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gl激情互砍囚禁性奴SM)》 病院 2 病院 那个春天。 “俞小姐,你奶奶这个疑似是老年痴呆症了啊,她的情况是最近突然恶化的吗?”病院里的医生拿着笔在报告上指指点点下了个结论。 俞安之听了,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 医生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大概心想这个晚辈也真是有够疏忽的,接着问,“这是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吧?最近这段时间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有没有摔到?或者精神受到刺激?可能是因为这些原因,症状才迅速明朗化的...” 俞安之大部分时间一问三不知,站着像小时候受训一样漫不经心听完了许多话。等医生走后,她拿起外套摸出手机,走出病房准备给江树打电话,说她今晚大概回不去了,需要他去接小孩放学。 她和江树结婚八年,有个上小学的孩子。生活安定,家庭美满。 “嗯,那就这样吧。”她挂了电话,双手插在风衣兜里环视了一圈。医院一楼是个四方形的走廊,一个个白色拱形门廊绕了一周在中间围出了一个花园。俞安之站在门廊里向着内庭,百无聊赖地踩着高跟鞋轻轻敲击着台阶。什么也感受不到。 从小被带在母亲身边长大的她,只有在几年前结婚时和奶奶多相处了一阵子。总体来说就是,不熟。她大老远赶到这里其实出于无奈,只是前两天接到电话说她奶奶出了事,身边实在没什么人照顾。 匆忙的脚步声靠近,俞安之循声望去。是一位身量颀长的年轻女医生,随性地扎着长发,戴了口罩。穿着黑色凉拖鞋与大裤衩子,外衣松松垮垮的套着个白大褂,只扣了一颗扣子,漏出雪白的脖颈与锁骨来。衣摆随风舞动,飘逸又轻盈,远远看去像一朵流云。她手里捏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小白纸条,从俞安之身边急匆匆走过,进到一个诊室里。嘴里一直念着:“老师啊!老师啊!我的老师啊!怎么办!老师啊!.....” 俞安之的视野来不及捕捉,心里却即刻冒出一个重重的“蛤?” 真的太想跟上去围观看看她到底惹什么祸了。她悄悄走近,听见房门里闷闷地传出人声来。 “啊呀,早就叮嘱过你了,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师傅~呜呜...怎么办嘛~”小医生委屈巴巴地撒娇,焦头烂额地俯身在她师傅身边看着桌上的条子。正将口罩摘下来准备透口气,忽然好像注意到了俞安之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来看见门口的俞安之,自然的红唇向她勾了勾,也不知道算不算一个招呼。 俞安之尚未将那人看得十分真切,便愣了愣连忙闪身离去。边走边回味着那个眼神与那个笑,总觉得心的某处被扰得痒痒的。 走出病院,俞安之回到车里打开导航。她得回到奶奶的家里拿些住院必须的生活用品。 这里是临川,曾是俞安之幼时的家。父亲出事后,母亲就带着刚上小学的她离开了这里。直到最近她才与江树搬进宁海市的新家。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崭新的房子。 小时候她和母亲居无定所,常借住在亲戚家。有时和亲戚家的小孩玩闹时免不了起了矛盾,气血上头,那小孩竟指着俞安之的鼻子,极有力量地说道:“记着,你爸杀了人,你就是杀人犯生的,这点永远不能改变。要不是我们家收留你们,你和你妈早就完蛋了。” 俞安之抄起身边的东西就砸过去,又怒喊着扑上去和那小孩扭打在一起,将他打得头破血流。这样的事发生了几次,她母亲屡屡给人家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最后只好再带着她四处奔走投靠。 如今她走进这栋老旧的楼里,数着门牌号站定,挨个试着钥匙,在心里默念。 这不是家。 终于有一把钥匙开启了生锈的铁门,她用大拇指和中指拈着一竖铁栏杆拉开门,穿着鞋径直走了进去。奶奶的眼睛从前些年起已经愈发差了,家里的卫生搞得并不很干净。房间里停滞的空气弥漫着尘埃,衰老和果蔬腐烂的气息,她捂着口鼻单手打开窗,忍着恶心简单收拾了一下垃圾才得空好好看看这间老屋子。 电视机上方的架子上供着那个男人的黑白照片,目光空洞地停留在37岁。 俞安之与他对视,觉得陌生又可恨。 她上小学之后便很少见到他,她初中时他出狱,抢劫,杀人。再到她高中时他被判死刑。现在她就快活到他死的年纪了,可仍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她不想多做停留,简单收拾了点必需品便匆匆准备走出门去。正要走忽然又听见屋里的某个角落传来“吱吱呀呀”的动物叫声与铁丝网的撞动声,便只好又狐疑地回头循声走去。拉开一把角落里的椅子,是一只落入了铁丝笼子陷阱的肥硕黑毛大老鼠。它身上沾着下水道的淤泥,爪子和牙齿扒着铁丝疯狂挣扎尖叫着,肉色无毛的长尾巴还有一节尚被卡在笼外。 俞安之被吓了一跳,退后了几步,顿时汗毛直立又忍不住地反胃。 她想她实在是讨厌极了这个地方,恨不得夺门而出。可又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否则任凭这老鼠饿死烂在这里又不知道要流多少腐水,发多少臭,引来多少蚁鼠蛇虫。走到门口她紧皱着眉头闭上眼,深呼吸了片刻,又鼓起勇气折回去将塑料袋套在手上去提那个笼子放到垃圾袋里。 那鼠仍然垂死挣扎,将垃圾袋折腾得簌簌作响。俞安之深吸了一口气,没了耐性,迅速下楼直直地走到楼下长了青苔的公用水池。将下水口堵住,她把笼子放进池子里,把水开到最大。 老鼠在水流下越发恐慌乱窜,豆大的黑眼珠绝望地四处张望。俞安之低头默默地看着水慢慢没过那只死到临头的动物,内心毫无波澜。甚至。 甚至有些暗爽。 水完全没过了铁笼。笼中的老鼠悬浮着在水里挣扎,这样丑恶的生命,徒劳地挣扎,然后丑恶地死去。它的身子扭曲成异常的形状,大牙间冒出气泡来。几十秒后只剩抽搐,几分钟后是一具漂浮的尸体。 俞安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具浮尸。缓慢悠长地呼出一口气,身心放松下来。接着放水,随手将它连笼子一起扔到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回宁海的路上,她仍会想到那只老鼠。就像想起那个总被称为“嫌疑人俞某”的男人那样。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同情心或是同理心,只是从小到大渐渐学会了伪装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终究因为像他。 回到宁海,俞安之推开新家的门。 “回来了?”江树抱着孩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接她。 “嗯。”她走进去拥抱江树与孩子。 “想不想妈妈?” 孩子奶声奶气地说:“想~” 她笑了。 她想, 无所谓,没有人会知道。 秘密 3 秘密 俞安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好人。 或者说,她不正常。 可能也有人会称她这种人为“反社会”“精神变态”“Psychopath”。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别人觉得你是一个好人。一个符合社会规范的人,做顺从公序良俗的事。 这是她的秘密,没有人可以知道。 “下面我来汇报一下本次项目的完成情况…” 俞安之看着屏幕上的PPT和站起来抢着发言的同事,手中不觉握紧圆珠笔,在心里咬牙。 台上邀功,台下甩锅。张亦涵,你可真行啊,能力一般,办公室政治倒是玩得溜。 在职场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俞安之早就对这种办公室的勾心斗角习以为常了。只不过这个人,尤其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当年张亦涵之所以能够进入这家公司,还是请求俞安之帮忙走了员工内部推荐,谁知进来以后邀功,甩锅,背刺俞安之的事她可是一件也没少做。偏偏职场上越是这种人,升得越快,没过几年张亦涵就从她手底下的新人一跃成为了压她一级的上司,走得顺风顺水还不忘回过头来踩她几脚。 矛盾早已暗中激化,到了最近,整个办公室都好像弥漫着一股沉默的硝烟味。 俞安之已经忍她很久了。 她放下笔,抬了抬手,温和地笑了笑,像个老好人:“抱歉,张总监,刘总,这里有一点我想补充一下…” 张亦涵扫了她一眼,径直无视了,转向刘总笑道:“不好意思,刘总,请让我把这里先wrap up一下。”这才转过来假惺惺的向她说:“俞姐,有什么问题可以请你等下再问吗?” 俞安之心里僵了僵,看见她那谄媚的笑容就直犯恶心。 但毕竟也是职场老油条了,脸上的表情毫不含糊,自然地过度到表示理解和耐心倾听的和善微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呵呵。 “新客户这部分的内容呢,我们部门接下来会继续推进,主要是由俞姐这组负责。”张亦涵继续说:“这点我已经安排了staff和时间线,具体…” “那具体,就让俞组长来说明一下好了。”这次打断张亦涵的是刘总。 俞安之突然被提到,转过头去。刘总眼里带着笑意,正向这边看过来。俞安之迅速收拾了一下思绪,自信得体地开始发言:“嗯,谢谢刘总。这个项目一直是我们组在跟,新客户那边的对接…” 余光扫到张亦涵站在一旁的那张青脸,俞安之在心里笑了。 不错,刘总在帮她。 一上午紧张的会议终于告了一个段落,俞安之刚坐到工位上就听见新邮件的声音。 发件人,张亦涵。 邮件里,张总监要求俞安之及其组员在一周之内完成这个紧急项目,cc了刘总,并且还特意加注了一句,这个项目的成果将会直接影响下个月的年终考核,影响升职和奖金。 很好。俞安之咬牙,张亦涵报复来得可真是快啊。 身后刚查完邮件的小朋友们也长吁短叹,来她跟前悄悄吐槽:“组长,总监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这也太夸张了。是要我们疯狂加班吗?” “这种项目的工作量从前都会分摊到两个组,时间线也起码会给到三..” 俞安之赶紧抬了抬手,眼神示意他们在办公室别乱说。 日复一日。 又要忍吗? 真是窒息。 不过午休时间到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再想工作的事吧。 刚踏入餐厅就听见一旁有人压低了声音议论:“哎,你们看见刘总看她的那个眼神了吗…” “也太明显了吧…” 俞安之暗暗深呼吸,装作没听见。 职场撕逼,工作压力,上司的谣言,小孩上学,老公那边的亲戚嘴碎…种种烦心的琐事都要应付,难道她这就已经中年危机了吗? 俞安之面对面前的食物,毫无胃口。 一个人再擅长表演,伪装,忍耐,也总有一个需要发泄的时候。 她点开微博,切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号,输入发送:[ 张亦涵,我真想杀了你。去死啊!都去死吧!] 实在可恶。 总在人前表演得随和良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住些着什么。 不过她毕竟不是俞国庆。杀人什么的,也只能闭上眼睛想想,安慰一下自己的本能欲望罢了。俞安之不想走那个男人的老路,成为第二个“嫌疑人俞某“。 表演型人格,已经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克制和尊重了。 “叮叮咚咚叮叮…” 邪念忽然被手机铃声打断。 俞安之看了眼来电显示:临川三院。 吐了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的烦躁。接下来轮到老人的琐事了是吧。 又一个并不美观的念头一闪而过:那个老东西要是赶紧死了倒还能轻松点。她接起电话,平静道:“喂。” “俞小姐,你好。我们这边是临川三院。”电话那头的语气是不太寻常的凝重。 “嗯,有什么事吗? “是的,”那边顿了顿,“我们十分遗憾地通知您…” … “俞小姐?俞小姐?” “啊?”俞安之方才走神了。 “总是情况就是这样,请您尽快赶过来,节哀顺变。” “..啊..好的。” 挂完电话良久,俞安之依然出着神。脑海中一片空白又如释重负。 哦,是奶奶。 她真的死了。 据说,还是惨死。 死亡证明 4 死亡证明 “…所以我现在赶到临川三院了。” “那我接到小吉后也马上过去,你等等,我们就到。”丈夫江树在电话那头替她担心,还算可靠。 俞安之关上车门走下车,绕着走廊向奶奶的病房走去。 病房门口人群密集,除了几个医生护士还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其余都是些围观的闲人。今天反倒是没见到那天的潦草小医生。 俞安之冷静地挤开人群,找到医生:“您好,我是家属。” “啊,家属来了啊。”医生手里在文件上记录,抬起头来眼里有点意味不明地担忧:“老人家在里面,进去看看吧。还要请你做点心理准备。” 俞安之稍稍蹙眉:“请问是怎么回事?” 边上几个护士互相对上目光又很快移开,其中一人交代道:“早上是我们的一个小护士和实习医生查房发现的,那两个小姑娘没见过这种情况,一个当场就吓哭了,现在还没缓过来;另一个动都动不了,出来之后就难受发烧先回去了,所以暂时都不在。你们家属先进去看看,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们院里就帮忙通知派出所啊..哎..节哀啊…” 俞安之咬了咬嘴唇。 一个生病的老人除了病死,能出什么事。 停顿了几秒,她伸手推门。 “吱…” 阴霾天空,屋里有点暗。 俞安之伸手开灯。 “咔哒。” 房间不大,地面和墙面相比上次来时脏了不少,沾了不少颜色暗红的污秽。俞安之向里走了两步,身后的众人寂静。床上除了一些类似体液的污秽物之外,没有人。 俞安之回头疑惑地望着护士。护士从门外远远指了指墙角一堆白色的东西,说:“老太太在那里呢…我们看她那个样子..不忍心,就暂时给她盖了块布。” 俞安之一步,一步向角落走去。白布被高高支起,下面盖着的人大概不是平躺的姿势。 她走近,低头怔怔地望着那抹白色。忽然又没了伸手揭开的决心,抬头深呼吸,环视周遭。门外的人大眼瞪小眼,鸦雀无声。俞安之这才发现,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布满了一道道深邃的磕碰痕迹和血色的抓痕掌印,混乱无章,几处还有大片的血痕和体液。窗户被砸裂,裂缝处同样渗入了血迹。 俞安之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死亡现场。 她咽了口口水,伸手揭开白布,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穿着病号服的老人跪在墙角,头半垂着抵在墙上,沿着白墙划出一道竖直的血痕,带血的双手垂到地上。奶奶的额头上和花白的头发之间露出大面积的青褐色撞痕和一部分破皮流血凝固的棕红色伤口,白色的墙粉粘在头上,口中的牙齿缝里,和手指指甲缝中,地上散落着许多白灰。 她的眼睛是大睁着的,布满血丝,格外狰狞。 死之前,应该是很痛苦。 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俞安之失神得倒退了几步,感到浑身汗毛直立,转头出门扶着门框捂着胸口喘气。虽然关系淡漠,但毕竟是血亲,这场面着实骇人。 “医生…怎么会这样?” “..具体的原因,我们只能说是分析..大概率是因为老年痴呆对神经的影响,使病人狂躁,再加上病人原本就有心脏的..这个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发起病来,人应该是很痛苦的,半夜又没有办法及时求救。你知道,老人现在的认知功能也没有办法自理这种紧急状况了,所以就…哎…” “很遗憾..” 围观的一个隔壁病房的老太太补充道:“哎,昨天晚上,我还听见过两声喊叫,蛮痛苦的。但是因为我们这里都是老人,平常日里夜里喊痛也是常有的,想着医生会查房,我也就没有太担心..对不起啊,小姑娘,要是我早点发现…” … 俞安之摇摇晃晃走出人群,将身体倚靠在拱形门廊的柱子上,低头捂住脸。 死亡在医院内,有明确的疾病诊断。虽然死状惨烈,但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有没有被杀害的可能呢..老太太在临川生活多年,住院后也没有结仇,护士也说昨天到今天并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入过她的病房。 只是从前一阵子老太太的身体就在恶化,这俞安之也知道,不过一直没怎么上心。 是她疏忽了。 边上另一个隔壁病房的老头忽然说:“对了,昨天晚上路过的时候,好像还听她一直叫唤,好像不停在念叨什么‘国庆’,‘国庆啊!’,还叫她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儿子国庆放假会来看她。哎,人老了可怜相啊…” 俞安之抬头叹息。 俞国庆早在一二十年前就死了。这个家没有人见过他死时的样子。 …难道连他的家人也要不得好死吗? “安之!” 江树牵着小吉跑进医院,来到她身边。 “妈妈..”小吉扎着小辫子,牵起她的手,表情难过想要安慰她。 “情况怎么样?”江树问。 俞安之疲惫地偏了偏头,示意他人在里面。医生这时走过来征询家属是否要开死亡证明。 “没事的,后事这边我来处理。”江树抱住她,让她靠在怀里,“你跟医生去开证明吧。” 她点点头,带着女儿暂时离开。 说起来,江树其实是个不错的丈夫。做事稳妥,对小吉和她都算体贴。有房有车,有自己的公司和产业。是俞安之需要的。 为了回馈这份需要,俞安之也尽责地扮演着一位好妻子好母亲的角色。 只不过再明媚的阳光下,也会存在一些阴暗的角落。 俞国庆,原生家庭,和内里阴暗的真实自己,便是那些阳光怎么也照不进的地方。从相识以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隐瞒着父亲是个杀人犯的事实,也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自己的内心。 虽然眼下的心情稍有些复杂,不过好在不用再见到警察,俞安之松了口气。毕竟作为杀人犯的孩子,从小没少受警察的讯问和关注。 夜幕降临的时候,俞安之带着死亡证明和她的孩子回到车里。 不知是谁的手机忽然在黑暗里亮起,显示收到了几条新消息。 消息说: [宝贝,你去做什么了?] [怎么一整天都没回人家消息?] [想你了..] ----- the author: 照这个速度更下去甚至有希望一两个月完结。 遗物和新人 5 遗物和新人 “安之,这箱旧报纸杂志什么的要扔掉吗?” 一大早江树捧着从茶几底下拉出来的纸箱子问道。老旧的房子许久无人打扫,此刻灰尘满天飞。 昨晚手续已经基本办得差不多了,殡仪馆也派人接走了遗体安排后事。俞安之离开医院前找了只塑料袋随手装起奶奶的遗物,今早再和江树一起回老房子稍作收拾。 只剩下寥寥几件少得可怜的遗物,人死了还真是剩不下多少东西。 俞安之私心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呆,可似乎还需起码两三天的时间处理后事,不得不又逼迫自己进屋打扫。 此刻正出神,听见江树问她,便转过头去看那箱废纸。 “…” … “安之?” “啊?” “这些报纸怎么了吗?”江树见她表情僵硬地又走了神,追问道。 “呃..没什么。”俞安之回过神来。 这些报纸…很老了。奶奶为什么还会放在外面?难道还再看吗?果真是老糊涂了。她恢复镇定,从他手里里接过箱子:“没事,我来处理就好。” 打发走他,俞安之悄悄抱起箱子,走进储藏间。 果然,这些还是当年的报纸,记录了她爸爸杀人的事件经过和判决。 幸好江树方才没有仔细看。 俞安之沉了沉眸,把箱子放进柜子,上锁。 又一个知情者死去,是不是也意味着那些过去的事,真的要彻底过去了呢。她可太求之不得了。 老人生前的东西存的存,扔的扔。俞安之将奶奶的遗照放到爸爸的旁边,眼里无波地扫了几眼,上了柱香,走出楼道扔垃圾。 楼下的垃圾桶空了,幸好两天前那只死老鼠已经和垃圾一起被收走了,不然要发臭。 俞安之到附近的公共水池洗了洗手,给自己点了支烟,又抱着臂查看手机。昨晚的消息她还没有回,那头的人似乎因此着急还打了几个电话过来,她也没有顾得上接。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张亦涵的几个电话。 “哼。”明知道她因为急事请假,还要打到私人号码上来催工作吗?俞安之吸了口烟,冷笑一声,直接忽略未接来电,划了几下点开微信,给发消息的人回过去语音通话。 “喂,老婆~你怎么现在才回我的消息呀,干什么去了?”那头很快接起来,一个甜腻的女声带着埋怨和撒娇质问她。 俞安之弹了弹烟灰,淡淡说:“不好意思啦,昨晚没顾得上。我家人去世了。” “…啊?”那头的语气听起来关切又担忧,“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没事。”俞安之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是有点后事要处理,这几天都会在临川。” “那..又要几天都见不到你了啊..”女声有些试探地说,“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嗯。江也在。”俞安之不留情面地通知她。 那头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 俞安之见状又多少表演出一点脆弱和温情安慰道:“..对不起..宝贝,等我这边处理好了就回去找你,好吗?” … 挂完电话,烟已经快烧到指尖了。 俞安之将它抵在水池边的青苔上按灭,又燃起一支。 刚才电话里的,是她的外遇。 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伪装着进入无感的婚姻,在婚姻里隐瞒过去,掩藏真实的自己和性取向,又因为抑制不住的欲望欺骗婚姻。哪怕是在婚外情里,她也在伪装。装成一个保守,温柔,迫于世俗却又追求真爱的女人。因为她知道,这种人设会令有些人觉得十分迷人。与他们期望婊子从良,又酷爱逼良为娼同理。 所有人都活在被包装过的幻想里。 那么她自己呢? 俞安之此时竟然感到迷茫。 从昨天开始,见到的所有人都向她表达同情与安慰,仿佛她也应该配合得表演哭泣。俞安之吐出一口烟,仰头看着那团白雾升腾消散,像幻想中的亡人魂魄那样。 这个时候,我应该感到悲伤,对吗? 应该哭,应该后悔,应该尽孝。 可我却异常平静。 爸爸,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江树远远向她走过来。俞安之熄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垂下眉目,画上一位悲伤妻子的皮,以便接受迎面而来的那个,她并不怎么需要的拥抱。 … 一个人的死亡是这样微不足道,几天之后人们就会开始淡忘。 回到市里已经过去了几天,俞安之的生活似乎又渐渐回归到鸡毛蒜皮。除了衣袖上别着的那块黑布会使旁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她并没有感到太多区别。奶奶的死就像老柜子锁着的那些陈年报纸一样,遗忘消失就是最好的结果。 傍晚心不在焉地结束了一个来自孩子小学班主任的电话,说了些小孩之间吵架冲突的事。方才又看见朋友担心她的工作压力和精神状态,向她推荐了心理咨询师。这下又忽然接到业主群里的消息,说是他们家停在地下车库的车被刮了… 大晚上的。俞安之不耐烦地吐了口气,在心里啐了一口,起身披了件外套下楼。 电梯镜面里的自己完全没有好脸色,已然就在骂人的边缘了,俞安之做好了到时候对肇事者的处理如有不爽就当场发飙的准备。 走到自家车位。物业的人正在登记,边上站着的那位大概就是“犯人”了。 才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郑重的低了低头,诚恳地向她道歉:“您好,您就是502的业主吧。真的是非常非常抱歉,我倒车的时候不小心刮到了。您看看怎么处理比较满意,我一定会配合赔偿的。” “…” 俞安之被这一串流利真诚的道歉怼懵了,方才一肚子火这下子竟然用不着发了。她愣了几秒,稍稍辨别了一下眼前的人。 这人身量纤细,不过穿着宽松的白色衬衫和休闲短裤,脚底踩着双黑色凉拖鞋。看这个样子像是出门买菜或者夜宵的装束啊… 不过这双拖鞋怎么有点眼熟。 你在笑什么 6 俞安之望着黑色拖鞋中露出的粉白趾尖愣了愣,指甲涂成正红色,衬得皮肤犹为剔透。抬起头,对上一束清澈的目光。 …怎么可以这么无辜。 对面的年轻女人披着柔顺的长发,衬衣的扣子仍旧松了两颗漏出雪白的脖颈与锁骨来,此刻正瞧着她,姣好的五官努力维持着一抹抱歉的笑。 见她没有反应,也好像是瞥见她袖口上的黑布片了,那人慢慢收起尬笑,又毛里毛糙地继续道起歉来。 其情之切,仿佛就差下跪求饶了。 俞安之清了清嗓子,扯了扯嘴角。“呃..没事。我们商量商量就好。” “好的好的,谢谢您!”那人这才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俞安之开口问道:“不过,请问你是…之前临川三院的小医生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医生愣了愣,恍然道:“哦,那您可能是见过我。” 礼貌地笑了笑,自我介绍:“我叫蓝言。上周还在临川三院实习,不过昨天刚搬到这里来呢,住在501。” “哦,原来是新邻居了。”俞安之回了个礼貌的笑容。 小医生犹豫了片刻,目光似乎又落到那片黑布上,神色有些惋惜。 俞安之的直觉告诉她,不好。又要来了吗? 小医生开口,语气难过:“请您节哀..” …果然。 … “小蓝医生怎么搬到宁海来了?” 蓝言原本双手叉着腰,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梳了梳头发,低头笑道:“因为我最近入职了宁海这边的一家医院。” “哦?是哪家医院呢?”俞安之表现得惊讶又崇敬。 蓝言似乎更不好意思了:“并不是大型的公立医院啦..实际上,我算是稍微调整了一下职业方向。”面对俞安之探寻的目光,她补充道:“之前一直是在精神科,现在想转做偏心理咨询的方向,所以就去了一家私立医院。” “那很棒诶!”俞安之恭维道:“都说现在心理咨询师的前景非常好。” “呵呵,没有没有..”蓝言稍微有些脸红,“…大概还是我太菜了吧…其实精神科对医生的要求更高。” 夜里俞安之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方才与蓝言的对话。 心理咨询师。 现代人的救命稻草。 可真的有人能够理解你吗?真的有人,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吗?你的问题又究竟是什么呢? 俞安之心里没来由地乱。 江树从身后搂住她:“怎么了,老婆?” 俞安之吐了口气:“没什么。” “你最近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 俞安之在黑暗中睁开眼,听出其中一点微妙的怀疑。难道江树怀疑她有外遇的事了? “没事..我就是..”俞安之使嗓音喑哑了半分,好显得脆弱,吸了吸鼻子,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说:“我就是想起奶奶了…我已经没有多少亲人还在了..” 梨花带雨的女人,最令人欲罢不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江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似乎很心疼。 俞安之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江树说:“我和小吉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夜晚重归沉默。 俞安之想,差不多是时候准备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是有江树起疑的原因。不过最主要的是,她腻了。 … “你不想让我被看到吗?” 俞安之睁大眼睛面对着老房子里的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时而是她自己,时而是一个黑漆漆的人影轮廓。镜子里的她开口,用她心里自言自语的口吻,幽幽追问。 “可我就是你啊。你不喜欢自己吗?” 镜子里的身影步步逼近。 “还是说,你只是我的皮囊而已。” 俞安之后退了一步,镜子里的影子却越来越大。“不..” “嗯?”对方追问,却又好像有点柔软下来:“那你在犹豫什么?我们一起,做自己,不好吗?” 俞安之望入黑影中空洞的眼里,“我本就是自己。” “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过是一群会说话的低等动物,那样丑恶。不喜欢,杀掉就好了。爸爸不是已经教过你了吗?”黑影忽然摇晃着显出一张俞国庆的脸,遗照上的,杀人犯的那张脸。 俞安之的面目同镜中的自己一起,越来越阴沉。 “不!我不是你!”她向影子失控地大声喊:“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你已经死了,而我和你不同,我会安稳地活下去!你给我消失,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镜子里的黑影停滞了,闪烁间恢复到俞安之的脸。 “喀!” 镜子忽然碎裂,裂缝里流出深红色的血液。俞安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滴满了从脸上滑落的血。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对我!” 脸皮脱落在掌心。 “啊!!!” 俞安之尖叫着从床上醒来,浑身是汗。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低头定睛看着手。没有血。 呼,幸好只是个梦。 很久没有梦到俞国庆了。幸好,她还是她自己。 身边的床上,江树似乎被她吵醒了,细细簌簌正翻身。窗帘外透出天光。俞安之拿起手机看时间,界面上显示出几条刚发过来没多久的消息,还有源源不断的消息正在弹出来。 工作小组的群里炸开了锅: [你们听说了吗?] [啊啊啊?] [我听说了可我完全不相信是真的。] [啊?到底怎么了?] [张总监,] [张亦涵自杀了。] … 俞安之怔住了 反复确认这条消息。 身边的江树似乎清醒了一些,伸手拍了拍她。 “嗯?”俞安之睁大眼睛勉强移开目光看过去。 只见江树瞪大了眼睛震恐地望着她: “安之…你,还好吗?” “你这是在笑什么?” 结束表演 7 “安之…你,还好吗?” “你这是在笑什么?” 俞安之面部表情僵了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竟然笑了。 她别过头去,恢复了应有的表情。“没什么。” … 差点流露出来,好危险。 不过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碰巧的事,简直是心想事成。俞安之捻着一支口红对着镜子细致地勾出唇形,不觉又勾起了嘴角。 死得好。 今天仍在丧事请假期间,不用上班,俞安之打算下午开车接孩子放学,顺便见一下班主任,处理小孩之间起冲突的事。 小吉的性格并不十分像俞安之。该说她是比较正常,纯良,还是软弱呢?从小在外和同学朋友起了冲突,这孩子第一反应就是回避认输,当个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平时安静乖巧,学习自觉,用不着俞安之操太多心,这次不知道又是怎么被欺负了。 班主任简单交代了一下情况,又说:“现在的孩子呀,很多都有一些心理问题。我们学校也是对这方面很重视,所以特别开设了心理咨询室。希望你们家长平时多留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江喆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聊聊。” “好。”俞安之揽着小吉笑道:“谢谢老师。我们会的。” “哎,应该的。”老师又低头和小吉补充了一句:“江喆,不用怕哦。我们心理咨询室上个月新来的老师特别温柔,人又很漂亮,同学们都很喜欢往那儿跑,有事没事就喜欢过去玩玩。你也可以随时去玩的。” “嗯,谢谢老师!”小吉乖乖点头。 又是心理咨询。虽说有益,但最近这个字眼出现的频率莫名有点高了啊。难道是因为自己最近的心理状态不稳定,才越发留意了诸如此类的事吗? 俞安之慢慢把车停好,向后看,摸了摸小吉的头发温柔道:“宝贝,你先回家,晚上爸爸在家。妈妈今晚和小赖阿姨他们有约了。” 目送孩子上楼后,俞安之调转车头,点开屏幕,联系人:柳依。 拨号,那头接起来,女声埋怨:“终于忙完想起我了?” 俞安之淡笑道:“嗯,想你了。” “现在过来吗?” “嗯,大概二十几分钟到。” 俞安之把车停到附近的一家超市停车场,步行去柳依的住处。只要回去的时候顺便在超市买些东西,就能够顺理成章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附近。虽然在外面的事从未被江树发现,俞安之仍然保持着一贯的警觉。 从地下车库乘扶梯走出来,穿过出入超市的人群。正好是傍晚,超市附近的人群里不乏许多带着孩子买菜逛街的人们,小孩叫叫闹闹,一片热闹。走出这片热闹,只需穿过一个小公园,再转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疾步走了一阵,俞安之终于甩开人群,长舒了口气。她其实不太喜欢孩子。婚后这种不受孩子打扰的时间是不多得的。这个时间的公园里还算安静,她放慢了脚步,准备一边散步一边想想待会儿结束关系的说辞。 “沙沙沙..” 后方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东西踩着草丛跟在后面。 俞安之停住脚步,转身观察皱了皱眉。 声音消失了。 夕阳沉得好快,方才还剩一些晚霞,现在还没走到就已经近乎全黑了。 俞安之心里觉着莫名诡异,转身加快了步伐。最近身边竟然一下子有两人死去,难免令人生出一些诡异的怀疑。 刚走出几步。 “嗡!” 俞安之的眼前瞬间眩晕,雪白一片。 … 视线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俞安之松了口气,原来是路灯亮了。 自己当下正好站在路灯正下方。 保险起见,又环视了一圈,没有异常。方才昏暗的公园现在已经有了些许亮光,她便快步走了出去。 转过一个街口,刚拐到一条路口便被一个人迎面跑上来抱住。 “你来了!” 俞安之心下一惊,随即熟练地轻轻回抱了女人一下,又带着浅浅的笑意推开:“依依,别闹,大街上呢。” 柳依知趣地松开她,嘟囔道:“哼,怎么才来。” 俞安之只是笑,并不说话,轻轻勾住女人的指尖,又回头环视了一圈,确认无人尾随,这才由她领着她走上楼去。 … “发生什么了?怎么今天看你心事重重的..”柳依探过身子,抚摸她的脸颊。 俞安之垂眸,抬手抚上她的手,将头轻轻倚在上面,只是不说话。 “..和我说说吧..” 女人跪坐到她身前,将另一只手探近,捧着俞安之脸颊,低头吻她。 她浅浅回应,带着些微不可觉察的犹豫,这更令女人困惑。 吻够了,便松开她,依然跪着将她搂入怀中。俞安之把自己浸在那两抹温软之间,心叹表演地竟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舍了。当然,于她而言,不舍的是肉体,绝非爱情。 她启唇含住女人的乳头,轻轻吮咬。 女人搂着她,禁不住抬头叹息。 柳依比她年轻不少。大学毕业没几年的年轻肉体,是她需要的。她对她只是放纵情欲,可她对她却寄托了爱情。俞安之清楚这一点,但毫无愧疚感。 有人说沉浸于爱情是因为尚且年轻,可俞安之不这么认为,因为她年轻时也从未沉溺。没有心,又要怎么动心? “姐姐..”交缠到动情处柳依这样唤她。 “嗯..”她配合地回应着,肉体爽快,心里无波。 又一次结束后,她把她圈在怀里,像柳依一向喜欢的那样。 这些年轻的女孩总是对比自己年长的女人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岁月会沉淀在容颜和人格里,那种成熟蛊得她们不能自持。俞安之虽然觉得可笑,但还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只要演的够好,就没有人会知道,其实她从未改变,从未沉淀。 她一如既往地恶劣。 于是她开口了:“依依…” “对不起…” “怎么了?”女人向她怀里又钻了钻,很是眷恋。 她低头吻她,有意令一滴泪落下,滴到她额间。 柳依抬头不解地关切道:“别哭..和我说?” “我们..”俞安之适时叹了口气,“结束吧。” 空气凝固了。 … 最残忍的不是决绝了断,而是令人心怀残念。俞安之乐于这样玩弄人心。 她没有多余的解释,起身离去。女人突如其来失去了怀抱的温度,惊惶地追出来挽留。俞安之半捂着脸,双目含泪,令她看见一个破碎的剪影,只说:“就这样吧,别过来。” 带上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留她一个人立在原地。 … “呼…” 转过街角,俞安之立刻长舒一口气。终于落幕了。 反复回头确认柳依没有追上来,又再次环视了几圈,此时她不愿收到任何有意无意的多事目光。但大概是刚结束表演,总觉得莫名心虚。 再三确认后,她利落地擦去眼角的泪痕,深呼吸了几口,开始感觉有些轻快,大步向车走去。 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俞安之从来都被忽视。最近却总是疑心在被看着,也或许是因为过去正在一点点死亡,而她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吗? 俞安之坐到车里。回到自己的空间里,表情抹去了方才遗留的半点悲伤,转为轻快平静。 低头看了眼手机,随机又转为淡漠阴冷。 柳依果然立刻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俞安之发动汽车,心中开始盘算要如何摆脱她的纠缠,眉心不觉微微起伏。 “叩,叩,叩。” 忽然有人敲驾驶座的窗。 俞安之暗自一惊,睁大眼睛扭头向窗外望去。 … 窗外人张了张嘴,又举了举手中的超市购物袋,笑嘻嘻地弯腰俯身在窗前面对着她。 笑靥如花的… 蓝言? 注视 8 注视 俞安之愣了两秒,立即反应过来,挂上官方的笑容,降下车窗客套道: “好巧啊,蓝医生。” “是啊,真巧。这是做什么去呢?”蓝言笑得纯净无害,反倒令俞安之有些心虚。方才,她早就看见自己了吗? “我..刚才和朋友在附近聚会,现在正要回家。蓝医生呢?” “哦,我是下班顺路买点菜,也正要回去呢。” “啊,那要不要顺路坐我的车回去?”俞安之颇通人情往来。 “呃..会不会打扰你?”蓝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客气道。 “怎么会~都是邻居的。蓝医生客气了。等我把车倒一下,你从那边上来吧。” … 一路上蓝言的话不多。倒是俞安之的手机响个不停,俞安之情绪不形于色,只看了两眼便调成静音,只是那屏幕横在驾驶座和副驾之间,时不时亮起,多少有些显眼。 不用猜就知道那是柳依打来的。 蓝言随口问道:“俞小姐平时工作很忙吧?” “我在外企,还好。”俞安之趁着等红灯的空隙拿过手机,点了几个键,拉黑联系人,状似随意吐槽道:“这年头骚扰电话可真多啊,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个人信息又泄露了。” 蓝言微笑点头表示赞同。 “蓝医生的工作才是一定很忙吧?这么晚才下班?” “呵呵,是有些忙..我们是三班倒。” “医生辛苦了。” “哪里。” 就这样不咸不淡聊了一路,俞安之意外地觉得这位新邻居还不错。虽然前两次初见她,似乎都留了点冒冒失失的印象,但现在相处起来见她说话做事倒都拿捏地恰倒好处,长相气质也赏心悦目,很令人舒服。 抵达楼下,停车,坐电梯,到了五楼,俞安之准备好了平平无奇的道别,正要开口。 蓝言却说:“俞小姐请稍等我一下哦。”说着迅速进门,不一会儿功夫笑嘻嘻地拎了一个小礼盒出来。 俞安之会意,正要推辞,身后自己家的门忽然打开了。 “妈妈!”小吉扶着门把手,甜甜地叫她。 “诶?这是你女儿吗?”蓝言看着那孩子,也笑得温柔。 “呃..是。你怎么出来了?”俞安之反应过来,回头应付孩子。 “我听到楼道里的声音了嘛,就来迎接你呀。”小吉笑嘻嘻。 俞安之拿她没办法,摸了摸头:“哦,对了,小吉,快叫蓝..姐姐。她是我们的新邻居呢。” “姐姐好~你真好看!” “你好呀。”蓝言见状直接将礼盒塞到小吉手里,“呐,这个送给你。” 小吉抱着礼盒,抬头看俞安之不知该不该收下。 “蓝医生别这样,太客气了。”俞安之果然还是要推辞的。 “没有的事,小吉拿着吧。我刚搬来,是该送的,况且一来就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就请收下吧。” 眼见俞安之面露难色,蓝言又笑说:“只是一些小零食罢了,给小吉吃。” 屋内的江树闻声走过来,看见她两下打了招呼,又见小吉收下了礼物,便邀请她进来坐坐。俞安之见状也一并邀请。这是她后天习得的礼貌,曾经吃过不少跟头,到现在对人情往来已经游刃有余,这是她这类人迎合社会假装融入的方式。 “啊..可以吗?我正好在看软装呢,不介意的话让我参考参考?”这次蓝言倒是没有推辞。 “当然,呵呵请进请进。” … “好温馨的家呀。” 蓝言进门参观了一周,又用手摸了摸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相框,赞叹道。 “我们也是新装不久。”江树笑道。 蓝言回头向他恭维道,“江先生的品味可真不错。” “哪里哪里,这些家具装饰都是安之挑的。她费心了。” 俞安之正在泡茶,闻言抬头,正巧撞上蓝言注视的目光,下意识躲了躲:“呵呵,我来买,他出钱。” “啊~一家子真幸福呀。”蓝言揉了揉小吉。“是不是,小朋友?” 小吉有些脸红。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这位蓝言姐姐。 “对了小吉,你在哪个小学呀?”蓝言对孩子温柔得要命。 “宁海二小。” 蓝言听见后又揉了揉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啦。谢谢款待。” “姐姐晚安!” “哈哈。小吉晚安。”蓝言和小孩道完晚安,走出门去,转身前又带着笑意望了俞安之一眼。 一眼望得俞安之险些失了神。 … 到底是哪里不同? 那种注视,她此前从未感受过。与陌生人,朋友,亲人,丈夫,孩子,甚至情人的注视都不同。 干净得像一汪泉眼,却仿佛暧昧又幽深。 无法分辨,却令她自惭形秽,想要退缩。 ----- the author: 需要养生,耳鸣好恐怖。再也不敢晚睡写文了。 猫眼 9 “你和我说说,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无奈?到底发生了才突然说要分手的?” “是不是那个男的对你做了什么?” “俞安之!” “你不要我了吗?” … “你不爱我了吗?” … 几天以来,俞安之默默看着柳依通过各种方式千方百计给她发来的消息。到了此刻,终于觉得索然无味。这场钓着人折磨的游戏也该结束了。 俞安之自嘲地笑了。天啊,自己这是在玩什么?好无聊啊…没什么意思。 点开通话记录看着那一列红色,随便点了一条回拨过去。 那头立刻接起来:“喂?安之?你终于..” “对不起,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那头长久的沉默后,带着哭腔问:“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没有感觉了。”俞安之淡漠道:“而且,江已经起疑了。” “你在骗我对不对?我不信,是因为那个男的让你和我分手的吗?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我们可以一起…” 人怎么总是这样。没有答案时总想找个答案,答案摆在眼前又不愿相信。那么找那个答案又是为了什么。自证自己的幻觉么? 俞安之不留情面地说:“没有。” “是我自己想要结束的。” “就这样吧。别再联系了。” …又一阵沉默之后是哭声。 俞安之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了:“好了。我挂了。” “不要!安之!安..” 电话戛然而止。 俞安之发动汽车。假期结束,今天起要回去工作了。 来到公司,张亦涵的办公室果然空了。茶水区的白板上额外标注了有关工作压力和推荐相关心理咨询支持的信息。看来因为张亦涵的自杀,公司也对这方面表现了一点重视。同样也托了张亦涵的福,小组手头的项目暂缓,部门里也有些风言风语似乎说接下来很可能由俞安之来接张的位置。 很好。俞安之吹了吹咖啡上的奶泡,喜不上眉梢。 突然手机屏幕亮起,又来电话里。俞安之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接了起来。 一个女声官方正式地开口道:“喂,你好,请问是俞安之小姐吗?” “嗯。是的。” “这边是宁海市公安局,最近有关张小姐的事想必作为同事你也有所耳闻,我们想请你过来一趟配合调查可以吗?” … 警察约谈,找上她也不难理解。虽然两人关系有些紧张,但张亦涵自杀时她正奔丧,所以嫌疑一定不大。俞安之点开微博,删除那条发泄的诅咒。敲门入内。 “俞小姐是吗?你好。”一位身着警服的挺拔女人从座位上起身向她走来,官方地与她握手,面部表情有些严肃。“我叫凌与,是负责本次案件的刑警。” “您好。”俞安之配合地握手,总觉得这位警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不过看名字,的确是第一次见才对。 “请先跟我来做个笔录…” 警察的询问过程如俞安之预期的那样,她嫌疑不大,只不过是配合了解一下张亦涵在公司的同事关系。俞安之没有刻意隐瞒她与张亦涵关系不和的事,不过看贱人已死,也不想为自己平空添点嫌疑,只稍稍遣词和缓地提了三两句,必要时还揉出几滴泪来。 不过说到底这事看起来与她关系也不大,警察没有多做刁难便放她回去了。 … 回家的路依然一如平常。江树的车停到了地下车位人却出差去了,她便停到外面。下车后需要走一段小小的夜路,从小区的公园绿化带穿过去才能到楼下。 “沙沙沙…” “沙沙沙…” 怎么又是这种声音。俞安之警觉地屏息。 “谁?” 想起今天刑警调查,想必是在将张亦涵的自杀朝刑事案件角度调查,也就意味着可能有人行凶谋杀。