都走音了。我哪有那功能?! 嘿嘿!不用从你肚皮里出来。青柳大郎下意识手按在苏十三小腹,痴汉般傻笑道,只需取你我二人精元,再予以灵气辅助,约过个百来十年,就会诞生一枚龙蛋。 苏十三顿时眼前一黑。 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自认为很老实,前所未有的老实。所以他不明白,宝贝儿怎么眼前一黑,就这样直直地栽入水中,口鼻朝上,咕嘟嘟冒出一大串水泡泡。 ** 两人高高兴兴地出去冲凉散步,又在草坪上互诉衷肠,原本是挺美好的画面,结果回来的时候,青柳大郎光着膀子将人扛在肩头。苏十三头朝下,一走一颠,胸腹间的积水不断往下滴,头发湿漉漉的,披了件青柳大郎给他胡乱套上的大白衬衣,扎眼的很。 青柳大郎这土匪式的行为,一路走来,顿时引起军中轰动。 快看,是白爷! 白爷,你把人给怎么着了?太猛了! 哟!这都没气了吧? 青柳大郎迈开步子,丝毫不慌。不管身后的兵如何起哄,只扛着苏十三放回床头,替他控出不慎误吞进去的积水。他按了约有上百下,苏十三依然面色惨白一动不动。 苏十三微弱地撩动眼皮,从眼睛缝里见到青柳大郎那张招人厌的白的发光的脸,顿时紧紧闭上眼睛。眼皮底下,眼球转了转。心道,不行不行,这次真不行!若是跟了这家伙,以后还得替他孵蛋! 苏十三有点想赖账。他后悔了!他后悔了还来得及吗?!他想以后脚底抹油,能跑哪儿就哪儿! 唉!娶个漂亮妹子,大约是指望不上了。 如今,历经三世,苏十三好歹也琢磨出点味道了。他命里头怕是注定要与这条龙捆绑在一起,但是契约多种多样,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非得跟他做那事儿! 苏十三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衣服!苏十三假作微弱地哼了声。冷! 青柳大郎忙拉过炕头的薄被子,替他盖上。 不舒服!苏十三一脚踹掉。然后哼哼着望向青柳大郎,对他颐指气使。你去烧壶热水! 哦,我去喊人。 不!谁知道他们又会嘴里胡嚼什么!你去!别人烧的,我不放心! 苏十三硬是指使青柳大郎走,哼哼个不停。青柳大郎不知道宝贝儿这是故意支开他,得了苏十三几个眼风,甜的嘴角都咧开了,转身屁颠颠地走了。 等到青柳大郎一走,苏十三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光脚下地。 他环顾四周,暂时不知道如何与大郎同志接着往下谈恋爱。但是他不会的,或者不想面对的事情,历来都信奉拖字诀。反正这条龙对他都千年等一回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眼下找到这条龙,他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来半截。 想了想,找着鞋之后,趿拉趿拉,决定顺道拐到柴房,去审问洪金明。 柴房倒是挺好找! 他无论走到哪儿,只要问一声,那些兵都热情洋溢地替他指路。更何况!不止一个啊,听说他要去柴房,都非得给他带路。不答应还不行! 苏十三连连摇头,手摇的像打摆子。不用不用!我就随便溜达溜达! 然后落荒而逃。 他做贼似的蹿到柴房前,吱呀一声推开门。里头光线幽暗,窗口高高的,很窄,挂在上头。洪金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蜷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听见脚步声,嘴里话倒还挺横。 居然敢绑你洪二爷!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 哟嗬,苏十三呲着牙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洪少你还不认输啊? 是你!洪金明顿时放松下来,苦笑道,蝶衣,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看我的。 你心里头有我,我懂! 第110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3 洪金明肿着一张脸,眯成一条细缝儿的眼睛内光亮灼热。蝶衣,我对你 他欲言又止。 你对我怎么着啦? 苏十三环顾四周,从角落里翻出张小马扎,一屁股坐上去,呲牙与他讲道理。 这两年呢,洪少你心里头也清楚的很!咱们就是逢场作戏!小爷我在新乡戏班子里头,你来捧场,我不能撵你走,但是你可别误会呀! 洪金明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如今我家少爷来了,我以后是要跟着他混的!苏十三小手一挥。咱们之间的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了!但是当年我师父那事儿,你必须得给我说清楚! 花老板?洪金明蔫答答的。那事儿真与我无关。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是当年花老板是自个儿服.毒的,还是叫人灌药,你总该知道吧? 洪金明沉默。 人死了,可是这公道总还得讨回来!苏十三冷笑一声。你那好哥哥,怕是从花老板那里再骗不到钞票,那天他过去,花老板反倒与他吵起来,他恼羞成怒,索性将花老板给杀了,是吧? 这事儿我真不知道! 别!杀了人,你洪家总归有人晓得的。苏十三咬牙冷笑。那天你哥哥分明去过花老板的宅子! 那会儿,我还没到洪家!洪金明辩解道,就连后来去了,族叔族婶待我也不怎么样,很多事都瞒着我。有关那个人的事情,他们瞒的密不透风!那个家,对我来讲就是个借住的地方!讲真,还不如那位姑奶奶对我亲近!要不我怎么年纪轻轻,就去倭国商行里头做事了? 蝶衣,你摸着良心讲一讲,但凡我洪二少知道的事儿,哪一件你问,我不是剖心剖肺地回答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当真不晓得? 真不晓得! 好!别怨我没给你机会! 苏十三冷笑着站起身,掉头就往外走。 蝶衣! 洪金明在背后喊他。声嘶力竭,带着一种绝了望的热望。 ** 苏十三一走出来,就遇见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面沉似水,整个人像块寒冰,正揪住几个小兵在训话。老子就去烧壶热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你们是怎么看人的?! 白、白爷! 那个被他揪住衣领的小兵抬起头,忙挣扎着结结巴巴地辩解。真不是咱们多事儿!那、那位 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苏十三,含糊地一笔带过。 那位非得去柴房!说是要审一审。人是白爷您带回来的,咱哪儿敢管啊! 青柳大郎怒不可遏,手一抖,将那小兵扔出去。几个兵趴在地上,然后屁滚尿流地跑了。 苏十三脚下一个趔趄。 这么多年,他从没见青柳大郎发过飚!眼下突然撞见这幕,瞬间有了在灭天界与这厮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惊悚。 他下意识脚步往后缩了缩,屏息静气,整个人缩在暗影里。恨不能与这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融为一体! 荒村里的路粗糙,粗糙的很!他脚下一动,就带动了脚边几个碎石子。 嘎达! 青柳大郎耳朵支愣着,动了动,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如箭。 大郎同志! 苏十三挠头,只得尴尬地笑道,水烧好啦? 后头这句尤其显得可怜巴巴的,带着讨好意味。 青柳大郎一愣,抿紧唇。 苏十三见他不说话,心下越发惧的慌,使劲往后缩了缩。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眼前一花,青柳大郎冲过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 宝贝儿,你好啦?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青柳大郎一与他说话,立刻气场就卸下来,像是头唠叨的二哈。如果背后有尾巴,此刻肯定已经竖起来,对着苏十三左右摇摆。 苏十三顿时心里头一松,菱角唇微嘟。忍不住抱怨道:大郎,你刚才好凶! 对那帮痞子,就得这么凶! 青柳大郎大咧咧地搂着苏十三就往回走,边走边问他。 你刚才去柴房里干啥? 不就还是我师父那事儿!苏十三皱眉。问了半天,那家伙什么都不肯讲! 这好办! 青柳大郎说着卷起袖子,冷笑一声。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苏十三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 青柳大郎立刻道,宝贝儿你就别看了!省的血腥气沾了你的衣服。 可别把人给弄死了!苏十三忙忙地道,洪金明好歹也是倭国商行里的一号儿人物!咱们今天把他掳过来,戏班子里头估计都炸开锅了!回头 回头我就把冀城全给打下来! 青柳大郎满不在乎地笑道,也就三两天的事儿!宝贝儿,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就安心地养养!看,这几年你都给饿瘦了! 苏十三下意识手摸了把脸皮,鹿眼微眯,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 大郎,咱这还没成婚呢!瞧你这嘚瑟劲儿! 青柳大郎嘿嘿傻笑。 ** 那天青柳大郎带苏十三回去后,当真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倒在铜盆内,然后喊苏十三再泡个脚,免得寒气入了体。 宝贝儿,你这双脚凉的很! 苏十三拼命往回缩。青白脚面,十根脚趾害羞地蜷缩。 大,大郎同志,我自己来! 青柳大郎不解道,不舒服? 手刚离开苏十三的脚,又来摸额头。特别不讲究! 苏十三忙不迭打掉那只冷白的手。别!还是小爷我自个儿来吧! 今后若当真同这家伙成婚,日子还不知怎么过!苏十三想起来就头疼,胡乱擦干脚,倒头就睡。 苏十三躺下后,突然间想起一件事。大郎,你如今 嗯? 青柳大郎正在脱军靴,一股异常难描述的气味在室内弥漫开。苏十三往墙壁内侧躲了躲,捏着鼻子道,你这脚也太臭了!堪比当年四师兄! 哪个四师兄? 青柳大郎赤脚拎着军靴,将鞋放在窗户外头,然后回头笑道,哦,你说灭天界剑阁你那位四师兄! 这才多少年,你就将剑阁给忘了! 哪能啊,青柳大郎手一挥,满不在乎地道,等这方小世界弄完了,估计你我二人很快就能回去了。 这么快? 苏十三放下捏住鼻子的手,忍不住惊喜地笑道,我还以为得集齐七龙珠。 哪来七龙珠?青柳大郎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将这个话题抛开,与苏十三解释道,气运之子大概也就是三四缕气息泄漏出来。既然不在上次的大唐,那么想必他真身流窜处,还是与此方世界极度相似的现代文明社会。若是在此方小世界最好!逮着他,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就去剑阁,找灵拂提亲! 青柳大郎嘿嘿傻笑。 话说,你们一直讨论的这个气运之子,到底长啥样,该有什么特征,如何去抓?有的放矢,才能够准确无误嘛! 苏十三拖着长长的调子,喜笑颜开地打起官腔。 要是知道,这不早逮着了嘛! 青柳大郎说话间已经上了炕头,一把掀起薄被,在苏十三身边躺下,悠悠地道,当初至尊神见到他的时候,据说原本是个乞丐小儿。但是那小儿魂魄却不是在灭天界自发形成的,应当是从异世界窜进入灭天。我等的任务,便是找出他的原身所在世界,然后将其彻底摧毁。如此,灭天界那具肉身,就算侥幸从你手底下逃脱,也不过是具肉身傀儡,成不了什么大事! 哦,苏十三似懂非懂,想着又问了一句。那气运之子是不是就是龙傲天? 灵拂说的不清不楚,青柳大郎忍不住抱怨道,逍遥山中有许多秘密,灵拂的师尊在飞升前应当都与灵拂说了个通透!但是他总是捂着,倒喜欢叫我们猜! 这也不能怪师尊! 好吧,不怪他!青柳大郎漫不经心地顺着苏十三的话往下说。至尊神那头,当年一面之晤,他倒是提及这个气运之子,原本是至尊神自个儿错手放进去的,放错了位置。 当年,至尊神为什么要找上气运之子?难道那个乞丐小儿能破局? 谁知道!青柳大郎沉默片刻,又道,也许神明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话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因为对象是苏十三,他便不太忌讳,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灭天界原本秩序井然,但是,生死原本是必经的轮回,即便是创世者也终有一日会陨落,化作山川大地。至尊神或许不想死,或许想找个人来替他应劫谁晓得呢! 苏十三当初在读《噬天》这本书时,对原书中的至尊神没什么概念,后来知晓至尊神不是道义法则,而是一个人身形象,并且还是个白发蓝眸的帅哥,稍微起了点兴趣。 因此便在困意朦胧中,仍接了几句话。又或者不是他不想死,而是想护住某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呢?他死了,就没人替他护住那人了!如果小爷我心里头有个人,我肯定也舍不得死! 分卷(70) 青柳大郎沉默。 片刻后,苏十三已经昏沉沉睡去,鼻息甜蜜而又绵长。青柳大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苏十三如今扎手的板寸头,轻声地道,是了,若不是想护住一个人,那位至尊神又怎会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耗损神识,助我等闯入各方小世界? 这话,如果苏十三醒着时听见了,肯定会叽里哇啦跳起来,与他讨论一大番,好好啃瓜。 然而此刻苏十三睡了,一室沉沉。荒山中寂静的很,静的连窗外鸟鸣虫喧都听的格外清楚。两个人抱在一处,朝同一个方向侧身,手脚.交缠,像是在这乱世中,于兵荒马乱深处盗来了一隅时光。 第111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4 轰鸣的炮声惊醒了苏十三。 什么声音? 苏十三猛然坐起,手下意识按在旁边被窝,却发现空空如也。他抬头,室内悠悠的自有一股光线,能看得见桌椅条凳,但是显然窗外的天还没亮。 这条龙去哪儿了? 苏十三慌慌张张地趿拉鞋出来。一出门,就见整整齐齐的站着十来个兵,听到门响,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苏十三。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苏少爷!白爷让您在屋里待着。一个小兵挠了挠头,对苏十三尽量笑得和善。前头冀城有人打过来了,白爷正在带弟兄们干呢!估计天亮就完了,没事儿,没事儿哈!苏少爷,您回去接着睡! 几个兵嘻嘻笑着,要哄苏十三回屋。苏十三拧着身子,冷眼看了一圈。 那伙小兵蛋蛋摸不清青柳大郎如今对苏十三到底宝贝到什么程度,没敢来硬的,相互间对视一眼,只得尴尬地笑着对苏十三道,白爷是这样吩咐的!苏少爷,您别让咱们难做。 走开!别拦着小爷! 苏十三冷笑,趿拉着鞋,站在荒山里气势却像个颐指气使的将军。他回头瞅着那群小兵蛋子,淡淡地道,是小爷我自个儿要去的!回头他问起来,罪责我担着! 他冷眼觑着众人不吱声,撒开脚丫子就跑。 这人是咱白爷从哪儿扛来的? 谁知道!爷带回来的人,咱还能问咋地! 哎,你们两个,别说了,快追! 苏十三越跑越快,最后索性朝前狂奔。哪里炮声轰隆隆最响亮,他便往哪里奔!灵活地左闪右避,闯入前头层层关卡,遥遥地就能见到村口了! 前方村口战事正酣,后头十来个小兵在追他。碎石子在脚下骨碌碌滚动,苏十三心里头空的像是掉了块肉。风声呼啸,穿耳而过。 是典型的空穴来风! 苏十三跑得飞快。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心底这么慌!慌的就好像那一次灭天界,天塌下来时。那时候天旋地转,然后他就又要同这条龙分开了! 昨夜临睡前他与青柳大郎闲聊时,大郎没告诉他,假设他们在闯荡各方小世界时肉.身毁灭,灵体如何回归灭天界?又或者,在这里死亡,是否就是真身陨落?这些他通通不知道,但是,与这条龙相处这么多年,他好歹也咂摸出一条规律来但凡不好的,但凡有危险的,那条龙都不会说。 他害怕青柳大郎出事。从没有过,如此惧怕! ** 爷,打不赢啊!这帮倭寇手头的家伙比咱的强! 青柳大郎嘴里咬着一根草根,嚼了两下,单眼瞄准又发出一梭子弹,这才回头没好气地道,家伙强,抢过来就是了! 那帮小兵灰头土脸,脸上全是爆.炸后的黑灰,听到这话,冲他嘿嘿地笑。 笑个屁,都给老子冲啊! 青柳大郎身先士卒,率先冲了出去。 他这一冲,村子口对方的火线密集地朝他射过来。所幸他虽然没了灵力,武功却还在!几个腾挪跳转,对方一排人只觉得眼前黑影子晃了晃,然后他就杀入敌方麻袋包后头。 那帮倭寇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在慌乱间,手头家伙已经掉了。青柳大郎端起□□刷刷刷一阵扫射,在泥土上溅出噗噗的灰尘。 他身上穿的衣服却还是临睡前那一套,光着脚,照说子弹怎么着也该长个眼睛,有一两发溜到他身上。但是因为他动作实在太快,每当子弹落下来时,他就已经换了个地点。 这一番冲杀,顿时振奋了本方的士气。他手下那些奉川军嗷嗷叫着扑过来。 一团混乱。 ** 苏十三从没想过战乱来得如此之快!降临的如此之快,好像仓促间,他跑到人堆里头就看见了那条龙。 青柳大郎手里端着□□,脸上表情寒冷的要命,但是帅! 青柳大郎光脚端着枪的样子,真特么帅破苍穹! 苏十三愣了愣神,没能走得动路。身后那十来个小兵蛋子就追上来了。一左一右,两人架着他,其他人轰地将他围成一个小圆圈,然后警惕地端详四周。 这时战事已经一边倒。倭寇过来的也就百来号人,因为是夜袭,又是在青柳大郎没下令防备的时候,所以倭寇前头很是占了些便宜。但是青柳大郎带人冲出来后,那百来个倭寇死了大半。还剩下二三十人负隅顽抗,正在狼狈地后退。 青柳大郎呸一声吐出嘴里嚼的草根,一扭头,就看见先前他叫守在苏十三门口的那些小兵都冲出来了。他浓眉皱起,几个跳跃来到他们面前,训斥道:你们出来做什么? 大郎! 苏十三听见他声音,忙挣扎着拨开那些人,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惨白的。他巴巴地冲到青柳大郎面前,黑白分明的鹿眼转了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跟梭子一样将青柳大郎筛了个遍,发现大郎没受伤,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道,你在前头打仗,却要我在屋里头呆着!我能呆得住吗? 他说话又急又快,像是一发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往外跳。 青柳大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宝贝儿这是担心他。他又是欣喜,又是惶恐,一把搂过苏十三将人往回推。宝贝儿,你先等等!一会儿收拾完了,我回头找你。 青柳大郎靠过来时,身上一股冰冷的铁锈硝烟味。 苏十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他推出去老远。 大郎! 苏十三不甘地扭头又喊了一声。 苏少爷!头儿他没事儿!身经百战,彪着呐! 那几个小兵拽着他往回走,生怕回头又弄丢了。战场上子弹不长眼睛,万一有个好歹,他们肯定得叫扛把子的给打一顿。 就是!咱白爷那是谁呀!十三四岁就从土匪窝里杀出来的!他命硬,苏少爷您就放心吧! 众人七嘴八舌忽悠着苏十三往回走,苏十三频频回头。青柳大郎的身影又再次淹没在人堆里。天光渐渐大亮,刚才那一番战斗令空气中弥漫着青灰色的颜色,像是一切都笼罩了一层灰。 隔着尘灰硝烟的镜头望过去,就觉得兵荒马乱。 苏十三从没有如此刻般意识到,他和青柳大郎所在的小世界,是尘埃之国。 ** 灭天以下,皆是尘埃。 昔日在逍遥山的凉亭内,灵拂子一袭白色云锦纱衣,盘腿端然坐在蒲团上,垂眸淡淡地对众弟子道。 师父! 苏十三挠头,一颗磨盘大小的珠子飞过众师兄头顶,不解地打断道,难道在我灭天界下头,还有别的小世界? 怎地没有!灵拂子一摆拂尘。我等修仙之人,位于仙者与凡俗之间。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天道要你生,要你亡,生死之间并无定数。凡人懵懂,自以为那是定数,其实只是因果罢了。 苏十三彼时似懂非懂,听的昏昏欲睡,开始后悔自己提了个傻问题。 我等修道,第一便是了结因果。因果既除,周身皆轻,如此才能走入登仙途。 噢! 苏十三: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问! 修仙者,身死道消后便连轮回都不得入。 灵拂子仍然低眉垂眸,怀中的拂尘丝一丝一缕在晨光中飘逸地微漾。 师父,你就直接告诉小十三,大师兄终于从一个瞌睡里醒过来,在即将步入下一个瞌睡前,插了句话。凡人是虫,是尘埃,死了都是垃圾,不就完事了? 啊!这句话苏十三终于听懂了!他震惊地挥舞小鸡爪子,朝大师兄怒道,瞎说八道!凡人有血有肉有情怀,怎地就变成了垃圾?! 大师兄呵呵冷笑了两声,多肉的两颊抖了抖。若不是尘埃,当日里我大虞国数十万条性命,是如何葬送的!有谁替他们收尸吗?没有!这就是神择!灭天以下,皆是蝼蚁! 大师兄振衣,头一次当众离席而去。 常年捧哏的二师兄那次不在。据说下山去了,二师兄族里头还有几个老不死的,喊他去祭祖招魂。 苏十三木楞楞的,转过头,一向脾气暴躁的师尊居然也难得地没有发怒。依然垂眉,静静的。 尘之国吗? ** 不是我说啊!白爷您扛回来这位,可真不怎么地! 青柳大郎一路往回走,后头的小兵七嘴八舌地向他告状。 咱在战场上,那可都是在拿命博!可那位苏公子倒好嘛,拦都拦不住!人就往子弹堆里冲!这要是一炮打下来,或者挨了枪子儿 你再放个屁试试! 青柳大郎拿枪抵住说话那人,吊下脸,冷冰冰地道,老子毙了你! 白,白爷!咱好好说,好好说! 青柳大郎冷声道,这事儿没什么可说的!他是我的人,这奉川军中有我白敏毓一日,你们便得尊重着他一天!倘若回头再叫我听见这些不干不净的话,不论谁说的,通通给老子站出来!老子一枪一个,送你们去西天! 话语冰寒,刺入骨髓。 那小兵吓得脸色惨白,腿一抖,下头湿漉漉尿了一裤子。其余的人面面相觑,停下脚步,都缩在后头不敢吱声。 青柳大郎看也不看那些人,大步流星地朝屋内走去。推开门,苏十三正一脸焦急地在房内转圈圈,见到他进来,欣喜地扬起小脸。打完了? 嗯! 青柳大郎刚想走过去,顿了顿,又犹豫地道,我这一身的灰,先去洗洗! 苏十三喜颠颠地奔过来。我陪你一同去! 青柳大郎想不到这一世居然能有如此好的待遇!心里一动,眉眼带了几分笑意,试探性地问道,这方小世界混乱,恐怕不得像大唐那般安享清福,宝贝儿你怕不怕? 小爷我不怕! 苏十三笑的明媚。我怕什么?我只怕你 放心,吾肉.身总归比凡人要强些。 大郎啊,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苏十三却没留意此刻青柳大郎的神色,自顾自把先前的忧虑说了出来。你若把命给搭上了,那咱俩可就都玩完了! 青柳大郎脚步一顿,回头定定地看着苏十三。 苏十三却毫无所觉,仍在巴拉巴拉,竹筒倒豆子一般利索。大郎,咱俩可是死生同命!你完了,小爷我也得玩完儿!还捉什么妖降什么魔做什么任务啊,直接啪叽一下就摔死在这儿了,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青柳大郎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他沉默地看着苏十三那鲜活的模样,心里微微一阵刺痛,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宝贝儿担心他,只是因为死生同命契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宝贝儿你担心我,只是因为死生同命契? 苏十三:那可不!你死了,小爷我也得玩完儿! 大郎:噢! 苏十三:再说了 大郎:嗯? 苏十三:再说了,你见过有自家老攻上战场,他家那位却躲在屋里头睡觉的嘛?!小爷我跑的心都快掉了唔唔唔,你干什么! 大郎,记得拉灯! 第112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5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走散的那一夜,白月如灯高挂在天上,照的长街一片惨白。那一夜张承安率领北安军仓促离开的身影,六年来一直是苏十三心中噩梦。 他没想到,这样惨淡的一幕场景,六年后会再现。 那天,在打败倭寇后,青柳大郎人泡在溪水中,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苏十三,突兀地对他道,宝贝儿,今夜我要带人夜袭冀城。你同我一道去! 居然是陈述句,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十三抬头。 他原本正盘腿坐在石头堆旁,呲着牙花儿发着呆,猛然听到青柳大郎这语气,先是心中惊了一下,随后抬起头,迎向青柳大郎那双眼睛。 冰冷的眼睛。 前世今生几辈子,青柳大郎从没用这样奇寒的目光注视他。苏十三心底有点发毛。大郎,你 苏十三想问,这不好好的吗,你咋突然就给小爷我脸色看? 但是他望着那样冰冷的仿佛完全生人勿近的青柳大郎,没来由的心里一怂,嗫嚅半晌,随后叹口气摇摇头。没什么,不说了! 若搁在往常,青柳大郎必定会惶恐地问下去。 但是今天的青柳大郎格外反常。他什么也没问,什么都不说,沉默地洗完之后重新上岸,领着苏十三往屋里头走。 在苏十三回到屋后,他却不进来,仍倚在门口淡淡地道,宝贝儿,你先稍微休息一下,待会我派人来接你。 青柳大郎说完,转身就走。 苏十三在背后追出来,大声问他:大郎,你到底怎么了?在与谁生闷气呢? 他这话喊得很大声,嗓子脆亮如同黄莺出谷。是个人都该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可是青柳大郎没回头,脚步仅微微晃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柳大郎走得很稳,稳得让苏十三心里一片拔凉。 到了黄昏时分,果然是先前的那几个小兵送进饭菜。直至夜晚七八点钟出发前,苏十三都没见着青柳大郎的身影。 苏少爷,咱们该走了! 苏十三叫人领着出来,吊着一张小脸,心里头也开始生起闷气了。之前两人互诉心意时,这条破龙还挺正常!当时有说有笑,在溪边还还亲密着呢!没道理他表白之后,这条龙反倒给他脸色看?! 这可不得了,倘若以后俩人搭伙过日子,他怕不是被这条龙压得死死的! 苏十三咬牙切齿。 苏少爷? 马呢?苏十三咬牙冷笑。难道要小爷我走路去冀城? 咳!白爷早就给您备下了! 分卷(71) 那小兵陪着笑。对苏十三现在既不敢鄙夷,也不敢过于亲热,只恭敬地道,白爷在前头等着您呢! 苏十三沿着那小兵手指望过去。果然见青柳大郎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正回身朝这边望来。一身肃穆的灰蓝色军装,目光森寒似冰。 苏少爷,咱得快着些!白爷催呢! 那几个小兵撺掇着他过去。 苏十三回头看了一眼。先前在荒山村子里不觉得,如今队伍排列整齐,只觉得如蛟龙般一眼竟然望不到头!也不知这些兵先前是埋伏在哪里,又或者进入村子的只是一小部分先头部队? 他若不走,叫这条龙丢在荒山里,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不成。 但是若跟这条龙走他服不下这个软! 因此只磨磨蹭蹭。 白爷真的催了! 那几个小兵慌了,见青柳大郎皱眉神色不耐,忙连拖带拽将苏十三弄到青柳大郎马前。 一只冷白的手朝苏十三伸过来。 青柳大郎从马背上微微探身,伸手向苏十三,口中淡淡地道,上来吧! 也不叫他宝贝儿了。 苏十三翻了个白眼,迎着这只手往上看向青柳大郎。见这家伙在檐帽下五官俊朗,浓眉紧拧。火把的影子打在他脸上,似乎连火焰的热度都无法融化这人。 若不是与这条龙相处了这么久,光是第一次见面,凭着人身上的冰寒气质,他肯定有多远躲多远。没事儿谁爱往一块冰块上贴呀?! 可是眼下 苏十三还没想通透,就觉得身子一轻,那只手揽在他腰间,竟直接将他放在马背上。 青柳大郎单手如铁箍般将苏十三固定在身前。随后大军出发,踏动闷雷般的马蹄声。 这是苏十三第一次见到青柳大郎带兵打仗。 ** 冀城。 守城的兵早就听到风声,东南西北四个门楼都有大批军马,黑压压的。奉川军负责打探消息的小斥候汇报消息时,脸都皱成了苦瓜。 青柳大郎抬手。连夜奔袭! 是!白爷! 大军在城外约三四里地驻扎。青柳大郎翻身下马,将苏十三抱下来。若是将你留在此处,吾须不放心!但若是你受伤,吾更难受!我找两个亲兵护着你。 随即也不管苏十三面色如何变化,转头对两个先前伺候苏十三吃饭的两个亲兵说道,你们俩将人看好了!倘若破了层油皮,回头老子要你俩的脑袋来赔! 是,白爷! 俩小兵响亮地应了,拽着苏十三就走。 苏十三从头到尾没来得及发表意见。他扭过头,见青柳大郎行色匆匆,腰间别着两把枪,大步流星地走了。 ** 苏十三窝在战壕内,头上戴了个钢盔,脸上被不断溅起的灰尘染了一层蒙蒙的雾。耳边是密集的枪声,远处远处似乎一切都通过幻觉传递到他耳边眼前。 苏十三觉得,他仿佛能亲眼看见青柳大郎猫着腰冲入人群,在惨白的月光下,攻破了冀城最薄弱的东门。 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如何看见的。就像是先前在穿梭各个小世界时,双方的心灵感应突然间又灵光了一下似的,他竟然见到那个人在千军万马中冲锋! 无论有多少人,他总是能一眼见到青柳大郎。 完了,小爷我完了! 苏十三绝望地闭上眼,身子靠在战壕内,满身尘土,心里想的却是我恐怕真的爱上这条龙了。 ** 冀城打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苏十三正灰头土脸的在那两个小兵监视下啃冷馒头的时候,突然前方一阵喧哗声。他抬起头,就看见青柳大郎风一般卷进来,扑面一股硝烟味。 你回来啦? 苏十三先是嘴角不自觉咧出笑容,随即想起前事,冷冷地哼了一声,掉过头继续啃他的破馒头。 宝贝儿! 青柳大郎大约是太过高兴,一时冲口而出。 两个小兵刷地立正,响亮地喊了声,白爷! 你俩先到一边去!青柳大郎冷下脸。这么没眼力劲儿! 噢! 青柳大郎一扭头,那俩小兵忙重新立正喊了声,是!白爷!然后刷刷地走了。 青柳大郎凑到苏十三面前蹲下。 两个人蹲在墙根子底下,风尘仆仆的,然后青柳大郎对他道,宝贝儿,今天晚上咱们就可以进城了!我弄了辆小汽车来。 苏十三抬眼看了看他,没吱声。 怎么了,还在生气? 这不是你先跟我闹的嘛! 苏十三一提这事儿就来气。他将啃得坑坑洼洼的冷馒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双手叉腰指着青柳大郎破口大骂。 你先前怎么回事儿?爱睬不理的!小爷我哪点得罪你了? 青柳大郎摸了摸鼻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望着苏十三,眼睛里动了动。 怎么,还有事儿瞒着我? 没有。 闷闷的。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个清楚啊! 没啥事儿。 哦,苏十三冷笑一声,放下手指。陡然间觉得什么都提不起劲了。这条龙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会对他耍心眼了。 哼!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小爷我叫你明天高攀不起! 苏十三愤愤地就往外走。冷不丁手被青柳大郎抓住。 你往哪儿去? 哪儿没你,小爷我就往哪儿去!放开! 不放! 青柳大郎反手将人抱在怀里,鼻息喷在苏十三面颊耳侧。好容易打赢了,你就不能高兴高兴? 我高兴啥?这冀城打下来了,还不是你的?苏十三怪声怪气的。说不定哪天,你连这天下都给打下来了,做了这小世界的王!可这关我啥事儿? 怎么不关你的事儿,青柳大郎嘿嘿地傻笑几声。我如果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 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苏十三拼命推开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不提防,被他推了一个趔趄。 你走你的阳关道,小爷我,我 苏十三气极,冲口而出。小爷我接着唱戏去!咱俩井水不犯河水! 他掉头就往外跑。走不了几步,手又叫青柳大郎抓住了。 这回青柳大郎的语气淡了几分。三天两夜没合眼,宝贝儿,你别闹! 怎么着就是我闹了? 苏十三回头,还待骂人,冷不丁青柳大郎眼睛一闭,脸上血色全无,就这样倒在他怀里,整个人往地下瘫。 苏十三吓了一跳,忙弯腰将人抱起。你怎么 后头的话自动消音。 青柳大郎半躺在他怀里,已经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这家伙! 苏十三忍不住悄咪咪偷看了几眼。青柳大郎上唇已经冒出一厘米的胡渣,面色灰暗,想必这几日当真是吃了些苦头! 他想把这人扔下吧,到底抵不过心软,只得勉强将他扶住,扯着嗓子朝外头喊道:喂!来个人帮帮忙,扶一下。 苏十三和几个小兵七手八脚地将青柳大郎搬到帐篷内。这几天他们都是这样将就着过的,窄小的地方,躺下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就只能站着。 青柳大郎的鼾声震耳欲聋。苏十三没奈何,只得负手走出来。看了看,到处喜气洋洋的。因为打了胜仗,缴获许多战利品,一帮兵在那里分枪.支.弹.药。 苏十三走到哪,听到的都是夸奖青柳大郎在战斗中如何身先士卒,这么大一个冀城,三两天就给打下来了,这可是破纪录的事儿! 苏十三听了,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这条龙很猛,他一向都知道!但是在这个小世界,他俩只是暂时寄住而已,需要这么拼吗? 他抬头看向这片荒漠中炽热的太阳。虽然耳边人声鼎沸,却好像是身处在孤独沙漠中。昔日在大唐的一幕幕如同画卷般在他眼前划过。 当时当日,在碎叶城的那几年,倒真的是他与这条龙最要好的辰光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 第113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6 一个月后,冀城。 苏十三正在对着镜子描眉涂脂,口中轻轻哼着折子戏《寻梦》的几句。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门外传来铎铎脚步声。随后门打开,青柳大郎一身军装站在门口,从手上取下白手套,快步走到苏十三背后。 苏老板,今天心情怎样? 你不在,小爷我心情都美丽的很呐! 苏十三嗤笑,然后放下眉笔,回身乜了他一眼。怎么,今儿个又是骑马来的? 咳,这难得闲一个月,浑身筋骨疼的慌。出去活动活动! 青柳大郎大咧咧地笑着,两只爪子顺理成章搭上苏十三肩头。一双漆黑的眼睛从镜子里头打量苏十三。 苏十三拧了拧身子,结果没能甩掉这人的手,回身皱眉假作不悦地道,如今你已经是冀城最大的了。怎么,这心里头还嫌不满意?大郎你要上天啊?! 青柳大郎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认真思考片刻,道,此方小世界没有灵气,上天恐有些难度 得!一句玩笑都听不懂! 苏十三冷嗤一声,随即站起身。不是说北边又乱了吗?你派人去打听打听,是不是那个气运之子出现了? 青柳大郎瞳仁瞬间眯成一条线。几息后,淡淡地笑道,宝贝儿,你怎地知晓这件事? 小爷我能未卜先知!苏十三得意地摇头晃脑。不是告诉过你,当日在剑阁 行吧,宝贝儿又要吹嘘灵拂教他的那一套算卦本事! 青柳大郎视线开始漂移,落在苏十三如画眉眼,忍不住喉结滚动几下。渴的慌! 他眼角余光瞄到桌上有杯温开水,一口吞干,润润嗓子,这才咳嗽两声道,的确有些迹象!我琢磨着,咱们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可以往京城打过去了。 你要与他正面杠上? 不然怎么地?青柳大郎蹙眉。这小世界,既动不得灵力,又无法修行,只能真.枪.实.弹地干! 苏十三倒抽一口冷气,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墙上挂的西洋自鸣钟咔哒咔哒,他身上青灰长袍上挂着的金怀表,又瞟了瞟台子上琳琅满目的唱戏行头。还真有些舍不得! 没事儿,宝贝你爱唱戏,等到了京城,咱还搭台子给你唱!所有的场子都包下来,就给你一人唱! 苏十三长叹了口气。行吧,具体哪天出发? 兵贵神速!大概也就这几天了。 哦!苏十三蔫答答的。 等收拾完这家伙,咱们离开这里,吾就去逍遥山提亲!到时候宝贝儿你想唱什么,就唱什么!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这是最后一次任务? 倘若捉住那家伙真身,那就彻底了结了! 青柳大郎笑的释然。 心道,吾族还等着吾带宝贝儿回龙墟,庆祝婚礼呢! ** 青柳大郎带兵开拔,冀城当地的富豪乡绅都欢欣鼓舞,纷纷议论着,如今送走了倭寇残部,又走了位煞星,冀城从此后就是他们称王称霸了!为了庆祝,当地富户纷纷出钱,热热闹闹地搭台子唱了三天大戏。没想到青柳大郎人在马上,都已经送出城了,冷不丁杀了他们一个回马枪! 青柳大郎带着二十来个亲兵,杀到城门前,冷脸觑着张灯结彩的冀城,笑了笑。随后又到了大悦与民生剧院的门口,派兵堵住大门,但凡来听戏的,统统都进不去、出不来,跟包饺子似的,将当地富商闲汉全部来了个包圆。就这样,他硬生生从那些富商乡绅手上又讹出一大堆钞票。 又见了冀城民兵团。 民兵团原本是想来调解的,结果引来了青柳大郎。这家伙就是头饿狼!进了民兵团大本营,二话不说,拿枪.杆子指着人,硬是从民兵团又挑走了两百来个精壮的青年。 冀城当地最不好搞的这支势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青柳大郎侵吞了。 当天傍晚,青柳大郎骑着棕色大马,背后是二十来个同样骑马的奉川军亲兵,再后头则是吭哧吭哧扛着珠宝箱子挑重担的当地民兵团壮丁。 冀城众人愁眉苦脸,在日头底下走的一身臭汗。青柳大郎嘴里嚼个草根,喜气洋洋地回头笑了一声。爷爷我带你们去京城,那是享福的!只要认真干,女人会有的,钞票也会有的!你们留在冀城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 那些壮丁也不知听清没,只苦哈哈的笑了一声。 等到青柳大郎与苏十三汇合的时候,苏十三叫这浩荡的阵势吓了一大跳。他忙不迭将青柳大郎拽到一边。两人在马上,马头相挨,人则是交头接耳。 苏十三悄悄地问道:大郎,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来做任务的,可不是要你来当土匪强盗的! 咳!宝贝儿,这些事儿你就别管了!青柳大郎漫不经心地道,这么大块肥膘,不刮白不刮! 苏十三倒抽一口冷气,上下打量一眼青柳大郎,随后认真地道,大郎,我觉得你有些变了! 不变,在这地方怕不是要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青柳大郎说着拍了拍马背,调转马头,回身遥遥地冲苏十三挥挥手。咱们得加快点速度,今晚进前面那个镇子就有地方住了。宝贝儿,你先去,我回头去看看! 然后也不等苏十三答话,骑马走了。 当天日落前,他们果然进了一个约莫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子。苏十三被安排在一栋独门大院内,原住户被撵去别的地方,他独自一人霸占了人家的雕花龙凤床,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窗户外虫鸣凄切,蚊虫在煤油灯前一次次地撞灯罩子。 好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听见吱呀一声,青柳大郎悄咪咪地回来了。苏十三揉揉眼睛,从床上翻了个身,懒懒地朝外勾了勾手指。 青柳大郎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就凑上来要亲他脸颊。 胡子拉喳的! 苏十三一把将他推开,嗓子带着点朦胧沙哑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带人清点下银子钞票。青柳大郎笑嘻嘻地凑到他唇边,叼了一口,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道,今儿个收成还不错!我应该一开始就找民兵团下手! 分卷(72) 苏十三皱眉,耳根子后头热辣辣的,心里头慌得厉害。他试探性地问道,大郎,咱们从冀城走这一趟,要走多久?你今日将人都给得罪完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你还要回来?青柳大郎诧异地道,若是打下京城,当然就在那里呆着不走了。 你当真要做皇帝? 苏十三一骨碌爬起来,在黑暗中炯炯地盯着青柳大郎的脸。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这天底下谁都能做得,为啥我不能? 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宝贝儿,以前是我没想明白,青柳大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语气十分漠然。若是我占了那位置,那气运之子不用翻,自动会蹦出来。 对啊!所以咱们不是去京城去找那个气运之子的吗?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不糊涂,青柳大郎说着扯开皮带,脱衣解衫,随后又光脚将鞋子拎到门外回来,大咧咧地撩开被子跨上龙凤床。人贴在苏十三面前,才道,到了京城后,干掉气运之子,然后京城咱就是最大的!我这江山坐的如此快活,为什么不多呆几年? 不是啊,大郎!苏十三忙推他。不是说好的,咱们去京城是因为气运之子作乱,但平定战乱之后,咱们就离开此方小世界回去灭天? 灭天?青柳大郎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然后整个人突然间抖了一下,手脚抽搐。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苏十三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青柳大郎突然间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看着苏十三困惑地道,宝贝儿,你怎么啦?刚才咱们在说什么来着? 苏十三心里一片寒气自脚底板泛起来,手脚冰凉。他惧冷似的往青柳大郎怀里贴近了些,闭了闭眼,手指死命揪住这人的贴身汗衫。大郎,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怪? 哪里怪? 青柳大郎看着他,认真地思考片刻,然后又捡回话题。刚才咱们说到什么了? 说到去京城之后打算怎么着! 哦,当然是灭掉气运之子。 然后呢?苏十三穷追不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突然间又燃起了希望。 然后?当然就去剑阁找灵拂提亲啊! 这又是个正常的大郎了! 苏十三一时叫他弄得有些迷糊,还想再追问,青柳大郎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两手将他往怀里带了带。睡吧,今天来回奔波了四五十里路,你就当心疼心疼我! 苏十三叫他闷在胸口,耳边是沉稳的一声声心跳。青柳大郎心跳的很稳,在这暗夜里似乎能令人安心。 然而他抬起头,煤油灯在不远处的方桌上微弱地亮着。青柳大郎忘了吹灯,权势欲也越来越重苏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条龙就变了。 浮世万千,他只有这条龙了。 可是这人,怀里抱着他,心意却不再直白了。像是笼上了一层被熏的半黑的油灯罩,而苏十三觉得自己就是那群嗡嗡嗡不断扇动翅膀往灯罩上撞的小虫子。 他会不会死?刚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善始善终?这些他统统都不知道。 与他共枕的那个人,已经渐渐地响起鼾声。 第114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7 在接下来的几天,苏十三存了心思,刻意地打算贴身观察青柳大郎。可惜天不从人愿,他见到青柳大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自从那晚后,青柳大郎开始时常诡异消失。就连夜里都不一定回来睡。苏十三不知他是歇在了别处,还是彻夜在军帐中巡逻。 又过了七八天,奉川军队伍已经到了崖关,距京城也不过就剩下一百多里路了。苏十三再次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溜达,寻找青柳大郎踪迹。 见着你们白爷了吗? 苏少爷! 这次被他揪住的,恰好是青柳大郎身边的副手。见到苏十三,忙笑嘻嘻地客气道,今儿个在!瞧,白爷他不就在前头吗? 苏十三顺着他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青柳大郎光着膀子正在那里舞刀。这条龙要炫耀武功做什么? 苏十三一脸问号,小跑着过去。生怕晚一步,又让这人给溜了! 在日头底下,青柳大郎正在兴高采烈地耍把式,双手负在身后,只凭借腰力灵活地将一把雪白长刀转动个不休。刀柄红缨鲜亮,伴随他转身,绽开如一蓬蓬山花。 厉害!白爷再来一个! 果然是绝世好刀! 冀城藏着的宝贝真稀罕!不愧是三百年前的老物件! 周围纷纷叫好声不断。 苏十三还没能跑到青柳大郎身边,就见七八个人突然行色匆匆地蹿出来,围住青柳大郎,大声地说着什么。 他们吵得很激烈。苏十三拨开人群就见到青柳大郎转身匆匆地要走。 大白少! 苏十三赶紧大声地喊他。 青柳大郎没回头。 苏十三忙又喊了几声,青柳大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边。 宝贝儿,你怎么来了? 苏十三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额头上满是汗珠。这几天都没见你回来! 哦,巡夜呢! 青柳大郎淡淡地接了一句。 旁边几个人挤眉弄眼,像是在嘲笑苏十三,一时半刻都忍不得。不过空守了几夜,这就跑过来黏人了! 苏十三看见了,却没空管这些人,只一把拽住这条龙。大郎,你又要到哪里去? 前头就到崖关了,有人说是对方设了埋伏,我须去看看! 你你这就要走? 打仗吗,不就是这样儿! 青柳大郎满不在乎地笑笑,拍了拍苏十三的脸颊。我去去就回啊,乖! 就是!苏少爷您就别瞎操心了!咱白爷出马,那必定是马到成功啊! 众人七嘴八舌。 苏十三以前觉得他们是善意,大多笑笑不吱声,可今天却觉得心里格外厌恶!他一把拽过青柳大郎的手,不由分说,将人扯到一边。 宝贝儿你做什么? 青柳大郎不敢当真与他强挣,只得皱眉被他拎远了三四步。 苏十三微微踮起脚尖,突然大力揪住青柳大郎耳朵,厉声道:大郎,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做什么? 清、清楚啊!青柳大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苏十三怔怔地道,宝贝儿你到底怎么啦? 你说呢?苏十三冷笑。 你听我解释啊!吾须不是故意冷落你,当真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啊?你就忙成这样?! 苏十三愤怒的气都喘不均匀,胸.脯剧烈起伏。他缓了缓,才道,这一天天的,我见不着你人,也不知你在做什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小爷我的心情? 啊?你是担心我?没事儿的,宝贝儿,我没事儿! 不!你听我说完,别打岔!苏十三愤怒到咆哮。大郎你是不是太认真了?这里只是一个剧本!我师尊让你带我出来,是让你带我来做任务,不是让你在这里称王称霸的! 青柳大郎脸色一寒,随后轻轻拨开苏十三的手,面上一片漠然。你什么意思? 我问你什么意思! 我须有正事要做,你不要无理取闹! 怎么就是我无理取闹了?大郎,你不觉得你演戏演得太认真了吗? 谁同你说的是演戏?青柳大郎皱眉,口气不善。你自个儿爱唱戏,别把人都当成戏子! 随即回头向众人道,来两个人!苏少爷也闷得慌,你们陪他耍叶子牌去! 是,白爷! 立刻有亲兵朝这边走过来。 我不要耍叶子牌!苏十三在几个亲兵的束缚下奋力挣扎,大声喊道:大郎,你醒醒! 我清醒的很! 青柳大郎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 苏十三确认青柳大郎变了,是在又过了四天之后。 那天青柳大郎风尘仆仆地回来,却没冲入苏十三在的土房内,而是在一群兵蛋子当中大声喧哗。苏十三听到声音,抬头从窗口望出去,只见青柳大郎将那把从冀城抢来的宝刀高高举起,猩红血迹在阳光下异常刺目。 苏十三一瞬间如坠冰窟,心底也像是叫这刀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给戮了一刀。 窗外,青柳大郎却在仰头哈哈大笑。对!老子一刀一个,都结果了!崖关这帮守兵就是纸糊的!中看不中用!奶奶的,那一仗打得真痛快! 咱白爷真是了不得! 那帮兵蛋子七嘴八舌地围着青柳大郎。耳边尽是阿谀奉承声。在纷繁的人语声中,青柳大郎的笑声格外刺耳。 苏十三闭上眼,再睁开看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那刀锋上的血迹,经由阳光,射进了青柳大郎的瞳孔内。那双原本漆黑不见底的眼睛,如今眼白充血。 而青柳大郎这个人,也如颠似狂,两道浓眉狰狞地高高挑起,唇角咧开,越看越像昔年在大唐遇见的那只魔! 靠! 别来了这个小世界后,两人没捉住魔,反倒叫这只魔偷偷溜进了青柳大郎的心里吧?! 苏十三极度震惊,眼前黑了又亮,几次险些从窗根子底下摔倒。待到呼吸稍微平定了些,他强作镇定地踉跄推开门,游魂似的飘了出去。 若是搁在从前,只要他出现的地方,青柳大郎都会第一时间看见。可是现在,他静静地在门边站了将近一个小时 那条龙却毫无知觉,仍在大声说笑,仿佛眼下心底根本就没有打胜仗后要冲回家第一时间与宝贝儿分享的念头。 他好像是,彻底将苏十三这个人给忘了。 苏十三几次鼓动唇,终于还是丧失了那种冲上去,大声质问的勇气。就好像一口气堵在胸口,因为憋的时间过久,那种奋不顾身的勇敢,终于还是在流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都不想长大,但谁都会长大。 长大了,恋爱时的这许多酸楚,终于还是避不开。 苏十三悄悄地靠着门边蹲下来,心里想的是,小爷我活了几辈子,从头到尾,从没同谁亲近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这般同床共枕了三辈子的人,也就只有青柳大郎一个。 可是眼下他还未同这人成婚,就已经有了婚前忧郁症。 他刚刚明确对这人的心意而已,这人就开始视他如无物。倘若当真成婚后,这般辛酸难捱的日子,他可一天都过不下去。 日头从屋檐脚下斜斜打过来,落在苏十三眼前。他手指按在阳光下的那处暗影,不知过了多久,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拍拍手。再抬头看去,那条龙已经不在了,不知被簇拥着又去了何处。 行吧,爱咋咋地,小爷我还不爱过了呢! 当天晚饭时,苏十三刻意多问了一句。你们白爷今晚还回来不? 哟!苏少爷,这咱可不知道!白爷行踪哪能告诉咱们! 那俩小兵语气怪怪的,不知是嘲笑苏十三寂寞难耐,还是鄙夷苏十三不上台面。奉川军中的扛把子,怎能让人这样呼来喝去、到处刺探行踪? 苏十三冷眼觑清这些人说话的神色,便装作前些时候的样子,假意恼怒道,人不回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俩小兵笑笑,不接这话茬。 苏十三胡乱吃了几口,将残饭剩羹往盘子里一扔,然后如往常般回到床上躺着。他侧身翻过去,面朝墙,屁股朝外。 俩小兵看了一眼,端着盘子溜达溜达的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苏十三一骨碌爬起来,朝外看了看。天色将黑未黑,月牙淡淡的一弯挂在树梢上。 须再等等。 苏十三从怀里掏出怀表,一分一秒地看着,撑开眼皮苦苦地等。到八点半后,青柳大郎果然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他便穿鞋下来。 这辈子从11岁到如今17岁,他双脚走了不下千里路。大江南北,哪里去不得?非得留下来受这闲气! 苏十三怀里揣了一个小包袱,用裤腰带扎紧,然后猫着腰悄无声息地从门缝边溜出去。 原先青柳大郎紧张他,伺候他的两个亲兵也跟着紧张,无论什么时候苏十三推门,那俩兵总会在门下警醒地替他站岗放哨。但是这几天,青柳大郎待他神色淡淡的,两个小兵也就放松了。苏十三偷眼看过去,见只留了一个在不远处,斜抱着枪,靠在树下打瞌睡,另一个不知到哪里摸牌去了。 苏十三暗自松口气,专门拣着墙根底下的暗处走。 他出来时刻意改换过容貌,如今只得普通清秀,又带着檐帽,穿着与奉川军一样的灰蓝色军装。除了没扛枪,看起来就像个半夜起来解手的小兵。倒也没什么人问他。 苏十三的小包袱紧紧塞在肚脐。提心吊胆地,生怕被人揪住,但当晚好像就连老天爷都在暗中帮他,他走了十来分钟,一路上连个盘问的都没。 他轻车熟路地溜出奉川军驻扎处。心内盘算着,这里离崖关不远,往南还是往北? 往北走,就是入京城的路。往南去,则是回冀城的方向。 苏十三不打算回冀城,他抹不下脸!但是青柳大郎是要朝北边儿走的,他既然离开了,再巴巴地找去京城,实在没意思。 往南吧!多多少少会遇见个把热闹的镇子。再以后 以后会如何,他暂时没想明白。 就连这次负气出逃,他也没想明白,只是觉得这日子跟剜心似的难受。在青柳大郎盘踞的地方,两人近在咫尺,却触摸不到那人的心。这种隔阂感,就像拿钝刀子在割他肉。 他想独自静一静。 苏十三一边给自己鼓气,找了万千条理由,一边埋头卖力地往前走。 世间夫妻,多有先时情意相通,宛若鸳鸯交颈,但是在成婚后却渐渐无话可说,最后形同陌路的。这又是一种。谈不上爱别离,也不至于怨憎会,但是这也是凡人情苦中的一种。 前世在大唐时,他曾化身孤僧灵然在东安寺中与于众山精木怪讲法。当时他说的陶陶然,案几上青柳大郎化身的那条蛇盘踞在桃花酿边,时不时眯着眼睛啜一口小酒,喝醉了,便乖乖地游回来盘在苏十三指尖。 那时的日子,恬静的好像半点不染红尘。 所以苏十三从没想过,昔日他自己讲的经论的道,如今事情摊到自己头上,他也一样觉得苦。 满心满嘴的苦,只可惜说不出来。 苏十三一直走到天亮,再看到前头淡白晨曦下渐渐露出轮廓的小村庄时,没来由的眼睛有点痒。 分卷(73) 他抬手揉了揉。 然后,大把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披披洒洒,染满了前襟。 ** 灭天界。 刚结束一场与剑阁众人恶战回来的龙傲天身上同样是湿的。只是不是泪,是血。 他漫不经心地擦拭剑上血迹,然后冷声道,004,告诉我逃走那俩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宿主大人,那两人如今已经找到海上小世界。 哟嗬!看把他们给能耐的! 龙傲天嗤笑,放下剑,扔在桌上发出哐啷一声。剑锋寒光在石洞中成了唯一的白亮。 居然能找到我来的地方! 系统004不吱声,只发出一阵沙沙电子杂音。 让你放出去的病毒,进入他俩体内了吗? 那个姓青柳的家伙已经中招了。 龙傲天听罢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大笑。想不到啊,那家伙看起来狂得很,没想到居然是强者先中招! 他像是觉得十分得意,大笑着在石洞内走来走去,大概走到第七圈的时候,蓦然停下来冷笑一声。 我就说先前在大唐那套不行!化身为形体是最低劣的手段,咱们必须将病毒放到他们体内,放进他们心里头去!让他们自个儿从心内伸出了欲.念的手! 呵!想抢夺是吗?那他与我也没什么不同!何况要论抢,他抢得过我吗?! 龙傲天咬牙切齿地冷笑。我,可是当初至尊神亲手挑出来的人选!就凭他们,也想夺我气运?玩不死他们! 第115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8 你醒啦? 一个女人温柔询问声在苏十三耳畔响起。扯淡!他这前世今生几辈子啥时候见过女人?最多也就一只蝎子精。 苏十三纹丝不动,眼皮依然紧闭着,在昏暗中他继续追逐在大块大块的泥泞与血泊里,然后他亲眼见大唐时那只化身做崔彧的魔头大口吞食人类血肉。血块凝固成果冻一样的形状,就像是只要轻轻一戳,红褐色外皮的血浆内包裹着的新鲜黏稠的血液便会拼命地流出来。 苏十三觉得这个梦十分稀罕!即便在梦里,也觉着这怕不是梦,好像是有什么被他遗漏了的细节正在梦境中自行梳理。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大口吞嚼的人转过头,突然间从崔彧那张绝美阴柔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肤白如冷玉,浓眉高挑,刀削斧裁的鼻梁。 那人转过头来,鼻梁以上赫然带着半块白玉面具。 是青柳大郎! 苏十三猛然一惊,自床上蹦起来。他以为自己蹦的很大力,但实际上只是肚皮微弱地起伏了几下,随后眼皮剧烈抖动,终于睁开一条白线。 微弱的昏黄的光线洒在他眼睛里。 他闭了闭眼,又试图睁开眼。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渔网,光线自渔网的网格里漏下来,织成千丝万缕的光斑。有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再度响起。 阿美,快来看呀!他好像醒了。 的确是女人,只是上了点年岁。苏十三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一个年纪约在四十左右的女人,包着头发,温柔地冲他微笑。眼角已经起了皱,目光中透出些愁苦。 虽已染尘霜,但仍可以看得出,这女人年轻的时候必定很美。 这是哪里? 苏十三挣扎坐起身。那女人按着他手,满怀关切地温声道,小心些,你这个小后生啊!伤还没好 门外响起的轻快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一阵山野间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他这才发现门一直是大开着的,像是到了一个海边的渔村。