而杀人凶手,会与她有关吗? 她点开手电筒,脸色苍白地举起来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照去。 “吱!” 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一只松鼠,顿也不顿,一口气穿过她眼前蹦蹦跳跳爬到一旁树上。 “呼..” 原来是松鼠吗。 夜里俞安之又失眠了。辗转反侧,思考良久。奶奶的死,张亦涵的死,医生的说明,警察的讯问,最近顺风顺水得有些奇怪。横竖睡不着,起身走到客厅开了站落地灯看书。 夜里安静,小吉已经睡下。俞安之抱着膝盖坐在沙发椅上,想起从前那个支离破碎不像样的家,又抬头看着现在温馨安适的新家,是不是她的人生真的要好起来了。 是神看见她了吗? 忽然楼道里的电梯传出一个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那人似乎又取出金属物件,叮叮咚咚碰撞在一起,又发出和门的磕碰声。俞安之感到一阵胆寒。是谁? 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一步小心向门边挪去。来到猫眼。 猫眼中的人… 呼,原来是蓝言拿着钥匙正在开门。 俞安之放心地转身走回去。今天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的。她打开大灯。既然睡不着,就干脆看个电影放松一下好了。 “叩,叩,叩。” 背对着大门刚弯腰去取遥控器,身后忽然又传来敲门声。 这次感觉有些不一样。 外面的人大概率是从猫眼中看见了大灯亮起才敲门的! 他想做什么? 俞安之先去厨房取了把破鱼时使用的尖刀,紧紧攥在手上,再次慢慢靠近猫眼。 如果是凶手,她想先一步杀了它。 “叩叩叩。” 门还在响。 俞安之咬住下唇,从猫眼向外看去。 … 怎么又是.. 笑嘻嘻又有点局促的.. 蓝言? 夜茶 10 夜茶 “喀嗒。” 俞安之将握刀的手背到身后,开门扯出一个笑脸。这么晚了来敲门,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俞小姐,”蓝言仍是那副无邪的笑脸,看得令人不忍苛责:“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们..” 俞安之又扯了扯嘴角,示意她说下去。这个人果然还是冒冒失失的性格。 可蓝言似乎看她脸色不那么好,犹犹豫豫着卡壳了。 俞安之倒也没有情绪坏到想令人难堪,只好鼓励道:“没关系,我正好失眠。” “啊,这样啊..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白天做了些小甜点,自己是吃不完的,想着今晚放冰箱口感会变差…不知道可不可以邀请你们一起吃一点呢?” “嘿嘿..抱歉,只是没想到加班回来已经很晚了…可看见这边灯亮着,我还是斗胆来敲门了..” 莽撞,不过还不算讨厌。俞安之渐渐放下心来,握刀的手也放松下来:“谢谢你,只是小吉已经睡了..” “那..”蓝言侧了侧身,透过她俞安之看见对面的家门敞开着,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来,“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就我们。” 蓝言眼底带笑,一点小女人的狡黠。 “…” 自从有孩子以来,俞安之的夜晚很少有什么新意。一场夜茶,何乐不为。 她悄悄放下尖刀,欣然应允:“好,你等我一下,去披件衣服。” “嗯。” … “好精致!”俞安之拿起一块小甜饼赞叹道。想不到这个毛里毛糙的小医生手还挺巧的。 “嘿嘿,没有啦。烘焙只是我的一个小爱好。”蓝言低头害羞地笑了笑,“俞小姐平时喝茶吗?今天有些晚了,我们喝点安神助眠的花茶怎么样?” “嗯,好。” 俞安之望去,房子很新,如蓝言所说的那样还没有来得及添置多少家具软装,所以总体看起来是极简风格。家里整洁安静,仅有的几件家具、摆件都很别致。客厅没有电视,不过沙发一侧放着一架投影仪正对着对面的白墙。地上堆着懒人沙发和几迭书,厨房外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各色的咖啡茶叶蜂蜜罐。想不到这位小蓝医生还挺懂生活的嘛。 茶几上有一本倒扣着的英文书,俞安之探过身去看。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这是…小说? “俞小姐。”蓝言递过茶杯。 “谢谢。”俞安之低头闻了闻,浅尝一口,惊叹道:“好香。这是哪里的茶?” “不是什么好茶啦,哈哈。”蓝言也喝了一口,雾气氤氲,隔在两人中间迷了眼,“英国茶。他们总喜欢把茶叶碾碎混到一起做茶包,肯定是不如我们的茶品质高。” “蓝医生之前在英国?” “在那里上过学。” 俞安之作出崇拜的神情。哦,有钱人家的孩子。 “那为什么决定回来呢?” “因为,人。” 蓝言这时的语气出奇平静而笃定,俞安之放下茶杯抬头望过去,对上她的目光。 又是那种注视。 好似熟悉,像已经跨过了许多时间。 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蓝言很快调转目光到窗外。落地窗外是阳台,阳台下面是月色下的远山与江景。 蓝言笑了笑,一点腼腆转瞬又回到了脸上,解释道:“我想向心理咨询师的方向发展,可要我去共情白人,似乎还是有些困难。” “是文化差异的缘故吗?”俞安之问。 “是吧…”蓝言点点头,“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被保护得太好了。无菌泡泡里成长出来的生物,沾不得一点灰尘。动不动就要过敏。” “所以相比之下,还是国内的我们这些人更痛苦,更值得被治疗吗?”俞安之苦笑。 有谁能够真正意识到自己身处温室呢? 蓝言能够意识到吗? 俞安之对此没有期待。在她看来,蓝言这种家境优渥受到高等教育的人说出这些话,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穷人的痛苦可以被金钱治疗,富人才需要心理咨询师。 温室里的花草只是在舒适的环境里单纯地生长而已。谁会真心实意去管外面泥泞里摸爬滚打的贱种今天过得是不是开心,有什么天怒人怨的痛苦。 俞安之清楚,自己这种人和蓝言隔了层玻璃。 看得见,听不着,永远也无法理解。 “那也不是..”蓝言垂眸,不知道想起些什么,感觉有点悲伤,“只是…” 俞安之并没有催她,而是默默望向窗外。 从很早以前起她就放弃了与人相互理解这件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坐在这个并不太熟悉的人对面,感觉自己也被悲伤包裹。很久没有任何感觉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仿佛要被刺出血来。 “嗨,我这是说什么呢。”蓝言没有继续说下去,讨饶道:“嘿嘿,好中二啊。俞小姐原谅我一下。” “呵呵,没事,随便聊聊而已。”俞安之想了想,蓝言的确是比自己小上近十岁,不该对她太作要求的。 “小蓝医生叫我安之就好。” 眼睛怎么红了 11 眼睛怎么红了 成年人的失眠就注定会迎来一个兵荒马乱的第二天早晨。 “小吉你快一点!妈妈上班要迟到了!” “知道了!” 鸡飞狗跳关上门,正准备下楼。 “妈妈!我的语文书忘带了!” 俞安之做妈的气血上头,不得不又给她开门,“江喆你快点!我等一下还有会呢!” 小吉进门拖鞋慢慢吞吞翻找课本,俞安之再门口干着急。 “喀哧。”对面的门忽然开了。 蓝言从里面探出身子来,“早上好。” “早。”俞安之无暇招呼,又向里边催促道:“江喆你再不出来我不等你了啊。” 小吉还在里面磨磨蹭蹭:“等我一下。” “是上班快迟到了吗。要不小吉跟我的车去学校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话,宛如救人于水火的及时雨。俞安之回过头去:“诶?” “我今天正好要去小吉他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坐班呢,可以顺路带上她。”蓝言笑嘻嘻地解释。 “啊..”俞安之稍微有些吃惊,原来小吉班主任说的心理咨询老师就是蓝言?难怪她之前问起小吉的学校… “这,太巧了吧。真的可以吗?” “哈哈是的,我是不是忘记和你说这事儿了。没事的,你去吧。送到了我给你发消息。” “那麻烦小蓝医生了。”俞安之感激道:“江喆,你听见没有!” “听见啦!” “那我先走啦。” “妈妈拜拜!” “白白。” … 会议结束,十分顺利。将近正午的阳光不错,俞安之坐回位置上,喝着咖啡查看消息。蓝言上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点开是一张自拍,自拍里她和小吉在阳光里伴着鬼脸笑,身后是小学的教学楼。 俞安之被逗笑了。这么一个大美女陪着个小孩扮鬼脸。 她回了一条消息:谢谢![鬼脸jpg.] 早上多亏了蓝言,她才没有在正要上任总监的关头出错。也因为蓝言,自己这两天的心情很好。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度过了平静的一天。下班前又接到了蓝言打来的语音,接起来,小吉在那边甜甜地叫:“妈妈!” “嗳。你怎么用蓝医生的手机了?” “姐姐让我和你说一声,下班不用来接我啦,她会顺路一起把我带回家的!” “好,谢谢姐姐了没有?” “谢谢姐姐!” 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一声:“你让妈妈别客气啦。” 俞安之不觉会心一笑。没想到她还挺可靠的嘛。 … 回到小区时天还没黑透,俞安之拎包关上车门。一边单手在手机上打字回一些工作上的消息,一边穿过绿化向家的方向走去。 刚要穿过公园绿化带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俞安之抬起头来,刚向后转过身去,就发觉身后的前路又冒出一个人推了推她的后背。用力很猛,穿着高跟鞋的她一时中心不稳向前栽去。一下子撞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天色越来越暗,男人的脸并不清晰。俞安之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烟味和汗臭。既然来者不善,她只迅速地道了歉便转身想走。 可从另一个方向又走过来一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一把将她推回两人之间。不好,被包围了。 “你们,想要干什么?”俞安之打量着三人,都很陌生。是抢劫吗? “俞小姐,俞国庆的女儿是吧?”其中一人开口。 俞安之警铃大作。与俞国庆相关的,从来没有好事。 “哎哟,这个小区房价不便宜吧,还是江景房呢。” “看来他女儿现在过的不错啊?”另一人搭腔道。 “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认识那个人。” “哦?你不认识你爹了?我们可认识你。” 俞安之暗自咬牙,真是阴魂不散。明明已经换了城市好几年没有被这些人找到了,她也一直非常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本本分分工作照顾家庭,究竟是怎么又被他们缠上的? 难怪前几天感觉自己被跟踪,难道就是这些人干的吗? “少他妈装了,你和你那个死了的老爸一个德行。他欠了那么多债不还,就他妈得你来还!” “什么债?我不知道。” “啪!”男人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操!” “狗东西生养了个贱逼!” 俞安之被扇的脑子嗡嗡作响。 另一个男的一脚将她踹到地上。地上有些尖锐的碎砖和玻璃,瞬间将她的手心刺得鲜血直冒,应该是附近哪户人家的装修垃圾。 “钱还不出来,你这个婊子还他妈有脸住这么好的房子,开个几十万的小车?” 男人蹲下身,用手扯住她的头发又把人摔到地上,狠踢了几脚。俞安之小臂也被划破,疼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候还钱?” “哈…”俞安之倒在地上,瞪着那几个人,“我没有钱…” “没有钱?”“操你妈!”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俞安之缩成一团,用手护住头,尖叫着想引起路人的注意。 “叫你妈。”男的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没钱你想想用什么来还?”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男人的脸模糊又狰狞。在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人命,俞安之用力挣扎。 “梆!”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啊!!!”男人大叫着松开手捂住后脑勺,“谁他妈打我?” 三个男的都站起来,黑暗中的人影不说话,手上持着什么,“嗞----”喷射出隐约白色的东西糊在几人脸上头上。 俞安之捂住脸防止自己也暴露其之中,看不清来人。 “妈了个逼!” “妈的,先走!” “操!你他么给我等着!” 三人的手乱挥朝空气打了一阵,最终还是捂着眼睛夺路而逃。 脚步声远去,那人见俞安之扶起来。帮她捡起东西,扶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一刻也不敢停,像是在怕那群人追上来。 俞安之咳嗽着艰难行走,脸上身上几处都好疼,衣服上似乎也沾了血迹。 “谢谢你…” 那人身上的气味有些熟悉。像是昨夜的花茶香混合着一种清冽的冷香。 是她吗? 对方一言不发,走到她前面俯下身去背起她。 俞安之失力地趴在女人单薄却有力的背上,埋在她的长发里,浅浅呼吸。一步一步,摇晃着走到路灯下,俞安之头搭在她的肩上,借着路灯散发出的暖色灯光终于看清那人的后侧面。 … “真是的..” 俞安之在她耳边呢喃。 “..眼睛怎么红了?” 心慢慢…有一点柔软,又有一点埋怨。俞安之吸了吸鼻子,在蓝言的长发里藏起那一丝泪意。 都怪这个人的情绪太有传染性。 伤 12 伤 “喂,您好。我要报警。” 俞安之躺在沙发上支起上身,找到前几日传唤她去警局做笔录的那个电话号码,回拨过去。虽然这和张亦涵自杀的事好像没有关系,但是既然她已经见过凌警官,让她了解案情说不定会更方便。 “对,他们应该是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摸清了我的住址和出入时间。” “还有其他目击者吗?”凌警官十分冷静。 “嘶…” 俞安之忽然吸了口气,疼得皱起眉。身边的蓝言抱歉地笑,她正在给她的伤口细心消毒。小吉忧心忡忡地在旁边陪着她们。 “有,是我的邻居看见了,帮我把他们暂时赶走了。用的灭火器,所以那几个人头上应该会留下白色粉尘。” “是哪位邻居?” “是住在我对面的..”俞安之用目光征询蓝言的意思,蓝言点了点头。“是我的对门的邻居,蓝言。” 凌警官那头似乎正在做笔记,顿了几秒才又继续询问。 “好。关于他们为什么找上你,俞小姐有什么头绪吗?” “…”俞安之沉默。要说吗?俞国庆的事想必警方那边有留下案底,只是现在说的话,一旁的蓝言和小吉也会听见。她们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没有。” “我怀疑他们是黑社会来打劫的。” “嗯,请你具体形容一下那几个人的外观特点。” … “好的,谢谢凌警官。” 蓝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扔了手中的棉签又拿出镊子来。 俞安之挂完电话,转向她道谢:“刚才真是太谢谢你。要不是你正好过来,我说不定已经..” “呸,不要乌鸦嘴啊。现在我要把一些玻璃碎片取出来,可能会很疼,你忍一忍。” “嗯..” 俞安之闭眼攥紧沙发上的抱枕,小吉捂住眼睛。房间里好安静,只有三人的呼吸声和蓝言取出的小碎片碰撞托盘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呼…” 蓝言手上的动作终于结束了。 “好了。伤口基本上处理完了,幸好都不深。一些地方可能还会有些淤青,明天再去医院做个检查比较稳妥。” “嗯。”俞安之低头,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方才蓝言指尖的触感还在眼前,温暖而柔软。“真的谢谢蓝医生。” “谢谢姐姐!” “应该的,我是医生嘛。”蓝言整理好方才从隔壁取过来的药箱,起身准备离去。“好了,那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好好休息。” 俞安之扶着茶几起身,将小吉赶回房间里,自己一瘸一拐地送她到门口。 只是帮助,不问原由。虽然温情热心,但分寸感把握得极佳,对她的私事一句多余的闲话也没有。蓝言似乎并不全像是她原以为的那种大大咧咧的活泼性子。俞安之扶住门框,望着那个背影,内心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蓝言..” “嗯?”蓝言回头。 “今天这些人,大概是专门冲我来的。之后也可能还会再来闹事…请你以后也多加小心。给你添麻烦了。” 俞安之这句话说得惭愧。可其实她从不擅长愧疚,从不在意给别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是有什么东西变了吗? 蓝言并没有多问,只是一笑,还是那样温柔澄澈:“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 次日医院的检查显示没有大碍。 俞安之回到车里,发动汽车准备回家。不知为什么又忽然想起蓝言昨天的话。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真的,不会有事吗?江树还在出差,昨晚听说了这件事说会尽快赶回来。小吉在学校,放学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那些人盯上。蓝言昨天为了保护她动手打了那些人,可能会被报复。 这些与她有关的人,真的不会有事吗?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真的不会像曾经的家那样再次变得支离破碎吗?俞国庆欠高利贷的这群人要是一直不肯放过她,要怎么办?过去就像地狱一样伸手把她再次拉入深渊。 这些人要是去死就好了。 俞安之忽然打了个寒战,调整呼吸,车辆转了个弯拐进小区里,慢慢靠边停稳。 这次她若是心想,便会事成吗?将车子熄火,俞安之拿起手机,点开微博,漫无目的地划了两下又关掉。 因为张亦涵的事警方说不定已经调查到了她的社交帐号,此时若是写下任何邪念发出去,一定对自己无利。虽然自己不是杀害张亦涵的凶手,但是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令人起疑的好。 不过既然警察已经说了会调查,不如就等等看那些人会不会被捉拿归案。 想到这里,俞安之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如常地下车锁门,拿着体检报告走回家去。这次她特意换了条大路。天色还很亮,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走向家的方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坐在楼道密码门禁前的台阶上。 见她走近,那人便站起身来。 俞安之停住脚步,一股遏制不住的火气推着血液逆流翻涌到心脏。 绞刑 13 绞刑 看来阴魂不散的不止寻仇讨债的人,还有她那位情深意重却自作多情的外遇。 “安之…”柳依见到她,迎上来。幽怨的眉宇间似乎还有些许久未见的欣喜。 俞安之阴沉下来。并没有理会,径直略过她向前走去。小三在分手后还找上门,实在很不知趣。 “安之!”柳依扯住俞安之的手,恰好抓在了她的伤口痛处。 “嘶!”俞安之触电般地挣开她,用另一只手护住伤口,疼得直皱起眉。 “对..对不起。”柳依看见她神色不对脸上颧骨处还有淤青,仓皇收回手,但仍想靠近她:“安之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俞安之别过脸去,冷冷地说:“没怎么。你来做什么。” “我..我还是想你,安之。”柳依眼里蓄着泪,“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到底为什么要分手?我们聊聊好不好?” 俞安之一言不发。 “你的伤是不是那个男的打的?他是不是家暴你了?求求你和我说实话…” “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俞安之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柳依几步追上来仍是拉扯。 “放开我!”俞安之提高音量警告道。 “不!” “你想怎么样?” “我…”柳依落下泪,“我只是想听你的实话…我爱你,姐姐…” 俞安之的情绪从昨夜开始便很坏,到了此刻强忍着保持正常语调,一字一句地亲手摧毁这位曾经情人的全部希望:“你已经听过了。我不爱你。不想和你继续保持任何关系。” “只是你不相信罢了,柳依。诚实地接受这一点对你我都好。” 柳依愣在原地。 俞安之趁机就走。 见她要走,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又冲上来试图抓住她的衣服。这次,伸出的手却死死被另一只手掐住,无法动弹。 “你是谁?放开我!”柳依歇斯底里地尖叫,手臂却被钳制地纹丝不动。 俞安之心下一惊。不好,难道是江树回来了? 回过头去,蓝言微微蹙眉,单手攥住柳依的手,五指用力到发白。柳依用力挣脱,另一只手眼见又要伸过来拉俞安之。蓝言松开手侧过身,手上发力借势将她推了出去。柳依就要摔倒,踉跄了几步勉强保持平衡,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人一副了然模样。 蓝言一脸困惑:“安之,这是怎么了?又有人来惹事了吗?” 俞安之躲闪着她的眼神:“没事,我们快进去吧。” “可她..”蓝言望向那个对自己和俞安之莫名怒目而视的女人,有些犹豫。 俞安之刷了钥匙,打开门。 “俞安之!这才是你要分手的理由吗?!”柳依嘶哑地向她们喊叫:“不爱我?哈哈哈,可笑。我还以为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愿让我知道,原来你是有别人了!这次要换个人出轨是吧?你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俞安之一把将蓝言拉进门禁,重重关上。 电梯里空气无声。 “这两天..让你见笑了。”她垂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地面,不知道蓝言此时是什么表情。不知道自己这个恶人此刻在蓝言心里是不是已经原形毕露。 “没关系的。” 蓝言的声音很低,像在用无条件的溺爱哄一个坏孩子入睡。 “谁家都有这种时候。” “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就好。” … 俞安之自小从未被溺爱,也从没有感受过这种良善。 从来遭受着无数白眼,唾弃,谩骂,算计,殴打,铺天盖地的恶意都这么走过来了,现在面对蓝言善意的帮助却怎么令人倍感负担。 她不知道。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怎么会知道从未尝过的珍馐滋味? 只能睁着眼在冰凉的夜里一点一点看天空泛白。又失眠了。 … 即便是画了再浓的遮瑕也不能完全遮住她的黑眼圈和脸上越发变暗的淤青。到公司后俞安之摘掉墨镜,仍免不了受到许多束探寻的目光。 几个同事大概想吃瓜,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关切问候道:“安之,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俞安之误了捂脸,“前两天路上遇到混混被打劫了。” “啊?怎么会这样…伤得这么严重,千万要注意安全呀。” 俞安之礼貌地动了动嘴角,“谢谢。”不知道背后又会传出几个版本的谣言。 所以,前一段时间的顺风顺水都是假象吗?上天对她依然一点不手软。俞安之看着电脑屏幕,思绪开始发散。无论是讨债的这批人还是柳依,继续被骚扰下去势必会惊动丈夫孩子。现在这些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难道又要被这些人毁了吗?她不愿意。 那么要如何解决掉这些人呢。 “哎,你们听说了吗?警方那边还是没有给张总监的那件事结案。”一阵讨论打断了思绪。此时办公室里讨论的焦点似乎已经转移到了张亦涵的事上。不会是她,死了还那么有存在感。 “不是说她是自杀吗?” “好像没那么简单,警方不是一个个约谈了我们这些人吗?有小道消息说是因为张总监自杀动机不太充足,而且..” “你说下去呀。” “而且死状特别奇怪。是和张总监住同一栋楼的说的。” “也是,张总监在公司是职业上升期,还是工作狂卷王。这种人想也不会因为工作压力自杀。” “所以她到底怎么死的?” “据说好像是体内检查出了致幻剂。并且不是一般在家自杀的那种割腕开煤气烧炭跳楼之类的,也不是猝死。” “那还能是什么?上吊?” “呃…也不算。” “听说是她在阳台栏杆上系了个绳索,然后脖子从里面套进去,再从阳台上跳出去,绳索收紧这样脖子就卡死了,尸体吊在外面这样…”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面面相觑。 “不是上吊是下吊?” “太诡异了吧…这简直就是当众绞刑?” “还听说最开始是第二天早上楼下的邻居发现的。一大早起来听见楼下晨跑的老头在下面指指点点叫人,拉开窗帘一看阳台外面一双脚光着垂下来,吓都吓死了!” “天呐,楼下这个心理阴影面积得多大呀…” “那警察查出什么来了吗?” “没呢,我爸他朋友在市公安局里的,喝酒的时候说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刚好半个月前监控坏了没修好,深夜死的也没有目击者,但是因为她家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可能是个线索,所以一直没有以自杀结案。” “当然也不排除她自己嗑药磕嗨了做出这种离谱的事情来…” “啊?好瘆人。” “张总监是那种人吗?” “不知道啊,谁知道人家私底下什么样呢…” 彩 н𝑒ĩsщu.𝓬õm 14 所以张亦涵的死极有可能是有人蓄意谋杀。俞安之心道,不知道是哪个人做的,做得这样称心如意。当众绞刑,这就是那个人的“解决方式”吗?有意思。 她状似惊恐地加入讨论:“天呐,这也太可怕了。那警方发现的那个‘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没说。可能是警方也得保密吧。” “这样啊。” 众人停顿了片刻,又七嘴八舌猜测起来:“可要真是他杀,凶手为什么要杀张总监呢?” “她得罪什么人了吗?” “这还真说不准,不过这年头变态真的很多。” “那倒是。”楍妏鱂茬ömpör𝓷8.𝖈ö𝓂獨榢鯁薪僆載 綪収藏網圵 俞安之转回电脑前,陷入沉思。所以,要杀了那些人吗?这倒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前提是不被发现… 不。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警铃大作。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不是说过绝不能走俞国庆的老路吗?难道自己也要成为杀人犯吗?别开玩笑了。 下班后俞安之从小学接到孩子,带着她一起逛超市,看着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再次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的安稳生活已是难得,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邪念就将这些付之一炬。 “安之?” 前方的小吉推着购物车已经跑远,俞安之听见有人叫她,回过头去。 蓝言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身着休闲的米白色毛衣和牛仔裤,一手插兜,另一手里提着一串红色香蕉,笑嘻嘻地望着她。 “蓝蓝医生。” 蓝言把香蕉放入购物车里,笑道:“真巧,你也来买菜呀?” “嗯,小吉放学了顺便带她来逛逛。” “这几天身体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俞安之下意识摸了摸手臂。 “那就好。”蓝言眉眼弯弯,看她周围空无一物,问道:“小吉呢?” “自己跑到前面玩去了吧。”俞安之转头望了望远处的孩子,跟着蓝言的脚步一并慢慢地在货架间散步。 “对了,有件事情想和你说的。”蓝言的目光跟着她,也落在小吉身上。 “嗯?” “其实小吉这孩子有些烦恼,最近有来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和我聊过。”面对俞安之探寻的目光,蓝言又补充道:“不过具体的内容恐怕不能告诉你。即便是再小的孩子,我们做心理咨询师的也得遵守保密原则。” “我们还是比较建议家长和孩子多沟通,如果她愿意主动和你说的话就最好了。” “当然,不用太担心。如果有什么危及生命甚至刑事相关的事发生,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联系家长的。” 俞安之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她。 “嗯,我理解的。谢谢蓝医生,小吉在学校麻烦你照看了。” “你又客气了。” 三人付完款走出超市,顺路一起沿着江畔步行回家。这是涌江,穿过宁海城区直注东海。俞安之家所在的小区地理位置极佳,坐享涌江江畔的一线江景。方才还有点细雨,这会儿正好停了, 绿化良好规整的江岸公园里草木一新,此时沿着江行走,迎面吹来温暖潮湿的海风,很是舒服。 “你还有伤,我来拿吧。”蓝言低头看俞安之的手有些吃力,便伸手想要把她的袋子取过来。 “不用。”俞安之手一缩,却拗不过她。 两人的手不小心触碰在一起,又像是立刻互相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松开。袋子最终还是落到了蓝言手里。沉默并行,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吉跑前跑后地玩耍,过了一会儿又凑到蓝言手边的袋子上扒拉开来看。 “妈妈,你怎么买了红色的香蕉啊!香蕉不都是黄色的吗?” “那是你蓝言姐姐买的。”俞安之温柔地摸了摸小吉的头。不知为什么,有这个人在身边,即便只是做着这些最日常不过的事,却也感到时间变得和美柔软了起来。 蓝言笑了,掰下两根来,一根递给小吉,一根放到了俞安之的袋子里:“拿去吃吧。” “这好像是盐烧地区的一种特产香蕉呢,据说特别好吃。嘿嘿。” “哇!谢谢姐姐!” 小吉捧着香蕉,闻了闻,幸福地又叫又跳。俞安之与蓝言相视而笑。 又向前跑了几步,小吉忽然停住了,指着天边回过头来呼唤两人。 “妈妈!姐姐!你们看,是彩虹耶!” 俞安之抬头望去,“真的诶很好看…” 余光之中,身边的人也仰着头向彩虹望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沉默异常。俞安之调转目光,看向身旁的女人。 阳光下的江面波光粼粼,像是灵动的幕景般衬着眼前的人。 她好像在那一瞬失去了往常嬉笑的温度,怅惘地望着那一抹虹。悲伤向深处的咸涩海水,沿着江河逆流而上,灌满整颗空旷的心脏。 … “妈妈。” “妈妈!” “啊?”俞安之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到家之后一直望着那根红色香蕉发呆。” “没,没什么。饿了吧?我去做晚饭。” “嗯!你的手机刚才响啦!” 俞安之起身从餐桌上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条短信,发件人的号码是一串乱码。 她的呼吸有些凌乱。 点开短信: [彩虹是不是很美?] [你逃不掉的。]—— The author: 此处的红色香蕉是我送给朋友们的一个小彩蛋,有关正在连载的另一篇小说《入殓师和她的外行老板娘》,对剧情的推动会起到一些作用,希望还有点意思。谢谢你们的鼓励和陪伴。 夺刀 15 几天以来,因为这两条恶意露骨的威胁短信,俞安之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多少次睁眼直到天亮,无论是楼道里偶尔的脚步声,还是窗外的虫鸣鸟叫,都会吓得她精神紧绷。五官过敏,宛若惊弓之鸟。 再这样下去是要神经衰弱了吗? 平时回家的路已经不安全了。那个人仿佛随时躲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窥伺着她与家人的一举一动。虽然收到威胁的当天她就把这件事告知了警方,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凌警官那边似乎没有多少进展。 据目前警方的分析,最有嫌疑发出威胁的人可能是那群讨债的黑社会。不过俞安之心里自有另一个人选,柳依。 柳依是个热情似火的恋人,也是个恋爱脑。 感情这事有时和金钱往来有着异曲同工的地方。倘若一个人素来大方,常常慷慨解囊请客吃饭,喜欢呼朋引伴一掷千金,那么对于被款待的那一方来说,就绝不能只期望着次次吃白食那么简单。当那人千金散尽找人四处借钱的时候,那些吃下去的,极有可能要加倍吐出来。如果吐不出来,又遇上烈火一样的性子,轻则反目成仇,重的话,性命之忧也不是不可能。 同理,到了情感纠葛上,情杀屡见不鲜。 热恋的时候,柳依义无反顾不计后果,情愿委身做一个婚姻中的第叁者也要和她在一起。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令俞安之觉得还有那么点趣味,和她玩了好一阵子。毕竟偷腥的刺激也需要另一个疯子配合才爽得彻底。而现在感到背叛时,她又会做出什么举动呢? 理智,那就不是柳依了。俞安之虽然对情感淡漠,但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可是即便心有防备,目前敌在明,我在暗。她该做些什么,防止事情进一步恶化呢? “俞姐,电梯到一楼了。你怎么不出来呀?”同事在电梯外提醒她。 “哦!来了。” “那我往这边走啦,俞姐再见。” “嗯,明天见。” 俞安之扯回思绪,隐入下班的人流中。 人群中忽然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她! 俞安之立马回过头去,一个面戴口罩的女人一手抓着她,另一手插在黑色外套口袋里,不知道正握着什么武器。女人的眼睛死死盯住她,怒目仇视。 那双眼睛俞安之太熟悉了。果然是她,柳依。 “你想干什么?”俞安之镇定地直视她的眼睛。公司楼下,众目睽睽,前台的几个保安也在,她若是有半点顾忌,应该还不敢轻举妄动。最麻烦的情况,大概是她彻底丧失理智,当众抽出刀子来将俞安之捅死。考虑到现在无法和她拉开距离,周围的人就是离得再近,也未必救得了她。 想到这里,俞安之决定立刻安抚柳依的情绪为上。哪怕是让她先松开手也好。 顺着柳依手腕用力的方向,俞安之干脆借势迎上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像是见到了好久不见的朋友。 柳依的身体微微一震,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反应。 “好久不见了..依依。”她在她耳边娇声说,带着几分脆弱,落下一抹气息。感受到柳依紧绷的身体显然乱了阵脚。 恋爱脑,就是好操控。 那么接下来… 俞安之的手腕回转,摸到柳依紧攥着的手上,轻柔握住。在她还没来的及反应之前,牵着她的手转身走回楼里。路过前台时特意向保安点头微笑致意,留下印象。又领着她一路向内,来到一楼的消防楼梯间。这里平时很少有人会来,下班后更是接近私密空间。同时楼梯间的门是透明的玻璃门,距离前台不远,如果出了什么事,也方便及时求救。 柳依摘下口罩,果然火气不小:“俞安之!” “你怎么了,为什么还要来公司找我。”俞安之的语气很平静,相比上次有意添了几分人工温柔。 “哼,你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啊?”柳依冷哼一声,情绪越来越激动:“我要让你公司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婚内出轨的货色!我还要让你老公,你的家人,朋友,都知道你同性恋深柜骗婚,还无缝衔接第四个人!” 俞安之靠着墙,低头默默承受女人的暴怒。等她吼完,楼梯间骤然寂静了半晌。 “你也要..毁了我吗?” 再开口时,俞安之嗓音喑哑,有些哽咽。抬起头来,双眼通红。眼角的颧骨处还有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 柳依一怔,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之前还是冷漠又心狠的带刺模样才对…见到女人的泪眼,当下心就软了半分。 俞安之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捂着脸,吸了吸鼻子,自嘲地说:“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已经察觉了..我不能让他也去伤害你,依依。”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俞安之抬头,声音颤抖,泪如泉涌。 柳依低头,望着地上楚楚可怜的爱人在对她乞怜,心里拧成一团,也落下泪来。“那和他离婚好不好?他都家暴你了,不要待在这种男人身边了,好吗?我,我会照顾你的,还有你的孩子…” 俞安之仰头,抬手用指尖抹去几滴泪,吐了口气,又低头捂住脸,缩起身子。 “小吉才刚上小学。” “最近,老师还说她在学校被霸凌…孩子还太小了,不能没有…” “对不起,依依…”俞安之的肩膀颤抖,哭出声来:“…对不起…” “我爱你..” … “是我对不起你…” … “你说过,我是你的女人。”俞安之哭得说不出成句的话,“那我们就,保护好彼此啊…” “不要连你也…” “求求你…” 柳依在她面前伫立着,默默听着,泪一滴一滴打在楼梯间的水泥地面上。 俞安之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所以..你还是要放弃我么?”柳依终于开口了,声音好绝望。手上动了动。 俞安之抬头,瞳孔放大,眼见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把折迭的小刀来。 “还是要离开我…” 俞安之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带着满脸泪痕摇头道:“依依,别做傻事。” 柳依拿刀对着她:“你别过来!” 她停住脚步,举起双手。 柳依把刀比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含泪的眼瞪着她:“你一定要分手,我没办法。” 不好。俞安之心想,虽然柳依自杀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更为省心的解决方式,但不应该是此时此地。如果柳依死在这里,那她与她就再也脱不了干系了。不光是江树那边,还有警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别为难我了..依依...” 柳依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迟迟没有发力。看来还没有下定彻底自杀的决心,威胁的成分更多一点。 两人僵持许久。 “啊,李哥?”俞安之忽然转头看向玻璃窗外打招呼。 柳依的注意力被分散过去,俞安之抓住破绽趁机一步上前扼住她拿刀的手,打在栏杆上使她吃痛松开。紧接着掐住柳依的脖子逼她退了两步,将她抵到与门平行的那面墙上。 柳依还未来得及喊叫,便被女人迎面用红唇堵住了嘴。 女人好香。 一股成熟的,带着魅惑气息的幽香。长睫上还挂着微凉的泪滴,喉间发出若有若无的气息音,微卷的长发扫在她颈间。舌尖不讲道理地进入,与她交缠,噬咬。 颈间的手悄然松开,转而寻到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扣在墙上。 柳依眼神迷离,什么激烈的爱恨此刻都被这个深吻逐渐溶解…消散…她又被这个人迷了魂。 … 这个人在想什么呢? … 这个人,俞安之。在想,终于暂时稳住了她。 下一步,要怎么让她彻底消失呢? ----- the author: 坏女人。 酒 16 酒 俞安之:[我想我们还是先冷静一段时间吧。] 柳依:[好,听你的。] 宁静悠闲的夜晚,俞安之独坐在阳台靠椅上,手边放着杯茶和一本书,人却望着一周前的聊天记录不觉出了神。 要伪造成自杀吗? 手法上就模仿杀张亦涵的凶手,这样警方调查起来大概率会归咎于某个连环杀人狂。那么具体操作上就是约在柳依家见面,用到致幻剂..安眠药或许也可以,再趁她熟睡动手比较稳妥。想到这里俞安之不禁勾唇。 难点就是抹除证据避开监控… “叮,叮..” 隔壁阳台上传来玻璃制品碰撞的清脆声响,俞安之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望去。 “砰!” 木塞被拔出酒瓶的声音。 “呼噜噜…” 这是..起泡酒吗? 俞安之微微直起身体,隔壁阳台那人正好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探寻的目光。 “蓝,蓝医生?” “…”蓝言一手握着酒瓶颈部,一手捻着细长的高脚杯,发现是她,脸上浮出一抹做贼心虚的害羞模样,“啊,被你发现啦?嘿嘿..” “怎么大半夜的你也没睡?” 俞安之这才想起来看了看时间,才发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茶也已经凉透了,自己倒是没有半点睡意。 “呵呵..今天他们去小吉奶奶家了,我一个人难得清静,一不小心就这么晚了。” “那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蓝言杯中的半杯酒正摇晃着,向外吐着透明的气泡。玻璃杯的外壁已经结了层白雾,在屋内透出来的暖光下犹为诱人。 俞安之抿唇笑了,“好啊。” … “叮”“叮” 酒杯碰撞,俞安之浅尝一口:“好喝!” “是吗?”蓝言眨了眨眼,像个小精灵:“那你多喝点。” 俞安之放下酒杯,举起瓶身打量起来,“这是..法语吗?蓝医生家里真是什么国家的东西都有。” “哪里。我只是没什么追求,贪恋口腹之欲罢了。” 欲望… “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蓝言突然问她。 “什么都逃不过蓝医生的眼睛。” 俞安之一手拖着下巴,窝在蓝言家的懒人沙发里,身前是一个样式简单可爱的原木小茶几,上面摆着冰桶和酒瓶。 “想说的话,我随时都在。”蓝言在一个造型舒适的毛绒垫子上席地而坐,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笑嘻嘻地打广告:“心理咨询师为您服务,不收费哦。” 怎么又是心理咨询。 “那心理咨询师的心里事,会和谁说呢?”俞安之离她近了一些,“有时候会觉得你有些悲伤。” 俞安之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怎么忽然八卦起来了。 蓝言只是面上的吃惊一闪而过,随即又拿起酒来,笑了笑表示不介意:“我啊,因为从小出国上学,家人不在身边,所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总是一个人…” 所以她才选择回国吗? “那现在回来了,有好些吗?” “嗯,是好些了。不过有些家人已经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了。” “节哀..”她低声安慰。 “你也是。” “…” “…” 只是普通的闲聊几句,蓝言的语气很平静。可俞安之却感到心脏的一角在被酸蚀一般,被一种从前极少感受过的情绪溶解了戒备。好像一个人主动的自我暴露总会引得另一个人负了债似的不得不也剖开自己。 “我奶奶走得很痛苦。” “我却没怎么关心过她。” “就在最近,一个认识了几年的同事也去世了。” “…” 晚间的江风越来越凉,蓝言伸手关上落地窗,玻璃上映着暖黄的落地灯和两人的面容。隔绝了凉意,这里是一个温暖安适的小世界。 她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她值得相信吗? 俞安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些醉意淡淡开口。 “我是同性恋,和一个男人结婚生子。” “然后出轨。” “又感到厌倦,要和那个人分手。” “她威胁我,说分手她就毁了我和我的家庭。” 俞安之的字句断成一片一片,没有逻辑地借着酒精的作用,零散地吐露出来。有意保留了细节和有关父亲的事,是因为她还在试探。 “所有的这些,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可又都是烦心事。” 蓝言取过她的手中杯,又为她倒了一些酒,目光温柔地注入她的眼底:“会不会觉得疲惫?” “要做一个孝顺的晚辈,友好的同事,顾家的妻子,热恋的情人…” 俞安之垂下眼,忽然觉得无法承受这样柔软的目光,低低应声:“嗯..” “其实,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这个世界是不允许我这样的人存在的…”她苦笑道。 不知为什么,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俞安之,此刻感到落寞。 … 茶几上站了两支空酒瓶。是因为酒精使人的五感过敏吗? 俞安之感到眼睑渐渐沉重,光晕渐渐昏暗,合上眼,是很久没有过的安然睡意。 就这样睡去就好,不愿再睁眼把自己叫醒… … “可你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了啊..” 女人的嗓音也融入沉沉倦意。 俞安之感到周身被一片温暖覆盖,皮肤告诉她这是女人为她盖上了柔软的毛毯。 … 她的气息在她耳畔缠绵。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不配活着?” “嗯…”俞安之喃喃地将自己陷入柔软之中,再陷深一点,“为什么…” …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虎 17 “嗞~~~” 俞安之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 房间简单素净,洒满了阳光。门外传来厨房做饭的声音,她立刻警觉地起身开门。 “起来了?” 蓝言手上拿着锅铲,身上系着黑色围裙,转过身来笑嘻嘻和她打招呼。客厅的沙发上还摆放着没来的及收拾的枕头和被子,看来她昨天晚上睡在那里。 “我这是..” “你昨晚睡着了。我就把你抱到房间里去睡啦。” 蓝言正忙着给荷包蛋翻面。 “啊…”俞安之捂脸,“那我真是失态了…” “没事儿。我做了些早饭,就要好啦。吃点东西再走吧。” “蓝医生不用客气,早饭就不再麻烦你了。” “我都做了两人份的啦。”蓝言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脸:“你不帮我解决我会很困扰的。” 俞安之只好无奈从命:“好吧,那就再谢谢蓝医生了。” 瞧着她专注做饭的模样,她走近她,从身后抬手轻巧地将她的长发从围裙的挂脖带中取出来,又帮她别到耳后。蓝言似乎吓了一跳,毫无防备地红了耳尖。 俞安之轻嗅长发,又恰到好处地拉开距离。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的围裙是同款呢。” “..是吗?” 虽然背对着,但俞安之不用看也知道她在笑。 她是好爱笑的女孩。有时她笑了,俞安之就感觉自己好似眼盲之人从阴暗的角落里抬起头来,偶然见到了光。 所以贪心,想要多留一会儿。 “做好啦!喝牛奶还是豆浆?” … 那个早晨之后,江树和小吉回到家,蓝言似乎也变得很忙。俞安之坐上副驾驶,看到隔壁空荡许久的车位,心想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 “好,那我们出发啦!” “嗯,出发!”小吉兴奋地叫,“去动物园啦!” 平时两人总是轮番加班。虽然江树算是个小企业家,但大部分时候需要自己跑业务谈生意,也谈不上清闲。这次好不容易凑上小长假,就打算带着小吉去野生动物园好好玩玩。 到了动物园,小吉蹦蹦跳跳地下车四处跑。江树牵着俞安之的手在后面跟着:“慢点儿!小心大老虎把你吃了啊!” “老虎打不过我!”小吉叫叫嚷嚷。 “你是小武松呀?” “嗨!”小吉稳当当站在原地,作出英雄好汉的样子等两人走近:“妈妈,老虎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俞安之狠狠揉了她一把:“你还保护我呢,别把自己玩丢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叁人有说有笑,江树一把将小吉抱起,托着她看高高的长颈鹿。小吉笑着闹着要俞安之给他们拍照。在所有人眼里,他们怎么看都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叁口。 俞安之看着相机里的丈夫女儿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 或许,就这么下去也不错呢? 将心思放回家人孩子身上,平淡温馨就好,不再去想那些铤而走险的念头…这也是她自小时候起就一向往的家庭生活,不是吗? 更何况,万一她在对柳依动手时稍有失手,那么小吉就将会面临像她一样的命运。成为过去那个孤独,沉郁,矛盾,愤恨,不被任何人爱的杀人犯的孩子…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好,爸爸给你买。安之也渴了吧,我去买点喝的?” “嗯。” 江树放下小吉,把她交给俞安之,转身挤开人群走向不远处的café和便利店。 “妈妈,我们去那边的虎山玩吧。” “好呀。”俞安之牵着孩子走出人群,又拿出手机给江树发语音告知去向。 虎山周围是沟壑和高墙,墙中几处耸立的假山与树木,一只白虎懒洋洋地趴在池塘水边,用尾巴扫着苍蝇蚊虫。小吉激动得不得了,挣开俞安之的手迫不及待地冲到围栏边上,又回过头来叫她:“妈妈!你快来看,是白色的!” 大概是这只白虎实在出挑,虎山周围的人群聚集得比方才长颈鹿馆更多更密。俞安之挤过人群来到孩子身边,这时江树回了消息过来问她们在哪。 “我们在虎山这边…”人群嘈杂,俞安之按着录音键回过头去观察附近有什么明显的路标,又大声回复:“就是沿着进虎山区域的这条路左转,会看见一个老虎的充气玩偶,我们到那附近去等你吧。” 消息发送,俞安之将手机放回口袋,低头叫小吉。 “小吉?” 可小吉忽然不见踪迹。 人群还在源源不断地挤过来,周围几位大人身边都跟着孩子,俞安之举目四顾,竟都不是小吉。 “小吉!”她踮起脚尖加大音量叫孩子。 没有回应,没有踪迹。 俞安之紧张起来,虽说宁海治安良好,拐卖儿童的事是小概率,可四周这么多人,底下还有猛兽,一个小孩子倘若真的走丢将是件令人无比头疼的事。 她焦急地拨开人群向右找去,那边似乎是小学生周末郊游活动,小孩子多,说不定小吉会想和同龄人一起玩。 “吼!” 这时白虎忽然站起身来,面向左侧,一双兽眼泛起凶光死死盯着左边的方向。原来那头有人拎着准备投喂的活鸡,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不对,小吉这孩子好奇心重,又特别喜欢老虎,很有可能反而去了左边。俞安之迅速扫了一眼右侧穿着制服的小学生们,随即决定去左边搜寻。 “借过,” “抱歉,结果一下。” “不好意思。” 终于靠近了左边拎鸡人所在的区域,俞安之的额间已经沁出了汗,心想这个死孩子,待会找到她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好,那我差不多就扔了哈!”拎鸡人做好蓄力准备。 “咕咕嘎嘎!”那鸡在他手中垂死扑腾,几次令他捉不稳。 俞安之透过鸡挣扎挥舞着的翅膀,忽然看见一个孩子手抓着栏杆,脚踩到了水泥围栏之上,目不转睛一脸兴奋地看着下面的白虎蓄势待发。 那是她的孩子! 这太危险了! 虽然周围有些孩子也站了上去,可他们周围都有家长在一边护着。俞安之皱了眉,立刻用力穿过人群向孩子走去:“江喆!!!” “江喆!” 还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小吉终于注意到她,回过头来朝着她笑着叫:“妈妈!快过来!老虎就要…” 人群中忽然伸出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来,一把推在小吉身上。 小吉失去了重心,眼睁睁向虎山内侧倒去。 “走你!!!”拎鸡人大喝一声,将鸡甩出去。 老虎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坠落的鸡身上,此时落下去,一定会被老虎连着鸡一起像猎物一样撕碎。少数人注意到了即将跌落的孩子,却甚至来不及惊呼。只有俞安之目眦尽裂,用尽全身气力嘶哑地呐喊:“不要!!!” 那孩子真傻,茫然地望着人群中扑过来母亲。 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呢。 摩卡 18 “噗!”鸡扇动着有些退化的翅膀奋力求生,最终还是落在了虎山的池塘边缘。 白虎迅猛地冲上去,一爪拍在鸡身上,尖牙随之咬穿了鸡脖。 几声惨叫,池塘的一角被鸡血染成了浑浊的血红色,那只可怜的鸡还在一边看着四散的羽毛一边抽搐。 江树面色涨红满头大汗,一手攥紧铁栏杆,一手探下去死死抓住小吉的脚踝。周边的人群此时反应过来,主动退开一个半圆形的空间。俞安之扑上去帮着江树一起拽紧孩子的脚。 “哇啊啊啊!”小吉反应过来,开始哇哇大哭:“妈妈!” “不要乱动!” 众人看着倒吊在虎池边缘的孩子,一时间惊呆了。 边上一个大妈急得跺脚:“大家伙儿还愣着干嘛呀!还不快上去帮忙!”众人这才纷纷醒悟,几个人一并上去帮忙拉人,心惊胆战地把小吉从虎口拉了上来。 “呜呜呜…”小孩这时候才知道怕了,缩在俞安之的怀里啜泣。 俞安之抱着孩子安慰:“好了,不怕,不怕。”可自己却后怕得发抖。两人一起向众人几番道谢,这才被江树揽着缓步离开虎山。 “妈妈…”被放到地上自己走的孩子扯着她的衣服,怯怯地流泪。 俞安之低头看那孩子,神色晦暗了片刻。 从小她每每顽皮惹事的时候总会招来一顿毒打,就算生病也会被母亲责骂…现下她终于也到了母亲的位置上,竟也开始忍不住想要责备自己的孩子。 “哎..”俞安之叹了口气,俯下身:“下次..别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你出事的话,爸爸妈妈…”俞安之哽住了。 算了。 还是不能让她原生家庭的诅咒在小吉身上重演。这已经是她不多的软肋。 江树搂紧了她和孩子,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安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不怕,不怕…” 她把眼泪埋在江树的肩膀上,回想起方才推人的那只手,感到森然可怖。 “再抱紧一点…”她和男人说。 男人用力圈住她,圈得她生疼,可却没能留住几分安全感。她像在虚空里悬浮,想要抓住周身任意的某样物件活命,于是双手换到男人的身后,紧紧攀住他的衣物。 会是谁做的? 柳依吗? 还是那群讨债的? 如果是柳依,自己先前明明已经暂时应付过去了,她是因为什么才又起疑了吗? 可她真的会动手伤害孩子吗? 俞安之犹豫了。这个凶手的细节以及这些疑虑,要和江树说吗?如果说了,又要如何解释其中缘由? … “安之?” 一个熟悉的女声叫她。 江树闻声抬头望去:“这位是..” 俞安之躲在江树的怀里拭去泪水,转过身来。 五分柔弱逐渐从面上褪去,漏出九分冷郁。俞安之按兵不动,维持着一分客气准备看看对方将要作何反应。 她这时出现在这里,很难令人相信只是巧合。 柳依先是有些吃惊,原本明朗的神色僵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扭曲地望着她,又接连看了看江树和他们的孩子。 “真的是你啊,安之…周末带着孩子出来玩吗?” 俞安之勉强给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心里考量着是否应该带着江树和孩子尽快离去,但不能让江树感到她是在反常地刻意回避这个人。 “一家叁口…真是幸福啊。江先生是吧,你好,我叫柳依。” “你好你好。是安之的朋友吗?”江树礼貌地和她打招呼。 柳依仍是带着并不圆润的笑意,缄口看着俞安之。仿佛在等她说,是朋友吗? 俞安之冷冷地回视她,又转向柳依身边的另一个像是她朋友的人,扯了扯嘴角。“嗯。你们也出来逛逛?” “是呀,今天天气真不错。”那位朋友看起来和柳依关系不错,并且知道她和俞安之的事。因为此刻正在悄悄在身后扯着柳依的袖口,暗示她不要冲动。 俞安之看在眼里,顺着她的意思笑道:“那你们玩的开心,刚才这孩子受了点惊吓,我们正要带她去吃点东西呢。” 那位朋友顺着台阶下,转头给柳依暗暗使眼色:“诶,好。那我们就..” 俞安之也挽着江树和小吉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虽然柳依的嫌疑很大,但有些事还是不要在江树面前解决的好。 “俞安之!” 柳依在身后高声喊她。俞安之顿住脚步。 “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吗?” “呵呵。”柳依冷笑,语气阴阳:“江先生,我来告诉你我是她的谁。” 江树困惑地回头望去。 “我还以为你说爱我,说对不起我,那么求我,又说冷静一段时间,是因为你真的无可奈何,真的在为我们想办法。” “哈哈哈哈,俞安之,看来你真的本性如此,真的是死性不改,又骗了我一次。” 俞安之转过身来。 “一面骗我,一面骗你的老公。” “你是不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了?” “江先生,我是你妻子的…” 柳依这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俞安之已经走近扬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是你做的?!” 柳依被扇得别过脸去,不可置信地分辨脸上的痛感。俞安之这下动手,用了十分力气。 “将我孩子推下虎山围栏?!” “是你做的,对吗!” “你还是人吗?” “你这个疯子!你要怎么样!这么久以来,一直骚扰我,跟踪我,臆想出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来,伤害我的家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 杀了她!杀了她!俞安之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同性恋,不会喜欢女人,我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你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现在还要用这种杀人的下贱手段逼我,就算你有精神问题我也绝不能放过你!” 俞安之嘶哑的怒骂引来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众人听她一连串的控诉加之方才在虎山见到的骇人场面,纷纷对柳依指指点点。柳依捂住侧脸睁大了眼,没想到俞安之竟能这么理直气壮地颠倒是非。 这个女人, 到底有多恶劣。 柳依怒从心起,被扣了这么大的一盆脏水此时已经无法组织好言辞,也来不及顾及自己在众人眼里的形象便冲上去掐住俞安之的脖子:“你在说什么?什么推下虎山?什么杀人?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你现在敢做不敢认,还满口谎言反过来污蔑我?!那我倒是真的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柳依的那位朋友上来拉住她:“依依!别冲动,别冲动啊!” 俞安之被掐得皱起眉,江树冲上去发力把柳依推倒在地。 “你连这么小的孩子要杀,你不是人!”俞安之捂着脖子上的痛处,死咬着柳依推人这一点,一个母亲嘶哑的指控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冷静。 “江树,我们报警!” 柳依手撑在地上,正跌跌撞撞地在朋友的搀扶下起身。她震怒地望向这位曾经缱绻的恋人,可可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简直, 像个鬼。 … “您好,这是您的摩卡。” “好的,谢谢。” 渐红的夕阳下,警车鸣着笛接近混乱的人群。附近的café里有位客人悠闲地喝着咖啡,用修长的食指敲击桌面上的一本书。左耳带着一只耳机,隔着落地的玻璃窗和墨镜,目睹一切。 “这个时间喝咖啡,晚上会不会又睡不着了。” 客人默默看着俞安之被男人搂在怀里,对着警察熟练地哭诉,不禁在心底赞叹。 真美。 皮囊 19 “其实,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做自己,就是杀了她。 … 俞安之的手被江树握在手心,还好脖子上被掐出的淤青和拉小吉时手臂在水泥上蹭破的皮都不是很严重。此刻两人正坐在警局的椅子上等待传唤。 俞安之疲惫地靠在江树肩膀上,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蓝言的话,和吊死张亦涵,吊死柳依的场景…她的身体好看,那么就让她裸着死…或者,也不一定要用同一种死法,同一种杀人方式也很可能会被认定为是有意模仿杀人,她和柳依起了冲突,有作案嫌疑…那么肢解分尸呢…头颅吊在阳台上,其余部分… “安之。”江树叫她。 “嗯?” 黑暗的眼睑里,血肉模糊的碎片画面暂且消散了。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坐在警局谋划杀人。 “..我今天才知道…你遇到了这种人这些事,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和我说起过。” “你平时忙,公司也在关键时期…我不想让你担心。” “其实我也没有料到她会闹得这么过分,前一段时间她去公司找我闹事的时候,我以为已经和她说得很明白了。” “你还总说小吉,以后你自己遇到这种危险的事了,一定也要告诉我。” 男人的保护欲这种东西… 俞安之笑了,展现出精准到分毫的娇柔与脆弱:“那你会保护我们吗…” 一,二,叁。 男人果然将她搂得更紧。 … “俞小姐,请跟我来。” 一个身着制服的身影走到两人面前。 俞安之起身同她打招呼:“凌警官,好久不见。” “嗯。” 凌与领着她来到询问室,听她说明情况做了些笔记后点了点头,简洁明了地开口道:“我理解你的怀疑,不过这次有关孩子在动物园遇到的危险,我们警方的结论是:这件事与柳依小姐无关。” 虽然内心并不惊讶,但俞安之还是作出诧异担忧的模样:“怎么会…” “柳依和她同行的朋友都表示对孩子的事毫不知情,并且也提供了相关证据证明他们当时并不在场。不光是动物园入场时间,还有他们车辆的行车记录仪,等等,我们都检查过了。小吉出事时,他们确实不在场。” “好吧..”俞安之叹了口气,“那么究竟..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动手。” “也不排除嫌疑人报复社会,随即杀人的可能。具体我们会按照你刚才提供的线索继续调查,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联系我。” “嗯,谢谢凌警官。” “这次叫你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凌与从另一个文件夹里取出叁张照片,“这叁个人,你有印象吗?” 俞安之仔细辨认,“这难道是…那天…” “嗯。”凌与给她一个肯定的目光:“这应该就是那天袭击你的叁个人。” “最近这些人还有再骚扰你吗?” “暂时没有。” “据我们调查到的,他们的确是黑社会成员,并且主要负责为黑市高利贷讨债。” “他们去找你,是因为你有欠高利贷吗?”凌与的目光十分锐利。 “没有。”俞安之直截了当地否认:“我从没有和黑社会、高利贷扯上任何关系。” “那关于这些人的动机,你有什么想法吗?他们一直追你,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想要谋财害命吗?” “那为什么会专门盯上你呢?是因为你丈夫的生意上最近有什么动态吗?” “似乎也没有。” 凌与整理了一下文件夹,询问室内寂静了片刻。 “那你觉得,和你的父亲有关吗?” 俞安之缄口不语,桌下的手本能攥紧。警察果然会调查俞国庆的档案,那个人就像污点一样一辈子缠着她。 “…” “…” “好了,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 凌与取出另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这是我们两天前接到报案,在涌江临海的江滩上发现的。死者是那叁人中的一人,尸体的部分身体组织被剥离丢弃了。我们推测可能与黑社会活动有关,那些人动起手来,有时候手段十分残忍。当然,也不排除别的可能。” 照片里是黑黄色的淤泥之上,铺着一张软趴趴的人形肉皮,周围是带着血污的拖行痕迹。尸体的肌肉和骨骼都被剥离了出来,据推测被扔到了海里。尸体的眼睛被挖了出来一半埋在沙子里,生殖器被打成烂泥,还吸引了几只螃蟹。 俞安之看得心神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住嘴作震恐干呕状。 沉寂半晌后抬头,凌与的目光像灼热的熔岩一样,烙在她的呼吸道上。 … 虽然警察并未明说他们最有嫌疑的人选,并且有推断出存在另外的无差别杀人凶手或黑社会寻仇杀人的可能,但就目前俞安之所能看到的,以及最能防备的,仍是柳依和其余讨债人。方才在警局的照片将她的思绪全然打乱,杀人的计划还需更多时间的考量。 “当然,这些还都是我们的假设,最近宁海与周边县市出现的其他几宗命案也可能与之有关联。总之,请俞小姐和家人平时出入多加小心,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及时联系我们。我们会加强警备,尽力确保你们的安全。” 想起凌与的话,俞安之脊骨生寒,回到家就立刻在手机上下单了几个监控摄像头。 方才江树带着小吉又去了同城的奶奶家,老太太听说了今天的事吓得魂都丢了,一定要赶快见见孙女儿,好好哄一阵子。俞安之一来已经疲惫不堪,二来去了想必又要多少受些婆家的责难,于是就告病自己在家休息。 无论怎样…还是要先休息,重新让自己的思维平静下来… 俞安之闭上眼。 淤泥,血迹,眼球,人皮… “哈!” 俞安之猛地坐起身来。 不行。完全被打乱了。现在时间还早,不过晚上九点,漫长的一天还未完全过去,俞安之却像是已经度过了一整年的思虑。大脑…太疲惫了… 疲惫又亢奋。 神经衰弱时往往过敏。人体真是差劲的设计。 手机忽然震动: 蓝言:[睡了吗?] 她总算眉间舒展,合上眼,感到神经稍稍放松下来一点。 睁开眼,抬手回消息过去:[没呢。] 你会孤独吗 20 “发生什么了?”蓝言探过身来,拨开她颈间的长发查看淤痕。 她埋头躲了躲,抬手拦下她的手,只轻声说:“没事。” “是那些人又来找麻烦了吗?” 俞安之不语,可这一抬手,又被她发现了手肘上的伤口。下午到了现在,伤口的颜色愈发暗沉,在白皙的小臂上十分触目。蓝言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书房拿药箱。 俞安之跟着她,顺便进书房参观了一下。对门两户的户型对称,格局一样,不过是方向反了过来。这个房间在俞安之的家里被用作小吉的房间。 从小就拥有自己房间的孩子,从小就令俞安之羡慕不已。所以她要给小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间,装修时哪怕放弃书房客房或是一部分储物空间也要坚持。最小的时候,她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挤在巴掌大的一间房里,中间隔了张木板才硬是分出两块空间来给叁代人。大人在床与窗户的边缘架了块板子,她便睡在那在夹缝上。后来家里条件好一些了,才勉强有了自己的单人床。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一家叁口的居住空间也才刚及蓝言一个人的。 这么大的房子。对她来说,会太大吗? 或者,太空荡? 太寂寞? … 俞安之走近书架,用手轻轻触碰一个木制相框的一角。照片里是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女孩和一只小狗,四人穿戴着登山装备在一处被雪山密林环绕的浅青色湖水前对着镜头幸福地笑着。 其中一个小女孩得意地举着一支木棍,像是宣布刚刚征服了雪山。那孩子眉目灵动,笑起来世界都没有了阴霾。是蓝言。 看这景色像是在瑞士,俞安之在心里苦笑。所以她方才是为什么要为富人担忧房子过大的烦恼? 身后忽然感到一点若即若离的温暖,她扶在相框上的那只手悄悄被另一个只手覆盖。那个人的指尖微凉,手心却是温软的。 俞安之没有着急抽离,只问道:“这是你和家人吗?“ 身后的她,离她更近了一点,却留了分毫余地:“嗯,是我和小姨一家。” 那只手绕过手背,托起她的四指,引她来到书房另一角的软椅上。蓝言坐到对面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打开药剂瓶用棉签沾着碘伏为伤口消毒。 几缕长发垂落,扫在她的肌肤上,惹的人心有点痒。俞安之探过身躯,为她别至耳后,默默注视着她低头专注的样子,精致的鼻尖。 你怎么能以倾听别人的烦恼为生,是因为你没有烦恼吗? 她这时抬起头来看她。 她别过眼去。 “…你看起来很疲惫。” “今天是有些累了..”俞安之合上眼:“不过,在你这里我似乎就不失眠了。” 黑暗中那些纷乱干扰的杂念,此刻被隔绝在外。俞安之感到身体里的冰雪仿佛在融化,生出些陌生又敏感的知觉。那张带了太久,像是烙在脸上的面具,此刻像轻烟一样一拂而去。 她的指尖动了动,回握住蓝言的手。 蓝言说:“那就睡吧…” … 于是她又将自己埋入女人的床里,被那抹温柔的冷香包裹,一点一点陷入梦中。只是这次,忘了松手。 在混沌之间抱住她,又由着她回抱。 “你会孤独吗?” 她想努力获取一抹视线看说话的人,而眼却不愿睁开,挣扎出一滴泪来。 可她仍要目光迷离地看她,然后反问道:“那你会孤独吗?” ----- The author: 《燃冬》意外地比想象中好些。只是我以为会有3p。 喜欢东北女人,点烟的时候,连弯曲的发白的指节都带着一股狠劲。 背叛 21 这是俞安之第一次在蓝言的怀里醒来。 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半张睡颜,俞安之用手轻轻为她拨开。不知道她在梦些什么,眉头紧锁。于是又为她抚平眉间的褶皱,竟生出想要悄悄落下一个吻的冲动。 活到了她这个岁数的女人,多少经历过几段亲密关系,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对自己是否有那方面的意思。蓝言年纪比她小上不少,有些心思虽然看似藏在心里,却也不难捕捉。 以往的俞安之对感兴趣的人会状似无意地试探,撩拨,隐晦地勾引,推拉,到时机成熟时假装配合出恍然的模样,再感动,挣扎,最后半推半就地接受。 可现在的她似乎对这个人… … “嗯..” 蓝言的睫毛动了动,喉间困倦地轻哼了声,睡眼惺忪地清醒过来。 俞安之轻笑道;“睡得好吗?” “嗯…做梦了…” 蓝言又贪恋地闭上眼。忽然又睁开,才意识到自己正将俞安之抱在怀里,闪电似的抽离,将脸埋在被子里:“啊…对,对不起…我不是…” 俞安之但笑不语,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出神。 蓝言像一只受惊小动物的,过了一会儿又悄悄从被子里探出一双闪动的眼,小心翼翼地瞧着她。被她的余光看在眼里。 昨天一整日的纷扰侵袭而来,她合上眼,梳理思绪。 虎山杀人未遂,柳依的出现,还有讨债人被虐杀惨死,这叁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吗?一天之内,接踵而至,连给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各种怀疑和细节线索乱成一团,竟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如果说想杀小吉的人不是柳依,那会是谁?是讨债的黑社会,还是另有其人?如果是黑社会所为,那也显得有些奇怪,毕竟那叁人之中的小头目才惨死几天,警方也在对他们开展积极调查中,他的同伴知道这种事大概率会小心翼翼夹起尾巴藏匿一阵为上,而不是在此时再次作案。难道真的另有其人?可柳依又为什么会碰巧出现在动物园?一切都充满了怪异的巧合。 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俞安之的脑海里却尽是恐怖诡异的画面。杀,还是被杀?怎么杀?怎么被杀?悬挂的尸体,人皮与血痕,警察和凶手… 左手忽然触碰到了一抹温暖。 她的指尖在她的指间穿梭游动,勾了勾小拇指,像一条灵活又顽皮的小鱼。 她的愁虑被勾了去,合着眼笑了,跟着那点牵动翻身面对身旁的人。睁开眼,她离得好近。眼睛一闪一闪,流动着光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彼此。 蓝言忽然抬手,指尖钻出被窝,轻巧又柔和地点在俞安之的眉心,一下,又一下。 俞安之顺从的合上眼,感受眉间的触感顺着眉骨,轻抚到眼角。她感到女人的呼吸似乎在靠近,刚想睁眼就感到柔软的唇瓣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吻。 俞安之顿了顿。怎么感觉..自己的心思都像是被她读了出来? “安之..”她唤她。 “嗯?” “为什么叫安之?”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古诗吗?谁给你取的,好厉害。” 俞安之心下奇怪,睁开眼,对上一双好奇又困惑的瞳孔。 “你没有听过这句话吗?是《论语》..我爸爸随便起的。” “啊..这样啊。”蓝言抱歉地笑了,似乎有些遗憾:“对不起,我没有在国内上过多少学…” 俞安之笑着摇摇头,示以谅解。 “再陪我睡会儿,好吗?” “嗯..” … “安之?” 俞安之从蓝言家推门而出时正好遇见江树从电梯口走出来。 两人对视愣了两秒,便听见身后蓝言笑道:“江先生回来了?” “蓝医生,呵呵你好。”江树打完招呼又问俞安之道:“你怎么从蓝医生那儿出来了?” “我们小姐妹说了会儿话。”俞安之调整过来,只笑了一句便推着江树进去了。 江树回头与蓝言对视,笑着点了点头,带上门。 “你和蓝医生关系不错?” 俞安之背对着他,垂下眼眸,声音如常道:“嗯,她人挺好的。” “是啊。” 俞安之回头看他。 江树连忙解释道:“呃,我是说,今早送小吉上学的时候她还和我炫耀了蓝医生送她的小挂件。挂在书包上,宝贝得不得了。” “小吉今天怎么样?” “小家伙还挺好的。昨天被她奶奶哄了一个晚上,今天又开开心心上学去了。” “那等会儿我去接她吧。” … 傍晚,俞安之早早地到了小学门口,坐在车里观察着四周。如果那个凶手是有意对她的孩子下手,那么昨天行凶失败后很有可能会找机会再来。 手机忽然震动,俞安之拿起来。 是蓝言发来了一张图片,点开后是她们之前喝完的酒瓶里插了一支白玫瑰。在窗台的阳光下白得耀眼。 她笑了笑,没有回复。 从前她在婚外恋情里毫无顾忌,无论是对江树,还是对外面那些人,她从未在乎,渣得得心应手。可现在面对蓝言,她却不知所措。 这种感觉是羞愧吗? 大概是因为眼下烦心的事太多,无暇细想了吧…这样安慰着自己,俞安之抬起头来,望向校门。 小吉混在一群孩子之间,蹦蹦跳跳地走出来。那孩子走出校门左转到小卖铺前,东张西望了会儿,目光正要转向这边,俞安之挥了挥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下一秒却见到一个黑衣身影走上前去拦在了一群孩子身前,还蹲下来拉起小吉的手在和她说些什么。 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又来了。俞安之迅速推开车门,向孩子的方向跑去。 “江喆!” “江喆!!!” 小吉回过头来。引得拉着她的那人也回过头,露出一个带着口罩和墨镜却仍充满寒意的侧面。见俞安之直冲过来,立刻松开小吉跑过街角逃走了。 俞安之上前搂住小吉,望着那个一闪而逝的背影喘着粗气,思量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追为妙。目前尚且不知道那人的底细,万一他有武器或者设了埋伏,追上去只能令她和孩子的处境更糟糕。但是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怀有明确的目的性,绝非随即杀人报复社会。 她惊魂未定地将孩子抱回车上,再也克制不住地加重语气:“江喆,妈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人是谁?你怎么就傻乎乎的?” 小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俞安之的怒气愈发强烈:“妈妈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什么意思?!” 小吉小声地啜泣起来。 俞安之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耐心,合上眼努力深呼吸控制情绪。 黑暗的眼睑里还是那一幅幅惨烈的令人作呕的画面。俞安之皱起眉,却听见那孩子坐在后座,哭泣着质问她: “妈妈,你为什么要背叛爸爸?” ----- The author: 写到一半,监测说今晚有极光,我把头伸出去,却看到窗外到处在放烟花,美丽又寂寞。 可能因为这样,今天写文不在状态。 心病 22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为什么会有不认识的叔叔到家里来?” “你们为什么要迭在一起?” “…” “安之,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告诉你,好吗?”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妈妈是没有办法…” … 俞安之倚在车窗上,想起小时候的事,自嘲地用手遮住脸。 “小吉..妈妈没有。” “那个阿姨亲口告诉我的,她是你的外遇。她还有你们的照片,你亲她…” “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妈妈再告诉你好吗?” 孩子哭着追问她:“你不要我和爸爸了吗?” “不..不是的。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为什么你要做同性恋,为什么你要和那个阿姨出轨?” 她拿纸巾给孩子擦眼泪。 “妈妈是没有办法…” … 什么没有办法,不过是成年人满足自己龌龊欲望的借口。小时候她一直是这么想的。现在自己也变成了龌龊的成年人,扯出同样的借口给自己开脱,一辈又一辈的宿命在她这里也毫无改变。她终究走上了父母的老路。 “小吉..妈妈爱你。”俞安之在孩子面前垂下两滴有意的泪来,“无论怎么样,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妈妈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先不要告诉爸爸这件事,好吗?” 那孩子泣不成声地挣开她的手,满脸不信任。 她垂下头。 “妈妈会找机会和爸爸说清楚的。” “对不起。” “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是应该自己处理好的。” “以后不会了。” … 她目视前方单手开车,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目光淡漠如初。虽然小吉不肯说方才那个人具体都和她说了些什么,但按照孩子的反应来看,八成是柳依。 又是她。 第一步是小吉,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江树。她还会做出多少离谱的事来?俞安之再也无法容忍自己多年经营的体面人设和家庭就这样被一个疯子毁于一旦。 咬了咬牙。怒不可遏。 动手吧,就明晚。 … 是个雨天。隔壁黑灯瞎火,不知道蓝言今晚是不是上夜班。俞安之穿上一袭黑衣,备齐了凶器,望着雨幕中对面的阳台陷入沉思。 真的要这么做吗? 迈出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藏起自己身为杀人犯女儿的身份小心做人,真的要亲手葬送一切吗?可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些人并不见得会放过她和孩子。只要杀了他们,掩藏自己,就能够继续从前平静的生活了吗? 她点了支烟,仰头将云雾吐出去,又看它被雨滴打散。 是她的话,会怎么想?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不配活着?” “嗯…为什么…” …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俞安之深吸一口,过了肺的尼古丁使她有些眩晕。那天睡意朦胧间听到的那句话,是蓝言说的吗?还是她自己内心的妄想呢… 无论如何。她掐灭烟,拎起包,向外走去。先去和她谈谈,试图私下和解吧。 实在不行再… 杀了她。 … “哒哒哒。” 听到敲门声,脚步声走近:“谁啊。” “是我。” 柳依打开门,看见来人是带着帽子口罩的她顿住了,却没有着急关门,只是充满敌意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依依..” “啪!” 柳依神色僵硬片刻,抬手重重扇了她一耳光,将手插进口袋转身就要走回屋内,不出意外地说了句:“滚!” 俞安之无暇顾及疼痛,上前一步探入门缝,隐忍恳求道:“我们聊聊吧?” 僵持许久,柳依忽然松手,让她的身体随着惯性前扑,险些摔在地上。 “呵呵,好啊,聊聊。”柳依坐到沙发上,翘起腿嘲弄得看着她:“让我看看你这次又要怎么表演,俞安之。” 俞安之摘下口罩和墨镜,竭力控制立刻动手冲动,低眉郑重开口道:“对不起,柳依。” “..一直以来,我做了许多错事。欺骗了你,欺骗家庭。真的非常抱歉。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能就此停手。” “哟,这是怎么了?现在知道端正态度道歉了?”柳依挑了挑眉讽刺道:“玩弄感情,把我骗得团团转,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还把我送到警局,事到如今你真以为一个道歉就能了事?” “需要什么补偿还请你提出来..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一点。”俞安之抬起头,蹙眉望她,“我是真心的,依依。” “笑死,你哪次不真心?” “我爱过你。”她低下头,在难得的一次真诚里悄无声息德掺入一些真假掺半的动听谎言:“..可说到底都是我对不起你。除了尽可能补偿你,我也会和江树提离婚。” 余光中柳依诧异的目光向她射了过来。 “只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好吗?”她含着泪抬头迎上去。 “…”柳依的手仍然插在口袋里,不自然地动了动,别过头去半晌没有说话,冷声道:“你能给我什么补偿?” “你有什么?钱?房子车子?感情?时间?还是你的命?” “你能去死吗?你怎么不去死啊?!” 俞安之咬着下唇,垂头不语。终于还是问道:“你要多少钱?” “…” “两百万。”柳依冷冷地说,“我要的也不多,两百万我就放过你。” “你知道这是在勒索吗?” “那你现在是要反过来威胁我了吗?”柳依的神色动了动,作出起身赶人的架势,“明明是自己上门说要补偿我,现在这样有意思么?” “原来你不仅没有心,也没有钱啊,俞安之。”她极尽刻薄地嘲讽。 俞安之的唇被自己咬破,血腥味在口腔鼻腔中弥漫开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极限。手暗暗伸入包里,攥紧了其中的一把刀。 她的世界果然还是容不下一些人的存在。 … “哒哒哒。” 听到敲门声,脚步声走近:“哪位?” “是我。” 蓝言打开门,看见来人是她顿了顿,关切地问道:“安之?” 她似乎刚洗完澡还穿着浴袍便出来开门。洗完的长发披脑后尚且湿哒哒地滴着水,身后的暖色灯光折射出从她身上蒸腾而升的水蒸气,胸前白皙细腻的脖颈和浑圆隔着飘渺的水雾若隐若现。这个人像一处隐匿的桃花源。 俞安之看不太真切,只因她抬头,便是一双通红的泪眼。 “这是怎么了?”蓝言伸手想要抚摸她被雨淋湿的头发和耳边与脸上几道不自然的红肿,“谁欺负你了吗…” 话音未落,俞安之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她跌落到女人的怀里,泪水滚烫,心颤抖着索求慰藉。 … “蓝医生,我好像有心病,你能医吗?” 你要不要我? 23 慢慢醒来时,天色已经染上了橙色。俞安之发现自己躺在蓝言的床上,刚要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痛乏力。她疼得轻哼了声,扶住头感到头重脚轻。 “醒了?”蓝言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和一些药片,“再睡会儿吧?你的烧还没有退。” “谢谢…我怎么会…” 俞安之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天都亮了吗?” “应该是天都黑啦。” 俞安之愕然寻找手机看时间。 “昨天我上完夜班回家都已经快天亮了,你突然敲门,没说几句就昏睡过去了。睡了一整天。”蓝言一边将水递给她一边说道:“发生什么了?你烧得厉害,是因为淋雨了吗?还受了点伤。”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蓝言坐在床边,又给她递了块热毛巾:“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俞安之怔怔地抬起头,望着那双清澈的眸子,想起自己昨天的杀人计划和场景,脸色猝不及防地变了。 “没,没什么。”她低头捂住眼,自惭形秽地缩起身子。 呵呵,俞安之,你是多么阴暗肮脏的一个人啊。 … “…对不起,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首先要找一个时机引开柳依的注意力,再用刀一次性剥夺她的反抗能力。之后可以用药物是她失去知觉,停止一切反抗。关上灯,用绳索把她的脖颈捆到阳台上,抹除一切证据,这一切就结束了。 “我不该奢望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理论上并不困难。接下来最关键的是找准动手的时机。 “如果..打我能令你感觉好一些…” 柳依别过脸去嗤笑了一声。 俞安之暗暗在包里摸索着刀刃的方向,指尖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用拇指按了按,大概是食指被划破出血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自己的血液痕迹不慎被遗留在现场,那她就有分辨不清的嫌疑。 食指又不动声色在包中探了探,想找个地方擦拭血迹。却忽然触碰到一个毛茸茸的陌生物件。 她犹豫了片刻,拿出来借着包口的光试图看清它。这是…一个小玩偶挂件? 这就是小吉书包上的..那个…蓝言送给她的小礼物吗? 怎么会在这里? 是小吉,把她这么宝贝的礼物..送给妈妈了吗? 送给了.. 这样一个阴暗低劣的妈妈.. 食指的血止不住滴落下来,粘在小玩偶上。那是一只毛绒小猫咪,黑白的花纹指尖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变成了一只叁花猫。 俞安之愣住了。 早就干涸如死灰般的心脏忽然像是被划破了一个刀口,疼痛着跳跃着涌出滚烫的血来。她霎时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攥着玩偶捂住心口,弯下腰蜷成一团缓解突如其来的疼痛。这是怎么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大脑充斥着各种声音无比混乱。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爸爸?” “爸爸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你骗人!我不是杀人犯的小孩!” “我不是!!!” “你和你妈怎么还不滚?!” “安之,你有弟弟妹妹了..妈妈准备搬去叔叔那里。” “那个人出狱了?” “不,别让他来找我们了。我们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死刑?” “死得好,死得好啊!这种人就该死全家!” “安之,我们有自己的家啦!”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和你爸一模一样!” “妈妈…你再给我讲一遍讨饭子的故事好不好?” “俞小姐。那你觉得,这次的案件和你的父亲有关吗?” “安之…” “你会孤独吗?” “我会帮你的…” 鄙视的,轻蔑的,憎恨的,无视的,厌弃的,悲伤的,无奈的,拷问的,失望的…眼神,一个个眼神随着一个个声音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地望着她。望着她这个阴沟里背负着一辈子耻辱的人。 … 俞安之双膝和额头磕碰到地上,弓着背颤抖着蜷缩着,泪不住地滴到地板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生出这样从未有过的敏感触角。像是久盲之人第一次见到光明那样,令人无法承受。 她明明就不需要这样极端的敏感。 可恨,这一切人际的情感都是如此可恨,充满了欺骗,伤害,仇恨,却又偏偏要有爱来维系一丝不死的期望。俞安之发觉自己泣不成声。 柳依发现了她的异常,走上前来声露不悦却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俞安之攥紧了滴血的手,强行令自己缓过一口气。伏在地上对她说:“对不起。”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可能..做不到那么多。但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真的对不起。” 她努力撑起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走入雨里。 仰起头令雨水与泪水混为一谈。 俞国庆这样的死刑犯临刑前,是不允许家人探视见最后一面的。那天临川好大的雨。她独自站在雨里,不想被任何人发现自己在为将死的父亲哭泣。 淋着雨,沿着涌江逆流的方向,失魂落魄地步行了不知几个小时回家。 又淋雨了… … “烧好像是退了。” “你出了好多汗。” 女人微凉的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俞安之的目光渐渐清明,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昏睡了过去。 “刚才江先生打来几个电话,抱歉,我擅自接起来和他说你病了。”蓝言还是那样抱歉地笑着,“因为他真的很担心的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谢谢你..”俞安之发现自己嗓音喑哑,沉默了几秒,又说:“我想..我要离婚了。” 蓝言没有追问,也没有言语,只是低头默默地看着她指尖正在结痂的伤口,眉间的弧度优雅中带了一丝伤感。 柔和的灯光下,她默默注视着她低垂的面容。 “我父亲是个杀人犯。” “我是个卑劣,下贱的,杀人犯的女儿。” “前半生从来都没有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过。” “是我不配..” “…” “我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过去。” “可是遇见你了。”