门前都是女人和小孩儿,女人们坐在外头在织补渔网,而眼前冲进来的这位这位漂亮的十分标准的妹子! 大约是单身太久,单身了几辈子!苏十三居然一时间语塞,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姑娘。只觉得她漂亮的十分端正,无论是眉眼鼻梁还是线条优美的脊背,都漂亮到不可思议! 姑娘不光人长得美,甚至就连与他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甜美。 哎呀,你醒啦?先前你一动不动,从海里冲上来的时候,可把我吓死了! 哈? 苏十三不觉得自己到过这个村子,更不记得曾经见过这姑娘。落海一事,更不晓得从何说起! 他刚想开口询问,突然脑壳儿一阵钻心的锐疼。他忙啊一声扶住额头,眉目五官皱成一团,眼前突突地跳,像是梦里的那只魔啃走的血肉不是旁人的,正是从他苏十三心口叼走的一块肉。 哎呀,你在海里估计叫什么东西磕着脑袋了。那姑娘走到他身边,轻快地道,把你捞上来的时候都死活不知!怎么,现在还头疼吗? 没,没那么疼了。 姑娘一靠近,那股诡异的梦境残留就变得淡了。头也没那么疼,只是昏沉。 苏十三古怪地看了眼前美女一眼,环顾四周,在带着腥味的海风中独自凌乱。所以这是哪里? 这是海滨村啊! 海滨村?这附近是什么地方? 沿着村子里的土路一直往西南走,就是冀城。 冀城?苏十三更震惊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半夜从奉川军驻扎的地方负气出逃。奉川军驻地离崖关极近,从那里出发后,走路去冀城怎么着也得半个月吧? 这怎么一眨眼功夫,他就到了冀城边上的海滨村?! 你捡到我时,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前几天刮了台风,海滨村一直下暴雨。可是捡到你的那天,倒是太阳特别好!天晴了,我去海边捡蛤蜊嘛!结果捡到了你!哈哈! 梳着乌黑麻花辫儿的姑娘十分健谈,冲苏十三眨了眨乌溜溜的黑眼睛,俏皮地笑道。 旁边原先说话的那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察言观色,与那姑娘对视一眼,随后退了出去。临走前也冲苏十三笑了笑。 门是大开着的,但是此刻孤男寡女坐在一处,苏十三觉得十分别扭,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没想到这姑娘却十分大胆,一把抓住苏十三的手,拿手指比着他直接道,当时你呀,这手指头一点温度都没有,都在海水泡的发白!整个人惨白惨白的,我还以为捞上来一头死尸呢! 怎么就成了一头这姑娘原本想说的怕不是一头死猪,苏十三无语凝噎。 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将委屈写的明明白白,那姑娘忍不住歪着身子坐在床边,几乎是脸对脸的凑到苏十三跟前,认真地歪着脑袋道,所以你到底是哪里人?姓什么,世上还有没有亲人,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苏十三说完又有些犹豫。世上倒是没什么亲人了。 那姑娘瞬间露出露出要落泪的神态,杏子眼内雾蒙蒙的。 苏十三扭头咳嗽两声,忙打断道,但是我还有一些同乡朋友。 那你要去投奔他们吗?哎呀,真可惜!那姑娘说着脸上露出真切的惋惜神色了。咱们这村子好容易来个男人。 啊!苏十三震惊地抬起头。这姑娘语气不太对啊!她要对他做啥? 这不打仗吗,姑娘毫不害臊地道,男人们都去当兵啦!跟我一同长大的隔壁阿翠刚刚成婚,孩子还没来得及怀上,男人就被叫走了。 苏十三不知道这话茬怎么接,只得又哦了一声。 原本阿娘说,捡到你是件好事!咱们村子有个古老习俗,所有从海里上来的男人,只要不死,那都是海神送回来的新郎。 新、新什么? 苏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新郎啊,姑娘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露齿一笑,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声音甜的像是浸了糯米酒。所以那天我捡你回来了,阿娘可高兴呢!说是若你身子好了,又肯留下来,这个月就替咱们办酒,来年就赶得上抱个大胖小子! 苏十三眼前一黑,好险没当场晕过去。 ** 已经三天过去了,你们拖到现在才来报我?! 青柳大郎脸上难得染了些尘灰,正在焦躁地骂人。让你们看着人,你们怎么看的?! 白爷,咱们这不都赶着往崖关吗?战事吃紧,就就没敢报。 放你娘的狗屁! 青柳大郎手中刀花转了一下,指向说话那个小兵。让你们替爷看个人!爷让你们上场了吗?啊?主次都分不清!人都不会做! 他骂的颠三倒四,那些小兵也不知听懂没,只拼命低头缩成鹌鹑状。最后见青柳大郎骂的终于歇下来要喘口气,忙屁颠颠地送上水囊,小心翼翼地问道,白爷,那咱眼下怎么办? 怎么办?给我回头去找! 这,这好容易把崖关彻底打下来了,再进一步,可就是京城啊!爷,等去了京城,白爷您可就 去他娘的京城!青柳大郎愤怒道,爷爷我就这么一个心头好!结果,结果你们给弄丢了!老子要那些劳什子富贵给谁显摆! 他说着大口喘气,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双瞳仁内山崩海啸。 所有汹涌情感,一时间全部冲上来,震的他眼前一阵阵冒着金星,鼻端发酸,像是喉口吞了一口烈酒,又像是含了一口老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只得哐啷一声扔下刀,又开始在这空旷的荒地上转圈圈。 宝贝儿为什么要走?他到底哪里做错了?他一定是哪里做错了! 青柳大郎双手一击掌,电光火石间终于想起来,在最后一次见到苏十三时,宝贝儿曾经与他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了一架来着? 青柳大郎皱眉沉思,但是脑袋里空空的,像是下了一场橙黄色的迷雾。所有有关于苏十三的一切,都隐藏在迷雾的深处,影影绰绰的,瞧不分明。 你们可有惹他生气? 没、没有! 到底有还是没有? 青柳大郎掉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分派给苏十三的两个亲兵。当天夜里是谁值的班? 是,是我。当天夜里抱着枪靠在树根底下坐着打盹的小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可我真的就只盹着了一会儿。 其他人呢?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吗?那么大一个活人从你们面前走过去,就没一个发现?! 爷,苏少爷如果真的想跑,咱们也防不住啊!这,这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放你娘的狗屁! 青柳大郎勃然大怒,冲过去一人一脚都踹翻了,穿着军靴的脚踩在人类柔软肚皮上,然后他突然扬起脸,诧异地看向西南方向。 这几日,起了台风? 啊,啊? 众人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顺着青柳大郎视线望过去,只见黄昏的天空中突然间布满了赤色云彩。云彩遮天蔽日,隐隐的像是从云层里头滴下血来。 一滴。 两滴。 淅淅沥沥的,分明没有血雨下垂,众人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爷,这天气? 青柳大郎沉默地凝视现出异象的天空,耳边骤然响起苏十三愤怒的咆哮声大郎,这只是一个小世界而已!你是不是演戏演的太认真了?! 演戏嘛? 青柳大郎皱眉,苏十三的声音言犹在耳,可是苏十三的面目却像是笼罩了一层穿不透的迷雾。他看不清他。 他好像,渐渐地就快记不起他了。 爷?白爷? 嗯?青柳大郎收回视线,整个人不可察觉地微微晃了一下。崖关已破,传令下去,咱们立即去京城! 那,苏少爷? 青柳大郎眉头皱的更深了,转而困惑地道,自然是你们去找人!爷爷我去京城!眼下京城无主,谁先抢到先机,谁就是皇帝!咱也捞个皇帝当当,哈哈哈哈哈! 众亲兵见青柳大郎翻脸比翻书还快,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头儿笑了,这是好事!于是他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朗朗,传遍了崖关内外,在山野间震荡不休。 爷,您做了皇帝,那咱们可就跟着风光啦! 那是!青柳大郎翻身上马,扬起脸,笑的意气风发。待爷功成名就,你们就跟着爷爷我一道,吃肉喝酒,都捞个官儿当当! 好! 漫山遍野的轰笑声。惊飞了头顶上空成片寒鸦,呱呱地扇动翅膀自血色天空飞过。 第116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9 苏十三弯腰在海边捞鱼。 他从船上大批大批地往下倒生鲜,活鱼挺着肚皮在岸边翻滚。阿美欣喜地迎出来。十三,你回来了! 苏十三抬起头,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眼儿弯弯。他高声答道,是啊,今天运气好!多出来的,咱们去集市上换药。这十天半个月的,你阿娘的药材钱都有了! 一个月前,他莫名其妙流落到海滨村。这个叫阿美的姑娘自称救了他,然后又说要同他成亲,苏十三一度很恐慌。但是还没等他养好伤离开,第三天,阿美的娘,就是那个看起来长相十分柔美的40多岁的中年女人,突然染上怪疾。阿美孤身一人,急的只会抱着她阿娘哭。 苏十三想,好歹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于是他便留下来,白天出海捕鱼,晚上陪阿美一起在油灯下织补渔网。 这日子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一个多月。 原本他也是想从青柳大郎身边逃开,所以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亘在苏十三心头的那个结却仍然没能打开。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贴烙饼一样,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海风夹杂咸味一丝一缕飘入鼻端,他心里盘算着,大郎该打到京城了。 大郎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有派人出来找他?如果迎面撞上了那些找他的奉川军的兵,他该如何解释? 但是想了这么多,如今他连一点信息都得不到。 没有青柳大郎的信息,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想起过他。更从没碰见过一个活的奉川军的人。 过往那些日子,像是场梦,在海风吹的七零八落。捡不起来了! ** 阿娘,十三今天带回来好多鱼虾,还有条30多斤重的呢! 阿美夸张地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那条鱼的长度,随后哼着小调而,转身将屋里的窗户微开了条缝。阳光从窗户缝隙间打进来,照亮床上面色蜡黄的阿美的娘。 分卷(74) 阿美娘转过头,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十三可真是个能干的男人! 可不是哩!阿美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坐下,脸上荡漾出恋爱期才有的光彩。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就同十三去说,让他留下来吧? 阿美娘沉默了片刻,随后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我瞅着十三那样子,心里头怕是有人了。 阿美愣了一下,随后挑眉笑了笑。管他有没有人!他既不提回去,想必就算有过,也是分开了。 可是这样总归不好 阿娘,阿美轻快地打断她的话,然后突然收住笑认真地道,咱们只是借他留个种。到时候村里头有个娃娃跑来跑去,多快活! 你就没想过将他的心也留下来? 要他的心作什么!阿美笑了笑,这年头,能有个娃娃就行了。只要他愿意,我就同他多生几个娃娃! 你个大姑娘家,开口生娃,闭口成亲,也不害臊! 臊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儿? 苏十三笑着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只套了件汗褂儿,裤腿高高卷到膝盖,带着一身海腥味。 统共就三间草房,因为阿美娘生病,如今占了正屋,阿美与苏十三分别蜗居两侧。但是苏十三要往自己的房间去,必须得从阿美娘的卧室经过。 苏十三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笑嘻嘻地道:伯母今日精神头看着,像好些了。 好多了!阿美娘笑着答了一句。 阿美转过头,当着她娘的面,就对苏十三道:十三,之前同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清楚没? 啥、啥事儿? 苏十三最怕阿美提这茬,只装作听不懂。他揉了揉头,尴尬地笑道:我这刚出海回来,脑子不清爽! 如今,他一头板寸也长得长了些,鬓角挂下来,眉目俊秀。与阿美走出去,宛若一对璧人。 苏十三逆光站着,阿美看着他忍不住有些发痴,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指尖绞着乌黑麻花辫儿,脸颊不知不觉的红了。 就是,就是你我成亲那事儿。 啊!那事儿啊,哎呀,这个我想起来刚才船可能没栓好,我再去看看! 苏十三慌慌张张就要往外逃。 阿美气的一跺脚,直接追出去,一把拽住苏十三的胳膊,大声道:你总得给句实在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哪有这样的人! 苏十三心里头慌的一批,但是他连头都不敢回,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阿美,我同别人有婚约了。 我晓得! 你晓得?! 苏十三震惊地回头。 但是你在这里一天,就做一天我的男人。我也不多求你,只要你给我留下个孩子! 这、这可使不得!苏十三慌的耳根都火辣辣一片燥热。阿美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又好,将来 将来也没指望!阿美利落地打断他的话。这村子你来了一个多月,也看清楚了,除了你以外,哪里还有个男人?就连六七十岁的阿爷都叫他们征兵征走了!如今你是海神送过来的,是天赐给我们海滨村的男人! 哎哟喂!这姑娘,够凶悍的!简直恃美行凶! 苏十三连连推拒,想把阿美的手甩开,但是阿美却步步紧逼,声音越说越大。 我一个姑娘家,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求你给我名分!就这样,难道你都还不愿意吗? 阿美气的胸.脯剧烈起,杏子眼内泪光蒙蒙。 美是极美的,可是苏十三心里头却猛然像叫蜜蜂蜇了一下,疼的慌。他想起那夜在昏暗的大院内,借着煤油灯一缕微弱的光,青柳大郎躺在枕边曾对他说,十三,等这天下平定了,咱们就回剑阁!到时候我去找灵拂提亲。 那时两人说好了,将来他会随那条龙一起回到龙墟,从此后天长地久,漫长余生共度。 属于他们的本原世界,是在遥远的灭天界和更遥远的神秘的龙墟。这方小世界,说穿了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阿美,你再这样的话,我恐怕今日就得走! 苏十三垂下眼皮,神色淡淡的。这次他没去看阿美那双永远含着情意的杏子眼,但不是因为躲避,而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一静下来,周身就像绝缘体,万事不过心的漠然。 他的这份决绝,就连阿美都感觉到了。 一直紧攥着他的那只小手终于颓然放下去。然后下一刻,阿美用手捂住嘴,拼命忍着哭,从他身边快步跑出去。 苏十三扭头看向阿美跑开的背影,半晌没吱声。 背后阿美娘咳嗽连声,艰难地宽慰他道:阿美从小没有阿爹,都是我给惯坏了!十三,你可别往心里去! 伯母,苏十三回头看向病床上面色蜡黄用包头巾裹住所剩不多秀发的女人,真心诚意地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 婚嫁的事情,从来勉强不得。 阿美娘挣扎着坐起上半身,背靠在床头,在又一阵剧烈呛咳后,窸窸窣窣地从床铺里头摸出一样东西来。 十三,海神的传说是真的,我们没有骗你! 苏十三视线落在阿美娘手上那东西。是卷羊皮纸,边缘破损,有明显的焦黑烧痕,可是苏十三凭直觉是件来历不凡的宝贝!与这破破烂烂的海滨村和四面漏风的草房子不搭。 苏十三定了定神,走过去从阿美娘手中接过羊皮纸。然后瞬间如同被天顶炸雷击中,险些惊的魂飞魄散。 羊皮卷上,这弯扭宛如折枝花卉的文字,他在灭天界曾在三师兄手上见过! 这、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是海神庙里供着的啊!阿美娘咳嗽连声。她忙用手捂住嘴,小心地不要让唾沫与其他分泌物溅到苏十三身上。 苏十三紧紧将手背在身后,借以掩饰手指颤抖的异状。然后抖了半天,强自镇定地单手替阿美娘倒了杯水,扶着她喝了一口。 阿美娘缓了缓,又抬头挣扎着与他说道:三百年前,海滨村原本是有海神庙的。不知是哪一年,庙里遭了大火,随后又在一次涨潮的时候叫海潮冲了大半,那以后去的人就少了。但还是有个守庙的人。这东西就是从那老头儿手上得来的。那老头儿说,有一日海神会送来一个男人,这东西就是要交给他的。这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说是老头吃多了酒满嘴胡嚼。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从海里冲上来又活着的真的只有十三你一个!我们真的没骗你! 我信!我都信! 苏十三紧紧攥着那张图纸,眼眶内泪光汹涌,草屋内光景一阵模糊一阵清晰。这分明是当时当日,他在灭天界神庙中所见到的书籍! 这东西怎么会流落到此方小世界?! 是否除了他和青柳大郎外,众师兄们也曾来过这里?! 但是他们是何时来的,如今现状如何?他离开灭天界时师尊与一众师兄到底奔赴何方战场? 这一切,通通都成了一个接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 白爷,今儿个还去听戏不? 听戏?青柳大郎停下擦拭手中宝刀的动作,扭过头,一双眼睛充血。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老子现在有空去听戏?!嗯? 是!白爷!我这就去把马给放了! 前来汇报的亲兵人贴着门缝,恨不能当场消失。咳!点儿背,又撞上这位爷的霉头了! 青柳大郎撵走人后,心情越发暴躁起来,手中拎着刀,在宽大的房子里踱步。 这房子原本是前头张承安住过的王府,宽敞的很,走廊下不时有八哥儿在那里学着人说话。入眼满园青翠,清晨的露珠晶莹圆润地缀在叶片上。这应该是个美好的清晨! 但是青柳大郎却觉得心里头有一股邪火烧得正旺,看谁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得劲。 他好像把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丢了。但是丢的是什么,他想不起来! 转! 转!转! 他抬头看向廊外,恰好见到那个亲兵就要走出花园门,忙又一声断喝。站住! 那亲兵背影抖了一下,回头笑的嘴角肌肉神经抽搐。爷,您叫我? 不叫你叫谁?耳朵长着做装饰的吗?! 哎!来了! 亲兵忙一溜烟又跑回来,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有啥吩咐? 收拾收拾,备马!爷要去听戏! 哎啊? 亲兵张大嘴,一脸呆相。 青柳大郎一脚踹在亲兵胸口,将人踹的在地上连打了十几个滚,随后看也不看,脚步铎铎地往外走。边走边焦躁道,没用的东西! 亲兵苦哈哈地爬起来,摔的鼻青脸肿,嘴角一抹血迹蜿蜒流下。但旁边谁也不敢劝。众人都静悄悄的,标枪似的站在廊下及庭院各个角落。对这一个多月青柳大郎的暴躁不安,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青柳大郎人在马背上,烈日当空,街面上到处都是奉川军的兵。寻常百姓见到他们,都慌慌张张地拉起铺子门,往窗户上木板。他扭头看见,神情越发阴郁,呸的一声吐出嘴里嚼的草根。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 自打过了兵,大悦剧院前如今也门庭冷落。看场子的见到来的是他,忙一溜烟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道,爷,今儿个还是来听曹老板的戏? 曹老板?青柳大郎甩蹬下马,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道,管他什么老板!唱的是《游园惊梦》就成! 哎!曹老板最擅长就是这一折!爷,这几天曹老板哪儿都没敢去,就特地在后头候着呢! 自从打下京城后,青柳大郎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除了操练,大半时间都在剧院里听这位曹老板翻来覆去地唱《游园惊梦》的折子戏。 大悦剧院的人早已习惯了,熟门熟路地引着青柳大郎往后头走。 走到戏台底下,一色儿水的红色椅披,正对着戏台中央放着把虎皮包椅,是大悦剧院特地给青柳大郎一人备下的。场内静悄悄的。这一个多月,大悦剧院就只接了他一个人的场子。 青柳大郎大马金刀地直奔虎皮椅坐下,然后哐啷一声,把抢来的宝刀扔在桌上。他屁股刚坐稳,桌子前就摆上了四色茶碟和一壶热腾腾的茶。随即台子后头响起丝竹声,帘子挑开,曹老板款款地登场。 青柳大郎望着台子上咿咿呀呀眼角带着春风走出来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不该是拿着折扇出来的?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班主忙抬头,见台上的曹老板是用手捏着水袖含羞半面地出来,立刻赔笑道,爷说的是!下次就让他改! 不是改不改的问题,青柳大郎一脚踹翻桌子,瓜子果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从沸沸扬扬的杂物中精准地抄起刀,手挽刀花,指着班主怒道:说了多少回了!怎么着都做不对! 班主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不断地磕在他脚边,连声道,爷!已经改了,您说上次扇子不对,所以这次才特地让他改用水袖 呸!青柳大郎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眉倒竖。 再看台子上,曹老板早教这一出吓着了。也停下往园子走的步子,扑通一声跪在台上,头都不敢抬。花鬓珠钿,眉角含.春,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柳大郎心里那口气七上八下的吊着,顿时没了看戏的兴致,起身就往外走。他走到哪里都觉得这些人像是假的。这些人都怕他,但在他心里总觉着曾经有个人不惧他。 那人手指戳着他鼻尖,对他跳脚大骂,不断地喊他大郎。 大郎你这厮! 你这家伙又给我惹麻烦了! 下次小爷阉了你! 一声声,言犹在耳,可是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他始终都想不起那个人的脸。奉川军中人人都说,那个人曾经在他身边待过,是他亲自扛在肩上带回来的人。 他们都说他欢喜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他为什么就快要想不起来了? 青柳大郎匆匆回到王府,把身边二十来个贴身伺候的亲兵都叫过来。二十来个人站在日头底下站成一横排,青柳大郎背着手在他们面前反复踱步。那些人吓的额头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直到他停下来。 青柳大郎斜眼觑过去,带着些戾气问道:你们口中说的那个苏少爷,找着了没? 回、回爷的话,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人就跟插翅膀飞了似的! 青柳大郎皱眉。当时是谁伺候的他? 先前伺候过苏十三的两个亲兵互相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出列。 你们两个进来!其他人先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其他的亲兵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出去了。 剩下那俩小兵磨磨蹭蹭,离着青柳大郎三四步远,就再不敢往前了,一脸鹌鹑样。爷,当初是咱不对,可咱俩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别啰嗦! 青柳大郎皱眉,暴躁地打断道:你们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啊,啊? 俩亲兵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然后呆呆地看着青柳大郎。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精神点! 青柳大郎抬脚就要踹,那两个小兵忙往后闪了闪。不敢让他真踹伤了,但也不敢不让他踹着,只得哎呦呦往左右两边滚了几圈,然后再爬起来,陪着笑脸道,爷,您这是要贴画像全国找人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俩记得仔细些,然后找人画下来! 顿了顿,又道,越快越好! 是!白爷! ** 脚下突然地动山摇。苏十三手中捏着那卷神庙流落出来的书籍残页,眼睁睁看见草屋内的泥巴地裂开七八条尺余宽的罅隙,随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不好!是地龙! 地龙翻身了! 苏十三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在大声呼喊。可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双手撑地想爬起来。但是每次他刚站起来,就又被地震给晃下去。 脚下缝隙裂口越来越大,直到将他吞噬。 黑暗。 眼前是无边黑暗。 耳边矼咙硿咙的,像是在地心深处穿出来一个庞然大物。那个庞然大物所过之处,遍地泥浆飞溅。 分卷(75) 大郎,如果我同你回去,会怎样? 我会同你成亲!龙族生命漫长,宝贝儿,吾愿与你共享荣华! 在被黑暗彻底掩埋的一瞬间,苏十三愤愤地想,呵!都是骗人的! 那条龙,怕是早就将他忘了!说什么死生同命!他死了,那条龙依然好好地活着,活的意气风发趾高气扬。 都是骗人的! 呵,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信了。 第117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30 苏十三体内像是有火焰,火苗从内往外喷,熏得他头昏脑胀。 这是哪里?小爷我别是死了吧? 他下意识想拍拍手站起来,却发现刚有想站起来的念头,浑身就轻飘飘的,在一片虚空中飘行。他怕还是死了,若是有身体,怎地穿墙破壁畅通无阻? 苏十三觉得有些悲凉,抬手想看看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存在,然而手臂却是透明的。视线落在手掌,能看到掌心后更深处的黑暗。漆黑极夜,他变成了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十三怎么也想不明白!来到这个小世界后,虽说四处战乱起,但他从来也没真的叫炮弹打到过。就连青柳大郎那家伙那家伙在战壕中冲锋陷阵,身上连个米粒大的疤痕都没有。 所以一切事情变得古怪,都是从那个海滨村开始。 龙傲天那厮,为师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无知的乞丐小儿。 昔日灵拂子的话,突然清晰地响在耳畔。 苏十三屏息静气,想顺着声音找过去。前方密密麻麻的黑暗中,似乎藏有无数道回音墙。千言万语,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 他静下心,从那其中寻找一道冰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是灵拂子! 为师遇见他时,他冻饿街头,若不是为师将他领回路边小庙中,灌他一碗米汤,恐怕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事故。 灵拂子的声音略带愁苦。 可是后来想,也许就连这冥冥中的相遇,也是棋盘运转的业力之一。 乞丐。冻饿街头。路边小庙。 苏十三一惊,猛然间想起他与青柳大郎来这方小世界寻找龙傲天真身时,两人目标都盯着像张承安那样跺一跺脚全国都要抖三抖的军中人物。却从未想过,也许龙傲天在没发迹时或许就是混迹于人群中,灰头土脸,际遇或许还不如他们二人。 冥冥中的灵光一闪,夹杂在灵拂子如清泉流过的声音当中。 十三,你与明尊离开此界后,不要挂念为师与逍遥山。为师是掌门,逍遥山一切事务为师自会处理。 这大概是临别那日,灵拂子所说的话。 但是当时当地那天的风起的太大,苏十三系在那条龙的脖项下,腰间绑着一条红线,没能听清。灵拂子最后有没有回头,这段话后头还有多少未尽的嘱咐,他都不清楚。 灵拂子的秘密,应该都尽数交代给青柳大郎了。不行,他还是得回去!他得找到这条龙,当面问清楚。何况,他与他本就是同命相连,若是与那条龙斗气,便是与自己的命过不去! 苏十三精神振奋,恍然间身体多了重量,沉甸甸的,从半空中猛地朝地面撞击而去。脊背传来一阵剧烈痛楚。 啊! 他大叫一声,反手捂住屁股,随后诧异地睁开眼睛。这回入眼的却是灰雾弥漫的天空。 官道上一群人马正匆匆经过,马蹄溅起的灰尘呛的他咳嗽连声。 这他妈又是哪里? 苏十三狼狈地爬起来,抬起袖子揉了揉眼,发现这里居然距奉川军驻扎之地不远,是崖关附近的官道。好像他走了一个多月,在海滨村一个多月的时光,就像是梦境一般。又像是晨间露珠,太阳一出来便融化的无影无踪。 苏十三低头,就看见那件烧的半毁的羊皮卷仍在手中。他摊开来仔仔细细地看去,当日在灭天界的神庙之上,三师兄曾夹起细长眼角嘲笑他看不懂这些文字。 当时他的确不懂,可是眼下看,如果不将这些当作字面来理解的话,仅凭借形状这些符号描绘的分明是一幅地图!山川就是用小山形状标志,弯曲如蚯蚓拱动的符号,则是河流。 这样比较着看,倒像是就在崖关附近,有一个醒目的小红点。因年岁久远,在羊皮卷上变成了褐色,像一滴干涸的血迹。 苏十三凑近羊皮纸。为了看的更清楚,索性趴在地上高高撅起屁股,两只眼睛盯成斗鸡眼。过了半天,再抬起头仔细看周围山形地貌,确定红点所标处就是在山凹拐过去不远。 下一个村庄,也许就是完成任务的关键所在? 没有死成,又有任务线索,实在是太意外太惊喜了!苏十三高高兴兴地将图纸揣入怀中,抹了把脸重新上路。嘴里哼着小曲儿,右手一抬一落,走起了行军正步。就算是他的铁粉洪金明过来,也绝对认不出这就是那位名头响彻南北的苏老板! 苏十三笑嘻嘻地上路。然后,望山跑死马啊 看地图上标注的红点,距他刚才在的官道也就一毫米距离吧?可是这一天,他足足走到太阳落山,也没见到地图上那个村子!眼看着天就快黑了,这路越走越偏僻,两边山上光秃秃连根草都没有。风稍微吹得大一些,便扑簌簌地往下掉沙石。 苏十三左右望望,深恐叫这泥巴地给埋了!好容易寻到一片枣树林,也不管这地方是否有人打劫,伶俐地爬到树梢上头,然后屈着腿,头靠在枝桠上,长呼出一口气。靠!累死小爷我了! 他抬起袖子擦干额头的汗,然后顺手拽下一把枣子,擦干净,胡乱往嘴里吞咽。这时夕阳最后一抹光线也吞噬于苍穹,四野俱静。 夜完全降临。 ** 他长得就这个样儿? 青柳大郎手指敲在桌面上摊开的十几幅画像,最后一张张地凑到眼前看了看,又掷在地上,皱着眉头不悦道:我怎么觉着你们都画的不像! 爷,这已经是找了京城最好的画师,画了上百幅画稿后,咱才敢送来给爷过目的! 是吗?你们找了几个? 满京城所有的画师都来了!咱白爷招人来,谁敢不应! 青柳大郎眉头皱得要打结,背着手在厅内反复踱步,最后停下来沉吟片刻道,你们先下去,让我想一会儿。 是!白爷! 伺候过苏十三的两个亲兵得了这句话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室内光线渐渐暗下来,青柳大郎背着身扭头望向扔了一地的画像。风从半开的门吹进来,画像一张张漂浮起来,打着卷儿,有一张落到他脚边。他想了想,到底没忍住,还是弯腰将那幅画像捡起来。 画上少年郎眉清目秀,只是板着脸,眼神也略显呆滞。 不像! 虽然不怎么记得,但是青柳大郎莫名就是觉得这人应该是眼睛睁开就透出笑意。笑起来像像什么呢? 他手中握着那幅画像,转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沉,虫鸣蛩蛩,鼻端隐约传来一阵桃花香。 是了,这人笑起来就像是二月间的春风!拂暖大地,树林里的桃花都开了,应当还有一大片的湖泊。在沙漠深处,那湖水蓝的像是一汪天空的眼睛,他和他就泡在湖水中。 大郎,你怎么又变回一条蛇了! 那人的笑声清脆。 而他呢,他好像真的是一条黑蛇。只有儿臂粗,懒洋洋地抬起头,抖落一身水珠,游到岸上。然后扭头口吐嘶嘶声,以蛇语与那人道,十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回龙墟? 记忆就像开了闸门,随着这龙墟二字,青柳大郎脑袋中轰然一片光亮大盛。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原本便是来自龙墟王族的一条幼龙,出门游学后,无意中撞入灭天界,然后偶然听得逍遥山中有宝贝,于是他冲入逍遥山将这人抢来。然后,引发灭天界地动山摇,至尊神出手,他挚爱的少年郎则以身祭天柱化作了一抹青烟。再然后,少年一缕残魂流落异世,他苦苦地盼了五百年,又重新扛回一颗磨盘大的白石头。 为了令宝贝儿早日恢复灵智,他日夜以天地灵宝灌溉。又过得五百年,整千年后,他的少年终于回来了!可惜由于他的倏忽,宝贝儿误闯逍遥山,成为剑阁中最小的一名徒弟,位列十三。 再然后,灭天界震动,至尊神无意中错放的一粒棋子即将引发天劫。灵拂让他带着十三逃往异界,若是可以,顺便寻找那粒棋子的原身所在,然后将其灭除。 这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事! 所以如今,他到底在做什么?青柳大郎茫然地环顾四周,金碧辉煌的王府,就连他坐着的椅披都绣着金色虎皮纹。再看看他自己,一身灰蓝色军装,腰间挎着一把从冀城抢来的宝刀。 他要这些做什么?! 青柳大郎不屑地冷嗤。这天地间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都不及他宝贝一人!是了,他丢了他的宝贝,怪不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得劲! 青柳大郎恍然大悟,手中捏着那画像匆匆地出门去了。 他所经之处,奉川军中人人诧异,都忙不迭问道,白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兄弟们要跟着不? 别来!都别来! 青柳大郎解开缰绳,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道,爷出去办点私事,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然后也许,爷就再也不回来了! 青柳大郎抬起头,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前方没有灯,可是他心中却自有一团明火。这火焰照的天地流光,四处皆是熠熠光辉。 何惧之有! ** 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 苏十三是叫砸在身上的雨水弄醒的,又冷,树上又湿,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揉了揉鼻子,越揉越痒,忍不住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坏了,他怕是要感冒了! 他身子蜷缩,努力地想在树叶隐蔽中变得温暖。但是天却不随人愿,雨像是从天空倒下来一样,硬生生的将这荒郊野岭衬托的更加阴森奇诡。 苏十三边自叹倒霉边犹犹豫豫地从树上下来,想找个洞里窝着。夜色很深很黑,雨又下个不停,他艰难地顺着树干往下溜,耳边突然传来马蹄击溅泥浆的声音。他警觉地扭过头,就见黑夜深处一匹棕色大马像是从暗影中冲出来的利箭般,笔直地冲他奔过来。 呸!这倒霉劲儿! 苏十三大声啐骂了一口,猛然跳下树,双手叉腰,站在雨水里扬起脸。雨水哗啦啦的,沿着他额头黑发一路流过脸颊淌进脖子里,但他却手指向前方,嚣张地骂道,再不给小爷我停下,我就 你就怎么着? 温润的笑声自头顶传来。 苏十三抬起头,就看见一袭灰蓝色军装的青柳大郎高高坐在马背上正望着他笑。 苏十三掉头就跑。 宝贝儿! 青柳大郎翻身下马,从后头追着他跑。苏十三受了寒气,又不知多久没吃东西,几颗枣子早就被他消化完了。跑不了几步,他啪叽一下就摔在泥浆里。 青柳大郎刚从后头赶到,手已经伸过来,却没来得及扶住人。 苏十三摔在泥巴地里,满头满脸的泥浆,狼狈不堪。青柳大郎顿时单膝跪地,老老实实地俯身凑到他身边。如同大唐那会儿一样,拿脑袋蹭了蹭苏十三下巴,想要讨好他。 每次见到你这家伙,小爷我就倒霉! 苏十三愤愤地破口大骂。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出场的时候不要搞这么隆重!非得下雨啊?你就不能 后头的话语突然被堵住了。温热的唇瓣覆在他唇上,青柳大郎紧紧抱着他,一路攻城略地。苏十三浑身湿哒哒的,两个人衣服上的水像是都汇聚了,统统灌入他胸腔里。但说也奇怪,经过这雨水的浇灌,胸腔内那颗原本早就绝望的心,突然间又活了过来。昂扬的,张牙舞爪的,一会儿跳脚大骂,一会儿又恨不能冲上去在这人怀里蹦哒几圈。 苏十三昏头昏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青柳大郎扛在肩上,头朝下,身子一颠一颠的。哼!这家伙!扛着他要到哪里去? 喂,你这家伙! 苏十三用手捶打青柳大郎的后背。 青柳大郎只顾嘿嘿傻笑。无论苏十三怎么骂,都是笑。 ** 宝贝儿,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两人终于安顿下来后,青柳大郎在山洞边升起一堆枯树枝,点燃火,扭头问苏十三。 雨打湿过的树枝,在火焰中冒出一股白烟,随后散发开。苏十三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皱眉,丧丧地道,还不是因为意外得到了这个! 他说着伸手往怀里掏。这一扯,却忘了身上穿的只剩下贴身小褂,内袋里头的羊皮纸掏出来了,大半边瘦白的肩膀也暴露在山洞明火下。骨骼停匀,肤色细腻的宛若羊脂玉。 青柳大郎看得眼睛发直。 苏十三这才意识到不对,忙将衣服拢拢好,然后将羊皮卷递给青柳大郎。大郎,你仔细瞧瞧! 青柳大郎心猿意马,敷衍地瞥了一眼。耳朵根子红红的,像是冷白玉点了块血玛瑙。 苏十三最见不得这人发花痴,踹了他一脚,提高嗓门又怒道,快看看!这是当日在神庙三师兄手上捧的那本书!是神庙书籍残页! 青柳大郎终于认真起来,低头仔细看,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怎么这上头注释的文字 青柳大郎沉吟片刻,道,宝贝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先别管我是从哪得来的!苏十三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你看看!这上头圈的小红点,就是这附近的村子!我想着,会不会是三师兄扔过来的?咱们现在的小世界,很可能就是龙傲天那家伙原身所在! 有可能。 肯定是啊!苏十三激动地大叫一声。大郎,你再仔细看看!这小村子,还有旁边这山!你一路走过来,这路线不就是崖关吗? 青柳大郎站起身,手中握着羊皮卷在火堆旁来回踱步。苏十三哇啦哇啦在他身后乱叫,小脸急得通红。 青柳大郎终于停下脚步,回身望着他,认真地道,若果然如此,宝贝儿,迎接咱们的将会是一场恶战。 怕什么! 苏十三霍然起身,扬起脸。干!干完这票大的,咱们就回家! 第118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31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重新骑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骑。雨水依然噼里啪啦的从天降落,身上湿漉漉的,风急雨大愁赶路!但是于苏十三而言,可能是叫这雨淋的多了,都有些麻木了。 天光渐渐亮起来,苏十三扬头看着淡白晨曦下一弯月牙,对青柳大郎道:大郎,咱们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吧? 分卷(76) 应该是! 青柳大郎说的信心满满。刚才我瞧这地图上的注释,说的是海上小世界与灭天界应当有一处隐蔽的通道。如果我们寻到龙傲天此人原身,再将这处通道灭除,便可彻底去除灭天界忧患。 地图里还记载了这个?难道神庙早就预言了灭天界会出事儿? 不是预言!青柳大郎吁了一声,让马儿走的更快了些。这应当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青柳大郎在风声中扯大嗓门。灭天将乱,是万年前鸿钧老祖留下的话。 这是苏十三第一次从青柳大郎口中听到鸿钧老祖。 万年前,灭天界混沌初开,再然后鸿钧老祖以身殉道。老祖殉道前曾留下一句神谕,说是将来会有天杀局!天杀局现,则神陨。 灭天界不就只有那位至尊神一个?难道说至尊神要挂? 青柳大郎默然片刻,最后才谨慎地道,不止,或许还有新的幼生神。 什么?! 苏十三震惊至极。在《噬天》这本书中从没提过鸿钧老祖的存在,至于神祇,从头到尾就只提了至尊神一个!所以按照原书设定,龙傲天击败至尊神后,就成为新一任至尊。 但如果按照青柳大郎刚才说的,灭天界原著神祇不止一位,那还有龙傲天啥事儿啊?!至尊神挂了,后头还有接班人呢!怎么着也轮不到龙傲天封神啊! 青柳大郎的声音自他身后稳稳地传过来。 这事儿也是我自个儿猜的!因为吾与至尊神见过几次,瞧他那模样,倒不是太担心自己的陨落,可是他对这天杀局的破局方法又显得格外迫切,甚至不惜乱用昏招,引入一枚错棋恐怕他想护住的,是那位幼生神祇。 昔日在龙墟,吾父曾经教导过吾,执掌神位者,须管一方小世界生灵繁育,管四时日月轮转,万不可存私心。用父亲的话,比对着灭天界那位至尊神来看,那位绝对是存了私心的! 苏十三忙用胳膊肘往后捣了一下他,紧张地道:你说话小声些!别口无遮拦。那位可是神! 怕什么! 青柳大郎大笑。这里又不是他所管辖的地方! 话音未落,头顶刚刚密云散尽的天空,突然间黑云翻滚,轰隆隆传来雷响声。两人齐齐抬头,就见天空中万千条紫色闪电交织错布,随即一道白光闪过。噼里啪啦,满天的闪电像是长了眼睛般追着两人劈下来!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两人脸色一瞬间都变得惨白。 让你这家伙谨慎些! 苏十三被青柳大郎抱着一个翻转,两人藏在马腹底下。那马受惊,疯狂奔跑,颠的话语都一顿一顿的。 苏十三双手紧紧抱着柔软马腹,背后青柳大郎如同一张人.肉.盾牌似的挡着他。这回雨淋不到,闪电也劈不着,但他仍觉得心中愤怒。他几乎是咆哮着道:你这家伙,还能更倒霉些吗?! 青柳大郎死命地勾紧马脖,双腿盘在马背上,怀中还得顾着苏十三,怕这人被颠狠了,回头找他算账。顾忌一多,耳朵压根就没干活!苏十三嚷嚷他的,青柳大郎心里琢磨自己的。 过了片刻,青柳大郎猛然惊觉。坏了!马儿瞎跑,可能跟地图走反了! 那怎么办? 苏十三还没问完,青柳大郎就抱着他从马上突然翻下来。两人贴在一处,在泥巴地上滚了十几分钟后,终于缓缓地停下来。苏十三全程叫他护在怀里,倒没怎么伤着,只是脸上到处都是泥污,脏的不能更脏了! 再抬眼看青柳大郎,大雨瓢泼将这家伙浇的落水鸭似的,一张脸越发显得冷白如玉,眸光深幽。 十三,咱们到了。 风太急,雨声太大,苏十三站在青柳大郎面前都得双手握喇叭大声地喊:你、说、什、么?! 青柳大郎一把将人抱住,拖着他就往前走,同样很大声地道,宝贝儿,咱、们、到、了! 呼喊声穿透风雨,绵长地传了出去。 ** 灭天界。 正在与剑阁众人厮斗的龙傲天突然间脸色惨白,动作一滞,身上立刻叫灵二的一剑生莲刺中。光网中,莲花朵朵开。每朵莲花都在吞吐冷白色的花蕊,蕊心深处探出细如牛毛的寒针。剑气割裂龙傲□□衫皮肉,在他身上炸开七八十道细长血口。 剑撤回后,血才从伤口处流出来,喷的他如同一只正在冒血的人形血葫芦。 剑阁众师兄弟们精神一振,趁乱破了仙阁与龙傲天合围的术法阵。龙傲天是阵眼,这些天他率领仙阁一直压着剑阁打,令逍遥山众人很是吃了些苦头。 灵四捂着受伤的右胳膊,愤愤地咬牙道:趁他病,要他命!大伙儿一起上,结果了他! 这次仙阁与剑阁交战,灵大身为剑阁大师兄,历来冲在最前头,因此伤势最重。灵大全身上下包扎的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听到灵四这句,顿时目露凶光,冷笑地道:剁了他!扔到后山做花肥! 众师兄弟如狼似虎,团团将龙傲天围在中央。十二把剑同时刺向包围圈中的龙傲天。剑光过处,一路摧枯拉朽。仙阁上下人仰马翻,纷纷潮水般自龙傲天两侧倒伏下去。 眼见着龙傲天无处可逃时,突然间一阵白光闪过。然后,在密布成网的剑光中,龙傲天居然凭空消失了。 这是什么邪术?! 二师兄,你瞧着这是不是九嶷山织梦术? 不像! 坏了,速去禀报师尊! 剑阁众人脚步匆匆,纷纷踏上飞剑,朝神庙后头的破瓦堆飞去。只留下灵玖一人收拾战场。灵玖腰间挂着只大葫芦,醉眼乜斜地拿玖剑东戳戳、西捣捣,若遇见仙阁弃子,就都麻溜儿地挑断手脚筋膜,然后捆成一堆拴在肩后,驮着回去给师尊领赏。 而与此同时,破瓦堆中正在屏息疗伤的灵拂子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明尊这厮果然不行!图契送到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仔细! ** 前方一片昏黑。苏十三抬袖抹干眼皮上的雨水,抬眼望去,倒不是预想中的破庙,而是一间深宅大院,门前整整齐齐的搭着雨棚,里头还有人在施粥。他抬眼看天色,这也不过就早上五点钟吧?这人也太勤快了!还有冒雨来要饭的,也未免太勤快了些! 苏十三现在看见要饭的就来精神!因为按照原书中设计以及灵拂子所言,龙傲天恐怕就混在这些乞丐中!这回不用青柳大郎催,他率先抬脚朝大院前奔去。 没想到两人刚走到棚子前,一碗热腾腾的粥就递到他们面前。 哟!这天阴下雨的,你们是从别处过来的吧?放心,咱施家是深宅大户,还有的吃呢!不用跑! 苏十三一口气没缓过来,就险些背气。他抬起眼皮看向正跟他说话的人。那人一手抄着勺搅拌粥桶,另一只手还端着碗。 大概一直没见苏十三接碗,这才诧异地抬头道:怎么,不饿? 苏十三嘴巴里很想矜持,但是肚皮却不争气的咕咕一阵乱响。这五脏庙造.反的声音响彻天际,对面那人都听见了! 那人忍不住善意地笑了笑。没事的,战乱年间,大家都能理解!来,坐下吃! 说着放下汤勺,手一指。 苏十三不好叫这人始终端着碗,只得两手捧过,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贴着墙壁放着几张小马扎,有雨檐挡着,倒也不至于直接暴雨淋头。 他慢吞吞地看向青柳大郎,却见那厮手中也捧着碗热粥。两人四目相对,均苦笑一声。 这位大叔,和你打听个事儿! 苏十三捧着粥碗,未语先含笑。贵府上施粥的事儿,方圆百里都知道吧? 那是!咱主人可是出了名的施大善人!那人笑容满面地道。这是今儿个下雨,要不,这桶粥早就施完了! 可是天下雨了,眼下施家门前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十三默了默,端着粥碗走到墙壁角落马扎上坐下。青柳大郎后脚跟来。苏十三用脚踹了他一下。不是说到了吗? 的确是这里没错,青柳大郎呲溜呲溜先吸了口热粥,这才气定神闲地道,呆会儿雨停了,那厮估计也就赶来了! 苏十三皱眉,一口气把热粥喝完了,雨还没停。施家屋檐前挂着盏红灯笼,灯笼光照的人身上似乎也暖了些。借着光,两人看见对方面孔,忍不住都笑起来。 苏十三整个人跟泥潭里捞出来的泥猴子似的,也得亏他们投到这施大善人门前,还有人肯给他一碗热粥。如果走到旁的朱门大户,早就叫人乱棒赶出去了!青柳大郎比他略好些,只有最后落地的时候滚了些泥浆,但面孔还是干净的,灰蓝军装染了泥,倒瞧不出原来是个当兵的。 但是这天的雨一直没停。 苏十三和青柳大郎手中端着空碗,脖子抻长,听着雨声等那个名叫龙傲天的乞丐小儿出现。结果过了一个多钟头,施家棚下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施粥的打了个哈欠,回头看到他们,热情地招呼道:今儿个恐怕别的乞丐都不能来了,你们俩还饿不饿?桶里粥多,你们自己盛吧!我要进去,给少爷捞醉蟹去。 苏十三端着碗慢吞吞走过去,窥见这人虽神色倦怠,眉眼间仍带着几分喜气洋洋,心中一动,试探道:府上今日有好事? 咳!你猜对咯!今天咱少爷要从省城回来庆生辰! 那人说着嘴角忍不住咧开笑。过了九点钟,少爷就要到家。席面都是自家准备的!半个月就备下了!螃蟹都是震湖送来的,个顶个儿地膏美黄肥!咱少爷就爱吃这个! 这人一高兴,话说的就有些多。 苏十三眼珠子一转。你家少爷一会儿就要回来? 可不!哎,等这雨稍微小些吧! 那人放下粥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苏十三好不容易用袖子擦干净的小花脸,又和善地笑了笑。少爷生辰,你们尽管吃个饱吧! 那人掉头就往里头走,苏十三在后头跟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人打开大门,然后朝里头去了。 施家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青柳大郎蹭一下站起,站在苏十三身边。两人手握着手,片刻后,四目相对,均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猜错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后,青柳大郎也淡淡地勾唇笑了一声。不错!看来那位少爷,有古怪。 第119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32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贴着墙根,不错眼地盯着外头的雨珠。雨噼里啪啦落下来,雨线拉成白幕,像极了那年在逍遥山剑阁苏十三精舍门上挂着的珍珠帘子。 苏十三想起前事,含笑问道:大郎,逍遥山剑阁精舍里的那套家伙儿什,是不是你替我换的? 是啊,青柳大郎漫不经心地道,宝贝儿,你那地方太破了!灵拂这家伙就是抠门! 别三句话不离,就诋毁我师尊! 青柳大郎立刻不吱声,嘴角耷拉着,眼神汪汪的,看着又可怜又怂。 苏十三没好气地踢了一下他脚尖。有你这怂样,先前怎么那么横! 谁横呢!青柳大郎小声逼逼。那不是 那不是啥? 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脑袋疼! 青柳大郎揉了揉后脑勺。满脑袋都是血光,疼的要命!只想着上战场杀人。 你别是中魔了吧? 不能吧,青柳大郎说完又有些疑惑。这玩意儿还能□□钻透人心里头去? 这可说不好!我在的那世,常听说有人走火入魔的。就连天生神物都不能避免! 苏十三说的是最开始记忆里,他在21世纪的事情。不提灭天界千年前!青柳大郎记忆中以身祭天柱的少年,苏十三打心底里就抵触!拒不承认那个傻兮兮以自身救天下的sb是自己! 走火入魔就是你这征兆!回头这边事儿了了,找我师尊给你治治! 青柳大郎将信将疑,棱角分明的唇嘟起,眼神不屑。 两人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一辆黑色小轿车稳稳地在大雨中停下来。随后一个全身黑西装的高大男人下车,打着一把黑色大伞,护着后排一位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出来。少年一身青灰色马褂,学生气很浓。 少年在伞下一抬头,青柳大郎与苏十三齐齐一愣,顿时四只眼睛放出精光。这少年!分明就与灭天界龙傲天的长相一模一样,就连那小神态都一样!错不了,看来这厮原身居然是个富家少爷,日子过得还挺好。 两人心有灵犀,不仅没冲上前,反倒在角落里缩得更深了些。 龙傲天下车时并没留意墙根底下的俩破乞丐,目不斜视,在司机与护卫下走到门前。刚拍了两声,施家大门应声而开。 啊!少爷您回来了! 门内响起一个少女惊喜的声音,随后脚步声纷沓而至。十几个人纷纷涌出来,都笑嘻嘻的迎着施家少爷进门。 直到人声寂灭,施家大门再次关上后,苏十三觑向青柳大郎。怎么样? 爬墙头进去! 青柳大郎撸袖子。 呸!苏十三啐了一口。就你那熊样!你没听见刚才那人说,今天他家少爷办寿宴吗?呆会儿办酒席的时候,那不得有来宾?咱俩混进去不就得了!爬什么墙啊!强盗! 青柳大郎嘿嘿傻笑,随后又发起愁。可是咱俩这身打扮 两人看起来和乞丐也没什么两样,肯定混不进宴席。苏十三也发起愁。没神通就是不好!在这儿怎么着都得按照世俗规矩来。 你来的时候,一件像样的替换衣服都没带? 青柳大郎摇头。 苏十三那夜负气出逃时扛的那个小包袱,也不知丢哪儿了。他这次从海滨村醒来就觉得奇怪,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与青柳大郎仔细猜想。算了,先顾眼前! 要么,还是爬墙头吧? 苏十三望向青柳大郎,眼巴巴的。 ** 九点半过后,暴雨仍然如注。施家大院内却人声鼎沸,佣人穿梭如织,在花厅内摆了七八桌酒席。施家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静静地坐在西厢房内。 室内点着瓦斯灯,角落袅袅燃着一盘线香,布置的十分清雅。施家少爷龙傲天端坐在书桌旁,手中握着一卷书卷。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猫腰蹲在西厢房的屋顶上,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揭开一条细缝。 室内岁月静好。屋顶上,两人凄风苦雨。这境况差别的不是一般大!苏十三忍不住暗暗磨牙。 分卷(77) 少爷! 一个少女端着四色点心与一壶茶汤,笑模笑样地推门进来。少女生得很好看,瓜子脸,杏眼,柳眉,白俏脸蛋上泛起红晕。 少女抬起秋水般的眼睛,眼波扫向灯下看书的龙傲天。 少爷! 她一连喊了三四声,龙傲天这才放下书,转头皱着眉暴躁地喝道: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那少女吓了一跳,原本正倾身将丰满胸.脯凑近龙傲天,叫他这一斥,秋水般的杏子眼立刻充满雨珠,眼看着当场就要哭出来。 龙傲天非但不怜香惜玉,反倒扔下书卷,站起身指着少女鼻子破口大骂。刚有些思路!都叫你给打断了!你没长眼睛吗?看不见本少爷正在读书?! 是,少爷,小杏知道错了 龙傲天表情越来越暴戾。不等小杏说完,啪一声,一巴掌扇在少女脸颊,硬生生将少女扇的跌坐在地。 哭!就知道哭!今天本少爷生日,你号丧给谁看? 少爷,小杏真的知错啦! 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如从狗肚子里爬出来! 龙傲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休。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看得都有些震惊。原本在《噬天》这本书中,龙傲天被描绘的就是头种马!对妹子那是来者不拒,但凡书中有个女性角色,出场不出十章,肯定会叫他迷的团团转。有的甚至刚出场,第二天就滚到床上去了。眼下这戏路好像有些不对呀!难道他们找错人了?! 龙傲天终于骂完了,将那名叫小杏的少女撵走,随后掩上门在室内踱步。却也不看书,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匆匆走到五斗橱柜前,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只小小的藤条箱。 龙傲天将箱子放在书桌上,在灯下恰对着苏十三与青柳大郎的方向,两人四只眼睛看得十分清楚,藤条箱内赫然正是当日在神庙时捧在三师兄手上的那本书籍!只是这次是完整版。 苏十三怀中揣着的,显然只是其中一页残卷。 龙傲天对着那书翻来覆去的看,手里提着支钢笔,在旁边废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又自言自语,看着像是在琢磨其中玄机。 难道这书中当真藏有灭天界的秘密? 苏十三狐疑地凑近了些,雨水盖住了他轻微的动作。正常人根本听不见异样,但是室内的龙傲天却猛然抬头,厉声喝道:什么人?! 龙傲天目光直接投向屋顶,瓦缝处。 苏十三咳嗽,一掸衣袖,亮出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好嗓音,在屋顶上大声地道:在下苏蝶衣,听闻施家少爷华诞,特来讨口酒吃。 你是苏老板? 龙傲天的声音自瓦下传来,将信将疑,带着点瓮声瓮气。 苏十三索性将那块瓦彻底揭开,雨水嗖嗖地顺着洞口灌入室内。苏十三的声音顺着雨珠一道流下去。是啊,苏蝶衣。不过我还有个名字 借着苏十三与龙傲天交谈,青柳大郎早就手快地将苏十三揭开的那块地方又扩大了些,随后纵身跃下。苏十三收住话头,随他一道跳到龙傲天面前。 三人当面,雨水淋头。然后苏十三扬起脸,笑的灿烂若春风。龙傲天,是你吧? 龙傲天愣了一下,还不及反驳,不断抽搐的手指及剧烈收缩的瞳孔却早已出卖了他。 苏十三看得仔细分明,略点点头,含笑道:果然是你!那么,你也该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剑阁,灵十三! 剑阁二字报出,一道炸雷自三人头顶响起,暴雨滂沱。 龙傲天起初表情怔怔然,然后仰脖哈哈大笑。是你们!两条漏网的小鱼!可是现在,你们凭什么跟我打? 他猖狂地笑,俊秀的脸上五官扭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朝苏十三与青柳大郎道:你们如今既没有灵力,也没有法术加持,你以为,我还怕你们?! 果然是正主儿!太好了! 