她笑了笑,抬手用掌心拭去几滴泪:“所以不甘心。” 蓝言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泛起涟漪。 … 再活一次。 为自己。 再活一次吧? … “蓝言,你要不要我?” 让她死 24 ”或许..一个人不能决定她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她的归宿。“ ... 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 女人垂下头,寻找她的唇。 她抬起受伤的手,穿过低垂的长发。抚摸,圈住女人的脖颈。领着她,用一个深吻迎接她进入自己。 吻她。 再吻她。 回应她的吻,感受她的柔软,潮湿。夜幕沉沉,听安静的空气里接吻的声音,她半眯着眼,呼吸交缠,暧昧迷离。她将自己剖开在女人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和她贴近,将她包裹。 想要她。 想要被她侵犯。 … “哒哒哒。” 又听到敲门声,脚步声走近。门被打开了,柳依开门后径直不耐烦地开口道:“刚走怎么就又回来了?” 门外的黑衣女人在帽檐和口罩下没有说话。 柳依这才反应过来,觉得有些奇怪,这人似乎不是俞安之。 “你是…” 她犹豫着想关上门。 “初次见面,你好呀。”黑衣女人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将口罩向下扯了扯,露出一个精致甜美的笑容。唇角的弧度像是在蛊惑着她引人入室。 “你是哪位?” “刚才,俞安之是不是来过?” 柳依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觉得有些眼熟。 “你认识她?” 女人垂眸,苦笑着说:“我大概..是和你一样的受害者吧…” “我们聊聊,好吗?” 柳依望着帽檐下的较好面容和那一束清澈的目光愣了愣。对面的年轻女人束着长发,露出雪白的脖颈和耳尖,此刻正瞧着她,努力维持着一抹抱歉的笑。 …怎么可以这么无辜。 “进来吧。” “抱歉,打扰你了。” 女人进门口摘下帽子和口罩。“你叫柳依,对吗?” 柳依防备地抱着臂。 “听她提起过你,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好像见过一次,在我们小区楼下。” 柳依忽然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当时她到俞安之家楼下堵人时,出手阻止的那个人吗?想到这里敌对的情绪恶劣起来,柳依并不想给她好脸色。 “你来是想干嘛。” “你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女人陪笑地稍稍举起手,掌心向外作投降状:“说起来,我其实应该先和你道谢的。” “那天要不是你出现,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柳依从茶几上捞起一瓶酒,走到窗边喝了一口。 “没想到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女人垂下目光,显得很悲伤,“说谎成性,玩弄感情。” “哼。”柳依冷哼了声,“你才知道。” “她总是伪装出一副脆弱,无奈,保守又渴望真爱的已婚女人的形象。给你造出一种冲破世俗还要在一起的幻想,让你自我感动。其实就是个骗人的婊子。” 女人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你还准备报复她吗?” 柳依犹豫地看了女人一眼,想起方才俞安之的哀求。第一次见她这样…可这真的不是又一场表演吗? 女人攥紧了拳,浑身颤抖着含泪诉说:“我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柳依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她:“喝酒吗?” 女人吸了吸鼻子,“嗯。” 看来俞安之真是个惯犯,竟然还有其他时间间隔如此近的受害者出现,柳依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她让女人坐下,取来玻璃杯,为她倒上一杯酒。倘若俞安之真的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改过自新,愿意弥补之前的过错,那么她会怎么对另一位受害者呢?同样用金钱赔偿吗?还是说,她方才对她说的只是又一个谎言? 此时倒不妨作为一个旁观者,听听那个女人是怎么对其他人的。 “我们其实有点像。” 她与女人碰了碰杯,仰头喝了一口。 “都喜欢上了这种渣女人吗?”女人苦笑。 柳依放下杯子,与她对视:“也都想要让这种人付出代价。” “那你..有想过要怎么做吗?”女人目光中露出一丝胆怯。 “我还没有细想,但是我想先让她身败名裂,让她的家人,同事,都知道她是个什么烂货。这种人就应该社会性死亡。” 女人静静地听着。 柳依问下去:“所以你们是怎么开始在一起的?那时候她还没有和我分手吧?” “..嗯。其实我很早就认识她了,只是不久之前才开始熟络起来。我是负责她家人的住院医生。” “你是医生?”柳依抬了抬眼,“呵,那个贱货连医生都能勾搭上?那她都是怎么骗你的?” 女人饮尽杯中酒,眼睛红了,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才说:“对不起…我现在,好像还没法心平气和地说出来。” 柳依走近她,给她递了纸巾:“没事,理解。” 她将半张脸藏在纸巾后,通红的眼望入柳依的眼里。 “你有想过让她死吗?” 柳依顿了顿,目光愕然,没有想到她会把这种想法直接说出来。 恨极了俞安之的时候,冲动的时候,柳依的确不止一次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想到方才俞安之的样子,那种生理反应所展现出来的,好像是真的十分痛苦。虽然一开始分手冲动时,的确想用死来威胁她,可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后,柳依自问,真的有必要因为感情上的事致人或自己于死地吗? 她的僵硬地笑了笑,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 女人擦干泪,又下台阶道:“我开玩笑的。” 柳依暗自松了口气,可又觉得有些奇怪。她刚才的语气神色,可不像是开玩笑。 或许,因为她是医生,有什么可以轻易杀人脱罪的方法吗?那样的话… … 女人看了看手表,拎包起身道:“原本还想和你多聊一会儿的,但是好像也快到时间了..” 柳依抬起头,感到有些突然,但还是配合地准备送客。 “而且..” 女人方才眼里还带着泪,此时一瞬之间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 “还要无趣诶~” 柳依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女人的声线由温柔动听忽然变得魅惑又阴沉,像是转瞬整个变了一个人。 “这样看来,她不爱你,也是应该的。” “毕竟,你也不过如此嘛。” 女人笑着,居高临下地瞥她。闭上了一只眼,不知道算是一个诡异的wink还是一种嘲弄。 “你..你怎么突然…”柳依不可置信地从沙发上支起身来,睁大眼睛瞪着她。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多重人格吗?还是…柳依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后退了一步,死死盯住她那张嬉笑恐怖的美丽面容。 “等一下,难道之前给我发信息传照片,告诉我俞安之事实计划和动物园行踪的的人也是你吗?“ “嗯?什么?不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啪!” 那张脸忽然消失了。 视线一片漆黑。 什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停电了?! 柳依的眼睛还没有习惯黑暗,霎时间什么也看不见。直觉感到无比危险,慌乱地向后退去,不慎被茶几磕绊,摔在了地板上。。 蓝言睁开方才提前闭上以适应黑暗的眼,不紧不慢地朝她走去。 真假难辨的关心道:“不要紧吧?” 柳依的眼睛终于适应黑暗,只见黑暗之间一个纤细的漆黑身影,手中握着一把金属物件,反射出冷白色的光,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路灯的光才勉强能够分辨。 那是把刀?! “啊!救命啊!”她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嘘~”蓝言将细长的手指比在唇间,步步逼近:“太吵,是会被割舌头的哦。” “啊!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柳依连滚带爬向窗户的方向求救。“救救我!” “真不听话。”蓝言一脚踢在她胸前,将她踢倒在地,蹲下身一刀刺进她的口腔里。 “呜呜!唔!”柳依口中立刻鲜血淋漓,含混不清地发出哀嚎,双手徒劳地挣扎。 “再不乖,我就..”蓝言轻轻扭转刀柄,柳依立刻痛苦加倍,强忍着压抑住声音。 “接下来,把双手举过头顶迭在一起,好吗?” 惨叫声沉寂了半晌,柳依实在不确定这个女人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只得照做。蓝言终于满意地抽出刀来。 瞬间又不由分说地刺穿柳依的手掌,将她的双手用刀钉在地上。 “唔!!!唔!!!啊!!!”柳依口中喷洒着鲜血,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听了她的话就能活命的。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用尽全身力气蹬着双腿挣扎。 蓝言一脸淡然地蹲下来,用膝盖死死扼住她的脖子。 柳依无法发声,只能艰难的呼吸。恐怖的濒死感袭来,她开始拼命口齿不清地哀求:“不..不要..杀我,求,求你。” 蓝言捻着一条绳索,比在她的脸上,随意甩了甩,像是在逗一只小猫咪。慵懒地用手撑着脸,目光闪烁了一下,充满怜悯地对她说:“好可怜啊…” “被骗了那么久,只因为她跪下来求你,就心软了?” “我怎么不知道道歉可以这么有用?” “还是说,只是你太平庸?” 柳依瞪着她,口中咕噜噜地涌出带血的泡沫来。仍不放弃努力挺动身体挣扎着。 她叹了口气,“道歉有用的话,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不过你人也不算太坏。”她像是给恋人戴围巾那样,温情脉脉地将绳索套到柳依的脖子上。 柳依惊恐地狂呼,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垂死挣扎,不管不顾地用力挣开手上的刀,举着残破的双手向蓝言挥去。 蓝言干脆地在她口鼻处蒙上一块毛巾,“就让你死得舒服一些吧?” 几秒之内柳依就彻底失去了意识,瘫软在蓝言的怀里。 “杀了你之后,我会道歉的。” ... 蓝言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进雨幕里,扔掉衣物。 又淋雨了… 等到天晴,会有彩虹吗? 要快些回家用微烫的热水洗净身上的血迹和那个无聊女人的乏味气息, … “哒哒哒。” 听到敲门声,蓝言穿上浴袍,用浴巾擦拭着头发应声道:“哪位?” “是我。” 蓝言打开门,看见来人是她顿了顿,望入那双通红的泪眼,有意关切地问道:“安之?” “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吗…” ----- The author: 这次没怎么ghs是有些自己的理由。如果要搞,可能会选择用番外或者其他形式发出来哦,也免得有些纠缠不休的神经病以色情为由在晋江举报。 朋友们目前为止看得还开心吗? 哦,对了。祝卿姐姐生日快乐捏~~~ 养猪场捏 25 养猪场捏 初霁,水滴挂在窗外,被阳光穿透,像钻石一样熠熠。蓝言伸出手,透明的指尖伸展接住阳光,又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十指相扣。 都做到.. 早上了啊… 她与她赤裸着相拥,浸在彼此身体里。 … “哒哒哒。” “蓝医生?” “安之?” 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 俞安之正闭目养神,被惊扰得皱了皱眉。蓝言吻她的脸颊,轻轻推开她准备起身开门。俞安之按住她,贪恋地闭着眼含糊道:“由他去。” 蓝言低眉又吻她,让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似乎有些委屈。 她微微睁开眼,抱歉地抚摸她的长发。“对不起..我会尽快和他谈…” “你对之前那个女人也是这么说的吗?”蓝言埋怨道。 “…”俞安之将她搂得愈发紧了些,像是要把她融进自己血肉里,“别这么想我。” “我向你保证…” … 回到家关上门,江树迎上来:“究竟怎么了?这么久没回家。蓝医生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嗯,这两天烧得有点厉害,一直睡。” “那就好。真是麻烦蓝医生了。” “嗯,要找机会好好谢谢她。” “这是什么?” 俞安之抬起手上的书挥了挥,“哦,没什么,顺便向她借了本书。” “《变态心理学》?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了。”江树疑惑道:“哦,对了。我买了条鱼,中午煮鱼汤给你补补吧?” “嗯…”俞安之揉了揉脑袋,“你下厨吗?我给你打下手。” 剃去鱼鳞,再用尖刀划开鱼腹,扯出内脏,洗净腹腔,换大刀剁碎鱼骨,腥味在厨房里弥漫。俞安之仰头长舒一口气,感到稍微释放了一些积压的情绪。 “妈妈…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响?”小吉走进厨房问她。 她回头,不很自然的笑着应付:“没什么,给你做鱼吃。” “你…”小吉怯生生迟疑道,总觉得妈妈今天有点不对劲。 “嗯?” “你的脸上有血。” 她回头拭去,又转头回过一个笑脸给孩子:“抱歉,这个鱼挣扎溅上去的没注意..” 这是,高烧后遗症吗? 直到吃饭时,俞安之也仍是心不在焉。 “明天我又要去南城出差谈一笔生意,郊区的场里有些事就得你帮忙看着了。没事就去转转吧。” 俞安之低头喝汤。 江树名下有几家小企业,其中一家是一间位于远郊的养猪场。乍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不过这其实算是江树的家族企业,从他祖父那辈做起,前些年又由他父亲交到他手上。这几年猪肉价贵,赚了不少钱,得益于此一家人才能毫不费力地全款买下来这套一线江景房。平时主要是江树雇人在打理,俞安之也会时不时帮忙。 “安之?” “嗯?好。” “屠宰间的老刘最近家里小孩生病了,都不在。下周有人要去检修设备,到时候要你带他们 进去看看了。钥匙我放在玄关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好。” “小吉到时候也跟妈妈一起去看小猪玩,好不好?” “好!” “来,多吃点。”俞安之给孩子盛汤,感到一丝愧疚。对小吉来说,应该最不希望失去现在美满的家庭吧… … 次日。 带孩子出门的早晨总是兵荒马乱。 “小吉?你看见妈妈的钥匙了吗?”俞安之四处翻找,最近脑子里的事多,没想到自己这么健忘了。难道是那天落在蓝言家了吗?反倒是屠宰间的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出来放到玄关台面上了,江树这是多怕她忘记带了。 小吉背上了她的小书包站在门口等她,“没有。” “真奇怪…” 正在房间里翻找,忽闻门口传来敲门声。小吉开门,似乎和一个女声交谈了几句,便大叫道:“妈妈!钥匙插在外面门上呢!” 俞安之空手从房间里走出,只见玄关处蓝言蹲下身子笑嘻嘻地看小吉把钥匙托在手掌心。 “你瞧!“ “啊…没想到我竟然…对不起,妈妈真是太不小心了。” 俞安之难为情地与蓝言相视而笑。 “要带小吉出门吗?”蓝言问。 “嗯!妈妈带我去养猪场玩,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玩?”小吉热情邀请。 “小吉,别打扰姐姐休息了。” 蓝言温柔地摸了摸小吉的脑袋,起身道:“抱歉,姐姐刚刚下了夜班,一整晚没睡呢,今天就先不陪你玩啦。回来和姐姐说说都看见什么颜色的小猪了,好不好?” “好吧..” “蓝医生,辛苦了。”她心疼地望着她。 蓝言看了一眼俞安之手中的两副钥匙,又低头对小吉挤眉弄眼,这才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柔软地回望,唇角勾起一抹令旁人难以察觉的含蓄笑意。 俞安之心口有些发热,却也低头看小吉,拍了拍她:“走吧。和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 “嗯。玩的开心。”她笑得那样温暖:“再见,安之。” … 阳光很好,俞安之开启车的天窗,让车里充满了清新的风。小吉好像心情很好,一路上叽叽喳喳和她说最近和朋友之间的事。 这孩子不太记仇,这点是俞安之喜欢的。虽然之前因为柳依的事和她产生嫌隙,但她们毕竟是母女。小孩子的爱这样单纯,无条件,竟然令她这个并不算称职的母亲有时感到受之有愧。俞安之有自知之明,在有小吉之前,她的性格深处更为孤僻古怪。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孩子治愈了她。 如果要离婚,这样温情的母女相处时刻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 或许… “小吉喜欢蓝言姐姐吗?“ “喜欢啊!” “哈哈,和妈妈说说,都喜欢姐姐什么?”俞安之微笑道。 “姐姐漂亮!” “还有呢?” “我喜欢和姐姐一起玩儿。可是她好像很忙,有时候总不再学校,有时候放学了却还在。有时候大半夜去上班,有时候又大半夜才下班…” 俞安之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孩子。这倒也是。蓝言的工作生活时间不规律,有时几天都见不到人影,隔壁安静像是没有人居住。难道她是有别的住所吗?细细想来,她对蓝言尚且知之甚少。这样迫切地投入一段激情中,对一向谨慎的她来说也是第一次。真的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那…” 那以后我们和姐姐一起生活,好不好? “叩叩叩。” 俞安之降下车窗。 “小俞过来看看?”养猪场传达室的保安老孙敲她的车窗玻璃打招呼。 “嗯,最近还好吧?”她打招呼。 “老孙爷爷!“ “哎哟,我们小宝贝也来啦,快快来。” 小吉迫不及待的跳下车去。俞安之只好快步跟着那个欢快的背影走进厂房里。 … “好了,检查的差不多了。机器都没什么问题,直到最近都还有在使用的,是吧?”检修人员拍了拍手,摘下沾了油污和乌黑血迹的手套。 厂房管理员小孙挠了挠头,表情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 “小孙,怎么了?“俞安之问道。 “没什么,就是好像这几个机器其实有一阵子没用了..”小孙解释道:“老刘带她女儿看病,从两周前就没怎么来上班了。” “哦,这样。那可能是你们保养的比较好吧。润滑油什么的都还是到位的,哈哈。” “那就好,谢谢您。”俞安之笑着将众人送出去,回头默默看了一眼机器,转身关上门。 手机此时震动了一下,俞安之点击查看收到一条新消息。 凌警官开门见山地询问:[请问俞小姐最近还有见过柳依小姐吗?] ----- The author: 出于最近对视力恶化的担忧,我决定换个更健康的爱好,会减少写文频率。并且因为码字仓促,可能质量会有下降,请见谅。Hopefully写完这篇就不再写文了。 祝某人生日快乐呀~~~ 牙 26 牙 “哒哒哒。” “哒哒哒。” “俞小姐。在家吗?” “哒哒哒。” “喀。”俞安之从猫眼中看见两个身着警服的人,其中一人是凌与,于是放心开门。 “凌警官好啊,有什么事吗?” “你好。”凌与依然是严肃冰冷的模样,目光毫无波澜,嘴角却提了提,给出一个官方礼貌的微笑:“关于柳依小姐的事,之前和你有在线上初步谈过。今天我们特意再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希望俞小姐能配合一下。” “呃好。”俞安之笑道,心想此时若是邀请他们进门详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警察想必尚且没有搜查令,她也没有实际犯罪,不如就在门口简单说几句了事。“您尽管问。” 凌与越过俞安之的肩膀,迅速扫了一眼屋内,便点了点头,向身边的年轻小警察说:“小雷,你记一下。” “是。”小警察麻利地掏出笔记本。 这位小警察在俞安之见过的各种警察里来说,看着颇为稚嫩。但却有种愣头青的认真,看起来对警察事业颇为热忱。 俞安之笑着点头致意,准备好作答。 “请问上周五晚十点左右,你在哪里。” 俞安之皱了皱眉,难道柳依出于什么原因报警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她思索片刻,答道:“呃…不好意思,我最近越来越健忘了,好像记不太清了。那时,我可能是在外面散步?” “周六晚暴雨,俞小姐在哪里散步?” “在江畔公园。”俞安之意识到自己的说辞一定会使警察起疑,但还是波澜不惊地直视凌与的眼睛。没有做过的事,不必太心虚。 “那俞小姐一定淋湿了吧?”凌与目光锐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嗯。” “有什么人能证明你当时在散步吗?” 不在场证明?听这个口吻,最坏的可能是柳依处于某种原因已经死亡。江畔公园似乎没有监控,当时暴雨天,一路上也没有遇上任何人。俞安之心道不好,恐怕会引起怀疑:“似乎..没有。” “那俞小姐是几点回到家里的?” 俞安之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一时语塞,大感不妙。看来即便她最终放弃了杀人计划,也还是会被警察列为嫌疑人之一。正在飞速思考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表演.. “咔。” 对面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众人转过身去,只见门后钻出一个笑嘻嘻的脑袋来,蓝言笑得无邪,见到警察似乎小吃了一惊,随即问道:“早上好哇。发生什么了吗?怎么..连警察叔叔,偶不警察..姐姐都来了?” 凌与侧过身去,眼睑抬了抬,仿佛也略吃了已经,随即恢复到面无表情。 俞安之连忙介绍道:“凌警官,这是我们家的邻居蓝小姐。上次我被袭击,还是她帮了我呢。” “哦,你好。”凌与转身与蓝言握手,表情不明。 “抱歉哈,凌警官是吧。我刚才听到动静就不小心偷听了一点对话…不过我想说不定能帮得上点什么呢,所以就出来了。” 蓝言抱歉地弯了弯头,“安之那天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一两点了呢。她淋得全身湿透,还发了烧,我就让她在我家休息吃了点药。” 凌与看向俞安之,俞安之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请问凌警官,柳依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凌与默默地注视着她,没有言语。 “虽然..我和她之前是有些过节,但是那姑娘心地不坏,希望没出什么大事吧?” “柳依小姐的家人报案称,已经与她失去联系超过48小时了,疑似失踪。因此我们立案调查。” “啊…这样。” “请问你上一次和柳依联系是在什么时候呢?” 俞安之想好对策,面不改色地开口道:“应该就是在动物园的那次了…” 凌与瞥了一眼小雷警官的笔记:“记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凌老师。” “嗯。”凌与抬眼毫不拖泥带水地告辞道:“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感谢俞小姐和蓝小姐的配合” “没事的。凌警官慢走。” “慢走。”蓝言挥了挥手。 “嗯。再见。”凌与扫了一眼两人,在蓝言身上停留了几秒。走入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俞安之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大脑还没有从方才的信息刺激中缓过来。 柳依失踪,是死了吗?是又一次天意般的心想事成吗?她忽然有些发抖。是太激动了吗?其实柳依这件事解决起来,比她想的还要方便,那人直接人间消失,省去了她好大一件烦恼。 可她虽然没有动手,看如今的情况却仍被列为了嫌疑人之一,这究竟是该庆祝还是担忧呢? 话说回来,如果柳依是真的死了,听警察的口吻应该是她去找她的同一天发生的事,很有可能就是在她离开之后。那么,又会是谁动的手呢? “安之,你还好吗?”蓝言靠近,抱住她,“怎么发抖了?” 俞安之在她的怀里缩了缩,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别怕,我在呢。” 女人的气息又包裹住了她。 俞安之被蓝言搂着带入门里,关上门,又被抵在门后亲吻。有那么丝不讲道理地破戒感。她忘乎所以地回应她,抚摸她的肩膀,让她更贴近自己。引着她的手,满足突如其来的强烈渴望。 … 警局办公室里,雷雪望着上午做的笔记,对照着白板上的关键人物之间的关系网络图发问道:“凌老师,咱们这就问完了吗?” “可是目前听起来,那个俞安之很有嫌疑啊。” “根据我们在柳依厨房里发现的剩饭剩菜,可以推测出她应该就是周六晚离开家的。当晚柳依可能在家受伤了,不过血迹反应显示出血量似乎没有达到致死量。俞安之那边虽然有一些邻居的证词,但她的不在场证明尚且不能成立。” “并且,如果把这些人物关系网络会集到一个点…那就是俞安之!“ “最近这几起案件竟然都和俞安之有关,这也太奇怪了!”雷雪凝神看着几张照片上被吊死的女人和被剥皮的男人,又道:“死者以为俞安之为人际关系中心呈放射性分布,并且都与俞安之有过矛盾,这样一来,俞安之的杀人动机也具备了。” 凌与倚在办公桌上举起茶杯:“还不能轻易下结论。那起外企女高管的命案发生时,俞安之并不在宁海。高利贷讨债人死亡时,俞安之也在正常的生活轨迹上,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尚且没有找到决定性证据。” “俞安之当时不在宁海,那是在哪里呢?”雷雪用笔戳了戳自己。 “似乎是因为家人去世,在临川奔丧。” “哦…那可能的确是…” 此刻凌与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放下了茶杯,拿起笔在白板上又画了一条线。 “等等,老师的意思是..” “这么说起来,俞安之家人的死,极有可能也是又一件与她相关的命案???” 凌与点了点头。 “对。” “当然,这些命案也不排除是其他人所为。只是..” 凌与的神色阴沉了下来。 “结合之前俞安之女儿在动物园的意外事件看来,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那个人说不定是针对俞安之而来的。俞安之说不定就是凶手下一个目标。” “还有,即便柳依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也不能排除她是凶手的嫌疑。”雷雪补充道。 “的确。并且放贷的黑社会那边也还可能派出其他人行凶。” 雷雪捂住头,叹气道:“这么多嫌疑人..一个个还都意图不明的。这该从哪里查起呀,呜呜老师…” [抱歉,上午忘了问了。俞小姐最近有遇到什么怪事吗?] 凌与打完字,发送消息。锁上手机,回想上午在俞安之那里的场景细节。 那位邻居,还真是乐于助人哈… … 怪事? 公司楼下,俞安之看了眼手机。 当然有。最近麻烦接踵而至,而这些带来麻烦的人接连死亡,都是她心想事成。顺利得像是用意念杀了人。 不过,这当然不能和警察说。 凶手是谁她并不在意,那些人死了最好,俞安之在意的是自己。当下生活的稳定和家人的安全。不过这接二连叁的死亡与时隐时现的威胁仍令她毛骨悚然。还是和警察说一些自己的担忧吧,顺便将自己洗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比较好。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身前。俞安之收起手机,挂上标准的笑容,拉开车门:“欢迎王总,刘总。一路上辛苦了…” 成为总监后,刘总成为了她的直接顶头上司。虽然张亦涵还在时公司里的风言风语一直盛行,说她和刘总关系不正常,但也不能否认刘总对她一直帮助有加。 “俞总监等很久了吧?”刘总挺着肚子,笑吟吟上来给她一个拥抱,手隐隐约约伸到了腰臀之间。 俞安之虽然本能厌恶想要回避,但是看在面子上还是面色不改笑着和这个油腻的男人礼节性地抱了抱。 “那我们就先上去喝喝茶吧,王总?” “哎,好。” “啊!!!” 在前方带路的俞安之闻声回头,下一秒刘总就被一股力量冲撞得人歪斜了过去,差点倒在地上。这个油腻男人被打得垂头脸歪,半秃的头顶清晰可见。 “噗!” 他捂着脸,嘴里一吐。几滴血和一颗牙掉在身前地上。 俞安之望向忽然冲出来的人,满目震惊。 猪骨汤 27 来人愤怒得面红耳赤,二话不说就又要挥拳向刘总打去。那刘总体型也不小,缓了缓即刻就要还击,一拳打在来人的肚子上。那人疼得拱起腰,随即一把抱住刘总,肘击后颈。刘总被打得连连败退,两人扭打在地上。 俞安之吃了一惊,被面前的景象震得不知如何反应,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眼看着男人多打了几拳才佯装崩溃,大声喝止:“住手!江树!” 江树把刘总按在地上,不肯停手,俞安之上前阻拦,正好保安也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将两人拉开。 “你认识他?这他妈谁啊!神经病!”刘总擦了擦流血的嘴角,低头看了看手,在保安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爬起来,骂骂咧咧指挥道:“报警!快给我报警!” 江树被两个保安架住,虽然挣扎着不能动弹,却仍是对刘总怒目而视。 俞安之忧心地看了看刘总,上前递上纸巾:“刘总没事吧?您稍等,我去问问他。” “他妈的,什么人啊?有病吧!” 俞安之走到江树身边,压着嗓子问他:“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出差吗?为什么又忽然来公司了?为什么还要打他?” 江树咬着牙,眼睛近眉骨处被打得红肿,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又继续瞪着刘总。 俞安之心下奇怪,又好气又好笑:“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心里没数?”江树的质问令俞安之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俞安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蠢货,险些没控制住面部表情笑出声来。原来她如今已经这么无法理解男人了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生殖隔离? “能有什么关系?他是我上司,你这么做是想让我失业吗?” … “对!我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派出所里的民警小方摆了摆手安慰道:“那个,江先生,我们理解,理解哈。你先冷静一点…”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有点奇怪,常常不着家,还对家人心不在焉。他们公司也有关于她和那个姓刘的风言风语传到我耳朵里,所以我这次出差提早回来,也正好想趁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在公司门口我亲眼看见那个男的抱她,手还碰了她的屁股。哪个男人能忍?!” 江树愤怒地拍了拍桌子。 “啪!” 另一头刘总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和解!老子坚决不和解!什么人啊!莫名其妙被人打这叫什么事?!” “啊…”一旁不远处的雷雪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转头问道:“不是…凌老师,所以咱为什么要特意来听这些鸡毛蒜皮的民事纠纷啊,不是有派出所的民警在吗…” 凌与抱着臂,也又有打了个哈欠,冷淡的脸上浮起一丝困意。 “这打人的,叫江树。是俞安之丈夫。” “哦…” “…” “啊?”雷雪脑子还算灵光,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也可能与那几起案件有关?” 凌与目视前方的当事人们,没有表情地解释道:“他有动机。俞安之此前和柳依的矛盾似乎是由情感纠纷引起的。虽然调查私生活这种事不属于我们的工作范畴,但对解释嫌疑人行为目的还是有帮助的。” “不排除江树怀疑俞安之出轨并且还是同性恋者后冲动杀人的可能。” “原来是这样…”雷雪哭丧着脸:“但是即时现在多了个嫌疑人,案情也还是一团乱麻啊…” “好了。”民警小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江树先生,由于当事人拒绝调解,我们最终决定对你处以七日行政拘留,并处以五百元罚款。就麻烦你跟我们去拘留所走一趟吧。” … “小吉喜欢吃肉骨头吗?”蓝言开着冰箱门转头问客厅里的孩子。 “嗯!喜欢!” “那今晚煲汤给你喝,好吗?”蓝言半自言自语道:“冰箱里的肉太多了,再不做,就要臭了。” “好~” “姐姐..爸爸妈妈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呀?” 小吉坐在蓝言家的懒人沙发上,放下游戏手柄,忧心忡忡地问。 围着围裙的蓝言拿着把刀从厨房里探出上半身来:“嗯..是有点奇怪。乖,你先玩儿,等姐姐把汤炖下去了就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 “嗯!” “咦,走廊里有声音!”小吉忽然跳起来,冲到门边开门叫唤:“妈妈!你终于回来啦!” 江树被带走后,俞安之又被民警联合刑警盘问了好久。终于回到家时,天已经全然黑透了。她疲惫地打开门,扫了一眼黑洞洞没有人的家,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原以为江树怀疑的是她与柳依以及最近的几起命案的关系,谁知道是另一件完全无中生有的谣言。真是太可笑,太无聊了。这些男人的脑中只有性,剩下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都丢给女人。暂且不说这次事件之后,她的工作事业上不知道会受到什么负面影响…这种安稳但一点滋味也没有的生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世界不是游乐园,是个他妈的大妓院。操与被操都要交税。 “妈妈!” 身后的门打开了,温暖的光倾泻到她的背上。她看了看身前自己的影子,像是看到了另一条路。 “嗳。” 回过身去,蓝言手里拿着一把勺子正闻声走到门前,和孩子一起迎接她。 “..你,怎么在..姐姐家?” 她莫名有些哽住了。 那蓝言呢? 她的脑海中都有些什么? 那些陌生又奇诡的风景,俞安之领略过,却怎么也看不透。那里面像幽深的野地森林一样勾人入内,又像繁花,废墟,或者深海深空无尽的蓝。 “小吉,今天忘带钥匙了,我就让她先进来玩会儿。” “累了吧?” “一起吃晚饭再回去好不好?” “…” “快让妈妈进来。” 女人笑靥如花,抚平她一天的琐碎与厌倦。 “好。” … “今天怎么了?” “嗯?” 合上浴室的门,女人抱着她,与她不住地亲吻彼此,在她耳边喘息。余光瞥见镜子里与恋人相拥的自己,俞安之合上眼。 “小吉爸爸被拘留了。” 蓝言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 “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蓝言…” “这不是我的生活…” 俞安之将自己藏在女人的发丝里。她从没有过上真正想要的生活,大多的人生瞬间都在欺骗他人,欺骗自己。只因为她是俞国庆的女儿吗?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蓝言抚摸着她,嗓音微微有些哑:“这段时间你都很疲惫,要不要给自己放个假?换个环境和心情。” 她倚在她身上,有些撒娇地问:“要带我去哪?” “比如..明天跟我回趟家吧?” 蓝言的..家? 她环上她的腰,感到自己被接纳着,离她更近了一点。 “嗯。” “那今晚先好好吃饭。” 她笑了,暖意涌遍全身:“嗯,好香。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猪骨汤~” 尘埃 28 “从宁海上高速,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我们到那里吃午饭吧。”蓝言系好安全带,却又忍不住想探过身来。 俞安之知道她想干嘛,忍俊不禁地捧起她的脸落下一个吻,“好啦,专心开车。” “我第一次知道你是淮州人呢…” 俞安之望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忽然感觉自己果然还不是很了解蓝言。 “因为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所以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哪里人。” “可对你来说,淮州依然是家?” “嗯。”蓝言淡淡地笑了笑,眉梢有些伤感:“根在这里。” 俞安之单手支着下巴倚在车窗上。 对她来说,临川就不是家。 是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劣根。 蓝言应该从小就有一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在这里生根发芽吧…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不管走了多远,总会想着要回家的。 “今天会见到你的家人吗?“ 蓝言笑了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专注回前路。 俞安之稍有些吃惊。 “可我还没…” 蓝言腾出右手,掌心向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 她回握住她温暖细腻的手,转向窗外,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脸微微红了。 … 淮州水清,河道蜿蜒交织。车子开过新城,绕了几个弯,过了几座桥,便来到老城。好在不是雨天,街道虽然变窄了,可人群还算清爽,没有挤来挤去的伞和水。 和其他城市比,这里举目是绿植花木,黛墙黑瓦,雅致宜居。印象里俞安之从未来过这里,从车内望去,看着大街小巷水道行船,不知怎么却觉得仿佛亲切。 “爸妈从前的房子在新城,不过前些年卖掉了。” “我们先去阿婆家那边吧。”蓝言打着转向灯说道。 “嗯。爸妈还住在淮州吗?” 蓝言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 “哎?这不是言言吗?侬回来啦?” 刚走进一个草木茂盛的院落,就见柳树荫下闲坐剥着蚕豆的一位老太太抬头眯眼笑道:“好些时候没回来了哦。小来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俞安之回过一个笑,只愣了愣,不知做何称呼。只见蓝言牵了牵她的手,亲昵地走近,坐到附近另一把藤椅上:“嗯,她最近有点忙。阿婆最近还好吗?” 她跟着叫:“阿婆好。” “啊?” “阿,婆,最,近,还,好,吗?”蓝言在她耳边耐心地大声慢慢说。 老人笑道:“哎,好好好。阿婆耳朵聋掉了,眼睛也看不太清楚。” 蓝言从包里取出几个小盒与瓶瓶罐罐出来:“哝,这,个,给,阿,婆。我,从,国,外,带,回,来,的。吃,了,对,眼,睛,和,心,脏,好。“ “哦,言言给我带东西回来啦。对阿婆这么好啊。” 蓝言笑嘻嘻地拿起蚕豆帮她剥起来:“等下我上楼拿纸笔来给你写上,一天吃几颗哦。” “啊?哦,好好。”老人笑得幸福:“等下先吃饭哦,和这位..你的朋友啊?一起在阿婆家吃饭哦。” 蓝言示意俞安之也坐下,又说:“好嘞。好久没吃阿婆烧的菜了。” “哦,对了。阿婆等下把最近的体检报告给我看看哦。” “哦哟,阿婆好得很。我们家言言当医生了真好啊,不像小来,我老是跟她讲,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她就是不听。哎,我讲她爸爸当时不就是做那个什么破警察结果出事的嘛…”老人的眼睛开始有些浑浊。 蓝言低头剥着豆子,沉默片刻,擦了擦手,又抬头安慰她:“嗯..阿婆,我也会一起劝劝她的。不要想那些事情啦,我们都开开心心的。” 在厨房帮忙时,俞安之问:“小来是谁?” “是阿婆的孙女儿。“ “那是你的..” “我从小的好朋友,很重要的人。”蓝言笑道。 俞安之感到有点奇怪:“啊?可..” “阿婆是小来的亲外婆啦。”蓝言解释道。 “嗯?我以为我们是来…” “我的阿婆家?”蓝言洗着菜眨了眨眼,闪着水光瞧她,“在楼上啦,一会儿就去。” “我的阿婆和小来阿婆是好闺蜜,也住的近,所以从小就在一起,和一家人一样。我小时候总受他们一家的照顾呢。” “真好啊..”对彼此都笑吟吟两家人,难怪有人说家是港湾。 俞安之从心底羡慕。 “好吃!” “来来来,那你们多吃点。” 午餐的桌上,蓝言难得吃了两碗米饭,哄得阿婆很开心。 “阿婆,我很快就又要出国一趟了。下次来看你,可能要过上一段时间了。” “啊?去多久啊?别又是好多年看不到你啊。”老人颤颤巍巍拉住她的手。 忽然听她这么说,俞安之也抬起头来:“去做什么?” “别担心啦,就是短期出差去欧洲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蓝言看着两人,笑了笑:“你们慢慢聊,我去洗碗,再泡个茶吧。” “我也去帮忙。”俞安之连忙也起身。 “不用,你是客人。”蓝言按下她,利落地收拾餐桌走进厨房。 “小姑娘和言言很要好啊?”老太太笑眯眯给她递了个橘子让她吃,“言言长大之后,就很少带朋友到家里玩了。” “嗳,您叫我小俞就好。”俞安之接过橘子,悉心剥起来,笑道:“言言小时候不这样吗?” “哼,她呀,小时候和小来两个人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老师把她安排给全班最木讷的同学边上坐同桌,一个学期下来,她都能把那小孩也带的吵吵闹闹了。”老太太咯咯笑着摇头。 俞安之也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老太太吃:“真的假的,我以为言言的性子还算安静的。” “哎…”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看了眼厨房里的背影,回头低声惋惜道:“这孩子可怜呐..” “才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都不在了。” 俞安之的心尖猝不及防被剜了一块去。 “爸妈出事以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少。”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被接到国外去那么多年,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直到前两年,她阿公阿婆快走了…这才回来。”老人抬手抹泪。 她红了眼。 “现在除了几个只有逢年过节才想得起来问一声的亲戚,” “这个家,只剩她一个人了。” … “阿婆好像很喜欢你呢。” 蓝言将一把老钥匙插进锁孔,另一手背在身后捻着一小束方才从楼下院子里采摘的各色野花。低头笑着:“你们俩刚才偷偷摸摸的,聊什么呢?” 她的手腕转动,“咔哒。” 一扇尘封的门被打开了。 有些古旧的玻璃木格子窗外树影摇曳,漏进几束暖白色的午后阳光。微尘在阳光里,随着开门激起的气流飘飘荡荡。 满墙的书架中央被细心整理,专门空出一格来,里面摆着一大家子叁代人的全家福。画面里每个人都笑得灿烂温馨。 蓝言踢掉鞋子,光着脚踩在老式木地板上。轻盈地走到书架旁,取下一个小玻璃瓶换上清水,插入野花,又摆回到照片旁。 “快进来吧。” “要不要午睡一小会儿?” “…” 女人背对着她,掀开盖在沙发上的防尘布,语气还是那样轻松随意地笑道:“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了?” 她仰头,看见发黄的老式叁瓣的电风扇,努力想要维持眼泪,不让它落下来。 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好几步上前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丢脸地让泪水打湿了她好闻的衬衫。 … 你会孤独吗? 那你会孤独吗? … 女人又笑了,抚摸她的手想要回头看她,刚要说话。 她磕磕绊绊地开口: “你一定,” “…” “一定…很孤独吧…?” … 身前的人变得一句话也没有,沉默地任她抱着。 指尖垂落的几滴清水忽然落下,打在阳光下散着薄尘的地板上。 ----- The author: 淮州真是个伤心的地方.. 逃 29 下午明媚阳光下的被单柔软舒适,散发出一股清淡的樟脑香。俞安之将手放在被单的牡丹花纹上,轻轻抚摸,感到恬然安适。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 一件件琐碎的烦恼也都一件件正消散。那些人应该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吧…他们都死了。等所有这些都尘埃落定,新的生活就会开启。