苏十三不仅不惧,反倒是浑身上下细胞都在跳舞,亢奋的不行。他忙招呼一声,大郎,上! 青柳大郎早就从枪套中掏出枪,双手左右开弓,对准龙傲天方向啪啪两声子弹应声出膛。速度极快,几乎是苏十三上字刚落地,子弹就以呼啸之势直奔向龙傲天面门。 一道血线自龙傲天额头绽开。诡异的是,并不是子弹通常留下的黑洞,而是一条极细的红线。红线顺着他额心往下,龙傲天像是从一个从中间裂开的玩偶,泥彩剥落,却摇摇而不坠。 然后下一刻,龙傲天突然身形暴涨,面容也起了变化。身高足有五六米,面容雌雄莫辨,虽然也算俊美,但有一种诡异的邪魅气息,就连原本双眼皮大眼睛也变得细长,眼角上挑,颇有几分大唐时崔彧的模样。 苏十三震惊。这个人怎么还会变身? 青柳大郎紧张地将苏十三护在身后,小声道,恐怕他原身早已入魔。 话音刚落,龙傲天桀桀怪笑道:既已知我是魔,尔等还敢找来,不自量力! 声音也是忽男忽女,飘忽诡异。音波震荡贯耳,逼的苏十三一瞬间双耳渗血。血从颅腔出来,嘴边一道蜿蜒血迹。头顶深处像是有电锯拉扯,恨不得捂住耳鼻远远地从这个极恐怖的地方逃离。 然而,不能逃啊!他们如果逃了,灭天界就会玩完儿!龙傲天就会取代至尊神,逍遥山就会死的鸡犬不留,今后留给灭天界的是长达千年的高压统治! 苏十三抬起袖子擦了擦唇角血迹,笑的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慢吞吞地道,哟!看起来老恐怖了!小爷我好害怕呀!哈哈哈哈! 他夸张地大笑两声,随后突兀地止住笑,一字一顿地道:可是,干掉你,爷就能回去了! 苏十三双目快速在屋内扫了一下,见桌上还有方砚台,忙抄起抓在手中,恶狠狠地朝龙傲天丢去。他双手快如闪电,也不管桌上有什么东西,但凡能用的一股脑全部都丢过去,乒乒乓乓,一瞬间龙傲天身上就被招呼了几十件杂物。 墨汁淋漓,洒在龙傲天青灰色的长褂。因为他身形变长,长褂本就缩短一节,再教墨汁弄脏了,看起来十分滑稽。在混乱中苏十三索性连刚才那少女小杏送来的茶点汤水全都泼了过去,红枣莲子挂在龙傲天下巴上,本身狂霸炫的气场瞬间变得十分荒诞。 宝贝儿,你闪开些! 青柳大郎见龙傲天双眼赤红,俊美脸上布满黑气,忙将苏十三拉到身后,牢牢地用后背挡住他。手上子弹一直没有停止,直到两只枪12发子弹都射完了,他将盒子炮扔在地上。可恨没有带那把刀来! 那把刀?龙傲天桀桀怪笑。那刀好用吧?那可是从我身上,从这里,他手指向左肋下第三根肋骨的位置。抽了一根骨头给你的!用着,可趁手不? 青柳大郎不答话,但是一瞬间脸色惨白。 龙傲天疯狂大笑。用了我的刀,就沾了我的魔血!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位明尊吗?你再也变不成真龙身了! 趁着青柳大郎一瞬间心神失守,龙傲天大手朝苏十三与青柳大郎方向抓来。指甲乌黑尖锐,一根手指足有苏十三腰围粗。 快跑! 电光火石间,青柳大郎一把搂住苏十三的细腰,蹭的一下自屋顶破瓦处腾空而起。 往哪里跑? 龙傲天大笑着,迈动沉重的步子,双手往上一举,将整片屋顶掀开。 天上依然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青柳大郎抱着苏十三一路腾挪跳转,猿猴般灵活地躲避身后来自龙傲天的伏击。龙傲天掌心处,每次射出都是一团黑色的雾,渐渐地黑雾越来越浓,而青柳大郎却跳得越来越慢。 快放下我!苏十三急了,拼命推青柳大郎。你先逃! 不,青柳大郎唇色淡的几乎失去血色,却依然固执地道,若是你出了事儿,我还活着做什么! 苏十三听了刚想感动,忽然想,不对劲啦!他俩本就同命相连,他可不能牺牲,万一他挂了,照样还是两个都得死! 有什么法子,灭了身后这只魔? 苏十三扭头看向那魔头的方向,陷入沉思。 世间水,从高处往低处流。修行事,则逆一切人言,独自往绝处走。桥梁断,无处可走时,尔等不妨试试,向死而生。 昔日逍遥山中灵拂子的话语如玉石相击,敲打在苏十三耳畔。他以为他都忘了,原来,他都记得。 不过就是拼着一死嘛! 苏十三猛然转回头,停下奔跑,正面迎向大步狂奔而来的龙傲天。 就看这天机究竟是在你这着错棋,还是天道自有循环!苏十三喃喃自语,随后双手握喇叭,高声喊道:喂!坏事做多了,是有报应的!龙傲天?我呸! 苏十三马步分开,双手掌心朝上,迎接天空滚滚而来的暴雷。天空中密云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洞形状,暴雷与闪电源源不断地自漏斗中心朝苏十三的劳宫穴汇聚而来。苏十三在闪电中,整个人散发出强烈的白光,身后隐隐幻出一把巨大的剑的形状。 天幕撕裂,白色强光刺眼,青柳大郎一瞬间毛发皆张。 不要! 他撕心裂肺地狂扑过去,但是气流却将他震开。 强光中苏十三的人影渐渐虚化,整个人化身做那把冲天而起的利剑,朝龙傲天迎头劈去。 你道就你会变! 龙傲天怪笑,头顶长出一对黑角,面孔彻底化魔,双眼血红如两盏红灯笼,手掌巨大如簸箕,朝苏十三化作的利剑捞过来。无数腾腾而起的黑雾包裹着龙傲天。 黑与白。 光明与至暗。 他们在半空中相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海上小世界地裂山崩。暴雨如注,浇灌在滚滚飞扬的灰尘泥土当中。 无数尖利的呼号哭泣呻.吟声融汇在一起,音浪滚滚,青柳大郎面容剧烈波动,发丝根根竖起。他在强光中一次次朝核心爆炸圈扑过去,但是无论他接近多少次,都会被气浪震出,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年前的一幕在他眼前再次上演。 强光撕裂了一切。在光明所照耀处,黑暗无处遁形,白光终于刺穿无尽极夜。苍穹被撕开一道破口,明亮的光从其中倾泻而下,闪电汇聚成万千火树银花。 与大唐灭除魔头崔彧时极其相似,但光明的威力却成千上百倍地增加。光芒如同花蕊般吞吐黑雾,每多吸收一分,光明不灭反增。直至最后黑雾彻底消失于白光中。 这场争斗,青柳大郎不知持续了多久。等到一切终于平息的时候,他耳边仍是嗡嗡巨响,眼前仍是一团雪白的光,刺得他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他双手拼命摸索,嗓子里喊出血来。 十三!十三你在哪里? 宝贝儿! 最后那一声喊的声嘶力竭,催出成串的血珠从唇边飞溅而起。 心头血从唇边飞溅落地,青柳大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匍匐扑在地面。 这里已经不能算作地面了。巨大的坑洞仍在不断陆沉,泥土石块纷落,他叫这石块砸中,后背脊梁骨不知断了几节。 再也走不动的时候,青柳大郎用双手撑着往前爬,指甲缝里渗出鲜血。血淹没在泥土下,一路蜿蜒尽是斑驳血泪。 十三! 十三! 宝贝儿! 一声声,荒凉而又凄惶。 但是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人能回应他。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到,渐渐地连听觉都失去了。 只有轰轰的巨响,只有灼灼的白光。这天下仿佛渗出金色火焰,地火与天雷在空气中相逢,毕剥燃烧。 天降流火,大世昌。 第120章 星际1 苏十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暗蓝无垠的光明之中。或许不可称作光,因为在苏十三认知中,他认为光应该是白色的,是明亮的,像白昼刺穿黑夜,像像什么呢? 对了!应该像他与龙傲天最后那一场恶斗中所见到的光。 可是眼下这些暗蓝色的星辉却是温柔的,汇聚成海,将他包裹在其中,舒服的仿佛重新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苏十三不由得喟叹一声,然后耳边传来一道极微弱的声音。 少将大人,是您苏醒了嘛? 少将大人?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那个海上小世界还没完?! 苏十三心中懊恼,不想搭理这个声音。但是这声音却持续不断地响起,嗡嗡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不耐烦地挥手,像拍打一只死苍蝇似的,想将那声音推开,结果手却碰到一块冰凉的金属壁垒。 苏十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的地方像一口棺材。一口幽蓝色镶嵌着无数bling bling宝石的棺材。 难道小爷我死了? 苏十三拿手摸了摸棺材盖,然后,窸窸窣窣地想爬起来。 大约是听见棺材内动静,外头那个喊他少将大人的声音越来越焦急。 少将大人,请稍安勿躁!在与虫族的大战中,您身体受损严重,现在还没到您从营养舱出来的设定时间! 虫族。大战。营养舱。 苏十三越发懵逼,默了片刻,发现光凭自个儿打不开这口棺材,便也大声喊道:我醒了!先放小爷我出来! 可是时间还没 我说,放我出来! 苏十三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嗓子。 这回,他刚吼完,眼前就突然恢复了白亮。 一张陌生的极俊美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留着海蓝色长发,一双眼睛是温柔的紫罗兰色。 少将大人! 嗯? 您的未婚夫十分关心您的伤势,已经通过光脑联系您121次了。 未婚夫?这位神仙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苏十三大咧咧地从棺材盖中爬出来,抹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光着的,全身上下不着.寸.缕,他忙用手捂住不可描述处。我、我衣服呢? 那个紫罗兰眼睛的少年忙将视线下垂,放在地面,似乎就连看到苏十三的身体都是大不敬。 然后紫罗兰招招手,一只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无声无息地滑到苏十三身旁,手中捧着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伺候苏十三穿上。苏十三初来乍到,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幻境,还是穿越回逍遥山剑阁的最后一道考验。就像先前那个奇怪的海滨村,仅仅是给他送线索来的,压根就是个幻境! 分卷(78) 因此苏十三很谨慎。 他谨慎,紫罗兰比他更谨慎了。 紫罗兰不敢说话,他也不再开口。大约是室内的气氛过于沉默,紫罗兰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紧张的簌簌发抖,苏十三斜眼觑见,觉得十分有趣,刻意将脸凑到他身边。 你怕我? 紫罗兰腿一软,直接单膝跪地,头朝向地面战战兢兢地道:少将大人,您是帝国最强的Alpha!您身上释放的信息素威压,像我这样的低等Omega根本无力抵抗。 苏十三张大嘴,一瞬间呆若木鸡。最后,从喉咙里冒出空洞的呵呵两声。 在他呵呵干笑的时候,紫罗兰压根不敢吱声,伏在地上,像一只鹌鹑。 苏十三看了看自己巨大的身高比例,顿时惊了。刚才没觉得,眼下凑近再看紫罗兰,娇小的就像一只玩偶娃娃,他单手就能拎起来那种。他轻轻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纡尊降贵般又问道,那我的未婚夫? 罗迦大人当然是全帝国最美的Omega! 哦,果然不出所料!来了这个陌生的小世界,还是得搞男男关系!还给他送来了一个据说全帝国最美的Omega! 苏十三勾唇笑了笑,一双向来温柔如春风的眼睛陡然间寒芒大盛。 去拿光脑来,本少将要和我的未婚夫他刻意拖长声调,顿了顿,含着抹诡谲笑容道,通个话,以慰相思! 是! ** 光脑那端出现的人面容秀美到苏十三生平仅见。 在剑阁时,他以为自己的眼睛已经养的够刁了,至少从师尊灵拂子到十二位师兄,个顶个的美男!人间画笔都无法描摹出来的那种俊美。可是现在他眼前的这位,只能说是鬼斧神工、上天的恩赐,完美到这个人只要一出现,任是再大的火气都瞬间刺啦一声灭了。尤其这人还用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看着他,金色碎发下一双眼睛是罕见的银白色,整个人像是冰雪雕就。 嫣红双唇动了动。 你醒了! 是男人的声音,可是却温柔如春酒。浅尝一口,便能让这世上大多数人,心甘情愿地醉死在这声音里。 苏十三收摄心神,又咳嗽两声,缓缓道,听说,你很担心我? 罗迦温柔注视苏十三,片刻后眨了眨眼睛,抿唇笑道:下个月我们就要举行婚礼了。如果婚礼上新郎不出现,那你我两大家族,可就是全帝国最大的笑话。 原来是政治联姻,那就好办! 苏十三心神大定,说话越发坦然。可是这次受伤后,我这儿好像受了伤! 他拿手指向自己太阳穴,笑了笑。本少将好像失忆了! 失忆? 罗迦皱紧好看的眉头,疑惑道,与虫族战斗时,听说您伤的是腿啊! 这不从末梢神经传染到大脑了嘛!苏十三信口胡掰,笑的要多无赖就有多无赖。反正本少将现在不记得你了!咱俩现在没感情的,婚约要么往后延延? 可是 罗迦欲言又止。 行,就这样吧! 苏十三说完,啪一下关掉光脑,熟门熟路地走到紫罗兰面前道,今天还有什么安排? 因为没有料到少将大人您会提前醒来,所以今天的日程表是空白的。 行吧,那小爷我先去睡觉! 苏十三打了个哈欠,转头。我卧室在哪? 在、在楼上! 紫罗兰结结巴巴,显然还没从苏十三决定推迟与罗迦少将举行婚礼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见苏十三眉头轻皱,忙不迭引着苏十三往楼上走去。 楼梯扶手泛着金属冷光,苏十三用手摸了一把,感觉这玩意儿也不像是21世纪文明能造出来的。所以眼下,他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又穿了? 唉,师尊千好万好,就是多事儿!要是想指点他,直接像海滨村那会儿一样,丢个书卷图纸什么的,不就够了?干嘛又给他巴巴的找了个结婚对象,还给了个男人,让大郎那家伙可怎么办?! 苏十三砸吧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贴烙饼,随后又觉着不对劲,照理说每次他和大郎同志都是同进同出的,无论到哪个小世界都是一起降临。可如今他见到的未婚夫并不是青柳大郎。 既然没有大郎,那么大概就是个梦。 这梦好!这梦富贵荣华! 苏十三望着房内到处布置的bling bling闪着富贵气的陈设,美滋滋地咧开嘴角,双手枕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然后他当真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里狂风倒卷雨水抛入海面,海面幽深,只有一小簇光晕,若浮若沉地荡在海水中。 苏十三情不自禁地被那团微弱的光晕吸引,越贴近,越不可控制地被吸引。他身随意动,无声地飘至海面之下,脚踩海水,头顶暴雨滂沱。 水。 到处都是水。 天水与地底岩浆交织于那簇光晕中,金火明亮,黑色盘旋于水火中。起初那缕黑色看起来很幼小,幼小的几乎看不清。苏十三几乎将一双眼睛斗成二呆状,然后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被这团光晕吸引了!这团光晕中包裹的屁点大的黑线分明就是那条龙! 是青柳大郎幼生时的模样。 前前世他在大唐当国师那会儿,很是充当了些年的饲主,对这条蛇习性摸的滚瓜烂熟。因此苏十三带着点恶劣的笑意,用手指穿入光晕,将那条黑线捞起来,凑到鼻尖下,呼! 他吹了一口长而暖的气。 那条龙可怜巴巴地在风中摇摆不休,凌乱成一条一波三折的线。 哈哈哈哈哈!苏十三单手叉腰,笑的快活极了。 他分明是浮在海底,却呼吸无碍,说话行走反倒比在陆地更轻松。他轻快地放开指尖那条龙,然后脸朝上,自由自在地飘在水波之间。 水波纹理分明,温柔抚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大郎,你还活着。 苏十三双目放空,唇边挂着一抹奇异的笑意。 真好啊! 那条龙也不知道听见没,正在奋力地朝苏十三方向追来。因为身体实在太过细小,一不留神钻入苏十三头发丝。黑发密林般,它撞的磕磕绊绊,不止一次将身子打成了死结。 苏十三闭目微笑,仍自顾自地感慨道:呵,你活着,我也还活着,真好! 浪涛拍打丛林,排山倒海。整个陆地下沉,不再有城市乡镇,没有了人声鼎沸的热闹戏台。梦中的苏十三赤足踏在海浪上,望着这个他曾经真实生活过的海上小世界,久久不语。 大郎,龙傲天那家伙,真的死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又悠长的龙吟声。巨大看不到边际的黑龙盘旋在苏十三身侧,须发皆张,然后它低下硕大的龙头,温柔地蹭了蹭他。 宝贝儿! 黑龙声音温润,依然是青柳大郎的声音,却莫名有些什么不同了。 下一刻,苏十三忽然听见那条龙酸溜溜地说道,听说,你又有未婚夫了? 第121章 星际2 圆脸机器人靠近苏十三的时候,苏十三仍在梦里挣扎,与那条龙辩解。 那须不是我瞧中的未婚夫!我呸,哪来的未婚夫,你说我一个男人,要什么未婚夫 苏十三在梦中气结,一时间理不清这个小世界的逻辑,然后他突然抓住什么,猛然大喊道:我才是Alpha,要结婚,也得是我娶人! 你想娶谁? 梦中那条龙纠缠着不放,龙爪捞着苏十三的衣袖,庞大无垠的身躯渐渐缩小,到最后终于变成与苏十三等高的人形模样。与前几次相比,这次的青柳大郎容貌又更加俊美了几分,只是也显得更加年幼了。与灭天界苏十三幻梦中见到的第一次闯入逍遥山的那个少年版十分接近。 少年版青柳大郎气咻咻地冲苏十三吵道:你别是怪吾在海上小世界时,误染了魔气,你就不要我了吧? 哪能啊! 苏十三百口莫辩,又叫这人缠的实在是羞的慌,闭着眼睛拼命跺脚。这、这些事儿待会再说!大郎,你先把衣服穿上! 这一声吼完,苏十三猛然睁开眼。入眼依然是金碧辉煌的卧室,旁边小机器人正模拟出人类惊诧的表情,囧囧地看着苏十三。 苏十三咳嗽两声,难得脸上有点泛红。 什么事? 少将大人,您先前在与虫族大战时留下的机甲残骸,军部回复说无法修复。 那就不修了。 苏十三懒洋洋地坐起身,脚在地上找着拖鞋,然后站起来打了个哈欠。 这帝国少将的待遇就是好!就连睡觉的卧室都布置堂皇,朝南的一整面墙壁都是落地窗,窗帘卷起,只留下一层轻曼白沙。微风轻轻漾起,足不出户,也如同海边胜景。 他漫不经心地背朝着小机器人道,告诉军部,因为本将军的机甲坏了,以后与虫族再有什么大战,就别叫我了。 是! 小机器人不知是否能判断出苏十三话里的讽刺意味,只忠实地将原话一字不漏的传给了军部。 ** 下午,帝国少将府。 苏十三惬意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手长脚长,瘫在花园里理所当然地做咸鱼。 紫罗兰少年引来一个新的访客。新访客一身笔挺军装,手上戴着白手套,身高约有两米三,皱眉不悦地看向苏十三,大声斥责道:你与罗迦少将取消婚约的事,怎么不先与我商量?! 苏十三不搭话,只拿眼睛斜觑着紫罗兰。意思是,这位又是谁? 紫罗兰忙上前一步,凑到十三耳边小声道,这位是雷康将军,是少将大人您的亲哥哥。 苏十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拿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眯眯地道:不好意思啊,大哥,我这儿失忆了! 苏十三笑得越发惫懒。我现在就连你都不认得,还怎么同那位罗迦少将结婚? 你可以不认得我!但你不能不认得罗迦少将! 雷康走过来,愤愤地将白手套脱下掷在他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雷家在军部没落已经将近百年,咱兄弟俩出生入死,与虫族打二十场战役,都不如你直接娶了那位罗迦少将!你懂不懂! 哦,看来这小世界虽然设定高级,人也更加俊美了些,但是权力的游戏从来没有改变规则。 苏十三觉得十分无趣,撇了撇嘴角。你高兴,你娶! 你以为我不想? 雷康不仅不恼怒,反倒一脸颓丧地挨着他坐下,呼呼地喘着粗气。 可罗迦也得瞧得上我!那样一个出身尊贵的Omega,又拥有据说整个联邦最完美的信息素,全帝国的Alpha都恨不能排队到他面前朝他下跪求婚!可他倒好,在今年的18岁生辰上,点名道姓的要你做他的Alpha! 为什么?苏十三漫不经心地道,按照大哥你说的,咱们家又不是什么高贵家族,在军部又没实权 他可不稀罕这个! 雷康说着爽朗地大笑,摇头道,看来你果然是失忆了!罗迦少将可是元帅之子!无论谁娶了他,都会是帝国那个最让人嫉妒的男人! 苏十三眼睛微眯,看向面前一直低着头不吱声的紫罗兰,随手指了指。有什么可嫉妒的?到处都是Omega,娶谁不一样?要我说,我睁开眼睛醒来见到的第一个就是他,那我是不是还得娶他回家? 他这话原本是玩笑,可是紫罗兰却吓得立刻低下头,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仆人礼,惊惶地道:少将大人,龙桑只愿一辈子做您的奴仆! 不要乱开玩笑! 雷康立即喝断苏十三的话。但奇诡的是,雷康大声斥责他的时候,一对绿玻璃眼睛内却隐隐然像是深藏着不安与恐惧。似乎这个他名义上的大哥,嘴巴里说的,和眼睛里真正想表达的,并不是一件事。 雷康在试图用眼神传递恐惧! 苏十三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眼珠。事情的轨迹渐渐就像鱼线一样变得透亮,鱼饵凸露。按照雷康的说法,原本这位罗迦少将对他压根不感兴趣,突然在18岁生辰宣布要同他成婚,十有八九是个陷阱。 既然明知是陷阱,那么,那鱼儿长得再美丽,苏十三都不会再心动!更何况,他压根就不喜欢男人。 好吧,遇见青柳大郎是个意外! 不过那位罗迦少将长的一副x冷淡样,瞳孔都是白的,他可没兴趣晚上抱着坨白色冰块睡觉! 苏十三口气越发漫不经心,懒懒地道,大哥,你今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训我一顿吧? 那倒不是! 雷康终于收住骂声,表情颓然。父亲不在了,如今雷家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帝国与虫族的大战又十分频繁,你既到了帝国少将这个位置,倘若与罗迦成婚,婚后十有八九是军部副元帅。到那时候,你麾下Alpha众多,握有军中的大部分力量。这么好的飞黄腾达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 你想要,你上啊! 苏十三笑得贱兮兮,跷着二郎腿,在阳光下眯着眼睛道:反正我是不行! 你不行? 雷康急了,一瞬间冲到苏十三面前,拿手摸他右耳。 哎,你干什么! 苏十三忙打掉他的手。 信息素很稳定啊,雷康皱眉。我们Alpha虽然不像Omega那样过了十八岁就一定会发.情,但是只要腺体发育正常的话,不可能不对罗迦那样的Omega感兴趣!你这次与虫族大战,到底伤的是哪条腿? 雷康嘴里说的正经,但是目光看的地方却不可描述。 苏十三双手遮住那里,怒道:你瞧什么呢!咱熟归熟,猥.亵一样告你入狱! 雷康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手拍在苏十三肩头。果然是有些不同!自打这次受伤后,你的脾气越来越强势,再不像从前那个挂鼻涕的小孩儿了!看来虫族对咱们Alpha的基因改造能力又升级了。对你来说,倒也算是件好事! 苏十三咬牙。 这个ABO小世界降临的莫名其妙,龙傲天那厮都完蛋了,为啥他还没能回到剑阁?!太阳晒不成,清闲日子也过不得! 苏十三最后叹口气,站起身看向雷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弃游说我同罗迦成婚? 怎样都不能放弃! 分卷(79) 阳光下雷康攥紧拳头,一脸斗志昂扬。这是咱们雷家唯一的机会,你一定要抓住! 如果我硬是不娶呢? 雷康焦躁异常,然后突然间暴起,大手卡住苏十三脖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苏十三一掌将他推开。 他只用了三分力道,但是雷康却叫他推的后背猛然跌向地面,摔的十分狼狈。爬起来的时候,雷康一言不发直接扑过来,与他扭打在一处。 苏十三右手挥拳,恶狠狠地砸向雷康下巴。在将人揍倒后,他骑在雷康身上,愤愤地道:世间从来没有强按着牛头,让牛喝水的道理!我不喜欢他,所以我不能娶他!你到底懂不懂?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小爷我玩封建老家长这套! 雷康看着人高马大,但真动起手来,几十分钟就被苏十三收拾的服服贴贴。 半小时后,兄弟俩再次坐在太阳伞下喝冰水。雷康叫他揍的鼻青脸肿,头发扯乱,就连身上的军服也扯了个大口子,肩头几粒徽章的光芒也像是黯淡了几分。 雷康这回怂了,愁眉苦脸地说软话。不是我逼你,你与罗迦少将的结婚请柬已经全部发出去了!下个月,全联邦的军政首脑都会来观礼。这已经不是你同罗迦少将两个人的事,这是帝国的脸面!这个脸,就算我们雷家丢得起,帝国也丢不起! 真拿你们没办法,苏十三叹口气,放下高脚杯,眯起眼睛笑道:这样啊那我亲自去找一下元帅? 你 雷康欲言又止。 苏十三眯着眼睛笑。怕什么?这不刚与虫族打完仗嘛!小爷我负伤了,还失忆了,这事儿也得找元帅汇报一声,是不? ** 苏十三送走雷康后,立刻马不停蹄地换了衣服,然后乘坐星轨门到达军部总部门口。 元帅今天心情十分不好! 为苏十三引路的约瑟夫也是位Alpha,据说与苏十三本尊是同学,但是苏十三对这位眼睛是稻草黄头发也是稻草黄的青年压根没印象! 不像前几次,投到小世界后,所遇到的NPC们多半与他没有太多的羁绊,要么孤身一人,要么就是被师父临终授命的孤僧。他没料到这个小世界居然扔给他一堆同学、老师、大哥,还有个未婚夫。 尤其这位名叫约瑟夫的同学还格外能唠叨。 苏十三被约瑟夫轰炸了一路,现在听他开口就觉得头疼。因此敷衍地道,晓得了! 你知道什么! 约瑟夫神情越发紧张,小声逼逼。 元帅老来得子,他那位人鱼夫人好不容易才产下罗迦少将。从小养的如珍似宝!虽说帝国现在AO匹配率极高,Omega也不再像百年前帝国刚建立时那样稀缺,但是身份尊贵如罗迦少将的还是仅此一位!再说了,罗迦少将的信息素如此甜美 约瑟夫说着说着眼神就不对劲了,苏十三几乎能看见这人嘴角挂出哈喇子。他嫌弃地快步上前走到一边,遥遥地冲约瑟夫挥手。 行啦,晓得啦! 苏十三晃荡到元帅办公的地方,叩指敲了敲。 门内的怒吼声骤然停止,下一刻他听见一个气场自带威严的中年男子声音。 如果来的是雷霆,那么我劝你,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 叩门的手指缩了一下。苏十三有一瞬间犹豫,但是下一刻门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高与他等同的强壮Alpha以及一枚全帝国最高级的离子炮。 苏十三鼻端几乎能嗅到氢离子的凉淡水腥味。 雷、霆! 帝国元帅端着离子炮,冲苏十三咆哮道:你敢欺负罗迦,老子就把你轰成渣! 第122章 星际3 离子炮暗红色信号器不断闪烁,警示他随时随地,帝国元帅都可以要了他的小命! 身体反应快过大脑思考。 苏十三眯眼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糯米牙,欣欣然带着三分欢喜。然后拿出招牌式的春风一笑。 哎呀呀!元帅大人果然威风八面,英武不减当年!这么多年,雷霆一直对元帅大人您的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川流不息! 苏十三压根不认得这位!今日是他们第一次相逢,但因小世界自行补足逻辑,他不得不盲演下去。 帝国元帅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瞬。苏十三敏锐抓住元帅眉眼间的怔忡,立刻见缝插针地自从门缝边挤进门内,然后规规矩矩贴墙站着,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元帅!少将雷霆今日归队! 你这套说辞从哪儿学来的?古里古怪的! 元帅手里端着离子炮,口气仍然很冲,但是那滔天怒火显然下去了一半。 可还不等苏十三高兴完,就见帝国元帅也回过神来,皱眉呵斥道:少啰嗦!你要是敢取消同罗迦的婚礼 哎呀,说到这事儿! 苏十三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就差手捧胸口作西施状。 元帅大人,这次与虫族大战后,我当真伤的不是地方! 元帅上下扫了他几眼,随后居然和雷康一样,视线落在苏十三不可描述处。大概这个世界里的Alpha构造都一样,武力值爆表,思维单线条。 这回苏十三没捂,大咧咧的让他看。为了衬托气氛,他表情更加悲苦,一波三折的长叹了口气。 自打受伤后,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得劲!好像是信息素出问题了。 放屁! 元帅破口大骂,单手拎着离子炮,另一手指着苏十三。你敢说你对迦迦没感觉?! 咳,还真就没感觉嘛! 不是针对罗迦少将!罗迦少将自然是全联邦最优秀的Omega! 苏十三嘴巴却跟抹了蜜似的,笑得格外甜。 不过元帅大人,如今我这脑袋空空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下个月照常举行婚礼,在那样隆重的场合,倘若丢人出丑,不是更损帝国脸面? 元帅斜眼觑着他,冷笑道:你还知道帝国脸面?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你知道吗?昨天迦迦是哭着回来的!老子把他养到十八岁,从来没敢让他哭过一回!你小子有种! 元帅说起这个就来气,离子炮嗖一下又瞄准了苏十三。十字镜后红光闪烁。 苏十三脑补了一下那位冰美人哭哭啼啼跑回家嘤嘤嘤的模样,瞬间恶寒。生理反应就忍不住要呕吐。大概是忍得太辛苦,他眼角肌肉狂跳,嘴角抽搐。 两人正在僵持间,噔噔噔一阵军靴落地声传来,随后一身军装的罗迦少将从大敞的门外走进来。罗迦少将一进门,就见到帝国元帅单手端着离子炮,立刻皱起眉头不悦道:父亲! 帝国元帅原本背对着大门,面朝苏十三时一脸怒容,浓眉怒张如剑戟,但是一听到罗迦声音,回过头后立刻笑的宛如一只大型二哈。迦迦,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的吗? 苏十三亲眼见证元帅变脸,心头更加恶寒,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罗迦少将没搭理元帅,反倒是面带关切地朝苏十三走来。冰凉的手指搭在苏十三肩头,随后往上,轻抚苏十三唇畔。 雷霆。 罗迦少将声音越发轻柔。 同样的两个字,从元帅嘴巴里喊出来,个顶个地坚硬,恨不能将星球射穿一个洞!但从罗迦少将嫣红唇瓣间轻吐而出,则婉约如一首缠绵乐章。 苏十三耳朵麻酥酥的,专属于Alpha的信息素蠢蠢欲动。 你伤刚好,又跑军部做什么? 来述职。 苏十三喉结滚了滚,扯松军服领口,不易察觉地侧脸避开罗迦少将修长冰凉的手指。 父亲眼下正在气头上。雷霆,我先送你出去吧! 罗迦少将抬头淡淡的,冰雪瞳仁注视苏十三片刻,然后才微微皱眉转向元帅。父亲,你这脾气得收收!雷霆不仅仅是您的部属,他眼下还是我的未婚夫! 冰凉修长的手指按在离子炮炮口,雪白色瞳孔带着绵长的忧伤。 帝国元帅眉头深皱,像是不愿意,但是在接触到罗迦那双冰雪般的瞳孔时,口气不知觉就变得怂。他把离子炮收回,放在宽大的暗沉红色办公桌上,愤愤然地嘀咕了一句。 一个正准备向你悔婚的未婚夫!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私事。 罗迦少将语气加重,随后又将那双雪色瞳孔投向苏十三。雷霆,我送你出去! 行吧!苏十三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瞬间就像一只刚抖落羽毛的小公鸡,骄傲的不行。 帝国元帅立刻恨恨地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下意识就要骂人,然而罗迦冷冷淡淡的一眼扫过来,他最后只得无限憋屈地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罗迦与苏十三并肩走远了。 两人沿着空旷的星轨步行了约十来分钟,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军靴踩在地上的铎铎声。谁也没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讨厌我?罗迦少将突然幽幽地道。 苏十三耳朵麻痒,全身汗毛倒竖。他最听不得别人用这种小幽怨的腔调跟他说话!又不是女人。 苏十三咳嗽两声。没有! 昨天光脑通话时,我没能考虑到你刚刚苏醒,也没能留意到你的身体异状。是我对你不够关心 罗迦少将说着停下脚步,静静地看向苏十三。雷霆,我向你道歉! 苏十三看冰美人这样正而八经地跟他说话,就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干笑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对! 那你为什么要悔婚?不要提失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这个。 罗迦少将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纤秾的雪色睫毛眨动,一双冰雪般的瞳孔内幽幽地映出苏十三如今的窘态。 苏十三觉得这双眼睛八成是会吸魂!看多了,心里越发慎得慌。 怪了!身为一个Alpha,他怎么会对全帝国据说最诱.人的Omega完全没反应? 反倒更像是同性相斥。 苏十三心里乱七八糟的琢磨着,嘴里就嗯,没有,不是随意应付着。 罗迦少将大概最后终于是失望了,在猜了十几个理由后,抬起眼,忧伤地望着苏十三。那么,你为什么突然间就要悔婚? 我并没说悔婚,苏十三忙辩解道,只是我现在这样,咱俩仓促成婚,是对你不好! 可你分明知道 罗迦少将轻咬下唇,像是极难启齿,却又不得不说。修长的手指搅动,睫毛下似乎隐隐要泛出泪花。 大量浓郁的信息素朝苏十三鼻端飘过来。初闻清甜如玫瑰花香,随后玫瑰花香渐渐变得极具侵略性,噬骨般沿着每一粒毛孔侵袭。 无孔不入。 苏十三一瞬间头晕脑胀,脚底下都有些发软。在昏昏沉沉中他就听见罗迦少将用那个含露带泣的声音,幽幽地道:下个月,我就正式进入发.情.期了。抑制剂对我再也不起效用。难道这样你也不愿意同我成婚吗? 轰隆隆! 苏十三脑海里宛若炸开了火树银花,随后心头一热,海蓝色眼睛也泛起危险的赤.潮。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的被甜蜜信息素吸引。 想要压制。想要征服。迫不及待地想要标记这个人。 可是这事儿tm不对! 他不能动!如果他与别人做了那事儿,大郎怎么办? 大郎!那个该死的青柳大郎! 苏十三咬紧牙关,上下两排尖牙死命咬住舌尖。喀喇一声!操!怕是咬断了! 血腥味刺激了神经,他难得脑海里有一瞬间清明。忙趁着这一刻落荒而逃。 苏十三埋头狂奔。一路奔入星轨门,手按在启动器上,才猛然回头,慌慌张张地捂着一嘴鲜血喊道:我,我回头跟你解释! 罗迦少将怔怔地站在原地,面色数次变幻,最后猛然闭了闭眼。那双雪色眼瞳再睁开时,如同寒霜一般,结了冰。 ** 博士!你不是说我的信息素是全联邦最甜蜜的,在这个ABO世界里,没有一个Alpha可以抵抗吗?! 罗迦少将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关上门,便胸口剧烈起伏,语气很不好。 原本空无一人的卧室内突然凭空出现一道全息投影。虚影内的博士是位穿着白大褂眉目锐利的年轻人。面容年轻,但是神情却冷淡的像个百岁老人。 博士缓缓转过身来,皱眉道:大概是因为你的宿主龙傲天死了,所以你眼下的能力也大受损伤。 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等着他将我杀死,这件事情才算完吗? 罗迦少将焦虑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戴着白手套的手十指交叉,不断轻咬下唇。 004,耐心些! 那博士不耐烦地道:他眼下只是个被人利用而不知的蠢货!又在你父亲部下,你怕什么!再说,没有Alpha能够抵抗一个发.情期的Omega! 你的意思是? 罗迦少将倏然抬起头。 下个月,你就正式进入发.情.期了。博士最后冷淡地看向罗迦少将,意味难明。 004,干扰灭天界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如果你不想被组织彻底销毁的话,那么,这将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好好利用你现在这具甜美的身体吧! 博士在说完这句话后,影像水波纹般晃动了一下,随后无声无息地消失。 系统004幻作的罗迦少将抬起一双冰雪般的瞳孔,陷入沉思。 第123章 星际4 苏十三压根不晓得罗迦少将为何缠着他不放,更不知晓,下个月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就要降临。 此刻,他正悠闲地哼着小调,右手一抬一落,啪啪地走入少将府。帝国别墅极大,门前一片玫瑰花园。他站在那里,深深地嗅了一口玫瑰花香,随后皱眉。 这味道特别古怪! 他说不清罗迦少将对他的吸引力究竟在哪,但是今天罗迦少将的信息素朝他飘过来的时候,他竟然察觉到心慌意乱,差点当场缴械! 这可如何是好? 他琢磨着,难道小爷我天生就是个弯的?不光是那条龙,现在见着个长得好的男人,就得往上扑? 呸! 苏十三啐了一口,随后推开门。 ** 荒漠星球上,一个身形高大的俊美黑衣男子正低声向黄金椅子内的人汇报。 少主,这次掳来的帝国Omega极多,您可要从其中挑一位?虫族的产卵期就快到了。 没用的,这些软弱的Omega能做什么! 黄金椅缓缓地转过来,露出一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虫族少主以极其不屑的口气傲然道:他们不配拥有我虫族的虫卵!若是本少主的,就更不配了! 分卷(80) 可是如今雌虫已经几乎灭绝,咱们寻遍了整个联邦,也没找着一只适合少主你的。要么 黑衣男子欲言又止。 虫族少主霍然起身,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们能力不够!我就不信,踏遍X星系,就寻不到一只雌虫! 黑衣男子默了默,随后又不死心地拼死上谏。可是此次抢到的Omega当真都长的不错! 再不错,能有帝国那位元帅之子长得美?虫族少主冷笑。可是就连那个罗迦,本少主也瞧不上! 黑衣男子劝不动了。这天给聊死了! 他丧丧地抬脚往门外走。即将到了门口,背后的虫族少主突然开口叫住他。 听说,这次你们在帝国边境带回来的俘虏中,有一个Omega相当奇怪? 那个啊,黑衣人兴致缺缺,连头都懒得回。那个长得最丑! 有多丑? 虫族少主难得起了兴趣,修长手指敲在黄金椅背。 不是说帝国是整个联邦里基因最好的,拥有最美、数量最多的Omega吗?那个不也是你们从帝国抢来的? 黑衣男子慢吞吞地道,当时抢人的时候,一个大校正在眼部感染,视线不好,看错了。那个,别说帝国了,扔到咱荒星下面的弟兄们都没兴趣! 哦? 大概是屡次建议屡次被否,黑衣人难得冒了点火气。少主,总不会你有兴趣吧? 黑衣人这话原本是嘲讽,但他没想到虫族少主听到后,居然诡异地沉默了。 如果当真丑的很,本少主拿他倒可以做个别的用途。 哦? 黑衣人慢慢回头,虫族少主看着他,眼神冰冷,但是唇边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黑衣人浑身一寒。每次少主有了奇怪的折磨人的念头,就会露出这种恶魔般的笑容! 黑衣人低头匆匆下去,不一会儿就将那个长得极丑的Omega拎过来,扑通一声扔在大厅。 虫族少主走近,一手挑起那个Omega下巴。 传说中极丑的Omega灰头土脸。在这个人人都生得俊美宛若神造的拥有黄金比例的星际时代,这个Omega居然诡异地比例不协调!过于修长的手脚,以及一颗过于硕大的脑袋!丑到令人作呕。 五官倒是长得不错,面白似冷月,只是眼睛闭着,看不到具体瞳孔颜色。 如墨长发披洒在身下,宛如一匹在月光下泛出冷冽幽光的绸缎。 黑发! 虫族少主意味深长地笑道:许多年,联邦不曾见过黑发的Omega! 也就这点稀罕!黑衣人嗤笑一声。只是这脑袋也长得太大了点!还有这两只手,跟铁笊篱似的! 黑衣人说着忍不住就想笑。他是没睁开眼睛,如果 话音未落,躺在地上一副垂死模样的黑发Omega猛然睁开双眼,瞳孔是漆黑的点墨,冰冷地注视眼前说话两人。 咦? 虫族少主诧笑。黑发,黑眸,面白似冷玉!这是个什么品种? 这个黑发Omega,说不出的古怪。那对浓眉凶悍到仿佛要飞起来,琼脂高鼻如同刀削斧裁。 这长得不像Omega,倒有些像他们的Alpha。虫族少主若有所思。 可他真的是Omega! 你用过? 黑衣人一噎。吃不下去!但让博士测过,他后颈那里的腺体是完好的,不过尚未发育完全而已。 会不会是用了抑制剂? 不会! 黑衣人断然否决。这人连自保能力都没,一拳就能将他捶个半死,不信你看! 黑衣人说着走过来,钢铁般坚硬的拳头猛然挥向躺在地上黑发Omega。 前几次他也是这么干的。上一次他只是随手碰了一下,然后这个Omega就足足昏睡了十三天!到现在还是半死不活。所以黑衣人手下并没用力,但没想到这一次拳头刚出去,眼前一花,他整个人就叫人恶狠狠地掼在地上,后背着地,疼的他呲牙咧嘴。 虫族少主一惊,抬起头,就见那个身材矮小脑袋巨大的Omega正冷冷地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四目相逢,那双幽黑的眼睛中充满恶意,像是从血渊深处爬上来的恶龙。 那双眼睛,带有疯狂的嗜血欲望。 虫族少主居然有一瞬间心神失守。待他反应过来时,那个黑色Omega已经垂下眼皮,嘴角下撇,似乎对眼前两人极为不屑。 你叫什么名字? 虫族少主慢慢地、谨慎地开口询问。 沉默。 虫族少主等了十秒钟后,不耐烦地用长靴踢了踢黑发Omega。在黑靴即将擦到Omega的时候,虫族少主耳边突然风动,随后复眼滤镜中颜色一瞬间五彩缤纷。 砰一声! 虫族少主和那黑衣人一样,被黑发Omega重重地扔了出去。这次他足足飞了有十几丈远,在空旷大厅中,脚下拖出一条极长的白色刻痕。 这刻痕深达三寸。 因为当时过于用力想反击,所以他这一跤摔的比黑衣人更加严重。颅腔内一阵阵尖锐刺响,大块咯血。 少主! 黑衣人挣扎着狼狈地爬起来,还没站稳,黑发Omega唇角微抿,不过一晃眼,再次将他扔出去。 黑衣人很快就体会到了虫族少主复眼内分崩离析的混乱色彩,耳蜗内啸声尖锐。虫族两个皆躺在大厅昏迷不醒,唇色惨白。 黑发Omega拍拍手,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随后皱眉冷静地打量这个空旷大厅,一言不发地顺着敞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半小时后,他终于摸索到这个虫族巢穴中的路,然后熟练地撬开门,眼前赫然是排列整齐的机甲。每一只机甲都足有他三个人高,发出嗜血寒光。 黑发Omega沿着门边一台台仔细地查看,寻找看起来最凶猛的那台机甲。然后又倒腾了半天,意外发现虫族机甲居然是用基因密码认证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歪头陷入沉思。但不过几分钟后,他就放弃了思考,双手大力拆毁机甲的防盗装置,强行将门打开。黑衣人形容他的双手酷似铁笊篱,其实还是准确的! 十指坚硬度竟然胜过机甲。 机甲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但是当虫族纷纷奔跑赶过来时,只看见一辆被拆到半残的黑色机甲摇摇晃晃地自地面冲出,擦着他们一路飞出巢穴。机甲擦过合金属地面,刺啦刺啦冒出一长串火星,仿佛在巢穴里盛开了大蓬大蓬的花火。 虫族愣愣的。从来没见过如此野蛮的入侵者!从来没见过如此土里土气又狂霸炫的驾驶方式! 黑色小机甲一路飞向遥远星际,身后炮火不间断地追过来,小机甲飞得歪歪扭扭。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机甲上传出一枚焰火弹作为回击。片刻后,焰火弹铺天盖地,轰的众虫族眼花缭乱。等到再抬眼看去,那台几乎被射的千疮百孔的小机甲居然已经不见了。 快追! 虫族大乱。无数黑色机甲整装待发。 ** 黑色小机甲摇摇欲坠,终于坠毁在一座荒漠星球。黑发Omega狼狈地从焦烟中爬出来,灰头土脸,连水都没有。 他站在那里,整颗星球像是都死了一样。地下是烧毁过的焦黑碳团,鼻端是刺鼻难闻的焦臭味。他抬头看向苍穹中挂满两个月亮的奇怪天空,默然片刻,最后长叹口气。 早知道,当时在灭天界时,他便该对宝贝儿坦白一切。也免得次次都走失!从前是他混得好,他可以去寻宝贝儿。但眼下他落到如此狼狈境地,不知宝贝可还能记得他? 他的宝贝儿,会来寻他吗? 青柳大郎不抱希望。 ** 被青柳大郎念念不忘的苏十三正坐在桌边,审问那个紫罗兰少年。手指哒哒的敲在桌面上,唇角含笑。 你今年多大? 16岁。 紫罗兰少年依然瑟缩如鹌鹑。 到了18岁,是不是每个Omega都会? 是! 紫罗兰少年咬紧下唇,神情现出与罗迦少将一样的难堪。少将大人,所以龙桑请求您,不要取消与罗迦少将的婚约! 怎么这个小世界,每个人都逼着他娶罗迦?八成是魔怔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我换个人结婚不可以吗? 紫罗兰少年吓的脸色一瞬间惨白。 少将大人,Omega的婚姻是受到联邦法律保护的!百年前,全联邦受到重创,帝国刚刚成立,几乎整个联邦的Omega都所剩无几。为了保护种族,也是为了繁衍,全联邦一致通过决议,每个Omega可以选择一次终身伴侣。若是标记失败,才可以再次通过基因库匹配。但是第一次婚姻,是Omega自主决定的,被匹配的Alpha如果悔婚的话,会被判监.禁! 每个Omega都是这样? 苏十三不死心。 理论上是,这回紫罗兰难得有些犹豫。可如今百年已过,Omega不再像战时那样稀缺,所以有些低等Omega也会,也会 他像是说不下去。在苏十三囧囧发亮的海蓝色眼睛注视下,紫罗兰难堪地垂下双眸。过了好半天,才别扭地道:也有低等Omega被送入拍卖场,沦为玩物,价高者得。龙桑就是从那处出来的。 苏十三没料到会触及紫罗兰的伤心事,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特地从桌边走过来,伸手想要扶起紫罗兰。 紫罗兰少年却难堪地避开他,胀红脸小声地道:那天如果不是罗迦少将在拍卖场拍下我,恐怕此刻龙桑也是在那堆玩物当中。所以少将大人,龙桑请求您! 紫罗兰说着单膝跪地,低着头,几乎像是用胸腔内所有的勇气,对苏十三喊出来。 请您务必不要辜负罗迦少将的心意! 咳!这都什么跟什么,道德绑架! 苏十三顿了顿,到底没将这词说出口。说出来,他怕被怼。 与紫罗兰的谈话不欢而散。但至少验证了一点,那日藏在雷康眼中的恐惧并不是源自联姻失败后雷家即将彻底没落,而是因为这个名叫龙桑的紫罗兰少年就是元帅安插在他眼皮子底下的眼线。 还是着明棋。 苏十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又否决这个想法。就以帝国元帅那单线条的大脑,估计想不到这着。 这种聪明人的手段,倒更像是来自那位罗迦少将。 人人都道罗迦少将貌美心善,出生尊贵,又拥有全联邦最完美的信息素。可是苏十三总觉着这人哪哪看着都不对劲!不是说对他藏有恶意,至少眼下看不出。但是他每次听到罗迦这个名字、见着那个冰疙瘩一样的人,他就觉着别扭。好像全身上下有成千上万只眼睛在盯着他,说不出的不自在。 苏十三寻思半天,暂时找不到破解之法。这个小世界虽然说是文明高级了许多,但依然无法聚集修仙者的灵气,与青柳大郎的心灵感应若有若无。勉强比在海上小世界时,稍微强那么一丁点。 ** 当天晚上,白亮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苏十三站在轻曼白纱前,再次凝神寻找,在识海内呼喊青柳大郎的名字。 这一次,识海内居然有个微弱的声音应了他一下。 宝贝儿,你快来救我! 咦?活了几辈子,这是这条龙第一次向他开口求救! 苏十三觉得十分稀奇。 他凝聚左眼日月,定睛仔细查探,发现这条龙所在的地方到处冒着黑烟,身后时不时还有喷发的火山怒刷存在感。青柳大郎狼狈地拔足狂奔,在他背后,一道道黑烟冲天而起。又有金红色火焰在地上流淌,看着像是处在一座爆发的火焰山。这场景也太稀罕了! 苏十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一笑,识海内景象瞬间湮灭不见。 苏十三急了,忙调动意识再去查看,这回却没得到回应。怕是那家伙忙着逃命,没空再管他了。 苏十三推开门,匆匆地走到地下的武器库内。倒腾半天,发现除了冲锋.枪离子炮外,只有一个看起来曾经被使用过的旧机甲。他试了一下,机甲扫描他全身后居然乖乖地开了门。 苏十三钻入机甲,按动操纵杆,海蓝色双眸一瞬间变得漠然。 出发!寻找星系所有地面冒火焰的荒星! 第124章 星际5 天空中一片荒漠,或许这都算不上天空。苏十三透过机甲的镜头往外看去,就看见大片星云聚集。他所驾驶的机甲剧烈颠簸,因年久失修,在穿过星云时发出呲呲的空洞破壁声。 苏十三不知道这台东西能支撑多久,倘若失败,他漂浮于这个星系之中又能存活多久。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那条龙已经看重到如此地步比他的命更重! 仅仅是识海中一个模糊的影像,他就奋不顾身地冲了出来,置自己于险境。 遥远的21世纪记忆变得日渐模糊。他此刻已经完全不记得最初见到这条龙,或者说最初撞入这些剧本时是什么样子,但是让他现在放弃,他做不到! 苏十三咬牙,猛然闭眼,那双海蓝色眼睛再睁开时,只余下决绝的漠然。 寻找下一个目标! 可是能源不够了 机甲机械的声音居然难得卡顿了片刻,随后发出电流刺啦刺啦声。 前方发现有疑似拦截物。报告!有武器正朝我方袭来!正在分析!正在分析! 机甲的声音迟钝而又迫切。 苏十三透过前置摄像头朝前看去,只看见密密麻麻大片飞行物突兀地出现。无数只坚硬的机甲在广袤无垠的X星系发出冷冽幽光。 发生了什么? 可还没等苏十三想明白,也没等他的小破机甲反馈,前方一道闪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射过来。随后是铺天盖地的,仿佛万千支火箭朝他射来。亮光几乎刺瞎了苏十三的双眼,将一切都照的亮如白昼。 操! 苏十三在最后一刻猛然按下弹跳键,然后拉下护目镜与面罩,将驾驶舱弹射出去。 他就像一只圆不溜丢的小石头一样,咕噜噜,沿着这片走失的星云轨迹不知滚到了哪里。 耳畔风声都没有。 回头看向他刚才跳出来的十点钟方向,小破机甲在密集的射线中轰然爆炸,碎裂的无声无息。如果再晚几秒钟,他就死了。 这个小世界对他的恶意,前所未有的凶猛! 苏十三勉强控制住驾驶舱,尽力不滑向更深的位置,然后寻找附近最可靠的着陆点。但是机甲的装置本就陈旧,弹射出来的驾驶舱更谈不上什么保护装置,等到他降落最近一颗荒星的地表时,驾驶舱重重地往高空弹了几十米高,随后落下,又弹起。一路上下垂直运动颠的他头晕眼花,鼻血长流。护目镜早不知震落何处,连面罩都不知所踪。 血腥味刺鼻。 怕是颅腔出血了!苏十三昏头昏脑地想。如果小爷我今天死在这里不!我不能死!我身上背负着那条龙一半的命! 分卷(81) 苏十三用颤抖的手指,猛然攥紧操纵杆。然后等到终于一切都停止后,双手撑地,拖着身子往外爬。在他身后,驾驶舱终于不堪重负,再也无法承受机械磨损与猛烈撞击带来的压力,轰然燃烧成一个火球。 他好不容易爬出驾驶舱,后背贴在地面,忙不迭就这姿势连续滚地。从后背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楚。血肉噗嗤噗嗤焚.烧,鼻端闻到刺鼻的蛋白质与碳水化合物烧焦的臭味。 在翻滚至几十米外后,苏十三再次勉强地想要爬起来。挣扎了几次,都没成功。 头顶一片荒漠,有两轮硕大丰满的圆月,冷冷地挂在天上。 他怕是要死在这儿了!与海上小世界不同,那时他至少知道那条龙在他身旁。但是现在,那家伙在哪呢? ** 老子灭了你! 在一片濒死的死寂中,这个声音来的如此猛烈!居然衬托的圆月下黑烟焦土格外不真实。 苏十三耳朵支愣起来,动了动。随后他再次听见那个久违的来自那条龙的怒吼声。 再不温润如玉,而是狂暴的咆哮,尾调嘶哑如龙吟。 苏十三霍然抬头,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就看见漫天火焰冲天而起,在滚滚黑烟中朝他方向奔来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近,渐渐能分辨出眉目五官。 青柳大郎如墨长发月光般铺泻到脚踝,满脸满眼狂躁,正飞速朝他奔来。 苏十三还没来得及反应,砰一声,两人狠狠地撞上。 那条龙将他压在身下,两个人拥抱着翻滚不休。衣服刺啦刺啦的有火焰燎过,眼睛瞳孔内都像是都起了火星子。但是苏十三满心满眼都忍不住泛出欢喜,他双手紧紧抱住这人。 大郎! 苏十三死命搂紧青柳大郎后背,口中胡乱地又笑又叹。 哎呀,终于找到你啦!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这是什么地方?你发生了什么? 大概翻滚到四五十圈后,青柳大郎终于从狂暴怒吼中停下来,抹了把脸。一双幽黑不见底的漆黑眼睛眨了眨,逐渐恢复神智,随后他咧开嘴嘿嘿傻笑。 宝贝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什么梦能这么倒霉! 苏十三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他勉强地朝大郎伸出手,纡尊降贵地道:扶我起来! 青柳大郎扶着他,两人互相搀扶踉跄着站起来。再回头看去,刚才铺天盖地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只余下燃烧过的滚烫气流扫过全身。 咳咳!大郎同志,你怎么会掉到这个地方? 不知道! 青柳大郎老老实实地都交代了。我一醒来就看见两个虫族,大约是虫族吧,他们身上有讨厌的爬虫气味。然后我揍了他们,后面就一堆虫族追着我,我逃到一半,掉到这颗荒星了。 啧!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条虫! 苏十三嗤笑。然后一筹莫展。现在怎么办? 青柳大郎抿了抿唇。 两人一起看向头顶。荒漠天空中挂着圆月,是这颗荒星上唯一的光源。按照常理,有月亮的地方,代表它们附近应该还有另一颗体积更大的恒星。 真想钻到月亮上去呀!总比这火焰山似的地方好!苏十三叹气。 青柳大郎再次沉默。 ** 罗迦少将,雷霆少将不知为何离开了! 在帝国少将府,紫罗兰少年龙桑正在慌慌张张地用光脑向罗迦少将汇报今天苏十三的行踪。 光脑几乎是一瞬间接通。罗迦冷淡似冰雪的面孔浮现。他去了何处? 不知道。 他怎么走的? 龙桑越发紧张,小声地道:按照您的吩咐,少将府内已经什么飞行器都没有了!但是前任雷家家主曾经战斗过的那台机甲,不知为被遗落在地下武器库 呵呵! 罗迦少将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然而下一刻,他便调试好情绪,温和地看了眼龙桑。不必担心,我这就出去找他。 可是那台机甲眼下已经无法定位! 我自会处理。 罗迦少将说完,单方面结束通话,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按在桌上,缓缓地站起身。一身胜雪军装裹住线条优美的身体,金色长发轻晃,冰雪般的瞳孔内泛起疑惑。 从前的几个小世界,都是宿主龙傲天与这对漏网之鱼正面杠。他作为004系统,历来只起到发布任务与金手指功能。 之前,他从不认为宿主会败给这两个手无寸铁的从修仙界溜出来的家伙! 毕竟宿主龙傲天是他004亲自挑中的,有近似完美的膨胀野心,极容易被控制。而他004的本源世界是这个星际高级文明。 在高级文明面前,修真界只是一个古老传说。 所以最初在他接下组织任务干扰灭天界的时候,他对任务结果是充满确定性的。直到在海上小世界龙傲天被销毁,他被迫重新回到这个星际文明,在组织改造下,以帝国元帅之子的身份重新降临。但是幻生的这具Omega身体毕竟不及他原先的纯机械,在思考能力上以及捕捉信息的能力上,至少就远远不及。看来只能继续倚靠眼下这具身体的身份! 罗迦少将轻咬下唇,匆匆乘坐星轨回到帝国元帅府内。 帝国元帅正坐在花园内喝茶。以他这种粗鲁的性子,原本是不耐烦,但是他旁边躺椅上正眯眼轻嗅玫瑰花香的,是他那位千娇百宠的人鱼夫人。 因此帝国元帅不得不温柔小意地啜了口红搽,随后用比对罗迦说话更柔软的声音,向他那位人鱼夫人邀功道:今天我去教训了那个叫雷霆的小子! 唔? 慵懒的声音响起。元帅夫人缓缓睁开眼,瞳孔居然是与苏十三极度接近的海蓝色,只是颜色稍淡,显得更加温和多情。 不是说,你反被迦迦教训了? 迦迦都与你说了? 帝国元帅一惊,随后老脸皮厚地憨笑。迦迦就是爱护着那人!这还没结婚,以后结婚了,怕不是被那小子吃的死死的! 那你想怎么样?元帅夫人皱眉。迦迦身为Omega,本就受制于人。 顿了顿,又忧愁地道:如果当初我替你生下的是位Alpha 元帅夫人双手轻抚小腹,表情泫然欲泣。 哎呀,这个事儿哪能怪你! 帝国元帅慌忙放下茶杯,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安抚道:即便是Omega,咱迦迦也是全联邦最优秀的Omega!在联邦有几个Omega能够靠自身实力做到少将?可咱迦迦就是!全联邦就他一个!多么优秀的好孩子! 可是下个月如果雷霆不肯同他结婚的话,迦迦就会成为全联邦的笑柄! 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哪怕是绑,我也会把那小子绑到婚礼现场! 帝国元帅掷地有声,表情异常坚定。 罗迦*004恰好走到花厅阳台,远远听见这句,脚步微顿,转头看过去。阳光下玫瑰花开的灼灼烈烈,帝国元帅夫夫二人正在温声细语。也许这就是人类世界所说的爱情? 呵!愚蠢的爱情! 罗迦*004咬了咬下唇,收起思绪,随后匆匆地越过元帅夫夫,径直去了地下武器库。 ** 一道光焰自天际滑落。天空是光,地面流火。在这光怪陆离的荒星上,苏十三与青柳大郎相互扶持着,齐齐看向广袤夜空。 最后苏十三叹了口气道,大郎啊,你说你这命咋这么背! 大约源自千年前的惩罚。 从前苏十三埋怨他运气背,青柳大郎从没解释,但这一次他慢吞吞地垂下眼皮,决定和宝贝儿坦白。 千年前,吾在灭天界扰乱时序,致使灭天界天崩地裂,宝贝儿你以身殉天柱,至尊神降虽说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但是宝贝儿你 青柳大郎抬起眼皮,一双幽深的瞳孔刻录着无限痛楚。宝贝儿,吾对你不起 他像是说不下去了。 苏十三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茬。虽然反复听他们提及千年前他曾做了个大无畏的英雄,自我牺牲掉了,但是他从未真的有切肤之痛。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苏十三笑。如今海蓝色的瞳孔笑起来格外潋滟。 青柳大郎看不得,掉开眼,别扭地道:灭天界那位至尊神曾说过,一日不将你寻回重新炼化,一日吾便不得自血渊中出来。 血渊?那又是什么地方?怎从不听你提起? 千年前那场大祸后,吾被囚禁于逍遥后山。后山有座禁地,直通血渊,吾一直被锁在渊底。直至500年前,再次嗅到宝贝儿你的踪迹,吾才奋力挣脱牢狱,上天入地,终于寻到那块有你灵识寄身的白玉。 玉?那不是块大白石头吗? 石头哪能生出你! 青柳大郎失笑。吾寻回你后,日夜以天才地宝喂养,如此又过500年,你流落在异界的残魂日渐有了回归灭天界的迹象。谁知那天吾练剑出了岔子,宝贝儿你趁乱离开,自行回到逍遥山,成了灵拂入室弟子。 这大约就是苏十三所有的前因后果了。 你的意思,作为惩罚,以后你做啥都倒霉? 青柳大郎抿唇沉默很久,才慢吞吞的极不情愿地道:吾本年幼,那次闯祸后,吾身上又被下了封印。 原来还有封印!青柳大郎这厮的确够倒霉! 苏十三上下扫了他几眼,唇角含笑。难道你这霉运,还能传染? 怎么? 苏十三用手指点住青柳大郎鼻尖。不然你瞅瞅!小爷我遇见你之后,连带着我也倒霉!按照你说的,我经天才地宝喂养,又是曾经做过神祭的,那怎么着也该有上天眷顾吧?怎么跟着你,无论到哪都是在逃命! 逃命二字刚落地,轰隆隆一阵巨响。脚下地面塌陷,两人晃得几乎站不住脚。转头看去,撩人的火焰又排山倒海地再次席卷而来。 快跑! 青柳大郎扶住苏十三,两人踉跄地往前狂奔。但是火焰的速度明显快过两人奔跑速度,眼看着就要将这二人吞噬。 第125章 星际6 一道光柱笼罩住苏十三与青柳大郎二人。 两人齐齐抬头。这光束却嚣张的刺眼,分明不友好! 青柳大郎下意识将苏十三往后拽了一步,想替他堵住这光,但是眼下他身高只及苏十三肩头,根本遮不住。 光柱刺入眼皮。苏十三索性不闪不避,从身上摸出一把微型粒子枪,直接射向那光束的源头。 光束上方有个巨大的不明物体,闪烁了几下,随即在荒漠虚空中反现出一个圆形轮廓。再然后,轮廓渐渐清晰,能够隐约看到飞行器弹出的弹仓。几乎与此同时,苏十三射出的炮弹就到了! 那飞行器上的人猝不及防,在刚现出轮廓的一瞬间被击穿外壁。 靠!这家伙挺辣手! 飞行器上一个独眼男人往下看了眼,随即冷笑。不错,看来很有加入咱们星盗的潜质! 别忘了正事儿! 另一个人不耐烦地打断道:咱们是来荒星寻找矿源的!这两个家伙,直接干掉算了! 我说,拿枪瞄准咱们的那家伙,长得挺像帝国上次跟虫族大战的那个少将。 管他是谁?干掉拉倒! 可这家伙是帝国要人!如果干掉他,咱们会有麻烦! 飞行器内,两个星盗争吵不休。 苏十三一瞬间已经发出十几枚炮弹。飞行器晃动了几下,粒子穿越外壁造成坑洞。 快!先闪开!那家伙疯了! 两个星盗开始争夺操纵杆。正在争执间,另一束更强烈的光将整个飞行器笼罩住,随后炮弹毫不留情的如暴雨般密集射来。 两名星盗大惊失色,从窥视镜看出去,只见前方出现一艘带有帝国金凰花标志的战船。战船如同暗影处盘踞的巨兽,不声不响的,悬浮于墨蓝色炸裂的星云中。 不好,赶紧逃! 飞行器歪歪扭扭往前方跑。按照从前惯例,帝国的人只要见到星盗就开炮,压根不屑于谈判。如今敌我地位悬殊,在帝国优良的战船前,他们两个人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 两个星盗也不争了,推动飞行器全力以赴逃命。可奇怪的是,身后帝国那艘战船居然没有追来。 带有帝国金凰花标记的战船缓缓降落在荒星。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罗迦少将冰雪般的容颜藏在面罩后,只有一双银色眸子笑了笑。 雷霆! 罗迦少将笑起来的时候,那双银白色的瞳孔也像是多了几许温度,看起来很温柔。 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难道小爷我果真是被这个人监视的?! 苏十三瞬间寒毛倒竖。 我来接你! 罗迦少将朝苏十三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头略侧了侧,语气温柔的仿佛一个妻子在迎接丈夫归家。 苏十三震惊,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旁边那条龙怒吼道:你来接谁?你又是谁? 然后青柳大郎将苏十三强行按到身后,正面对手罗迦少将,幽黑深眸内隐约战云积聚。 罗迦少将笑容一收,挺了挺胸,冷淡地应了一声。我是他未婚夫!接他回帝国,是天经地义的私事。 宝贝儿,你 青柳大郎扭头,目光炯炯地注视苏十三。神色说不出的委屈。像是头顶大片的不是苍蓝色星云,而是一汪油油的绿。 苏十三以手抵唇,咳嗽两声。这事儿闹的!他也没想到这两位旧爱新欢,一见面就能杠上!罗迦少将时间点掐的也太准了! 虽说截至目前,他与罗迦少将屁事儿都没有,但是真叫青柳大郎迎面撞上了,他还是觉得莫名有些不自在。 苏十三的不解释,显然被青柳大郎误以为是默认。于是更加怒气勃发,一言不发地强硬拽住苏十三掉头就往反方向走。 你们往哪里去? 罗迦少将的声音冷冷淡淡,从背后传来。 这颗荒星没有任何生命体征,频繁有星盗来这里偷采矿源。而且再过一个小时,地底的岩浆就要喷发了。 紧攥住苏十三的手一滞。青柳大郎停下奔跑的脚步,扭头看向苏十三。 宝贝儿,要不你跟他走吧! 怎么了? 苏十三叫他拽着跑了几步,还在蒙圈。 要走一起走,要留当然一起 分卷(82) 不! 青柳大郎固执地慢慢地松开苏十三的手,闭了闭眼,然后坚决地道:你跟他回去! 那你呢? 我讨厌那个人!青柳大郎闷声闷气地道:我不要接受他的施舍! 你不要,难道小爷我就稀罕? 苏十三呲牙笑,然后见缝插针地替自己辩解。其实我与这个人没什么!我一降落到这儿,人人都说,这人是我未婚夫。连上今天,苏十三比出三根手指头。我就见了他三面!第一次还是在光脑上见的。 我不是不信你,青柳大郎声音更加闷了。只是 只是什么? 苏十三绕到他面前,手按在青柳大郎肩头。第一次发现有身高差,真是件很爽的事情!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不过眼下听这个人意思,咱俩在荒星估计死的挺没价值。要不? 苏十三冲青柳大郎眨了眨眼。 我不去! 青柳大郎异常固执。 咦?从前无论他说什么,总归是能劝动的。唯一出岔子的就是在海上小世界,这条龙走火入魔那会儿。 大郎,你身上的魔气去尽了吗? 苏十三仔细地用手拂开青柳大郎鬓边长发。入手,发现一层冷汗。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青柳大郎猛然闭上眼,薄薄的眼皮剧烈颤抖,再睁开眼时,原本幽黑的这双眼睛果然变得赤红,就连瞳仁深处也像是隐隐的泛出血样不祥的暗红色。 宝贝儿,你走! 不!苏十三也固执起来。你眼下这样不安全! 可是他话没说完,青柳大郎猛然将他推开,独自向前头跑去。 苏十三慌了,赶紧大步流星追上,然后拉住人,强硬地按住。青柳大郎剧烈挣扎,两人厮打在一处。 罗迦少将冷冷的站在飞船舱门口,看着这一对。蹙起一对好看的眉,金色长发下银白色瞳孔闪了闪。然后手按在光脑上,若有所思。 争执中苏十三一掌劈向青柳大郎颈部动脉,将人劈晕过去,然后扛着青柳大郎快步走到飞船前。这事儿他前几辈子就想干,眼下终于有机会,因此扬头笑得格外灿烂。 走吧! 罗迦少将目光落在青柳大郎身上,冷冷淡淡的。随后咬了下下唇,一言不发地转身入了驾驶舱。 苏十三将青柳大郎抱入飞船,然后挨着他坐下,用手温柔地替他擦拭额角冷汗。 你们从前就认得吗? 罗迦少将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含着无限幽怨。 苏十三没打算瞒他。正好借着机会扯开天窗说亮话! 是啊,这人是真正与我有婚约的人! 握着操纵杆的手一顿。飞船在气流中剧烈颠簸了两下。 哎!好好开船!苏十三忙喊了一声,然后又觉得过意不去,难得解释了一句。所以罗迦少将,真的不是我不愿意呐,这件事,哪怕你按照联邦法律将我送入监狱,我也是不能同你成婚的。 他对你就这样重要? 罗迦少将彻底放下操纵杆,快步走到苏十三面前,银白色眼睛内泛起泪水。 苏十三愣了愣。对,所以我真不能和你结婚! 哪怕我下个月就正式,正式 你可以换个Alpha!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三条腿Alpha遍地都是! 你以为我是那样随便的人?! 罗迦少将冷笑,随后毫无预兆地扯动衬衫领口,露出后颈处专属于Omega的腺体。 哎!你干什么!苏十三忙转过脸,简直没眼睛看! 信息素幽香浓郁地飘过来。似玫瑰又像罂.粟,甜郁的让人腿软。 雷霆,我这里,只愿意被你刺穿! 罗迦少将突然间抱住苏十三,触感微凉。雷霆!我的信息素味道,难道你不喜欢吗? 情话甜浓。信息素更甜浓! 一个从来冰冰凉凉的人,突然间就这样热烈。一种偶然飘来就能令他缴械的甜香,突然间就这样席卷全身。 操!太犯规了! 苏十三: 他完全不能动了。满脑子的火树银花,呼吸粗重。 第126章 星际7 罗迦少将仿佛一株全力盛开的藤蔓,死命缠住苏十三,手脚.交叠。没有了抑制剂,即将正式成年的Omega香甜到令人神智发狂。 你干什么! 苏十三猛然挣扎起来,胳膊肘捣在罗迦少将的脸颊。罗迦少将闷声埋在苏十三肩窝,随后汪汪的冰凉凉的液体滴在苏十三制服外套。 分明是冰凉的眼泪,可是苏十三却像被火舌燎原,脑海内火树银花开的越发凶猛。 体内Alpha能量燃爆。苏十三觉得,就算前方有无尽深渊,他此刻也有勇气一跃而过!他是全联邦最让人最嫉妒的Alpha!他是受到如此强烈仰慕与渴望的Alpha!他是能够标记一个最完美Omega的强悍的Alpha! 背后抱住他的那个Omega,对他是如此渴望! 渴望! 在暗夜尽头,也曾有个人对他如此渴望,带着深沉的痛楚,一声声唤他,宝贝儿! 宝贝儿! 他曾是一条龙的宝贝。 对!他怎么能忘了那条龙! 苏十三猛然合住牙齿,想像上次那样咬住舌尖,冷不丁一根冰凉手指塞在他两排牙齿之间。罗迦少将幽怨的声音传来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雷霆? 苏十三想说,我他妈不叫雷霆,也不是你的未婚夫!但是沾了眼泪的手指塞进来,似乎连罗迦少将的眼泪也充满了信息素的味道。 信息素弥漫,处处都是浓香。 甜蜜而香甜的欲,是一座牢笼。而他则是牢笼内的兽。冲撞到头破血流,也无处突围。 这是一条黑暗的,没有人能帮助他的路。 耳边是来自帝国美人Omega的一声声情语,鼻端是他这具身体无法抗拒的甜香,可是在他心底却住着一座沉沉血渊。 十三,你这性子,总得寻着一个出口。世间不欠你什么,那条龙也不欠你什么,当初你的陨落,是自取。各有各的果。 你这次出去,若遇着欢喜的,或许再不会回我逍遥山。 你自己想好。 苏十三觉得,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好。也不会有想清楚的那一天。这条路他走走停停,一颗心浮浮沉沉,淌过千万条河流,看过亿万次花开花落。若说不眷恋不喜欢,那是谎话。 他喜欢那条龙。 身后那个抱住他的Omega,对他具有致命吸引力。 可是,他总要抉择。在爱与欲之间,在信任与背叛之间,做一次抉择。 苏十三心中翻过千思万绪,但是于此界时间可能只有0.01秒,然后他猛然回头用手推开罗迦少将。 喘着粗气,双眼赤红,墨蓝头发湿漉漉的贴着额头,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 冷漠的,甚至像是刀锋。前所未有的寒凉。 罗迦,他呼名道姓,直接对上那个双眼含泪浑身散发出浓郁信息素的Omega。我话已经同你说的很清楚!我不能和你结婚,我永远也不会碰你! 苏十三说着笑了一下。依旧是当年的春风拂面,只是这次春风中却带了刀。 我不管你能不能听得懂,哪怕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碰你。 为什么? 罗迦少将的声音都在颤抖。尾音颤抖,像是下一刻就会崩溃,嚎啕大哭。他试图再次像藤蔓那样缠身,但是这一次苏十三身上却像是笼罩了一层他无法接近的结界。 没有灵气。没有法术。苏十三就那样漠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罗迦少将,随后一声不吭地抱起昏迷中的青柳大郎,打开舱门,从剧烈颠簸迷失在星云中的帝国战船跳了下去。 在他跳出那一瞬间,罗迦少将扑到船舷边,上半身前倾,双手抓住了苏十三的衣袖。银白与海蓝的瞳仁相逢,冰雪一样的色泽。 然后苏十三漠然地对他笑了笑,猛然扬起那只被他攥住制服袖扣的手,啪嗒一声,从指尖射出一枚暗镖。 暗蓝色电镖笔直射向罗迦少将那双银雪般的瞳孔。瞳仁剧烈微缩。然后下一刻,罗迦少将本能地松手往后退避。 风声烈烈,在广袤无垠的星云中苏十三抱着青柳大郎瞬息间坠落。 星云深处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 等到罗迦少将再抬眼看去时,战船外墨蓝色的星云兀自沉默。那两个人已经消失无踪,像是连尸体都在裸.露的星际中风化成沙。 他死了?他怎么会死?任务怎会完成的这样容易?! 罗迦少将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随后仔仔细细反复确认。星云中就连尘砂都看不见了,战船经过时引发的气流波动一瞬间吞噬于广袤无垠的星系当中。 罗迦少将快速回到驾驶舱内,稳定住飞船,然后调用系统查看周边。在这艘帝国金凰花图案的战船周边,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体征。 他们真的死了,消失于这个世界! 罗迦少将狂喜。他从没想到宿主龙傲天历经几个小世界,顽强与逍遥山众人厮打了三年的战役,在他这里结束的无声无息,连硝烟味都没!但是他还不及笑出声,光脑突然闪出剧烈波动,随后博士的声音急躁的从那头传来。 004,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罗迦少将抿了抿唇,淡然道:他们死了。 你说什么? 博士转过脸,向来冷淡的脸上居然有一瞬间错愕。 罗迦少将控制不住的大笑。是的,他们死了!死的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博士陷入沉思。 飞船内嗡嗡的机器运转声以及轻微的衣衫摩擦声,此刻都异常刺耳。 罗迦少将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作为一个数据体,他难得兴奋而又狂热地频繁反复同一段话。 博士,他们真的死了!bug修复后,我们就可以成功突破时空虫洞的阻力,将那个灭天小世界吸收为高级文明的一部分。组织可以拓展去别的时空! 无论他说多少话,博士始终沉默,最后突然掐断联络,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罗迦少将顿住,看了眼光脑,随后勾唇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地驱使战船径直回到帝国元帅府。 **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在哪? 苏十三不知道。青柳大郎也不知道。 两个昏昏沉沉的光点在无垠的黑暗中互相追逐,相互缠绕,随后慢慢的汇聚在一起。像是过了很久,又像仅仅过了一个刹那,苏十三朦胧中听到青柳大郎叹息道:宝贝儿,你真是傻透了! 苏十三没搭理他。 他现在懒得和任何人说话。当时当地,如果他不跳下来,肯定就会刚了那个Omega!他不能。他有他的底线与道义。 他想,至少他对得起这条龙。几个小世界里,这条龙为他出生入死,在海上小世界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华,与他一道离开。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死于龙傲天的背水一战,可是战果来得如此轻易但可能这就是天道好还! 上个小世界,他意外从死里逃生,所以这一次,大概就得真的死了。 死了以后会怎样?会去往何方? 苏十三在21世纪的时候,作为大学生苏丹红,倒是幻想过死亡,然后对死亡充满恐惧。他恐惧那个冰冷的墓碑,也恐惧未知与无明。 但是在入了灭天界逍遥山后,他想,若是死后能够再回到那座山,重新盘踞在山壁做那个圆滚滚的大石头,再次滚到师尊面前该有多好。 耳边仿佛仍是那天的滂沱暴雨。地裂,山崩,人间滔滔洪水。他就在赤水中翻滚,然后被一双玉白的手捡起来。 师尊灵拂子,那个永远含着一点凉淡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个小东西,怎么又滚回来了! 苏十三很想睁开眼,对师尊笑一笑说,啊,是啊,师尊!不成器的灵十三又回来了! 像是错觉,又像是历历在目般的清晰。苏十三看见逍遥山众师兄们陆续出现。灵大衣衫破烂,一只眼睛像是负了伤,仅剩的那只眼冷淡地看着他。眼神特别奇异,像是含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不像是恶意,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意。 苏十三恍然地又看向大师兄身后,一众师兄皆着白衣,头发倒是都长出来了。与当初离开时相比,如今的师兄们依然是长发少年。 啊,好像他们永远也不会老! 可是苏十三却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他老了,他累了。异常疲倦。 苏十三沉沉地闭上眼皮。 宝贝儿!宝贝儿,你醒醒! 依然是那条龙持续不懈地在他耳边喊他,顽固到令人厌倦。 苏十三闭上眼,然后转过头。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抬动手指! 咦?苏十三再次转过身。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光源。有白亮的光照在他眼皮上。不算特别强烈,暖洋洋的,格外舒服。 随后,他闻到血的味道。 苏十三以为自己很厌憎血,但实际上这血的味道,如此香甜!他大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睁开双眼。 入眼是一个不断晃动的舱体,青柳大郎正蹲坐在他身边懊丧地看着他。依然是如墨长发,依然是幽黑的双瞳,看起来还是那个比例不协调的奇怪的Omega。 苏十三慢慢地坐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帝国少将那套制服,海蓝色碎发在鬓边飘了飘。 我们不是死了吗?他转头奇怪地问青柳大郎。 咳!青柳大郎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个小世界怎么设定的!我一醒来就在这儿! 这条龙看来什么也不知道。 苏十三若有所思,抬起眼皮。我们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青柳大郎老老实实地道:反正我一醒来,就看见宝贝儿你昏睡在这儿,其他什么都没顾得上说! 苏十三失笑,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手指扣动舱壁。 手指扣在冰凉的金属上,叩叩有声。不多一会儿,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从外头进来一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虫族。一进门,就冲他们冷笑。 果然命够硬! 苏十三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不认识他,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的很。 雷霆!想不到吧?那虫族猖狂大笑。居然是我救了你们! 哦,苏十三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然后站起来。 他与虫族身高差不多,两人互相打量了一眼。随后苏十三淡淡地笑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分卷(83) 为了报仇! 虫族说得极其爽快。你既然与帝国元帅之子罗迦悔婚,那么按照联邦法,你会进入星际监.狱,被囚.禁在荒星20年。 怎么样,与其做一个帝国的囚犯,不如加入我虫族! 加入你们做什么!苏十三笑容越发淡。你我可是天敌! 从前或许是,那虫族笑得更加得意。但是如果有更高的利益,没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化解的! 第127章 星际8 我们在研究时空虫洞。若是试验成功,可从这个世界去往多个平行小宇宙。百年前,我虫族之所以会与帝国挑起大战,也是因为其中一个虫洞必须要从帝国通道走。 那虫族说着停住口,望向苏十三笑的意味深长。 雷霆,如果你我联手,我依旧送你回帝国,你假装与那罗迦结婚,然后设法探得这个虫洞所在。 苏十三挑眉淡笑。那是你虫族的野心!于我有什么好处? 雷霆,到时候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有了虫洞,你完全可以跟着你爱的人 那虫族说着,自己就噎住了。勉为其难地看了青柳大郎一眼。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从那虫洞逃出生天!怎么样?这笔交易对你我都划算! 然后你们虫族再借助这个虫洞,爬到别的世界去扩张?苏十三冷笑。何况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的呐,虫族急了。我堂堂虫族少主,为什么要骗你! 他说的傲然,苏十三却笑的比他更傲然。 那我苏十三顿了一下,咽下雷霆这个名字,直接跳过。我又为什么非得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 虫族少主极其诧异地笑道,你身为Alpha,与一个Omega结婚需要什么喜欢?你只需要标记了他,从此他就对你死心塌地,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这样划算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苏十三沉默片刻,然后摇头。夏虫不可语冰! 虫族少主张了张口,刚想说这句话他没听懂,腰间光脑突然传来紧急呼叫。 等等!本少主一会儿和你们说! 虫族少主挥挥手,一秒接通光脑通讯,然后边说话边按下消音开关。不过还是陆续有话语声漏了出去。 ** 实验室内,博士正在对着光脑那头的虫族少主抓狂。 你说你救了谁? 帝国少将雷霆,和一个很丑的Omega! 虫族少主顿了顿,又得意洋洋地道:我刚才试图说服他们,潜伏在帝国,去探寻时空虫洞。虽然被拒绝了,但是我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博士大口呼吸,差点被这口气噎死。 你,你怎么能找那两人做暗探?! 咦?这不是比咱们硬攻更快? 虫族少主不解。双管齐下,岂不是能够更快达到目标? 你这个蠢货!你会毁了组织的计划! 什么计划? 只有那两个人,你永远都不能救! 为什么? 博士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口气异常鄙夷。跟你这种智商的,说了你也听不懂! 你! 虫族少主还没来得及发泄怒气,光脑倏然熄灭。随后下一刻他就接到了来自虫族首领的紧急呼叫,令他速度赶回虫族巢穴。 什么?!难道就此放过帝国这两个家伙?! 虫族少主不甘地恨恨地看了苏十三与青柳大郎一眼。然后扯动领口,烦躁地抬脚往舱门外转身就走。军靴跺地声铎铎,异常响亮。 呼!这个虫族总算消失了!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相互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表达心里的欢喜,就听见已经原本走到舱门口的虫族少主猛然回头道:既不让留,又不能用,那你们就自生自灭去吧! 咳咳,苏十三咳嗽两声,笑眯眯道:别这么绝情嘛!用完就扔,好歹给一艘救生船吧? 帝国的人,凭什么用我虫族资源! 虫族少主一腔怒气全都发泄在苏十三头上,霹雳啪啦把苏十三爆骂一顿。 苏十三在能拿到利益的时候,宁可当个木桩子,任凭他骂。两只耳朵就跟摆设似的,八风不动。 他心内仔细盘算着事情。刚才虫族少主与博士对话时,并没有完全避开他们。唉!那博士说的倒是真的,这虫族少主的脑子的确有点笨! 居然让他听到了组织、博士、虫洞这三个核心词! 苏十三把这些线索拼凑组在一起,大约就能推断出,这方星际小世界明显参与了灭天界的棋局。 看来龙傲天那厮不仅是个穿书者,而且得到了来自这个星际高级文明世界的助力。只是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方式被选中,然后这方小世界又通过什么渠道把龙傲天送入灭天界?又或者,龙傲天进入灭天的方式不可复制。要大批量的进驻军队,开拓多个平行小宇宙疆域,只能走虫洞?所以他们才如此念念不忘于布置在帝国的任务! 苏十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在海上小世界将龙傲天轰成了渣渣,却依然没能回逍遥山,反倒来了这个星际世界!恐怕他得在这里将通往灭天界的虫洞彻底销毁,才算完成任务。 这事儿整的! 没有系统,也没有计时器,甚至没有人评价他做的好不好。从头到尾,师尊灵拂子对于他和青柳大郎能完成任务就不抱多大希望。若是他一口气将所有威胁都清除了回逍遥山时,那才叫真正的大大的风光! 苏十三想到有朝一日能够衣锦还乡,忍不住笑的见牙不见眼。 虫族少主的怒骂声也差不多接近了尾声。 你好歹也是堂堂帝国一位少将!找我要救生船,你得拿东西来换! 就一个小破飞行器,你要什么换? 你有什么可换? 虫族少主锲而不舍地追问。 苏十三龇牙。你我一向作为对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难道你不居然不清楚我的家底? 虫族少主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十三紧接着懒洋洋又补了一句。大不了,下次战场相逢,小爷我手下留情,留你一口气就是了! 你! 虫族少主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接二连三触霉头!第一,他被那个长相奇丑的Omega揍了!第二,他被博士骂为笨蛋!第三,眼下他居然又叫一个手无寸铁的随时会死于荒漠星云中的帝国少将给侮辱了! 虫族少主怒不可遏,冷笑一声拍了拍手。从他身后走出两排虫族士兵。 全部给我扔出去! 是!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两人被推到舱门口,星际无声无息的暗物质侵蚀,令人不敢回头看向外面。 外面,再多踏出半步,就是死亡。 苏十三双手死命扣住舱门,提高嗓门朝内喊了句:留个全尸行不行? 哼! 虫族少主冷笑不已。 唉!这可是你自找的! 苏十三说着猛然低头从众多虫族腋下钻过,双腿旋风般带倒了大片。身后扑通扑通全是摔跤声。 青柳大郎一声不吭,出手快如闪电。比虫族机甲更强悍的肉.身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五指变爪,探入虫族制服下的血肉之躯。 啊! 扑通! 在他们身后,一连串惨呼声与血液飞溅声不绝于耳。 第128章 星际9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在虫族惨叫声中扑到虫族少主面前。 你、你们做什么! 虫族少主先前被青柳大郎揍怕了,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后从口袋中疯狂往外掏兵器。 锐利的光速破空声擦过苏十三耳边。但是他也只听见了这一声。下一刻,青柳大郎一拳头恶狠狠地捶在虫族少主脸上,血肉模糊,将他整个人捶的塌扁下去。然后青柳大郎拍拍手,像扔掉什么垃圾似的,将虫族少主尸体推入太空。顺便把一众虫族残兵败将全部扔了出去。 苏十三转头,只看见无数个黑点飞出舷舱外。 要不要这么狠? 青柳大郎沉默。自从穿了这个小世界来,他说话不到十句,与苏十三对视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苏十三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又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搭在青柳大郎肩头。 大郎啊! 青柳大郎动了动,随后默不吱声的往旁边一缩,按下按钮。舱门无声无息地合上。 这个动作打断了苏十三原本要说的话。他沉默片刻,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我说大郎同志! 青柳大郎的眼神往这边侧了侧,依然紧抿双唇,如墨般的长发月光一样,披洒至脚踝。他整个人也像是粼粼地发着光。 墨发,白面。 黑与白强烈对比下,显得青柳大郎格外与从前不同。 苏十三皱眉。你会开飞船吗? 不会! 闷声闷气的两个字。 苏十三砸舌,然后故意咧嘴笑道:这么巧!我也不会! 青柳大郎猛然抬头看向他。两人视线相逢,青柳大郎一片茫然,苏十三则是拼命忍住笑。 所以眼下怎么办?咱们怕是要飘在这茫茫无际的太空中,然后啪叽一声,挂了!什么神龙阿,什么龙墟呀,逍遥山啊,都回不去喽! 挺好! 你说什么?! 苏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样,挺好! 我说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苏十三强行将这人转过来。眼下两人身高差二三十公分,这一转,险些把青柳大郎整个人扑入他怀里。 有便宜占,不占是王八蛋! 苏十三顺手摁入怀里,手指摩挲青柳大郎冷墨般的青丝长发,心内爽的笑出声。但他嘴里依然一本正经。 大郎啊,你得想想办法啊!不然难道咱们要死在这个小世界,做对亡命鸳鸯? 鸳鸯鸟有什么好! 青柳大郎浑然不觉已经被吃够了豆腐,径自沿着苏十三扔给他的套圈深沉思考。片刻后,皱眉不悦道:吾不是鸟!吾便是死在此处,也是 他原本想说,就算死了,吾那也是一条真龙!但想到自从海上小世界倒霉后,他叫龙傲天的魔气沾了身子,再也变不得真龙,因此便闷闷地将这句话咽下去了,心里头更加丧。一丧,就不想挨着他的宝贝儿。 青柳大郎往后退了退,然后又一声不吭的蹲在角落里,试图将自己缩成一朵沉默的黑蘑菇。 哐当! 飞船在星云中遭遇乱流,发生剧烈颠簸。苏十三脚下动了动,歪歪斜斜,险些滑了一跤。他抬眼望过去,青柳大郎蹲在角落里倒是稳若磐石。 苏十三耸肩,先走到驾驶舱把住操纵杆稳定飞船,声音从面罩后传出来。 大郎,不管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对眼下自己变成一个Omega又有多么不乐意咱先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抛抛!你能不能先帮我看一下地图? 前世今生,苏十三看地图的本领都不咋样。在认路这件事情上,还是这条黑龙靠谱些! 青柳大郎起先没动,直到苏十三又喊一遍,才老大不情愿地走过来。过来也是闷在角落里,然后苏十三问什么,他便答什么,整个人像是蔫的提不起精神气。 苏十三先是按照航线飞到帝国方向,随后突然皱眉对青柳大郎道:回去我恐怕要被抓!大郎,眼下咱们要怎么做? 不知道。 我怎么听着,这件事情是有组织在背后策划!他们既然想通过虫洞钻去灭天界,那恐怕灭天只是他们想拿下的第一个堡垒若是将此处虫洞毁去,那就不止能保住灭天界。嗯,但是 苏十三说说停停,断断续续的。又想了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振奋道:要不咱们追去那个博士所在的地方!彻底把那个神秘组织捣毁,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 谁知道那个博士在何处! 的确不知道,但不是虫族认识他吗?咱先去虫族巢穴! 说到这儿苏十三又隐约有些后悔。 刚才该留下那位少主,至少能从他身上知道虫族巢穴的位置。 我知道。 你知道? 青柳大郎见苏十三望来,立刻又闷声不响。脑海中回想起先前降临在这个小世界,被虫族当做一个俘虏的可耻事迹! 在巢穴中,其他Omega都被收拾干净,漂漂亮亮地上了高台,被虫族高级将领们唱价买走。只有他孤零零,像垃圾一样倒地不起。 然后来了个虫族的黑衣人,那家伙一不小心揍了他一拳,然后他更是昏睡了三个月! 足足三个月,白白错过了与宝贝儿提前相逢的机会! 这些可耻的际遇,青柳大郎一个字都不想让苏十三知道!所以他更加闷声闷气地道:我便是在虫族巢穴醒来的。 那好啊!苏十三摩拳擦掌,双眼放光。那咱们现在就去! 去往虫族巢穴的航线该是这个! 青柳大郎闷闷的,在地图上指出一个红点。 因为这艘战船是虫族少主的,所以虫族巢穴的位置标注的格外醒目。只要下达命令,飞船记忆功能便会自动搜索航线。苏十三按下自动驾驶后,轻快地跳下来,强行拉住青柳大郎的手,笑嘻嘻的,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变成Omega也蛮好的嘛!不就是矮了点! 苏十三高高兴兴地比量了一下两人身高差,然后又更加亢奋地道:何况我还是只Alpha呢,AO绝配! 青柳大郎将手指从他手上挣脱出来,一声不吭,将脸转过去面向舱壁。 苏十三手搭在青柳大郎肩头,非得将他脸转过来。 呐!大郎,你看我一眼嘛! 不看! 哟! 苏十三怪叫一声,忍不住想起在海上小世界时,彼时两人都是少年郎,也曾窝在店铺后头的账房,借着下午三四点钟昏昏的光线,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那时青柳大郎从不曾与他闹脾气,反倒是苏十三闹别扭的时候多。 变成Omega就这么不待见我?苏十三说着突然猛地凑到青柳大郎耳边,恶劣地吹了口热气,又压低嗓音道:还是说,你就这么介意谁在上面? 分卷(84) 青柳大郎蹭一下脸红了。原本冷白如玉的脸,现在红的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脖子上青筋一根根地跳。 不知是被这句话刺激了,还是苏十三身上散发出的过于强烈的Alpha气息引发了他这具身体的不适,青柳大郎只觉得后颈那片火辣辣的,像是有火星子燎过一样。 青柳大郎下意识想抬手去抚摸后颈,但是脑袋昏沉,动作也滞后半拍。那处已经叫另外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 苏十三手按在那里,诧异至极。大郎,你身上居然也有香气! 唔?什么? 青柳大郎在昏沉中依稀又听见苏十三的声音传过来,时而清晰字字珠玑,时而模糊到拉成一条条纤薄的云线。 哎呀坏了!大郎,你好像发.情了! 发.情?我不是一直在对着宝贝儿你发.情嘛!都憋了一千年了! 青柳大郎心里是这样想的,从嘴巴里冒出来的却是极其诡异的一声嘤! 又绵软,又躁动。 苏十三脑海内的火树银花砰砰砰全数绽放,子弹上膛。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已经落下去了。 第129章 星际10 青柳大郎不比那个罗迦少将! 同样都是散发出信息素甜香的Omega,但是苏十三对罗迦少将没情!罗迦少将对他来讲,就是这个小世界分派给他的一个npc。可青柳大郎不同啊! 虽然苏十三十分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对大郎有情。眼下一个他的心动对象身上散发出了信息素强烈刺.激,苏十三瞬间就崩了。 一连串狂风骤雨般的热吻过后,苏十三压着人,在舱壁翻滚不休。 青柳大郎刚开始明显是错愕,再然后就被压制住了。他内心挣扎的不是很强烈,只是脑袋昏沉的厉害。 两人气喘吁吁,于热吻中相互凝望。苏十三海蓝色的眼睛里情.潮翻涌,发丝叫汗水淋湿后,又再次变成了墨蓝色。 两个人,四只眼睛,痴痴的。都在对方瞳孔内见到自己的模样。然后热吻一个接一个,几乎在瞬息间苏十三就抛弃了最后的理智,完全控制住青柳大郎眼下这具身体。 十三 青柳大郎总隐约觉得这事儿不对。但他挣扎不了,好像空有万千戾气,在这人的热吻下都尽数缴械投降了。 十三! 苏十三热烈地回应他,然后又再次叫他。大郎!大郎同志! 大郎,不是真名。 青柳大郎也不知为何,此刻难得为自己辩解起来。脑海有一瞬清明。 宝贝儿,我的真名只有在 他想说,在带你回龙墟举行祭礼后,我才会正式受封。受封后,会有帝号。 有了帝位至尊,有了正式名号,那时咱们才是天长地久。 可是这些话语太长,并不适合他眼下昏沉的思绪与绵软的手脚。青柳大郎挣扎几次,也没能将这些原委说给苏十三听。 两人几乎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青柳大郎似乎都要放弃挣扎了,苏十三却猛然强行停下。停的动作过于激烈,苏十三蹬蹬蹬向后退了十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你怎么了? 青柳大郎睁开朦胧的眼望过去。 你、你别过来! 苏十三慌张地拿手指住他,然后闭上眼睛艰难地道,你若过来,我真控制不了自己! 为什么要控制? 青柳大郎抿唇,心里居然觉得十分委屈。然后他就听见苏十三对他道我、我没经验!怕会弄伤你。 啊? 算了,这事儿还是你来吧! 可是我 青柳大郎颤微微地张开嘴。他身上也出了许多汗。汗腺内都渗透出信息素甜香,一缕缕的,馥郁如龙涎香。 青柳大郎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将这一句话说的如此屈辱而又不甘。 宝贝儿,我我是个Omega! 啊!Omega! 苏十三艰难地喘气,咽下口唾沫,挣扎的眸底现了血色。那,你愿意让我? 两人视线再次相逢。这次青柳大郎避无可避,在炽热到一燃即爆的AO信息素交织中,青柳大郎鸦羽般的睫毛抖了下。 然后,点了点头。 第130章 星际11 苏十三一把扣住昏沉中的青柳大郎,在两人激烈相撞中他猛然一口咬穿青柳大郎后颈的信息腺体。 这甜蜜的、该死的、Omega信息素散发的地方! 然后,就像是沉埋渊底几千年的龙涎香,在血河中终于喷发出来,溅落苏十三一头一脸。从识海深处,万千火树银花猛然间得到了渴望多年的营养,一瞬间,扑哧扑哧破土而出。万千花火悬浮于空中千年,将将不肯死去。 守护着他修仙者本灵的火树银花,终于在此时此刻获得了他们的归宿。 苏十三欣喜若狂,在极乐中又像是沉鱼。鱼游于汪洋恣肆的深海,昂然跃出水面。波纹涟漪,惊动了漫天纤云。 白云深深下,那条苍龙转头目视他。双眼大如房舍,眸底却镌刻着历经无数个荒漠世界都没能被洗劫掉的温柔意。 苍龙冲他游过来,以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随后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苏十三眼泪坠下来,砸在青柳大郎的手背。 因为腺体被刺穿,青柳大郎也与同一时间到达了极高处,与苏十三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翻滚不休。 从苏十三口中汩汩流出玄色龙血,渗透于唾液中,涓滴汇入青柳大郎体内。那是于大唐平行小世界时,青柳大郎为了救他,剜出的心头血。 血混杂着馥郁沉香,在双方纠缠翻滚时同时融合了两个人的灵力。飞船内隐隐绰绰现出一条青龙身形,身形蜿蜒盘旋于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周身。 既然你生而为龙,苏十三抱住青柳大郎,带笑喘道:大郎!那么,你就该是自由自在的!我愿意以所有的一切,赐予你自由与极乐! 青柳大郎瞳色一瞬间从黑色翻作暗沉金芒,如同漆黑不见底的暗夜被强光照亮。如墨长发中星星点点地泛起涟漪,渐渐地,逐一地每根发丝都变成亚麻青。长发飞流直下三千尺,眉眼中藏着来自古老龙墟王族的神光。 宝贝儿,吾 嘘! 苏十三抬指按住他的唇,含笑道:你看! 苏十三翘起左手无名指,指上那枚黄豆大小的契约印记赫然再次出现。沿着边线一缕缕,刻镂分明。 我的灵气恢复了。你的呢? 也也有点。 青柳大郎张口喘气。磅礴灵气冲入四肢百骸,每寸筋脉都在灌注神力。这不是他携苏十三离开时的法力,这是他身上真正的力量,来自于一条龙的原生之力! 千年前他闯入逍遥山,掳走苏十三藏灵的剑,随后被灭天界自身法则封印。逍遥后山血渊困了他五百年,再次出来后,他就变成了一条布满封印的黑龙。 他一直也没机会告诉苏十三,他须不是黑龙!他是一条真正的青龙!他有来自龙墟王族最纯正的血,他是位能够获封尊神位的一方世界帝尊! 苏十三什么都不知道。 苏十三一直都当他是个倒霉蛋,是被逍遥山仇视的魔头,是大唐时窝窝囊囊盘在他指尖手腕的黑蛇,是海上小世界骑马打仗衣服整天充满硝烟味的土匪苏十三一直都不知道,他是可以带他同归神位的帝尊。 青柳大郎眸光中海啸毕集,只需要轻轻丢入一颗小石子,就能破云而出。 可是苏十三带笑吻了他。热吻一个接一个,始终不肯做到最后。 大郎,你现在的样子真帅! 青柳大郎闭上眼,温顺地以这具Omega身躯,任凭苏十三像个躁动的青春期男孩儿一般爬满他全身。苏十三拥抱虚影中的青龙。每触一次,青柳大郎就会浑身战栗。 那虚影中的青龙,是他的灵。 他的身,与他的灵,都在被宝贝儿热烈亲吻。 **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飞船轰隆隆地发出巨响,终于缓缓停下。 虫族巢穴到了。 青柳大郎轻轻挣开苏十三怀抱,抿了抿唇,示意他看外面。 大郎! 苏十三回神,仔细地替青柳大郎整理好衣服,然后将军服外套脱下罩在他身上,扬起右手发誓。 咱轰轰烈烈干完这票大的!然后咱们就回逍遥山! 好! 青柳大郎收住元灵。青龙虚影一寸寸湮灭。这动作耗尽了他大半气力,他缓了缓,以手扶着墙壁站稳了,然后又谨慎地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是十三,你刚才并没有 啊,这种事儿!还是留着以后咱俩婚后吧! 苏十三吻了他一口。墨蓝发丝贴在耳后,眼角仍残留湿意。大郎,你找了我千年,我愿意让你做上头那个! 可是 就这样说定了!乖! 苏十三低头凑下来,以吻封缄。 吧唧一声! 然后苏十三重新合上防护面具,走到驾驶舱。从视镜望出去,虫族巢穴前壁垒森严,像是盘旋在黑暗中的一颗从头发丝武装到牙齿的坚硬黑球。 这就是他们虫族的巢穴了,荒星X41。 青柳大郎闭了闭眼。接下来怎么做? 先去谈判,苏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海蓝色眸光嗖地飞过一道寒芒。谈不拢,再打!一直打到他们服为止! 好! 对于宝贝儿的决定,青柳大郎向来都是言听计从。 苏十三单手搭在青柳大郎肩头,最后一次整理好武器,然后双双出了飞船。 大概因为上次青柳大郎从虫族巢穴中逃出,此刻荒星X41遍布哨兵。远远见到飞船停下,走出舱门的却不是虫族少主,立刻武器上膛。 苏十三和青柳大郎刚相携走出,军靴踩在地面上,一瞬间就有无数瞄准线与光点打在他们全身上下,密密麻麻。 苏十三漫不经心地挥手笑了一声,道,我是博士请来的贵客! 他只亮了博士的身份,只字不提少主。这是因为在他们探路时,虫族少主已经被丢去茫茫太空,早就死的渣都不剩了。 博士两个字落地,瞬间满场死寂。 苏十三唇边挂着一抹轻笑,耐心地等。青柳大郎全程低垂着头,长发挡住大半面容,不声不响地依在苏十三身边。 过了片刻,果然瞄准线与密密麻麻的武器阴影都不见了。随后闭合在荒星入口的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身高马大的黑衣男人,半边脸微肿,嘴角淤青。 那黑衣男人看了一眼苏十三,皱眉道:雷霆? 是我!苏十三笑,然后手搭在青柳大郎肩头,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我悔婚了,不想娶帝国元帅之子罗迦。这个,才是我要娶的Omega! 黑衣男人倒吸一口冷气,嘴角狂抽。他先前被青柳大郎揍翻过,刚才一眼就认出这位!这个可是史上绝无前例的最丑的Omega!不知道雷霆的脑袋进了多少吨水,才能将这样丑的Omega抱在怀里,反倒弃联邦第一美人罗迦于不顾! 不过这是雷霆的私事。 黑衣男人显然更关心另外一个名字。你是博士的人? 啊,苏十三漫不经心地笑笑,褪下白手套,道,咱们大家不都是博士的人吗? 黑衣男人立刻正色道:博士向来只与少主和首领单线联系。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猛然察觉自己说多了,皱眉沉思了片刻,然后对苏十三他们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带你去见首领! 好! ** 三个人脚步声错落。去往虫族首领大殿的路上,他们见到了坑洼的黑洞,也经过了冒出嗤嗤白烟的灰潭。 苏十三皱眉。在虫族所居住的地方,生存条件也未免太恶劣了!所以这些家伙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到了。 黑衣男人停下来,转身对苏十三严肃地说道:请报出博士赐予您的代号! 888! 苏十三眼皮都不眨,快速报出三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黑衣男人愣住。博士的编码都这么长了嘛? 我跳号的!苏十三笑的贱兮兮。有的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机密!懂不? 黑衣男人额头青筋狂跳。但是他一个屁都没敢放。在按下大殿通讯设置的时候,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报告道:首领,这位代号888的客人,想与您谈谈。 大殿光门一瞬间无声无息开启,从里头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暗羽,自己去刑罚室领取十次电击! 首、首领? 他们两个是坐着谁的飞行器来到我荒星X41的?你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敢将人领到我这里?少主呢?你有没有派人去飞船上寻找少主的踪迹?!针对黑衣男人暗羽的不服,虫族首领报以更加严厉的质问与碾压。下去! 是! 黑衣男人暗羽低下头,单膝跪地。再站起来的时候,头也不回地仓惶地从苏十三他们身边经过。 ** 888?虫族首领转向苏十三开始问话。 嗯。 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虫洞!苏十三漫不经心地呲牙笑。以及,与一个名叫灭天小世界的任务。 虫族首领冷笑。知道这些,除了证明你是博士的人,也有可能你根本就是组织要猎杀的对象! 苏十三耸肩。爱信不信! 这次,虫族首领沉默的时间格外长,像是有什么极难抉择的事情。 青柳大郎快速睃了苏十三一眼,意思是问要不要动手?苏十三无声地摇了摇头,白手套搭在青柳大郎肩头,贴近他面颊,唇瓣微张。 乍一看,他俩像是在调.情。 但是青柳大郎却在苏十三贴过来的时候,清晰听懂了苏十三的蛇语。我们会赢! 宝贝儿说能赢,那就一定能赢。 青柳大郎继续低下头,借两侧披散的墨发遮挡他如今一双暗金色的眼眸。 那头虫族首领也终于想明白了。声音再次从通讯器传来的时候,那股盛气凌人的味道明显弱了许多。 分卷(85) 请问,我虫族的少主、我的儿子在哪里? 啊,这个事儿,苏十三呲牙轻笑,满嘴跑火车。这不正准备当面跟您聊嘛! 是嘛?虫族首领冷笑。带着帝国一百二十枚微型粒子炮与我聊? 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打算拿着这些武器,在博士面前杀了我? 苏十三愣住。博士在您这儿? 我以为你知道!虫族首领默了默,锐利质问声终于渐止。再次开口时,语调莫名带了丝恳求。我儿子做了傻事,可是他并不知道博士真正的计划!他只是个最外围的执行者! 伴随这声包含巨量信息的恳求落地,大殿前突然多了道全息投影。一个身形极高大的银发鹰眸中年男人出现在苏十三他们面前。 博士很生气!他坚持我儿子做错的事情不可原谅!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雷霆,或者我该叫你888?你实话告诉我,我儿子,他、他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杀了? 第131章 星际12 虫族首领的求助并没能完整地诉说完毕,从敞开的殿门内就走出一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那年轻男人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内,只是抬头看了虫族首领一眼,那样高大威猛的银发鹰眸男子立刻浑身簌簌发抖。 虫族首领将手指垂下,指尖剧烈颤抖。然后从苏十三的角度,就看见了虫族首领坠在地上的眼泪。 是的,他已经死了。年轻男人冷淡地道。 出来的这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想必就是众人口中可望不可及的博士了! 苏十三打叠精神,一双海蓝色眼眸微眯,然后他听见博士对虫族首领不耐烦地道:他不仅做错了事情,更低估了对手。已经死在距X41荒星1200万光年外的星系。碎的渣都不剩。 如果不加最后一句,原本只是毫无感情的陈述,但是加上最后碎的渣都不剩,苏十三莫名觉得很可笑。然后他也当真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博士顺着笑声望过来,依然双手插在口袋内,冷冷淡淡地上下睃了苏十三一眼。你就是从灭天界来的那个,剑修? 博士在提到剑修时发音格外古怪。 在这个小世界,修仙世界只是一个古老的上古世纪传说,就连修仙这样的词汇本身也极少有人用到。除非翻阅上古世纪记录的典籍,否则无人知晓。 苏十三很诧异,自己居然能听懂博士所说的话。因为明显博士在提到剑修时,虫族首领的神色茫然了一瞬。 可见这是个生僻词。 虫族首领鹰眸内仍残留泪痕,但是他已经迅速收拾好情绪,肃立在一旁。回身用暗哑的嗓音喊了声:博士! 博士却连正眼都懒得施舍给虫族首领。就像是舍弃一枚废棋一样,他径直目不斜视地走到苏十三面前。 苏十三眼下身为帝国最强壮的Alpha,身高比博士高了约有半个头,但是两人的身高差一点都没有给这位博士带来压力。 博士站在那里,就有无形的压迫气场散布出来。仿佛连同他脚下踩过的地面都有辐射物质散发般,周围一切静寂,风声凝滞,就连头顶天空也于一瞬间变成了荒漠的星云。 苏十三心内正在仔细掂量这人分量,就见博士撇了下嘴角,冷淡地对他说道:抗压能力不错!其他的,博士说着嫌弃的用手指了指一旁战栗不已的虫族首领。就像他这样! 苏十三顺着博士那根毫无血色的手指望过去,虫族首领已经战栗到无法支撑自身重量,双膝发软,随时随地都会倒卧地面。 接近我,会很痛苦。博士依然用那冷淡的声音,冰冷地说道:所以大多数时候,各界只能见到我的全息投影。 哟!这不就是咱修仙界传说中的杀人于无形的剑气吗?苏十三饶有兴致地也上下打量了一眼博士。 两人视线并不交锋,但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审视的目光。 博士又撇了撇嘴角。看来典籍中所记载不错,在那个遥远的名叫灭天的小世界,有一枚至宝灵珠。可开启空间,是通往多元宇宙的钥匙,也是对虫洞最好的感应器。 苏十三皱眉。这句话他没太听懂。 博士终于施舍般的将眼神朝他投过来,又撇了撇嘴角,略有些可怜他的意味。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苏十三心口一窒,面上却笑如春风拂面。我倒不知道,原来咱到了这个星际文明,还需要打禅语机锋! 并不是机锋,博士这次终于眉头动了动,将手放回口袋内,冷淡地道,你现在的四肢头颅都是幻相。 小爷我怎么就是个幻相?! 你的真身,典籍中应当是用这样的词汇,博士顿了顿。真身是一枚灵珠。 在上古修仙世界叫做灵珠,其实在我们科学词汇里,就是能量源。因为你的能量体极强,能够连接时空,所以可以作为对时空虫洞的感应器。 这话说的!好像他苏十三是个冰冷的死物! 苏十三立刻眉头倒竖。 可惜博士却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冷冷淡淡地道:灭天界,只是组织尝试的一个平行时空。组织第一次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尝试连接外围。灭天界,虽然是修仙世界,但是文明程度与此方极度接近。你们所称的灵气,在我们这里叫做能量。组织需要这样的能量充足的高级文明世界。 博士说着再次顿住,终于认真地看向苏十三。尤其是,你身上的能量体波动与组织所寻找的对接能量源高频相似。 苏十三冷笑。 但是你的存在,对组织来说却是个障碍。你屏蔽了所有试图探向灭天界的信号器。你存在一天,灭天界便无法与此处连接。 博士皱眉,像是在和苏十三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般,板着脸冷冰冰地对苏十三道:所以最初组织的计划是彻底摧毁你!1000年前,我们曾经成功过一次。但是千年后你的能量体居然再次被激活,并且流入各个平行世界。我们无法追踪到你在别处的痕迹,只能派出系统辅助宿主四处寻找。终于有一个宿主在灭天界成功登录。 为何你们,啊,苏十三顿了顿,调整措辞。为什么你们的组织不能去往灭天界,但是有系统辅助的宿主却可以? 这是另一个问题。博士认真地道:让宿主去往灭天界,只需要将他作为一粒能量体潜入。如此微小的能量活动,通常不会被小世界察觉到。然后他会在这个小世界内逐步成长,直到吞噬这方小世界最大的能量源后,便可成功替我们打开时空通道。然而,事情却在中途出了岔子。 博士又一次撇嘴。因为你的能量复苏,那个被派往灭天的宿主意外受到干扰。不得已,组织只得多次指令系统数据体辅助该名宿主,并与你身边的所有能量共同对抗。在海上小世界,宿主的本源力量不幸被你消灭 博士一口气说到这里,难得的脸上有了些属于人类情绪的东西。他居然叹了口气,缓缓道:计划正式失败!然后你居然寻着宿主与系统004残存的能量体波动,自发寻到了这里。这是个意外!但是004这个愚蠢的家伙,不仅没能消灭你,反倒将事情越变越糟! 004又是谁? 博士撩起眼皮,嘴角似笑非笑。啊,通常你们叫他作,帝国少将罗迦。 罗迦居然是个系统?!怪不得看起来冰疙瘩一样。这个星际文明居然能将数据体幻成人形?! 苏十三心头巨震,但是面上却看不出来。他心里越慌,脸上笑得越欢。 他呲牙咧嘴地笑道:这么说,我算是通关了?你就是这个游戏中,最终的大boss? 不是,博士沉思,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些异世界词汇。几分钟后,他终于理解了苏十三的意思,再次撇嘴冷淡地道,我并不是什么boss!组织所研究的计划,说穿了对这个多元宇宙都是有意义的。 博士说着转头往殿内走,边走边头也不回的淡淡地道,你和这位青龙神君一道进来吧! 苏十三下意识转头张望那个从头到尾听完了全程却只字不发的虫族首领。 他已经死了。 博士背后好像长了双眼睛般,冷淡地道:你既然能够走到我面前,那么,这颗星球的存在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靠! 苏十三震惊地抬头。 果然不是幻觉!头顶大片荒漠,天空崩塌,只有青柳大郎不声不响地一直陪伴着他。再往后看去,嗤嗤冒着白烟的灰潭现出了本来面目。 这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星。处处冒出燃烧后的余烬,头顶暗沉,四下里荒漠无人迹。唯一的光源,是来自殿内。 这不是虫族的巢穴!青柳大郎倏然抬头,亚麻青色长发下暗金色瞳仁倒竖成细线。他一把将苏十三拉住,低声道:这是一艘飞船。真正的宇宙飞船! 脚底下突然间燃起无数盏冰凉凉的灯火。看起来很明亮,却令人从内到外遍布寒意。 在博士将一切都摊牌后,这个小世界终于展露出了本原。没有虫族,没有荒星上的巢穴。消失于地面上的虫族首领连尸体都没。 前方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宇宙飞船,盘旋如螺壳。层叠如同望不到顶端的庞然大物,脚下地面每盏灯都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启动灯。螺旋往复的嗡嗡声如同探入颅腔内的尖刺,勾的苏十三双眼赤红。 啊! 苏十三抱住脑袋,痛苦地哀嚎不止。刚才博士所散布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来自颅腔内震颤的余波,一缕缕,在缓慢地绽开。 宝贝儿! 青柳大郎慌忙搂住他。他搂的越紧,苏十三翻滚的越剧烈。到最后不得不四肢缠绕,从灵到识海都与苏十三同步。 高频振动从苏十三身上,尽数连接至青柳大郎全身。 毫无预兆地,博士放下一道光束,将苏十三与青柳大郎笼罩在光束内。博士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 这个世界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一切都是虚假的。就连这些上载的脑电波们,也都分辨不出来。 你们既然能够识别,那么,你们也一定能够承载真正的数据对接。 第132章 星际13 博士口中所说的数据对接是什么,苏十三完全不想知道!他现在只觉得脑袋疼,锐疼! 无数幽蓝色的数据体链接成串,从他眼前漂浮。一串串,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更多像是前世21世纪中旬所使用的代码语言,但显然眼下缠住他不放的,显然是高级化许多的代码。 苏十三不知道这些数据从哪里来,他只能看见自己被捆绑,被束缚。一条条数据串像是幽蓝色的锁链,而他就处于这锁链的中央。锁链穿身而过,一条条锥心刺骨。然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更多数据疯狂朝他体内涌入,逼的他双眼赤红。 苏十三猛然扬头大叫了一声,然后奋力挣扎。在血一般的瞳仁内,有猛烈的强光迸发。 这光芒如此强烈!笼罩了苏十三,随后从他体内漫溢而出,覆盖至紧紧抱住他的青柳大郎。 这光芒甚至盖过了博士所操纵的宇宙飞船! 咦? 飞船驾驶舱内博士发出一声惊叹,随后抬起头,停下脚步,对身旁几个同样穿白大褂的下手说道:先仔细观察一下,可能他并不是想将我们引去灭天界,而是一个更古老的文明。当然,很可能也是一个更高级的所在! 不幸的是,自打遇见苏十三,博士的计划总是被屡次打破。 在机器暂缓数据对接后,苏十三察觉到这数据涌入的冲击与疼痛感稍缓,本能地抱住青柳大郎,纵身一跃。往那无穷无尽的数据海洋深处游过去。他像是一条鱼,又像是一个隐在最暗处的光点。因为他的光芒,衬托的一切都极黯淡。 不好!博士,目标像是要逃! 快追上去! 博士难得的焦躁起来。他今天一连两次流露出属于人类的情绪,而这情绪不巧就成了他唯一的破绽。 就在博士焦躁的一瞬,苏十三已经趁乱逃跑。他带着青柳大郎,沿着本能循着旧时气息,穿越无边无际的数据海洋,在锁链状的数据条中读取到他所亲近的地方。 往那里游过去!如果要对接时空,那他也只愿回到逍遥山剑阁! 苏十三拼尽了所有的气力,脑海中一颦一笑都是昔日在剑阁生活的点点滴滴。十年,每一次晨起花开,每一次灯下阅经那是他鲜活的十年! 苏十三抱住怀里的青柳大郎,青柳大郎暗金色瞳仁内映出此刻幽蓝色的苏十三。青柳大郎的双唇微分,似乎在喃喃地不断呼唤他的名字。苏十三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字。几个小世界游荡下来,他有了太多的名字,但是每一个,都不及当年在剑阁时师尊那一声带着点冷漠笑意的十三! 