和她一起。 怀里同样赤裸的女人困倦地哼了声,吻了吻她的乳尖,含了一小会,向里又钻了钻。 “累了?”她低头吻她。 蓝言像小动物一样咬了她一口:“哼..都怪你。”刚才没少被她折腾。 她有些吃痛地笑了声:“我错啦~” “等会儿带你去淮州老城外的泠山寺转转,好不好?” “好啊,小蓝导游。”俞安之轻抬她的一只胳膊,伸手穿过去,与她赤身裸体,肌肤相贴着拥抱。 “嗯..”蓝言在她耳边舒服的喟叹出声。 她吻她的耳朵:“那再抱会儿,我就去洗澡。” “不…” 蓝言舒展手指,寻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按在床上,随即又将她抱起来坐到身上。 “嗯?” 俞安之环抱住她的脖子,双手穿插在发丝之间,低头迎上她的渴望,与她唇齿交缠。一直吻,吻到情不自禁。 蓝言被她搂着,渐渐下到身前的两抹浑圆,肆意吮吸撩拨着。含混又迷离地命令她: “再做一次…” … “啪!” 俞安之失力地瘫倒在床沿,用最后的力气一手拍在那小东西的雪白圆润的屁股上,失笑道:“好啦,小馋猫。都几次了,饱了么?” 蓝言耳尖发烧,一溜烟钻进被窝里,害羞地将自己藏起来,一声不吭。 “再不出门,天都黑了。我先去浴室,你就赖着吧。” 俞安之扶着床起身,感到腿有些发软。 老房子的浴室一般都老旧,陈年污垢再怎么也清理不掉,有些水管或墙角砖缝间还会长出青苔和蘑菇。可这里的浴室很新,一尘不染的现代简约风,明亮干爽,空气中带着淡淡香薰味,看来是有特意重新装修过的。说明蓝言平时也会回来住吗? 俞安之打开热水淋浴,在蒸汽升腾的玻璃隔间里舒服地将自己洗净。 “那是..” 方才进来没细看,隔着布满雾气的玻璃俞安之忽然看见洗手台上的原木架子上搭着什么黑色的东西。 洗完澡走出来,裹上浴巾,俞安之走近将它拿起来,愣了愣。 一双,黑色的丁腈手套? 为什么会在卫生间里放这种手套…俞安之拉开洗面池周围的抽屉,果然又发现一盒这样的手套。似乎已经用了半盒。 是医用手套吗? 可是医用的往往不都是蓝色或白色的吗…还是说她需要在家里调制化学药剂? 俞安之又打开几个柜门,里面竟真的陈列着大大小小棕色无色的各种药剂瓶。瓶身标签上只有长串复杂的英文。俞安之皱了皱眉,瞬间心生一股寒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记下英文,打算出去之后用手机查找确认。 虽然在一个医生家里看见这些东西是在情理之中的,可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违和感。 出门前她将所有物品摆放至原位,又多看了几眼那副手套。感到大脑逐渐一片混乱。 太像了。和小吉在虎山被推时,她看见的黑色手套,太像了。 只是错觉吗?那时候一瞬间的事,谁说得准呢? “我进来啦?”蓝言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俞安之吞咽了一下,神色如常地打开门,没有看她,擦着头发说:“快去洗吧。” “嗯。等我一下哦,很快就好。” 蓝言笑了笑,走进浴室。 浴室的门再次关上后,俞安之迅速披了件衣服,抓起床上的手机,双手微微颤抖地输入那几个英文单词… [镇定剂]…[安眠药]…下一个…[致幻剂]… 俞安之咬了咬牙,强行克制自己恐惧的生理反应,继续打字。下一个。 [麻醉剂]… [迷幻药物]… 太奇怪了,这些都是管制药物。 怎么会…这么都是这些?怎么会这样?! …“所以她到底怎么死的?”“据说好像是体内检查出了致幻剂。”…黑色手套…人体结构…人皮眼珠…失踪…血迹…“安之..谁欺负你了?”… 俞安之按住额头,感到头痛欲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她会在家里储备这些药物。那些事和她都有什么关系?千丝万缕的细小电流声在她的脑海里穿梭,汇聚成一阵尖锐的耳鸣。俞安之攥紧手机,不知所措。 浴室里的水声想起,一滴一滴落地的声音都是俞安之的神经过敏抽痛。 手机.. 现在要联系谁吗? 能够联系谁呢? 要报警吗?还是做什么呢?可她真的会是做出那些事的人吗?明明那样温柔,那样美好..她对小吉很好的,不是吗… 俞安之点开通话按键,颤抖着反复上下滑列表。 通话记录的列表上端部分里,有江树的号码..可现在联系不上江树,也不能联系江树。 再向下滑…都是一些陌生的号码…怎么还会有境外的号码,这是乱码了吗? 等等。 小来?为什么会有小来? 难道这是,蓝言的手机! 退出仔细看了看手机壁纸和外观,果然不是她自己的。可蓝言的手机,为什么会有和江树的通话记录?! 俞安之已经控制不住颤抖。哆哆嗦嗦地抓起包,想要立刻离开此地。虽然大脑一片混乱,但直觉告诉她凶险异常,必须马上逃离,越快越好! “安之,帮我把浴巾递进来好吗?” 啊…俞安之噤若寒蝉。水声还没有停。 “安之?” “啊…好,给你挂在门上了,一会儿,洗完了你自己拿一下。”俞安之向外走了两步,“我,我先下楼..看看阿婆。” 俞安之夺门而出。 太可疑了。这一切的线索都还没有理清,可一切的反常都指向蓝言。蓝言是凶手吗!从临川开始这么久,她难道一直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吗!天啊! 俞安之一边下楼一边慌乱中思考对策。不行,一定得冷静,不能打草惊蛇。不然自己也会被杀掉吗? 阿婆此时不在院子里。她用尽全力跑出院落,转过街角。忽然被一块凹凸不平的青石砖绊倒在地上。 “你,你还好吗?”路人问她。 她无暇理会,看了看身后尚且还没追来,又忍着痛站起来,继续奔走。 这一带蓝言一定比她熟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绝不是个好办法。该去最近的警局吗?可如果蓝言预料到她的路线,或者抄近路截住她就不好了。那么该去哪里呢?啊,来不及思考…总之,得尽快找到交通工具才行。俞安之逆着人流的方向,终于来到一条主路上,路边的公交站里正停着一辆公交车。她来不及思考立刻跟随着人群涌上车。 下一步怎么办? “师傅,这辆车去哪?”她喘着粗气询问司机。 “这是去高铁站的快车。往前就停叁战路,终点站高铁站。” “大概要多久呢?” “半来个小时吧。” “好的,谢谢。” 淮州到宁海车程一个半小时,而坐高铁却只要四十五分钟。算上公交的这些时间,应该会比驾车更快到宁海。高铁站也有警察,并且到站后可以直接打车去宁海公安局。所以只要顺利抵达高铁站应该就安全了。 公交车开动了。俞安之俯身捂住脸,让自己不被车外的人发现,努力放缓呼吸。 她要冷静。 不能, 绝不能被她追上。 红女士 30 “亲爱的旅客您好,列车即将到站,含州站…”俞安之攥紧手中的手机,警觉地观察四周。 “噗呲——”车门再次关闭。 很好,还有两站就是宁海,大概率可以顺利抵达了。 她低头点了点手机,输入几个数字密码。手机界面震动了几下,显示依然解锁失败。已经连续输入八九次了,俞安之试了蓝言与自己的生日,电话,门牌号,邮编等各种信息都显示密码错误,再失败可能即将锁机。 算了,俞安之决定还是谨慎行事,避免锁机触发数据保护的好,这部手机即将成为证据之一,等见了警察自然会有办法。 那么,现在该从哪里开始思考呢? 俞安之看向窗外,天色渐晚,血一样的夕阳被火车甩在身后。合上眼,仔细梳理脑海中的混乱思绪,今天的疑点和过往的记忆.. 首先是这部手机,里面为什么会有和江树的通话记录。方才看到的通话时间应该是在江树被捕之前。这两人什么时候开始私下联系的?两人私下的联系又是否会和江树突然出现在公司打人有关?是蓝言和江树说了什么吗? 从头开始回想之前蓝言与江树的互动,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吗? …“好温馨的家呀。”…“我们也是新装不久。”…“江先生的品味可真不错。”…为什么蓝言初次见面就知道她先生姓江?! 后来呢?后来都有些什么?俞安之按住额头,艰难地尝试让大脑中的惊涛平息,但效果不佳。杂思随机涌入,不受控制。 其次是黑色手套和药剂瓶。蓝言用那些药物来做了什么?张亦涵是她杀的吗?可她为什么… 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两下。 俞安之神经紧绷,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头去。 “俞小姐。” 两位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女人隔着走道望着她,其中一位含笑道:“好久不见。” 俞安之愕然回望。 “…”她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来。 “当时在临川,您祖母的…” “哦!”俞安之恍然,松了口气,陪笑道:“是是是,温老板,韩小姐是吧?好久不见了。” “两位这是去哪儿呢?” “我们来含州出差两天,现在要回盐烧啦。俞小姐呢?” “两位辛苦了。我回宁海。” 等一下。 回盐烧。 俞安之怔了怔。当时奶奶的葬礼事宜办的仓促,是江树负责的,她没怎么上心,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办理丧事的殡仪馆…是哪家?为什么会是在盐烧的殡仪馆? 再回想,蓝言从临川那时起第一次与她见面…不久后奶奶就去世了…难道… “哦,对了,有件事想请问温老板。” “您说。” “当时我奶奶葬礼的情况比较紧急,丧事主要都是我丈夫操办的,我没怎么过问…”俞安之垂眸:“请问你们当时也是从盐烧赶到临川出差吗?” “嗯。”温老板身边的女孩答道:“我记得好像是江先生订的上门服务对吗?” “应该是。” “江先生似乎是说想要尽快办完葬礼火化,可那天太晚了,临川本地的殡仪馆服务已经被订满,人手不够,他们就给他推荐了我们延烧殡仪一条龙上门服务,所以当晚我们就立刻从盐烧赶到了临川。” “这样..果然是辛苦你们了,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的,俞小姐。”温老板笑道。 “那请问两位当时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您是指…” “额..就是任何..引起你们注意的地方?”俞安之在脑内搜寻合适的词汇:“比如,老人家的..身体,或者..葬礼上,或者还在医院接人的时候…什么都好。” 温老板看韩柚,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摇摇头:“除了老人家的眼睛合不上之外..倒也没什么了。” “这样啊…没事了,谢谢你们。”俞安之合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 你到最后都死不瞑目么。 “哦,对了。”韩柚忽然记起来:“我记得当时凌晨葬礼结束,您和江先生都已经回去了,我们正准备清理场地的时候,忽然有位姐姐走进来了。” 俞安之睁开眼。 “她一个人默默在灵堂的椅子上坐了会,然后走近老人家低头轻声说了会儿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是您的哪位亲友吗?” “…那,那个人长什么样?”俞安之诧异地追问。 会是她吗? “她很好看,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来的时候也没撑伞,披着长发都淋湿了,看起来有点虚弱。” “也很悲伤。” “我看她脸色苍白,就给了她一根香蕉。”韩柚弯了弯嘴角,缩起脖子看温老板,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动物。那是温老板的香蕉。 “盐烧地区的..特产香蕉吗?”俞安之喃喃道。 “对,俞小姐知道吗?”温老板眼里放光。 …妈妈,你怎么买了红色的香蕉啊!香蕉不都是黄色的吗… “是不是红色的?” “嗯。是盐衣岛的特产香蕉,‘红女士’。” … 没错,看来那人应该就是蓝言。奶奶死的那天在医院并没有见到她,可她为什么之后又会出现在葬礼? 俞安之回忆当时的场景。据工作人员说,那天上午是医院的一个小护士和实习医生查房发现尸体的,而等到俞安之赶到时两人都不在现场。那个实习医生,说的就是蓝言吗? 俞安之捂住脸不敢细想。 她那样悲伤,是出于医生对病人去世的内疚吗… … “亲爱的旅客您好,列车即将到站,宁海站。” 俞安之与两人道别,列车停稳后迅速下车疾步来到出站口。 方才提前定好的车此时已经等在门口,俞安之拉开门坐进去:“师傅,麻烦去公安局。越快越好。” “好嘞。小姐这是怎么了?”俞安之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由车窗向外张望,幸好附近没有蓝言那辆车的影子。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还有二十几分钟就能抵达警局,没问题的。一定可以安全抵达。 … “到了。” “好的,谢谢师傅!再见。” 俞安之片刻不停地下车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大约还有二十米进门,进门就安全了。 十米。 一米。 零米! … 踏入警局的那一刻,俞安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警局产生这样的安全感。她整理呼吸,快速向凌与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推门而入。 “凌警官!” 凌与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来,看见她风尘仆仆地闯入:“…俞小姐?” 俞安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凌与,气喘吁吁地走到近处:“我有一件紧急的事必须马上向您汇报…” 凌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似乎并不着急。 “是关于蓝小姐吗?” 俞安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时失语。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警方早就调查了蓝言?那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凌与放下咖啡杯,用眼神示意俞安之向左边看去。 办公桌前左侧的一把转椅上,女人鼻尖微红,梨花带雨的模样。靠坐在椅背上,单薄的脊背与脖颈呈现出优雅而脆弱的弧度。此刻正向她这边看过来,像是淮州千百年来出了名的雨此刻落入她的眼底。 “蓝小姐方才来报警,说找不到你了。” 大戏 31 “好了,那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了,我们就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凌与双手交叉,靠在办公桌后的椅背上,神色有些倦怠。感觉不知不觉闯入了居委会调停现场,而自己不得不扮演那个大妈的角色。 雷雪从旁边的办公桌探过身来,给蓝言低了纸巾,尬笑道:“蓝小姐,给。” 蓝言取过纸巾,道了声谢。 “蓝小姐方才说,自己当时正在淮州的家里洗澡。还曾让俞小姐帮忙递浴巾,俞小姐说自己先行下楼,可之后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财物和两人的手机对吗?” “嗯。”蓝言红着眼睛看向她,眼里情绪复杂。 “考虑到之前发生的事,蓝小姐担忧可能是有人绑架并且劫财,因此自行寻找了一番便使用了苹果定位功能,跟着iPhone移动的方向回到宁海报案。”凌与阐述了方才与蓝言的谈话,打了个哈欠,转向俞安之问道:“那么俞小姐想说的是什么?” 俞安之伫立在原地,尚且无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僵硬地转动眼珠,望向正在拭泪的蓝言,又望向等着她回答的凌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的怀疑成立,蓝言是凶手,那么这种情况下率先来警局也未免过于猖狂了。自投罗网么? 还是说她的怀疑根本就是错的… 而警方这边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呢? “…” 俞安之发现自己不会了。 “我..” “…” 这种情况下,真的可以说出心中所想吗?如果蓝言…不,不过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场所了,周围都是警察… “我只是,感到害怕..” “在怕什么?” “…呼”俞安之闭上眼吐了口气,“因为我在蓝言家的浴室里,发现了许多管制药物,包括致幻剂,麻醉剂,镇定剂…还有,类似当时我孩子在动物园出事时,凶手带着的黑色手套。” “并且在蓝言的手机,我发现了她与我丈夫的通话记录。” 余光里,俞安之感到蓝言含着泪惊异地看向她,她不敢回望,只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推给凌与:“所以…我害怕她会伤害我。” 凌与的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接过手机。 “蓝小姐,请问她说的是事实吗?” “是..”蓝言转向她,蹙眉哀声道:“可是,安之..我怎么会伤害你呢?” “请蓝小姐先配合回答我的问题。”凌与打断她:“你为什么会持有管制药物?” 蓝言低头沉默片刻。 “我持有,是出于…” “医疗和科研的目的和用途。” “那么那些药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私人住所?” “因为…个人生活的原因。” “什么原因?” “…”蓝言微微仰起头,望着警局的天花板,目光空洞而绝望。 俞安之忽然感到一阵愧疚,心脏绞痛。她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不久之前,我想用那些药物自杀。” “…” “…” 雷雪从笔记里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望向这边。 俞安之俯下身捂住脸。 凌与顿了顿,继续提问:“你是否有走私、贩卖、运输、制造,这类受管制药品?” “没有。” “关于管制药物,之后我们单独做更详细的讯问。接下来请解释俞小姐所说的,黑色手套的用途。” “那些手套,是我修补浴室漏水时购买的。当时需要打硅胶,我之前用乳白色的手套,分辨不出手上是否沾了硅胶,所以总一不小心又沾到衣服上,洗不掉。因此后来换成了黑色手套。” “你瞧。”蓝言用手指了指身上的蓝色卫衣,“这件衣服上就沾了之前的硅胶,到现在还在。” 雷雪走近她,用手提起衣料观察上面的白色物质,向凌与点了点头。 “俞小姐及其家人在动物园的那天,你在做什么。” “抱歉,那么久之前的一天…我忘记了..不过作为那孩子的心理咨询师,我的确听她提起过那天的遭遇和惊吓。” “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你的聊天记录里会有和江树先生的通话记录。” “那天,江先生找我讨论,关于俞小姐和他们公司刘总的事。他怀疑两人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问我是否知道些什么。可我并不知情。” “江树先生为什么会选择与你讨论这件事?两位平时的私交怎么样?” 蓝言再次沉默了,犹豫地望向俞安之。 俞安之疲惫地合上眼,并不想看她。这一天,真的太长了。 “如果可以的话,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和俞小姐单独谈。”蓝言请求。 “抱歉,考虑到相关案件和俞小姐的处境。我们恐怕不能答应这个请求。” … 俞安之悲哀地别过脸去,内心预感着一些无论如何也无法直面的可能性。 …“啊..可以吗?我正好在看软装呢,不介意的话让我参考参考?”“当然,呵呵请进请进。”“好温馨的家呀。”“江先生的品味可真不错。”“啊~一家子真幸福呀。”… … “江先生回来了?”…“蓝医生,呵呵你好。” “你怎么从蓝医生那儿出来了?”…你和蓝医生关系不错?”… “嗯,她人挺好的。”“是啊。” “呃,我是说,今早送小吉上学的时候她还和我炫耀了蓝医生送她的小挂件。挂在书包上,宝贝得不得了。”… …“刚才江先生打来几个电话,抱歉,我擅自接起来和他说你病了。” “因为他真的很担心的样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难怪他那么好客,那么欣赏这位新邻居,那么关心她们之间的关系…难怪她和蓝言共处一室会令他那么紧张和担忧。 … 蓝言说:“安之,对不起。” “其实一开始,我和江树…” 俞安之笑出了声。 她抬手捂住眼,就快要笑出眼泪来。 笑声之外,空气寂静窒息。蓝言神色晦暗。雷雪抱着笔记本电脑,目瞪口呆地望向凌与,不知该对这出狗血大戏作出怎么样的反应才算有专业素养。凌与此时的面色极冷,面无表情地来回扫视了一圈对面坐着两人。 看来这么一出大戏,每个人都是导演。 过于可笑,颜面扫地。这就是她应得的报应么? 俞安之听见蓝言带着鼻音平铺直叙道:“之前来临川看望老人的时候,他加了我的联系方式。搬到宁海后,他约过我几次,但我们没有发生关系。后来…” 蓝言用指尖擦了擦眼角,只看了眼凌与,又很快移开目光:“我爱上你了,断了和他的联系。直到最近他又和我说起怀疑你出轨的事。就是这样。” “…” “情况我们了解了。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谢谢凌警官。我..就先回去了。” 蓝言起身追出去。 临行前却顿了顿,回头垂眸向凌与致歉:“非常抱歉..给凌警官添麻烦了,是我的问题。” … “凌老师…”雷雪担忧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就这样让她们俩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你相信这两人说的话吗?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 凌与默然无语,起身穿上大衣。 “毕竟这也太过于狗血了吧…” “而且…” 雷雪接住扑面扔来的一件大衣。 凌与抖开原先束起的及肩长发,将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眉目有些疲倦却又分明柔和起来,与一名终于挨到了下班的寻常失意上班族无异。 “穿上。” “诶?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陪我喝酒。可以吗?” “…嗯!” ----- The author: 《虹》又名:《决战娱乐圈之巅: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影后》 原本一章的内容,不小心没收住,写了两章。 飞 32 “叮。”“叮。” 玻璃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咳咳咳!”雷雪被酒精呛到,剧烈咳了几声。 凌与微微笑了笑,将自己的酒杯推过去:“喝这个吧,甜一点。” 酒吧的光线有些暗,帮忙藏住了一点脸上的红晕,雷雪点了点头:“谢谢老师。” 凌与举起那杯高浓度的苦酒,面不改色地啜了一口。放下酒杯,盯着杯里的长方体透明冰柱一言不发。 自从接手了这个案子,凌老师似乎就时不时这样。若有所思,又好像颇为苦闷。雷雪心想调节一下氛围换个气氛,好让她放松下来,于是开口道:“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当警察?” 凌与用指尖敲了敲杯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愣了几秒,却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当警察?” 雷雪正襟危坐,忽然有种在警校上岗前面试的感觉:“因为我从小就觉得这份职业是光荣和梦想。” 凌与合上眼笑了笑,好似全然预料到了这种答案。 “那你现在还这么觉得么?” “呃..嗯。”回想正式从业这两叁年来所见的丑恶与近日处理的一些鸡毛蒜皮、狗血人伦的闹剧,雷雪犹豫了一瞬,仍给出肯定的回答。 凌与给予一个赞许的目光,喝了口酒低声道:“真好啊..热爱着这份职业,怀揣维护正义的使命感…” “可我不是。” 雷雪有些发愣。 凌老师这么敬业,怎么会不是呢? “我并不想当警察。家人也不想我做警察。” “还在上学的时候,家里出了些变故,更让我无比排斥,厌恶这个职业。” “可,可凌老师的专业能力是局里公认的强。即便面对这么令人头疼的案子,您也都主动请缨揽了下来不是吗?我还得谢谢老师手把手带我这个新手小菜鸡上这种大案子呢…如果不是因为热爱与信念,一个人又怎么能做得到这种地步呢?” 凌与沉默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波澜不惊的面容此时终于被酒精灼痛,皱起了眉。 “您,您慢点喝..” 再睁眼时,凌与眼角渗出一点红。 “雷雪,人其实是很无力的。” “生,死。仇恨,或者爱情。” “大部分人除了承受,什么也做不了。” “…” “可总会有那么一个、两个人不甘心。” “所以我想,要是能为他们做些什么,那也不错。” … 一个、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黑夜里行走着。 “你不说话,可还是要跟着我。” “想做什么?”俞安之停住脚步,取出烟来点燃一支,吐了口气,侧身看向身后行走的人。 蓝言依然向她走着,看了眼她指尖的烟,又垂眸到地面。 “想带你回家。” 俞安之嗤笑了一声,继续转身向前走。 蓝言几步跟上来,与她并行。 俞安之并没有甩开她,只是夹着烟抱起双臂,似乎有些冷。 “哪个家?” 寒夜的街道上清清冷冷,几片落叶咔嚓咔嚓被踩碎,只有两人鞋底敲击地砖的声音在空旷处传响。 “我们的家。” “…” “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家了。” “…” “小学的时候我父亲坐牢,母亲带我离开临川四处打工,借住在别人家里,或者在出租屋里。几年后我父亲出狱,找到我们。家里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然后他没安分几年,又去抢劫,杀人。” 烟灭了。俞安之又点燃一支,深吸一口。 蓝言伸手触碰到她的指尖,将烟截到自己指间,抬手吸了一口。尝到一点点她残存的湿润。 “中学的时候他被判了死刑,死掉了。我和家人那几年间一直不停被警察盘问,走到哪里我都是杀人犯的孩子。” “又过了好多年,他终于被所有人忘记了。我隐瞒了这个不光彩的丑事,嫁给江树生了小吉,住进新的房子里,以为自己终于又有家了。” “然而实际上我出轨成性,满口谎言,从没有真心善待那个家。虽然现在看来他也是活该,但那个家也不再有了。” 俞安之神色漠然地再次点烟。 “对不起。” “不,不。”俞安之两指夹着烟摇了摇头,手里的烟盒被捏皱,没有看她,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想来…又怎么能怪你呢…” “…” “…” 蓝言抱住她,却又被她推开。 她自顾自向前走,继续说下去:“今天我发现,自己和那个杀人犯其实并没有区别。” “我流着他的血,如出一辙的恶劣。”俞安之仰头大口呼吸微寒的空气:“简直就是宿命。太恐怖了。” 引诱他人暴露的最佳方案是自我暴露。 “我享受欺骗和表演。好多人死了,都是我想让他们死的。因为不想走父亲的老路,我没有亲自动手,可听见死讯的那一刻,我发自心底感到愉悦。” 蓝言睁大了眼,神情复杂地望着她。 “所以,我也用自己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你,蓝言。” “你告诉我。” 俞安之毫不掩饰地直视蓝言的双眼。 “你有没有做那些事?” … 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人烟 。蓝言停住步伐,站定在她的目光之下,抬眼直面迎上。 又是那种注视。 那种注视好似熟悉,好像已经注视了很久很久。 纯净却不见底。 “没有。” 蓝言眉眼温和,柔软而肯定地再次确认:“安之,虽然不太确定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什么,但我没有做过不好的事。” “也绝对不会做伤害你和家人的事。” “相信我。好吗?” … 俞安之哑然。 立在原地,见她一步一步,坚定地向自己走来。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然后抱住自己。怀抱一如既往地温暖。 心里终于像是一块悬石落地,随着两人呼吸的起伏,渐渐松弛下来。 她怎么可以这么温柔.. 足以卸下积年累月的防备。 俞安之忽然感到懊悔。自己竟然以己度人,神经质地逼迫着她来到这里,直到走出警局都仍在咄咄逼人地怀疑质问。未免也对她有些太不公平。 今天…原本是蓝言带她回到家乡见家人的一天,本该幸福… 哎… 她悄然叹了口气。 这样的自己,真的值得拥有新的生活吗? “前一阵从你那里借的书我看完了,《变态心理学》。里边说,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征是长期无视或侵犯他人、道德意识或良心低落、无罪感、精神病态性人格卑劣…” “你要怎么与我这样的人有家?” 她抵在她怀里,闷着声,有些微哽咽。 怀抱紧了紧。 她说:“别忘了,我可是心理医生。” “那些问题全都没关系,” “有我看着你呢。” … 一周后。 桌上正压着一份复印件的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 [图片] [欧洲好无聊呀~~~] [有你在就不会无聊了…] [陪陪我嘛,好不好?] 俞安之看着国内时间凌晨的消息忍不住发笑,照片里的蓝言和一只小猫猫在海边长椅上盯着同一只冰淇淋发呆,周围环绕着一大群虎视眈眈的鸽子和海鸥。 明明离蓝言出发起飞也才过了两天。 俞安之:[怎么陪?] 那边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不知道这个人时差倒过来没有,欧洲时间这个点还在线。 对方又发过来一张图片。 [图片] [我要订下去了哦~~] 俞安之点开,吃惊地捂住口。 是一张当天下午的机票预订截图,正在付款页面。 是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了吗?一场说走就走的… [小疯子!] 她打字过去骂她,心里却很欢喜。 私奔吗? [嘿嘿,付款成功。安之小姐,go and pack up!] 俞安之笑着放下手机。 在复印件上签下姓名。 … 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这样自由轻快的心情了? 机场的路上,俞安之打电话给母亲,请她帮忙照顾小吉一段时间。“对,江树明天就会出来。到时候和他联系就好。” 挂完电话又立刻用手机发出邮件:[刘总,辞呈已经放至您的办公桌。请查收。]没有道歉。被打是那个爱动手动脚的猥琐男应得的。 一切都好像不再重要,这是一场与过去彻底的告别。俞安之带着简单的行李,终于准备好了迎接新的生活。 那个曾令她自欺欺人,以为是家的房子里,放着一式两份署了名的文件。 《离婚协议书》 女方:俞安之 ----- The author: 今天卡了好久。 白石城 33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 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你确认您的手提物品是否已妥善安放。稍后,我们将调暗客舱灯光…” 俞安之摘下眼罩,透过机舱窗户俯视下方的森林原野与参差蜿蜒的海岸线。这就是蓝言从小长大所见的景色吗?异质陌生,却令人平静安宁。 落地手机开机,几条消息率先跳出来: [欢迎来白石城!某国移动外交部领保中心祝您平安:请遵守当地法律;注意加强安全防范,尽量避开人员密集场所;防盗抢,勿购买或携带象牙等野生动植物制品。驻本国使馆电话003X-15375884X。驻白石城总领馆67190583X。驻林顿堡总领馆60999446X。外交部全球领事保护与服务应急呼叫中心电话+X6-10-12308/59913991。某国移动。] 蓝言:[落地打给我哦,电话:756457362X] 妈妈:[江树把孩子接走了,面上不太好看,是发生什么了吗?] 刘总:[收到。不再考虑考虑吗?] 江树:[安之,我回来了。] 江树:[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离婚了?] 江树:[小吉呢?] 江树:[你去哪里了?] … 俞安之皱了皱眉,把江树拉黑,其他人的消息静音,点开蓝言的号码,点击拨打。 “喂~”电话那头熟悉安心的动听女声响起:“到了吗,累不累?” 她低头笑:“嗯,在等行李呢。累死啦…” “那你先去酒店等我好不好,吃点好吃的。”女人在那头抱歉地说:“对不起宝贝..我原先的行程是今天从林顿堡去白石城接你,但会议这边有些delay,要多留我们一天。只能委屈你先自己玩会儿,我们明天见,好吗?” 俞安之有些小小的失落,原以为可以立刻见到她,但还是说:“嗯。没关系,你忙吧。” “白石城的鱼汤很好喝,还有穹顶大教堂,几间博物馆都很有名,我一会儿把原先计划带你去的地方都先发给你。” “嗯..” “要乖哦。” “好啦,别让我等太久哦。” “嗯。随时联系。” 俞安之坐在白色的的士里,望着一路上陌生晃动的街景,忽然觉得有些寂寥。一个人身处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建筑群,与陌生的人群里,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到酒店时已经天色渐晚,洗完澡听见有人敲门: “哒哒哒。” “Room service.” 门外的人推着餐车,身着制服,她拉开门让他进来。客房服务员指了指冰桶里的酒,笑着问候:“晚上好,女士,这是蓝小姐为您订的晚餐和酒,请您享用。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她道完谢又,关上门。倒上一杯酒,躺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夜景将自己放空。 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种深入骨髓的… 不配得感… … 次日。 穹顶教堂前广场上的鸽子伸着脖子走来走去,几只海鸥在上空纷飞夺食。俞安之抱着咖啡,忽然想起来撕下一块面包扔给鸽子。鸟群疯了似的靠近俯冲,她笑了,感觉和小时候外婆家里养的鸡没什么区别。 一个人在克莱德河边走了走,途径雄伟的哥特式建筑群,地图上是议会大厦,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游客照。心情是舒畅平和的,但到底怎么都有些… 相机界面跳出一条消息。 [我到啦~中心火车站见。] 方才的一点矫情一扫而空,俞安之舒展眉间自顾自笑了。 [好呀。] 原来自己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欧洲的城市不大,中央火车站步行十几分钟。她调转方向,将手插入衣袋里,步履轻快地赴约。 火车站是钢结构透明玻璃顶的建筑,年代久远的墙上是马赛克拼接画,展台前的大厅与走道两侧是格式琳琅的店铺,阳光透过玻璃洒下来,照在各种颜色的人群里。俞安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闻见咖啡与甜品的香气,兜兜转转,举目四望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 正想拿出手机,却听见一段悦耳的钢琴音飘荡入耳。 这首曲子在喧哗的车站里弹奏,调子是明快的,转音之间却好似藏着一个孤寂而忧伤的故事。她循着琴声,一步一步,穿过人群向它走去。她在找的女人垂着长发坐在火车站中央的钢琴前与她对上目光,清浅一笑,又低头专注弹奏。 女人身侧有几位行人驻足倾听,举着手机摄像。 她也笑了。又忽觉整个车站只剩下两个人。 自己好像..彻底爱上她了。 “怎么才来呢。”蓝言起身抱住她。 她埋在颈窝里似有埋怨:“你才是,怎么才来呢。” “我错啦~” 女人吻她的耳尖,又寻到她的唇低头吻上去。 她躲了躲,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蓝言才不理会,偏要:“在这里,没事的。”抬起她的下巴,贪恋地索求回应,“他们会祝福我们的..” …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弹琴,弹得还这样好。”俞安之牵着她的手,一同走进教堂。 “弹得不好..”蓝言走在她身前,推开重重的木门:“也只有这首还能听。” 两人沿着中轴心走到最里,参观了一圈,仰视高耸的内壁雕梁。浮雕中心,穹顶之下,在十字架前的几排木制长椅上挑了个位置坐下,蓝言十指交叉合上眼,像在祈愿。 “小时候,妈妈手把手教的。” 从没听她提起过父母。 俞安之望向透着阳光的绚烂玻璃彩窗,身后此时正好传来管风琴的庄重琴音。不知是不是错觉,蓝言闭着的左眼忽然落下一滴泪。 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再睁眼时却不见痕迹。 “向上帝许了什么愿?”她问。 “没有愿望..”蓝言眨了眨眼,望了一眼十字架上钉着的那个人,又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去。 “他从没对我有过回应。” “不过,忏悔了一小下。” 回到阳光下的蓝言笑嘻嘻地望向俞安之,那点顽皮回到眼里:“白石城之后,还有什么想去逛逛的地方吗,安之小姐?” “说吧,想带我去哪?”俞安之看得出来,她一定已经有了主意。 “..嗯…”蓝言咬了咬唇,似乎莫名又害羞了起来:“想…带你回一个地方。”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小东西..”俞安之揉了揉她,温柔地笑着:“我愿意。卖的什么关子呢。” “这里的海上有好多好多离岸岛。” “其中一个岛上,有我的家。”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 ----- The author: 地名是我杜撰。年纪大了,不喜欢用ABCD字母来表示地点,没人味。 节奏是不是有点慢。因为我还没爽到,今天要再来一章才好。 鲸 34 “Whales always live with their families..” “Las ballenas siempre viven con sus familias…” “Wale leben immer bei ihren Familien…” 摇摇晃晃的观鲸小游船上,船长先后用叁种语言介绍这两类生活在大西洋的鲸。 “噗!” 叁只鲸鱼的脊背露出深蓝色的海面,背部的呼吸孔里竖直地喷出一股白花花的水柱,水柱伴随一阵汽笛般的叫声在阳光中散开。 “你瞧,鲸鱼总是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呼吸喷水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彩虹…”蓝言俯身趴在船头甲板的栏杆上,用手指给俞安之看。 “真的诶。”俞安之惊喜地拿出手机录像。一道道彩虹重复着显现又灭却,每一次喷水都令同船的游人惊叹。 再回过头来,蓝言只是垂头注视着,又是那样沉默惘然。 波澜起伏的海上小船与鲸沉沉浮浮,俞安之从背后抱住她,轻吻她的后颈呢喃道:“怎么了?” “每次见到彩虹,似乎都感觉你很悲伤。” 蓝言回过头用额头贴近她,抱歉地笑了笑,过了良久才平淡道:“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死了。那个时候,天空中有彩虹。” “…” “噗!” “噗!” “噗!” 鲸鱼一家又浮出水面,叁道彩虹贴着海面浮动。船上的游客再次鼓掌欢呼。 谈笑声中,俞安之搂紧她。 “还有我呢..” “我爱你。” … “你爱我…” 女人喘息着,在她身下迷离地索求。 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贴近海面。无人的海滩上细沙柔软温暖。她与女人一部分的身体陷在里面,身下的沙滩毯被搅起褶皱。俞安之伸手将女人的双手按在沙滩上,低头含住她的唇瓣,呢喃着:“嗯,爱你…” “谁爱我?” 女人领着她下到幽深的泉眼,渴求地浸湿她的指尖,带着些娇嗔的催促:“俞安之…” 俞安之不紧不慢地尝尽她身体的每一处,喘息着撩拨到女人再也无法承受,挺动着腰肢迎合着要她进入。 “嗯..我爱你,蓝言。” “嗯…” 终于心满意足地进入她,要她在身下把一切都献给自己。水声藏在潮汐起伏的声音里,有节律地涌动着。女人抓紧她的背,放纵着彼此在欲望里沉沦。 “哈…” 舔舐着女人最敏感的地方,快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可私处的反应仍不满足地还要更多,无所顾忌地含着她。 “我们一直做下去,好不好?” “嗯,一直做。” “做到老。” “做到死。” 做到筋疲力竭,橙红的落日只剩一半浮在海平面之上。海鸥盘旋归巢,隔着一段距离眨着眼看着两个一丝不挂的肉体交缠在一起,呻吟渐渐平息。 “为什么感觉我们像是认识很久了..”俞安之用她的小名调笑道:“言言…” “也许我们的确是认识很久了呢…” “多久?” “嗯…那就二十年吧。” “我可不记得二十年前就有认识我们岛上的小医生。”俞安之笑着掐她。二十年前她和母亲东躲西藏,日子过得没个人样,连朋友都没有一个。哪里会认识出自优渥家庭,从小长在国外的蓝言呢。胡说八道。 “因为你那时候心里没有我,所以你什么也不记得。” 女人光滑赤裸的肉体从身后贴住她,修长的指尖点在她的身体上走路。 “安之…” “嗯?” “你是我的…” 她合上眼,“嗯..是你的…” “我一个人的。” “好…都是你的…” 慵懒又宠溺地由着她要。 “我想把你关起来。” “金屋藏娇。让你做我的性奴,只属于我一个人。” “好..”俞安之被逗笑,眯着眼感到女人的食指与中指交替,从肩膀一步一步,走遍全身,走到腿心之间。 她忽然不讲道理地刺进来。方才还留有湿润的私处,此时愈发兴奋不止。 “我要一直操你…”女人咬她的肩,有力地抽动,一口气插到她的最深处。 “..啊…”俞安之勾起脚尖,无骨地缠绕着女人的下肢,“嗯..你操死我吧…” 夕阳带着所有理智沉入海底,她死死扣住女人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全部交出去,沉溺在彼此的肉体里,无休无止地撕扯交缠,拧在一起,让欲望到达顶峰,像烟花一样炸开在海上的夜空。 … 虽是夜里,岛上依然温暖。 俞安之从落地窗敞开的房间里醒来,浑身失力。看来自己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醒来才发现下面都被折腾得有些肿痛。 支起身子看了看周遭,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帘被风吹得起伏,但身边有她睡过的痕迹。床头细心地为她放着一杯水,俞安之喝了些水。舒适地躺回被窝里,嗅着整个空间里清淡的幽香。她喜欢这里。 窗外的月色明亮皎洁,一颗明星伴着月亮熠熠生辉。俞安之打开手机,拍下一张,顺便翻看相册里这些天以来的照片。 咦?蓝言之前发给她的照片呢?怎么掉到了相册时间线的最底部。时间显示…几年前。是传输过程中乱码了吗? 手机的消息中心堆积着不少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俞安之终于感觉稍有些心情,耐着性子点开查看。江树79条未接来电,小吉19条未接来电,以及数十条未读消息…不过这些消息停滞在两天前。看来他们现在应该也冷静下来一点了。俞安之查看国内时间此时应该是上午,点了点小吉的通话回拨过去。 “嘟嘟嘟…” 通话提示音仓促地响了几声就被切断了。打不通。 俞安之切出页面,信号只有微弱的一格,难怪。这是某国的海外漫游,在这样遥远的小岛上无法接通也算正常。待会儿问问蓝言WIFI 密码好了。手机也快没电了,得去找到包里的充电器。 她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俞安之扶着床起身,房间里的陈设和蓝言在国内的房子类似,不过感觉更有生活气息。果然是她生活多年成长的地方。包不在房间里,她走出房门,到浴室洗了把脸,感到神清气爽。又沿着走廊进入隔壁的一间房间,寻找的同时顺便随处参观参观。 这是一间类似书房的工作室。一边是工作台上迭放了不少文件。一边是透明的金属框架橱柜里摆着各种不同的药剂,医疗器械,与一些人体解剖模型。月光明朗,俞安之没有开灯,简单扫了一眼就被一面墙上的几个相框吸引了注意力。 她到底是重视家人的人。其中一个相框里似乎是一家叁口的照片。小女孩倚在爸妈的怀里,弯头嬉笑。明知小女孩是蓝言,俞安之却忽觉熟悉。是哪里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另一张照片…不,似乎是一张B超的影像,也被裱在相框里。俞安之知道这是什么,她怀小吉时就拍过同样的片,医生指着胎儿的影像恭喜她要做妈妈了。可蓝言怎么会将这东西挂在墙上..她不像是怀过的样子。 还有一张照片有些斑驳,似乎原先皱巴巴的,现在被展平压在相框里,照片四个角都毛毛草草泛了黄。俞安之仔细辨认照片中的人物…是个小女孩。这个小女孩… 不。怎么会。 俞安之心跳骤然加速,惊异地睁大眼反复确认。蓝言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个女孩是年幼时的她自己。俞安之。 电光石火之间,各种细节再次充塞大脑。先前被摒除的种种疑虑尖叫着死而复生,侵袭她的神智。俞安之扶住墙,深呼吸。 不可以。 俞安之,你不要再用一直以来的恶意揣测她了。上次已经伤害了她,不能再被自己的胡思乱想裹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阴暗。去和她谈谈,开诚布公地问她,明白她心底的真实想法。去,快去。 俞安之努力遏制住四肢地隐隐颤抖,扶着楼梯栏杆平稳下楼。 客厅里同样空无一人,她的包被放在沙发上。从里面找到了充电器,又四下寻找一个插座。终于找到插座,俞安之插上手机,又拿起包,总觉得里边变得空荡了一些。希望没丢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那几样..手表,钱包,银行卡,身份证,钥匙都在…还有,护照呢?俞安之忽然紧张起来。没了护照到时候要怎么回国? 将包里物品一一取出,又找遍了客厅桌面,都没有。