剑阁。逍遥山。他所要回去的地方。 苏十三眼睛里的火苗蹿出来,燃烧了周围不断上载的数据流,引动数据震荡。 然后,砰的一声! 整座逍遥山剧烈震颤。上空青碧色的灵气堆积成的云朵也大朵大朵的往下坠,惊鸟飞出丛林,地面上所有活物都忙着逃命。 苏十三抱着青柳大郎,毫无预兆地降临在灭天界。 ** 逍遥山。 发生了什么事? 灵拂子从打坐中惊醒,睁开一双清凌凌的眼。 坐在他下手处的是难得被他叫过来的灵七。魅妖灵七依然一身青衣,美得像是一缕随时都会消失在世间的烟。 灵七懒懒散散地站起身,道:师尊,如果典籍记载的不错,上一次咱逍遥山出现这么大动静,还是因为小师弟吧? 灵拂子皱眉,也果断起身。 师徒二人匆匆走出精舍。外头正在巡逻的灵大也带着其余众师弟匆匆忙忙往发出巨响的地方迎去。 众人脚下踩着飞剑,御风奔赴逍遥山上空。在云头深深处,有两个极明亮的光点拥抱着滚落下来。 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众师兄拼命合成剑阵,也只能将这冲速稍缓了缓。下一刻,灵拂子广袖飘摇,从袖中飞出一件法宝。那法宝凭空幻化出一辆巨大的笼罩半个逍遥山的云车。 云车中间设有无数层柔软避障,就像是层叠的上千张弹力网。苏十三与青柳大郎拥抱着坠下时,终于在这千层弹力网中得到了缓解。两人一层层往下坠,又在每次下坠的过程中被高高抛起。一次接一次,如此循环往复了千百回。 苏十三恶心到要吐,耳边轰隆隆鸣响。恍惚中他像是听见了师尊与众师兄的声音。咦,怕不又是一个幻觉! 分卷(86) 苏十三愤怒地抬头,恶狠狠瞪过去。他活了几辈子,第一次在人前真正现出怒容。 发怒的苏十三光芒越发强盛,刺的逍遥山众人睁不开眼。云层狴犴,周围草木一瞬间都像是蒙在了阴云中。明明是夏暑季节,草木繁生,逍遥山剑阁的人站在这儿,却分明觉得寸草不生,一切都荒芜了。 ** 而在另一头,飞船内同样人仰马翻。 不好了,博士!引爆的冲击力太过强劲,原帝国版图上的的那个虫洞正在消失! 不好博士!时空力场发生扭曲,我们很可能会进入一个全新的从未被探索过的领域! 博士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散发出强烈到不容忽视的野望。去! 冷淡的一个字。飞船众人相顾茫然,面色都震惊不已。 可是博士,这个后果是无法估计的! 探索时空本就只有最有野心的人才能够得到真理。博士撇了撇唇角。而且现在我们已经退不回去了。 飞船已经进入时空隧道,从虫洞中挤出去大半,如果此刻强行退回,迎接他们的将是彻底灭亡。不光是这具肉身毁灭,连存在本源世界的母体也会同一时间死亡。 是彻底的、没有任何几率能够复苏、即便是以本源世界最最高明的手段也无法令他们的脑细胞所得到的信息再次完整还原的死亡。 不惜一切代价,追!博士冷淡地将手放入白大褂口袋内,眉目动了动。 博士,如果 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没有如果。 博士抬起头,冷冷淡淡地又说道:自从200年前,我们将身体冷冻保存,只留下脑电波上载并去往各个小世界开拓多元宇宙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博士说着唇角勾起,居然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容。面罩在眼角泛起冷光,似寒星,又似乎是比星辰存在感更强烈的野望。 这是第三次,他露出属于人类本身的情绪。 最后博士唇角含着那一抹奇异的笑意,对飞船上众人说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活着在本源世界醒来。因为我们所去的是多元宇宙,各个时空的流速明显不同,甚至有的世界是要降维折叠后才能曲折进入。 顿了顿,又撇了撇嘴角,双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各位同仁,在追求真理的路上,从来都没有退路! 是! 博士的话依然冷淡,但是这次飞船上众人居然从中听出了罕见的悲壮。这悲壮因有着目标而变得璀璨,光芒大盛。 飞船义无反顾地穿过已经挤压变形的虫洞,完全不再顾忌,这一次进入的究竟是灭天界还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轰隆隆机器启动声,隐没于无边无际的浩瀚宇宙当中。 ** 十三! 灵拂子清越的声音,透过云雾一层层迢递传来。 苏十三渐渐清醒过来,恢复了些许神志。被他搂住的青柳大郎此时仰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吟啸。龙吟招来了灵气,天空青碧色的云团重新凝聚,逍遥山师徒十三人顿时感到压力减轻。 众人踩在飞剑上,均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早已汗湿重衣。作为修仙者,他们已经有上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曾出过汗了。就连灵拂子,此刻贴身里衣也是湿的。 灵拂子皱眉不悦,正了正脸色,转而大声斥责道:十三,你回逍遥山便是了,为何每次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是师尊!师尊又在骂他了! 苏十三顿时将怒容隐去,嘴角咧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师父! 他慌张地顺着声音来源扑过来。因为太过渴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为真。苏十三跑的飞快。几乎一眨眼,就已经冲到了灵拂子面前。 因为苏十三原本此刻应该在法宝当中,所以灵拂子并没料到他居然能够突破层叠壁障,径直扑到面前。这一下,叫苏十三迎面扑了个正着! 苏十三如今身高马大,双手伸过来,直接卡住了灵拂子的脖子。 咳咳!灵拂子又惊又怒,呛咳连声。 苏十三压根没听见!他太高兴了!隔了几个小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隔了几辈子那么久远。 苏十三将人扑倒,然后哈哈大笑。 可怜素来目下无尘看什么都是居高临下的灵拂子,在毫无准备之下,居然叫苏十三扑了个人仰马翻,惯常抱在怀里的拂尘落在草丛中。扑通一声,灵拂子仰面朝下,发髻微散,看起来极其狼狈。 胡闹! 灵拂子怒发冲冠,想要推开苏十三。这一推,却没推动。苏十三力气大到惊人。 师父!师父我果然回来了!这里果然是逍遥山! 苏十三抱着他,笑的极度癫狂,扬起脖子哈哈哈发出猖狂笑声。 灵拂子起先觉得莫名,随后在苏十三的夸张大笑声中渐渐沉默下来。 直到笑声回荡于逍遥山很久很久之后,灵拂子才眼皮微垂,淡淡地道:是啊,如今已过去千年了。 什么?! 苏十三大惊。 两人眼下凑得太近,他这一声惊呼,热气喷洒在灵拂子面上。灵拂子不适地掉开头,随后又尴尬的咳嗽两声。十三,你先放为师起来! 哦! 苏十三后知后觉的发现此刻灵拂子叫他扑的衣衫散乱,向来如玉般的面皮上竟然微微的泛起了抹嫣红。 此中细处良多,须坐下来慢慢地同你说。十三,你先放为师起来! 灵拂子说着又呛咳两声,脸红的越发明显。 哦! 苏十三又后知后觉的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抬起头,见众师兄正惊诧地围着他拼命憋住笑。 飞剑上十二位师兄皆是如玉少年郎,人人都是昔日离开时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在这灭天界已过去了千年。 青柳大郎已经换成真龙身,此刻盘旋在众人身侧,一双龙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苏十三以及被苏十三以一种极暧昧姿势扑倒的灵拂子。 苏十三终于尴尬。他看了眼被他压在身下挣扎的灵拂子,忙不迭松开手。他今天心情大起大落,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最后只得四肢着地的爬起来。 灵拂子也随之站起,整理衣衫,随后又微微地咳嗽两声,眼光四处下寻。 师尊可是在找拂尘? 灵二笑嘻嘻地迎上来,从草丛中捡起灵拂子常年抱在怀中的拂尘。师尊,在这里! 以前从来都是阴沉着脸不苟言笑的灵二,眼下居然脸上像是镀了一层光。在将拂尘递还给灵拂子的时候,嘴角上扬,居然笑了笑。 二师兄笑起来,居然难得的好看! 苏十三看的有些发怔。所以在他和青柳大郎离开后,这一千年逍遥山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灭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3章 星际14 一盏茶后,众师兄簇拥着苏十三悠悠地往他第一次来到逍遥山时那座大殿走去。沿途经过的地方,遇见了无数剑阁门下弟子。这些弟子们都有着新鲜的陌生面孔,穿着白色交字领长袍,腰带或青或绿,璎珞缀着刻录姓名的腰牌。见到他们一众人行来,纷纷行礼。 苏十三顿了顿,诧异挑眉。咱逍遥山,如今多了许多人。 可不是!灵大笑了笑。 这次回来,不光灵二会笑,居然连素来阴沉着脸的大块头师兄灵大也学会了笑! 苏十三觉得十分震惊,然后他就听到大师兄笑眯眯的对他道:如今就连你大师兄我,门下也有弟子上千人。 这么多! 不止。灵二照例给灵大捧了个哏儿。你二师兄我,因为教习的是秘术巫陀,门下弟子遍布四海,从帝王将相至贵族门下清客,约有七八千号人。只是留在逍遥山的不多,约只有百余人,这些都是我的入室弟子,暂时不须下山去红尘历练。 哟嗬!听起来,如今逍遥山终于像是个修仙的地方了! 自打第一次穿来,苏十三一直觉得逍遥山剑阁不像个修仙界,倒像个拾破烂的。 那时候,掌门师尊灵拂子每年下山捡一个徒弟。算上他,也就十三个弟子。那时候的逍遥山整天空荡荡,他们十三个人想在这座山里遍地打狼都可以。尤其是五师兄的小朱小白,活脱脱一对野鸟,漫山遍野乱飞。 没想到这一趟回来,他居然见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苏十三扭头回望,云雾掩映下人声喧闹,处处可见飞剑闪闪。一眼望过去,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 那如今,我不是也成了小师叔了?苏十三与有荣焉,在反应过来后,立刻龇牙咧嘴地笑开了花儿。 我等门下弟子们,也多已开馆授徒,甚至还有立了个小宗门的。大大小小共计七十三个小宗门,如今都依附于逍遥山。所以小师弟,你眼下不是小师叔,而是小师祖了! 灵玖腰间挂着一枚巨大的葫芦,永远像是喝到半醺,笑模笑样的接下这大段解说,最后又调侃道:倘若不是为了等你,咱师尊早就飞升上界了。 灵拂子走在最前头,此刻听到灵玖这句也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眉眼微动。十三,这千许年我逍遥山剑阁已经是天下万千剑修所归,是真正的第一大宗门了。 呵呵,真神奇!师尊、师兄,你们太牛逼了! 苏十三精神亢奋,然后朝天空招了招手。大郎,你听见没? 青柳大郎一直以真龙身盘旋在上空。许是长久没现过这青龙的样子,他此刻摇头摆尾玩的正欢畅,见苏十三朝他招手,忙将身形变小,从云层中快速俯冲下来。 倒是明尊灵拂子皱眉望向天空中冲下来的小黑点,将拂尘一掸。一别千年,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性子! 话里话外,都是对青柳大郎的嫌弃。 苏十三下意识替他家大郎同志辩解。与从前还是有些不同的!师尊你看! 他手指一伸,青柳大郎恰好冲过来,在云头里堪堪按住身形,探出前爪,轻柔地搂住苏十三手指。 一人一龙盘旋在一处。苏十三笑的脸上都带了些春光。看!如今大郎啊,他可是青龙了! 他本来就是条青龙。灵拂子顿了顿,又冷笑道:昔日他闯下大祸,遭受此方世界自身规则反噬,周身布满封印,这才看起来像是条黑龙。不过 灵拂子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尊? 灵拂子斜眼觑着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如此亲密的模样,心下叹了口气,神色淡淡地道:明尊既然恢复了真龙身,那么于此方世界,便再不能久留。怕是很快就不得不返回龙墟了吧? 是!青龙转头,口吐人言道:所以这趟既然与十三回来了,我就想顺便提个亲。 ** 剑阁师徒一十四人,此刻刚巧走到山门前。白玉山门旁,两柱华表高耸入云。与千年前相比,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这对华表,但是原先华表上缭绕的只是浅淡纤云,此刻却每朵灵云都凝结如山,如有实质。 苏十三抬脚上台阶的步子一歪,差点手脚并用地趴在他在台阶上。大郎 大郎同志也太直接了! 青龙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越发淡定地道:灵拂,千年前吾携十三离开此界时,你我曾有约定,倘若此间事了,你便允诺吾,吾随时可将宝贝儿带回龙墟。 灵拂子一口气噎住,暗中咬碎银牙。过了半晌,才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是有此一说。但是 灵拂子斜眼乜着青龙,居高临下的立在台阶上回身,广袖一拂,云锦纱衣外层层地散发出逼人的寒气。 灵十三的去处,吾如今须做不得主。 你什么意思?青龙急了,睁圆一对铜铃般的眼,暗金色瞳仁竖成两道细线。看那架势,恨不能扑过来把灵拂子撕成碎片。 十三啊,他的去留,如今须再问过那位的意思!灵拂子唇角含笑,玉白手指朝上,指向众人头顶白云深深处。 急?急才好!灵拂子笑意深沉。 他如今是你门下弟子,你怎地又做不得主了? 青龙这下彻底急眼了,慌慌张张地松开苏十三手指,龙爪一缩,凭空化成人形。依然是一袭艳丽如血的红袍,面上戴着半块白玉面具,急切地扬头冲灵拂子怒道:你这厮耍赖! 怎地是耍赖? 灵拂子见果然气到这条龙,顿时神清气爽,懒洋洋地抖着拂尘笑道:好叫你们知晓!如今这灭天界也换了个名,再不叫灭天了,叫做琳琅界。 青柳大郎皱眉,没弄明白。这个小世界改了个名字,跟他求娶苏十三有什么关系? 灵大闷头忍住笑,在后头补了一刀。再叫你们知晓!如今就连至尊神也换了。现在这位,可是高居于三十三天的凤帝。 哦,凤凰 青柳大郎眉头皱的打结。 同样是世间至尊,在人间被描摹成龙凤呈祥的一对儿,但是青柳大郎从来不觉得他与凤凰能有什么话说!况且自打出世以来,这三千多年,他就没见过一头真正的凤凰!不晓得这家伙脾气怎么样,好不好打交道? 前头那位至尊神怎样了? 苏十三诧异挑眉,关注点再次与青柳大郎背道而驰。 灵拂子倒是答了他。前头那位 薄唇微启,随后又归于黯然。 一众师兄都沉默下来。山间寂静到流云声都清晰可闻。分明有几千人,但是整个天地间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最后灵拂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前头那位至尊神,已经陨落了。 苏十三惊诧地摸了摸后脑勺。在原书《噬天》中那位旧至尊神也是陨落了,被龙傲天取而代之,但是他既然已经在海上小世界消灭了龙傲天的元身,又在博士那里确切知晓连同系统在内都不能够再对灭天界造成干扰,那么眼下这位新至尊神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那位牛逼哄哄弹指间就能将天地放回原位的旧至尊神,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陨落的?除了所谓的气运之子龙傲天,谁还能杀死他? 苏十三将他的疑惑问出来,灵拂子摇了摇头。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到殿内坐下,然后待为师细细的说与你听。 别介!青柳大郎怪叫一声,不满地打断道:灵拂,吾须是来提亲的!你作为逍遥山剑阁掌门人,须得兑诺! 一别千年,明尊你怎地还是如此无赖!灵拂子最不耐烦听见这厮说话,立刻长眉倒竖,叫的声音比青柳大郎还要高。都说了,此事须得向那位新的至尊神、凤帝他老人家禀报过后,才能定下来。 分卷(87) 关那头凤凰什么事! 青柳大郎压根不想与一个从未听闻过的新至尊神打交道!原来那位好歹他见过几面,彼此还能勉强算得上有一丢丢的交情。这头凤凰啊不知为何,青柳大郎想到新至尊神是只凤凰,心里头就发毛。 如果龙墟长老们所说的不错,凤凰与他龙族一般,都是真正能够封神的。那就完了!那头凤凰必然也是来自更遥远的世界,是古老神明,是从无尽混沌中孕育出来的。乖乖咙嘀咚!这家伙来头不小,后台也很硬,万一到时候不肯点头,或者直接推脱从不知晓此事那他岂不是白白接了这趟任务! 他带苏十三去往各个小世界抹杀龙傲天这项任务,是前头那位至尊神给他的。如今前头那位死了,凡间有句俗话说的是,人死如灯灭。神陨落了,也不过就是一捧星砂。 这头凤凰万一不认,那可如何是好! 青柳大郎心里乱七八糟,一堆圈圈叉叉,肚皮内不知道把灵拂子骂了多少回。他心里一急,嘴巴里就越发不饶人。不成!这事儿你现在就得给我说清楚!灵拂,你可别抵赖啊! 呸!分明是你这厮蛮不讲理! 灵拂子抬起头,手中拂尘怒指向青柳大郎,当场破口大骂。 这两位出身显贵的泱泱宗师,居然毫不顾及逍遥山众弟子们都在围观,当场吵了起来。 噼里啪啦。巴拉巴拉。 苏十三听的脑袋疼。他忙一个错步卡在灵拂子与青柳大郎中间,卖力地扯破喉咙高喊了一声:停!都停下!眼下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 灵拂子冲他怒目而视。 宝贝儿你到底帮谁? 青柳大郎一脸震惊加委屈加茫然。 苏十三清了清嗓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咳咳,你们要知道,这次我其实是逃回来的!屁股后头,可能还有追兵! 第134章 星际15 这话是如何说的? 一听到苏十三被人追杀,灵拂子立刻面容关切,果然不与青柳大郎的吵了。 苏十三见这招有效,果断地双臂一伸,一手挽住一个,笑得灿若春风。来!师尊,大郎,咱们先进去。进殿,咱坐下慢慢说! 灵拂子与青柳大郎勉强算达成暂时的和平。苏十三怕节外生枝,当下拐着两个人,也不管这两人面色如何别扭,走路快似一阵风,狂卷入了大殿。 众位师兄憋住笑,也陆续跟了进来。 在终于进入大殿后,苏十三长舒了口气。再抬头,这大殿也与从前有了许多不同。从前只是空荡荡的大殿,让人觉得清冷,眼下这殿内居然多了许多精美饰物。拂开两边的帘子是南海鲛珠编制,椅子是镶着黄金边的,扶手还缀着红蓝宝石。脚步一踏入殿内,周身遍布仙云缭绕,端的是好一份上古宗门气派! 苏十三艳羡不已,咋舌道:师尊,原来一别千年,你们过的是这等好日子!可怜我与大郎同志在外面那叫一个苦啊! 苏十三夸张地抖动肩膀,放开两人,随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假意哭诉道:师尊哎!各位师兄!你们是不晓得,我们第一个去的小世界啊,是大唐。说是大唐,可却还没到贞观盛世,分明是一个妖魅横行、无法存活的凶残世界。 再凶残,还能有十三师弟你凶残不成? 许久没刷存在感的灵五一袭浅青色长袍,懒洋洋地斜身坐在宽边金椅内,讽了他一句。 苏十三以前特别讨厌灵五这张嘴,也惯来看不得他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但是眼下灵五这样刺他,苏十三却斜眼都不瞟。 他忙着和稀泥!他忙啊! 苏十三假装听不见,按照他自己的套路,声色并茂地往下演。我那时可真个瘪三!孤身一人,还是个外地和尚。去了后,就是给李世民捧臭脚的!你们是不知道啊!待在皇帝身边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大屁都不敢放!不过说起来也奇怪 苏十三说到这里,终于想起这几个小世界也没来得及理明白的疑惑。为何那唐皇,非得封我做国师?分明他也不需要我做啥啊!就祈了一场雨。 哦,封你做他的国师?灵拂子在上首处施施然坐下,闻言挑动长眉,似笑非笑。那是他有眼光! 不错! 众师兄纷纷点头。 就是没人解答苏十三抛出来的困惑。 这天又给聊死了。 青柳大郎见半晌没人说话,桌上空荡荡的,竟然连盏热茶都没。顿时浓眉倒竖,不乐意了。十三是好意,才肯坐下来同你们说!要依我这脾气,咱们今天索性就把这事儿定下来!你逍遥山需要什么聘礼,我这就回龙墟一趟!便是要万斛明珠千块玉璧,我也能立刻给你们扛来! 哟!明尊这口气倒不小!灵拂子冷笑。抢走我逍遥山至宝、此方世界神庙中的青灵珠,你居然只想拿些许世间珠玉来换?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他怎地又变成了神庙中的珠子!青柳大郎皱眉,不服气道:宝贝儿分明只是你逍遥后山剑中所藏的一枚精魂! 你当真如此想?灵拂子怫然不悦,冷笑道:十三若当真只是剑灵,那么,明尊你游荡万千小世界,为何却独独只钟情于他? 青柳大郎张口结舌,哑然半天,竟不能作答。 苏十三见了,反倒龇着牙花笑了笑。师尊,其实这事儿我也没听明白。 因为先前他说大唐经历时,师尊并不甚感兴趣,在座也没人接话,苏十三眼下便掠过后头经历过的海上小世界,直接跳到星际那段。 他掐头去尾约略说了,那个小世界出现了一个绰号博士的神秘者。在彼此几次交锋中,那博士也曾提及,此方世界修仙者所谓的灵气,与他们口中所说的能量体高频相似。 若按照他所言,我不过就是一个能量极强的感应器! 苏十三别别扭扭地吐出最后三个字,撇了撇嘴,不高兴地道:什么狗屁感应器!若按照他讲的,难道我这开关一按下去,那个星际世界就能嗖的一下,开着宇宙飞船闯到咱面前来? 苏十三话刚落地,殿外突然遥遥的传来一道华美至极的声音。这厮所言不错! 话音飘过来时,空中凭空焕发出万千种花香。每一粒空气都绽放,从蠢蠢欲动中绽放出芯蕊。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尾调,都像是浸泡在蜂蜜中,然后一丝一缕沿着经纬交错的缝隙渗透进来。直渗入人的四肢百骸,溜到人的心尖尖里去。 直到过了一柱香.功夫,苏十三才恍然醒悟过来。天哪!这是什么人?如此美妙的声音,怕不是来自天界?! 他倏地站起身,这才发现逍遥山中人早已齐齐肃立。见他醒过神来,灵拂子回头淡淡地摇了一下拂尘。 广和帝尊来了!他如今是三十三天至尊。天上地下,都归他管。咱们且出去迎迎! 哦! 苏十三无可不可地拖沓脚步往外走。 青柳大郎忙凑到他面前,暗戳戳的捣了下他胳膊肘,然后附耳以嘶嘶蛇语道:宝贝儿,吾瞅着这头凤凰,怕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到时候你须表现的 表现的如何? 苏十三斜眼乜他,黑白分明的鹿眼中波光宛然。眼眸中似乎藏着万千只小钩子,钩动春水流碧天。 青柳大郎一瞬间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只觉得魂儿刚才没叫那头凤凰叫走,倒被眼下宝贝儿这轻轻一眼,就给钩没了。 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 从三十三天云层中缓慢现出身形的那人,头戴十二冠玉旈,身后长长拖着凤羽般的七彩华衣。正是此方小世界的新至尊神,广和帝尊。 广和帝尊轻轻一抬袖,云袖下鲛绡层卷。在他周身四方,漫天开满了雪色娑婆沙华。 哼哼,好大的派头!青柳大郎不屑地在心里头嗤了一声。随后暗自琢磨,倘若将来他封了神,继了龙墟给的至尊位后,也得搞如此一套盛美华衣!然后他出行时,须不是一个人,后头浩浩荡荡得有十万部众。 哦不,十万众还是太少!他须得有百万子民!再不济,就带宝贝儿去往他方小世界,开疆辟土,做那方小世界的王! 他这一盘算,思绪就漫山遍野地拉着小火车头跑开了。 云层中,广和帝尊终于缓缓地近了。云靴落地,遥遥地扬眉笑了笑。在广和帝尊身后,有另一人执刀随行。执刀者落后半步,低眉肃目,始终与广和帝尊形影不离。 直到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执刀者一直都跟在广和帝尊身侧。只是不知为何,方才众人眼中只能看见广和帝尊。 仿佛只要这位帝尊一出现,天上地下所有的光都叫他一人吸走了。令世人眼里,再容不得其他。 广和帝尊姗姗来到逍遥山剑阁殿外,然后含笑对众人道:明尊原来也在此处! 青柳大郎被点名,倏地抬头看了一眼。 广和帝尊又笑道:此前你我从未见过。第一次见,想不到明尊居然如此青春年少! 这话说的!不就是嫌弃他年幼吗?! 青柳大郎双手一拱,潦草地行了个礼,口中敷衍道:好说好说!不及至尊神好风采! 广和帝尊笑盈盈地看着他,像是一眼就看穿青柳大郎的不满,但是却也不点破。只转头向苏十三又笑了笑。原本,吾与明尊同为古老混沌世界的神明,虽你尚且年幼,但他日封神后必当为一方小世界的至尊。吾不该插手你的亲事,奈何 他一提奈何两个字,青柳大郎顿时暗金色瞳仁竖成细线,小眼刀嗖嗖的就飞过去了。 奈何千不该,万不该,明尊你不该拐走我琳琅界的青灵珠啊! 十三他须是吾一人的宝贝儿!怎地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你们灭天,哦不,琳琅界的至宝青灵珠?! 青柳大郎一急,说话就又快又冲。每个字都像是出膛的炮弹,毫不留情面。 呔!你们不要仗着人多,便来欺负我!吾虽年幼不晓事,但只要回到龙墟,吾族龙墟有成千上万条龙!若论打群架,须也不惧你等! 这番话,就更不成体统了! 灵拂子撇嘴。 十二位师兄再次拼命憋住笑。 苏十三用袖子掩下咳嗽,简直没脸看。他叫青柳大郎这番无赖话砸的面皮胀红,耳朵根子火烧火燎的。 独有广和帝尊安之若素,淡淡然地笑道:也好。待你回到龙墟,便可知晓,今日吾所言,字字为真。 不好!这凤凰儿居然不怕龙墟!果然来头不小,后台很硬! 青柳大郎心里咯噔一沉。历来只要他拿出龙墟王族的身份,万千小世界,就没有谁敢不对他客气三分的! 这是他第一次搬出本族身份,却叫人当场原封不动打回来的。 青柳大郎这下彻底慌了,神色震动。 广和帝尊分明瞧见,却懒得与他争执,只转头含笑对身侧执刀那人说道:叶慕辰,且将来时所拟定的诏谕说与明尊听吧! 是! 执刀那人往前跨了半步。众人这才见到,他眉目五官原本生的极其俊美,青色长发束在冠顶,长眉斜飞,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叶慕辰收起刀,从怀中掏出一卷金帛来。卷轴展开后,却是竖着从上方垂下来,一直铺到地面,延展至众人眼前。 青柳大郎抬眼看去时,个个字大如斗。居然是他所认得的通用字。这金帛上所言,每个字他都能明白,每一句话他都晓得,但是他压跟不想看,也压根不想让众人知道他已经看完了这份谕旨! 他当下将苏十三一把抱住,紧紧卡在怀里,怒目圆睁。 前头分明与你灭天界的至尊神说好了的!待我与宝贝儿去各个小世界将错棋存在的痕迹尽数湮灭后,吾便可带宝贝儿回龙墟成亲!从此后,岁月长长,宝贝儿可与吾常伴左右。不要以为你们换了个至尊神,又换了个名头,便可以在这里胡乱骗我! 他这番话称谓乱七八糟,用词也不再讲究,分明是愤怒已极。 又愤怒又慌张,几乎无措。 苏十三拍了拍青柳大郎的肩头,轻声道:大郎,你别急! 怎地不急!青柳大郎直着嗓子吼道:他分明是在耍赖! 手一指,斥向立在不远处淡然含笑的广和帝尊。 广和帝尊头一回遭人如此当面驳斥,当即诧异地抬起凤眸,眼尾斜挑。自打他继位至尊神以来,再无一人可立在他面前,与他这般说话!即便是他的道侣叶慕辰,也不能。 因此广和帝尊往前又走了一步,七彩华衣迤逦泼在白云深深处。 明尊,你须没看仔细 怎地没看仔细!青柳大郎脖子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白玉面具一抖一抖,几乎愤怒到要将这面具掀飞。你分明是要我再候万年!谁能候得起万年这么久! 噢,连万年都候不得! 青柳大郎分明是气急失言,广和帝尊却故意含笑捉住他这句把柄,趁机向苏十三眨了眨凤眸,鸦羽般的睫毛微颤。 青灵!你看呵,原来他连候你万年都做不到。如此你可还要随他一道走? 第135章 星际16 你这厮别在里头挑拨离间! 青柳大郎怒不可遏,猛然回身拽住苏十三胳膊,又朝广和帝尊吼道:谁说我万年候不得!只是你这条件忒不合理! 明尊,你还是没看仔细。且再看看! 广和帝尊立在距众人十步远的地方,漫然笑道。一袭华彩羽衣长长曳地,半隐没于云雾中,十二冠玉旈后绝色的面容笼着高深莫测的荣光。 青柳大郎目光倏地又转向卷轴。此刻苏十三也已经看到卷轴最下头那两行小字了,安抚地拍了拍青柳大郎手背。 大郎,后头小字注释的明白。还有一个条件,咱们可以二选一。你看啊,或者是你回龙墟候我万年时光,或者 苏十三猛然顿声,倒抽了口冷气。帝尊啊,这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点?! 怎么就苛刻了? 广和帝尊笑的春光潋滟。群山妩媚,从空气中盛放出万千朵雪色娑婆沙华。 娑婆花开,熏的苏十三头脑昏昏沉沉,然后他就听见那位明艳不可方物的帝尊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过是接下一个小任务而已。 苏十三也不知道,自己是叫这娑婆沙华的香气熏晕了脑袋,还是叫广和帝尊笑起来的美色模样迷惑了心神,他居然下意识张口,问了一句。 分卷(88) 如何接你的任务? 青灵,那你便是应了? 广和帝尊华美的声音里掺杂了蜂蜜,沉沉的,裹着雪色娑婆沙华一道入了腹。苏十三越发昏沉,头颅仿佛有千钧之重。然后他再次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出去。总比候上万年时光好。 果然应下的话,来,吾便详细说与你听! 广和帝尊说着云袖一招,苏十三倏忽间便已经被他吸至身前。在馥郁的娑婆沙华香气中,他听见那道无上华美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地道:左不过是你自己惹下的因。你既在那个星际小世界惹下了博士那头祸害,那么,只需你与明尊一道,将那人引开,不祸害到此方小世界,也就是了。 如何引开? 这个,则需看你们的本事了。 广和帝尊凤眸微眯,一波三折的眼角似乎藏着无限情意。你乃是我此方世界至宝,若是放你离开,须得有件大功德来换。你说是也不是? 青灵,这千万年来,你一直沉睡于此界。千年前苏醒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倘若此次你能替我琳琅界立下大功,那么吾便放你离去,与明尊同栖同宿,也未尝不可。 苏十三诧异扬眉,然后他分明看见自己的嘴唇动了动。虚空中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浮在那里,有无数个苏十三,看见他自己站在那里,张开嘴,傻兮兮地说了一个字。好! 好字出口,天地震动。上古契约在冥冥中经由神灵之口,已然彻底建立。青柳大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广和帝尊颌首轻笑道:果然!既如此,那么,吾便先退了。 契约建立,群玉山头雪色娑婆沙华繁盛如海。广和帝尊华衣飘摇乘风,身形急速往后退去,连同他的道侣叶慕辰一道,渐渐地隐逝于白云深深处。 哎!你这家伙怎地如此无赖!话还没说清呢!需要做哪些事,有没有助力帮手?你怎地就这样跑了?! 青柳大郎一溜烟的窜上去。因为凤凰实在是退的太快,他慌乱中现出了真龙身。一路摇头摆尾,穿越迢递云头,朝那头凤凰追去。 ** 直到青龙的身影也消失在云层深处后,苏十三才恍然回过神来,摸了摸后脑勺,喃喃自语道:我刚才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 小师弟一向如此憨傻! 灵五嗤笑一声。 倒是与苏十三素来还算有点交情的三师兄,笑眯眯地道:小师弟,此番你应下至尊神的任务后,恐怕很快便得成亲了。 不错!便不再算我逍遥山中人了。灵拂子轻摇拂尘,蹙起两道长眉。十三你怎地答应的如此之快!神明之诺,一旦出口便再无更改。眼下你为了那条龙,不仅要离开我逍遥山,更要离开琳琅界。从此后山长水远,你我师徒缘分恐怕今日就得尽了。 苏十三张大嘴。啊!这怎么就缘分尽了? 师父他老人家还是说话爱拐弯!灵大毫不客气地一语戳破。如今我逍遥山山众早就得道。之所以滞留在此,千年不肯飞升上界,便是为了等你。眼下你虽回来了,但却应下至尊神之诺,从此逍遥山上下数千号人,须再也等不得你了! 从此后,山有山道,海有海路,各有因缘莫相羡。灵二照例接了一句。他这次难得的,居然也长长叹了口气。小师弟呀,你到底还是 还是怎样,灵二没再说下去。众师兄都神色各异,一时间竟然没人开口搭话。 魅妖灵七刻意多瞅了苏十三几眼,眼波中欲言又止,像是有无限的疑惑,又像是什么都不再问了,最后释然的变成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散尽。在他身侧,灵十惫懒地呲了呲牙。灵七与灵十永远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可是彼此视线却在半空岔开,各有各的归途。 灵玖长发轻垂,信手从腰间取下大葫芦,咕嘟咕嘟灌了几口酒。 凡间书生出身的灵十一从怀中掏出那本他写了一千余年的《逍遥山杂记》,隔空掷给苏十三。小师弟,今后你若觉得闷,可以拿这书解乏。 灵十二环顾四周,觉得他该说些什么,振奋一下士气。于是就用他那永远在晨.勃的好嗓子,高亢地喊了声:大家不要这么丧嘛!好歹小师弟与明尊这头亲事,至尊神也算应了。咱们该恭喜小师弟才是! 苏十三手中接着那本《逍遥山杂记》,不知为什么眼泪瞬间夺眶,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只炯炯地盯着灵拂子,恨不能将目光化作刀锋,一笔一划,将眼前的一切都刻镂入骨。 明尊须比不得为师。灵拂子在灵十二高亢的贺喜声中,淡淡然的开口。看向苏十三的目光很深,有太多言语未能竟的留白。 他既许了你,你也愿意跟他走,那么你二人便是已经定下的因果。明尊眼下虽然尚未封神,但他回到龙墟后便会恢复一方小世界至尊神的身份地位。十三,你跟了他走,倒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师父! 苏十三的眼泪终于泛起水花,一点点,模糊了视线。他胡乱将十一师兄抛过来的杂记往怀里一揣,脚下错影分形,立刻就要朝灵拂子扑过来。 灵拂子却眼皮下垂,拂尘丝推开扑过来的苏十三,然后在两人脚下割开一道纤细笔直的云线。那条云线,就像是凭空划下了迢迢银河。 师徒二人,从此便只能站在银河的两岸。 灵拂子淡然的对苏十三摇头道:你我今日,师徒缘分已尽。若论你与我逍遥山的情分,倘若是用世间的秤杆来称,怕是没有个几千年也偿还不尽。但是为师不需要你还逍遥山,同样,也不愿让逍遥山欠下你的因果。此次你与明尊离开后,为师会命十二位师兄护送你们一程。待你们在那处安稳后,你师兄们会陆续返回逍遥山。再然后 灵拂子沉默半晌,最后眼皮低垂,再也不看苏十三,语气越发飘渺。每个字,都像已伴随清风散落在这白云纤秾的逍遥山中。 十三,为师等了你一千八百年,再也等不下去了。也须再等不得了!为师早已修炼至飞升境界,你以后凡事多为自己思量几分。 师父,你当真要走了吗? 不光为师要走,我逍遥山上下三千六百五十号人,会一道随为师飞升上界。从此后,世间再无逍遥山剑阁。 ** 同一时间,青柳大郎尾随广和至尊直追到南天门外。广和帝尊从云中回身,指着前方朝青柳大郎笑道:明尊,此处乃是我琳琅上界,你这龙身须入不得。 那又如何! 青柳大郎满不在乎地愤怒狂喷。若此方世界不容我,我便毁了它! 广和帝尊在云层中微微探身,随手招来一面菱花镜。他径直将那面镜子抛入真龙面前,淡然笑道:此镜名曰窥尘镜。明尊,尔与此方世界最初的因果,可借由此镜回溯。待你看完这段因果后,若还有疑惑,便在此处唤吾族朱雀上将,他自会与你说个明白。 不许走! 青龙本能的用左前爪捞住那枚窥尘镜,右前爪却急着来抓广和帝尊的衣角。 冷不丁一道刀光划过。 叶慕辰手持黑色陌刀快速挡在广和帝尊身前,冲青龙怒目而视。明尊!你好歹也是一方世界神明,为何如此蛮不讲理? 怎地就是我蛮不讲理?青龙不满地嘟囔道:分明是你们这个小世界喜欢骗人!哦不,骗龙! 广和帝尊漫然笑着摇头,脚下云雾袅绕,早就渐渐去的远了。风声中依稀仍带来几句那华美至极的声音。 明尊,你且先看看,这最初的因。 那头凤凰儿走了!他留下的道侣看起来气势汹汹。这架到底要不要打?打了,可能立马就叫这个小世界自身的法则给弹出去了。 青龙在云层中茫然片刻,然后不甘心地从鼻孔内喷出两道白气。他不能打架,但他可以喷气!喷死这头朱雀,让凤凰儿也去哭一哭。 云从龙,风从虎。真龙之躯驾驭的云气中若是饱含杀意,三千小世界,无一人能阻。此方琳琅小世界的朱雀上将叶慕辰,也不能。 于是叶慕辰忙不迭脚步后撤,硬生生退出一丈开外。脚下滑的力度过疾,也过于狠厉,竟然在云缝中拉开一条丈许长的笔直云线。 云霞割裂,三息后才缓慢散开。 青龙见好歹逼退了这头凤凰的道侣,心下微有些得意,总觉得像是终于讨回了点面子。然后他才懒洋洋,左前爪一转,仔细去瞧那枚窥尘镜。 镜面中云雾缭绕。片刻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座空旷无垠的神殿。廊前云柱不知道到底有多高,只能看见四只高耸入云的白玉廊柱,处处盛开紫色红色的光的花树。花开成海,却都是杀机四伏的雷电之光。 然后青柳大郎看见自己以那条初生幼龙的模样,摇头摆尾地沿着廊柱绕了半圈,浑然不惧。他尾巴尖仍缠在柱子上头,身子却快活地一路朝殿内游去。 这座神殿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进。他窜来窜去,不知怎地就瞅见在里殿最深的地方,遍地赤铜。上空盛开的紫色光电遍布错织,宛若一株庞大的花树。 高高的祭台上,端然地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灵珠。 他不知道这珠子到底有啥用,看起来也不像是珠光宝气的样子。与殿外璀璨的光树电花相比,祭台上的这颗珠子反倒黯淡的很。周身黑漆漆,看不出有啥用处。龙头围着灵珠好奇地转了几圈,瞪着寻常凡间房舍般的巨大龙眼,最后,他吧嗒吧嗒眨了几下眼睛。 殿内实在太过空旷,就连他这眨眼的声音也响亮到刺耳。灵珠终于微微晃了晃,然后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激活了一般,居然蒙蒙的发出一层润泽光芒。随后光芒越来越强盛,不一会儿就充斥了整个大殿内外。连同云层上空,以及殿外数万顷土地,瞬间都被这强光冲击,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枯萎死亡。 十息后,方圆数万顷寸草不生。 青龙看见窥尘镜中那个自己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双爪前探,牢牢地将这枚灵珠护在身前,然后一溜烟地逃了。 咦?这件事,他须记得! 青龙看着窥尘镜中景象,诧异地睁大眼,两道暗金色瞳仁竖线变得极细。这分明是他幼年时一次偶然贪玩,撞入不知名的小世界碎片,然后从其中捞走了枚灵珠。 后来不知为何,他刚将灵珠捞走,在回家的路上便叫不知什么法宝砸中,晕头转向地从云层中栽落下去。这一昏睡,便是三百年。 待他再次醒来时,龙墟长老们对他说,他在外头贪玩,然后摔了一跤。 作为一条龙,摔一跤,怎么会摔到沉睡三百年?! 但是当时他不知道反驳,也从来没机会质疑。长老们拽着他,硬生生将他的龙头按入忘忧潭。潭水溅上脑袋的一瞬,有关他闯入小世界曾经掳走一枚灵珠的事便被冲淡了。 再抬起头,忘忧潭水四溅。水面上波光粼粼,每一颗光芒,都提醒他眼下是在龙墟,是在大世界的真实。三千小世界,不过繁华梦一场。梦醒了,他便不该记得梦中惊惧忧喜,就连那最初的心动,也一并掩埋。 他将那座空旷无人的神殿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是童年时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只有极其偶尔,才会依稀觉得某个场景似曾相识。 直到此刻,在琳琅界的窥尘镜中完整地再现了昔日场景,他才恍然大悟。这其中细节,他分明都记得!每一丝,每一缕,就连那枚灵珠在爪下微凉的触感,他分明都记得如此深刻! 所以当时他为何会昏睡?这枚灵珠随后又去了何方?他居然毫不知晓。 青龙爪子按下窥尘镜,为了掩饰心中莫名潮水般袭来的悸动,他朝叶慕辰遥遥地怒吼道:你们至尊神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枚灵珠又是怎么回事? 叶慕辰冷冷地道:帝尊临行前曾经有言,但凡古老神明,在幼时,直至成年前,都会有一次大梦千年的造化。于这千年大梦中,尔等可窥生,可赴死。千年所见所闻,都是尔等自心所选。刚才窥尘镜中所现,乃是明尊幼年时所得的梦 这须不是梦! 叶慕辰叫他蛮横打断,噎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便更冷淡了。三千世界,一切皆妄。梦即是真,真亦是幻。明尊方才所见,不过一场大梦三千。 叶慕辰沉默片刻,才极不情愿地将广和帝尊交代的那句话,点拨给这条青龙。 帝尊言,若要成神,须得溯因。窥尘镜中所见到的,便是你成神之因。 说罢,叶慕辰再懒得搭理他,倒拖着黑色陌刀,一路云烟滚滚地追他家广和帝尊去了。 青龙怔怔地掏出窥尘镜,想再看个明白。此刻窥尘镜却一片黯淡,看起来只是枚普通的雕琢精美的菱花镜,再浮现不出方才景象。 青柳大郎茫然片刻,最后昂头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 真龙吟啸,此方世界四海八荒无数仙龙凡龙地龙齐齐抬头,与他一同发出悲鸣。龙吟声像是在倾诉两千多年前那场初遇的因,又像是悲惧于眼下即将降临的果。因因相续,密织成网,将他三千年来历历过往尽数湮灭成星辉。 在成神的路上,从来没有谁可与之同行。他是幸运的,他撞见了他的宝贝儿。然而他又是个天上地下第一倒霉蛋,他当年闯下的祸端,如今逼的他与宝贝儿再也没有回头路。三千繁华落尽,在最后的最后,只剩下了那条最孤独的成神路。 于三十三天外,青龙悲吟。于下界逍遥群玉山头,苏十三坠泪。 一时间,琳琅界天山共色,风烟俱净。 作者有话要说: 神殿内的火树银花,是护持苏十三元身的法力,枝杈分布酷似名唤苏丹红的一种树。那枚灵珠,便是他真正的元身。 大郎同志每次都会抢走十三。 第136章 星际17 既然最初是在小世界开始,那么,便从小世界结束吧! 青龙最终按下云头,从南天门一路绝尘,径直冲向逍遥山。他从半空俯身下视,逍遥山上空青碧色的云团越发浓聚,分明是积压了数千得道者的灵气。 青龙沉吟不语,然后他就看见苏十三凭空御风飘摇至他面前。苏十三脚下没踩飞剑,也没再换回剑阁弟子的白色交字领长袍,依然是墨蓝色的发,发丝轻垂至脚踝。 一人一龙,浮在逍遥山上空相视无言。 最终苏十三抬起右手,指节修长,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内闪动着摄人的光华。 宝贝儿,也与从前不同了。 青龙没问苏十三刚才留下来,到底在逍遥山经历了什么。他想,既然广和帝尊能悍然同他撕开真相,那么刚才宝贝儿留在此处,想必灵拂也已将他所能说的,都说了个透彻。于是青龙也轻柔地伸出右前爪,龙爪勾住手指,然后下一瞬,青龙快速地朝苏十三冲过去。 分卷(89) 他在云头中再次变成人身模样。一身红衣身形高大的青柳大郎,用力地将苏十三抱住。 大郎,师尊他不要我了! 苏十三伏在他胸前,闷闷地说了一句。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寂寥。 青柳大郎嗯了一声,随后也极不情愿地闷声闷气地告诉他。刚才在三十三天南天门外,广和帝尊也给我看了一段过去的事。 哦,苏十三兴致不是太高,敷衍地笑了笑。你不过是条三千岁的刚成年的龙,能有多少前尘往事? 吾在一百五十岁那年,青柳大郎缓了缓,怕把他的宝贝儿吓着,只得又咽了口唾沫,尽量小心翼翼地道:当时吾曾闯入一间神殿。 神殿? 苏十三音调猛地飙高,然后倏地从青柳大郎怀中抬起头。 青柳大郎仔细地盯着苏十三那双眼睛,一丝一毫都不肯错过。那神殿外,方圆数万顷寸草不生。 有那么一瞬间,苏十三瞳仁剧烈扩张,随后又猛然微缩。 果然!原来宝贝儿也记得那一段。那处神殿,须是宝贝儿真正的来处。 青柳大郎在苏十三瞳仁内看见微缩的自己。他张了张唇,想要再继续往下说,但是对面的苏十三实在过于惊惧。苏十三面容波动的厉害,抖的像是从皮肤每一处毛孔都往外喷出强光,竟然与当年他闯入神殿惊动青灵珠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青柳大郎震惊,他再次冲过来,四肢拼命搂住苏十三,想要安抚怀中的宝贝儿。 十三!宝贝儿! 苏十三没有挣扎,放任青柳大郎抱住自己,但是他眼里却再也看不见逍遥山,也看不见这处琳琅界。他看到的是那座茫茫神殿。四处冰川,雪峰耸立。在世人无法触及的最高处,有一座极高楼。 这缠绵了千年的梦境终于寻见了它的源头。 起初只是一股涓涓细流,随后溪水闪耀出炫目的白光,在白光中水流声哗哗汇聚成河。河流汪洋恣肆,荡起冲天水光,然后奔涌入大海。 海水倒灌,山河倾颓。 他终于在那一切的尽头,见到了他的极高楼那压根不是一座楼!而是神殿。 不是逍遥山众师兄当时送他去读书的由三大上古宗门轮流执掌的学堂,而是真正的掌管一方世界规则的神殿。祭台高高,方圆数十万顷,只有一座空阔无人经过的神殿。 在神殿的最里间,他安然地卧在那里千年万年。他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在等什么是等一个人来,或者,只是在等待一桩因果。 冥冥中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场等待到底有没有意义。那个人,或者那桩因果,究竟何时降临。 直到他等到了那条龙。 那是条刚出生的青龙,过于幼小,懵懵懂懂地顽皮地将身子拉到无限长,在殿内盘旋蜿蜒,最后只将一颗硕大的龙头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于千万年沉睡中睁开眼,就见到那双龙的眼睛。 巨大的如同凡间房舍一般大小的一对圆眼。 他从没见过凡间,也没染过红尘,就连这漫天神明他也只是在祭台上惊鸿一瞥。神是什么样的,魔又为何会具有一颗不死心,这些他通通都不知道。或许也并不渴望知道。他在下一瞬便习惯性地闭合双眼,打算用强力将这条龙震出去。 紫光雷电刚刚释放出去,他还没来得及真正发作,那条龙突然将他一把夺过,藏在龙爪下,然后奋力地冲出神殿,朝不知名的所处游去。这可不行!他是这方世界里的祭器,万一被带出神殿,必然会引起天地震动。他忙不迭地想从龙爪下逃出生天。 大约,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应了这天地之心。他窥见那条龙从云层中无端坠落,变成一个焦黑的黑点,往无限幽深的暗处坠下。 呵!原来也不过如此。他当时不屑又嘲讽地想,怪不得他等不来那所谓的因果。只因这天上地下,无人能提得动他。于是他猖狂的在虚空中旋转。 或许是他太过轻狂了!在幽黑深处无数时空漩涡撕裂,带走了那条胆大包天的幼龙,也将他卷入漩涡深处。他在一处又一处的漩涡中,倒霉催的被震成了千万个碎片。其中元灵所在,便坠入这方名叫灭天的小世界。 他坠入时,恰遇见两个神明,一人白发蓝眸,一人有着绝色荣光。那两个尚是风华少年的神明正弯腰在海水中嬉戏。绝色的小少年泼了那白发蓝眸的神明一身海水。空气中震荡着他们欢畅的笑声。 再然后,他又从那海水中咕嘟咕嘟地沉下去,一直沉到最深的黑暗无光的海底。他在海中不知沉睡了多少年,再醒来的时候,这世间已经焕然一新,山有棱,海可平。他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成了所谓修仙界的至宝。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挂在墙壁上,成了通身黝黑的一把剑。剑是死物,但是这黝黑死沉的身子,却依稀仍可窥见他当年的原身。他想,就这么凑合着吧,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或许他便该做件死物,寻个来握住他的手。那么他与这手的主人,彼此之间也算有了因果缠缚。 既然缠上去,他便得奋力地将这因果密织成网。好让这一颗历来无感的心,也染一染红尘的烟火味。 然而那条该死的龙又来了! 那条龙也年岁略长了些,居然是个少年读书郎模样,大摇大摆地闯入逍遥山壁,然后钻入这山洞中来。藤蔓深深,遮断了大半天光。他睁开眼,就见那条龙霍地伸手,将他从山壁摘下来,然后再次纳入怀中,骑着马就想跑。 每次见到这条龙,怎地这厮都想来抢他! 他心中鄙夷不屑,并且越发愤怒。与原身庞然大物一般的躯壳相比,眼下这柄剑身实在太过微小,他这满身爆棚的法力无从发泄,便在这条幼龙怀中剧烈震动,然后再次引发这方小世界的崩塌。 在山崩地裂诸天倾颓之时,他挣脱剑身,元灵体一弹而出,然后漫笑着飘飘然坠入所谓的天柱。他认得这根柱子! 所谓天柱,便是当时那两个少年神明,为了繁衍万物而孕育的一株能够令世间万物活过来的有温热呼吸的东西。左不过就是这些名堂! 他飘入天柱的时候,口中高呼着从前在祭台上所见过的台词,如同昔日曾被无数种语言描述过的场景那般,振臂高呼。吾以吾身祭天柱! 听起来很慷慨,特别激昂。但那都是演给旁人看的。他心里一丝波澜都没。 因为他从未有过一场真正的生。 再后来,他以为自己这次当真是完了。但是当初散落于千万时空漩涡中的一枚魂灵碎片,却在另一个异界时空睁开茫然双眼,笔下画刷游走,在认认真真地描摹一处河山。 这山头也忒小!他茫茫然正想抬脚踏过,灵体经过时却惊动了这块魂灵碎片的记忆。引发风林火山,雷暴将那具魂灵碎片寄生的肉.躯当场打成一段焦黑木桩。 咦?怎地死了后,还能接着再死! 掉下来碎成千万片,难道每个碎片都得经历一次死亡?那岂不是要死上个千万回!哪有这么倒霉的!他愤怒地攥紧双拳,然后发现自己从一枚玉白色的珠子里睁开了眼睛。 手自然是没有的,拳头也挥不出来。他只得苦哈哈地卖力地沿着一路泥泞,在奔雷闪电中循着旧时作为剑灵的记忆,再次奔向了这座逍遥山。 这回他拜了掌门灵拂子为师,成为其门下第十三名弟子。 再然后的事,便格外脉络清晰了。 这一路走过来,他到底与这条龙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悲欢,他记不得了,但却还记恨着这条龙抢夺他的冤仇!每次撞见这条龙,这条龙便非得抢他,夺他,将他唤作宝贝儿! 他是至宝,但他须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条龙的宝贝儿! 苏十三在云层中缓缓地坚定地往后退开,再开口时,一双眼格外漠然。明尊! 他第一次郑重地唤出了这个小世界对于这条龙墟王族的称谓。 青柳大郎怔住。右手仍茫然地向前伸着,苏十三却再无任何回应。 他只是漠然地站在远处,凝视着这条龙。你我撞见过三回。你夺了我三回!如今眼下这混乱,是你种下的因。 是!青柳大郎一口承认,随即又急着解释道:可是宝贝儿,吾最初须是想为了你好! 是为我好,还是仅仅是一次贪欢好色?苏十三冷笑。你害的我如今连这琳琅界都呆不下去了! 我可以带你回龙墟! 我为什么要随你回龙墟? 这段对话,在千年前他们离开琳琅时也曾有过。之后在几个小世界里,被彻底封印记忆的苏十三也曾心软过。他也曾泪流满面,也曾无限委屈地想过,大不了,就随了这条龙一道回去。这门亲事,他认下了! 可是眼下他彻底恢复,灵与身融合后,新仇旧恨一并涌上来,怒潮滔天拍岸。他再不想见到这条龙! 苏十三掉头就走。 青柳大郎慌了神,忙不迭从后头奔过来。 苏十三越走越快,然后双手大力撕开时空,从云端深处现出一处幽黑无光的罅隙。他纵身一跃,全身便大半隐没,一双穿着高筒军靴的脚却还露在外头。青柳大郎忙身子往前一扑,双手牢牢抓住那双靴子。 再然后,时空罅隙变得越来越小,青柳大郎被挤得浑身骨节都像是碎裂成渣。疼,痛到不能言!但是好歹这回,他终于抓住宝贝儿了!青柳大郎茫茫然地往前看去,前方矗立着巨大的沉默的星云。 与前几次,他以真龙身带宝贝儿撕裂时空穿梭三千小世界时所见到的景象依稀相似。却又分明不同!从前他穿越时,只是在有限范围内卡着时间点准确地跳进去,但是眼下宝贝儿生了气,法力完全外放,他们根本不知游荡到了何处。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机器轰鸣声。 轰隆隆,震荡的周围星尘簌簌地往下掉。有一颗超新星因为恰巧挡在那机器前进的路上,竟然直接被炮弹轰成了粉末。 青柳大郎想看清楚那机器上究竟是何人,居然蛮横至斯!但是但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抓住的宝贝儿却正在逐渐消失! 苏十三在他手中一点一点的消逝。起先是发丝衣角,随后连面容也隐没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他抓着那双乌黑的军靴,想要再说什么,这才发现不仅是苏十三,此刻连他抓住那双靴子的手也在崩裂成碎片。 每一片碎片,起初都是有光泽的。最后渐渐消散成细末,眨眼淹没。 一切尽皆湮灭,只余下那巨大的机器轰轰声。 这不是回龙墟的路!这条路他压根不认得!青柳大郎慌乱地挣扎着,想要寻找苏十三,可是他睁开眼,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是那个黑发、头大、手脚长到不合比例的巨丑Omega! 怎么回事?!那方星际小世界不是已经在博士的机器启动中轰然碎成渣了吗?青柳大郎诧异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一片白茫茫,只有他一个人。 宝贝儿!十三! 他的声音空荡荡的,却传不出去。四周分明什么都没有,无形中却像是有厚厚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声线。 声音在这虚空处无穷无尽地回荡,绵延盘旋成音爆。一波接一波,一波比一波尖锐。 到最后青柳大郎七窍流血,全身抽搐痉挛,双手抱头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 同一时间内,苏十三也在星舰上醒来。 欢迎加入我们开启新纪元的星际旅程! 博士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苏十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营养舱内。蛋壳状的乳白色营养舱。 博士的声音在他脑壳后方,冷冷淡淡,入耳却异常清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引发时空漩涡,但是幸好,我们闯过来了!只是眼下到的地方,有些陌生,还需要你帮我们引航。 苏十三嗤笑,懒洋洋地从营养舱内坐起身,拍了拍手,大咧咧的毫不害羞的光.着身子从营养舱内走出来。 无论他将博士引去哪里,只要不让他去找琳琅界,那么他便完成了广和帝尊所给的任务。按照卷轴上所言,契约成立,他完成任务后便可自行离开。 或是选择与青柳大郎同归龙墟? 不!从此后,天上地下,他何处去不得!哪里不能游!为何非要那条龙! 苏十三心里冷笑不已,口中却淡然道:好,我随你们一道,去开拓新的文明。 第137章 龙墟1 青柳大郎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赫然回到了龙墟,熟悉的龙涎香遍布周身,空气中灿灿然,如同每道光线中都盛开着生命的气息。香水海的气息沿着风徐徐地吹入鼻端,舒服地想要沉睡。 阳光很好。他挺着肚皮躺在一块大白石头上,长老们围着他正在交头接耳。 不知怎的,青柳大郎在一众叽叽喳喳议论声中敏锐地捕捉到几句与宝贝儿相关的话语。 哟,还真让他寻到了那枚灵珠!这可真是宿命! 要说,咱们那位尊上,当时也就是哄他的吧? 嘘!快别说了,看着像是快醒了! 青柳大郎此时已经醒了,但是大约是在时空漩涡中被撕裂的痛楚过于剧烈,四肢百骸没一个地方能正常活动。他觉得自己是睁着眼睛的,但其实眼皮只是微微开了条缝隙,从薄弱的一条细线中透出来天光。强光刺眼,大团大团的光线锋利如刀。 然后,他正了正身子,强忍着剧痛侧过脸来。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谁都不说话了。 哼哼,原来当年撵他出去只是哄他!青柳大郎心中愤愤,越发想要冷笑,但是他刚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一阵剧烈咳嗽。一开口,咳嗽声就停不下来,直咳到喉间冒血。 众长老手忙脚乱地过来抬他。因现在青柳大郎回来时是人身,相对于他们磅礴的的龙族天赋灵力而言,人身显然可承载的程度极为有限。长老们围过来后,先施法帮他重新变成龙身。 青柳大郎龙身一现,长老们纷纷惊诧不已。 咦?没想到这次回来阿太居然变回了青色! 想必是封印解除了? 快!快带他去见尊上! 恢复成龙身的青柳大郎看起来更加惨不忍睹。青龙盘在白石头上,全身几乎没一处皮肤是好的,鳞片斑驳,血肉模糊。巨大的龙眼耷拉着,睫毛下都是刻镂入骨的伤痕。 众长老也纷纷化成龙身。大约有十几条龙护着他,然后一头扎入香水海。游过这座香水海,又穿过一座须弥山,如此往复了七次,才最终抵达龙墟王殿前。 龙墟王殿前,密布结界。从外头看去,只能看见云水茫茫。 难道是阿太回来了? 从云水茫茫的尽头处,依稀传来一道颇具威严感的龙吟。这位便是他的父亲、龙墟的尊上了。 青柳大郎在半昏沉半清醒时,听见他那位父亲居然用比龙墟长老们更加惊诧的声音,音调诡异地提高了一个八度,诧怪地道:真是阿太?他居然还能自己找回来?! 居然连父亲也看不起他!青柳大郎心中越发愤怒。 他眼下独自掉回到龙墟,想必他是被宝贝儿抛弃了。也不知十三到底逃到哪里,去追还来不来得及?这帮龙们到底拎不拎的清?一个两个的,就知道拖延时间! 分卷(90) 青柳大郎一气二累三心酸,顿时气血攻心。 在听见他父亲游过来的犀利破空声时,青柳大郎便成功的两眼一黑,周身冰凉的从众长老身侧滑落下去。 那日留在他记忆里,来自故乡龙墟最后的触感,是那冰凉而又馥郁的香水海的气味。 ** 昏沉。 绝对的昏沉。 青柳大郎于昏昏沉沉时仿佛曾经看到了一处光斑。那块光斑在云水茫茫处晃来晃去,又像是那个光斑盖在他的眼皮子上,所以,无论他看什么都只能看见它。光和影在追逐,水流到了天上,天顶上一大片汪洋的海。浪花激起簌簌白光。 这感觉他熟悉啊!一百五十岁那年,他误闯入宝贝儿所在的神殿,回家路上被那个世界的法则打成一段焦黑木桩,掉回龙墟以后,长老们把他的龙头按入忘忧潭,当时他也曾经朦胧捕捉到丝丝缕缕的光的碎片。 那会儿的光,还远没有眼下强烈! 不好!这帮专门出馊主意的长老,不晓得又要用什么法子来害他!青柳大郎愤怒地挣动不休。他想翻身,然而却半点动弹不得,恍恍惚惚中仿佛又听见他那位父亲迂尊降贵的声音。 阿太才刚回来,咱们又再将他送走,是不是不太好? 尊上,阿太已经成年了,距离成神就差那么一步,咱们还是再送他一程! 可是,那枚青灵珠若是不要他,再将他一脚踢回龙墟,可如何是好! 来自龙墟的尊上*青柳大郎父亲*龙神大人,这回终于稍有了些急迫。最后这句如何是好,饱含浓郁的忧愁。 过了一瞬,龙神大人又更加忧愁地叹了口气。从来龙墟就没有过这样的!连个道侣都拐不回来! 青柳大郎: 他须还醒着呢!这帮老头居然敢背后这样嫌弃他! 青柳大郎又憋屈又愤怒,奋力一挺肚皮,尾巴尖终于动了动。 嘘,阿太动了! 周围再次一片死寂。 青柳大郎刚有点得意,打算一鼓作气趁机翻身,冷不丁光斑扩大,笼罩了他全身。香水海的气味也变了,从凉滑变成湿腻腻的,还裹着青苔。 他耳朵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某个长老在他父亲面前献计 尊上,阿太变成一条龙或是一条蛇,青灵珠自然认得他!倘若咱们替阿太再换个形貌呢? 哦?是什么形貌?他父亲的声音里仿佛起了一层浓浓的雾。雨湿云重,雾气里话语声渐渐散开,再不可捕捉。 喂!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先说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形貌?! 青柳大郎蹦跶着前爪往前一捞。咦?爪子居然意外地抓到了一把毛,触感还挺温热! 他好像被谁抱在怀里。 青柳大郎霍然睁开眼,一双琥珀色瞳仁竖成细线。左前爪恶狠狠一捞! 扑通一声。 那个怀抱将他丢下来,喵呜一声逃走了 青柳大郎摔在草皮上,艰难地翻身打了个滚,四爪着地。他刚想说话,张口居然是一声极微弱的喵! 又弱,又小,听起来特别无助。 青柳大郎茫然地探出右前爪,送到眼皮子底下。右前爪黑秋秋的,长满了细密绒毛。然后他再环顾四周,靠!连个垃圾桶都比他大! 这个世界看起来像是一个粗糙的星际文明的复制版,但可惜实在是太过简陋,空气中充满了昏沉的杂驳气息。勉强算是有一丢丢微弱灵气,然而这些灵息却是五颜六色的,黄浊不堪。 青柳大郎晃了晃脑袋,不得不接受自己被丢在垃圾桶旁边这个事实。然后,他现在大概、可能、也许,是只猫。全身黑到发亮的体积一米米大的小猫。刚才抱住他的,可能是只比他个头大一倍的母猫。 这是什么情况?龙墟那帮老龙们又给他父亲出了什么馊主意! 他竖起耳朵,耳朵根子动了动。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他听见一个快活的年轻男孩儿的声音。 瞧,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了!下个月去写生,你们记得来楼下喊我啊! 另外几个人中有男有女,说笑着答应了。 这男孩儿的声音可真好听!听起来永远是高高兴兴的,灿烂的很!又灿烂,又快活!与他的宝贝儿颇为相似。 青柳大郎下意识往前窜了几步,张口冲那个年轻男孩儿喵呜了一声。 咦?哪里来的小猫? 那男孩儿听到声音后,果然停下来,蹲下.身,双手扶住膝盖,弯腰仔细地看了青柳大郎一眼。 好可怜啊!你这是被抛弃了吗?是只流浪猫吧?怎么蹲在垃圾桶这儿,是想找吃的嘛? 有戏!青柳大郎忙又喵了几声。为了讨好这个男孩儿,他刻意凑到这男孩儿的牛仔裤边,用脑袋蹭了蹭。牛仔布的粗糙质感,险些刮掉青柳大郎脑袋上的几缕呆毛。 居然有点疼! 但是不能退缩!眼下第一先搞清楚这是哪里;第二,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男孩儿吸引没办法,这男孩儿身上的气味太好闻!越闻越像他家宝贝儿! 青柳大郎卖力地用一对小前爪捞住这男孩儿的牛仔裤,然后扬起头,一双琥珀色瞳仁汪汪的、可怜巴巴地看着男孩儿。张开嘴,又喵了一声。 男孩儿果然架不住这种温柔攻势,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道:真可怜!可能今天都没有吃饱吧?走,回家!我去给你喂牛奶。 男孩儿抱起青柳大郎,高高兴兴地乘电梯上了21楼。打开门,室内有温热的阳光气息,清风徐来。 男孩儿小心地把青柳大郎放在客厅,用手指刮了一下他鼻尖。乖乖的,就蹲在这儿。哪儿都不许去哟! 男孩儿临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多叮嘱一句。不许捣乱哦! 青柳大郎蹲在那里,尾巴尖摇了摇,然后又乖巧地喵了一声。 男孩儿转身去了厨房。片刻后,锅盏声轻动,厨房内传来一股香甜的牛奶味。青柳大郎小心翼翼地靠近厨房的玻璃门,一双琥珀色瞳仁炯炯地盯着人看。 玻璃门内,男孩儿的背影清瘦,体态与容貌并不像苏十三。只是男孩儿笑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总能令青柳大郎想到苏十三。还有从男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息,时强时弱,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那股灵息的气味,简直像极了他家宝贝儿! 青柳大郎微闭上眼,贪婪地深深嗅了一口在这房子内四处流溢的属于男孩儿的灵息。 等他睁开眼,忽然发现一只小奶锅递到他鼻尖下面。 来,吃一口吧! 青柳大郎他不是太想喝奶!但是他看着男孩儿无限期待的样子,只得勉强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尖,舔了一口。 咦?居然还挺香的! 于是他吧嗒吧嗒摇动尾巴,一瞬间就将一锅牛奶喝了个干净。 果然是饿极了,真可怜!男孩摸了摸他脑袋。 第138章 龙墟2 青柳大郎很想说他不饿,他只想问一声,这个男孩儿的名字。可惜眼下这具幼猫的身体不能承载过多思考,他吃掉一锅热牛奶后,肚子里咕噜两声,随后懒洋洋地伸出前爪子打了个哈欠,身子趴在客厅阳光缝隙下,清风微微地吹过来。他蜷缩着闭上眼睛,在半睡半醒中,依稀仍能听见男孩儿来回走动的声音。 拖鞋走在木质地板上,啪嗒啪嗒。 像是某一世,在大唐那会儿,他曾经趴在窗口为祈雨的事儿发愁。但是那时宝贝儿并不需要他为了这场雨施法,他们吵了一架,结果他可怜兮兮地被冷落了将近一个月。 最后苏十三将他撵走后,到底独自在那坐山头做了什么,他不知道。那夜在苏十三沉睡之后,他到底还是化出了龙身,愤然飞向唐皇要求的那块地头,降下倾盆暴雨。 到最后喜报来的时候,宝贝儿依然不知道这件事有他参与。青柳大郎觉得很得意。这份小得意,他压了几辈子,一直打算在婚后同宝贝儿细细地说,好讨个彩头。 他想的很长远。甚至连大婚后,他们在什么地方生活,床帐是什么颜色,这些他都考虑的很仔细。因为龙族发.情后可能会有漫长的长达百年甚至三百年的时光,必须要与道侣同栖同宿。他不知晓宝贝儿是否愿意安稳地陪他呆在同一个地方,因此大婚后,他须得立即去开疆辟土,占据一个小世界为王。在那里,他会有一整颗星球。宝贝儿想去哪里,他们便可以同去。游山玩水,再也不分开。 青柳大郎耳朵里听着渐渐稀微的拖鞋走动声,心里头美滋滋的,想来想去,唇角微微翘起,然后以一只黑色小奶猫的弱小身躯趴在阳光下睡着了。 电脑开动的幽蓝色光芒打过来的时候,青柳大郎有一瞬间恍惚。他分不清是否在大唐贞观年间那段喝到半醉的桃花岁月,装满桃花醉的酒缸边沿泛着幽冷,月光砸在眼皮上变成幽蓝色;还是又一次掉入星际小世界里,他与宝贝儿在颠簸的战船上穿梭无数荒漠星云。最后开往荒星X41的虫族战船上,机器反射过来的光也是幽蓝色,就连那时苏十三笼在面罩后的那双眼眸看过来时,瞳孔也是蓝色的。 青柳大郎装了一脑袋时空碎片,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发现男孩儿屁股对着他,头上戴着耳麦正在摇头晃脑地哼歌。男孩儿的唱歌声,也像极了苏十三!假嗓子扮作女声那段,神似苏十三在逍遥山剑阁精舍内唱的《醉打金枝》。青柳大郎用爪子试探性地掏了一下男孩儿,但是他眼下身子实在太小,男孩儿沉迷于电脑游戏与耳麦中的歌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 青柳大郎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然后奋力蹬起后腿,啪嗒一下猛地窜到男孩儿膝盖上。这一下,终于惊动了男孩儿。 男孩儿低下头,忍不住笑道:你醒了? 放大了的面容印在青柳大郎的瞳孔内,起先是许多彩色的碎片,慢慢的,碎片拼凑成一张笑如春风的绝色的脸。那双眼眸中有山、有海,有他最熟悉的灵息,青柳大郎忍不住又往前探出了前爪。 这次男孩儿准确地握住了他的小爪子,顺势将他拎到电脑桌上,然后用手安抚性的给他顺毛。 乖,别闹!打完这局我就来陪你哈! 青柳大郎扭头,发现男孩儿虽然在与他说话,目光却始终锁在电脑屏幕上。接下来,无论他怎样试图以喵喵弱小的叫声唤起男孩儿注意,还是再次用左右两只前爪轮流挠,男孩儿都是漫不经心的用手摸一摸他。 到最后,直到客厅外的天光完全黑沉下去,窗帘拢在影子里变成是死物一般寂静,男孩儿也没能打完他说的那局游戏。 ** 那天夜里,变成了猫的青柳大郎饿着肚皮凄凉地蜷缩在窗台上。 男孩儿自始至终没发现他的走失,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像是那屏幕上就是他生命中的所有。 那天,男孩儿直接打游戏打到凌晨三点,然后打着哈欠,脸也不洗,倒头就在床上睡着了。青柳大郎默默地蹲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最后孤独地走到窗台上。 他蹲在窗台的黑影里,尾巴尖在身后缓慢地有节奏地左右摇动。太失望了!可是现在放弃,他下一步该去哪里找苏十三? 青柳大郎漫无目的地盯着外头夜色里的朦胧灯光。偶尔有汽车经过,车头打来一对探照灯的昏黄远光。他琢磨着,或许是他找错了人?龙墟的龙族虽然也能撕裂时空,而且他父亲更是其中翘楚,但是宝贝儿他是枚青灵珠啊!来自古老神殿的青灵珠,其天赋本领之一,便是能够去往任意时空。无论是诸多大世界,抑或三千小世界,对于宝贝儿来说都只是打开一扇门的距离。 那么他们是否恰好错过了苏十三?在父亲与长老们将他送过来的一瞬间,苏十三恰好抬脚去到下一个时空缝隙了? 当时在琳琅界,两人共同接下广和帝尊的任务,但是苏十三并没有告诉他打算如何去做。苏十三临走前口气那样漠然,完全可能选择不同他成婚,然后把他独自扔回龙墟,让他孤苦地等候万年 青柳大郎越想越慌。 ** 那一夜,他坐在窗台上,直到天光发白,晨曦中鸟雀叽喳,最后天边一缕浮云从白光中渐渐的浮现出来。 咦?那朵云彩瞧着好像有些熟悉?! 青柳大郎耸了耸鼻尖,嗅到熟悉的灵息气息。他往前试探性地走了两步,弓起腰,凶狠的朝外叫了一声。 喵! 那缕云在天上动了动,滚动不休。随后慢慢的在天上又拉开成一条极细的线。 青柳大郎眼珠子转了转,正在疑惑,突然间就听见叽叽喳喳虚空中很多声音,幽蓝色的数据一环套着一环,锁链般围绕在他周身。从云彩里卸下来的蓝色数据,汩汩流动。 这是个什么古怪情况?青柳大郎将猫背耸得越发高,警惕地转动眼珠。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那些数据里有人在说话。 博士,这个地方虽然粗糙了些,但是稍微改造一下,也很适用的嘛! 是宝贝儿的声音!青柳大郎瞬间支棱起耳朵,耳朵尖转了下。 这个地方,博士的声音依然冷淡。雷霆你没弄错吧?若是在这里着陆,恐怕至少得替这个地方的文明改造个上百年。百年后,这里才能够容纳我们的思维空间入驻。 咳!百年,不过一眨眼。 苏十三的嗤笑声,穿越层层阻挡,从数据体传过来。尤其最后这一句笑声,特别清晰。嗖嗖嗖!如同带着万千小钩子,牢牢地抓住了青柳大郎的心。 可是你眼下寄居的这具肉.躯看起来太 博士沉默了很久,最后谨慎地用了一个词。低级? 再低级,也还苏十三顿了顿,然后反射弧终于跟上,顿时勃然大怒道:你说什么?你说老子的肉.身低级?哪里低级了?不过就是年轻了些! 你们管这叫年轻?博士的语气越发鄙夷。那么大一只Omega蹲在他家窗台,他都看不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低级的不能再低级! 苏十三愤怒地跺脚,随后声音嘈杂起来。 那是Omega嘛?那分明是 @%! 青柳大郎茫然地瞪大双眼。可怜他现在压根不能够使用法力,只能够在识海内见到大串幽蓝色数据,数据链条滚动得越来越快,卷成双螺旋,盘旋消失在不知名的虚空。 然而即便只是这样短暂的一瞬间,识海内与苏十三连通了,青柳大郎也莫名高兴起来。 他就像一只巡视自家领地的将军般,猫着腰,探出铺满肉垫的小爪子,心满意足地在阳台上转了一个圈,然后再次沿着客厅无声无息地走到卧室。卧室门没关,窗帘半拢。青柳大郎深深地凝视床上熟睡的这个男孩儿。如果刚才所听到的信息不错,那么博士和苏十三争执的那具肉.躯应该就是这个男孩儿。 分卷(91) 没错!他不会错的! 青柳大郎囧囧地盯着男孩儿的脸,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博士那句太低级评价的极为准确!瞧这男孩儿的脸!眉毛长的太短,鼻子也不够高挺,特别是那两片唇!看起来血色暗淡,完全没有宝贝儿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般的美妙。 卧室内呼呼大睡的这个男孩儿,扔在人群中,按照他以前的脾气,简直都不屑一顾!可是宝贝儿既然选择了这具肉.躯,想必有他的理由。他只需等在这里,等宝贝儿主动现身,然后然后怎么办? 坏了!难道他要以一只黑猫的形象出现在宝贝儿面前吗?! 青柳大郎陷入深深的焦虑。 虽然在大唐时,他也只是一条蛇,细小到甚至能够缠在苏十三指尖充当灵宠。可是蛇与龙,勉强有一两分相似,他还算能够接受。虫族时代,他那具Omega只是比例不协调,脸还是他自己的。 不!哪怕变成一只黑色小虫子,也比眼下这只黑猫好!龙墟那些长老们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青柳大郎的思绪又开始漫山遍野地撒欢乱跑,床上男孩儿却已经醒过来了。男孩儿不满地嘟囔了几句,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踢踏踢踏地找到拖鞋,径直路过青柳大郎。不一会儿,从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放水声。 青柳大郎噎了一下,慢吞吞地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扭头看过去。果然!大概是独居习惯了,男孩儿就连如厕时也大敞着门。 就这么点距离!他一不小心,就把宝贝儿暂时寄居的这具身体,又给看光了! 第139章 龙墟3 青柳大郎觉得他这几辈子的耐心,都用来等他家宝贝儿了。 那天藉由天边云层泄露的信息,他在识海内与苏十三连通,知晓这方小世界便是苏十三即将把博士引来的地方,而这具年轻男孩儿的肉.躯,很可能便是宝贝儿选中的身子,所以他等待的格外耐心。即便饥一顿饱一顿,即便只是一只弱小的随手都能被人掐断脖子的小奶猫,他也无怨无悔。 但凡男孩儿出现的地方,他都跟在后头不声不响地打量。他时不时地歪着脑袋品评一番,琢磨将来若是宝贝儿正式降临于这具身体之后,该如何替这身子收拾收拾? 别的不说,这一个星期都不换洗的白t牛仔裤,还有这头乱糟糟的碎发,实在是有些邋遢。 男孩儿似乎完全是个宅在家里的人。既不修仙,也不读书,除了打电脑游戏,唯一的兴趣便是从橱柜中翻出画板,然后用炭笔勾勒世间物体形貌。 因为家里多了只奶猫,有那么几天,男孩儿对青柳大郎很感兴趣,不止一次用画笔捕捉他眼下的形态。青柳大郎给男孩儿做模特时,简直是前所未有地安分。有一次他不想不动,硬是蜷缩在地板上睡着了。呼噜噜,眼皮上的光斑渐渐晃动,渐渐消失不见。 那天他醒来后,发现男孩儿将他发入睡后的神态画的维妙维肖。明明是只巴掌大小的奶猫,身体在笔下却赫然放大,每一根毛发都像丝绒般有温热触感。更诡异的是,在蜷缩熟睡的黑猫身后,男孩儿隐隐地画了一团又一团墨青色的云。乍一看,不像是猫,却也不像黑虎,不知是什么灵物在幽光中安然地沉睡。令人莫名觉得,倘若画面上这只灵物睁开眼,周身墨青色云团震动,必然会引起一番天地异变。 青柳大郎来回围着画架转,然后喵喵叫了一声。他的意思,是夸这幅画不错!居然意外地捕捉到了云从真龙的天机。 男孩儿昨夜熬了一个通宵,神色异常憔悴,眼皮子底下挂着青灰色的眼袋。此刻他听到猫叫声,才恍然地挠了挠头。哦,今天是几号了? 喵? 青柳大郎比他更茫然。 去徽地写生的火车票还没买!今天几号来着? 男孩儿前词不搭后语的放下笔刷,匆匆地冲过去抓手机。 下一刻男孩儿的惊叫声传来。哎呀,今天都30号了!坏了,还有两天我就该和同学们出去写生了!小喵喵,我还没给你寻到下家呢! 吾才不要下家!青柳大郎傲娇地抬起前爪,意思是,爷就跟着你,不行吗? 但是男孩儿显然跟不上一只黑猫的思维,更看不懂他抬爪的意思。男孩儿皱眉片刻,纠结的不行。要不我在网上帮你找个宠物店吧?先寄存几天。 喵! 青柳大郎弓起腰身,愤怒地吼了一声。 开玩笑!这具肉.躯抬脚就走,万一在外头写生的时候,苏十三降灵于这具肉.躯内,那他不就白等了这么多天!擦!当他傻啊! 青柳大郎又喵呜了一声,猛地窜到男孩儿身上,手忙脚乱的想要抓住这个男孩儿的衣服。 男孩儿显然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态度。一夜没睡,又被只猫扑了,他焦躁地拎起青柳大郎就往地板上扔。青柳大郎五爪微分,不时就是一招黑猫掏心。 一人一猫,搏斗了将近二十分钟。不幸青柳大郎的爪子没收住力道,一下将男孩儿的脖子抓出条血痕。男孩儿愣了愣,随后勃然大怒,眉毛倒竖成八字,恶狠狠地将青柳大郎掼在地上。 青柳大郎背部朝地,摔了个仰倒。 男孩儿埋头给自己贴完创口贴,青柳大郎才好不容易翻滚过来,抬头凶狠地瞪向男孩儿,喉咙口咕咕咕地吼个不停。一下,两下,连续不断地往男孩儿身上扑。 男孩儿不胜其烦,右边胳膊上吊着他,左手麻利地划开手机屏幕锁,然后大声地对电话那头喊道:对!现在到我家来!我被猫抓了! 七八分钟后,敲门声传来。青柳大郎这会儿已经成功占据了男孩儿全身最高的制高点,耀武扬威地从男孩儿头顶探下小猫爪。 男孩儿头顶趴着只猫,一脸狂躁地打开门,冲门外站着的男生怒吼道:快!开车带我去医院打疫苗! 门外男生懵逼地望着他,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双手夸张地捧着肚子。苏丹红,你这是打算顶着只猫去医院吗? 苏丹红! 青柳大郎一瞬间脑袋抬起,左前爪茫然地挂在半空。这个名字他记得! 那时候在大唐,他曾经问过苏十三,如果十三只是逍遥山剑阁赐予他的排行,那么他本来的名字应该是什么。那会儿苏十三漫不经心地道,呵,说了你也不会记得,我叫做苏丹红。 原来这个小世界,就是苏十三当年元灵碎裂、碎片流落的异界,这个男孩儿就是当时寄存苏十三元灵碎片的肉.躯。 青柳大郎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琥珀□□眼内炯炯发光。照的门外那个男生都不由得愣了愣,伸手想要来摸青柳大郎的脑袋。 哟!这猫看起来很帅啊! 青柳大郎脑袋一歪,警惕地看向出现在苏丹红身边的人。 苏丹红烦躁的不行。别打岔,快点带我去医院。 急什么!又不是狂犬病! 男生嘴里说些不着调的话,动作倒还算麻利。进门后替苏丹红收拾了几个方便袋的垃圾,顺手又从裤兜里摸出盒牛奶扔给苏丹红。 走吧! 苏丹红一口咬扁吸管,愤愤地怒道:两天后我要出远门,本来想给这猫寄存到宠物店 你要去哪?男生打断他。 徽地写生,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噢,那地方挺远!火车上要是无聊的话,正好可以刷小说。就上次我推荐你看的那本《噬天》,几百万字,特别能打发时间! 行吧,记得了!苏丹红转身带上门,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刷地一下,死命拽下青柳大郎,然后从门缝里头丢进去。 啪嗒一声!门从外头锁上了。 青柳大郎弓起腰,蹿了几次,最后终于挂上门锁,小爪子往锁缝里掏了掏。 啧!挺疼。 ** 苏丹红从医院打完疫苗出来的路上,也不知道是脑子有坑还是咋回事,居然顺手在超市买了大包猫粮。直到走进小区,他看着怀里抱着的猫粮,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为这只小野猫考虑! 为了掩饰心中的愤怒,他一脚踢飞了路旁的小石子。 石子嗖地飞入垃圾桶 然后高高地跳起一个抛物线,砸到躲在垃圾桶后戴着面罩的年轻男人。 男人皱眉,双手斜斜插在白大褂口袋内,然后不悦地冲旁边另外一个虚影道:为什么你的碎灵能看见我? 虚影中的苏十三笑如春风。博士,他可能就是随机一踢,并不是冲着你来的! 这句话刚说完,耳边一阵叮叮当,抱着猫粮走在路上的苏丹红越想越气,索性将不知哪个小孩堆在路旁的一小桶碎石子全部踢飞。 一个不留,全部踢到博士站立的地方。 博士: 第140章 龙墟4 苏丹红浑然不知,在冥冥中居然立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元灵!他愤愤地踢飞了一桶石子,心里的怨气下去了些。坐电梯上楼,掏出钥匙,刚开门,一个极小的黑影炮弹般冲他迎面奔来。 然后啪叽一声,拍到他脸上。 哎哟,你这头作怪的小野猫! 苏丹红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青柳大郎,怀里抱着的猫粮与磨牙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青柳大郎凶狠地喵呜个不休,浑身毛竖起来。他现在简直比苏丹红还要焦躁!刚才在家里被关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无数次用爪子去掏门锁,但是他却忘了眼下这具身体远不及之前的龙身,甚至连人身时法力的千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他将尖爪磨损出血,都没能将这道门打开。 眼下见到这个罪魁祸首回来,自然是要狠狠地发一顿牢骚! 可怜青柳大郎如今从龙变猫,眼下苏丹红却也不比苏十三啊!青柳大郎连环无影爪捞下去,苏丹红瞬时破了相。从眉头到下巴多了七八道猫爪抓伤的血痕,血淋淋的。 一人一猫,相对鼻息咻咻,都恨不能生吃了对方。 门大开着,窗帘外的天光啪啪地从缝隙里溜进来。苏丹红与博士两人站在门口,刚巧赶上门内一团混乱的人猫大战。苏十三脸上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简直没眼看! 一向冷淡的博士被石子踢了上百道白灰印子,原本正忙着低头拍打白大褂上的灰尘。一抬头见到门内景象,忍不住扑哧一笑。 苏十三从没见过博士笑起来的样子,就连博士自己也有许多年不曾听过这样明脆的笑声。笑完了,博士唇角微翘,道:你这具肉.躯 不许说他傻!苏十三立刻怒目而视。 博士懒散的将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嘴角下撇。倒不是说傻 苏十三心里略为宽慰。 傻字不足以形容你这具肉.躯。 你!苏十三恶狠狠地瞪了博士一眼。 要不是如今两人勉强算存在合作关系,他恨不能一拳将这家伙揍飞,然后嗖的化作一个光点滚回他的茫茫宇宙去。要多远滚多远! 此生此世,他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博士和那台巨大的轰隆轰隆闹腾的他头脑发晕的机器。 博士忍住笑,朝门内努努嘴。 苏十三眼波微转,里头这会儿已经休战了。苏丹红累得呈大字型摊在沙发上。青柳大郎也累得够呛,蹲坐在地上,呼噜呼噜,从喉咙里喘粗气。 快些进去吧!博士催他。 苏十三抬脚迈了一步,然后想起什么,倏地回头。咱们可是说好了,最多一百年!百年内,你如果还不能成功着陆,那可不是我的责任! 放心吧!博士嘴角下撇,面罩后的眼睛嗖的光亮闪现。或许用不了百年,最多二三十年。等你和这个Omega成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成功夺取阵地了。 二三十年,苏十三心里刚高兴了一瞬,下一刻反射弧跟上,愤怒反击。谁要跟这家伙成婚! 再说了,二三十年后,他这具身体都四五十岁了。哪有四五十岁的俩老头去领结婚证的?哦还不是两老头,是一个老男人和一只老猫咪。 苏十三还想再回头描补几句找回场子,博士却已经往门外走,穿着白大褂的身形越来越淡。苏十三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博士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溜达溜达往外走。 一阵清脆的口哨声悠悠地传来。 苏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冷淡的、毫无七情六欲的博士,来到这颗星球不过一年,居然就已经学会了像校痞那样吹口哨! 但是博士已经渐渐走的远了。按照当时两人的约定,博士那头的事情,他自己搞定。苏十三唯一要做的就是无所事事。 他只需要在这具肉.躯里寄生,然后等待博士启动信号的那一天。 到了那天,苏十三确认任务完成,便可以自行离开。 话是这样说,可苏十三总觉得心里没底,万一这家伙骗他怎么办?但是吧,与博士这样的人,就算定了上古契约也没用!何况博士并不要与他定契。 算了,要是博士这家伙当真背信弃义,那么他也不会傻兮兮当真等个上百年!按照广和帝尊所定的契约,他如今已经可以带着青柳大郎一道返回龙墟。将来的事儿,爱咋地咋地吧! 苏十三心理建设刚刚完成,就见沙发上的苏丹红不知什么时候摸出手机,嘴里怪叫了一声。哟!搞了半天,逍遥山这位明珠妹子居然是个女装大佬?这家伙搞什么呀,居然推荐我看这样gay里gay气的小说! 苏丹红今天被猫接连挠了两次,看个小说消气,结果越看越气。他把手机往沙发缝里一扔,气咻咻地爬起来冲到卫生间去放水,顺便洗脸喷药。 苏十三脚步一顿,刚做完的心理建设瞬间又崩塌了。 《噬天》这本书,他最初在这个异界也是看过的。当时在元灵聚拢后,所有相关记忆一股脑都冲入他的原身。他最后一步记忆完全复苏,是源自广和帝尊辗转借青柳大郎与他提及的古老神殿。 苏丹红在这个异界看过的书,他当然也算看过。 他分明记得《噬天》的男主角是龙傲天,龙傲天也就是因为读过原书,所以才有恃无恐,对原至尊神崖涘那样凶残!龙傲天在成神后,甚至将崖涘的魂灵碎片与肉.身一起冲入下水道中,任其污浊遍布蛆虫满身。 原书中那块白石头到最后也没有个大名,就被人明珠儿、明珠儿的叫来叫去。 还有,当时的剑阁第十三名弟子应该是龙傲天才对! 苏十三心里有了个不妙的预感。他快速冲到沙发前,将眼睛瞄过去。手机屏幕一瞬间闪出幽幽蓝光,然后无声无息地解锁。 蓝光惊动了原本正盘坐在地上用粉红色舌尖舔舐爪子上伤口的青柳大郎。青柳大郎歪着脑袋从一堆彩色碎片中拼凑出苏十三的虚影。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苏十三正弯腰上身前倾,看手机上的小说。 青柳大郎又惊喜又激动,顿时四蹄着地,哗啦哗啦的往前奔过去,想要扑到苏十三怀里。不巧苏十三的姿势刚好是屁股外撅,青柳大郎这一扑,下意识的想找最高点,吧唧一声成功地黏上了苏十三的翘臀。 分卷(92) 苏十三震惊,刚想回头,苏丹红已经啪嗒啪嗒踩着拖鞋从卫生间出来了。 苏丹红自然是看不见苏十三的。他只能看见这只小黑猫悬浮着挂在空气里,口中喵呜喵呜,一双猫眼中居然激动到流下了两滴猫的眼泪。 苏丹红也震惊,揉了揉眼。靠!老子是不是眼花了?还是狂犬病发作,现在就有幻觉了?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双双回头,看着苏丹红。苏十三扯动嘴角,蛇语嘶嘶。大郎同志,你先下来! 不下来!青柳大郎执着地牢牢地扒住宝贝儿的翘臀,恨不能整只猫钻进去。宝贝儿,上次须是我不对!从前都是我不对!你怎样罚我都行,但是不许再一声不吭,抬脚就走! 苏十三甩不掉屁股上这家伙,又见苏丹红已经走到面前,两人就快鼻尖相贴了,心里头又臊又急。你趴的不是地方! 青柳大郎歪着脑袋炯炯地盯着苏十三看。 苏丹红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 苏十三来不及与这头憨货解释,一跺脚,虚虚地张开双臂,迎面抱住正走过来的苏丹红。 元灵穿入肉.躯,一瞬间苏丹红毛发倒竖,在光与影的斑驳间一头黑色碎发瞬间长至脚踝,从黑色变成墨蓝色,随后又变回黑色短发。全身骨骼咯咯作响,身上有一道道的强光笼罩,但是这强光却像是没有温度的幽火。幽火闪回了几分钟后,无声无息地钻入体内。苏丹红与苏十三完成了灵与肉的融合,再睁开眼,已经彻底融入苏丹红身躯的苏十三挑了挑眉。 元灵融合后,这具身体的容貌外形也有了些变化。乍一看不显眼,仿佛还是原先那个人,但是皮肤瞬间光滑的像是刚从奶锅里倒出来的热牛奶,热腾腾的,散发出一甜浓的灵气香味。手指纤纤,就连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此刻也闪动着慑人的光华。 大郎,你给我下来! 苏十三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大声斥责如今正在扒他屁股的这头黑猫。 不下来! 青柳大郎也委屈,呜咽了两声。刚才掉了两滴猫泪,他觉得很是羞耻,因此勉强吞着鼻音用猫语叫道:除非你答应我! 苏十三冷笑一声。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一辈子都不下来! 把你给美的! 苏十三手指哒哒抚上青柳大郎头顶那撮呆毛,突然一个弹指,青柳大郎咻一下飞到了大门上,后背撞在门框上,然后顺着门缓缓地落下来。 苏十三出手时还是控了力道的,虽然摔的快狠准,但其实力道很轻柔。青柳大郎后背即将砸到门框那一瞬,整只猫就像是被一团温柔的光晕包着。落在地上,非但不疼,刚才与苏丹红搏斗时受的那些暗伤反倒恢复了。 青柳大郎抖了抖身上的呆毛,感觉识海内灵气也有苏醒的迹象。他诧异地抬起左前爪。 咦?他还是黑猫,没变回人身。 宝贝儿? 这次他再张嘴,却已经能口吐人言了。 别吵! 苏十三正从沙发缝里扒拉出手机,手指快速往后翻动。苏丹红刚才只看到《噬天》的前十几章,他哗哗地往后翻,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再重新回到目录。果然!他那个不好的预感,果然验证了! 不知是不是龙傲天已经被他彻底消灭的缘故,如今这本小说全部改头换面,男主角不再是龙傲天。龙傲天这家伙只沦落到一个低级炮灰,出场章数加在一块儿也不过就三十章。 男主改成了苏十三本人,而且这个苏十三在书中被描述的居然还是个女装大佬!从国色天香的明珠妹子,突然间变成韶华少年。 评论区下再次一片鬼哭狼嚎。这次再不是说裤子都脱了你居然给我来这个,而是更加诡异兴奋的狼叫声快!冲上去反压啊!啊啊啊,这个设定好带感啊! 最高亮的一条评论,是关键时刻,大郎同志怎么还没出场?这个攻太弱了! 大郎攻反压苏十三顿时两眼一黑。 完了,这本书彻底变频道了。 第141章 龙墟5 苏十三滑动手机,一直拉到小说《噬天》结局章。果然不出所料,这本书居然变成了青柳大郎与苏十三双男主,而且最终两个人还结为道侣,各种不可描述去了。长达三百年的不可描述啊! 苏十三握住手机的指尖都在颤抖。 青柳大郎这时弓起猫腰,已经凑到他脚边,用爪子挠他的牛仔裤。 苏十三一个惊颤,失手将手机摔在地上,再看这只黑猫,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 声音都抖得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枯败不堪。要多丧有多丧! 青柳大郎茫然不知所以,见宝贝儿脸色煞白双唇颤抖,以为他不舒服,又或者被他气的。他忙着替自个儿辩解。 宝贝儿,我须不是故意气你的! 你这家伙,生来就是为了气我的! 苏十三气急败坏,颤抖的指尖指向这只黑猫,愤怒到口不择言。你,你这个家伙!你发.情期三百年,你怎么不告诉我! 啊? 还有,什么叫爱不释手共登极乐? 三百年啊,他与这条龙要度过长达三百年的蜜月?! 苏十三越想越气,说的话一股脑儿跟出膛炮弹似的。这三百年你脑子里都想着那事儿?! 青柳大郎更加茫然的啊了一声。不是,宝贝儿到底在想啥?! 小爷我不要同你做道侣了! 苏十三陀螺似的快速在客厅内转圈,脚下越走越快,整个人转成了一团白影。嗖嗖嗖,激荡起空气阵阵灵息波动。 青柳大郎双眼呆呆地跟着苏十三身子转来转去,到最后猫头都来不及拧。青柳大郎被他转的眼前一阵阵冒金星,然后猛地见苏十三停下脚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不成,我得换个道侣! 你要换谁? 青柳大郎在昏沉中只听见了这最关键的一句,忙急着又扑过来。 定! 苏十三食指一动,点住青柳大郎。他此刻法力完全碾压变成黑猫的青柳大郎。一道白光闪现,瞬间黑猫就凝固成雕塑。 青柳大郎前身上探,两只后爪着地。身高不到苏十三膝盖的一只小奶猫,以诡异的姿势定在半空中,就连全身黑毛都根根乍起。 苏十三长长舒了口气,又满意地瞅着青柳大郎这副呆样,拍了拍手。行了,小爷我必须得换个道侣。 苏十三自认为大计已定,高高兴兴地回到卧室补觉去了。 第142章 龙墟6 苏十三想的简单,这一觉也睡得深沉,连个梦也无。 可惜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埋头大睡的时候,博士已经施施然回到如今隐蔽在虚空中遮住形貌的宇宙战船。舱门一开,便听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助手抬起头,忧虑地问道:博士,咱们当真要孤军奋战?咱们与这颗星球的思维怕是接不上轨呀! 谁说要孤军奋战! 博士双手插在口袋里,悠悠地又吹了声口哨,一向冷淡的面皮上越来越具有这颗星球上十六七岁男孩儿的神采飞扬。 那么显眼的一颗好棋放在那儿,为什么不用! 自从来到这颗星球后,博士不仅扮演好了校园内高分学霸的身份,更研究了一项新技能,没事儿就爱与人下个围棋,因此他说的话也带有三分校园痞气。青灵珠与他的道侣就在那里蹲着,不用白不用! 怎么用?那助手一脸茫然。 嘘!博士已抽出一只手,食指竖在唇边,诡异地笑了声。天机不可泄露! ** 苏十三一觉睡的昏沉。 原身与人约好了两天后要去徽地写生这件事他知道,但是他对绘画丝毫不感兴趣,如今恨不能大梦三千,天天睡它个天昏地暗! 手机一直闹腾个不休,几次三番将他从睡眠中惊醒。苏十三按住了关机,不幸过了几个小时后又自动开机了。天光大亮,大概是第二天早晨了。 苏十三烦躁地从被窝角落里用脚指头一夹,两脚夹着手机送到耳边。 喂? 睡意朦胧,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面那个男生明显噎了一下。下一刻,呼吸突然紧张起来,隔着屏幕苏十三都能嗅到对面温热鼻息喷洒在他脸上。这人的呼吸让他莫名觉得心慌,但是这慌乱又分外不舒服。哪哪儿都不舒服! 苏十三还没琢磨清到底是个怎样感觉,变做黑猫的青柳大郎已经弓起背,嗖地一下跳到床边,全身根根黑毛站起,对着屏幕凶狠地嘶吼了一声。 喵! 屏幕那头男生听到猫叫,迅速回过神。苏丹红,你现在没事儿吧?前天去你家忘记把那只猫扔掉了! 没事儿,苏十三漫不经心地撇了眼青柳大郎,左手无意识地替这头黑猫顺了一下头顶呆毛。猫?哦,不用扔。你还有啥事儿? 没,没事儿。明天去徽地的车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 哦。 咱俩挨着。 哦。 苏十三等了等,对面的男生却又没话了。他诧异地挑眉。就为这点事儿,你打了我十几个未接电话?! 怕你给忘了,男生的声音莫名其妙有点闷,随后又强自振奋。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尝尝徽地的小吃吗?这次除了写生,我带你多去各地走走,咱也找个民宿! 哦。 男生的呼吸又开始急促,隔了一会儿,才迟迟艾艾地道:民、民宿我也订好了! 哦。 慌乱的呼吸声一阵接一阵喷在手机屏幕上,苏十三叫他喘的睡意全无,索性一骨碌坐起来。他一脚将青柳大郎踹到床底下,对着电话不耐烦地道:还有啥事儿? 没、没事儿了 苏十三正准备按断电话,就听见那头又慌张地补了一句。你不是怕多花钱吗? 苏十三要挂断电话的手顿住。他不知道原身有钱没钱,来到这里后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大学生,但是一无父母二无亲眷,貌似是靠救济金狗屁倒灶混到大二美术系的学生。 难得没了任务一身轻,他暂时还不想出去打工发传单。 于是他语气稍微客气了点,忍耐住性子。所以? 所以,房费我已经预付了。到时候咱、咱俩住一间。 哦。 苏十三无可无不可,等了几秒,又好脾气的问了一声。还有事儿吗? 没了。明天早晨我开车来接你!不见不散! 男生的声音如释重负,说完最后一句,突然在屏幕那头笑起来。笑声张扬年少,透过屏幕似乎都能让人感觉到男生脸上满满的喜悦。 苏十三莫名其妙。先前原身被青柳大郎抓伤后,也是这男生送他去医院,开着几十万的小车,虽不算好,但出手也还算阔绰,又肯帮他打扫卫生,想来两人平时关系不错。 以上,这就是苏十三对这个男生所有的印象评分了。 他无知无觉地将手机挂掉,正打算再补个回笼觉,青柳大郎却强行撕开被角,硬是钻到被窝内。猫鼻尖贴着他的脸孔,一双琥珀色瞳孔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苏十三叫他这一身猫毛闹得痒的很,忍不住又皱眉,不高兴地训斥他。大郎同志,你到底有啥要说的? 这厮分明不安好心! 没外人在,青柳大郎立刻气急败坏地口吐人言。他这是瞧上你了! 瞧上,我? 苏十三诧异失笑。大郎,你别以为这世界人人都跟你似的,见着个男的都巴着不放! 他可不就是这心思! 青柳大郎越说越愤愤,恨不能揎臂攘袖,可惜他眼下是只猫,身上连件衣服都没,只能举起左前爪,愤怒的一巴掌拍在苏十三脸上。 宝贝儿,你可长点心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男生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好?! 猫爪挠在脸上,有软垫托着,非但不疼,反倒有些痒痒。 苏十三抬手把青柳大郎的小爪子从脸上拽下来,笑的呲出一排小白牙。人家高兴呗!活雷锋,知不知道? 他急着补觉,打了个哈欠,往被窝内又拱了拱。抬眼见青柳大郎嘟囔不休,索性一把将这猫搂在胸前。你穿过来也累了吧?别说话,咱俩好好睡一觉。 大概是最后这句咱俩取悦了青柳大郎,黑猫突然浑身毛发一抖。整只猫一瞬间像是从幽幽黑光瞬间羞涩成了粉红。灵力波动,在室内瞬间出现了一条青龙暗影。 青龙诧异地在四面白墙上摇头摆尾,随后转头,与猫身的自己面面相觑。 青柳大郎的灵力彻底恢复了! 可惜苏十三已经阖上眼皮,没看见这一幕。 ** 两天后,去往徽地的火车上。 苏十三终于知道这个打电话来不断骚扰他睡眠的男生叫王大鹏。名字和长相一样,毫无特色。 王大鹏生的白白净净,家里有些产业,在苏十三就读的城市有两套房。其余的几个一线城市,据他说也有房产。谈不上富可敌国,但是替苏十三付钱的时候倒真的是十分豪爽。 王大鹏他窸窸窣窣在桌上放下一堆吃喝零食,然后又从包里往外掏巧克力。 苏十三没话找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他:这么远,为啥不定个卧铺? 你想要卧铺?王大鹏一愣,随后又毫不在意地笑道:那也成!我现在就去换! 苏十三摇头。没事儿,我就这么一说。 苏十三踢了踢脚边的大背包,埋头打算把里头的青柳大郎给挖出来。王大鹏继续巴拉巴拉的跟他聊着一些有的没的,苏十三漫不经心地嗯、哦了几声。然后他双手抱起青柳大郎,稳稳地将他放在膝上。 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双目直视前方。 王大鹏回头吓了一跳。哟!你不是不爱猫吗?怎么还买了个跟家里那只流浪猫一样的玩偶? 因为要过安检,来时路上苏十三施了点小法术。此刻青柳大郎完全被定住,这次是连呼吸和生命体征都凝固了,从外头看来可不就是个仿真的毛绒玩具。 苏十三也懒得解释,只恶劣地用手轻拧小黑猫的尖耳朵,笑道:看着有趣。 哪里有趣?王大鹏皱眉,上半身前顷凑过来,说话间手指已经摸上苏十三的脸。前几天那只流浪猫抓的伤疤 分卷(93) 后头的话语自动消音。 苏十三挑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近在眼睫之下的几根粗壮手指。 王大鹏不知为何叫他这眼神瞅的心头发寒,讷讷地将手指收回,缩到背后。 苏十三眼角余光撇过去,分明瞅见那王大鹏还将刚才碰过他脸的几根手指极小心地摩梭了几下。 啧!苏十三第一次觉得青柳大郎那家伙说的可能是真的!这王大鹏,瞧着动作怎么那么诡异?! 诡异的王大鹏叫苏十三这样盯着看,兜头彻脸胀的通红,彻底变成了一只粉粉嫩嫩的大猪头。 苏十三又啧了一声,王大鹏慌忙起身。他站起来的太快,不小心将堆放在小桌板上的零食都打得七零八落。在苏十三的轻笑声中,王大鹏蹲下.身慌慌张张地去捡。捡起三个,又得再落下一个。 足足捡了十几分钟,也没能捡完。 苏十三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随后大笑出声。他头靠在窗壁,声音里吞着点将尽未尽的笑意。你慌什么? 没、没什么! 王大鹏却还忙着解释,只可怜张嘴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方才摸过苏十三的右手拼命背在身后,左手捡东西又不利索,苏十三看了都费劲。 苏十三又笑了一声。咱们那些同学呢? 不知道,王大鹏说完发觉自己说的太快,忙又描补。我只帮你买了票,其他的应该也在这趟车上。 哦! 苏十三沉吟不语。一行十七八个美术专业的学生,就他和王大鹏两人挨着。不仅座位挨着,去了徽地后,两人还得同栖同宿。 的确!这家伙对他心思不单纯。 第143章 龙墟7 苏十三三言两语将王大鹏打发去前头车厢找列车员换卧铺票,王大鹏果然听话地抬脚走了。 苏十三微眯起眼。王大鹏这人,利落短发,白T下头是一条浅灰色休闲裤,腰背拔的很挺。但这只是因为他年轻,生命力旺盛而已。苏十三凝神,从头发丝瞧到脚底板,都没能从王大鹏身上看到半点灵力波动。 苏十三挑眉,懒洋洋地笑了一声。 直到王大鹏身影消失于下一节车厢,苏十三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单手插在裤兜里,眼光下瞥,顺势用另一只手把变做玩偶的青柳大郎抄起夹在腋下。他选择了与王大鹏方向相反的另一节车厢,信步走出去。 沿路人声鼎沸,过道内不时飘来方便面的香味。他灌了一耳朵杂七杂八的方言以及零碎话语,心里头不知为何却只觉得荒谬。 荒谬极了! 他一直走到尽头处,见到的都是些寻常人。那么,车厢内这股若有若无的灵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他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双眼锐利地朝身后瞥去。他一旦灵识打开,这车厢壁垒以及狭窄的空间对他便再无阻隔。 这一瞬间,放眼望去。越过列车,越过连绵交错的乌黑铁轨,也越过后头群山环抱的极远处,他看到天边遥遥的有一抹红霞缓慢朝他飘来。 这么红!这么妖异! 让人想起最初在逍遥山修仙时所见到的场景。 但是没道理呀!他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因为他的天赋本领之一便是能任意撕裂时空。 从前他只当能够撕裂时空的,只有青柳大郎这条龙,以及传说中以织梦术独步天下的九嶷山。但是自剑阁上空见到新任至尊神广和帝尊后,再从青柳大郎口中听到神殿的名字,一瞬间他所有的元灵记忆全部苏醒。 记忆苏醒后,法力自然也就在逐步恢复。他与青柳大郎闹意气时,并没想到要如何,但是一抬脚,他就入了博士的宇宙战船。再一抬脚,他就领着博士来到了这颗异界星球。 这样的本领,原本是他作为青灵珠时天生具有的。可是逍遥山剑阁众人何时也能撕裂时空了? 苏十三沉吟片刻,然后垂下眼皮。如果师尊与众师兄们没有再骗他,那么逍遥山众人眼下已经在琳琅界成仙了。飞升后,那云层飘渺的三十三天中自有纤云出岫,自有玉液琼浆。七彩华衣,御风而行,何等逍遥快活!那些人为何要来寻他? 又怎么会想起他这个被逐出师门的灵十三? 苏十三自嘲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将手插回口袋。 他自认没什么,但是在一瞬间肩头就塌下去了,整个人懒洋洋,像是丧的头顶都顶着朵硕大的灰色蘑菇云。沿途他经过的地方,众人只觉得莫名寒冷,人声鼎沸的车厢安静下来,只有各种零食的香气夹杂着茶水及泡面的古怪气味一丝一缕的往他鼻孔内钻。 苏十三晃回原先的车厢内,就见王大鹏正在焦急的四处探头找他。他立定脚跟,看着王大鹏,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 苏丹红!你到哪儿去了? 王大鹏一见到,他瞬间双眼放出亮光,只差扑过来给他来个熊抱。 只可惜苏十三身上就像多了层看肉眼看不见的防护罩,王大鹏到了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硬生生地往前栽了一下,没能扑过来。 你你到哪里去了? 苏十三回过神,耷拉着眼皮,懒懒一笑。去上了个厕所。 这附近几节车厢的洗手间,我都去找过了!王大鹏脱口而出。 苏十三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 王大鹏脸皮便又胀红了,张口结舌道:我,我不是那意思!就是怕你认不得路,走丢了。 这解释,比不解释更牵强。 苏十三懒的再戳穿他,浑身没骨头一般重又走回原先座位靠窗坐下,将头转向窗外。 从始至终,被他抱在怀里的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像是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玩偶。 沿途王大鹏不时试图唤起他注意,但是苏十三始终一声不吭。到了下一个站,王大鹏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苏十三肩膀,小声道:你不是要换卧铺吗?到这一站就有人下车了,咱们去卧铺车厢! 苏十三从鼻孔里笑了一声。不去! 啊?王大鹏茫然不知所措。 不高兴去! 苏十三说完这句,索性侧过身,将头完全转向窗外,然后耷拉着眼皮,看模样似乎已经睡着了。 王大鹏没敢吵醒他,又摸不准这家伙跟他闹什么脾气。手里攥着手机,喉咙口呼哧呼哧的往外喘粗气。 苏十三只装作听不见。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节列车上坐了六个小时。王大鹏别扭的双腿挪动了一下,见苏十三依然是先前那个靠窗的姿势一动不动,赔着小心轻声道:苏丹红,你累不累?要不咱们还是去前头卧铺吧? 苏十三撩开眼皮。他心里头稍微好受了些,便懒洋洋地搭了句话。那座位你还留着呢? 留着呢!王大鹏终于等到他开口说话,顿时高兴起来。怕你觉得累,一直没退票! 这次苏十三沉默了几秒。你要觉得累,你去吧。我就在这儿坐着就行。 那我也陪你坐着!王大鹏说完,像是怕他不高兴,又急忙道:本来就是因为你以前说过不喜欢卧铺,所以这次我特地抢的软座。 哦。苏十三应了一声,撩动眼皮,转向窗外。 城市里灯如星潮,汽车的红黄远光不时穿过列车窗外,一闪而过。朦朦胧胧的,像是春夜里下了雨,又像是在什么地方,被修仙者们施了法术。雾里看花,看什么都朦胧,不分明。 ** 接下来,一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苏十三都没再开过口。王大鹏越发小心翼翼,那神情,就像只守着块千年寒冰的土蛇。蛰伏着,始终不敢靠前。 苏十三越发觉得无趣。在下车的时候,王大鹏弯腰要替他拿那个黑色背包,苏十三却一把夺过,然后凉凉的笑了声。 这个包,你别碰最好。 王大鹏一愣,抬头。苏十三单肩背着那个黑包,搂住黑猫玩偶快步走出车门。 出了车站,众人倒是终于都汇合了。一行总共十七个学生。王大鹏这次没刻意黏着苏十三,但常在人群中偷看他。 苏十三皱眉。 出了火车站,他们一道坐大巴。大巴车又换成小面包,最后叫了辆出租。 出租车在深山的夜里蜿蜒穿行。两侧人家灯火与天上星光,偶尔交错。同行一个女生尖叫道:啊,山里的星星好大好亮!看起来每颗星都能掉下来 然后把人砸个窟窿。苏十三凉凉地勾唇。 王大鹏忙凑趣。咱们订的民宿就能够看到夜景!早晨据说运气好的话,还能见着云雾出来。 那不是看日出都不用爬山?坐在出租车前排的女生羡慕不已。这么好,你定的的是最贵的那一家徽景吗? 嗯。王大鹏只淡定应了一声,但是唇角微翘,显然有几分藏不住的小欢喜、小得意,一不小心溜了出来。 好贵的!女生立刻夸张地大叫道:淡季据说一晚上也要一千八一个房!王大鹏你可真舍得花钱! 嘿嘿,王大鹏尴尬地笑,然后又下意识地偷看了一眼苏十三。 苏十三转头,也笑了一下。笑容却不达眼底。 到了入山口,那女生便先下车了。司机驮着他们两个,又走了一截山路,然后就怎么也不肯走了。 现在已经晚上七八点钟了,山上路,没人敢走。要不你们就在山脚先凑合一晚,明早再去半山腰的徽景酒店? 王大鹏转头看苏十三,问他的意思。 苏十三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转头问司机。大概有多远? 其实你们走路的话,不一定比开车慢。走走,也就三十多分钟。 那就走路去吧!苏十三背着包,问明了方向后,便往前走。 王大鹏背着七零八落一堆东西,忙抬脚跟上。 两人一路走,山里安静的很,只听见王大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苏十三一声不吭。 王大鹏终于像是扛不住压力,憋足了劲,用力喊了一声。苏丹红! 苏十三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约是这难得的施舍般的一眼给了王大鹏勇气,他猛然一闭眼,攥紧拳头。 我,我喜欢你! 王大鹏吼完这句后,眼皮都不敢,抬呼吸声越发粗重。呼吸落在这山里,像是一头受惊的野兔,随时准备着引颈待戮。 我知道啊! 风里传来苏十三那句漫不经心的话语。 王大鹏猛然睁开眼,苏十三已经遥遥地走出去好远了。他吭哧吭哧地追上去,想要去搭苏十三肩头,可又不敢。只得又憋红着脸,小小声地道:你,你知道? 你喜欢的那么明显,瞎子都看得出来! 那、那你心里头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苏十三语声微顿,转眼看过来。 王大鹏叫他这一眼看得全身毛发炸起,仿佛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把他神魂都吸了进去。他原本想说什么,想要做什么,统统都不记得了。只剩下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春风乍起,波动的眸光下都是深不见底的暗渊。 王大鹏抖着唇,全身控制不了地痉挛。一脚空,一脚实,浑浑噩噩地几次都栽进路边野草丛里。 苏十三看眼前这人呆愣愣的模样,噗嗤一笑。什么也没想! 然后他大步流星丢开这人,一路往徽景酒店去了。 ** 半个小时后,苏十三跷着脚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拨弄怀中变成黑猫的青柳大郎。 王大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站在房间门口,脸上仍是那副茫然无措的表情。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这天气,虽说是有汗,但是山里头凉,夏风也应该将他这身热汗给吹干了才对! 苏十三略一挑眉,就见王大鹏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语气飘渺。 刚刚,下了场很大的雨。 下雨了? 苏十三转头去看窗外。窗外月朦胧鸟朦胧,就是没有半滴雨。他狐疑的回头又看了一眼王大鹏。 王大鹏急了,指天发誓道:真的,我真没骗你!那雨可大了,雷声轰轰! 苏十三看他从头看到脚透湿,旅游鞋边都汪着两摊水,努力憋住笑。 那你先去洗吧! 我、我真是今天这事儿真邪门了!王大鹏急得语无伦次,生怕苏十三以为自己骗他。那云头,不知为什么就跟着我跑!我明明看见你在前头,但是你身边一点雨都没有。 嗯,晓得了!我信你! 苏十三好容易安抚住惊慌失措的王大鹏,将人赶入洗手间。然后他抱着怀中黑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轻轻一拧猫耳。 大郎,给个解释? 第144章 龙墟8 徽地。 半弯残月遮在云雾后头,时隐时现。山间窸窸窣窣,依稀有青草浮动的声音,大约是有草虫正在亡命奔逃。 风景不错!天气也不错!除却那个被扔在酒店内完全不知情的王大鹏以外,这趟出行原本是个游山玩水的好机会!但是变成黑猫的青柳大郎眼下却十分愁苦。他该如何同宝贝儿解释,这个定身术对他而言实在是忍得,很心酸啊! 他灵力早就恢复了,但是这一路他眼睁睁看着王大鹏对苏十三百般献殷勤,却一个字不能抗议。到了山脚下,那个凡人更是对宝贝儿动手动脚的!要不是他降下云头,猛地把那个凡人冲成了一朵带雨的蘑菇,他简直都快被气炸了! 但是解气一时爽,爽完了,眼下宝贝儿就打算找他算账了。 怎么办?貌似怎么办都不对! 算了,他还是继续窝着吧。 青柳大郎一动不动,双目平时前方。假装自己当真只是个黑猫玩偶。 苏十三又笑了一声,抬手,顺着黑猫耳朵一路抚下去。修长手指哒哒抚过黑猫脊梁骨。 嗖地一下!青柳大郎只觉得有股电流从毛发之下窜入皮肉,直冲入脑海。四肢百骸都酥了。 青柳大郎实在是忍不住了,浑身簌簌地发抖,然后张开嘴,阿嚏!一道喷嚏打出两管玄色龙血。 真龙血滴入山间泥土,瞬间山体晃动百虫蛰伏,天边现出隐隐一大团青云。 苏十三笑的越发欢畅,眸光中似有春风拂面,唇角却寒意凛然。 大、郎、同、志! 黑猫尴尬地从他怀中蹦下来。片刻后,轻烟散去。青柳大郎一袭红衣,亚青色长发轻垂至脚踝,现于深山月色下。 恢复成人身的青柳大郎捂住鼻孔,半扬起脸,对苏十三尬笑两声。宝贝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分卷(94) 刚才要你解释,你不说苏十三顿了顿,随后又冷笑道:如今想说,迟了! 苏十三掉头就走。 经过几次前车之鉴,青柳大郎现在见到苏十三转身,心里就怵的慌。他忙一把拽住苏十三的胳膊。 苏十三来的时候照例只穿了白T牛仔裤,这一拽,瞬间抚到了他胳膊上微软的汗毛。 然后,青柳大郎就愣住了。 苏十三如今算是冰肌玉骨,青柳大郎碰到他皮肤,大脑瞬间宕机。在更深的地方,思绪一路奔向不可描述。 这一踟蹰,冷不丁苏十三便挣脱他的手,又大步流星往山顶走了。 哎!宝贝儿,你且等等我!青柳大郎慌慌张张地追上去。 结果,他喊得越急,苏十三跑的越快。 两人你追我赶,一不留神就到了这座山的最高峰。在山峰上越发人迹罕至,苏十三原本走的气都不喘,姿态飘摇,潇洒到就差凌风飞行了。 但不知为什么,苏十三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整个人僵硬的就像是立在空旷山野间的一把利剑。青柳大郎只顾着追人,完全没提防,嘭地撞到苏十三后背。 苏十三叫他撞的身子微微一晃,却依然没说话。 奇怪!平常要是他这样惹了祸,宝贝儿肯定会骂他两声!青柳大郎诧异地抬头,就看见在苏十三对面凭空立着一个人。 那人脚下离地约有三寸,怀中抱着一张幽篁琴,长发轻垂,穿着逍遥山剑阁弟子的雪白交字领长袍。长袍腰侧,却用金青双色绣着大朵高枝琼花。正是素来最爱美的逍遥山灵五。 灵五身后,另有一只鸾鸟一只朱雀,赫然正是当日逍遥山中的小朱小白。如今悠悠千年过去,这两只鸟也体大磅礴羽翼丰满,只是悠然地盘旋在灵五身后,便华美不可言述。 风声轻荡,吹起灵五的交字领雪白长袍,也吹散了苏十三眼前一直悬而未决的谜团。这一路上他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灵气,果真来自修仙界,不过他再没想到剑阁居然会派灵五来!这家伙从前就一向看不起他,与他也实在谈不上交情。 五师兄!苏十三淡淡地喊了一声。 灵五眼风瞥过来,不屑地嗤了一声。怎地到了这异界,你二人还是如此 他欲言又止,随后蹙眉摇了摇头。不提也罢! 他这句不提也罢,比提了,讥讽意味更浓。 青柳大郎只当作听不见。反正逍遥山的脸色,他见过太多了!就连打架都不止一次! 青柳大郎快速站到苏十三身边,一脸戒备地质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当初在剑阁时,说好的!灵五蹙眉,声音里带着老大的不情愿。你二人领了新任至尊神广和帝尊的任务,将那想要祸害琳琅界的什么劳什子博士引来异界。作为回礼,逍遥山要护你二人一程! 不需你护! 青柳大郎抬头,负手,傲然道:灵拂会的,我也会! 你当我爱来! 灵五翩然落地,走到两人面前,脸上表情比青柳大郎更加不乐意。要不是师尊赶我们下山,谁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这两人横眉冷对,眼看着就要吵起来。苏十三忙咳嗽一声,插了句话。 除了五师兄外,其他师兄们也来了? 可不都来了!灵五说着越发不高兴了。不过大师兄走的慢。 作为逍遥山首徒,灵大修为深不可测,当然不可能真的是走的慢!况且都已经是修为足以飞升的人了,抬手招朵云彩,也就飘飘然来了。 只是灵大一向性子懒,恐怕这会儿还窝在哪里打盹。 苏十三笑笑,没有戳破灵五话里的这句遮掩。 正好!有些话,他们说不出口,我却不怕得罪人! 灵五说着冷笑了一声。来时路上,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告诉小师弟一件事情。 这是灵五头一回称苏十三为小师弟。 从前苏十三元灵未能苏醒,懵懵懂懂地寄生于玉珠内。一开始所有师兄连同师尊在内,都知晓他元灵化身后必然为男儿,却刻意不点破,任由他自己瞎蒙似的自称老娘。他既然自以为是个姑娘,逍遥山中人也就顺势喊他为小师妹。 这样糊涂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再然后,他便被一脚踹去神庙。再然后就当真是不提也罢! 头一回从灵五口中听到小师弟三个字,苏十三心头竟感慨万千。之前在火车上被逍遥山逐出师门的自怨自艾,连同那份忿忿,瞬间都烟消云散。 真奇怪!好像只要这些人一旦出现在他眼前,什么恩怨情仇都没了,只剩下漫山遍野一群沙雕飞过。野风里都像是传来阵阵沙雕呱呱,拍打翅膀的声音尤其响亮。简直震耳欲聋! 有句外国人的诗,那句诗曰的好啊!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一群沙雕早已翩然飞过。 苏十三忍不住眸光轻转,笑出了两排雪白糯米牙。他再看灵五,第一次觉得这家伙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容貌好,丹凤眼儿一波三折,眸光潋滟,长得比这个异界所有凡人加在一块都好看。 苏十三越笑越高兴,简直笑出了三江春水潮生。 咳咳!青柳大郎咳嗽到快要断气,戒备地拽紧苏十三,一把将人护到身后,恨不能彻底遮断苏十三与灵五两人对视的目光。 小师弟,接下来的话,你务必听仔细了!灵五又刻意重复了一遍方才没说完的话。至于青柳大郎,不好意思,他直接忽略了。 灵五转过头,绵软修长的手指轻勾。 小朱小白瞬间齐聚于他身侧,恋恋不舍地盘旋于灵五身边。白鸾朱雀绕着灵五飞翔了足有三圈,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在灵五的目光催促中飞到苏十三背后。 灵五点头,笑了笑。历来做派酷似馆里小倌儿头牌的逍遥山灵五,此刻难得收住了一身风流气,肃静地看向苏十三。 小师弟,小朱小白暂且跟着你。师尊交代说,让我们十二个师兄,务必要助小师弟你早日成神。我没什么可送的,幽篁琴乃我本命法宝,只有这两只鸟儿,或许可以助你一二。 成、成什么?!苏十三诧异至极,最后两个字声调往上狂飙,升了两个八度都不止,几乎喊到嗓子破音。 灵五眼角一抖,皱眉,嫌弃地道:就知道!就你这傻样!也不知师尊是怎么想的,唉! 灵五说着又摇头。反正话我是带到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师兄弟们到了,你就说你已经知道了就行。他们可能也有法宝灵器要送给你。 不!我不要成神! 苏十三急了,忙上前一步,试图最后垂死挣扎。我要成神做什么!我现在过得挺好! 还不是师尊担心你将来嫁到龙墟后,被那条龙欺负! 灵五说着眼角斜瞥,看向青柳大郎的目光要多嫌弃就多嫌弃。 