她直起腰,看见客厅落地窗前的窗帘外透出暖橙色的光来。是蓝言在外面的后院里吗? 穿过窗帘拉开门走出去。此时室外的空气清新却变得有点冷意。 后院的地面是由纯白色的石头沙砾铺成的,靠近一处角落的地方堆了一些较大的石块,错落有致地围成一圈,十分稳固,石圈中央应该是铺了一小堆枯枝落叶干木条,点起一丛火来,火光明亮温暖。 女人的身姿翩翩,双腿交迭侧坐在那一簇小火堆旁边,透出一股优雅而又疏离的气质。只是身边的小桌上摆着几瓶高浓度烈酒。与两支酒杯。 注意到她的到来,蓝言扶着椅子起身道:“醒了..饿不饿?” 俞安之忽然觉得见到她便安了心,一边张望着周遭试图寻找,一边缓步走向她:“怎么了?一个人不睡觉,喝了这么多酒?” 蓝言没有言语,眼神里却有一种欲望满足的倦怠感。 “在找什么?” “呃..没什么。”她停住脚步,又隐隐觉得现在的她有些不同。 蓝言各用双手拿起酒瓶与两支酒杯,仰头浅浅喝了一口,又用两指优雅地捻着酒杯望向俞安之,带着淡淡的笑意询问,似乎有些茫然:“你是在找这个吗?” “不..”俞安之有些担忧:“…是不是喝太多了?别再喝了。” 蓝言稍稍偏了偏头,像个困惑又无辜的孩子。 酒杯悬在半空。蓝言突然松了手,一支玻璃杯伴着一声清脆,碎在火里。火舌吃进了高度酒精,瞬息之间燃得更旺。 俞安之不解这一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怔怔地望入火里。 视线聚焦,透过光与热。依稀分辨出一个正在融化溃烂的形似护照的轮廓! 不… 不。 不! 俞安之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甚至来不及逆流,将她整个魂魄僵硬地困在原地。 … 为什么… 为什么… 不, 不能放弃… 还不能… 她终于清醒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移动身体。 蓝言好像不再茫然,嘻笑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努力的模样,从容地从另一只手里接过另一支酒杯,抬手举高。 “不..” “不要!!!” 她嘶哑着向火扑去。 “哐当!” 这次被松开的却是一整个酒瓶。闷响一声后爆裂,使火焰像个怪物一般张着红蓝交接的血盆大口冒着火星就要将火边的两人吞没。 俞安之的视线晃动了几下,倏忽之间就充斥着斑驳的光斑与重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扭曲。在眼前的光明彻底被撕扯破碎之前,她看见蓝言半身在火里,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直面她,目光清澈见底。 歪了歪头,悠然勾唇。 宛若鬼魅。 ----- The author: 呼~~~ 我爽了。诸位随意。 火 35 火 俞安之从落地窗敞开的房间里醒来,浑身失力。天已经亮了,看来自己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醒来才发现身上只有一条单薄的黑色吊带睡裙,私处被折腾得有些肿痛。支起身子看了看周遭,房间里空无一人,窗帘被风吹得起伏,但身边有她睡过的痕迹。床头细心地为她放着一杯水,整个空间里清淡的幽香。 她扶着额头,感到意识一片混沌。所以印象里方才的那些画面,都是梦吗…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摸到床头的手机,电量已满。刚解锁屏幕就跳出新闻播报的画面: “近日,江北省宁海市一栋高层住宅楼周日午时发生一起火灾,媒体报道称,火灾造成至少2人死亡。知情人士表示,死者为屋主江先生与其孩子...” “据悉,火灾疑似人为纵火引发,具体的原因正在调查中。案情引发了网友的广泛关注和热议...” 这是…什么? 俞安之将进度条拉回去。 “…江北省宁海市一栋高层住宅楼周日午时发生一起火灾,媒体报道称,火灾造成至少2人死亡。知情人士表示,死者为屋主江先生与其孩子...” “据悉,火灾疑似人为纵火引发...” 宁海…江先生与孩子… 呵呵。 不可能。重播。 “…宁海市一栋高层住宅楼周日午时发生一起火灾…2人死亡…死者为屋主江先生与其孩子...” … 俞安之抱着手机,看着新闻里明媚晴天下的火海,浑身发冷。十指用力到颜色惨白,身体本能地颤抖着蜷成一团。视频画面中,她曾经的温馨小家早已被火舌吞没,浓烟滚滚,而她曾经的丈夫和孩子被活活烧死在家里。 高压水枪由地上射到窗户与房屋外围,火势凶猛难以压制。两具尸体被放进裹尸袋里抬到救护车上。而水流在空气中泼洒弥漫,形成了一道悠长而绚烂的彩虹。 画面违和,美好又可怖。 这才是梦吧! 俞安之闭上眼。 火… 那个蓝火里的笑容… 不。这全是梦…全是梦!!! 快醒来! 快醒过来啊! 俞安之挥手砸碎玻璃水杯,捡起碎片就要刺向自己。 手机喋喋不休地自动重播着那条新闻:““近日,江北省宁海市一栋高层住宅楼周日午时发生一起火灾,媒体报道称,火灾造成至少2人死亡。知情人士表示,死者为屋主江先生与其孩子...” 烧死了…全都烧死了… 手心被割除鲜血,疼痛蔓延。俞安之捂住脸,跪在地上绝望地尖叫。 醒过来!快把自己叫醒啊! … 再睁开眼。 …高压水枪…两具尸体被…彩虹… 还是彩虹… 俞安之望着手心渗出的血液,失去神智跪在原地。 好疼。醒不过来。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俞安之仓皇的回头望向蓝言。门里进来的是她的爱人。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人面带和煦的笑容,面目温和地走近她身边。 所以…那些印象里破碎的夜晚画面才是梦吗? 蓝言跪下从背后搂住她,闭上眼,神色哀伤,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俞安之泪流满面,转身扑到她怀里由哽咽到嚎啕大哭,泪珠一串串打落在好闻的白衬衣上,留下大片水痕。女人温柔地抱着她,拿过纸巾来细心为她擦拭。 “别哭了...” “眼睛会难受。” “...我,我得回去。”俞安之哭得神形具碎,“蓝言…带,带我...带我回去好吗?对不起...求...求求你...” 对面的人看着俞安之那双梨花带雨的眉眼,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晦暗不明地开口道。 “...” “为什么,还是这么放不下他们?” 俞安之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竟从未觉得如此冰冷陌生。“你...你在说什么?” “那是我的家人!我的孩子啊!”她克制不住地嘶哑喊出声来。 空气死寂了几秒。 蓝言的头垂在阴影里,语气重新恢复了俞安之一直以来熟悉的温柔,却有些低落地说,“...是啊...” 重新抱住俞安之颤抖哭泣的身体,体贴又晦暗地在她耳边说,“回去吧...” “去到他们的身边吧。” 话音刚落,蓝言忽然发狠推倒她。 单手从上方压制,死死扼住她的脖颈。 深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感,只倒映着在她面前胡乱舞动着四肢的,窒息咳嗽到面色青紫的爱人。俞安之满目惊恐,无法呼吸,也说不出话,只能挣扎着将她的手臂抓出一道道血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所以连那些也不是梦?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不是梦?! 那个人望着她穷途末路的样子,俯下身去。漆黑的发丝扫在俞安之的皮肤上,淡红色的唇渐渐靠近她惨白干裂的唇瓣。 死亡的窒息感正在降临。 她绝望地张着嘴,比出嘴型做出最后的哀求:“别...别杀我...求你...” 意识在逐渐模糊。 俞安之看着她动人的五官,阖上眼自嘲地想,世上竟真有这样的轮回报应。 … 颈上的压力瞬间松弛了,将死之人猛地睁开眼,用尽所有力量大口呼吸。 “哈,哈,哈。”空气从狭小的气管急速通过,风声耸人。 蓝言放低身体躺到她身边,抚着俞安之惊魂未定的脸,在她耳边呢喃,“不要杀你?” “不是想回到他们身边吗?” 伸出软嫩的舌尖,不疾不徐地舔了舔俞安之脸上的泪痕。 “是不是昨天就应该让你在海上坠落至死?” 俞安之瘫痪在这个人的手里茫然地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目光空洞,眼珠依然无法聚光,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 她这副模样,是蓝言喜欢的。 迷离地描过她的侧脸,勾唇笑了。 “不杀你,” “也可以。” 俞安之合上眼睑,咬着牙无力地失声痛哭。 蓝言将她的头转向自己的方向,在她唇上印下一个缠绵的吻。“毕竟我可是一直深爱着你啊...” 第无数次撬开俞安之的牙关,像蛇一样灵活地探进去。 “我真的好爱你,真的。” … 舌尖微凉。 俞安之感到自己在深海中下沉… 又奋力逼迫自己清醒地扭过脸去。 身边的人顿了顿,似乎不满,粗暴的扭过她的下巴,用手钳制住两颊,肆无忌惮地低头噬咬。俞安之吃痛地闷哼出声,却也瞬间被她给的疼痛与血腥味惊醒。 “呃!” 蓝言忽然闷哼一声,用力推开她。 俞安之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板上,沉重的喘了口气,从下往上红着眼瞪她,唇边残留着一抹鲜红的血迹。 “都被你咬出血了…” 蓝言抬手蹭了蹭嘴角,望着手指末端的血液,喃喃道。 “怎么连你也不乖…” 嘴角还残留着彼此混杂的血液,这个人的目光空旷澄澈,神态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没有情绪。 “是也想像柳依那样被吃掉吗?” 狗 36 蓝言面色如常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俞安之的长发,将她向房间外拖行。 俞安之徒劳地尖叫挣扎,剧烈的疼痛却使她只能反手抓住蓝言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像牲口一样被拽出房间,拖过走廊。 蓝言打开工作室对面的另一扇房门,用力将她摔到一个空荡角落里。又趁她趴在地上尚且无法起身时,狠狠拉起她的双手,利落地用手铐铐在一旁的铁质床架上。 “被吃掉…” 俞安之的双手被举过头顶,匍匐在地上喘着气重复确认她方才的话。终于能够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穿过凌乱的发丝之间,怒不可遏地质问道:“是你杀了她?!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想要站起来扑过去,可刚挣扎着坐起来就被一个冷硬的牵引力向后拉扯,疼痛地喘息了一声就再次被拉回墙角。无论如何挣扎四肢都无法触及房间中心站立着的那个冷眼看着她的人半分。 她嘶哑地怒吼:“放开我!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小吉也是你杀的?!蓝言!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嗓子发声干哑得快要撕裂,身体却无助地颤抖,似乎早已服从于出自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蓝言的衬衣袖子上沾了些许血迹,不以为意地低头细细将袖子卷上去,恢复到洁净工整的模样。听见俞安之说要杀了她,才转动眼珠淡漠地瞥了她一眼。 “杀了我?” 她的尾音笑了,像在听一个笑话。 蓝言俯视着角落里的俞安之瑟缩着呐喊,用敌意地目光死死盯住自己,却脆弱得什么也做不了,忽然感到一阵通体的畅快感,果然是她期待着的爱人。 “不愧是杀人犯的女儿啊…” “住嘴!你才是杀人犯!是你杀了那些人!是你!”俞安之扯着手铐向着女人疯狂嘶喊,心底却感到被伤到软肋,泪不受控制得爬遍眼眶,随着她身体挣扎的幅度挥洒到周身空气中。 所以从前的那些理解,那些慰藉…也不过只是蓝言的表演。 生平第一次把最阴暗处的痂揭开给她看,到如今却被她用作最狠毒的刀刃刺穿进来。 …好疼… …真的好疼… 原来被欺骗..会是这样钻心的疼… “我杀了哪些人?”蓝言缓步走近她,“这样凭空诬陷可不行哦。” 她蹲下身来,撩开纷乱的长发,抚摸俞安之的面容:“想让他们去死的人,明明是你啊..安之。” “滚!你别碰我!”俞安之挣开头,来回晃动着手铐,愤恨地瞪着蓝言:“我什么都没有做!是你,你这个变态!凶手!去死啊!” 手铐与铁床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蓝言皱起眉,似乎开始觉得烦躁。面容阴沉地起身狠狠踹在俞安之身上。 “咳咳!咳咳咳!” 俞安之剧烈地咳嗽,弓着背蜷缩着缓解腹部的疼痛,奄奄一息地瘫在地面上,泪水流过鼻尖点到地上。这里不是家,是地狱。这个人即是地狱。 曾经那个家焚烧殆尽。她永远不会有家了。原来她这样不配。 蓝言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强行令她抬起头来目视自己。俞安之闭上眼,吞咽着喉间的血腥味,紧皱眉头不让她如愿。 “你都不愿意看我呢…” “恨我么?” 蓝言像是随手丢弃了一个玩腻了的皮球,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擦拭双手走出房门。顷刻又走回来,站在床边俯身操作着些什么。 俞安之伏在地上喘息良久,无力支起身子起来看她。 不出一会儿,蓝言倾身贴至她耳边,换了种极度缱绻的语气耳语道:“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对不对..马上就让你舒服,好吗?嗯?” “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轻吐了一口热气,“哈…” “我真的好喜欢..都湿了…” 蓝言把住她的小臂拍了拍,又游走到她的手腕处牵制住,另一手单手捻着一柄注射器寻找静脉。 俞安之分辨出针管逼近,惊恐地呼救,胡乱舞动着四肢想要挣脱:“滚!滚开!你要对我做什么!” “救命!HELP!HELP!ANYONE THERE!HELP ME!!!” “不怕,不怕,我在,我在呢…”蓝言像是哄一个哭闹的孩子一般言语温柔,却一膝顶着俞安之,顺势跨坐在她的身上。 “你这个变态!啊!” 针头精准地刺入血管,蓝言匀速推进液体。 一股冰凉的水液进入血液,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俞安之呼吸逐渐放缓。 “呲!” 蓝言一把撕开她的衣服,俯身衔住她的乳房。 俞安之扭动着躯体想要躲开,可药物很快侵袭至大脑,身体不再受控制,逐渐平复...平息...平静… 欣快… 蓝言肆意啃咬着她的身体,抬眼欣赏着她表情的变化。由愤怒憎恨,到绝望迷离,最后是..空寂的沉溺… “不…”俞安之抗拒地轻声吐字。 “不…啊…” 蓝言掰开她的双腿舔舐着腿心,灵活地撩拨着涌流着的泉眼。俞安之闭上眼,感到一阵眩晕,剧烈的快感又令她不禁仰头叹息。身体深处被那冷药瞬间刺激出了炽热的欲望,双腿不受控制地收紧,缠住蓝言的身体想要与她贴近。还要,还要在近。想她狠狠进入。 蓝言褪下自己的衣物,满意地用乳尖磨蹭着她的腿心,惹得她不满足地呻吟着,喉咙燥热。 “舒服了吗?” 俞安之瞬间清醒过来一分,气虚微弱却仍挣扎着又要逃脱:“不。不要碰我…不要!” 蓝言置若罔闻地揉弄她的私处,在入口处反复盘桓,又忽然抽离。 “不要?” “唔…”俞安之痛苦地弯曲身体,压抑声音,蜷成一团。感受到自己的乳尖与花蕊都已经被刺激得滚烫硬挺,胀得难受。 “那就算了..”蓝言直起身子扭过头去。 “嗯…”俞安之挣扎着双手想要安慰自己,可双手依然被限制地死死得。身体仿佛要痉挛一般,一抽一抽地躁动。只能在她面前哭出声来,听见自己说:“别..别走…” “要不要?” 蓝言微凉地指尖又触碰到了快要渴望到炸裂的小穴边缘,若有若无地抚弄。 俞安之呜咽着,汩汩热流控制不住地渗出来,被蓝言搅出小猫舔水的声音。 “要…” “要…给我…” 蓝言满意地压到她身上,梳理着她额间被汗珠浸润的发丝,勾唇道:“可你说别碰你啊…宝贝…” 肌肤的温热触感使俞安之愈发被刺激得几乎失去了神智,迫不及待得渴求着要她满足,祈求道:“求,求求你…给我…给我好不好…” “嗯啊..嗯..” 蓝言终于狠狠进入她的身体,与她湿滑地缠在一起,共同发出酣畅的呻吟。 “是你求我的。” “呃!”俞安之疼痛又愉悦地迎合她的舌。 “杀那些人,你不爽么?” “爽不爽?嗯?”蓝言掐住她的脖颈,一边抽插着,一边疯狂地大笑着问她。 “哈..爽,爽…” “你看吧,俞安之,我们是一样的人。” 俞安之迷离在身下望着眼前的女人,丧失所有神智。像一条狗。 ----- The author: 各位变态,爽不爽?嗯? 火灾现场 37 “呲啦——” 市中心的公寓里,遮光窗帘被瞬间拉开,昏暗的房间里瞬间充满了白日天光。刚刚重新躺回床上的人皱眉埋怨地嘟囔了一声,翻了个身再次将自己埋入被窝里。 雷雪困惑地扫视了一圈凌乱的房间,无语地叹了口气:“凌老师,起床啦!” 被窝细细簌簌了几声,那人把自己耳朵塞上。 “凌老师?” 凌与在被窝里动了动,伸手把手机拍在雷雪面前的床上。 “我知道,您请了一周的病假。可是..今天已经是第二周的周二了…” “周局担心你身体,也考虑到纪律问题,特地派我过来看看。” 凌与坐来,抓起手机仔细看了看时间。闭上眼深呼吸片刻,终于起身,沙哑地应了声:“知道了。”便默默无语地去洗漱。 雷雪面上尬笑着等候,心里实则惊讶到狂呼炸裂! 她这位凌老师素来冷静工整,上下班时间的形象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极简冷淡风格,警服上永远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就连工位上都永远干净得像是没人用过那样,偶尔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这样的一位凌老师, 她的房间现在却东倒西歪随意扔着许多酒瓶,地面上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地板上散落着烟灰与没有清扫的长发,桌椅上堆满了衣物与各种文件报纸,床上被睡得一塌糊涂不说,空气中弥漫着烟酒与一两种混杂的香水味,一闻就知道好多天没有通风了…与她素来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简直到了足以塌房的地步。 凌与眼窝深陷,满脸憔悴与不明的红痕,长发用手梳了梳但仍很凌乱,好似茫然地望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雷雪尴尬地立在房间中央,开口道:“呃..凌老师您还好吧?这是…怎么了?身体舒服点了吗?” 凌与口中塞着牙刷和泡沫,冷淡的目光从镜中折射过来,半晌漱了漱口才说:“好些了。” “要不我帮您整理整理吧?正好我也闲着…嘿嘿…” 雷雪说着就拎起地上的一个酒瓶想要放到垃圾桶里。 “不用!” 只听见凌与瞬间提高音量,下一秒雷雪的手腕就被死死地扼制在了半空中。 雷雪诧异地望向凌与半晌说不出话来,手腕出奇疼痛,难以想像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一上来就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竟像是捉拿犯人一般。 “老,老师,对不起对不起。”雷雪赶紧连连道歉。 凌与面色很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松开手。 “抱歉。” “..不用帮我收拾。让所有东西保持原样就好。” 雷雪送给了口气,揉着手腕:“真的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不,谢谢你。”凌与淡淡道了句谢,转身关门。不一会儿就迅速换完衣服出门,除了面色苍白疲惫,依旧恢复到了那副不近人情的面貌。 “走吧。” “是!”雷雪立刻快步跟上。 “吃了么?”凌与问。 “早饭吗?还没呢…” “那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嘞。” 凌与身姿挺拔颀长,一双大长腿步伐快得六亲不认,有时得小跑才跟得上。不过好在雷雪这人有个巨大的优点,她不记仇且具有强大的暖场能力。凌与这么生人勿近的孤僻性子在局里是出了名的难以接近,新人们一个个见了都怕躲得远远的,生怕表现不好出错挨批。可唯独雷雪最皮实,迎难而上,硬是跟着凌与办了一个又一个疑案。关键时刻,这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人却出奇默契。共同经历了几件凶险的案子,一来二去又建立了坚不可摧的革命友谊。 因此此刻雷雪壮着胆子,再次厚着脸皮开口道:“凌老师,您这是..失恋了?” “…”凌与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双手插兜,来到一家咖啡店。“吃什么?” “啊哈哈,请给我一个羊角包,一杯拿铁,谢谢。”雷雪缩了缩脖子,尬笑着向店员说道。 “好。那这位小姐呢?”店员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抬头问凌与。 “…”凌与抬头望着菜单思考一小会儿。 “摩卡。” “还需要什么别的吗?” “不用,谢谢。” 凌与替两者结完账,取了咖啡到临街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谢谢老师请我吃早饭,嘿嘿。”雷雪也坐下来。 “说说案子。又怎么了?让周局这么着急。” 雷雪口中塞着面包,心想凌老师这次似乎真的是病得不轻还是受了什么沉重打击啊,连最近宁海传得沸沸扬扬各个微信群里乱飞的新闻都完全没看。她掏出手机,点开页面放在桌上推过去: “近日,江北省宁海市一栋高层住宅楼周日午时(11月24日)发生一起火灾,媒体报道称,火灾造成2人死亡。知情人士表示,死者为屋主江先生与其孩子...据悉,火灾疑似人为纵火引发,具体的原因正在调查中。案情引发了网友的广泛关注和热议...” 凌与皱了皱眉,看了眼雷雪。雷雪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抽出几张照片和报告来递过去:“死者是江树和江喆,也就是俞安之的丈夫和孩子。法医那边正在鉴定死因。” 凌与瞄了一眼照片立刻倒扣,举起咖啡啜了一口:“吃完再看。” “俞安之呢?” “目前我们这边能查到的只有俞安之在事发叁天前的出境记录,去了欧洲。并且据现场的发现,聊天记录,和她家人的一些描述,离开之前她应该是准备和江树离婚,并且已经签署了离婚协议书。” “出境?”凌与反应似乎突然变得强烈起来,神色愈发冷冽,手中的力量不觉收紧,装咖啡的纸杯都被掐得扭曲:“现在联系得上吗?” 雷雪摇摇头,“自她出境以后,基本上就断联了。” “啪!” 紧握着咖啡杯的手重重锤在桌面上,凌与迅速起身向外走去,眉间像是要拧出血丝来:“先去现场,再去验尸。” “哎,好。”雷雪抓起包,捞起剩下的半杯咖啡跳起来跟上:“老师您等等我呀…” … 凌与穿戴好装备,抬起警戒线弯腰走进去。雷雪跟在后面说明:“据消防部门的现场勘察,起火点应该是在他们家孩子的小房间里。但是因为现场破坏严重,加上灭火扑救时的二次破坏,我们很难从表面上取得有价值的放火痕迹物证和体表生物痕迹。” “根据燃烧遗留的烟熏痕迹和气味,消防部门判断起火时间是在上午偏午时,燃烧物种类又纸张,布料…” “被发现时死者一个在小房间的床上,一个在客厅的地板上面朝小房间方向。” 凌与踏过焦黑的地面上,走到白线画出的人形图像旁,蹲下仔细查看:“尸体手中,或者身体下方是否有什么可疑物证?” “没有..除了男性死者的手表停在了上午,目前还没有找到什么突破性线索。” “一个成年男人和一个小女孩周日的上午在家中。如果是清醒状态,发现起火点一般能够及时发现熄灭;如果发现时火势已经大到无法扑灭,那么在两者行动能力正常的情况下一般也会选择及时逃生。”凌与分析道:“因此,你们目前的推测是两人当时有可能没有清醒的意识或行动能力。” “是的。案发时门锁是上锁状态,两位受害者也没有向门窗移动求救的痕迹。” 凌与走出门外,摘下手套,看了一眼对面的邻居家门,又回头看了看被部分熏黑的楼道墙壁。 雷雪心领神会:“对门邻居似乎最近都不在家,也暂时没有联系上。不过幸好起火的是临江的边套,小房间又在最外边的角落,因此没太波及到上下左右的邻居。” 凌与望了她一眼,没有着急开口。 雷雪连忙在笔记本上一边记录一边应声:“那回去我就继续尝试联系。” “…” 凌与不置可否:“接下来去看司法鉴定。” 焦尸 38 焦尸 “来了?” “嗯。”凌与轻轻应了声,丁点客套都没有。 “颜法医下午好。”雷雪替她陪笑道。 “嗯,好。”颜寻抬了抬睫毛,看了眼已经换上防护服与手套的两人,低头继续手里的操作。 雷雪的目光在若无其事的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努力憋着内心吃瓜的狂喜。跟据局里小新人之间悄咪咪流传的一点八卦,传说中法医一枝花颜寻颜法医与刑侦的冰山美人凌老师,曾经有过一段。啊,哪怕是在尸体解剖室里这两人看着也真是赏心悦目。 凌与扫视了一圈,听见后面的女声淡然道:“火灾那两位躺在3号台和4号台上,你们先看看。等我把2号台上的验完就来。” 雷雪走近3号台,将解剖台上的白布慢慢掀起一角,屏住呼吸。 一具破碎焦黑的尸体骇然出现在眼前。 尸体面目已经碳化无法分辨,颅骨崩裂,胸腔被焚烧穿透,腹部部分内脏暴露在外,全身黑里透红。雷雪倒吸一口冷气,却闻到一股强烈的腥甜焦臭味,胃部瞬间抽搐,翻江倒海之间就埋头向门外冲去。 颜寻抬起头来,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肩颈,见怪不怪地告知:“洗手间出门左拐。” 凌与在口罩后垂眸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人肉烧焦的确是非常臭。 4号台白布下的体积比3号台小,想必是小孩的遗体。她向前走了两步,来到4号台前,伸手揭开白布。 果然,也是难闻得很。黑乎乎的烧焦的孩子的尸体双手蜷缩,双脚弯曲,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尸体周围有大块的组织脱落,头与躯体之间的连接已经断裂。 凌与默然扶住解剖台的边缘,垂头缓了几秒,肩头耸动几下,终于也快步走出去。 颜寻再次抬起头来,默默望着出门左转,起身轻叹了口气,摘下手套。 … “yue!”洗手间里的呕吐声此起彼伏。雷雪像是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哗啦——” 凌与打开水龙头,将清水扑到脸上抹了几把,默默垂着头令水珠从睫毛和鼻尖坠落,过了半晌才抬头看镜中湿漉漉的自己,双目布满血丝。 “哝。” 凌与接过颜寻递过来的纸巾,轻道了声谢。 “今天怎么回事?小雷也就算了,连你也吐。”颜寻慢悠悠地倒了杯水递过去:“这么多年见过的大体少说怎么也得有叁位数了吧,很少见你这个样子。” “还是因为喝多了?一身酒气。” 凌与喝了几口热水,目光藏在温热的雾气里,没有看她。 “周局还说你状态不对,病好了吗?” “没有。”凌与抱着水杯呼气:“就是想辞职了。” “你这人也真逗。从警校开始就想退学,辞职也听你喊了这么多年,那怎么到现在还没辞呢。市里的先进和奖章倒是评上不少。” 凌与又不说话。 “…” “反正…就快了。” “…” “你最近,真的还好吗?” “…” “..那你最近呢?” “喀——”对话被开门声打断,雷雪劫后余生般红着脸走出来,重新带上口罩和手套:“抱歉,让凌老师和颜法医久等了。我们继续吧。” 叁人恢复到工作状态,环绕解剖台站立,颜寻递过来几张报告道:“正式的尸检鉴定报告还没出,但是目前根据DNA鉴定,死者为江树和江喆没错。” 凌与取过报告,一一查看。 “从尸表上来看,残留的皮肤组织烧伤伴有生活反应。解剖和病理切片化验发现呼吸道黏膜坏死,形成灰白色假膜,气管和大支气管内可见烟灰沉着,表现为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眼部有鹅爪状改变。胃里也发现了炭末。”颜寻详细说明,给出结论:“也就是说死者是生前被烧死的。” “没有行动能力但是活着被烧死…”雷雪看向凌与,“那他们是受伤或者昏迷了吗?” “成年男性身体上显示有几次撞击,但是因为火烧,成伤机制还不好判断,不过不至死。”颜寻也看向凌与。 “死者生前一星期因为打架斗殴被刑拘,撞击也可能和这件事有关。”凌与思索片刻,看了看手表:“那我们暂且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进一步分析。俞安之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 “果然还是得从俞安之开始查起。”凌与脱下防护服,面色比早晨更要略显疲惫:“明天去一趟临川好了。” “那今天也不早了,要不就先下班吧,凌警官?”颜寻提议道。 雷雪小声附议,面色还没有从方才剧烈的生理反应中缓和过来。 “嗯。”凌与点点头。 “来都来了,不如我请两位吃个晚饭吧?” “吃什么?” “吃烧烤吗?”颜寻眉眼弯弯,笑容温润和美。 “…” “…” “yue!”“yue!” 两个身影再次冲进洗手间。 … 俞安之像一具尸体一样趴在地上,双手依然被手铐铐在铁床架上,手腕处已经布满红紫色的淤伤,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任何效果。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看不到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从通体的红肿与伤痕和下体残存的抽痛看来,大致不像个人样。 记忆混乱模糊,不过药物作用似乎终于消退了,俞安之努力用手肘支撑身体,刚试图抬起上身咽喉就被另一股牵引力狠狠遏制扯回地上。 “咳咳咳!” 半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俞安之咳喘着低了低头,感到颈间的异物。看来脖子上也被上了项圈,项圈被铁链锁在钉入墙体中的铁环上。 被打,被咬,被干,被那个人折磨到昏死过去。虽然蓝言现在不在房间里,那些疼痛的触感依然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之上回响。俞安之战战地缩起身体,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了些许破碎的布片。 她是纯粹恶魔。 凶手,骗子,精神变态,连环杀人犯… 心脏不整齐地疯狂鼓动,俞安之瑟缩着靠近铁链,缩到墙角,好像那是她仅有的安全感。 一定冷静,一定要想办法。 … 这么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都是蓝言做的吗? 如果是她,那么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那一个个人,一幅幅惨状,蓝言只是以虐杀为乐吗?那样的话,费劲心思将自己哄骗到这里囚禁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也杀了自己? 柳依究竟是失踪还是真的像蓝言说的那样..被吃了?小吉现在怎么样了..真的被烧死了吗? 明明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连最后一面都仓促敷衍… “咔哒。” 门把手动了,俞安之仓皇地埋头抱紧双臂。 她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些食物和酒,轻轻带上门,走到她身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柔和道:“吃点东西吧。” 俞安之闻到食物的香味,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嘴唇干裂,饥肠辘辘,胃里恶得发痛。可她仍强忍着,沙哑虚弱地开口:“蓝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我身边的人?” “你先吃东西。”蓝言面无表情地说,是命令却并无胁迫。像是回到了她从前通情达理的模样。 “你告诉我,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小吉也是你烧死的?求求你…”俞安之泣不成声。 蓝言将盘子放到她面前的地面上,像个狗盆。 “吃吧。” 俞安之的瞳孔死死跟着她,泪水滴落,却并不看食物。 “她才那么小…她那么喜欢你…” “唔!” 蓝言一把拎起她的头发,看着她疼痛的皱起眉,眼神里有一丝不耐烦。又掐住她的两颊,捏开下颌关节,强硬地把酒瓶瓶口塞入她的口中,径直灌下去。 “唔!唔!”俞安之挣扎着不得不吞咽下去,来不及吞咽的酒精撒到周遭的身体和地板上,顺着脖颈留到胸口。勉强吞下去的灼烧到空洞的胃里,刺激得胃产生剧烈抽痛。 “噗!” “咳!咳!咳!” 蓝言终于抽离酒瓶,松开手,令她直直地重新摔倒地面上。俞安之像个溺水的人,本能呛出口鼻中满溢的酒精,伏在地上大口喘息。 “吃完,我就给你看看小吉现在的样子。”蓝言支起双腿,垂手拎着酒瓶口优雅地闲坐,没有情绪地允诺。 俞安之抬头望向她,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在她面前努力用肩支撑着挪动身体,顺从地从地上衔起食物来吃。一点一点,舔舐盘中的酱汁。 蓝言沉默地从上面望着她吃。 呼吸一点一点变得舒缓而沉重,眼里的光闪动了一下。 “嗡,嗡,嗡…” 手机蜂鸣声忽然响起,蓝言伸入长裤的口袋取出来。 俞安之停下动作,抬头望去。是个机会…是个求救机会! “继续吃。” 蓝言命令了一句,可似乎并不在意是否应该防备她,自然地将取出一只耳机放入左耳,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地上的她,按下按键接通电话。 “喂。” 她目光毫无波澜,唇角却动了动,微笑道: “凌警官?” 妈妈 39 妈妈 “救救我!!!” 俞安之用尽全力呐喊:“凌警官!!!我在某国离岛,被蓝言…” 蓝言气定神闲地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脸打断她,笑了:“你果然还是不够乖。” “是我太心急,” 她将手机举到俞安之面前,晃了晃,上面显示电话还未被接起,只是被静了音。 “还是你太心急?” 俞安之疯了似的撞上去想要夺过手机,下一个瞬间嘴里就被塞进一团毛巾,蓝言踩在她的头上两手操作简洁利索的在她面部缠上胶带。这才起身走出门去,轻轻锁上。 “唔!!!” “唔!!!”俞安之含糊的嘶喊被抑制,绝望地倒在地上。 门外通话开始模糊的进行,她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恶魔披上人皮,一次又一次自如地骗过所有人。 “喂?” … “老师,接通了!”雷雪比着嘴型开启免提。 “这里是宁海公安。请问是蓝言,蓝小姐吗?”凌与冷淡的声线从听筒里传过去。 “嗯。” “近日你所居住的单元楼502室,也就是你的对门邻居家发生了一起火灾,请问您对此有所了解吗?” “火灾?”蓝言顿了顿,听上去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什,什么情况?那俞小姐家和我家…” “火灾并没有直接对501室造成太多破坏,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打电话来主要是想了解以下相关情况。” “啊..这样。您请问。” “请问蓝小姐最近人在哪里?我们此前有过几次通话尝试但都没有成功,蓝小姐在忙什么?” “抱歉,那可能是因为国际漫游信号不好,最近我在欧洲参加学术会议和探亲。” “请问你是在几号出国的?去了哪个城市?” “我是..11月21日凌晨飞的林顿堡。” 凌与顿了顿,翻动纸张,食指在上面点了点,目光示意雷雪。雷雪在日期和地点上划了两个红圈。 “请问你和俞安之小姐之间有联系吗?” “最近没有了..俞小姐和她的家人还好吗?” 凌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发问:“蓝小姐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忘了。”电话那头的字句忽然有些磕绊。 “蓝小姐,请你诚实地配合警方调查。谎报或隐瞒案情,妨害警方依法办案的后果十分严重,这点我想你应该清楚。”凌与加重语气。 “…” 电话里寂静了片刻。 “抱歉..” “上一次见她..是在白石城。” 雷雪猛然抬头与凌与对视。 “请蓝小姐详细说明。” “她说..要离婚,和我在一起。并且这段时间以来都太疲惫了,想放个长假休息休息。所以我们约定在白石城见面。可见面后的第二天,她就消失了。”蓝言的话稍微带了些哭腔。 “你们为什么乘坐不同的航班。” “为了避嫌。她和丈夫的离婚手续还没走完。” “你说她消失,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找了很久,打电话,发消息,她都没有回复。我想过要报警,可看她最近的表现,又想她或许是因为在感情的事上仍举棋不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这几天以来电话也都打得通,她可能只是不想接。于是就留了言,让她想明白了随时回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儿了,凌警官这边有什么消息吗?” 几个人忽然冲进警局办公室,大声喧哗哭喊。一群警局的同事拥上去劝阻,通话声音也变得嘈杂不清,雷雪站起来一边帮忙拦住那几人一边请示凌与:“凌老师,这些都是受害者的家属!” “能否请蓝小姐之后也继续配合调查我们的调查。一有俞安之的消息消息请立刻联系警方。” “嗯,没问题。” “好,那就先这样。”凌与果断挂掉电话,拍了拍雷雪,拎起文件和外套,找到最佳路径趁乱绕过人群出门,来到车里。 雷雪气喘吁吁地坐定,警车即刻发动上路。 “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就只好先交给局里的同事了,我们先出发去调查。” “是。凌老师,按照蓝言的说法,也就是这两人一前一后分别在11月20日与11月21日出发去了同一个国家,相邻的两座城市,见面之后次日俞安之就消失了。起因有可能是感情纠纷。”雷雪攥着方才一起带出来的笔记本分析道:“这太可疑了。” “对。目前还无法判断蓝言是否在说谎,不过从上次两人报警的事来看,她们之间的确有情感问题。逻辑上是成立的。” “可还是太奇怪了。俞安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手机也保持通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极有可能是出事了。”凌与下了论断。 “老师怎么这么肯定?” … 俞安之被一人留在房间里,四肢都被铐住,脖子也被锁链限制,嗓子疼得像是被生生扯裂,这样的她完全是任人宰割的板上鱼肉。看来已经无计可施,只有铁铐解开时才可能有一丝机会。等到所有挣脱的无用尝试终于平息下来,大脑慢慢拾起思考。 从头开始回想,首先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临川吗?或者还要在那之前? 其次,蓝言处心积虑接近她这么久的动机是什么? 最关键的是,这么多起杀人案件都是她做的吗?又是以什么手法做到不被发现的呢?火灾发生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正在自己的身边才对!听她的语气,小吉可能还活着。是用了什么障眼法吗?这一切..真的会是她做的吗? 那样美好,那样悲伤的她… 脚步声走近,“咔哒”门再次被打开。 “现在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蓝言走进来,走到床边,捡起地上的食物,语气轻巧:“刚才凌与在电话里很关心我们呢。” 连眼下最后一点求救的希望也被剥夺殆尽,俞安之回过神来,脖颈胀出青色的血管愤怒地发声:“唔!!!” “都凉了。还是吃点别的吧。”蓝言跪在地上用纸巾擦净地面,长发垂落到眼前,竟像在日常打扫卫生。 “唔!!!” 蓝言一把扯掉俞安之口中的束缚。 “你都和她说了些什么?!”方才吃的那几口食物似乎给了她一些力气,接着灼烧的酒劲俞安之冲撞着大骂。“你这个骗子!” “乖,闭嘴。”蓝言温柔地帮她理了理头发,解开脖子上的锁链。 俞安之还要挣扎。 “啪!” 冷不防便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俞安之被扇得别过脸去,愣了两秒,感到嘴角的伤口再次裂开,在疼痛中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蓝言也愣了愣,忽然抱歉地笑了,扶着她的脸用唇凑近,轻轻舔去血迹。又出奇用力地搂紧她,在耳边絮絮道:“打疼你了,疼了,对不对?让你不听话...我们还是再吃一点,好吗?吃完就让你看看孩子…” 俞安之僵硬地被她搂在怀里,被这个人喜怒无常,阴晴难料的反应吓出一身冷汗。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布。 蓝言解开一只手铐,调整了位置,将她抱到床上,又用另一条稍长一些的锁链将四肢重新铐到上方的床架上。取来热水与毛巾,为她细心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她在她的手下一览无遗,连热毛巾触碰到伤口疼得颤抖的瞬间都被她全部吃进眼里。温柔却充满压迫感,压得俞安之半点动作都不敢再有。 “这个村子很小。”她忽然说。 “没什么吃的。” “人也懒,这个时间很少有还开着的地方。” “只有外来人还算勤快。” “我让他们送了份kebab来。中东人的烤肉,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拿进来一盒食物,用叉子插起一些肉递到她嘴边,眼里有些心疼:“都几天没吃东西了..” 俞安之自觉地张嘴接过,肉质很嫩,外层被烤脆了还有一些焦香,她乖乖地吃下许多,顺从地任蓝言帮她擦拭、漱口。终于犹豫着问出口:“小吉现在到底…” 蓝言放下餐具,坐到床上抱住她,依偎在她的发顶,细嗅亲吻她的发丝。 “凌警官今天特地去看她了呢。” “还给你发了照片。” “她很乖…” 蓝言贪恋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起身取过一个信封递到床边。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了,这样你好看得更清楚些。” 她为她解开双手和右脚的铁铐。俞安之的双手急切地从束缚中抽离出来,拆开信封,抽出几张乍看便觉颜色奇怪的照片。瞳孔聚焦… … …呼吸… … 她像是忘记了呼吸的方式… 费力地喘息之间视线已经模糊… 照片里那团破碎的…焦黑的…断裂的腐肉,是她的孩子… 是她会说会笑叫着妈妈的孩子… 她唯一的牵挂和, 软肋… “啊!!!” 意识弥散之间她抱着头抱着脸疯了似的尖叫,双眼血红不管不顾地向门边站立的人扑过去。 “我要杀了你!!!” “一定要杀了你!!!” “去死!!!” “去死啊!!!” “你不是人!!!” “咚!” 左脚踝的铁链绊住她,将她狠狠地撂倒在地上。顾不上疼痛与狼狈,她支起身体手脚并用仍向那个人扑去。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呵呵呵。”蓝言滑稽地俯视着地上的她,阴冷地笑出声来,笑得越来越嘲弄,竟捧腹笑出了些眼泪来。明明相距只剩咫尺之遥,可她怎么也无法碰到她分毫。 “到底是做母亲的人。安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好美。” “好笑么?很好笑是么?!” “蓝言!我现在就杀了你!”俞安之怒吼着眼里迸出血泪。 蓝言仰头长舒了口气,似乎很享受:“哈哈,好啊~杀了我。” 她走出门去,转动眼珠向下,冰冷地望入她的眼里:“现在,你终于和我一样了。” “晚安。妈妈..” 门锁落下,剩她一个人在回响着尖叫与诅咒的禁闭房间里,神形俱碎地哭嚎。 囚 40 汽车..引擎的声音。车从后院开出,碾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有人..出去了。 … 俞安之数不清第几次在半梦半醒间来。冰凉的地板,冰凉的锁链,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将自己埋入被褥中。终于..柔软了一点… 这个房间里拉着密不透光的几层窗帘,这是第几个夜晚了? 这些天来双眼哭得红肿,重到勉强只能抬起一条缝。嘴唇干裂得稍微动一动就感到撕裂的疼痛,身上的上从红紫色转为淤青,破了皮的地方结了痂,嗓子哑得连最后一点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蓝言将她一个人锁在这里,自那晚后就全乎不闻不问,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是要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饿死渴死,变成一具干尸吗? 没有人听到她彻夜的呼救,没有人在意她的失踪,连远隔万里的家人都几乎死绝。她这样的人,真的还有活路吗? 不,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杀了她。 俞安之木然地望向雪白的天花板,等到疼痛缓解,终于扶着床架光脚踩到地面上。 铁链的长度不许她到窗边拉开窗帘或是靠近门边。俞安之拖着沉重的铁铐来到卫生间,趴在水池上用自来水将自己灌饱。抬头却见不到一面镜子甚至一块玻璃。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不人不鬼的模样。 低头查看遍体鳞伤的自己,却发现肋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这样分明,凹凹凸凸被苍白的皮肤包裹,狰狞地吓人。 再也流不出泪来,泪腺却疼痛酸胀得令人恨不得戳瞎自己。她最后看了眼那几张照片,撕碎,将碎片冲进马桶。 蓝言..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滴。” 车库的卷帘门忽然收到了信号启动,楼下远远传来轮胎碾压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饥饿令她思维缓慢,等到反应过来,脚步声已经在上楼了。 