不愧是出自逍遥山灵拂子门下的正宗入室弟子,就连这语气、腔调、眼神儿,都与灵拂子一模一样。 灵五往后随风飘了几步,淡淡的,身影就快消失了。 苏十三想动手去抓,灵五却冲他摇头道:大荒后,龙墟王族生来便会封神。明尊眼下如此形貌,不过是暂时的。待他封了神位后,便不再是如此傻兮兮的了。所以小师弟你且努力呀! 最后一个努力呀,已经轻微几不可闻。 灵五走了。 苏十三颓然地垂下手,静静地立在山风中。风刮过面颊,仿佛也染上了孤寂的意味。 宝贝儿! 苏十三抿唇,然后回头,青柳大郎望着他嘿嘿地傻笑。 分明是一袭红衣,高眉冷目,怎么看都是个不好惹的大佬!但是只要面对苏十三,这条龙就立刻笑的像个智障。 背景音是呼呼山风,以及间或一两声小朱小白拍打翅膀的扑棱声。这条龙笑的也好像是个逍遥山特产特大号沙雕。 第145章 龙墟9 小师弟! 灵五刚消失几秒钟后,灵大打着哈欠到了。 嗯?小师弟与那条龙这是在干嘛? 灵大身后一个两个三个,接连冒出十个脑袋。众多师兄弟纷纷探头瞪向山顶草丛中拥抱着翻滚不休的两个人,脸上表情堪称五彩斑斓。 大师兄,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灵十二用永远在晨.勃的好嗓子高亢地喊道:活春.宫啊!活的! 不看白不看!以后飞升了,就更没的看了!灵十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撸袖子就往前走。边走还边叨叨:这两个男人怎么搞?不懂! 青衣美人灵七懒洋洋地往树下一靠。呆瓜,学会了,你想与谁试? 都收敛点!灵大又打了个哈欠,勉强睁开惺忪睡眼。你们上去问一声,这两人啥时候结束?咱们还得赶着时辰回去飞升! ** 十分钟前。 灵五刚走,苏十三原本准备转身回徽景酒店睡觉,按他的脾气,一晚上一千八的房间,不享受一下对不起这笔真金白银。结果青柳大郎一听,头顶呆毛都根根竖立,责问他是不是当真打算换道侣,又问那个凡人王大鹏有什么好。 王大鹏?那家伙当然没什么好。 苏十三冷笑着推开青柳大郎。于海上小世界那会儿,你将霍家二少捉了后,将人怎么着了? 霍家二少?青柳大郎顿时心生警惕。宝贝儿你还记得这人? 我又没得老年痴呆! 苏十三冷笑,然后边往回走边凉凉地补刀。你将人杀了,却又不埋,眼下可不就找到这儿来了!平白惹下这许多因果!你当我爱这些麻烦! 青柳大郎摸着鼻尖,心虚地提高嗓门。那会儿不是忙着打仗嘛!没顾上来着! 哟呵!还跟小爷我吼上了? 苏十三回头,睁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 没、没啊!绝对没有! 青柳大郎高高举起双手,尬笑着往回倒退。 可惜已经迟了! 苏十三猛地跃身上前,三两拳就将青柳大郎揍倒在地。 青柳大郎哪敢跟他打!再说,也舍不得啊!只能一路赔笑,拼命地解释。 不,我真没那意思哎!宝贝儿,咱说好了的,打人不打脸! 谁和你个无赖说好了的! 那不行!青柳大郎一个翻身,反倒将苏十三压在身下,认真地说道:咱婚后还得有个万儿八千年的蜜月,你须不能这样不讲理! 去你妈的蜜月! 苏十三一听到这话题就抓狂。与一条龙结为伴侣,伺候他一轮发.情期就得三百年!谁有那腰力! 发了狂的苏十三猛然肚皮往上挺,随后手脚并用,拳头脚尖雨点似的往青柳大郎身上砸。 青柳大郎猝不及防,双手抱住苏十三就往旁边草丛里滚。骨碌碌,将草地都压塌下去大片。 于是就成了逍遥山众人来时所见到的那一幕不可描述。 ** 哗啦啦! 灵大一声令下,原本还迟迟艾艾端着的师弟们全部蜂拥而至,全都围在深山野草丛里看戏。 苏十三正骑在青柳大郎身上抡起拳头猛揍,忽然头顶月光被遮断,周身覆了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在他身边,灵气浓郁到几乎如有实质。 苏十三一拧头,就瞅见这许多穿着逍遥山剑阁雪白交字领长袍的师兄们,忍不住惊了一下。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越瞪越大。然后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笑道:我没看错吧?大师兄你 灵大原本生的十分粗壮,站在人前跟半截铁塔似的。但眼下不知是否修为到了即将飞升,修为越高,容貌越俊美,如今就连灵大也变得飘飘然,浑身充满了仙味儿。 灵大知道他指的什么,又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些都不是事儿!师尊命我等来助你!你需要什么,尽管提! 哟,这倒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苏十三抬脚就从青柳大郎身上起来,搓搓手,刚准备狮子大开口青柳大郎也一骨碌翻身坐起,连衣服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打,慌忙警惕地将他拽了回去。 青柳大郎挡在苏十三身子前头,恨不能变个保护罩出来,将他的宝贝儿从头到脚都盖个严实!他转头向逍遥山众人怒目而视。你们有什么法宝,尽管拿来就是!哪来那许多废话! 这句话说的!简直比土匪还土匪! 苏十三又有些臊得慌,这次真的是替青柳大郎害臊。这么大的个子站在他前头,一袭红衣猎猎,好歹也是个修仙尊者!据说还是个王族子弟!怎么每次遇见他的师门,说的话都一句比一句幼稚! 苏十三下意识将逍遥山当成了他的娘家,在娘家人面前,他倒又对青柳大郎恨其不争了! 站在野草丛中的逍遥山众人八风不动。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说,神色都很淡然,就连向来爱嘲讽几句的灵四这次都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片刻后,灵大略一歪头。 众人得到了暗示,纷纷从怀中掏出乾坤袋,掷到苏十三面前。 里头应有尽有。你想要什么,尽管拿! 哟呵!居然真的这么豪爽大方? 苏十三环顾满山头的乾坤袋,双眼直冒粉钻,两只手就朝一地的乾坤袋伸过去了。不料,他魔爪刚伸到一半,耳边就听见四师兄凉凉地刺了他一句。 反正我等即将飞升,什么都带不走。这些就算尽数赏了你,也没什么。 一个赏字,顿时激怒了苏十三。开玩笑!乞丐还不吃嗟来之食呢! 苏十三顿时将爪子收回去,缩在胸前,也摆足了仙风道骨的姿态,从鼻孔里冷嗤了一声。不是说,师尊要我成神? 哟!这家伙还真信了? 众师兄笑不嗤嗤地望着他。一息后,哄然大笑。 苏十三急眼了,赶忙捍卫自家那点子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那个,你们不过是成仙!神仙神仙,自来都是神比仙大!等我成了神后,想必更是应有尽有!这些个修仙界法宝算什么! 哦?那你还要不要了?灵八老实,目光下瞥。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别!苏十三忙护犊子一样趴在滚落地上的大大小小七八十个乾坤袋上,扬起脸,无赖地一笑。这不眼下我还没成神嘛! 的确!眼下你还差个 灵二刚说到这,灵大将目光一转,硬生生制止了灵二没说完的话。 分卷(95) 苏十三狐疑地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目光逡巡。他总觉得逍遥山骗了他!逍遥山中人分明什么都知晓,却总是说话露一半,让人心里头跟猫爪子抓似的,痒的慌! 从这帮精明似鬼的师兄们嘴巴里,那是绝对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的。这帮子师兄,还不如师尊灵拂子好哄!不过,灵拂子不肯见他了。 苏十三肩头一塌,兴致缺缺地说道:你们飞升,好歹还有个师尊在前头领路。就我是个没人问的!如今师尊让你们给我带话,让我成神。可怎么成神?连条路都没有!难道要我自个儿摸索个成百上千年,等到你们都在天宫喝足了琼浆玉露,这才想起来,丢给我一本成神秘籍? 他这话原本是说笑,但是众多师兄却一个都没笑。 成神,当然是要历百千劫。 灵大沉稳地开口。他终于止住了哈欠,慢吞吞地踱步到苏十三面前,上下看了一眼,最后又老大不情愿地扫了眼青柳大郎。 这本来,就是条绝路。但是一切自有天意,灵大慢吞吞地说着,手指头朝上戳了戳。再一想,不对!这异界的天,恐怕管不着苏十三这样的。 灵大皱眉,不得不将话又多说了两句。按照师尊所说,你元灵记忆中便自带成神秘籍。等到包括元灵的记忆全部苏醒后,你的通天本领也都会现出来了。 那意思,就是让我在这儿干耗着呗!苏十三呲牙冷笑。 也不能说干耗,不过,还需要等上一等。 等什么?难道得等到天雷把我给劈了?苏十三冷笑连连。 一众师兄直接沉默。又过了几分钟,跳过这个话茬,催促苏十三。 你快些挑法宝!还要不要了? 要!怎么不要! 苏十三一股脑将所有的乾坤袋都抱在怀里。他捡了几个后,又嫌碍事,索性全都丢给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跟个徽山挑夫似的,身前挂了许多,最后也嫌烦了,索性又拿出那枚鳞片变的袋子,将这逍遥山的法宝全都收入囊中。也不过就眨眼功夫,地上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苏十三抬头看向众人,想了想,只问了一句。以后还能见着你们吗? 怕是不能了!灵大摇头。师尊只命我等来送你一程。 听着,像是要送他上西天似的! 苏十三听着越发觉得心里不高兴,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了。 青柳大郎与这些人当然更无话可说。 众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大概也有那么几分钟,最后灵大慢吞吞地走回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如此,我等便先回去了。 走吧,走吧! 青柳大郎巴不得早点将这些瘟神送走。 ** 为什么不与小师弟明说,明日他就要渡雷劫? 一转头,在云层山深处。灵玖从腰间取下酒葫芦,仰脖吞了口酒,然后诧异地问了声。 咳!你懂个屁!灵十一大力拍了拍灵玖的肩头。 凡间书生出身的灵十一自从百年前突破壁垒后,说话很是有些浑!他漫不经心地爆了个粗口,又扬眉大笑道: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没见方才小师弟自家也说,得等几个雷来劈他! 可不是!灵三难得的插了句话,又嗤笑一声。这雷劈下去,打通灵窍,到时候他来自元灵的记忆悉数复苏,哪还需要我等在此指手划脚! 走啦,走啦!早些回去交差啦! 灵十早就不耐烦地狂奔在前头,眉目娟秀如好女子,但是这暴脾气一开口就永远是个糙汉子! 逍遥山众人说说笑笑,撕开时空罅隙,彻底回归琳琅界去了。 第146章 龙墟10 苏十三起先是站在山头上傻乐呵,漫山遍野,青柳大郎怀里揣的都是逍遥山宝贝!师父飞升了,师兄们飞升了,从此后,这些宝贝都归他了!这事儿太他妈可乐了! 乐着,乐着他突然收住笑声。独自沉默下来。怔怔地,半晌没了动静。 青柳大郎扭头看向一件件往外掏法宝法器的苏十三,诧异地发现他脸色不对。笑容挂在唇边,两腮却像是蒙蒙有层湿意。 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山间雾气太重,盖了他的笑容。 宝贝儿,怎么了? 大郎!苏十三叹了口气,拍打牛仔裤上的灰尘,歪了歪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中,似乎有些委屈。你相信吗? 什么? 我并不想成神!苏十三说着又带笑叹了一声。这话说出去没人信!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想着成神。成神好啊,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御风飞行!可于我没意思!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头顶星空。 这方异界的星空总是那样狭窄。只有这寥寥云线,与深山中的硕大星辰,依稀仍能与他来时路上所见的相符。 在来时路上,他如同游鱼般钻入时空缝隙,穿过这青天暗日,也潜伏于昏昧深海底。于这方异界,他始终都只是个外来者。就算他不想,他也终究会遇到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 到那时,他会再次穿过时空缝隙,像一条游鱼那样,沿着星子运行轨迹回去。 回去去哪里呢? 苏十三皱眉。元灵记忆逐渐完整,他能记得来时的路,也能记得那座神殿,更能够清晰地看见昔日一大片一大片盛放于荒地的星云。他来自混沌,倘若不肯与青柳大郎一道去龙墟,大约,就只能再回到混沌界! 那地方,连风都进不去。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善,没有恶。没有清,没有浊。一切似有若无。外头说起来很玄妙,但于苏十三而言,却是个寂静之地。 那地方寂静的,他想起来都觉得心里头瘆得慌! 我信!青柳大郎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 苏十三扭头。 青柳大郎生怕他不怀疑自己,忙又强调了一遍。我知道那滋味儿并不好! 青柳大郎说着自家也忧愁起来。 从出生时被放在祭台上接受祝福时,我便知晓。这成神一途吧,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要学的东西挺多! 青柳大郎认真地掰起手指头。枉他长得如此高大威猛,一脸冷峻模样,此刻与苏十三说话的神态却酷似三岁稚儿。 瞧!这头一桩,就是得舍了多余的因果!你看,你我虽历经了多个小世界,路遇许多人事,但却几乎没有因。没结因,自然就无果。这一桩,勉强算是过了。 他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指头。这第二件,是了结七情六欲,心里头从此再也不会有波澜。你我同归,从此后长长久久,长伴左右,于这世间情爱原本也无甚干系,更不会有多余的羁绊。所以这第二条,咱们也算过了。这第三 苏十三含笑打断他的话。第三,便是得舍弃了这一切所有,去开拓一方新的小世界。 不错!青柳大郎皱眉,越发忧愁起来。就是这第三件,最不容易做了!想起来就头疼,的确讨厌的很! 苏十三点头附和。心里头赞同的不能更赞同了!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默然对视,许久后,都是苦笑一声。 他们在山头耽搁了这许久,天光早就大亮,最后他们索性踩着晨露走向徽景酒店。这一晚上一千八的豪华套房,到底也没能住上! 苏十三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道:大郎,你打算啥时候变回黑猫? 为什么要变?青柳大郎反倒瞪着一双眼,嘴角下撇。如此形状,怎地就见不得人了? 且不说你这头披散到草地上,长到可以当拖把的长发!苏十三笑。就说你这身打扮! 他用手指点向青柳大郎身上一袭红袍。 怪里怪气的!旁人还以为你是c服! 便是C服又如何!青柳大郎虽然不懂苏十三说的是什么,但是下意识反驳回去了。然后又委屈道:十三,你我须是结了契的道侣。如今反要将我变成一只玩偶,眼睁睁看着你同旁人调笑,你可想过我心里头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 苏十三脚步微顿,两只手背在后头,虽然穿的是白T牛仔裤,神情却莫名像个人间私塾里的教书先生。难不成你这是吃醋? 怎地就不许我吃醋! 青柳大郎理直气壮。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况且我为了追上宝贝儿你,好歹也跟了有那么四五辈子了吧? 从前穿过这些小世界时,青柳大郎只一往直前,从不回头看。如今想来,从前的几辈子,他要么是条蛇,要么是只猫,难得做个人身,与宝贝儿也是长期各分东西,难得团聚。因此他说着说着,气焰就下去了。 但是底气越不足,嗓门倒越大。 他索性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点向自家鼻尖。宝贝儿,你且想想!我须是条龙!龙族的占有欲有多强,你须是知道的!况且龙墟那头的规则 青柳大郎忍不住又扁了扁嘴,嗓音里莫名含着几分被强行咽下去的委屈。 你须不知,上次回到龙墟,那帮臭老头是如何嘲笑我的!就连父亲也冷嘲热讽,说是龙墟从没见过像我这样不成器的! 哦?苏十三忍不住笑。笑容越扩越大,随后将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转了转。他们嘲笑你什么? 嘲笑我连个道侣都拐不回去。 你上次回去,苏十三突然想起什么,脑袋歪了歪。可想起问过不曾? 什么? 那日在琳琅界藏书阁中,偶然刻在我左手无名指上的这个蛇形契约,究竟契的是什么约定? 坏了,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这事儿! 但是青柳大郎嘴硬,死不承认是忘了,只点了点头,一脸高深莫测。他原本就长得十分俊美,自带目下无尘的效果,因此只要将这份委屈可怜收起来,立刻便显得飘飘然一副世外高人模样。 问了。 是什么契约?苏十三果然往前倾了身。 青柳大郎暗自得意,口中越发漠然。 只是 他只是了片刻,心里头转悠。到底是告诉宝贝儿成婚那日再说,还是要宝贝儿给他点彩头?比如说,亲亲抱抱? 他一想到亲亲抱抱,瞬间思绪放飞自我,开始满嘴飙胡话。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苏十三听他这样说,反倒懒洋洋地将身子缩了回去。爱说不说,随你吧! 大步流星,抬脚就入了徽景酒店。 青柳大郎忙不迭跟在后头。 等到了徽景酒店,在大厅就见到王大鹏正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从苏十三推门的角度看过去,分明就是一颗大写的惨字形土豆。 苏十三忍不住以手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大鹏起先没动,随后缓慢地抬起头,呆滞如同鹅卵石般的眼睛略微漾了漾。再然后,他终于活了过来。忍不住笑开了,慌张地起身就要奔向苏十三。 苏十三故意皱着眉道:山间空气好,夜间出去跑了个步。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要出发了? 他一口气故意将信息混得杂乱,王大鹏不知先答哪个好,只得按照耳朵捕捉到的最后一句先回答了他。 还没到集合的时间。不过他们是从山脚爬上来,要等他们的话,怎么着也得一个多小时。苏丹红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早饭!这边的早饭还可以。 ** 二十分钟后。 苏十三端着自助餐盘,望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盐笋干、腌咸菜、雪里蕻,以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缓慢地抬头。目光射向王大鹏,黑白分明的鹿眼里分明写着大大的委屈。 王大鹏尴尬地拼命抓头。可怜一夜没睡好,眼下挂着青黑眼袋,头发又抓的跟乱草窝一样,越发显得坐在他旁边的青柳大郎玉树临风。 青柳大郎哧溜一声又吞下一大口白粥,嘴里还热情地招呼道:十三,尝一尝这个!笋干虽然看着蔫不拉几,味道还行。 长筷夹起一块笋,丢入苏十三碗中。 苏十三笑不嗤嗤地望向青柳大郎,随后又看了看王大鹏。 王大鹏至今还没能从一个如此高大威猛的古装美男子猛然出现在苏十三身边的消息中回过神来,见苏十三看过来,也只是呆呆地哦了一声。又抓了抓头,一脸困顿、茫然以及失魂落魄。 苏十三捧着那碗白粥,喝了两口,实在烦。便将碗筷推开,慢慢悠悠往外走。 你去哪儿? 苏丹红! 青柳大郎与王大鹏同时追出来。 早点上山,可以先画点东西。 苏十三背着画夹,手里提着一袋子画刷画笔颜料盒,嘴边似笑非笑。 两人立即争先恐后地道:我陪你一道上去! 苏十三笑了笑,随后摇摇头,不答应,也不拒绝。抬脚就往外头走。 ** 三人行。 苏十三走在中间,左边是青柳大郎,右边是王大鹏。两人都不时地同他说话,想唤起他注意。可是苏十三谁都懒得搭理,走走停停,眼光寻找可入画的东西。他对画画并没什么擅长的,但是眼下既然是艺术生身份,想必身体对于画画的记忆应该还在。比如说这双手,明显就是受过相关的肌肉训练。还有这双眼睛 操! 苏十三歪过头,黑白分明的鹿眼微眯。他分明看见在崖壁罅隙处有一块巨大的光秃秃的石头。以那块白色巨石为中心点,视线往周围发散。白石前头便是万丈悬崖,侧畔则是一株崎岖古怪的古松。 重点是,他认得这棵松树啊!这不是大唐那个平行小世界里,离了东安寺去不羡山修仙的老松嘛! 它怎么也在这地方! 第147章 龙墟11 苏十三回想大唐时在荒僻的东安寺内与一众精怪们辩经论道,那时候,倒是真的热闹非凡!他几次遇险,这株老松还搭救过他!最后那次他受伤,在诏狱水牢被李世民的好儿子折腾到奄奄一息,就是老松背着他回的寺院。 只是这山长水远,彼此又不在同一个次元,老松怎地摸索到这里来的?还生的蠖屈螭盘,这个形象,实在有点丑! 苏十三顿时来了兴致,抬脚就往那儿走。 苏丹红!那里危险! 王大鹏欲言又止,慌不迭要跑步追过来。 青柳大郎一瞅,立刻来了精神。走,宝贝儿!我随你一道去! 分卷(96) 为了夺人,青柳大郎如今连宝贝儿的称呼都懒得遮掩了。正好气气这王大鹏! 在海上小世界时,霍二少就没少恶心他。如今时过境迁,霍二少投胎转世成了王大鹏,就越发地让人心烦了! 气气他,最好能将这人给气走! 青柳大郎斗志昂扬,红衣洒拓,就差屁股后头摇摆一下龙尾。 苏十三懒得理这两个争宠的家伙,径自走到石头旁,将画笔画刷依次摊开,随后想了想,到底还是双手一撑,跃上白石。他人站在石头上,勉强视线能与老松齐平。上下看了几眼,撮着牙花儿咧嘴笑。 老松,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老松抖落一地松针,在白雾里头气息也不甚凝聚,声音时断时续。 是,小和尚? 嗯,就是我! 苏十三见老松居然还认得他,意外地挑眉。你这不是有灵智嘛?怎么还是棵树? 老松沉默了许久。 话说,你是怎么溜达进这个异界的? 老松继续沉默。 不是,你来了,柳树精蝎子精他们呢?还有你最爱的那株小桃红,她也成精了没?我记得你去不羡山的时候,不知从哪挖到棵桃花,和你一起去修仙了。 苏十三一口气巴拉巴拉说了这么多,黑白分明的鹿眼越睁越大,越瞪越圆。 宝贝儿,且缓口气! 青柳大郎怕他一口气说太多话,叫话语噎着,忙殷勤地站在石头底下冲他喊了一声。 苏十三闻声低头,青柳大郎一撩红衣往白石头上跳,不远处王大鹏正在奋力跑过来在这许多嘈杂跳跃的画面里,苏十三突然间听见了博士的宇宙战船破开星云的刺穿声。 星云破开了一条裂缝,宇宙战船轰隆隆驶入,遥远的琳琅界至尊广和正在朝他含笑挥手。 所有次元的画面掺杂在一起,却都支离破碎。 而眼前这个仅有的仿佛真实的异界次元,一切都像是起了雾气。雾气掩埋了所有彷徨不安,苏十三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逍遥山剑阁那座凉亭。 逍遥山,凉亭内。灵拂子垂眸,拂尘丝丝缕缕地在山风间轻漾。那两片唇开开合合,话语亦在苏十三耳畔起起落落。 鬼神有性无命,草木有命而无性,只有人能得两全。汝等修仙入道,最可贵也是最容易的一条路,便是从人身得道。 呵!苏十三嗤笑一声。他不需要这些教导!他也不想得道飞升!倘若灵拂子当真爱他护他,怎么会以拂尘划下银河,告诫他从此后师徒缘尽? 他既然被驱逐了,那么,他就更不想飞升了。 苏十三胸口起伏,喉咙口丝丝地往外冒凉气。脸色煞白,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漆黑瞳仁内似乎有两团火焰。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火焰,火焰所经过的地方,一切都荒芜。 宝贝儿!青柳大郎终于爬上白石,从背后拥住他,小心地替他顺气。见苏十三脸色实在难看,便转而开始替他寻找罪魁祸首。 青柳大郎以为苏十三被老松气着了。 厉眸一转,喝问道:呔!你个妖精!问你话呢,你怎地专会装哑巴! 老松抖落松针的速度更快了,瞬间变身成了老怂。 尊神恕罪!实在是 实在是,不让我们说! 尊神!尊神见谅!上头有 山间突然间响起了许多声音,高高低低,有男有女,都在争先恐后地回答青柳大郎。 只可惜线索太多太乱,又没一个能直白点说人话的。吵闹个不休,就像是有谁推掌覆了蟋蟀罐子,又像是玉盏倾颓,流入了军帐内某个营伎正抱在怀里拨弄的琵琶。话语声纷繁,嘈嘈切切错杂弹。 青柳大郎皱眉,转头看向苏十三。 苏十三嘴角噙着一抹冷冽至极的微笑,笔下画笔刷刷刷。他居然当真做起了画! 苏十三将画夹放在膝盖上,盘腿打坐,人又在云雾缭绕中。让人一眼看去,不知为何心里头发怵,再不能随意靠近。 便连青柳大郎,也怔了怔。 山中白雾里聚集着浓郁的灵气,雨意盘旋。于天空深处,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漏斗,风暴呼啸,即将凝聚成型。苏十三只顾埋头作画,心里头想到的却是,呵!都来了!逍遥山来了,众山精木怪也都来了!都盼着他成神,可是成神有什么好?连命都没了。 苏十三耳旁人语嘈杂,心里头越愤恨,笔下越是如走龙蛇。不知何时就连青柳大郎都杵在他身后,半天没跟上来。更别提那个王大鹏! 对了,王大鹏呢? 苏十三下意识觉得不对。分明距离不算远,为什么王大鹏说的话,他却一句也听不清?! 他扭过头,顿时心下震惊。原来在他身后浓雾遮断了视线,原本距离他不过十来步的王大鹏竟然丝毫见不出影像。再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浓腾腾的雾气,简直像进了一间桑拿房,热气熏的他汗毛孔倒竖。原本零碎的短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水般铺满了全身。 再看身上,也不再是那件白色T恤,而是变成了一件朦胧的似云非雾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长袍。 他霍然起身,忽然想到什么,蓦然抬头望去。 果不其然!头顶云雾腾腾,在最深层的地方嗤啦一声,一道金色闪电劈开了所有的遮挡。 雷劫赫然就在眼前。 第148章 龙墟12 苏十三曾在无数修仙小说里见过雷劫的形容,但是无论怎样的场景,都不足以形容眼下亲眼见到的震撼!一道道金色的闪电劈在地面,又或许不是地面,而是腾腾的白雾。 他整个人在雾气深处,闪电劈不着,周身也点不起火。雾气消融了一切,但却无法穿透他身上的云袍。每次凶猛的金色之字形闪电落下,都会嗤啦一声,就像是火炭星子被强行摁入冰水,很快烟消云散。 苏十三茫然地转过头,发现自己眼下穿着云袍,手中提着一柄金色的剑。先前逍遥山众师兄扔给他的法宝系数闪亮登场!青柳大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立在他左右,见他看过来,忙不迭地从乾坤袋里掏出最后一样法宝,递给他道:如此,可够了? 苏十三奇怪自己还能清楚地听见青柳大郎的声音。于是挑起半边眉毛,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闪了闪。大郎,你看得见我? 我当然瞧得见你!青柳大郎震惊。宝贝儿,你怎么了? 别是叫雷电劈傻了吧? 青柳大郎越发忧心,索性将最后一件法宝劈头盖脸的套住苏十三。 逍遥山不知哪位师兄居然给苏十三丢了件衣服。这是一件黑色的斗篷,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周身有星子流转。左肩绣着一只头戴羽冠的蛇,看起来神秘而又暗郁。 斗篷覆盖了苏十三的云袍,也藏起了苏十三流水般披泻在云雾中的长发。苏十三转过头,半张脸掩在斗篷的阴影下,另外半张脸,却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明媚。皎皎如天边明月,又仿佛从石头里开出了玉雕的冰花。 青柳大郎无法形容眼下所见到的苏十三模样,但是他知道,宝贝儿这是就快要历天劫了。他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道:据说雷劫有八十一道,倘若不行的话,我替你扛下后头的八十道雷。 不需要! 苏十三笑,随后唇角越翘越高,忍不住弯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抖落黑色斗篷,斗篷上的星子覆在他全身簌簌发抖。 若是连这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都扛不下,我还要历什么劫、成什么神! 苏十三越说,越是心中觉得讽刺。顿了顿,忍不住又大笑出声。 他笑的实在太夸张,近似歇斯底里。青柳大郎起先也跟着他一起笑,后来笑容渐渐收住,只怔怔地看着他。 雾气中只听见苏十三疯狂的大笑声。那笑声里像是有泪,又像是残留最后的不舍。 宝贝儿,你 我、不、甘、心! 苏十三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缓缓地直起身。他终于收住了笑容,面色漠然到近似冰寒。 青柳大郎觉得,宝贝儿还不如笑呢!这样冷漠,让他都不敢上前。 苏十三瞥向他的时候,眼神里也像是藏着簇簇的火焰。 大郎,我虽不想成神,但是眼下怕是不得不如此了! 苏十三说完,猛然扬起左手,掌心朝上,悍然接下了从天空劈落的一道金色闪电。那道闪电如同游蛇一般,在他掌心内蜿蜒起伏。片刻后,居然渗入肌肤纹理下,溶入他周身血脉。沐浴于金色闪电中的苏十三长发飘扬,整个人越发熠熠生辉。 漫天的闪电,终于一个接一个的,集体爆发,全部朝苏十三涌过来。一道,两道,八十道。 第八十一道天雷落下来的时候,苏十三清晰地看见了逍遥山剑阁。 于逍遥山中,同一时间,降临了八百一十道天雷。随后,又是第二批的八百一十道雷。 逍遥山,从师尊灵拂子到十二位师兄,以及他那次回去时见到的漫山遍野穿着雪白交字领长袍的弟子们,当真集体飞升了! 苏十三闭上眼睛,却仍能够感受到与剑阁一模一样的震颤。只是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在逍遥山分明已经过了第十个人的雷劫,而此处他不过刚刚挨满八十一道天雷。苏十三背上那件斗篷早就撕裂了口,就连云袍也叫雷电劈的七零八落,长发漫卷,整个人在雷电之光中变成由紫色与金色交缠的光束。 在光束的中央,苏十三的人形肉.身越来越淡薄,反倒是在雷电中赫然现出了一株花树的模样。树高千尺,又或者千丈,在这茫茫云雾中无法具体丈量尺寸,只觉得苏十三身形无比高大又极其飘渺,像是轻风一吹便就惶惶然随风散了。 但是这风始终也吹不散他,这雷始终也劈不死他。最终在雷电光闪之中,苏十三整个人化作无声无息的光。每一粒,都在云雾中隐隐地散发射出强光。 宝贝儿! 青柳大郎慌张地朝他扑过来。然而就在他指尖触及的刹那,无声无息的,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像是赫然炸裂了般。 哗啦一声! 分明是没有声音,却酷似天地初分时那一声猛烈的颤鸣,随后苏十三在他面前散作了微小不可见的颗粒。像是金色的灰尘,又像是凡世修仙者陨落后化成的星辉。 青柳大郎用颤抖的手指从云雾中搂住一缕星砂。金色星砂在他掌心内欢快地跳动,随后又逃逸向不知名的远方。 青柳大郎从没料到,逍遥山所有的法宝也不足以助宝贝儿成功历劫! 这他妈哪里是成神,分明是索命! 青柳大郎蓦地将仰头咆哮,红色长衣在身后撕裂。他猛然变作龙身,亚青色长发皆在云雾中化作了龙须。青龙盘旋于云雾深处,一颗颗、一粒粒地寻找苏十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散落的星砂如此多,无论他怎样奋力捞取,都是徒劳。 最后青柳大郎猛然想起什么,回头,一双如凡间房舍般大小的龙眼赫然瞪向云雾中一直安然不动的那块巨大的白石头。果不其然!白石如今也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漫天雷电过后,白石在云雾中灿烂发光,闪亮得几乎刺瞎他一双炯炯龙眼。 刚才他当真是心神失守,居然忘了在最初的时候,他便是抱回了藏有宝贝儿元灵的一块白石!如果一切的开始就是结束,那么,眼下这块石头 龙爪小心翼翼地探过去,轻触白石。 白石动了动,随后顽皮地往左边滚了两下,避开他的触摸。龙爪再次探过去,白石再次躲开。青柳大郎欣喜若狂,连忙摆动龙身,紧紧追逐这块白石不放。 一龙一石,在云雾中居然嬉戏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块白石终于滚累了,安安静静,不闪不避的等着他。青柳大郎小心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个呼气重了,宝贝儿又跑了。 两只前爪猛地探出,刷一下,立刻将那块白石藏在身前。 这次石头没再动,但是分明在他爪下摇了摇,依稀从里头传来一个小婴儿的笑声。青柳大郎目瞪口呆,龙头仔细地贴过去。再听,果真是一个小婴儿的笑声。 咯咯 咯咯咯! 笑声清脆,如精灵般滑落。每一个笑音都清脆如同一只小小的勾人的金色铃铛。小铃铛叮铃铃,勾的龙头转着转着就迷惘了。 咦?怀中触感也不对!捂在胸前的白石也像是变成了一枚金色的珠子。 他再低头一看,可不是嘛!白石表面光滑玉润,分明是一枚龙珠!与他在琳琅界扛回去以天材地宝喂养了五百年的白石不同,眼下盘在爪下的这颗分明已经严丝合缝,一丝罅隙和漏洞都不曾有。 没有瑕疵。没有温度。完美的宛若神造。 宝贝儿居然不是神销身死,而是成功渡劫了?!青柳大郎顿时欣喜若狂。 他抱着这枚龙珠,刷地撕破时空罅隙,摇头摆尾,朝龙墟冲了过去。 ** 在青柳大郎抱着白石离开后,满山云雾渐渐稀散。 尊神走了! 快出来!看看,我如今是不是变美了许多? 哎呀,都要飞升了,还管容貌美不美! 一众山精木怪们纷纷探头探脑,然后在云雾里现出身形。以老松为首,大唐时曾经听苏十三讲过道的精怪们居然来了大半。 柳树精掸了掸袖口,细长眼角一眯,略有些愁苦地叹了一声。可惜小七娘没能跟来! 你还惦记着那只蝎子精?老松慢吞吞地拄着拐杖,笑了笑。她自愿入轮回转世,与那凡人一般,历经生生死死,你我又能如之奈何! 话是这样说,柳树精到底恋恋。我等飞升后,她于此界便再无人看顾,万一叫人欺负了去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老松叹了一声。各有各的因果。各有各的命! 柳树精还待说些什么,冷不丁老松又接下去道:小桃红跟了我三百余年,最终不也是曲终人散? 柳树精终于默然。 另一个精怪拍了拍柳树精的肩头。我等此刻飞升,还是得多谢小和尚历天劫,雷电中有如此多的天地法则,哪怕飞升后,也是受益匪浅!我等须感谢小和尚才是! 不错!须得谢小和尚送的这场造化!也不枉我等千里迢迢乘船而来,总算赶上了! 众精怪纷纷合十立掌。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难得这次遇见天地灵物成神,可见这千许年来,我等勤学不辍,苦练推演之术是有用的!幸亏推算出小和尚要成神! 一语出,所有的精怪们都沉默了。 话说,小和尚成神后,为何反倒肉.身陨落,连元灵都找不见了? 云雾散尽后,众精怪们仍茫然不解。看向结界外宛若智障般呼呼大睡的凡人王大鹏,又看了看彼此,最后又不知道是谁,小小声地说了句。 分卷(97) 道藏有言,返璞归真,比于赤子。小和尚这是重归于混沌了? 第149章 龙墟13 龙墟。 香积海外,波浪粼粼地折射出白光,一切都披覆于光照之下,显得格外祥和。 龙墟之主、万龙之父的龙神大人正坐在殿内饮茶。冷不丁,外头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身影。他还不及抬眉,哗啦一下,那个影子就冲到他面前,泼翻了他手中茶盏。 龙神大怒,高挑浓眉,眼看着就要当场暴走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宝贝儿子,用一种惊慌失措的声音叫道:父亲,你快来瞅瞅!为何我家宝贝儿变成龙珠后,居然是如此模样?! 一堆话语冲过来,信息量过大,龙神晃了晃脑袋,这才装作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在他起身的过程中,青柳大郎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摇摆钟,抱着他上下左右不停的晃。 也得亏龙神有千万年的涵养,法力又极其高深莫测,才能够勉强镇静地抚平衣袍,然后在不断晃动的视线中终于瞧清了被青柳大郎抱在怀里的一枚金色龙珠。 咦? 龙神诧异地咂了下嘴,随后看了眼青柳大郎。这是你寻来的龙珠? 是啊!就是我跑了几辈子,好不容易追到的宝贝儿!我等他历劫,等他成神,终于等到了今天!但是父亲,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呀! 那颗被青柳大郎抱在怀里的金色龙珠,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两条龙对话,居然再次嘻嘻的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金色铃铛,叮叮一声,都让人心旷神怡。 但是这分明是个初生婴儿的声音啊! 青柳大郎皱眉道:父亲,宝贝儿如此形貌,难道我还需等他个千年万年,等他成年长大后,才能成婚? 龙神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当场噎过去。 阿太!龙神正色道:每一颗龙珠,都有它自身的模样。况且你所寻的,本就与其他龙珠不同。 哦?青柳大郎顿时来了精神。怎么个不同?难道我寻到的是最完美的?比当年父亲你寻到的那枚还要好? 龙神立刻不悦训斥道:胡说! 那是怎么个意思? 龙神原本有一大段话要交代与青柳大郎,但是眼下见儿子笑得眉眼都在抖,心下恨铁不成钢,又兼嫉妒!他的确从没见过形貌这样完美、天然成神的龙珠。 因此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肃容道:既然你将龙珠带回来了,外头的因果也了结了,那么便择个良辰吉日,吾与众长老一道,为你祭祀封神吧。 这么快?青柳大郎下意识抗拒。我还没等到宝贝儿成形! 待你成神后,自然就等到了。 龙神笑的意味深长。 青柳大郎则是一脸的将信将疑。最后在龙神一番安抚,以及大棒加胡萝卜的施压下,青柳大郎彻底晕了,搂着怀里的金色龙珠高高兴兴地出了大殿。 龙神走出殿外,目送青柳大郎化作一条青龙模样,游入香积海,昂起头,摇头摆尾地冲入一眼见不到头的神殿偏角。 龙神大人! 从空无一人的大殿内突然响起一个女子曼妙的声音。 龙神停步,回头。 他方才走出来的大殿内,依然见不到人影,但是却有香味袅袅。在香气掩映下,那个女子的声音越发曼妙而又飘渺。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阿太? 不! 女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也没有再续下去,但是龙神大人却像是听懂了,只是含笑沉吟片刻。 数息后,龙神抬起头,望了望天尽头,笑道:阿太已满三千岁。按照吾族规矩,他早就该成神了。然后,便放他出去闯荡了。 龙神又笑。 为人父母者,从幼年起百般呵护子女成长,但是最终也不过是为了有这么一天,再亲手送他离开。 如此,便随你吧! 女子的声音渐渐散去,最后尾音依稀有叹息。 龙神却只是捻须微笑,笑容莫测。 ** 青柳大郎封神那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在这龙墟,原本也没有云或雨的概念。倘若想要云气聚集,他们这些龙,随便哪一条上去,便可呼风唤雨。 今日的天气与温度,甚至连同这明亮到照耀一切暗影处的光线,显然都是刻意安排好的。 青柳大郎一身庄重的玄色祭祀大服,头顶戴着白玉冠,冕旈垂下来,遮住了他略显得崖岸的眉目。他站在祭台前,有些最后的不确定,扭头问低头替他整理祭祀大服褶皱的长老。 长老,待吾成神后,宝贝儿便当真可以恢复人形了吗? 长老耐心地抚好长衣,目视玄色长衣迤逦垂地,直拖至丈余外的金砖地。玄衣衣尾纹饰着古老的图案,白色波浪镶边,雪花一般沸沸扬扬。 长老终于抬起头,淡淡地笑了。龙珠自是变化万千,你需他以人形见你,便自然会等到那一天。 青柳大郎皱眉。他总觉得长老话里似乎藏着什么陷阱,但是他还不及问,前方就传来龙神大人的催促声。 阿太,时辰快到了,速上祭台! 哦,来了! 青柳大郎转头,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 青柳大郎拾步而上,沿着台阶走上祭台。祭台无边无际的阔大,比他幼年记忆中第一次躺在祭台上接受出生祝福时,似乎又更绵延了些。 龙神见他仍在东张西望,又含笑催促了一声。 快些站上中央的位置! 哦。 青柳大郎举步,脚还没落下去,龙神大人又道:记住踩在巽位。 哦。 青柳大郎依言,按照八卦方向找到巽位,随后又后知后觉地诧异。 云从龙,风从虎,我须是条龙!父亲,为何我得站在巽位? 龙神一噎,随后语重心长地道:阿太,今后你若去了他处,无事时,需多读些书。 为何? 以免将来你开口说话时,被臣民们嘲笑。 呵! 青柳大郎不以为然,又搂了搂怀中的金色龙珠。只要宝贝儿不嫌弃我就成了! 龙神再次噎住。 每次与幼子说话,龙神大人都觉着自己很是需要一颗凡间传说的速效救心丸。他摇了摇头,手指轻点。 从手指处跳出一连串长而古老的音节。每一个音节跳出来时,都伴随着龙神大人悠长的吟诵声。众长老随即加入,吟诵从一人独白变成了多声部和音。 青柳大郎脑袋昏沉,叫他们念的,几乎以为自己不是站在这里被祝福,而是即将送上祭台做那祀品!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金色龙珠。 龙珠中的苏十三似乎今天格外安静。 不知肉.身毁灭后,元灵是否也需要沉睡?青柳大郎皱眉。 诘屈聱牙的吟诵整整持续了三个昼夜。在第三个夜晚,青柳大郎早已昏昏欲睡,龙神却刚好念到一个停顿处,青柳大郎豁然抬头。 念完了? 不曾,总共需七天七夜。 啊?!青柳大郎变了脸色。不是说三天? 谁同你说的三天?龙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连续念诵了三天,即便是条龙,口水也是有限的。龙神缓了缓,平复心情,然后优雅低头,一口饮尽杯中琼浆。 前三日,是向天地祭祀宣告。后头四日,才是当真为你加冕。 真麻烦! 青柳大郎索性一撩长衣,盘膝坐在石上,整个人都安然肃穆,但是思绪已经放飞到不知什么地方。 天亮了,又黑。 黑了,又亮。 在光明与暗夜的切换之间,某天青柳大郎听见了星子闪耀登场的声音。他茫然抬头,天空星云图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星子连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形状。 这漫长的七天七夜,苏十三从未醒来。白石揣在他怀里像是灭去了所有的神光,就连颜色也变成了平平无奇的米白色。青柳大郎时不时地将龙珠掏出来,放在耳边,用手指敲敲,或是大力摩挲,但是白石始终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一丁点回应。 ** 第七天。 白昼过去了,夜色将尽的时候,所有的星辰连成了一个繁复古老的符咒。 巨大的符咒落下来,如同天网般笼在青柳大郎身上。青柳大郎瞬间觉醒,思绪拉回肉.身。他感觉到磅礴的法力朝他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像是汪洋竞速流入大海,然后沿着海平线一路往下,直进入暗黑见不到天光的深海底。 再往下探去,却有着什么从不被任何文字记载的活物,活泼泼地跳出水面。又像是有沉默的怪兽睁开了双眼。 咦?怪兽?! 青柳大郎凝神细细地瞧过去,可不是!他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烛龙! 烛龙瞳仁内映出他如今的模样。 青柳大郎皱眉,扬头,看向烛龙瞳仁内的自己,诧异地问道:为何只有我一人?我家宝贝儿呢? 烛龙不答,反倒朝他喷了口气。顿时将青柳大郎从沉思中惊醒。 他霍然起身,才发现祭台如今急剧缩小,只可容纳三人左右。而他站在中央,赫然高大,抬起头,瞬间有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苍茫感。 青柳大郎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何时,龙神与众长老都停止了念诵。符咒加身,属于他的封神祭礼已经完成。 一本天书缓缓飘至他面前。 天书无字,只以龙族语言刻录了他的名字。青柳大郎凑近了仔细瞧,左看右看,甚至斗鸡眼似儿地看,再三确认没错了!在无字天书上最终显现出的是溟太两个字。 龙神起身,拍案大笑道:阿太,你有名字了!祭祀已然成功。从此后,你便是新的一方小世界尊神,溟太尊者! 呵! 青柳大郎转头,目光投向苍茫无穷。 阿太是他乳名。如今不过多了个溟字而已。这天书给他取名字也太过随意! 不过,也行吧,至少给了他个正式的称号。从此宝贝儿不必再大郎、大郎的对他呼来喝去,像是喊一条狗。 于是青柳大郎微抿唇角,最终,也满意地笑了。 第150章 龙墟14 封神祭祀完成后的第二天,龙神与众长老集体卧倒,呼呼大睡。他们足足睡了七天七夜。青柳大郎无所事事的揣着他的金色宝贝儿,到处游来逛去。 从藏书阁到香水海,从龙神大殿到云宫各处长老私室,无一处,能幸免于难。到处密布青柳大郎的爪印。龙墟上下,几乎叫他祸害了个遍。 到最后他实在无聊透了,就盘在云层深处,有一句没一句的,对金色龙珠说话。 十三,我如今也有大名了!等你醒来后,就可以不用喊我大郎了。你可以喊我溟太。 只是你这名字,也只是源自剑阁排行。如今逍遥山整个山头都不在了,他们飞升那日,挖地三尺,一个都不剩,全走了! 宝贝儿,你这师门可真是凶狠啊!飞升时据说连本破烂剑谱都没能留下来,全都叫琳琅界的天雷给劈了个稀巴烂!唉!说来说去,还是灵拂为人过于刻薄的缘故。 青柳大郎巴拉巴拉,顺便又损了灵拂子一顿,随后才略带些赧然地拉回话题。不知道宝贝儿你成神后,天书显示的名字是什么?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你的天书呢! 他却没有天书刻字。 嗯?谁和他说话? 青柳大郎端详了一会儿龙珠。这几日龙珠恢复成金色了,只是依然不响不动。须不是宝贝儿开口!他探头朝下看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身形矮小的陌生长老。 矮个子长老胡须几乎拖到脚面,拄着根与身高齐平的古铜色拐杖,正仰头笑吟吟地望着他。 吾族之神、龙神大人的幼子、溟太尊者! 呔!你是谁?从前吾须没见过你! 那是因为从前你还小。 矮个子长老丝毫没有受挫,语气异常淡然。只有成神的龙,在离开龙墟之前,才会见到我。 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便是为了在你离开龙墟前,将最后的叮嘱交于你。 哦。 青柳大郎一听,瞬间脑袋嗡的一下,疼。 他生平最讨厌读书!又最讨厌被人教训!听这矮个子长老的意思,不仅要他读书,还得长篇大论教训他一番。于是他兴致不太高的打了个哈欠,整条龙盘在白云里头,像是一只大写的懒字。 溟太尊者,请下来一叙! 这就来了。 青柳大郎懒洋洋的抬动身子,龙爪刚落到地面,就见矮个子长老霍地举起手中一只巨大的权杖,点在他鼻尖。 溟太尊者,请告诉这温养万物之灵的大地,你所得的小世界究竟是哪里? 擦!我怎么知道! 青柳大郎一听,就下意识想开口嘲笑。然后,他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声音!权杖点在他鼻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看不见底的漩涡。他在无限旋转中见到了星云,见到了星子密布,见到了昔日他曾与苏十三次第流转过的各个小世界。 在最后的最后,他见到一颗荒漠的星球。四周星云寂静,连风声都不曾到。 看着就没劲! 青柳大郎刚要跳过这里,权杖却收回去了。 矮个子长老将权杖拄在手底,像是拄了根拐杖,笑吟吟地对他点头。恭喜溟太尊者,你择的是X42荒星。 靠!X42?!听起来和当年流转到星际世界虫族老巢的X41像一对孪生星球! 青柳大郎顿时不乐意了。长老,咱打个商量!要么你给我再换一个?咱们重来,刚来我须没准备好! 容不得你换! 矮个子长老面容一整,笑容没了,口气异常强硬。此乃天择! 天择?青柳大郎打了个喷嚏,口出不敬。我都已经成神了,如何还需遵守天规天择这些条条框框! 矮个子长老对着他默然片刻,最后叹息一声。看来你到底还是没能成婚! 青柳大郎霍然瞪圆双眼,这句话分明刺心。他龙爪微缩,从鼻孔里喷出云气,打算一巴掌把这个矮个子长老呼出去。 待你成婚后,矮个子长老耷拉着足有五六层的厚眼皮,貌似浑然不觉。有龙珠相伴,贵为一方世界尊主。你便会知晓,即便是神,亦不过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天地要汝生,汝生;天地要汝亡,汝亡。一切于冥冥中早就有轨迹注定。 分卷(98) 嗯? 青柳大郎原本已经探到半道上的爪子缩回去了。如何才能长生不死? 你想长生? 倒不是很想,青柳大郎沉吟片刻。但是我家宝贝儿大概是想长长久久,我同他在一处,自然也愿长长久久。 矮个子长老沉默良久,最后在光照下微眯起眼角,慢吞吞地道:若要长生,也不是不可。只是 只是什么? 矮个子长老却不往下说了,拄着权杖,边走边摇头叹息。只是这后头的奥秘,就看你与你家龙珠如何去揣摩了。 你别走!你先把话说清楚呀! 矮个子长老走不得两步,像是知道青柳大郎必定会来拽住他,竟然直接遁入了秘洞中。 龙墟是大世界,在处处明亮的光线下,处处隐藏着秘洞。每个秘洞都自有一方流转法则,只有秘洞主人可以轻松进入。其他的,除了龙神以外,皆不得随意进出。 青柳大郎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个讨厌的矮个子老头儿遁了。 靠,话说一半什么的,最讨厌了! 青柳大郎又打了个哈欠,抖落龙身,然后第1001次地从怀里掏出金色龙珠。龙珠依然一动不动。自从龙神告知他即将封神后,这枚藏有苏十三的元灵便再也没动过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青柳大郎揣着龙珠,游入香水海。海水沉沉,有馥郁的香气。香气,以及闪烁在海面上的波光,令他倍感舒适。 不知是否已经成神的缘故,从前一眼望去广袤不见边际的龙墟,此刻在他眼里居然也变得小了许多。绵延的云殿有了尽头,金砖地面也清楚地多了具体的数字。在七座香水海环抱后的龙神大殿,如今他只需心念一动,便触手可及。 可是,他并不是太需要这样的神通。如果可以,他还是宁可慢悠悠地游过香水海,耗费上许多时间,去见父亲一面。 神明的生命是如此漫长而又廖远,不知宝贝儿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如果苏十三一直不醒来,又或者,彻底藏灵于石,他孤零零的一个神尊,就更没意思了。 青柳大郎怀里揣着金色龙珠,轻阖眼皮。不知不觉竟然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在梦里,是那个他压根不待见的荒星X41。 站在X41的荒星边界,他依稀看见另一颗黝黑暗沉的星球。那颗星球不发光,附近也没有光源,若不仔细瞧,便会与浩瀚宇宙融为一体。难道它就是矮个子长老预言中的荒星X42?从此以后,他与宝贝儿得长长久久地居住在那样黑黢黢的地方? 即便是在梦中,青柳大郎都觉得有些不高兴。他不高兴地撩开长衣,抬脚准备一脚将这颗他不待见的星球踹到98000光年之外。但是这一脚抬高,没能把那颗黑黢黢的荒星X42踹走,反倒将他自己吸了进去。 X42的星球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磁体,他整个人没入瞬间,如同掉入一个巨大的黑洞。 青柳大郎第一反应,是想跑!但是这颗荒星的吸力实在太强,以他天生神格的龙躯,居然都半点挣扎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坠越深,径直掉入荒星地面。 咦?当真掉进来后,他发现这里也不像外观那么灰土土的。这颗星球虽然没有光,却四处银光闪闪,有幽暗的灯漂浮在上空。 他随手一捞,剥开外头的灯笼纸,里头蹦出一颗小小的星辰。星辰在他掌心内跳跃不休,光芒忽明忽暗,时而还像火焰一般簇簇地抖落两下。于是他顽皮地吹了口气,那颗小小的星辰居然还瑟缩了一下,形似畏惧。 青柳大郎抬手一托,随意挑了个位置,将这颗顽皮的星辰安置于天空。这天上便依稀有些夜色。 这个地方倒还不错!有点意思。 青柳大郎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兽般,昂首阔步,顺手摘了几百来颗星辰,依次挂在天空。如今再抬眼看去,夜空中繁星闪耀,地面上蜿蜒有河水流动。山脉绵延而又柔韧。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遥远的海潮声,潮汐起起落落,在他耳边传来动听的刷刷声。 如果宝贝儿来了这里,或许也会喜欢的吧?至少,苏十三很喜欢这些星子,也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荒星上一个人都没,正好适合他同宝贝儿度过漫长的三百年发.情期。 青柳大郎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咧开嘴,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他睁开眼睛,梦就醒了。 神明是没有梦的。只有未来因,或是过去果,能在梦中溯回闪现。 梦醒后的青柳大郎发现自己仍然仰面平躺在香水海,身上穿着一袭玄色长衣,头戴玉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龙身变成了人形。长衣濡水而不湿,玉冠轻垂,因为他的动作,玉珠发生轻微的窸窣声。他掏出怀里的金色龙珠,发现龙珠里也第一次隐隐然现出了一个幼儿形状。 幼儿蜷缩着手脚,头枕在双臂内,睡的安然甜香。若定睛仔细观察,会发现幼儿眉目如画,即便不言不笑,也有光华灼灼。 青柳大郎手捧着孕育着苏十三元灵的金色龙珠,愕然沉思。难道方才梦中所现的,便是即将发生之事? 不错!那颗荒星至少没他想的那么糟!只是苏十三醒的姿势不对,难道他得耐心守护宝贝儿缓慢地从一个幼儿成长至青年? 不带这样玩他的! 青柳大郎快速游出香水海,揣着这枚金色龙珠去大殿找龙神。 第151章 龙墟15 青柳大郎冲入龙神大殿的时候,却恰恰不是时候。 他分明听见殿内有女子声音,抬头四处张望,却没寻着那说话的女子,反倒是龙神以手支额,懒洋洋地斜倚在几榻上。青柳大郎风风火火,闯入大殿的声音都没能惊动他。 青柳大郎抿唇。片刻后,想起自己来意,立刻扬眉高声道:父亲! 龙神漫不经心地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你怎地来了? 啧,这话说的! 自打祭台封神后,龙神便很少搭理他。就连从前总是围着他转,阿太、阿太,喊东喊西车轱辘一样的长老们,也都突然间离他十万八千里了。 青柳大郎顿了顿,心底越发不高兴。但他须发不得脾气!他还有事儿要请教龙神。 父亲,我刚才得了个梦。 哦? 龙神来了些兴致,半坐起身,随意地问道:是怎样一个梦? 梦见了今后我要去的荒星X42。 说起这个,龙神淡淡地道:你应当还要去秘洞寻一位风夷长老。 风夷长老?青柳大郎抿唇,片刻后冷笑一声。是不是个子只有这么高,他手比划到自己腰间。手里拄着根拐杖的? 呦,你居然见着他了!龙神笑起来。不错,那位就是风夷长老。风夷长老手中权杖可预知未来。它会告知你,将来会去往何处。 已经知晓了,青柳大郎双臂抱胸,眼神带着些不屑。就是去荒星X42。 龙神阖上眼皮,心中略一盘桓,然后摇了摇头,又笑了一声。 表情看不出什么。看不出是贺喜、赞叹,还是像是早就知晓他活该就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青柳大郎心中越发愤愤,一爪子掏出胸前揣着的金色龙珠。父亲你看! 他将龙珠递到龙神大人眼皮的底下。 龙神看了一眼,里头的苏十三懒洋洋抬起双拳,打了个哈欠。虽是小小婴儿形状,却眉目宛然,瞧着十分可喜。 龙神忍不住也将鼻子凑到龙珠前,用手指头戳了戳。龙珠内的婴儿咯咯笑着爬起来,用脚丫子蹬向珠壁外的龙神手指。龙神忍不住哈哈大笑。 青柳大郎见父亲居然与龙珠内的苏十三玩的这样欢畅,顿时老大不乐意,手掌一蜷,包住龙珠,果断藏到身后。 父亲,青柳大郎瘫着一张脸道:这便是我家龙珠元灵化神后的模样了。 不错!相当不错! 龙神显然仍沉浸在方才与婴儿苏十三嬉戏后的欢快中,笑声不息,所以没看到青柳大郎不高兴的模样。 青柳大郎等龙神笑够了,才继续瘫着脸道:是否他会在龙珠内长大成人,然后再次化作青年模样? 这个嘛,龙神笑着抬袖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这个我就不知晓了! 双手一摊,十分无赖。 你怎地会不知晓?青柳大郎急了。你可是这龙墟之神! 那也不是什么事都晓得啊!龙神说得越发无赖了。你这枚龙珠,天上地下,仅此一枚。况且是你从外头得来的,须不是龙墟内卜算出来的!我怎会知晓它脾性? 那、那眼下该如何? 眼下,你与你的道侣该如何,为父是不晓得的!龙神笑不嗤嗤地望向青柳大郎。但是再有月余,你须离开龙墟,去往你所属的荒星X42,这点,为父却是知晓的清清楚楚。 这么快? 也不快,龙神不以为然道,本来按照常理,是要先替你与道侣祭祀大婚。可是如今你家道侣如此形状 龙神指尖轻点,指向在龙珠内盘脚丫子玩儿的苏十三。 千年万年,你候得起,可长老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忙得很! 龙神说完又笑起来。所以阿太呀,咱们事急从权,先送你去荒星,待你成为荒星之主、你家道侣也长大后,再回龙墟补办一下婚礼手续就行。 不!事急从权个屁!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青柳大郎慌乱的口不择言,恨不能扑上去,拽住龙神衣袖不放。但是眼下他长衣玉冠,腾挪极不方便。这一停顿,龙神早就飘飘摇摇,退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还随手哗啦一下,将内殿的门给关上了。 隔着厚重的黄金殿门,龙神在内遥遥的对他道:阿太,你如今已是神尊,行事说话不要毛手毛脚,须注意些分寸! 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青柳大郎气急,目光恨恨的瞪着足有三尺厚的金殿大门。片刻后,想起什么,一顿足,匆匆的往外走了。 ** 结果一个月没到,在第二十天,龙神便率了众长老早早的到渭水边送青柳大郎离开。 这渭水,却也不是别处的,只是龙墟的尽头。是从香水海中辟出来的一处水洼。 青柳大郎站在渭水河边,龙神则率着众长老长衣飘飘的站在河的对岸,朝他遥遥拱手。风将龙神大人的笑声传的格外清晰而又遥远。 阿太!从今后,你当是一方小世界之主!务必记得,从此凡事需多掂量! 青柳大郎一肚皮不高兴,只是抿唇,耷拉着眼皮,心内冷冷地嗤了一声。他转头,刚准备大步流星离开,走不得三四步,背后突然又传来龙神带笑的叮嘱声。 还有,若是有空,记得去多读些书! 