是她回来了。 蓝言打开门,眉目舒展,快步走地到床边搂住她,身上带着新鲜海风的气息:“这几天,有没有乖?” 俞安之被迫贴在她怀里,被外衣沾着的冷雨刺得瑟缩。蓝言怜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像是要将整个人揉进身子里那般用力箍紧她的身体,许久才松开:“你瘦了好多..”俞安之早已无法发出声音,只是垂着头不看她。 “回家前去了趟超市,想到是该给你喂点东西了。” 蓝言脱下外套挂到门后,又拎进来一袋食物,随意向地上丢了个面包。俞安之抬眸望着地上的食物,全身的肌肉与骨骼都在隐隐颤抖。 饿,她真的好饿。 这么多天一来她第一次看向那个女人,女人的妆容精致如旧,红唇勾了勾,笑道:“吃啊。” 她跪倒地上捡起食物,不顾形象地大口吃起来。太久没有活动的咬肌几下就酸得不行,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立刻生吞了眼前任何食物。 “慢点吃。”蓝言蹲下身来,拧开一瓶水喂给她。俞安之贪婪地饮水、进食,在她面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她要活下去,杀了她。 蓝言默默看着她吃,没有立刻做什么。不过为了防止过度饥饿的人进食过快将胃撑坏,过了一会儿就将食物收走。俞安之靠在床上抱膝警觉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下一秒痛楚又骤然降临。 可蓝言只是将自己脱光,一丝不挂地走近浴室。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俞安之僵硬地缩在床角,逃无可逃的将头抵在墙面上重拾思考。 这样被关在这里,最终会被蓝言杀掉吗?该怎么逃脱?只要被锁在这里她就毫无逃脱的胜算。饿了这么多天,身体也已经十分虚弱,连伤口都恢复得相当缓慢。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她要她乖,要她听话。 是不是只有她表现得完全服从,才能令她满意,或许才能抓到一丝懈怠的空隙?哪怕只有一个联系外界的机会也好。 浴室的门被推开了,俞安之吓得慌忙回过头去。女人垂着长发,抽走她手中的被单,分开她的双臂用双手压到床上,身体前倾压下来。刚淋过热水的细腻肌肤散发着水蒸汽,接触到俞安之冰冷的肢体,灼得她闷哼了声。 “我很想你。”湿润的吻落到耳边,女人咬着耳垂说。 俞安之闭上眼,忍耐着想要抗拒的冲动,想方设法套出一些地点信息:“..去哪了?” 女人的手指蛇一样在她的衣服里游走,惹得她痒,像被纵了火。 “去了本土(mainland)。”她沿着脖颈断断续续吻下来,“跟着导师去了趟监狱,针对那些反社会人格、精神变态的犯人做研究。” “安之…” “那些被关起来的蠢货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呢。” “张牙舞爪,也不懂怎么藏好自己。” “你懂不懂?” 她的语气忽然凶恶起来,伸手掐住俞安之的脖子:“猪狗一样的东西,被执行死刑前排泄物撒到我脚边。害我出来前还得擦!你懂不懂?!” “死得好,那些狗东西就该去死!去死啊!” 俞安之呻吟着用手把住她愈发收紧的手,咳喘着紧闭双眼等待她给的痛楚降临。 可她却忽然松开手,将她翻过去,从后紧紧贴住她的背,跟着她濒死后惊恐的喘息起伏。一滴冰凉的液体沾到她身后的皮肤上,蓝言哭了。 “你的家人都还好吗?” “他们有后悔过吗?” 她哭着问,哭得好伤心。 俞安之报废了似的,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不懂她正在说些什么,更不知如何作答。不答,或者是答错,又会是一顿毒打或者被杀掉吗? “俞安之..” “要是我们从未被生下来就好了…” 逃! 41 “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小吉问她。 “我们为什么要生下来,受苦,死去?“ 俞安之远远望着那孩子微微皱着眉头生动分明地在问她,这些日子以来昼夜颠倒的困苦仿佛得到了慰藉,她迫不及待地向着孩子跑去。 那孩子还在原地问:“你生下我有后悔过吗?” 俞安之喉头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小吉伸出双手迎接她。 “妈妈就来了,等等..” 火焰突然从那具小小身躯上燃起,灼热的火光瞬息吞没了整个人,火焰中心的黑色躯体恐怖地尖叫着被烧烂,小吉的头掉下来滚到她脚边。 “啊!!!” 俞安之双手死死捂住头,身体蜷曲在床上尖叫着惊醒过来痛苦地啜泣。 火光,火光还在。她抬起眼睑,被刺眼的阳光烧痛,又抬手挡在眼前等待视力恢复。身上的热度是真实的吗?这么多天一来暗无天日地被关在这里,断断续续在半昏迷状态下被那个人用各种工具以各种姿势操弄,俞安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新伤盖旧伤。这是第一次见到阳光。 蓝言坐在阳光里看书,看得专注。听见她惊叫的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一言不发。 寒冷,沉静。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吗?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俞安之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进浴室,神经质地洗净方才梦里带出来的不存在的烟灰才允许自己走出来。下意识看见蓝言手中的那本书,仍是相同的封面,那本曾在她家见过的..“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你看什么?”蓝言合上书,目光冷冷扫过来。 “这本书..你看了好久。”俞安之避开她的目光,干巴巴地说。 “过来。” 她在阳光里稍稍动了动手指引她前去。 俞安之低头走近,蓝言俯身为她解开脚铐一把将她拽入怀里,让她坐在腿上,按着头令她亲吻自己。吻到快要窒息时才分开,将她按入自己的颈窝里,依偎着呢喃:“怎么不敢伸舌头了..是怕被我咬下来吗?” 俞安之侧脸贴在她微凉的锁骨处喘息,贴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嗓音的震动,感到熟悉又陌生…腿心忽然下意识地有了些触动。 蓝言的手放松了一点,仰头与她鼻尖对鼻尖,深黑的眸子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可俞安之知道那看似见底的澄澈全是假的,诱人深陷,假得可怖。 “你今天好像有点感觉了?” 俞安之低垂着眼,用睫毛掩藏瞳孔,不愿被她捕捉到,却看见阳光下那个人漆黑的长发中露出几丝生辉的熠熠银丝。这是… 她抬手捻出一丝:“你有白发了…” 蓝言忽然用力地控制住她的手腕,腰间的那只手愈发收紧是她的小腹紧贴在她身上。力用在了瘀伤之上,俞安之疼得一下子抵住她的肩。目光转到侧面,又见黑发中藏了更多星星点点的白。心尖忽然有些发酸。 这个人,到底都藏着些什么啊.. 蓝言抚摸着她,轻轻按了按她脖颈、身前、与肘部的几处伤痕,像是有些心疼,无言地吻上去。 俞安之轻叹着合上眼,不自觉地仰起头。不明白那一处处伤口传来的每一抹轻微疼痛,为什么此刻转变为了隐隐绰绰的快感。 她将手穿过她的头发,情不自禁低头亲吻她,无法自控地想要她,想让她要自己。想知道那个真实的她究竟藏在哪里…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那些温柔与爱意都是这个人高明的伪装…那性呢? 她是出自本能的想要她的身体吧… 蓝言用冰凉的手铐将她和自己拷在一起。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的皮肤上悠悠拉下左边的肩带,顺着逐渐裸露的皮肤低头含住她的乳尖。这个人,比阳光冷。 “它喜欢这样,对吗?” 她不紧不慢地轻咬俞安之挺立的乳尖,另一手扯下另一边肩带:“那你呢?你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手铐被她牵动着,将俞安之的手腕带到身后,扭曲成不自然的姿势。蓝言摸到她耸起的脊骨,将衣物瞬间扯下! 俞安之伤痕斑驳的上身在煞白的阳光下一览无遗,本能退缩着俯身搂着她的背。 本就不许她穿任何下装,此时那处的体液已经沾到了她的裤子上。俞安之藏在她幽香的发间,羸弱喘息。 蓝言像是受到刺激一般,一边用力地扣住她的脊背,指甲陷入皮肤,一路抓咬而下,一边狠狠插进洞穴深处,很快搅出糜烂的水声。俞安之伏在她肩头,吃痛地颤抖。 蓝言越发疯狂,吻着,啃着,在她身上种满咬痕,要她尖叫逼她沉沦… 方才还在恨她入骨,想要将她拨皮抽筋为孩子复仇,现在竟然就坐在她腿上恬不知耻地沉溺鱼水之欢。 俞安之痛哭出声,失力地捶打她。 她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 … “叮咚——” 后院的门铃声响起。 蓝言抱起她,贪恋地吻了吻她的唇角,将她就近锁到一旁的床尾,整理好方才被她解开一半的衣物,开门下楼。 “嗨,你好吗,言言?” “挺好的,谢谢。好久不见,你怎么样?”蓝言切换语言招呼道。 “好,好。你好久没回来了,最近又搬回来了吗?” “是啊,回某国工作了几年,最近决定搬回岛上住一阵子呢。” “真好呀,来,这是council发的垃圾袋,这是最近收垃圾的时间表,还有这个选举的投票邀请函…” 俞安之努力向窗口张望,这个角度能看见后门,似乎是一位白人阿姨手里拿着一些表格和一个袋子在和蓝言交谈。是邻居吗? 不过,没想到原来这里晴天的风景这样好…房子坐落在小山坡上,从窗户里望出去可见近处的繁花树木,对面的山丘上村落蔓延,再远一点…是山与海… 这样美的景色,俞安之低头看着自己骨瘦嶙峋的双手…不对!这是个机会! 刚才蓝言出去得匆忙,将她锁在床尾。这样一来她才得以看见窗外的世界。俞安之向着窗走了几步,发现活动范围果然有了些许变动。快想办法,一定可以逃离这里! 俞安之环视四周,空荡的房间里离她最近的就是那把方才她们坐过的椅子。椅子… 她奋力牵扯着锁链伸展身体想要够到椅子,却始终差了一点距离。用力,再用点力!俞安之趴下来将身体拉到最长,还差而一点点! 不断调转姿势,可就差一点点! 可恶! 楼下的谈话声还在继续,错过了这个机会,就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了! 俞安之咬紧牙,铁下心牵拉脚踝,脚背的皮肤被铁铐刮下一层,露出鲜红的血肉,俞安之疼得满头是汗,继续! 终于够到椅子腿! “哈..哈..”俞安之拖过椅子,扶着它踮着脚尖支起身体,努力忍耐疼痛站定,抄起椅子就像窗户砸过去! “哐当!” 椅子重重地砸在玻璃窗上,却连一点裂痕也没有制造出来。这应该是双层隔音钢化玻璃。俞安之重新举起椅子,用尽全力大声呐喊:“HELP!!!”再次砸下去! 白人阿姨终于注意到楼上的声响抬起头来,困惑地看向这边的窗户。 很好,再来一次! “哐当!!!”“HELP ME PLEASE!!!”俞安之的双手被冲击力震得快散了架。 “言言,那里..是怎么回事?你家里的一切还好吗?”邻居阿姨抬手指了指。“有人在那里尖叫砸窗户吗?” 蓝言回头,面色阴沉地抬眼看向这边,俯视之下,面容美丽又危险。 她回过头去:“真抱歉,Jo.那是我的妻子…可以给我几分钟吗?稍后和你细说。” “你需要帮助吗?” “没事的,谢谢你。等我一下。”她快步转身回屋。 她来了! 俞安之重新举起椅子,身体留有创伤性的生理记忆,此刻不可遏制地已经开始隐隐颤抖。她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可以退却,不可以!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俞安之守在靠近门后的位置,这样一来那个人只要一进门她就动手。砸伤她,砸死她!然后就可以向楼下那位邻居再次求救! 脚步声,上楼了。 在靠近。 门锁转动。 “咔哒。” 汗珠沿着下颌骨的弧度汇聚到下巴滴落到地面。 “嗞——” 她推门了! 俞安之屏住呼吸,在那个人刚刚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凝聚全身的力量与恨意。 重重砸下去! ----- The author: 在选用对话语言的时候,我个人横竖有些变扭。朋友们会觉得直接用英文对话更自然吗?不过这倒也只是个小问题。 好喝么 42 好喝么 就是现在! 椅子凌空,蓝言迈入房间。俞安之的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就要炸裂开来。 砸下去,砸下去! 杀了这个杀人犯,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那双清澈的瞳孔闪动了一下,似乎并不吃惊,却也没有躲避,只是微微偏了偏身子抬手用肘部护住头,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这一击。 “啪嗒!” 蓝言的身子被椅子的冲击力打得歪倒撞到墙上,几滴鲜红的血液顺着攻击的方向飞溅到地板上。她皱了皱眉,靠到墙上,一手扶着那只受伤的手臂,缓慢垂落。血液沿着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下,由指尖滴落到地面上。一道血液细流慢慢从她的侧脸滑落,看来方才的攻击也刮破了她的额头。 俞安之怔了怔,看着打击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口,忽然有一瞬心疼。她既然早有预料,为什么不躲?! 不,不能心软。这个人是连环杀人凶手,亲手杀了她全家! 俞安之咬紧牙关,红着眼挥动双手抡起椅子再次向她砸去。 “你该去死了,蓝言!” 还是那样沉静的目光,直直地注入她的眼里,这样十恶不赦的一个人,凭什么拥有这样无辜的目光?! “咔嚓!” 蓝言迅速闪身躲开,椅子砸到墙上,断了条腿,也给墙面留下了几个浅坑。俞安之喘着粗气,双手在接连几次发力中早已被震得发麻脱力,此刻还想拼尽全力挥舞,至少不能让那个恶魔靠近自己。僵持之间,蓝言忽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一把从正面抓住俞安之的脸向后按去,趁着血液混淆了俞安之的视线,另一手见机强硬地夺过那把椅子,向门外甩去。 “哐当!” 俞安之原本就虚弱,几下便被夺去武器,失去重心,狠狠被血手按到床上。 蓝言的手已经受了伤,此时不管不顾地强行发力,出血量更是大增。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俞安之的面部在她的手下扭曲,被死死遏制在床上,被迫尝到她血液的腥甜味道,连呼号求救都做不到。 “哼,”她冷哼一声:“好喝么?” 窗外此时传来邻居阿姨的呐喊:“言言?你还好吗?情况怎么样?” “咳咳咳,噗…” 那只沾血的手终于松开,俞安之血泪满面,颤抖着大口喘息,猝不及防咽下口中那个人的血液,依然惊骇地想要逃离。蓝言一脚踩在她的背上,发狠拉过她的两手拷到背后,再与链接脚铐的锁链缠绕在一起。口中被塞入带着血腥味的毛巾,死死堵上。 门再次重重地关上。 俞安之被迫维持着这样极度扭曲的姿态,在这个难得明亮的牢笼中失去呼吸外的全部自由。 … “言言你怎么了?!” 邻居阿姨捂着嘴,惊慌失措地冲进后院搀扶住踉踉跄跄刚下楼的蓝言。 “天啊!你流了好多好多血,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家里是谁在伤害你?我现在就叫警察!” 蓝言眼里噙着泪,捂着手臂哀求道:“不,不要联系警察..求求你, Jo。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可你都已经这样了…别怕,我们的警察是绝不会容忍家暴的,大家都会帮助你的。告诉我好不好?这到底是怎么了?”阿姨拥抱她,担忧地替她掐住上臂止血。 女人脆弱地倚靠在阿姨的怀里,沉默良久,耸动着肩膀落下泪来。“对不起..” “不,别说对不起。被伤害不是你的错。” “我妻子她不是故意的…”蓝言泪流满面:“其实她早先被确诊了精神分裂症,有时会出现妄想,敌意和这种冲动性攻击行为,但她只是控制不住她自己。” “之前我们在某国一起生活,但某国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关怀并不好,甚至还会有社会性歧视,因此我才决定带着她一起搬回来…” “我想我是医生,我能治好她的…”蓝言捂住脸,泣不成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给她出示文件照片。“我们有诊断书,等她冷静下来了,我就带她去医院…不要让她被警察带走,好吗?” 邻居的阿姨擦了擦眼角,心疼地搂住她:“那我先带你去医院好吗?这个伤口恐怕要缝针,我这就去发动汽车。” 蓝言点点头,单手拭泪,礼貌地道谢,跟着她走出门去。 … “唔!” “唔…” 汽车的声音渐渐远去,俞安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绝望地合上眼,瘫倒在被血污弄脏的床单上。 她真的,逃得掉吗? 真的可以活下去吗? … 那个人..和自己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并不想活, 所以无所谓去死。 … “各位好。” “你好你好。两位请坐。”临川叁院院长上前握手。 “我是宁海公安的凌与,这是小雷。我们这次专程到临川,还要麻烦贵院配合调查了。” “哪里哪里不麻烦,临川市局也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两位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这是当时那位老太太的主治医师和护士长。我就先不打扰你们办案了。”院长带上门。 “好,感谢两位配合。”凌与拉过椅子坐下,雷雪打开笔记本:“那我们开始吧。” “嗯,好。”“好的。” “首先想请问两位,老太太去世之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怎么样?是否有什么异常?” “对于一个有基础疾病的老人来说,她的状况其实算不上异常。只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展现出明显的老年痴呆症状了。” 主治医生想了想,翻看着当时的病历递过去:“具体病程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因为老人的家人也不清楚。我记得,好像是只有个孙女会偶尔来看她是吧?” 护士长点了点头:“对。那个孙女好像也没有特别关心老人家,只有到老人去世前的那段时间才多来了几次。” 凌与接过病例,看了一眼,交给雷雪。 雷雪放入文件夹前多看了两眼:“诶?这些病历上有时会出现另一种签名..这个是什么?草字头下面画了个2?”果然医生的手迹都几乎无法辨认啊.. 凌与看了她一眼,又望向主治医师。 “哦!”医生拍了拍大腿,“小蓝医生嘛。是当时我手底下带着的实习医生。” “蓝言?”雷雪与凌与对视一下,问道。 “对对对。” “蓝医生当时有参与老太太的治疗吗?她的表现怎么样?” “嗯。小蓝医生是住院医师,当时还在实习期。”两人回忆道:“她虽然有时冒冒失失的,专业上表现一般,但是人很可爱,很有同情心。看见老人平时没人照顾,就对她格外留意,悉心照顾。老人走的时候她是早上查房时第一个发现的,很伤心,当天还发烧了。” “她是第一发现人?当时现场是什么样的?”凌与追问。 “对,一起发现的还有一个小护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当时那个场面说实话是真的有点恐怖,我们看过那么多病人去世..很少见到那样的场面…” “请你具体描述一下。” “哎,当时…” … 坐回车里,雷雪打开笔记本电脑接收保存方才令医院传输过来的一些文件,顺便继续完成一些笔记。边写边分析道:“照这么说,当时俞安之已经和蓝言见过面,并且这两人都和老人的死多多少少有直接关联。” “老人死前的一段时间,俞安之才稍微增加了一点看望频率。老人死后,俞安之一刻不停地开具死亡证明火化尸体,看来是真的对奶奶没什么感情了。”凌与接着她的话说。 “那位蓝医生也在老人死后不久结束了实习期,从精神科转到一家私立机构做心理咨询师。是觉得自己不适合做精神科医生了吗?哎,等等。”雷雪抬起头来有些语无伦次,“老师,前些天和蓝言通话后,我们给学术活动举办方,也是蓝言导师的那位教授,发的邮件竟然真的收到回复了耶!” “您英语好,嘿嘿,您来看。” 凌与取过电脑,翻译道。 “…蓝言是我最出类拔萃,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是一名优秀的精神科医生,在学术研究上也表现的十分优异…我可以确认近日她正与我在欧洲某国一起进行对监狱服刑犯人的实验…附上照片…” “看来蓝言这段时间的确如她所说在欧洲参加学术活动。”凌与将电脑还给她。 “嗯…”雷雪费劲地用翻译软件翻译电子邮件存档,“咦,不过有点奇怪诶。这位导师说蓝言是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可为什么叁院的医生却说她冒冒失失,表现一般?之后她也真的好像失去了信心,转去做心理咨询师了?那为什么现在倒是又重新回到精神科的医学研究领域…” “的确。”凌与沉默片刻,发动警车:“不过也可能是临川叁院本身的水平不太行。蓝言的履历很厉害,国外顶尖大学出身,也一直跟着国际上着名的精神病学家从事研究。这样的人才来临川这个县级市的一甲医院实习,多少是有些浪费了。” “总之,还是先去老人的家附近走访一圈吧。” 笼 43 “阿姨好,我们是警察。请问您认识住在楼上的老太太吗?” “哦,她家老人去年还是什么时候不是过世了吗。” “对,请问过世前后你们有没有和那家人打过交道啊?”雷雪点点头。 “交集倒是不多,我们也是新搬过来的,这里是老小区现在变成学区房了,我们这两年才搬过来,小孩子上学方便一点。”住在一楼的阿姨想了想:“她们家人好像也不太主动和邻居来往。有时候上下楼倒是会见到,她们家是不是还有个孙女?长得很漂亮。老人走了以后,她和老公小孩进进出出办丧事办了几天我记得。” 凌与向四周看了看,指了指墙边的监控摄像头:“请问阿姨,这个摄像头是什么时候装的?” “哦,这个么是我们家儿媳妇去年自己装的。你晓得的,一楼出入是方便了,但是这个老小区的安全性我们还是有点担心,就自己装了一个。” “这里面的监控可以调出来吗?” “可以的呀,平常都存在云端,手机上都看得到的。”阿姨带上眼镜,拿出手机划了划,“但是..好像也是去年什么时候,这个摄像头被人弄坏了,我儿子就又买了一个来,当时录像是还在的..” “被人弄坏了?”雷雪担忧地看了看凌与:“那你们之后有遇到什么危险或者可疑的人在附近出现吗?” “那倒没有。我们还特意去警局备案过的,家里有小孩子不放心嘛。不过后来倒是什么事情也没有。”阿姨指了指监控下的牌子:“哝,我儿子就特意挂了个牌子警告那些人。” “请问可以给我们看看录像吗?”凌与问道:“这个位置应该能够记录楼道出入和附近的一些情况。” “好的呀。警官你看看我是怎么给你比较好?” “您就先这样…再这样…” … 两人坐回车里。 “老师我们今天就这样回去了吗?” “嗯。”凌与系上安全带:“俞安之奶奶的房子现在暂时还进不去,搜查证还没有批下来。” “在等搜查证的期间,我们就先回局里查查那段时间前后的录像带吧。” “是!” … “啊…这么多的录像…”雷雪打了个哈欠,推了推警局办公桌上的外卖盒:“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呀呜呜…明明已经16倍速了,还有那么多…” 凌与用手支着下巴,吸了口可乐,抱歉地扯了扯嘴角。 “辛苦了。但是我们最近恐怕都没有太多时间休息了。俞安之到现在还处于失联状态,如果她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我们必须尽快查明案情安排营救。” “哎..”雷雪叹了口气:“俞安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亡失踪,到现在轮到她自己也失踪,是招惹到什么人了吗…” “哎!等等…”雷雪忽然打起精神按了暂停键,把速度恢复到正常一倍速:“这是..” 画面中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搀扶着一名老人经过镜头前。女人带着微笑,动作轻柔体贴。老人步履蹒跚,脸色很差像是有病在身。 “是蓝言,还有俞家的老太太。”凌与做出判断。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老人去了医院,蓝言特意送她回家。还挺体贴的。” “继续。” “嗯。”雷雪按下播放键,视频继续进行。 “老人出现的频率慢慢变少了,是住院了吗?” 凌与翻出住院记录,“时间对的上。” “那天俞安之出现了。”画面迅速闪过一个身影,手里提着些东西进出了一两次,又来到楼底一旁地公共水池边逗留片刻,扔了垃圾,离开。 监控来到一个黑夜,画面忽然剧烈摇晃了半秒就断了。 “这应该就是那位阿姨提到的,监控被人弄坏了。” 凌与深思不语。 雷雪点开另一个文件夹。 “监控重新装上之后,俞安之和江树陆陆续续又出现几次,应该是来看望老人。” 继续播放,时间来到老人去世那天。镜头中的某一时刻俞安之和丈夫急匆匆地走过,走近楼道,拿着各种东西上下来回许多次。 “这是在准备葬礼吗?” “还可能在打扫卫生清理遗物,他们俩一趟趟都扔了许多东西。” 凌与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眉头紧锁。 “再之后…目前与案子相关的这几个人好像就没怎么出现了…” 雷雪揉了揉眼睛,用眼神请示凌与的意思。 凌与低头沉思了会儿,开口道:“把进度条拉回老人住院的那天。” “好。” 画面播放。 “再拉回去。” “嗯。” 画面播放。 “再来。” “是。” 画面播放。 “重新再来一次。” … 俞安之像是溺水一般,趴在床上,浑身发抖地维持着那个非人的姿势直到蓝言踢开紧闭的门,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和被纱布包扎起来的手臂回到她的身边。 蓝言面色极冷,单手解开她双手与双脚之间的结。 俞安之终于得以以正常的姿势趴到床上,四肢已经酸痛发麻仿佛不存在一般。正想好好喘上一口气,下一秒就被扯着头发拎起来摔到地上。 俞安之皱着眉闷哼一声,虚弱地连惨叫都发不出一声。 蓝言阴沉着眼,一脚一脚接连着发狠踢到她的腹部,身上,腿上,手上。疯了似的喃喃自语道:“不乖…你也不乖……我好疼..真的好疼…” 俞安之被打得无力挣扎,眼泡很快被打肿,像一具尸体一样又被她拽着头发与手铐,拖着下楼。 完了。 她垂死挣扎起来,挣开蓝言拽着她的那只手,疯了似的想要逃开,哪怕手脚都被锁着,只能跌跌撞撞在楼梯中央像虫一般挪动几尺。 这一举动更加激怒了蓝言,一脚将她踢下剩下的几节楼梯。随机又直冲下去抓起她的手臂直直地就地拖行,在她尚且来不及从剧痛中缓解之时就将她扔进一间漆黑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防盗门完全闭合。 一切都完了。 “咔哒。”地下室昏黄的灯光在蓝言手中亮起。 她从一旁几乎占了整面墙的柜子中取出一把刀来,拿在受伤的那只手中缓步走近,那双眼反射出阴冷的杀意与无边无际的疯狂。 “不…不要。”俞安之感到死亡在向她走来,上下两排牙齿冰凉打着架,她顾不上身上带血的伤口绝望地抵着地面向后退去。“我,我知道错了,对,对不起弄疼你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杀我…” 身后忽然触碰到一整面冰凉的铁网,俞安之惊叫着向后看。是一个勉强能够装入一只大型犬的铁笼子。 “喜欢这个归宿吗?”蓝言神情扭曲地挑了挑眉。 “别这样..蓝言,我会乖的…我乖…” 冰凉的刀刃忽然触碰到俞安之的侧脸,她的眼角不自觉渗出泪来。今天是真的要死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下室里了…原来早晨的阳光是上天最后的恩赐… “不听话,就要付出代价。”蓝言把刀刃滑到俞安之的耳边,拍了拍她的耳廓:“听到了吗?” 俞安之害怕地一动不动,急促地呼吸着稍稍点头。 “听到了吗!!!”蓝言忽然狂躁起来,粗暴地拉起她的左耳。 “啊!听见了!不!不要!” 刀刃贴着耳垂自下而上陷入血肉里,蓝言的手快速狠烈地一挥,一长串连续的血滴飞溅到铁笼边的泛黄的墙面上。 “嗯…”俞安之痛苦得发不出声,感到耳朵上瞬间一轻,紧接着整个人重新摔到地上,一股暖流沿着耳边流到脸上,脖子上,沿着皮肤在身下的地板上汇聚成一片血泊。疼痛过了一会儿才逐渐从耳边传来,越来越疼,疼得她流着泪缩在血泊里痉挛。 手后知后觉地摸向左耳…不对..不对!俞安之目光晃动几下,视线就快要被留下来的血液淹没。 蓝言垂手站在她身旁,单手轻轻晃了晃,将半只耳朵甩在她眼前。 … “我们调到0.25倍速重新来一次。” 雷雪照做着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老师在反复看什么。凌与没有回答示意她仔细看。 画面中俞安之提着一个塑料袋从楼里走出来,走到水池边像是要洗东西的样子。塑料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俞安之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黑色但又不那么规则的方块状物体放入水池,把水开大。低头默默看着。水池里的水花一开始有些扑腾,之后就恢复了平静。俞安之此时仰头,似乎常常呼出一口气,身体的姿态也放松了下来。接着把池中的水放掉,将那个不明物体扔到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放大。”凌与让她把图像放到最大:“聚焦于俞安之手上的动作和物体。” 雷雪睁大眼,再次播放。 “…” “…” “凌老师!”雷雪惊呼道:“不会吧?!这难道是…” 凌与同样睁大了眼睛,盯着屏幕,熬夜的眼里充满血丝,眼角像是要裂开一般自顾自点了点头。 “不会有错。” “这就是在张亦涵死亡现场发现的,那件奇怪的物证..” “铁笼里的死老鼠。” ----- The author: 吃瓜吃得无心写文,并不在状态。可我实在是太想快点写完这篇之后调整方向开启网文2.0新篇章了。这章是在炸鸡店里写的,炸鸡好辣呀! 宠物 44 “在张亦涵的通话记录里,案发前的一两天内有好几条打给俞安之私人号码的电话,俞安之都没有接听也没有任何其他回复。加之两人职场上不合的传言,我们当时把俞安之列为嫌疑犯之一。现在又发现俞安之亲手溺死的死老鼠出现在张亦涵的死亡现场。是不是就意味着…”雷雪犹豫地望向凌与。 “她是凶手。”凌与帮她说完。 “死前一两天内快递收到这么怪异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死亡威胁。” “不过案发时她也的确身在临川奔丧,有不在场证明。如果她是凶手,那又是怎么做到的?” “..” “总之,沿着老人这条线能查到的信息暂时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张亦涵的案件,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朝着自杀的方向引导,但因为仍有疑点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调查一直止步不前。哪怕现在查出现场疑点的来源是俞安之,也不能充分证明张亦涵是被俞安之所杀。但可以推断的是这几起案件之间大概率存在某种联系。俞安之仍是其中的关键。” “距离俞安之失踪已经过去这么久,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向上级申请了请求欧洲某国的警方协助调查也还没有得到回复..那…”雷雪忧心忡忡地望向凌与。 “几起案件的被害人家属也在不停催促,接下来必须要加快调查进度才行。我们分头行动,小雷,你负责调查俞安之与高利贷讨债人死亡事件的联系,我深入跟进柳依失踪的案件。” “好!” … “早上好,言言。” “早上好啊,Mark.”蓝言推开门签收快递员的邮件,笑容明媚地与邻居打招呼。 “我听Jo说你妻子病了,你也受伤了,你们最近身体好一点了吗?都没见过你们出门呢。”男人从车上搬出一颗圣诞树,一只狗狗也从车上跳下来到蓝言脚下撒娇。 “好多了,谢谢。”蓝言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与快递员道完谢目送他离去,摸了摸狗子。“你们的圣诞树真可爱!” “是啊,你们家准备了树吗?” “还没呢..我打算过两天带她出去逛逛,一起挑。” “真好啊。我先进去啦,快来,Teddy!”男人喊了喊蓝言脚下撒娇的小狗,又抬头看她笑着道别:“回见。Have a nice day!” “你也是,have a nice day!” … 意识逐渐清醒,俞安之试着舒展手脚,却触碰到了冰冷的铁丝…她猛地睁开眼,地下室的灯光还是那样昏黄,抬手挡了挡,发现手上还留有干了的血迹和沉重的铁铐与铁链,自己被困在这个连手脚都无法完全伸展开的铁笼里已经多久了? 试图抬起头来,却被耳边的剧痛劝退。 疼痛是她的面部表情都无比僵硬,她龇牙咧嘴地用手试探性地触碰了那块伤口,碰到的是纱布..被包扎起来了。 地下室的门突然开了。 “麻醉的药效过了吗?” 蓝言拿着一些喷水走进来,手指穿过笼子抚摸她的伤口,俞安之疼得抽搐了一些 :“疼不疼?” 她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蓝言打开笼子,将她上身脱出来枕在膝上,温柔地搂住她。 “下次不听话,可就不止半只耳朵了哦。” “第二次,就是你伤害我的那只手。”蓝言从水里拿起温热的毛巾拧水。 “第叁次,是你用来逃跑的脚趾…” 俞安之闭上眼,瘫软在蓝言的怀里,感到手被她取过去,用热毛巾耐心温柔地擦拭血迹,睁开眼那一盆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棕色。 虽然这个恶魔现在没有伤害自己,但疼痛的记忆刻骨铭心。这个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她要她绝对服从。 “嗯..”俞安之向一个垂死之人认了命地由她摆布,是不是这样就能至少少一点疼痛。 或者…假装服从。 装成她最乖的宠物。 俞安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前那个善于表演,谎话连篇的人,真的是自己吗?所有伪装都在蓝言的注视下分崩离析后,她仿佛什么都不会了。要伪装得多像,才能藏住恨意骗过蓝言的眼睛?对方可是比自己还能蛊惑人心的怪物。 蓝言忽然低头吻了吻她,她无助地揪起蓝言身前的衣服,不觉蜷缩起来。这个怀抱略显单薄但温暖,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了。她钻在她怀里啜泣起来,恐惧,憎恨,想要逃离却又依赖,还有一点不要命的尚且留存的爱意,她要怎么办。 蓝言似乎喜欢她这个样子,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轻轻吐息,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只要你乖..我会好好疼你的…” 俞安之哭得愈发心碎。 “好了..不哭了。就快要到节日了,有什么愿望吗?”蓝言吻她的额头。 俞安之埋下头带着泪眼暗自愣了愣,什么节日?时间到底已经过了多久了?上一次看见的食物包装上保质期大约是在十二月上旬了。所以是当地的…圣诞节吗? “嗯?”蓝言宠溺地又吻一下。 俞安之缩在臂弯里摇了摇头。 “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她最想要的,肯定是自由。但只要她敢提,等待着她的一定是更多非人的折磨。因此还不如缄口藏起那些奢望。 “你不说话,那我只好猜猜了..”蓝言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好像拿她没办法又只能宠着。 俞安之畏畏缩缩地搂过她的脖子,让她低头离自己近一点,她不敢直视蓝言的目光。 “你先要从这里出去,对不对?” 俞安之颤抖着直摇头,不敢出声。 “你乖一点,表现好,我就带你出门。” 烛 45 钢琴音从厚重的防盗门外传来,还是那样流畅又伤感。 这根铁链长,给予她较大的活动范围。俞安之小心将手指伸出笼子,一寸一寸将地上的书挪过来。果然还是那本英文版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不知道是不是蓝言在她睡着的时候在这里看的。外文书印刷习惯都做得比较轻巧,俞安之两指用力,勉强将它夹起来,穿过笼子铁栏杆地缝隙拿进来。 这本书早有耳闻,多半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随手翻开一页:“世人所谓的不道德之书,其实展现了世界本身就有的耻辱,如此而已。” 这个鬼作者果然夹带了一些半生不熟的个人哲学私货,辞藻华丽却不知所云。蓝言不像是喜欢看这些东西的人。 又一页:“真正困扰他的是他生不如死的灵魂。” 俞安之忽然觉得很烦躁,伤口刺痛又发着痒,扰得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四肢被这一方铁笼局限早已酸痒难耐,心口一把无名火涌上来,她狠狠江将书摔向笼子的门锁。 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去? 要这样一辈子吗?! “哐当。”书脊砸在门锁上,门锁晃了晃,竟然掉落到地上… 是蓝言没锁门吗? 俞安之疯了似的燃起一线生机,攀着铁笼爬过去。 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俞安之爬出笼子,激动地喘息着,努力用无力的四肢撑起虚弱的身体,踉踉跄跄向门走过去。手勉强足以够到门把手上,深呼吸。要开吗? 万一这又是她游戏般的陷阱呢? 万一她此刻就在门外… 钢琴的乐曲声还没停。俞安之叹了口气,站站地缩回手。伤口还没好,此时出去就算门没锁也一定会被打得半死关回来。 她转向一旁的柜子,不如趁机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日后逃生的工具或者线索。 打开一扇柜门,柜子里…柜子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令人疼痛,光是看见就想起那些过去以及未来可能的虐待。绳子,锁链,绑带,蜡烛,鞭子,项圈,钩子,面具,种种形状奇怪不忍直视的插入物。俞安之迅速关上柜门,捂住嘴,忍住自己干呕的生理反应。那一个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昏睡与清醒之间,蓝言对她做的事想起来几乎每一件都令人不堪回首。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拜这些东西和拜那个人所赐。 但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想办法。 她撑着膝盖打开另一扇柜门。门里有个老旧的木头箱子,像是电影里欧洲人用来装酒的箱子,打开盖子之间一些老旧的纸张,信件,与玩具,摆件,还有一些各式钱币与石头,像是个小收藏。箱子边迭着一些中文书,大致是童话故事之类的儿童读物和一些许多许多年前的老版课本。 俞安之取出一迭纸张翻看起来,其中皱巴巴的一页上像是贴了一张剪报,报纸新闻标题与内容全被剪去,只剩下一张照片,全家福里人面部五官都被打上了黑色条状长方形。只有其中的一个小女孩被打了马赛克,模糊了面部。翻过纸张,剪报背面写了些稚嫩的字体。 字迹被干掉的水迹晕染开来。俞安之在心里辨认,不觉念出声音来:“爸爸,妈妈,我很想你们。” “20X2 年8月9日。” 俞安之低眉还想要打开其中一个信封,忽然发觉门外的钢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俞安之连滚带爬地缩回笼子里,关上笼子。又在脚步声中颤颤巍巍地捡起锁挂上。 那个人打开门,面带笑意地走进来。蹲到笼子边伸进手指戳了戳她,像在逗一只小狗。 “宝贝,你呼吸好快。” “怎么了?” 俞安之缩着身体低头抱紧自己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摇了摇头。 “小狗狗犯错后都会躲起来。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干什么坏事了?” 俞安之嘴唇颤抖着探过去,吻了吻她的手指,又抬起头来双眼含着泪哀求地望着蓝言,伸出软嫩的舌尖缠绕着轻舔。向有时她命令她做的那样,百般讨好。 蓝言呼吸顿了顿。收回手。 后退一步,坐到地上。目光深邃地透过笼子望向她。 “到我这里来。” 俞安之犹豫地看了看锁,不敢动作。 “你知道我不喜欢重复一句话。”她的语气又开始转换。 俞安之瑟瑟缩缩地在她眼前解开本就没有扣紧的锁头,推开门。所以又是蓝言先前就设计好了不锁门吗。 蓝言抬了抬下巴。 她识趣地低身爬过去轨道她面前。 刚接近就被她拽入怀里,俞安之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清冽味道。喜欢她的香水。喜欢肌肤久违地触碰到肉体的温度…她半分讨好半分情不自禁地吻她,坐到蓝言身上,解开她的衬衣,十指相扣将她压在身下,俯身吻她的小腹与隆起的胯骨。 封闭的空间里开始弥漫那种气息,愈演愈烈。俞安之的肉体与精神动摇着,有一瞬间好像彻底丧失了尊严。在她身上酣畅地结束了一切。 …做她的狗又怎样… … 蓝言似乎对她今天的表现很满意,依偎在她怀里休息了片刻就打横抱起她,破天荒地抱着她走出地下室,上了台阶来到客厅,轻轻将她放到沙发上。 俞安之像是一只应激的猫,震惊得不敢乱动,缩在沙发上抬眼望向那个人,不知她是何用意。这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像个人一样被对待。简直令人想要落泪。 蓝言没说什么,拉过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 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饭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俞安之低头望了望毯子下的手链和脚链,允许活动的范围应该还可以。又抬头望了望时钟,发现竟然才下午叁点多…明明外面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落地窗外的天空是深黑的蓝色,窗户外透入邻居家圣诞装扮的红绿白色彩灯,客厅里开着橙色暖光灯舒适温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正在燃烧的蜡烛与打火机,发出轻微的类似水将沸腾的噼啪声,散发出阵阵暖香。 俞安之伸手触碰蜡烛外的玻璃杯壁,回头望了望蓝言。 蓝言正倚在餐桌旁喝着什么,另一手里拿着手机滑动着看,看上去休闲放松。“感觉差不多了。”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感到她的目光便抬起头来:“mulled wine煮好了,我给你倒一杯。” 她帮她将毯子裹好,扶起来,递给她一个马克杯,里面装着深红色的充满果香与香料味的红酒。俞安之浅唱一口,酸甜温暖的滋味下到胃里,浅浅地发热,感觉很舒服。 “喜欢吗?” 俞安之点点头,又喝了几口。 “慢点喝,锅里还有。” 蓝言安静地靠在她身边,俞安之此时竟生出一种凭空的怀旧感。她这个样子又像是回到了她们刚认识时,那个充满朝气的,害羞的,毛毛草草却很柔和地足以将人融化的年轻女孩。 女孩枕到她的腿上,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到蜡烛,取过来放在手心捧着。 “这种蜡烛是crackles as it burns,模拟壁炉里烧木头的声音,会温馨一点。”蓝言的眼里印着摇曳的火光,话语顿了顿,又说:“每年圣诞,我都是一个人。” “有这些声音,能感觉好一点” 俞安之眼里相同的火光动了动,轻轻将手盖上握着蜡烛的那双手上:“那今年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 空气静谧,只剩着蜡烛模拟出的烤火声飘散。 蓝言合上眼。 转身埋到她怀里,像个孩子留恋母亲的怀抱。 “不要离开我好吗?” 外面的世界 46 餐盘里的食物美味可口。俞安之用双手把住到插柄,费力地切割。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持续的禁闭与挨饿已经使自己的双手虚弱到这种地步了。也或许是因为手上的铁铐沉重..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坐上餐桌好好吃一顿饭。 蓝言放下刀叉,坐到离她更近的地方,取过她的盘子,耐心又细致地帮她切。切下一块喂到她嘴边,目光柔软地要将人融化在里面。 她乖乖张口,在她的注视下吃下去。 蓝言继续低头切下一块。 俞安之默默看着那低垂着的精致侧颜,危险地察觉到自己竟然仍然有种还被爱着的错觉。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她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呢?” 还是最初的疑问。如果说她身边一个一个死去的人都是蓝言的作品,那么她又为什么会盯上自己呢?环环相扣,处心积虑,滴水不漏,完全不像是随机杀人。 蓝言放下刀叉,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因为你是特别的呀。” 特别?特别在哪里?特别卑劣的出身还是特别低劣的品格? 俞安之低头不语,生怕自己一不留心的眼神或举动再次激怒了蓝言。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最能理解彼此。” 蓝言笑了,插起一块食物再次递到俞安之嘴边。 俞安之张口咬住。 “所以你在微博上说,你真想张亦涵去死…我当然要帮你杀了她。” 俞安之震恐地抬头对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背后出了冷汗。