众长老哄然大笑,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是啊,从此后你就是一方小世界之王,可不要叫臣民们看了笑话去! 哼!都是一帮坏家伙! 青柳大郎斟酌了半天,苦于实在没有词汇可以形容这帮看着他出生的老龙们,只得笼统地称之为坏! 他昂首阔步,咻地一下化作一个小黑点,穿过龙墟。 ** 那日,青柳大郎撕裂时空罅隙,一路摇头摆尾,抵达当年曾经到过的荒星X41。 博士当初曾经在这里启动宇宙战船。机器启动后,荒星X41全部爆炸,灰飞烟灭。青柳大郎抵达时,看见爆炸残骸仍在不断吸缩变化,有坍塌后迅疾湮灭的,却也有在坍塌物质中不断被吸聚成盘旋状星云的,瞅着甚是诡异! 他随手捞了一把。龙爪伸过去,居然捞到了块破碎的物质。他上下掂量了一下,那东西原本是灼灼燃烧的,结果到了他的龙爪内,反倒从高温渐渐冷却下去。 烧完了之后,居然是一个弯月牙形状,瞅着甚是可爱。一个镂空的圆环,里头挂着弯暗蓝色的月亮。 他看了一眼,随手从腰间取出一条金链子,将这枚圆环穿过去挂在脖子上,然后左前爪牢牢地护住金色龙珠,去寻属于他的荒星X42。 荒星X42所处的区域极为暗沉。倘若不是在先知梦中,他曾经准确预知X42的位置,压根无法寻到它!这颗星球周围没有光,也没有盘旋的星云。和刚才不断坍塌、爆炸、燃烧,璀璨犹如烟花的荒星X41相比,X42简直沉默寡言到可耻! 不,可耻又可怜! 青柳大郎恨恨地,最后看了眼荒星X42表面,然后悠长地吟啸了一声,猛地一头扎入荒星地面。 真的到了这里,便如梦中所见一般,只有悠悠的灯盏浮在左右。他剥开灯笼,从里头放出一颗星星,托到天幕上。 每摘一颗,他便同金色龙珠内的苏十三絮叨两句。 宝贝儿,当初在琳琅界藏书阁时,你曾经那么羡慕你那帮师兄!啧,有什么了不起?你瞧 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唇角高高翘起。 如今我也会!你当日里说的这招手可摘星辰,如今我也会了! 他说完,拍拍手掌,掌心内洒下无数残余的星辉。 天空此刻已经布满繁星。足有成百上千颗星星,照耀着这颗荒寂的星球。 到了白天,不知道这里会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白天? 青柳大郎仰躺在地上。他现在又换回了人形,玄衣玉冠,双手枕头,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他又将龙珠从怀里掏出来。龙珠内的苏十三却恰好醒来,兴致勃勃地趴在龙珠壁上朝外看。 这枚龙珠对于苏十三来说,大约就是个房子,或者是摇篮了。因为苏十三看了一会儿,又咯咯笑着开始在龙珠内打起滚。 与上次在香水海时见到的,稍微大了一丢丢。头上长了点毛发,仔细瞧,大约是幽蓝色,又或许是冰雪色的毛发。 因为龙珠是金色,所以青柳大郎吃不准真正的苏十三从里头出来后,又该是什么模样?宝贝儿原本生的就好,出来后,想必更是! 青柳大郎想着,忍不住嘿嘿傻笑起来。这世间有万千人,无一人有他家宝贝儿可爱!也没一个,能像宝贝儿这样,陪他千年万年,陪他长长久久! 青柳大郎高高地抛起金色龙珠。龙珠内的苏十三摇摇摆摆,似乎想要爬出来,但是不一会儿龙珠落下来时,又被青柳大郎稳稳地接住。于是龙珠内的苏十三也咯咯地笑了。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玩了许久,天一直也没亮,始终只有幽蓝色的星光。 青柳大郎开始揣着龙珠四处走动,仔细的巡视自家地盘。他剥尽了所有的灯笼,将所有的星辰都挂上了天空。现在半空中漂浮的再也没有一盏星灯,反倒是满天灼灼闪闪。 没有日头,也没有月华,但是这满天星辰的光,照的这里分外柔和而又明媚。 青柳大郎想了想,既然东西抛弃落下时便能接住,那么想必这里的河水也还是从高处往低处流。如此,便可开拓山脉孕育生命,等宝贝儿醒来时,也不致过于乏味。但他一想到今后有无数生命窃听他与宝贝儿的私密悄悄话,立刻又有些懒洋洋。 分卷(99) 这么一拖一拉,一不小心就拖了许久。 ** 没有日头,也没有夜晚,青柳大郎不知这里的时间该如何计算。 金色龙珠内的苏十三渐渐有了三四岁小儿的模样,不知从哪里拽出一件红肚兜,赤着双脚在龙珠内跑来跑去。有时也会说一两句简单的话。青柳大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是瞧他的模样,似乎也不太关心自己是否能听懂。 他每天就这样守着龙珠内的苏十三。再后来,他便学会了以这个地界的潮汐为记。 潮起汐落每满三百次,他便记为一年。 如此,又过了十年。龙珠内的苏十三勉强有了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现在的苏十三穿着上衫下裤,头发整整齐齐的梳着。也不知他从哪里倒腾来的这些工具!居然还能够手握着一卷书册,像模像样的读书。他读书后,与青柳大郎互相对望嬉戏的次数便日渐稀少。 青柳大郎越发无聊,索性将这颗星球能开拓的都开拓了。在无事时,便仰躺在海平面上,听耳边潮汐起了又落。 如此,又过了百年。 到了第一百年的时候,青柳大郎想,怪不得当日剑阁弟子中有一人腰间永远挂着大酒葫芦!倘或没有酒,这世上的时日,可当真难熬! 于是,他采山上野果,又以海水作辅,试着酿酒。经过了许多道手续,每酿一次,只浅尝一口,不好喝就泼掉。 不知不觉,他花了十五年的时光,终于学会了酿酒。 又过了十五年,又或者是一百五十年。青柳大郎喝了酒,便不太关心潮汐的起落,结的那一长串绳子,有许久没打过新结了。他只依稀瞥过一眼,见金色龙珠内的苏十三变成了十七八岁青年的模样。 但是,他和他依然隔着薄薄的金色龙珠。 ** 然后,有一天,青柳大郎斜躺在山壁上打瞌睡。酒酿夹杂海水的咸湿味,有一阵没一阵,铺卷的附近都长满了酸咸味的青苔。 叩叩! 依稀有谁在敲门。 青柳大郎醉眼乜斜,不想搭理,索性侧着翻了个身。 叩叩! 这到底是谁?除了香树果外,他并没有驯养任何能奔走、能跳动的生灵。那么,究竟是谁在敲门?! 青柳大郎霍然睁开双眼,从怀中掏出金色龙珠。掏出的动作太过慌张,指尖不断抖动,许久才瞧清龙珠。 龙珠内的苏十三叫他颠的上下晃了一下,脸色略有些不高兴。见他望过来,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着他鼻尖。淡然地张开双唇,说了句什么。 青柳大郎忙将耳朵侧过去细听。隐隐绰绰,听得一声出来。 出来?宝贝儿,这是要出关了?! 青柳大郎一跃而起,顿时觉得漫天繁星都开出了心花。 第152章 龙墟16 青柳大郎有许多的话要与苏十三说,有许多的事儿要与苏十三商量,比如如何敲开眼下这枚金色龙珠? 他上下颠倒龙珠,每一处都细细琢磨了个遍。除了害的苏十三在里头颠的七荤八素以外,依然毫无进展。最后他只得摸着脑袋尬笑道:宝贝儿,这玩意儿吾须不会开! 苏十三在里头气的面色煞白,双唇一张一合,依稀是在骂他笨蛋。 青柳大郎脸色难得泛起一点羞红。的确是笨! 他忽然想起离开龙墟那日,隔着渭水龙神特地朝他喊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多读些书。坏了!来了荒星X42后,他压根没时间去读书。再说了,在他的乾坤袋里也从来没有书这种东西! 他眼下悔不当初,只得望着金色龙珠内的苏十三,脸色要多诚恳就多诚恳,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苏十三自然也没指望他能帮上忙!好容易气喘匀了后,屈起手指,又叩动龙珠薄壁。 青柳大郎侧耳过来。 嗒嗒! 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 苏十三敲的是星际小世界时流行的一种密码。青柳大郎当时最初降临在虫族,但是这套密码却是他与苏十三在驾驶飞船驶向荒星X41时曾亲眼见过的! 龙族记忆,过目不忘。 青柳大郎顿时反应过来,听着密码,心中慢慢琢磨。翻译过来,便是将龙珠带入海水内,然后与苏十三同修。待修满九九八十一天,两人识海彻底交融。如此,他便可带苏十三一同破壁而出。 青柳大郎欣喜若狂,顿时抱着金色龙珠哗啦一声从山壁跃入海面,海水溅起冲天的白浪。 青柳大郎抱着龙珠沉入,一直往海底游,直潜到最深的地方,平躺在那里,然后将龙珠放在心口,闭上眼,仔细凝神。识海内迷迷茫茫,像是起了很大的雾。是苏十三成神那日,天雷降,漫山遍野的白雾。 他在雾气中茫然地喊道:十三!宝贝儿!你在哪里,我怎么瞧不着你?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字。 屁! 是少年苏十三的声音。与从前相比,稍有些不同。若仔细形容,便是如金铃铛,叮叮叮,又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玉珠啪嗒啪嗒落在白玉盘上。 青柳大郎听到,双唇就高高翘起。宝贝儿,我来了! 丝毫不介意苏十三骂他是个屁。 青柳大郎兴颠颠地顺着声音寻了十几步,便看到苏十三一袭雪白长袍盘膝坐在山石上。那石头,也是当日他成神时盘坐的白色山石。旁边依稀还有老松青影,以及那座山的寥落形貌。 青柳大郎忙寻过去,也一撩玄色长衣,盘膝坐在白石上,与苏十三面面相对。 张嘴,刚想说几句讨好的话,苏十三却抓起他双手,两人四掌相合,掌心相对。 闭眼! 青柳大郎听话的乖乖闭上眼。一霎时,天旋地转。两人的灵力于同一时间汇聚。 如今两人都是神尊,都具有通天本领,这一汇聚,深海底便起了晃动,隐隐的像是从海底有火焰要喷发出来。青柳大郎刚一慌,便听见识海内传来苏十三的训斥声。 别动! 青柳大郎顺着苏十三的引导,缓慢而又坚定地将这蓬勃灵力理顺。一条条,脉络清晰,像他用绳子打结记事那样挂在面前。 八十天过去,两人几乎已达到神识相融,彼此呼吸都是同声。 青柳大郎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然后苏十三清冷的声音便传来。 最后一天,便是共修。 哦。 青柳大郎想问,又不敢问。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共修?! 然后他就听见苏十三继续冷冷地道:便是你想的那种。 坏了,忘了眼下是在识海内!心念一动,宝贝儿便悉数得知。 青柳大郎眼皮低垂,面皮微有些赧然,然而实际上心底却雀跃的,仿佛一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 苏十三迟疑了片刻,才道:你会吗? 当然会!青柳大郎忙不迭证明自身。一夜七次,不在话下! 苏十三嗤笑一声。 真的!青柳大郎急了。开玩笑!等了千儿八百年,就为了这么一遭儿!别人家都卿卿我我香味扑鼻,我就等着炖这锅r,等好久了都! 嘘!保持安静!不要通身都发出诡异的叫声,或是露出不该露的地方! 不、不该露的地方,青柳大郎结结巴巴地道:那如何弄? 笨!苏十三又训了他一声。刚问你会不会,你说会! 会,是当真会的!只是不会你说的这种。 那你且听我说。 苏十三秘密地嘱咐了他一番。青柳大郎越听越高兴,脸色红的,像是要将这海水都给煮沸了。 须好好的,若是苏十三迟疑片刻,然后清冷模样终于有了裂痕。若是不好,你以后就休想! 绝对不会!包君满意!不就是108式嘛!吾须是条龙,过目不忘!绝对没问题! 青柳大郎恨不能指手划脚,对天发誓。 ** 然后,第八十一天,便是青柳大郎梦寐以求的共修。 一夜七次,翻江倒海。 秘不可言。 ** 修炼结束后,苏十三几乎是扶着腰出来的。脸色雪片般的白,手指着青柳大郎鼻尖,恨声道:你说你会! 须是会的,青柳大郎将人扶好,心虚的又补了一句。以后就会了! 呸,我信你个大头鬼! 苏十三奋力甩开他,大步跨出。这一冲,便直接从海底冲出了海面,双足踏在山壁上。 咦?这是苏十三第一次真正站在荒星X42的地面。 他诧异地扭头四望。原来这里居然是没有日头的,也没有月华,但是满天灼灼的星辉,瞧着倒是美不胜收。 青柳大郎随后从海面踏浪而来,又跟在他身后,舔着脸笑道:宝贝儿! 苏十三理都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这次破壁而出后,他便彻底明了正身。从此后,天上地下,哪里都去得!与这厮混缠在一起,实在是 苏十三越想越忿忿,不知如何接这个实在是,只得呸的往草地上又啐了一口。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青柳大郎好话都说尽了,苏十三始终没给他个好脸色。反倒时不时闹着要离家出走。 但是龙族的天性便是如此。从前一直素着,青柳大郎也勉强能过得。可开了荤后,便连每时每刻都熬的够呛。 在苏十三看不见的地方,青柳大郎日常眼眸暗红。只是他常将眼皮耷拉下来,从不让苏十三窥见。 他怕惊跑了苏十三。 又一天,苏十三照例懒洋洋地靠在山坳里,边喝酒边琢磨着怎么跑路,突然见青柳大郎狂风一般冲至他面前。玄衣波浪般剧烈抖动,就连头顶星子都黯淡了光辉。 青柳大郎痛苦到手脚痉挛,五官都像是一瞬间自行长了手脚,在面皮上古怪地扭动。 苏十三以为这家伙又要作怪,索性将脸转过去,懒得搭理他。谁知后头却传来撕裂声,令人毛骨悚然。 苏十三蓦然回头,青柳大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龙身。庞然大物将他牢牢盘踞在怀内,不断喷出白气。 苏十三挣了挣,龙爪坚硬如钩。他忍不住皱眉。 你这家伙 话没说完,青龙抱住他,就像蛇按来时路游回去那样,咻的一声,冲入海底。青龙径直冲入第一次二人共修的地方。 荒星X42,无日,无月。没有纪年。两人在海底胡搅蛮缠,居然也当真就过了三百年。 漫长的三百年! ** 三百年后,苏十三几乎是见到青柳大郎就掉头跑。 青柳大郎这次彻底蔫了,无论怎么讨好,都换不来苏十三一个正眼。如今的苏十三,就连对他呸一声或是骂他笨都懒得了,只是不想见到他,不止一次闹着要离开荒星X42。 青柳大郎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 若是走,你想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 苏十三终于破天荒开了金口,冷笑一声,随后拔脚就往外冲。 他冲的速度就像一枚出.膛炮弹,奈何青柳大郎如今也今非昔比,早不是吴下阿蒙。抬脚,立刻紧跟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荒星X42。路过昔日那颗荒星X41时,青柳大郎一愣。他当初来时,这里仍在不断燃烧坍塌,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黑洞! 青柳大郎忙拉住苏十三,不管他如何挣扎,抱着人拼命绕开这个黑洞。 苏十三其实早瞧见了,只是懒得搭理他。没想到青柳大郎这下冲过来,居然与他反了方向。两人力量相反,一颠一倒,反倒咕噜噜滚了进去。 黑洞,就连光都逃不出。 两人幸好修到了神尊,在黑洞里拐了个弯,biu的一下,又被弹了出去。 落地时,两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但是勉强还算衣冠整齐。 苏十三一把推开青柳大郎,新仇加上旧恨,简直爆表啊! 苏十三使出了瞬移术,转眼间就投入了茫茫人海中。耳边是人声鼎沸,面前是高楼大厦,两边钢筋丛林密布。只是瞧着莫名眼熟! 苏十三抬头看了一眼。 超大号牛皮糖青柳大郎抓住他停顿的刹那,风风火火赶到了,也顺着他目光望过去。 这地方,有些眼熟。 青柳大郎舔着脸开口,崖岸眉目做起这些小意状,就像是一个天生面瘫脸强行在卖萌。 苏十三越发不理他,只将头看向前方广场大楼上高挂的一面时钟。时钟上显示的正是当初他成神的那个异界的名字,时间是2050年。 千兜万转,他们居然回到了苏十三的成神地! 靠!不会撞见博士那个怪家伙吧? 第153章 龙墟17 苏十三这一犹豫,后头青柳大郎又跟没头苍蝇似的黏着他,只管口边絮絮叨叨。 宝贝儿,咱早些走!快,别叫那博士撞见!若是再被那怪人缠上,又是一箩筐屁事儿! 再多屁事儿,还能有屁股后头黏着他不放的这家伙烦? 苏十三斜乜了青柳大郎一眼,冷笑一声。心里的话没说出声。 两人如今识海共通,虽然他话没说出口,但是这乜眼的意思,青柳大郎却充份领会到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屈,忍不住叫起来。 宝贝儿,那须是吾龙族天性!须不是我故意欺负你! 他越提这事儿,苏十三越气。索性一跺脚,轰轰烈烈地冲入人海当中。 这虽然是当初他成神的异界,但是百年前苏十三闯入时,这里还是挺清净的。眼下人多的简直像过江之鲫!他挤在当中,不时叫人擦着了衣袖,或者被人脚后跟一绊,跌跌撞撞,帛绢丝履顿时多了几个灰扑扑的脚印。 靠!一点儿尊神风范都没! 苏十三额头青筋直跳。再一看,眼下他虽是雪色长袍,头戴玉冠,但是走在人群中丝毫没接到诧异眼光。反倒是这街上的人 苏十三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满街行走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有头顶着五彩斑斓碎发鼻孔上都打了铜环的,也有赤.着胳膊露出32块肌肉的,更有男人浑身穿着花花绿绿套了件不知什么材质的碎裙子。 满目琳琅,招摇过市。 刚与他擦身而过那人,说是穿的裙子,都是客气!要苏十三说,这压根就是从草窝里刚放出来的野.鸡。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正在震惊,嘭地一声,迎面撞上了一位。 跟这满街的妖魔鬼怪比,撞上他的这位简直帅破天际!高大威猛,高鼻深目,高高调地穿着一身星际军装,肩头还闪烁着三颗银亮徽章。 苏十三摸了摸被这人撞疼的鼻尖,看在他长得还算能看的份上,没忍心责难他。谁知那人却一脸狂喜,猛地揪住他衣领。 分卷(100) 你也是快穿事务所的玩家? 苏十三:? 那人见他不说话,反倒以为他默认,直接揪着他就往路边走。边走,边不停给苏十三洗脑。 就你这打扮!一看就是事务所介绍去穿越的吧?!是不是也被他们坑了?走,兄弟,咱们一道去找他们算账!这都什么鬼设定!我去的是星际文明,去之前说是AO百分百匹配,结果我那老婆 话说到一半,叮一声,面前的闭合金属门已经打开。 那人揪着苏十三冲进来。 门内一堆穿着白大褂的人,听到这样的喧闹怒骂声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各自埋头干活,连个抬头的都没。 那人见着了正主,立刻松手放掉苏十三,横眉竖眼地怒道:你们快穿事务所得还我个公道!我那老婆肚里的孩子,分明是我的!我才是他的正牌Alpha! 你且消消气。一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卷宗。 抬起头,波澜不惊。 事务所公务繁忙,先说出你的卷宗编号。 哎哟,D10188号!多吉利的数字! 那人说着忍不住又一腔怨气。明明我才是他的正牌Alpha!他从哪里又冒出来个前夫?! 这个事儿,我看下卷宗。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手指轻点,面前凭空浮现出一块硕大的电子屏。屏幕光闪,随后按照卷宗索引快速找到这人所提及的那桩case。 白大褂年轻人看了几秒,抬起头,继续瘫着一张脸,语气平淡地道:你穿过去时,那位Omega已经离异,他的确是有个前夫。 靠!这事儿,你们怎么不先告诉我! 那人立刻不干了,冲到桌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白大褂年轻人的脸上。说好了的!全息游戏,AO百分百匹配!老子他妈就是冲这个才砸了300万! 300万?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不屑地道:这个价钱,也就只能捡个全星系最烂的Omega与你匹配,你还想怎么样? 全星际最烂?!那人立刻又化身为护妻狂魔,咆哮道:他分明是全星际最美的Omega! 呵呵! 苏十三勉强算是跟上了状况。他听了一耳朵卷宗,再环顾四周,发现闪闪的都是白大褂,而且这里的人通身都散发出与博士一模一样的气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大郎同志这张乌鸦嘴,百分百中红心!闭着眼睛都能闯进博士的地盘! 苏十三暗叹晦气,掸了掸衣袖打算开溜。 可惜这门却对他不识别。大概是刚才进来的那个自称Alpha的人,对这个事务所有自带密码。 苏十三盯着面前闭合的淡白色金属门一筹莫展。要不要在这里使用神通?不!他好容易溜达出来,万一被这小世界法则弹出去,再被青柳大郎掳回荒星X42 苏十三一阵恶寒,下意识抖了抖。 嘭嘭嘭! 金属大门被人从外头用强力破开。 青柳大郎站在一堆金属碎屑中,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降临。 宝贝儿! 青柳大郎一眼见到苏十三,顿时长出了口气,拽住他的手就不放。 苏十三皱眉,目光斜瞥,落在肩头脚面扑簌簌往下掉的金属屑。 爆.破声早就惊动了后头穿白大褂的人。一群人将他们围在中央,目光颇不友好。 苏十三看着他们,笑了笑。成神前,他便笑如春风拂面。成神后,这笑容的杀伤力更是无人能抵挡!一群白大褂瞬间愣住。 快跑! 趁着这帮人闪神的功夫,苏十三抓着青柳大郎就往外窜。 两人哗啦啦,沿着楼梯一路往下狂奔。从耸立云端的300多层高楼上,却晃晃悠悠荡下来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人。 啾啾! 朝他们吹了声鸟哨。 苏十三凝神回头,却见那个冤魂不散的博士正溜溜哒哒的从半空中像是踩着台阶一样悠然走到他们面前。 好久不见!青灵珠以及,博士嘴角下撇,将手插回白大褂口袋,矜持的略点了点头。史上最丑的Omega同志! 去你妈! 青柳大郎破口大骂,然后把苏十三完整地挡在身后。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混! 不在这里,却去何处? 博士笑不嗤嗤,说话间已经来到两人面前。 说起来我还需感谢你们!青灵珠成神那日,时空罅隙乱流,我才得以趁虚而入 博士皱了皱眉,又纠正自己。趁虚而入这个词似乎不是个褒义。反正就是这么着,我与同僚们都彻底进驻了这颗星球。 来了这许多年,博士说话居然相当接地气了。 因为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战船得以进驻,然后我们在这里开了个事务所。 博士随手一指高楼。 这栋楼都是咱们的快穿事务所。在这里,可以随意去往任何时空。当然对于玩家们来说,他们以为只是登陆了一款可量身定做的全息游戏而已。 博士说着十分得意,忍不住又笑了笑。 苏十三目瞪口呆。全、全息游戏? 可不是,博士耸了耸肩,从这里可通往目前已开拓的各方小世界。放手让这些玩家们去做任务,就能带回大量的有效资料。当然也有些繁琐的小杂碎,博士说着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比如说你们刚才撞见的那个,那就是个恋爱脑,只知道跑去星际追老婆,为了Omega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闹得不可开交。 博士说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虽说经过了百年改造,但是这里土著们的脑电波他指了指脑壳,歪头一笑。显然还不能足以彻底实施组织原先的计划。 你们原先是什么计划? 现在说也无所谓了,博士看了看他们。不过说来话长,咱们是不是回到里头,坐下来,喝个茶,再聊天比较好? 不去! 青柳大郎硬邦邦的扔下两个字,拽着苏十三大步流星就往外跑。 容不得你们不去了! 博士依然笑盈盈,却拿手招了招。两人面前出现一排机甲以及上百个荷.枪.实.弹的机器人。 靠!不带这么玩的! 青柳大郎当场暴走。信不信我一招叫你这儿全灭! 你灭呀!博士笑的更加讨打。你若灭了,背下这方小世界的因果我来数数,哎呀,足有六十亿生灵!还不算山上跑的、海里游的以及树上爬的!这许多因果,你二人作为神尊,可受得住? 受不住! 苏十三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青柳大郎手背。扬起头,冲博士笑的春风拂面。 走!咱们进去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博士笑盈盈地点头,引着他们往大楼里去了。 ** 三个人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厅内。青柳大郎拍了拍旁边的真皮沙发椅,苏十三却看都不看他,径直转向旁边坐下。三人成犄角状落座。 博士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点燃了一支雪茄。 二位来到这里,是故地重游啊,还是? 博士说着又犯贱地笑起来。哦,忘了!这么多年过去,你二位既成了神,想必早就大婚了吧?所以这是来度蜜月的? 他每说一句,青柳大郎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整个人嗖嗖的往外冒寒气。 苏十三笑的依然如二月春风,手捧着茶盏,等博士说完了,才看似不经意地接了句。 既然是当日我成神送了你们一场好大造化,那么,这场因果又该如何算? 你想要报酬? 有什么报酬? 博士收住了笑,略一沉吟,然后利落地弹掉手上的雪茄烟灰。 倒也不是不可以谈!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我是我,他是他!苏十三笑容不改。我想要彻底离开这条龙! 青柳大郎蹭的站起来。 苏十三完全把青柳大郎当做空气,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 哦?博士将后背往椅子内一靠,又惬意地眯起眼角,抽了口雪茄。看来刚才的预判失误。二位这是闹了别扭? 博士又勉强看了眼青柳大郎。他这是追夫,追到我这儿来了? 随你怎么说!苏十三依然笑吟吟的。你有什么法子没? 没有!博士回答的异常干脆。 苏十三放下茶盏,起身就走。既然这样,那么便没什么可谈的了。 你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苏十三背对着博士,闻声回头,笑了笑。不错! 宝贝儿你! 青柳大郎绝望地冲口而出,面色已经惨白如纸。 博士沉吟。你二人姻缘乃是天定,况且这许多年过去,从成神之前便已种下羁绊,如今想去掉这因果更是难如登天!倒不如 倒不如如何? 倒不如什么?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同时冲口而出。 博士笑的越发惬意,又弹了一次雪茄烟灰,然后慢条斯理的起身,将手左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内。 眼下有一台穿越机器出了点小故障,需要一队人进去处理。若是二位有兴趣,可以去那里玩玩,顺便散散心。 出了故障还要我去?是要我去帮你干活吧?苏十三冷笑。 也不算干活,博士摇了摇头。 这机器模拟的小世界,与你二人所历经的各方小世界都有相通处。这么说吧,本就是参照你二人经历影像出来的一个虚拟场,但是这虚拟场里总是少了点什么关键环节过不去。本来,这实验停了也就停了,不过眼下你们既然来了,倒是可以去走一遭!从前你们走了这许多世界,又有这样多的因果,若是一一从头回溯,没个万儿八千年,想必你们自己也理不清! 这话不错!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同时在心里默默点了个头。 倒不如,索性你们二位一道去虚拟场,将诸多过往以及所有没掰扯清楚的爱恨纠缠,都一并了结了。到时候,无论你二人是想和好,还是散伙,再做决定也不迟 。 这算什么?苏十三咬牙笑。本来就是你欠我们的!难道来了后,还要我帮你干活? 这也算一场临别赠礼,博士止住笑容,将雪茄掐灭在钻石璀璨的烟灰缸内。这次了结后,恐怕我便再也见不着你二人了。后头你们若是大婚,我也没什么可送,这次就当是送一场甜蜜回忆给你们吧!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对望了一眼。 博士站在灯火辉煌的大厅,落地窗外的阳光照得他素来平淡的脸庞熠熠生辉。 你帮我们,我也愿意帮你们。这是力的循环。况且,走过了那么多世界,经历了那么多悲欢,为何你二人依然不能够真正的并肩同行?你们,就不想知道真相嘛? 苏十三目光闪动。 青柳大郎双唇紧抿。 去一趟,对你们来说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相对于自行体悟所需要的万儿八千年,你们有损失嘛? 苏十三笑了笑,露出许久不见的两排雪白糯米牙。到底是什么问题,值得博士你这样连哄带骗?又是喊打喊杀又是送赠礼的,怎么着,其实是一直都在等我们来帮你处理吧? 聪明! 被苏十三一语道破,博士丝毫不见尴尬,反倒哈哈大笑。你刚才不是问组织最初的计划是什么嘛? 顿了顿,终于说了出来。 组织最初的计划,便是每开拓一处文明,就试图构造一个影像拷贝的虚拟场。我们的母星战火连绵,有大量无辜平民卷入其中。我接到的任务,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些平民的脑电波转移到新的星球中,以便我们的文明得以延续。 平民?苏十三挑眉。 母星上,除了挑起战争的政客外,都是平民。我也是平民。博士语气异常平静,前所未有的,露出了一丝倦怠。 我走遍了一万八千八十八颗星球,适宜开拓的只有十七颗。然后,能够容纳我们脑电波并将母星文明延续下去的,一个都没有。 苏十三渐渐地收住笑。 一个都没有!青灵,你与你的道侣所履经的记忆,全部打通后,可以重新构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只有这个全新的世界,才能够真正容纳我们。我们试了百年,可惜一直无法突破壁垒。 青灵,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第154章 结局章1 你这人!苏十三忍不住笑起来。博士,你分明欺负我心软!如果你当真拿枪指着我,我还不定爱搭理你! 博士抬起眼皮望着他。 但你将话说的这样可怜,似乎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旁的路可走了。咳!我这么吃软不吃硬的人,还能忍心拒绝了你不成? 博士意外地看着他,片刻后,不敢置信地追问了一句。青灵,你当真愿意帮助我们? 苏十三长长叹了口气。不帮行吗? 博士终于跨步向前,将左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内。高兴的,居然又吹了声口哨。 青柳大郎皱眉,转头看向博士的目光颇为不善。 博士浑似不觉,唇角微翘。 既然你们同意了,那么我这就带你们去看那台机器! 这么急? 博士脚步一顿。 虽说各处星球的时间流速不同,但我们驾驶战船离开时,母星战火延绵已有300年。然后,流浪星际又去掉了1000多年,或许母星早已不在了。 博士沉默了片刻,又道:又或许,那里战火已经消停。但是来时路那么长,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这些你方才没说!苏十三见博士说的怅惘,故意轻松地笑了一声。你这家伙不老实! 博士扯动唇角,勉强地笑了一下。 脑电波的存储时间是有限的。1300年,早已到达了极限。就算如此,在那个镜像世界抢救出来后,也不知还能有多少人存活。 是怎么样的一个镜像世界?青柳大郎突兀地插了一句。 分卷(101) 博士沉吟片刻。 就是仿照你与青灵所经历的,模拟了一个与此方世界物质高度雷同,但是精神文明却逼近修仙界的虚拟场。那里能容纳灵力波动,有凡人,有修仙者,但是没有战争! 博士郑重地又强调了一遍。我们早已厌倦战争,所以那里什么都有,除了战争。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跟着博士到了陈设机器的地方。这台机器,明显与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在博士口中的所谓机器,分明是一间房子,四面皆白墙,空荡荡的。 青柳大郎一到这里,顿时神色紧张。这分明是当日小世界结束时,他被苏十三甩开,然后他独自所处的那个四面皆白的封闭空间! 十三!他连忙拽住苏十三的雪白云袍。留意这家伙骗我们! 博士闻声回头,忍不住撇了撇嘴。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你这家伙心里头盘算的是什么!如果我们去了后,回不来怎么办? 二位都是神尊,博士轻描淡写地道:应当知晓,任何世界都有通往他方时空的罅隙。到时,如果你们当真不相信我,直接撕开时空裂缝,立刻就能离开。难道我还有什么能够阻挡你们的不成? 青柳大郎皱眉,总觉得这家伙不安好心。 就连苏十三也迟疑了片刻。 博士沉吟,然后探手从脖子那里取下一根项链,亲手交到苏十三手中。 吊坠是一枚金光闪闪的星星。金色的链子,金色的星星。这根项链一拿出来,顿时四面金碧辉煌,光芒灼灼,刺的人几乎眼睛都瞎了。 青柳大郎一愣,下意识也从脖子上取出先前路过坍塌的荒星X41时随手摘到的淡蓝色月牙。他把月牙项链托在掌心内,与金星项链放在一起。 星月一相逢,顿时光芒万丈。室内仿佛突然间转为流光溢彩夜。 原来你已经拿到了另一半的钥匙!博士诧异至极。看来冥冥中果然自有天意。你们这个修仙世界所说的不错,力的循环,又或者说天道好还,一切早有其轨迹。无论经历多少磨难,诸天星子的轨迹都不会被磨灭! 苏十三凝眸。 星星与月亮融合在一处后,又再次分开。分开后,暗蓝色的月牙像是突然间有了光华,在蓝色中闪出金芒。星星的光芒则稍淡了些,更加温和可喜。 不错!这便是从坍塌的星球中取出来的物质。它可以快速寻到浩瀚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虫洞。穿越千年,我一直都是用它来指路。这个东西,曾经对于我们来说,是指南针一样的存在。 博士说着又笑起来。 我听说海盗在航海时,船长都必须要有一枚指南针,海盗们去往何方,完全听从船长的指南针所指的方向。我曾经驾驶战船驶过了浩瀚宇宙茫茫星海,我便是那艘宇宙战船上的船长。现在,我将我的指南针交给你们,作为信物。 苏十三五指微缩,将那颗星星攥紧了,然后漫不经心地笑道:如果我们不再回来了呢? 那么便送给你们,做个纪念。博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如果镜像世界能够成功开启,那么我们便不再需要它了。 苏十三顿了顿,道:当真不考虑回母星看看? 回不去了,博士语气平淡。有些虫洞,在我们穿过时就已经坍塌了。来时路渺渺,回去时更加艰辛。我赌不起。 我的同僚们,以及母星所托付给我的上万个平民的生命,也等不起了。所以,拜托了! 这次苏十三与青柳大郎双双沉默了。 ** 机器启动的声音发出后,苏十三与青柳大郎两人紧紧相贴,十指交握。 自从共修结束后,苏十三有许久不肯让他碰触。青柳大郎心内稍微宽慰了些,想,如果这次去镜像世界替博士清理障碍能够换回宝贝儿的欢心,那么,也无妨! 苏十三想的却是,成了神就是不好!撞见博士这家伙,也就是不好!向来谈感情的,就比较伤钱。不伤钱,就劳神伤命。博士托付的这样语重心长,又这样凄惶可怜,他就拒绝不了。看来以后,再心软不得! 两人各有所思,然后一抬头,居然瞬息间就已经到了博士机器传送的镜像世界。 叮叮哐哐! 耳边有人在敲锣。 前方赫然是他们穿越到海上小世界时,苏十三曾经待过的明生大剧院。剧院门前挂着巨幅海报,当日里见过的那些熟面孔还在那里跑动。剧院门口的阿水仍在有气无力的一边拿着苍蝇拍赶苍蝇,一边吆喝。 今日有刀马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都什么乱改的台词!苏十三失笑。他曾经登台唱过戏,这熟悉的锣鼓声,这熟悉的蔫不拉几的阿水,都让他起了几分兴致。 走,瞧瞧去! 他抬脚就往里头走,丝毫没意识到刚才居然招呼了一声青柳大郎。 青柳大郎受宠若惊,忙不迭同他一起进去。 剧院里唱的刀马旦那出其实已经快结束了。有卖报的小童脖子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箩筐,里头盛着瓜子花生,在场内叫卖。 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花钱的,两人身上都没带值钱的东西,他们便随便找了个边角坐下,瓜果茶水都没敢要。只坐在角落里,打算不一会儿就开溜。 戏台上却换了一出,变成苏十三曾经看过的《武松杀嫂》。 咦?! 苏十三震惊,抬头发现戏台上头念出来的名字却不是武松,而是文松。文大郎也变成了武大郎,只有潘金莲的名字没有换过。 苏十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 青柳大郎凑过来,茫然不解。 没什么!苏十三带笑摇摇头。 因为这层颠倒,苏十三看的津津有味。青柳大郎呢,惯来只要苏十三高兴,他就高兴!两个人一道高高兴兴地看完了这出戏。 但是在听到那个坏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前头嫁的那个男人是个三寸丁,又听得那个三寸丁名叫文大郎时,青柳大郎顿时脸色不太好看。好容易熬到这出戏结束,苏十三抬屁股走了,他便也跟了出来。 苏十三仍沉浸在方才的欢喜中,兴致越发高昂,索性拍了一下青柳大郎的肩。 走! 两人出了剧院,逛东逛西,发现这里大多是仿造海上小世界与苏十三成神的那个异界空间,只是物质明显发达了许多。有火车,有飞机,有枪.炮。也有星际文明中才能够见到的abo设定。 这个大杂烩,勉强还算有条不紊。苏十三仔细琢磨了一圈,觉察不出这个bug出在哪里,但是确实这个空间里感受不到多少灵气。似有若无,飘散在空气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隔挡住了一般。这大约就是博士说的壁垒了! 博士说的是障碍,是壁垒,可是于苏十三而言,却更像一层软膜,只要拿手指头一戳就破。 问题是,他眼下不知道这层软膜在什么地方!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 苏十三索性停下脚步,转脸对青柳大郎道:天也快黑了,咱们晚上难道要露宿街头? 博士既然送我们进来,想必不至于那么抠吧! 青柳大郎说完,又恶声恶气地补了一句。如果敢让我们在这里受苦,我们就回去! 苏十三不屑地嗤笑一声。回去?他才不要回青柳大郎盘踞的荒星X42! ** 苏十三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前方有一个小二打扮的招呼他们。这位可是家主介绍的苏公子? 苏十三刚开始没以为是在喊他,但那人又小步跑过来,语气越发急切。 苏公子!家主曾经将画卷与我们看过,须错认不得!家主曾经交代,苏公子在这处只管吃喝,所有的费用全都由家主记账。 哦,这么好?你须知道我是谁? 晓得的,晓得的! 那人连忙点头,正眼都不敢看向苏十三。家主曾经吩咐,苏公子身份贵不可言,全城都不许同苏公子收钱。 苏十三这才想起来,怪不得方才在剧院里没人来撵他们出去。虽说他们没要瓜子茶水,但是瓜子果碟流水般送到他们面前。只怪他们老实啊,手都没敢伸!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坐雅间! 苏十三叹了口气。 青柳大郎终于畅快了些,斜眼冲那个小二冷笑一声。 ** 青柳大郎与苏十三双双挺胸凸肚,抬脚进了酒楼。 酒楼内也是按照各个空间大杂烩,什么口味都有。苏十三随意翻了一张,发现挑中的居然是修仙界的精舍。 就这个吧! 小二领着他们进去,推开紫檀木门,哗啦啦一片珍珠帘子响动声。 风吹帘动。 苏十三站在门口,默然不语。这处精舍居然与当初逍遥山青柳大郎给他布置的那间一模一样!珍珠帘子鲛绡帐,帐子前的黄金流苏随着微风漾了漾。 青柳大郎也愣住。 想不到,这家伙居然连琳琅界的事情都知晓! 他毕竟曾经路过琳琅界!苏十三带笑叹了一声。虽然没能进去,但想必还是可窥见一斑。 两人相互对看了一眼,心下都是感慨万千。 ** 光阴流水般地过。 苏十三不打算去荒星X41,只乐得在这个镜像世界里淹留。青柳大郎起初焦躁且焦虑,再后来,他渐渐觉察出来,只有待在这里的时候,苏十三比较喜欢与他说笑。极其偶尔的,他还能混到一顿温存。 于是两个人在这个镜像世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按照外头的时间流速,在博士那头大约只有一个月。 苏十三觉得,这段时日是偷来的。偷得浮生历历,千重山后依稀仍有来时路。所以他不光待青柳大郎温和了许多,就连对这方镜像世界里的npc都极和颜悦色。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居然当真过起了日子,和寻常市井夫夫一般。 十年后,极其偶然的,两人在市井中又瞧了一回武松杀嫂的折子戏。这次,那个三寸丁临死前的惨状被演的格外惟妙惟肖。青柳大郎从此便颇有些忧心忡忡。 苏十三问他:你这些日子究竟在烦恼什么?瞧你盯着我那小眼神,恨不能吃了我似的瘆的慌! 鲛绡帐子低垂,帐钩垂下的金色流苏在烛火下轻巧地打了个旋。 青柳大郎从被窝里翻身,凝视枕边人。半晌,才在苏十三困倦的眼神中沉吟道:你唤吾大郎! 肯定句,竟然还流露出一丝委屈。 苏十三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他动了动,将头埋在枕头更深处,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那你要我唤你什么?青柳?感觉很像个小倌儿啊! 苏十三说着,忍不住吃吃地笑。 青柳大郎抿唇,更委屈了。但他不敢唤醒苏十三。他家这个宝贝,在睡觉这件事情上格外执着。是纯睡觉,与他无关的一个人独自睡觉。 有次他不慎在苏十三困意上来的时候动了两下爪子,将苏十三从睡梦中惊醒,结果苏十三不但不赞赏他的卖力劳作,反倒一脚恶狠狠地将他踹下了床。 害的他险些不举。 更可怕的是,那次夜袭未遂之后,他还被苏十三下了一个月的禁令。并且斥责他,必须以黑猫形象出现。 不战而降,又歇兵一个月,青柳大郎从此不敢轻易惊跑了苏十三一直挚爱的瞌睡虫。 十三?青柳大郎小心翼翼地伏身凑过去,在苏十三颊边落下一个轻吻。 嗯苏十三困的迷迷糊糊,随意笑纳了这条龙的吻。顺便笑纳了青柳大郎递过来的茶水。 青柳大郎的胆子大了点。 那个戏台上演的剧本里,坏女人嫁的第一个男人,也唤作大郎。青柳大郎就势凑到苏十三耳边,小声逼逼道。 苏十三略清醒了些,脑海中过了一下,然后他没忍住,一口茶喷出来。 茶水喷溅出来,苏十三那双黑白分明的鹿眼也于同一时刻睁开。青柳大郎果断变成黑猫,前爪按立,乖巧地蹲伏在床头。 这一口茶水不偏不倚,全部浇灌在青柳大郎的猫身。黑猫喵了一声,委屈得一双眸子湿漉漉的。 苏十三心内一痒,忍不住反手薅了一把黑猫。你放心,我不会毒死你的。 青柳大郎唇抿的更紧了,声音小小的,指责他。你说过,你更喜欢我变的黑猫! 这话不错。 苏十三难得心虚了一把。那你要我怎样,才肯相信我不会杀了你? 青柳大郎眼睛瞬间亮如烛火,瞳仁放大了几圈。十三,我要你正式嫁给我! 苏十三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二货啊!苏十三内心暗恨。两人纠缠于大婚这件事已经几百上千年了,虽然穿梭了这么多个小世界,锦被遮盖下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统统尝试了一百零八式,但他一直不肯松口去龙墟。 何况听青柳大郎几次提到龙墟,那地方都不甚美好。 一个全是龙的地方,在苏十三脑海里,那就是天上飞的、地面跑的、海里游的,都是一条条暴龙啊! 苏十三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侏罗纪。 天知道恐龙与这些龙是不是近亲关系? 苏十三眼皮狂跳,眼皮覆盖下,一对眼珠子乱转个不停。 片刻后,他假意打起了一连串小呼噜。 他睡了。 他不想去龙墟。 第155章 结局章2 镜像世界过了第11年的时候,苏十三有天无意中发现他与青柳大郎住了这么久的街角处有一间杂货铺,外观酷似他们在海上小世界时白家的商号。 他兴冲冲地指给青柳大郎看。 青柳大郎一抬眉,笑了。 怎么,想重新经营商铺? 你会吗?苏十三笑吟吟地斜眼乜他。 当然会! 在宝贝儿面前,青柳大郎向来不甘认输。 于是他大包大揽,当着苏十三的面就走进去与掌柜的谈拢了。掌柜的见到苏十三,顿时低下头,连声好好好、是是是,压根没敢仔细推敲青柳大郎开出来的盘店条件。 青柳大郎直接盘下这间铺子。用他的话说,他是昔日白家大少,经营个商铺养活他家宝贝儿,自然不在话下! 一个月后。 苏十三溜达溜达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就看见青柳大郎仍在灯下奋笔疾书,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敲算盘。一盏晕黄的灯照在他头顶发旋,显得高眉冷目也多了几缕暖色。 苏十三一愣,下意识停住脚步。 青柳大郎却已经抬起头,笑道:吵醒你了? 没有,苏十三摇头,淡淡地道:从精舍搬出来后,总觉得这边床铺硬的慌。 分卷(102) 你若是欢喜,我们再搬回去住! 不了,苏十三顿了顿,又道:如今也算是有个家的样子。 这是苏十三第一次明确地与青柳大郎提起家。 青柳大郎心中一暖,放下算盘,快步走到苏十三面前,站在楼梯下方尽头处,仰头望着他。 青柳大郎此刻又换回了海上小世界时的墨蓝色立领制服,黑发剪短了,抬起头时,年轻的眉目神采飞扬。依稀仍是当年那个曾经从暴雨破庙里将他背回白公馆的大少白敏毓! 苏十三垂下眼皮,将微颤的左手藏到身后,假作不经意地笑了声。 博士所说的那层壁垒,我想我大约已经摸着了。 哦。 苏十三不接与他相关的话题,反倒提起博士,青柳大郎微有些失望,但仍顺着他意思往下又问了一句。在哪里? 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日来时博士曾经说过,这个镜像世界里头什么都有,只是少了一样? 青柳大郎倏地拧眉。战争? 对,就是战争! 苏十三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直至站到青柳大郎面前,语气平静地道:我想博士离开母星时,他们那颗星球上所经历的,远比他同我们说的更为惨烈!以至于从博士母星上逃出来的上万平民在这里,他手指了一下太阳穴。记忆深处仍然残留着战火。所以无论他们到了何处,都无法醒来。 青柳大郎沉默。 因为无论到了哪里,他们都会清晰知道这里是个虚拟世界,他们不愿醒来。只有让他们想起记忆最深处的战争,他们才会惊觉!痛苦、恐惧、死亡,是刺激人神经最好的方法。 所以你要怎么做?青柳大郎心里微有些不是滋味。我们要在这里挑起战争吗? 这事儿得交给博士。苏十三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找到了这层原因,咱们就可以回去同他说了。 现在就走? 青柳大郎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灯下还没算完的账本,又环顾四周。 他们盘下来的一楼是商铺,二楼是住宅,最上头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有时他与苏十三窝在阁楼,苏十三双手枕头躺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哼着戏,他则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苏十三。阁楼狭长的阳光打进来,照得一室静谧。 青柳大郎微有些不舍。再说这铺子,他也经营了三四个月,刚有些趁手。 苏十三见他这样眷恋,忍不住笑起来。 大郎,你不会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吧? 青柳大郎抿唇,然后认真地看向苏十三。同博士交代完之后 他顿了很久。 苏十三便也认真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鹿眼一霎不霎,然后双唇倾吐,一字一句地道:然后我们去龙墟! 当真?! 青柳大郎霍地伸手抓住苏十三光.裸的胳膊,似乎不敢置信。 苏十三微垂眼皮,掩下心头那一丝不明显的酸涩,唇角却慢慢漾开微笑。那朵笑容越漾越大,最后笑得明媚如春风。 是啊,大郎,我想清楚了!咱们这样耗下去,总得有个名头。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却又彼此羁绊至深,况且还有个死生同命契!与其将来在荒星X42同出同进时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索性把手续办了! 那里须没别人! 青柳大郎说完,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尖。 苏十三觑他那一脸懊恼的模样,带笑地骂了声。 傻子!从前我不想同你待在那处,当然懒得打理。如今既然要回去了,那么,那里自然就会有万千生灵,否则否则,这千万年的漫长光阴,可不是太寂寞了! 青柳大郎怔怔地望着他,然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几缕淡淡的光晕,从黄花梨木桌角打过来。两人大半身影隐在黑暗处,不知是谁先凑过去。轻轻的一个吻,延绵成无限热情,两道影子渐渐纠缠重叠。 一室暖香。 **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隔日叩响了博士交给他们的那条金星项链。金星叩动密码,然后一瞬间,他们便被弹出了镜像世界,出现在博士高耸入云的快穿事务所。 博士率着一排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四面皆白的封闭空间内,迎接他们。 呵呵,这么大阵势! 苏十三挑眉笑了一声。 青柳大郎紧紧牵着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握,并肩而立。 看来,二位已经和好了。 博士依然将左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内,带笑点了点头。不错!于这方镜像世界,看来二位也有所收获。 这须不是你的功劳!青柳大郎恶声恶气地顶了他一句。 博士不以为意,只笑了笑道:你们找到了那个bug没? 找到了。苏十三也笑了,语气有些奇异。知道为什么你们始终无法在镜像世界成功唤醒母星的平民吗? 为什么? 因为苏十三意外地调子一转,斩钉截铁地指责他道:因为博士你没说实话! 博士愕然抬头。 你们离开时,那颗星球想必不是你所说的战火连绵,而是已经几近毁灭了吧? 博士手插在白大褂口袋内,眼皮极轻微地一阵痉挛。 苏十三了然的又点了点头。果然!博士你总是这样遮遮掩掩,须知道浪费的不只是你的时间,也有我们的时间! 你怎么会知道?博士涩声道。 因为我们在那里,见到了所有小世界的糅合,甚至见到了更高文明的存在,但就是缺了什么。 到底缺少什么?博士难得有些焦躁。要怎样你们才肯告诉我? 咦?苏十三没想到,居然还能开口讨点报酬,这可真是从老虎嘴里拔牙! 他假意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一笑。你有什么可以给我们? 只要是我们能给得出的,无论什么条件,博士一咬牙。我都可以答应你! 苏十三转头看向青柳大郎,意思是,你有没什么想要的? 青柳大郎收到他视线,一脸茫然。坏了!宝贝儿这是又动了什么主意?! 荒星X42的床笫不协后遗症,加上心虚心慌,青柳大郎整条龙都僵住了。生怕苏十三与博士谈拢后,这两个一旦联手,无论去哪个时空都是轻而易举! 僵硬了的青柳大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只要同宝贝儿在一起! 笨! 苏十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将话头捡回来。暂时我们没什么想要的。不如这样,他看向博士,沉吟片刻后道:我们先写个契约。将来万一有了什么短缺的,再找你要。 行!博士答应的异常干脆。只有这一个条件? 只有这一个条件。 博士从口袋内抽出左手,微抬过耳侧,身后那群白大褂鱼贯而出。片刻后,陆续搬着沉重的箱笼过来。几个人抬着一箱,瞬间将这里堆满了。箱子打开,里头都是厚厚的账册,以及各路高级文明的奇珍异宝。 你们想怎样签订契约? 在你们那颗星球,什么样的契约最有效,永不会被背叛? 在我们那里,博士笑了。从来没有背叛这个词。 那你们怎么会挑起战争? 博士哑然,随后脸上现出痛苦挣扎的神情。请原谅,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但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敢相信你? 谈判一时陷入了僵局。 博士下意识的目光投向箱子。要么,你先看看这里的东西? 看什么?苏十三没动。 边看边想。你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下,然后咱们再谈谈! 也行吧! 苏十三勉强答应,与青柳大郎巡视了一圈箱内卷册。至于奇珍异宝,则大多一带而过。 过了十来分钟,青柳大郎咦了一声,从书籍中抽出一张夹页纸。 这不是龙傲天那厮的笔记? 苏十三低头凑过来。夹页内密密麻麻,果然是龙傲天的口吻。越往下看,就越让人愤恨。 我是龙傲天。 我很确定我会在这本书的前五万字内出现。为什么呢?因为我是这本书的主角。 是的,我不仅是名穿书者,我还在这本书里活了两世,是名重生者。 确切说,第一次自21世纪穿入这本修真小说的时候,我还是战战兢兢的。没做过气运之子,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拿准机缘,成就最终的辉煌结局。 我那时怕做不好,或者书中有人与我抢。 至于那些后宫?在成神的路上,她们很重要吗? 我可是神! 命定的神。 这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可真他妈的太爽了! 最终我拿到了那本书允诺我的一切,与天道干了一架。 天道老了。 他是个看起来很幼稚的白发男人,居然爱上了一只鸟。 在最终让位给我的时候,他眼神里有着绝对的漠然。那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狠狠地将他死后留下的星砂全部扔掉了。 扔在这世间最脏最臭的地方。 对,你想的没错,就是青楼妓.院的粪桶内。 我知道这个叫崖涘的旧神看不起我。 可是他凭什么看不起我?! 也许是那时没处理干净,我忘了粪桶内的屎尿会被倒入河流。那个名叫崖涘的旧神居然又复生了! 成神后,有一夜我在白玉宫中梦见他。他还是看不起我!他用临死前那种漠然的口气对我说,滚回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居然在要饭!! 是的,我认为我回到了穿书的最开始那几个章节,在凡间我那该死的爸妈不知去哪儿鬼混了,生下我之后就扔在路上,幸好我嘴甜,会说话,有个过路的老乞丐捡了我。 可跟着乞丐能干啥?我他妈的要饭要到了七岁,好不容易在大街上看见有个身穿修仙者衣服的男人晕倒。 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机缘! 我知道那男人是书中最厉害的一个上古宗门的掌门。他的剑很厉害,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一把能助我打开凤凰秘境的钥匙。 凤凰,就是那个旧神心心念念想了几十万年也没能搞到手的鸟。 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在路上扶住了这个男人。 男人醒来后,检测了我的灵根。我果然是天灵根,还是变异的! 我眼巴巴看着他,可是男人居然对我皱眉,说,你虽然命中有大气运,但贫道算不出你与我剑阁的机缘。 我哄他,先笑,然后哭。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道号灵拂子的男人不能见到眼泪,见到就会昏倒。 他昏倒在破庙里。 我用芦席卷了他,拖死狗一样拖到下水道边但后来我又改了主意,我打算利用他。 书上说他会收我做关门弟子,没理由他不按书走。他只是个NPC。 于是我尽心尽力地伺候他,在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甚至累到在吐血。 灵拂子终于被我打动,说再过十年,便来寻我。 临走丢给我一包银子,把我领到学堂,有人家收养,有饱饭吃,那户人家称我为少爷。 我过了十年富贵人生。 天元十二年冬,灵拂子仓促下山。 他来寻我了。 ** 靠,那家伙死的太便宜了! 苏十三一目十行看完龙傲天的笔记,恨不得咬碎一口雪白糯米牙。当时让那家伙灰飞烟灭,都是对他太客气! 龙傲天?博士也凑过来。片刻后笑道:这家伙又没什么脑子。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齐齐转头看向他,目光都是不友好。 博士一愣,然后吹了声口哨。你们口中所说的魔,在我们那里就是暗能量。没什么的。 但是他占据了核心位置!苏十三敲着手中那页纸,愤愤不平道:若不是我挤掉了他剑阁十三的身份,他在琳琅界呼风唤雨,想必还要成为至尊神呢! 就他那熊样!博士不屑的嗤了一声。能量磁场太弱!就算他成了至尊神,最终也得被人拉下来! 苏十三一愣,再仔细回想,对啊!在龙傲天的日记里也曾说过,第一次他成为至尊神后,到底还是被崖涘踹下去了。第二次他再重新穿书,就叫苏十三挤掉了。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就是博士说的那句话,周天星子自有其轨迹,无论经历多少的磨难周折,最终都不能磨灭。是星星,就一定会发光。 苏十三取下金星项链,递给博士。 谁料博士却摇了摇头。这个就送给你们做纪念吧!怎么样,到底想到如何签订契约的方式没? 要么这样吧,苏十三斟酌着开口。既然你我都不能彻底相信对方,不如以我们的模式签一份,再以你们母星的方式签订同样条款的一份契约。 好!博士一口答应。 苏十三与青柳大郎提出的契约方式是血契。契约订立后,他们亲眼看见博士脖子上多了块图腾状的刺青。那刺青是一条青龙盘着一颗金色龙珠,依稀便是青柳大郎与苏十三的模样。 苏十三失笑,然后再看看自己,他身上倒是没多出什么。 这是单方面有效的契约!博士无奈的笑道:而且只有一次。你打开召唤契约,我就会无条件遵从。在契约完成后,这个刺青就会消失。 现在轮到以你的方式了! 博士不声不响地抬手,其余穿白大褂的年轻人都退了出去。在密闭空间内只剩下博士、青柳大郎和苏十三。三个人,再次呈犄角状对立。 博士叹了口气。便是如你所料,我们驾驶战船离开时,母星已经几近毁灭。战火连绵,就连星球周边都被辐射到无法生存,所以我们才开启了长达千余年的星际流浪。在我们母星,所有的契约都要经过古老仪式的祭祀。 你们不是高级现代文明吗?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博士笑起来。越高级的文明,越是尊崇古老仪式。我们把这个叫做礼仪感。举行祭祀的话,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被契约者以命相抵,然后契约双方念出古老符咒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