所以她所说的很早的时候,到底有多早?!连微博小号都早在她的监视之下?! “好了。” 蓝言将餐具收入洗碗机,扶她起身:“我们出门吧。先帮你换衣服。” 俞安之顺从地站到全身镜前,看着女人解开她的手铐,帮她脱下所有衣物。镜子中的自己皮肤苍白贴在骨头上,一身伤。垂落的长发罩住耳朵,可纱布的一角仍然露了出来,衬得面色愈发病态瘦削。她有些羞耻于直视这样的自己,转过头去,目光落到一旁的钢琴上。 无论如何,这是个从笼中被放出来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无法逃脱也要争取多搜集一些信息才行。 “你喜欢弹钢琴..最近总听你弹那首曲子…” 蓝言让她抬手,帮她换上十分合身的毛衣与大衣。 “那是妈妈的琴,妈妈编的曲。” “你想她了。” “嗯。”蓝言目光闪动一下,帮她围上围巾:“她去世之前,也在弹这首曲子。都还没来的及给曲子取名..” 脚链也被解开,换上了电子脚铐,被罩在长裤与靴子之间。 “那你现在给它取了名字吗?” “没呢..” 她浅浅地笑了,有一点惋惜和无奈:“如果要取的话,可能会叫它《虹》。” “彩虹的虹?”彩虹是那样明快多彩的意象,而这首曲子寂寥悲伤,反差过大,给人一腔愁绪闷在心头不可解的窒息感。俞安之想起蓝言之前的话,是因为母亲死的时候,天空中有彩虹吗? 蓝言站到她身后,“穿好了,好看吗?” 俞安之看着镜中穿着精致考究的自己,恍了神。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蓝言应该有精心挑选搭配过,所有衣物的尺寸也都十分合身,裁剪恰到好处。她点了点头,握住她伸过来的手,跟着她走出门去。 门锁被打开。 呼吸.. 多么久违了… 这冬夜凌冽的新鲜空气。 连将死的心都能被这样抑制不住的雀跃唤醒! 她被牵着坐进车里,被铐在车门的把手上。听见驾驶座上的人平静地通知她:“别忘了哦。电子脚铐有追踪定位功能。如果有一点不乖,或是你超出了规定的活动区域,就会发出电击。” “嗯..”她低眉顺眼地点点头,在蓝言开车时悄悄看向窗外。 月色下的城镇,海边的公路,笑着跳着的行人与他们的孩子…车子行驶接近闹市区,街边的店铺与各色装饰都变得明亮鲜活了起来。 蓝言拉开车门,牵着她的手下车。 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一盆炭火烤棉花糖,各种张灯结彩的圣诞集市小铺与充满欢笑的小型游乐园,她好奇地停留目光,感动得近乎要哭出来,小吉如果看得到这些应该也会缠着她买小礼物。从前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珍惜过这一切。 这个真实的,五光十色的世界已经将她抛弃太久。 …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穿过市中心的广场。 前方有大量人群聚集游行,人们举着各种绿白红的国旗,横幅,标语大声抗议,人群旁站着几个身着荧光制服巡逻维持治安的警察。 经过人群时,蓝言圈住她的手发了发力,将她的身体贴近,有若有若无地搭上肩,警告性地触碰她左耳的伤口。 轻微地疼痛命令着俞安之回过目光,重新畏畏缩缩地靠近她。 正缓过一口气的刹那,蓝言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 她分了心接电话,俞安之被紧紧牵着手,心却松弛下来,又向四周望去。 “女士,你还好吗?” 有位巡逻的警察走过来问道。 俞安之仓皇地点点头:“一切都好。” 眼神却反复飘忽到一旁的蓝言身上与手上,表情说不出的不对劲。 “真的一切都好吗?”警察皱了皱眉再次询问道。 俞安之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句,手已经被蓝言牵着往前走。眼神却仍小心翼翼地回转过来看那位警察。 警察犹豫着有些起疑,想要跟上来。 “你在找谁?”蓝言冷淡地转过眼珠扫到她身上。 俞安之立刻回过头来低下目光,感到自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想找警察么?”她笑了,将举起的手机放下一点,亮着屏幕展示到她的眼前。“正好我这里就有。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屏幕显示着:凌与。通话进行中,麦克风被静音。 俞安之噤若寒蝉地发抖摇摇头,半点不敢反抗地将头贴近她的颈窝里。 电话那头传来凌与的声音:“喂?蓝医生?你还在听吗?” … 俞安之吞咽了一口空气。 按下静音键打开麦克风,大声求救,不远处还有警察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要做吗? 可是蓝言随身带着电子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书,如果又像上次那样在警察面前被她瞒天过海,回到家里一定又是一场炼狱般的折磨。 蓝言似乎没有追究她方才的分心,重新接起电话道:“抱歉,凌警官,我现在在外面,有点吵。回去就给你回电话。” 她准备挂电话了! 现在会是最后的机会吗? 要赌吗?! 逃!2.0 47 心脏抽动得像是快要跳出来! … 挣扎之间,蓝言果断挂断电话。 俞安之暗自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气被她牵着走回车里。死寂的回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很快就又回到了那个家里。 蓝言把她关到浴室,冷冷命令道:“脱掉。” 她不敢犹豫,听从指示将自己脱得只剩下脚铐。蓝言满意地从上到下欣赏了一遍她的身体,在脚踝处停留两秒,将它解开:“我还是更喜欢你带锁链的样子。” 她的电话忽然又响起。蓝言低头看了眼,全无情绪地说:“不许动。过会儿我来给你洗澡。” 门再次被锁上,俞安之站在原地不敢动。隔着门听见通话声越来越远。 也对,她是应该离得远一些免得她大叫求救。 … 等等,也就是说,这又是个机会! 俞安之睁大眼睛低头看自己骨节分明的脚踝。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她不在这里,脚上也已经没有任何铁铐锁链,可她直到现在竟然都听话地呆在原地自觉服从。难道自己已经习惯被锁住了?那些肉体上的禁锢如今已经不知不觉中也锁住她的精神了吗? 明明都只是表演而已!她应该不断提醒自己才对! 心跳再次加快!俞安之环顾卫生间的每一个角落,研究这个空间的构造。这个卫生间与她在二楼房间中使用的,和在地下室时用的都不同。此前两个都相对窄小无窗,是只留有通风口之类的暗卫。而这个卫生间空间显着大了许多,最关键的是穿过玻璃门后的洗浴区域,有窗! … “凌警官,不好意思。我才到家。方才提到是关于小吉心理咨询记录的事是吧?” “是。” “您说。” “我们已经从小学调出了小吉在校时与你做的心理咨询记录。只是我记得蓝医生之前提过小吉在做心理咨询时提过动物园虎山被害的事件,请问这一点为什么没有在心理咨询记录里边提及?”凌与问道。 蓝言无声地笑了笑。 “凌警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啊…” “抱歉,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已经忘了。可能是我当时漏记了,也可能是她在做心理咨询室里别的活动时提到的,比如在摆沙盘,画图时的一些对话不会被特意记录到笔记里。” 凌与没有追问,转到下一个话题:“我们在记录看到小吉关于家庭与父母婚姻的烦恼,这点可以请你详细说明一下吗?” 警方果然会查到学校的心理咨询记录,不过因为小吉已经去世,面对那些半真半假的记录只能寻求她这一方的确认。蓝言淡漠地看着窗外,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对孩子逝去的惋惜,说道: “好…小吉那孩子,的确不止一次说过,她觉得最近妈妈有点怪。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表情吓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不着家,有时候又半夜忽然出门,莫名其妙就受了伤。妈妈和爸爸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感觉两个人都有什么心事,但都不说。有一次,小吉还说有个阿姨找到她,说她是妈妈的同性恋出轨对象,要她跟她走…” 凌与没有说话。 蓝言继续说:“那孩子还说,爸爸妈妈的感情变差,总是吵架。她爸爸甚至动手打了妈妈..” … “咔哒。” 窗户果然可以从里面打开!俞安之努力控制呼吸的节奏,双手微微颤抖着拨开控制窗户敞口大小的锁扣,用力将窗子向外推出去! 裸露的身体肌肤被晚风懂得发抖,但窗打开了足以通过一人的缝隙! 俞安之激动地扒着窗台向外看去,急中生智迅速分析。这里是二楼,距离地面是并不算太高,但要是想安然无恙地下楼,可能需要先双手挂住窗台,脚踩在水管和外墙一楼与二楼之间砖块状凹凸处,接着尽可能放低身体落到下方松软的草地上… 此时脚步声重新逼近。 来不及细想了! 俞安之疯狂套上一件衣服,抓起外套扔出窗外,又用手撑在窗台上支起身体爬出去。 脚步声还在走廊里,俞安之的手死死扒在窗台外墙上,低头看着底下的高度。此时跳下去如果受伤了..不!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如果跳去之后朝着窗户面对的方向逃跑,就会很容易被蓝言发现行踪,她只要开车,甚至只要快跑就能追上自己…要怎么办呢? 脚步已经快到门口了,得快动起来才行! … “咔哒。” 浴室门被打开。 沉寂片刻,握着门把手的手松开,双唇由放松到紧绷。蓝言淡漠的眼中终于出现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俞安之!”她冲到窗边朝着下方怒吼。 可下方的草地上除了一楼透过窗子照射出来的灯光空无一物,目之所及的远处也不见人影。 “哐当!”“咚————” 此时楼下忽然传来重物砸在钢琴琴键上不和谐的噪声,蓝言迅速几步门去,怒喊着下楼:“俞安之!你想要做什么?!” 等她下到客厅时,带着火焰的蜡烛被重重砸在钢琴上砸出了几个缺口,露出木头原本的颜色来。毯子被扔在蜡烛上点燃此时已经烧出一个不小的洞,火焰就快要波及到下方的钢琴。 前门与后门都大大敞开着,厨房里的刀架被弄倒,处于最显眼位置上的几把破鱼用的尖刀消失了。 冬夜的冷风穿堂而过,蓝言双目血红,立在原地竟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手上青色的血管爆起,在风里失态地怒吼:“俞安之!!!你在哪里!!!” 她从未有过这样陌生的扭曲的狰狞的时刻。想要立刻冲出去追上她,将她撕得四分五裂,却又不得不先从火里救起她如生命般珍视着的钢琴。蓝言徒手抓住那团失控的火焰,暴怒地将它扔出门去。 “我一定会找到你!!!” “杀了你!!!” 白羽 48 窄小的黑暗空间中呼吸声颤抖着。外界传来急促暴怒的脚步声,之后是汽车引擎与轮胎压过石子路的声音,渐渐远去。俞安之双手紧紧攥着刀柄,逐渐平复呼吸,松了一口气。 她终于走远了。 俞安之把耳朵贴在门后,确认门外不再有任何动静,方且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躲在门后守株待兔这种事蓝言绝对做得出来,但好在她方才及时发现了这个楼梯下的储藏室,蓝言的脚步声没有靠近过这里。 按照刚才声音的方位,蓝言应该是从后门的方向出去了。俞安之深吸一口气,冲往前门夺门而出。 光着脚跑在柏油路上难免硌痛,俞安之来不及顾及疼痛,边跑便思考对策。 虽然蓝言方才向后门的方向搜寻,但不排除她调转方向追上来的可能,以她现在的体力,即便跑得再快也不及汽车一脚油门。看来必须想办法乘上交通工具才行。 可夜晚的马路上空空荡荡,这种岛上的公交车如果一个小时能来上一班就谢天谢地了。该怎么办呢?俞安之口中呼出白气,感到四肢被冻得越来越僵硬。要再找地方躲起来吗?可这一带必然都在蓝言的搜索范围之内… “您好,您的外卖。祝您有个好胃口。” 前方不远处一栋房前停着送外卖的面包车,外送员身着红色制服站在门口将外卖递给客人。 俞安之心下一紧,直觉告诉自己必须立刻抓住这个机会! … “如果真的据蓝言所说的那样,也就是说江树有对俞安之进行家暴。家庭婚姻矛盾激化到这个地步..柳依仍然行踪不明…甚至不排除江树行凶的嫌疑?!”雷雪震惊道。 “没错。” “啊!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太复杂了!怎么觉得每个人都多少有点嫌疑?”雷雪愁眉苦脸。 凌与安慰道:“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人类社会是一个关系网络,案件里再复杂隐匿的关系其实都有迹可循。” “下一步就调查一下江树相关的人物地点。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江树是个小企业家,名下有门窗厂,养猪场…” 凌与抬了抬眼,“那就一个个查过去。” “放贷人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哦,都忘了和老师汇报了!剩下那两人上周终于被逮着一个了!讯问中他提到,那些高利贷的债务似乎是好多好多年前俞安之父亲欠下的。我看俞安之父亲有案底,您觉得有必要向这个方向追查下去吗?” “她父亲的案子已经是陈年旧案了。”凌与像是在思索着些什么,半晌后说:“并且很多年前就已经结案。还是优先眼下的事比较好,别忘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嗯,好的老师。那我们下一步…” “继续分头加速调查。我从江树的养猪场开始查。你的话,鉴识科那边是不是说火灾现场的物件基本上已经清理出来了?” “对,除了从火灾现场取出来的那些之外,房屋中厨房厕所保存较为完好,里面有一些东西可能还得查查。” “那就交给你了。” “是。” … “喂,杰哥,餐已经送完了。”年轻女孩的声音从驾驶座响起。 俞安之在黑暗的后座压低身体屏住呼吸,女孩说的竟然是中文。是中餐馆的外卖吗? 免提那头一个男声说:“行,那你下班吧。” “哎好。那我现在把车开回去。”女孩挂完电话,发动汽车。 汽车平稳上路运行,转过一个街口,逐渐加速。俞安之渐渐放下心来。很好,这样下去只要跟车到其他小镇或者市中心,就能找到更多公共交通。 “嗞!!!” 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惯性使人向前摔去,狠狠撞在前座的椅背后:“靠!什么人啊,开这么快不要命了么?!”女孩看着前路飞驰的车骂道。 俞安之疼得不小心闷哼一声,引起了女孩的注意。 “啊啊啊!我去!这,这怎么有个人啊啊啊!”女孩回过头来,尖叫道:“你谁啊!!!” 俞安之慌张地支起一点身子偷瞄后窗外的车尾,方才飞驰而过的,八成是蓝言的车!绝不能让她对这辆车起疑折回来追杀! “抱,抱歉,吓到你了。一会儿再和你解释好吗?请你先开车,开得越远越好!拜托了!” “不,你,你倒是先解释啊!这么莫名奇妙出现在我车上真要把人吓死了!你想干嘛?!” 俞安之焦急地回头望去,那辆车的红色尾灯亮起,逐渐减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停止不动的这辆车。不行,绝不能让她靠近! 情急之下她伸出前臂将刀尖架到女孩的脖子上,颤声威胁道:“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了!请你先开车!开车啊!” “啊!好好好,你先别激动,我开,我开!”女孩颤颤巍巍地再次发动汽车,轮胎向前滚动。 俞安之慌忙再次回望,那辆逐渐停下似乎正在观察的车暂时没有追上来。 “抱歉!蛮烦你再开快点,快离开这里,快!” “呃呃,好,好。” 等到那辆车终于彻底离开视线二十分钟左右,俞安之才稍稍安定下来。手动了动,僵硬地收回握刀的手,背靠后座大口喘气。穿得这样少,竟然也已经出汗了。 女孩从后视镜里惊恐地望着她,不敢说话。 “真的..非常抱歉..”俞安之用手捂住脸,“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被人追杀…刚才情况紧急真的是没办法。” 女孩试探性地问:“逃出来..追杀?!什么情况啊..” 俞安之苦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被一个杀人犯拐骗到这里..她烧了我的护照,将我关在家里,虐待我…直到今天我才终于逃出来。” “啊?这么抓马的吗?”女孩震惊。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哈..之前我走线的时候,也在瑞士和法国被抓进监狱好几次,逃出来又被抓进去,后来还是我哥的一个朋友想方设法捞我出去,偷渡过海来了这里。” “啊..”原来是位偷渡打黑工的同胞,她听起来人不错。俞安之赶紧问道:“那请问你知道没有护照的话,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个岛吗?或者,哪里有大使馆可以补办护照的吗?” “嗯..我们这个小岛上没使馆。没护照飞机肯定是不行了,虽然这里去本土不用过海关,但是有时候我们外国人面孔登机前查登机牌的时候,还是有可能会看看护照上的签证。” “要不就..坐船?” “坐船最便宜的船票大概将近一百欧,需要十几个小时,中途停好几个岛,最后在首都安纳西港口上岸,到了市中心应该就有大使馆了。我记得白石城和林顿堡也都有领事馆。” “护照可以打电话给使馆或者线上补办吗?”俞安之低头摸了摸口袋,自己果然是身无分文。 “…”女孩沉默了几秒:“你要是着急的话,还是别想了。我们在外面呆久了的都知道,使馆靠不住哈。电话从来不接..不过你可以试试。” “…” “我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那看来得先想办法赚到买船票的钱…” “你没身份的话,也没有办法打工,除非和我一样…那你有地方住吗?” “没有…” “哎,太惨了…”女孩撇了撇嘴,“不然,你就先去我那儿吧?明天我帮你问问杰哥看看能不能招你干活赚点路费?” “啊那,那太谢谢你了!” 俞安之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善意了,这还只是一位刚见面就被她威胁生命的陌生人。 “没事儿,出门在外就是要互相帮助的嘛。你叫什么名字呀?”女孩笑着问。 俞安之看着后座散落的几张外卖单上写着“食佳楼”..“我叫俞…于佳。” “你呢?” “很高兴认识你呀,我叫白羽。” 船票 49 “这个么,就上次俞小姐带小孩子来过。当时江老板好像出差去了,俞小姐带人检修机器。”养猪场传达室的老孙说。 “机器就是厂房里这些?” “对,还有那边厂房里有段时间没用到的屠宰机器。” “检修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凌与一边拍照一边询问。 “好像没有什么吧..这个我也不太懂,得问问我儿子了,你等下我给他打个电话哦。” “嗯,谢谢。” 凌与踱步到附近的养猪间,里边一头头各种花色的猪发着哼叫声埋头在食槽里猛吃东西,吃得满身满脸都是,同是猪粪味扑鼻而来。再向里走一些的厂房建筑应该就是屠宰场。 “凌警官,我儿子说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就是说机器保养的还挺好的,油是到位的。” “不用的机器也会定期保养吗?” “呃..警官,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孙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几声。 “那请问在那前后除了俞安之还有什么人来过吗?” “好像..要么就是老板,要么就是几个上门来卖猪肉的,然后在这里上班的那些人。” “你平时都是住在值班室里?” “对,一般就白天来人,晚上么,我是在睡觉的,主要就是看看厂房,没丢东西,猪没事就好。这个地方平时也不会有小偷来。” 凌与点了点头,盯着机器刀片之间的缝隙,打电话给鉴识科: “喂,李科长,我这里有个东西需要查一下,能不能请你现在就派个人过来取样?” … 一周后。 “这肉末碎成这个样子,我们就直接拿来做DNA测序了,经过和柳依家中留下的生物样本和血亲的DNA 样本对比,基本可以确定那是柳依的身体组织了。” “果然是她吗?”凌与深呼一口气。 雷雪龇牙咧嘴地望向她。 已经碎成这样,是人都能料想到柳依基本已经凶多吉少,但是仍必须找到更多的足以证明柳依已经彻底死亡的遗体证据才行。她剩下的绝大部分身体会去哪里? “小雷。”凌与面色凝重:“你大概也能看出来了,这个案子到现在,犯人的手段极其残忍,继续调查恐怕对你来说也会有危险。如果害怕的话,接下来就别跟了,我来就好。” … 锅热油热,葱姜蒜下锅爆香,“呲啦——”倒入猪肉末大火炒散,香气扑鼻。掌勺的师傅叼了根烟,看过来向她怒了努嘴:“哎!于佳,你小心剁到手啊!那玩意儿切起来滑。” “没事儿,邵师傅,我这里切完就好了。”俞安之笑了笑,洗了洗刀,继续切菜。 从逃出来到跟着白羽来到这个中餐馆打工已经过了一周。虽然这里给她这种短期黑工开的工资比本国最低工资还要低上几倍,但好在包吃包住,除去买生活必须用品的那部分,算下来还有两天就能攒够最便宜的甲板船票钱了。 虽然等到了首都后,交通、住宿、补办护照都得花钱,但俞安之决定一旦攒够船票就立刻离开这里。这些天来她担惊受怕,几乎不敢出门露面,总是梦中惊醒抽出枕头下的刀来生怕那个人真的找到了自己。等到了本土大城市人口多且杂,到时候求救的机会想必也会多得多。 终于切完了手头的一筐菜,俞安之将菜收拾到备菜盒里,肩上被拍了拍。 “…谁?” 俞安之握起刀,不敢回头。 “哎呀,别那么紧张啦。”白羽的手伸过来,给她嘴里塞了半块饼:“来,面点间阿姨给的边角料。” 她咬住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热度,跟着白羽来到后厨门外。 这个小镇是全岛最大的镇子,勉强称得上一个小小的市,依山海而建。食佳楼所处的斜坡下方,路的尽头是海。此时在夕阳的粉色天空下,透出温柔的粉蓝色。 “好吃..” “嗯,好吃吧?我们面点阿姨在出国前是高级面点师呢。”白羽几口吃完,拿出烟来递给她一支。 “谢谢..”俞安之接过她的火,深吸了一口。看着马路尽头的海,才觉得真实的生活正在重新开始。多久,没有这种正常的生活了…虽然打工身体很疲惫,但精神上却是亢奋的,每一天都在为重获自由感到幸运。 “你真的不打算用我的手机联系警察吗?”白羽问她。 “不了吧..之前,也不是没有试过…” 国内的警察就算能够联系上也鞭长莫及,更何况蓝言在警察面前完美表演也不止一次了。不小心还会因为联系了国内的警察被蓝言套出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如果联系当地的警察,就会被邻居和医学诊断书证明自己有精神类疾病还家暴妻子。 无论如何都要先行离开这个封闭的小岛,再做打算。 “好吧。”白羽笑了笑,眉间有点不舍:“你定了后天晚上的船是吧?到时候我送你。” “嗯。”她也笑了。 … “啊..累死我了。” 干完一天的活,终于回到了两人的宿舍里,白羽坐到床上,叹了口气。 其实说是宿舍,不如说是杂货间里放了一张上下铺。第一天跟着白羽来到这里时,俞安之与她缩在下铺挤了一晚。后来她把上铺堆着的杂物收拾出来,俞安之才有了自己的一张小床。这张小床虽然憋屈简陋,但也远好过那些铁铐与笼子,俞安之对一切心怀感激。 白羽关上灯,仍记着絮絮叨叨嘱咐她:“姐,我看了你的那班船,中途要停九个小岛呢。大晚上的,甲板上冷,你一进去就下到船舱找个能躺下睡的地方占着,不然到了后半夜各种地方都会睡满人的。” “嗯。” “你没手机。就听着它报站。一感觉情况不对到时候就找个岛先下来,随时联系我啊,我电话写给你。” “嗯..” “你晕船吗?要不要准备一定晕车药?” “好。” “到了首都要是没地方去可以联系我哥的朋友,我要不也把他们家店地址给你。” “可以吗?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没事的。”白羽语气轻快,大晚上仍然这么有精神,可又突然有点伤感起来:“哎,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了…” 俞安之在黑暗中平躺,笑着应着,忽然沉默了,眼眶有些发酸。在阴影中活了半生,没想到在最绝望的时候竟然被一位萍水相逢的人所救。她自惭形秽,想自今往后都要做一个善良人的才好。 俞安之眨了眨眼,眼眶有些湿润:“我们会再见的..等我回去了,就给你发消息。以后你回国,可以去宁海找我。” “嗯..姐,那你下次再来欧洲的话也记得告诉我。” “嗯。”她擦了擦眼角。回去..又是回哪里去呢?那个家已经被烧毁了,家人都死绝了,她要回哪里?她还属于哪里? 那个人的模样忽然浮现在脑海。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她来?!她憎恶起自己来。捏了捏耳朵上的伤口,用疼痛使自己清醒。一切都会结束,生活还会继续,只要活下去,就总有希望。 “白羽,你几岁了?”她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20。姐姐呢?” “啊,好年轻啊…20岁就来国外闯荡了?这么勇敢。”20岁时的自己也在经济上窘迫,却远不及她的阳光与快乐,她感叹道:“我女儿都上小学了。” “啊?真的吗?看不出来呀!”白羽很感兴趣地问:“那她没和你一起来欧洲吗?” “没呢..她来不了了…”俞安之合上眼,感到困意与泪如潮涌将人吞没:“她已经不在了。” Didyouenjoyyourtrip? 50 港口的轮船鸣笛声响起,白羽挽着带着口罩与帽子的俞安之走入排队上船的人群中。 港口的工作人员指挥轮船靠岸,先是降下船舱,一辆辆车开出船舱,再试放下到站的乘客,沿着另一边下到码头。今夜月色明亮皎洁,一旁伴着一颗闪亮的明星,倒影在无波的海面上闪着柔和的波光。 “给你带了些吃的。”白羽递给她一个袋子:“哦,对了。” 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给她,笑得有些腼腆:“姐,这些钱你先拿着吧。我身上也没带多少..” 俞安之望着手里的东西,愣了愣,赶紧推辞:“不用这样,这些天你已经帮我很多了,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你就拿着吧。”白羽坚持要给她:“首都地铁公交吃饭住宿,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会有用的。” 人群开始向登船口挪动。 她在流动的人群中拥抱女孩,发自心底地感激。 “谢谢你,白羽。” 女孩微笑着回抱住她:“走吧,护送你上船。” … 登船口越来越近,俞安之把头埋在女孩的肩膀上遮住脸,以免被不知藏在何处监视的那个人发现。检票员请求她出示船票。 船票被打上孔:“谢谢女士,祝您旅途愉快!” 她被人群推着向里走,白羽松开她笑着挥手道别:“再见!” “嗯,再见。” … 上船后首先会被船员指引着上到最上层的开放式甲板。甲板上人声鼎沸,人们喝着酒与咖啡,抽着烟大声谈笑。俞安之搂着衣领走到甲板边缘的栏杆处观察下方的港口。 方才白羽送她一路走来和在港口等待上船的时候,她一直留心看着周围的情况,并没有发现蓝言的车与疑似蓝言的人,现在从上向下看也没有。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暂时是安全的呢? 但以蓝言在这个岛上生活的经验,应该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她乘船离开,并且通往首都的航船每天只有一班到两班。假设她特意在港口蹲守也不是不可能,还是得时刻保持警惕才行。就算她也上了这艘船,船上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要找到她也不是一件易事。 船开动了。港口的人影越来越小。岛上夜晚的光影也渐渐模糊,消失在海上。俞安之攥紧衣服,打算听从白羽的建议先去寻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下到船舱后,空气就温暖了许多。不像嘈杂的甲板,人们也更为安静有序。有几层是单独的cabin房间,有几层是软座,还有餐厅与娱乐室,一些零零散散的座位与沙发散落在走道两侧。俞安之走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过道里,心安下来半分。毕竟周围有这么多人呢,就算是蓝言也不好在这种场合公然对她做些什么吧? 软座上的人大多仰头睡着,走道两侧的沙发上人们架着腿缩着身子勉强能够躺下,楼梯过道里有人枕着背包直接睡在地板上或者睡袋里…可这些地方对俞安之来说都太过显眼,哪怕是睡前将外套盖在脸上也可能随时滑落或者被掀开。 到底该去哪里才好呢? … 凌晨六点半空荡的警局办公室里只有一盏灯亮着,凌与握紧拳头敲在白板上,神色阴沉到窒息,压抑着怒声道:“不,从一开始就不对!俞安之为什么会去到国外?!”身上的一件小物品随着震动掉落到地面上。 这是.. 雷雪走近办公室,捡起它还给凌与。一只左耳的耳机? “老师在听什么呢?” 凌与诧异地望着这个时间进来的她,结果耳机调整了一下情绪,缓和道:“小雷?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办案遇到障碍的时候,会听点音乐。” 雷雪略显尴尬地笑着:“那个..老师,我就是想和你说,我好好想过了…就是..我果然还是想要继续跟这个案子。” 凌与摘下另一只耳机,揉了揉眉心,坐下没有说话。 “请让我跟着您继续调查吧!” 凌与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 “…” “那你说说火灾现场的物证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点吗?” 雷雪激动地说:“啊!谢谢老师!” “呃,那个,还真有。我在厨房找到了一条围裙。” “具体说说。” “那是一条纯黑的围裙,可我看上面似乎沾了不同的颜色,就拜托鉴识科的同事查了一下。竟然发现是血迹!” 凌与望向她,“谁的血迹?” “柳依。” “…”“…” “干得好。”凌与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几乎可以肯定柳依是被杀害的,而凶手基本锁定在俞安之或者至少是与俞安之关系最为密切的人身上。” “老师您是说,比如江树?…可为什么可能不是俞安之本人呢?” “因为在柳依留在家中的手机里我还查到了柳依被害当晚的录音。”凌与点开录音播放。 [滚! 我们聊聊吧..] 雷雪震惊地望向凌与,“这个声音是..” “俞安之。” 录音继续播放:[呵呵,好啊,聊聊… … 你能给我什么补偿? 你有什么?钱?房子车子?感情?时间?还是你的命? 你要多少钱? 两百万。 … 如果..打我能令你感觉好一些.. … 你这是怎么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可能..做不到那么多。但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真的对不起。 走路关门声——] “也就是说当晚俞安之找过柳依,后来离开了!” 凌与点头,“柳依是在她离开之后被害的。不是说不排除俞安之折回来杀人的可能,但另有其人的可能性更大。” “嗯..听这个语气,俞安之的确是诚心接受了柳依的补偿要求…既然柳依对她早有防备,如果俞安之又折回来,她应该也会再次录音。” 之前我们上门讯问的时候,俞安之的邻居有证词说俞安之那天到家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一两点。全身湿透,还发了烧。计算从柳依家沿江畔步行到俞安之家的距离,时间上说也成立。” “既然这样..柳依的尸体…” 凌与打了个哈欠,穿上外套:“走吧,先去买杯咖啡再出发。这件事的工程量很大,不知道他们现在进度怎么样,我们去现场帮忙。” … “啊!!!好臭啊!!!”雷雪举着水管在防护眼镜和口罩下尖锐暴鸣:“老师我们为什么要一大早来这冲猪大便啊!!!” 凌与在护目镜下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感觉有点嫌弃。 “…” 颜寻蹲在一旁的地面上挑挑拣拣,抬起头来在口罩下耐心温柔地教她:“找人啊。” 雷雪如遭雷劈,瞬间浑身汗毛直立:“什么?!!!不会吧!!!您是说,柳依可能在这里面?!!!啊啊啊!这也太恐怖了吧!!!”几个小时前还下了决心要跟这个案子说得义正言辞,现在就已经开始后悔了,被吓得直犯恶心。 一上午过后,颜寻拿着几个密封袋走到正在吃午餐的两人面前晃了晃。 “不错啊,同志们。有收获。” 凌与抬头:“你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我的初步判断是,这个,人类头发。这个,小半个人类脚趾甲。这个可能是一节小腿骨。” “唔…”雷雪口中含着咀嚼后尚未吞咽的食物,不上不下。 “卫生间在那边。”颜寻笑着指了指。 雷雪拔地而起冲了出去。 “这些够了吗?”凌与面不改色地问道。 “可能还差一点。有办法拿到更多吗?”颜寻将小袋装好,给手消毒,坐到凌与对面毫不客气地用手捻过一只大虾吃。 “养猪场的人说,猪粪一般会被收集处理,固体粪便堆肥后用在附近的果园里。那下午就去一趟果园好了。” … 下午的果园中弥漫着粪便发酵的气息和各种飞虫,果园大爷指了指地下:“前一阵送来的肥料差不多都浇在了这一块了。” “好的,谢谢。”凌与和颜寻重新穿上防护服和护目镜,拿起铲子准备下地。 “不是…老师们,我们这是…还要从这里找人吗?!”雷雪面色铁青声音颤抖着抱着防护服欲哭无泪。 “嗯呐。”颜寻点点头,脚穿着套鞋踩下地,一铲子插到猪粪里。“快下来吧,小雷。” … 夜间的沉寂逐渐消退,小孩的哭闹声在船舱中响起,人们步行谈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俞安之在外套下揉了揉眼,从海上的颠簸与轮船引擎声中醒来,小心翼翼地弯腰爬起来,调转头的位置看向外界。 天..已经亮了啊… 总算是顺利度过这一夜了… 昨夜她四处搜寻了一圈,最终决定钻进这个隐蔽角落里的落地行李架里,头朝里再用外套盖上,就能最大程度避免在睡着时被发现。这样一来,昨夜好歹睡上了几个小时觉。 她小心打量四周,确认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后,爬出来伸展四肢,又走到卫生间的隔间里洗了把脸。很好。虽然自己眼下面色疲惫,但眼里却是有光的。 船上广播响起:“亲爱的旅客早上好,我们的轮船将在一个小时以后抵达安纳西港。餐厅提供咖啡与食物…” 俞安之对着镜子抿了抿唇,决定去甲板上看一看海景与阳光,还有在那不远前方的自由。 … 船尾甲板上洒满了轮船行驶溅起的水花和初升的日光,碧蓝的海上是橙白与蓝色交接的天空。海平面上漂浮着几座或远或近的小岛,形状各不相同的浅青色轮廓十分可爱。 俞安之穿梭在同样喜悦,庆祝着日出的人群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觉得通体舒畅。一路的疲劳与紧绷的精神都在此刻得到释放,令人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绕到人少的船的侧面,是那轮还未降落的满月,散发着淡淡的月光悬在海上与太阳隔海相望。再往前走一点,靠近船头极目远眺,已经依稀可见前方沿着山势而建的白色的城市! 俞安之把双手扶到栏杆上,面带笑容,恨不得再大声叫一叫。 一切都令人欢欣! 能活着真是一件太好的恩赐… 一双白皙细长的手臂悄然伸到身前,一手轻轻圈住她的腰,一手轻柔按到胸前,将她搂入身后微凉的怀抱里。 一只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布满针脚的细长伤疤。 一个带着熟悉香水的吻落到她的耳边。 一个永世难忘的嗓音对她说: “Did you enjoy your trip?” 甲板 51 通体血液瞬息之间冻结成冰,俞安之惊怖无言,浑身僵硬无法作出反应。 … 海风依然拂在脸上,一只海鸥停在一旁帆布覆盖着的救生艇上,豆大的眼珠瞧着这边,像在盯着一块腐肉。 … 动起来。 … 动起来啊,俞安之! … 俞安之费力地恢复呼吸,努力动了动把在栏杆上的手指。 “宝贝,你慌什么?”她带着笑意问她。 她呼吸颤抖着努力思索该怎样应对。跳到海里,会死;被抓回去,会生不如死。 “来都来了,不如就先好好欣赏美景啊。”女人呢喃着,吻她的后颈,悠闲中带着股冷冽的狠劲:“看个够。” 够了!心脏怦怦作响,她深吸一口气,下了必死的决心转过身去强硬地推开蓝言,挣扎着逃脱。蓝言一手拎住她的后劲,将她猛地揪回怀里,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死死按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放开我!!!” “救命!!!救救我!!!帮帮我!!!” 俞安之用尽全力嘶喊,试图吸引甲板上其他人的注意。惊讶的目光与询问声逐渐被这边吸引,乘务员也听到尖叫向这边这走来。 蓝言表情愕然,松开了她。 俞安之跌跌撞撞地跑向人群,乘务员迎上来:“怎么了女士?” 她一把抓住乘务员的袖口,藏到他身后:“就,就是她,她想要杀我,她想要抓我囚禁虐待我!帮帮我。”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蓝言步步逼近,双目含泪哀声道:“我妻子精神状态不稳定,请大家原谅。”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女士。” 蓝言走近乘务员,出示证件与诊断书,神情悲哀地向众人说明:“我是精神病学执业医生,她是我的妻子,我妻子不幸患有精神分裂症,总是出现被迫害妄想。对不起,我现在就给她用药。” “不!不是这样的!她是个骗子!杀人犯!”俞安之歇斯底里地反驳,可围观的乘客目光都变得犹豫,她慌忙地拉着乘务员祈求道:“求求你,不要让她过来,她是个变态,不要让她伤害我,帮我报警。” 蓝言还在向她走来,垂下一滴泪:“安之,你乖一点,我们回家好不好?” “先生,拜托你,不要让她靠近我!”俞安之颤抖着哀求,可乘务员神情犹豫地看了看她,又看着蓝言手中的执照,始终迟迟没有动作。 “请让我先给她用药,您不放心的话,稍后我把证件给您拍照取证,和警察与医院确认都是可以的。”蓝言没有停下脚步,手伸入口袋中取出一个盒子。 俞安之松开乘务员慌不择路地冲撞着挤出人群向船后跑去,却被前方舱门里忽然走出的一个人影撞翻在地。冰凉铁制的甲板硌得骨肉钻心地疼,俞安之直觉眼前一阵发黑。 刚想挣扎爬起就被身后的人一把凌空抱了起来,那个人心疼地说:“摔得这么重,一定很疼了…不会有事的,乖。” 俞安之疯了似的仰起身体,四肢胡乱挥舞着想要引起人群的注意,哪怕可以抓住身边任何东西也好。可人群的目光有怜惜,同情,困惑,回避,就是独独没有一丝帮助!她就像个疯了的笑话! “放开我!!!“俞安之撕扯着蓝言的衣服,用尽力气捶打她。 蓝言抱着她走出人群,换成一副冷硬的神色,手上力量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她迅速走进船舱,刷卡踢开一个cabine的舱门。突然冷冷地低头看了她一眼,直接松手将她摔在床上。 俞安之痛苦地缩成一团,又立即想要起身冲出门去。 蓝言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拎到窄小船舱的全身镜前。在镜中阴骘地望入她的眼里,像在看一只到手即将被生吞活剥的猎物。 “同样的话,我不喜欢重复叁次。 “听话。有这么难么?” 她的另一只手从盒中取出注射器来,尖端的液体一滴两滴滴在地上。 “不要!”俞安之惊恐地躲闪,却被一把按在镜子上,双手被别到身后,蓝言用身体将她强制压到镜面上。 俞安之半边脸撞上镜子,疼得头皮发麻。 针尖又恨又准地刺到皮肤里。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眼里越来越红,挤出泪来,视线在镜中的泪里迅速模糊。 一切都是徒劳… 徒劳… … “头骨。” 颜寻看了眼凌与手中沾着猪粪的米黄色碎片,干脆地下了结论。 “肋骨。” 雷雪忽然从地里站起身,手里捏着一小坨污秽,肘部伏在果树树干上低头干呕。 “怎么了?” 雷雪垂着头只将手伸过去给颜寻看。 “牙齿。” “OK, 那差不多到这里就可以了。证据充分,被害人基本确认死亡。” “yue…” … 回城的车上雷雪抱着塑料袋持续干呕,今天所见的画面和气味对人的冲击实在是过于强烈以至于常人难以承受。颜寻温柔地帮她递水拍背,时不时跟着凌与一起取笑叁两句。 “柳依的家人已经接到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司法鉴定中心等候了。”凌与滑着手机屏幕,挑了挑眉:“看来今天不止一件进展,刚才周局说搜查证已经批了下来。我想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雷雪虚弱地将额头抵在前座椅背上,有气无力地感叹。 不过虽然令人激动,但说起来倒也奇怪..这件案子之前调查的进度很慢,几乎毫无头绪。而到了现在,进度简直是一口气突飞猛进。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搜查俞安之家在临川的房子。以及针对江树嫌疑,要走访一些熟人朋友同事,确认两人之间的关系如我们所怀疑的那样。” … 次日。 “嘎吱——” “哇,这个铁门可真够旧的了,摸一把满手都是锈。”雷雪吐槽着打开门走进去,迎面一股霉味,这个空间里长眠的灰尘被惊起翻涌,呛得人窒息。 凌与戴上手套口罩:“看来她的确是在老人去世后就没有来过了。” 雷雪走到电视机前,一眼瞄到最显眼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不知怎么的令人心中一阵恶寒。 “这是…两个人的遗照。” 凌与与那两人冰冷地对视,紧皱起眉。觉得陌生又可憎。 她扭过头:“小雷,麻烦你搜查一下客厅。我去房间里看看。” “好嘞。” 这个小房子逼仄,只有一室一厅,加之从之前的监控看来俞安之和江树在老人死后有大量清理遗物,因此此刻房子里的东西并不多,全部搜索一边应该也不用耗费过大的力气。 凌与走进房间,闭上眼睛压制了胸中的厌恶,才终于睁开眼开始搜寻物证。 房间的木地板吱吱呀呀,窗子还是上世纪X0年代流行的蓝色单层玻璃,纱窗也破了洞。房里除了一个空着床板的床架,就是几个柜子,一张带抽屉的书桌和一个衣柜。边上有个小储藏间,其中一个柜子上了锁。 凌与径直走向那个带锁的柜子,利落地取出随身工具箱里锤子,用力砸去! “哐!哐!” “凌老师怎么了?”雷雪在外面问。 “没事。” 凌与目光愈发不耐,用尽全力向锁砸去,又猛地起身一脚踹在锁头上。 “哐当。” 锁应声落地。 凌与打开柜门。 那是,一箱老旧泛黄的废纸。 什么旧报纸杂志需要缩在柜子里? 她按捺住内心的猜测,伸手取出来翻看。 这是… … 她仰头望向蓝色玻璃外的青天,眨了眨眼。 到底还是被房间里的灰尘迷了眼。 她知道 52 “凌老师,我也搜完了!” 雷雪走下楼梯,摘下手套口罩,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凌与站在水池边,似乎正用几张折起的废纸点烟。 纸张燃烧,变黑,扭曲。被火侵蚀,生出白的烟,落下黑的灰烬。凌与衔着烟,微微低头引燃烟丝。火势迅速蔓延,在灼烧到手指之前被漫不经心地摔到潮湿的池子里,碎成一簇带着火星的黑色粉末。 “凌老师..很少见你抽烟诶。” 凌与没理她。夹着烟,打开水龙头,将就要燃尽的焦黑废纸末冲下下水口,这才仰头吐出一口白雾。 “我只是…有点累了。” “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雷雪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有些落寞。 “是啊..老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吗?” 虽然自己到现在还是有点云里雾里,没有完全理清关系,但看凌老师的样子像是已经有了答案。雷雪感到心脏隐隐绰绰期待着。 “嗯。差不多了。” 凌与将手机递给她,“帮忙审讯的同事也已经重新走访联系俞安之的同事了。有几位俞安之同组的同事都反应俞安之有一阵子常常带着伤和淤青出现在办公室。问起她的时候,遮遮掩掩的,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被家暴了。” “所以俞安之和江树的夫妻关系是真的不和吗?这样一来江树不仅有杀柳依的嫌疑,甚至也有杀俞安之的嫌疑啊。” “不仅如此。” 凌与熄灭了烟:“反过来说,俞安之也有杀江树的动机。” “…”雷雪睁大双眼,这种可能性成立,则.. “回去吧。人证物证已经尽可能搜集。顺利的话,这周就可以通知局里开组会结案了。” … 依然是海浪的摇晃和引擎的抖动与轰隆声,偶尔传来几声汽笛和广播声。 俞安之醒来,发现自己侧卧在船舱中的床上。一丝不挂。 窗外是已经完全沉入海平面的太阳,看来此刻是 “blue hour”,天地间万物都是蓝调。除了天边一抹血红。 手被绳结缠绕,和另一人的手捆在一起,熟悉的束缚感令她神经失常。俞安之感到自己就要精神崩溃,而四肢因为药物的作用瘫软无力,那个人似乎还在半梦半醒间钻在怀里含着她的乳尖。这一切都令人难以承受!!! 啊!!!!!!! 她在心里疯狂地崩塌着尖叫,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勉强挪动双手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痛苦无声地嚎啕。 怀里的人睡得浅,被她的动作碰醒,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本能地合着眼搂过她,手轻轻拍在背上安抚着她,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睡。 她仍奋力想要推开她,却被锁着肢体死死贴在那个人的体温上。 蓝言对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哭得无法自持,哑着嗓子质问她:“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家破人亡,被打得遍体鳞伤,而那个作恶的犯人却毫不在意的感觉吗?!像狗一样被锁起来,连逃都不知道该逃去哪里。你这个没有心的东西知道什么了?!啊?!” “…” 她仍哭泣着,船舱却沉默了。 蓝言的身体颤了颤,忽然奇怪地松开她,翻了个身。两人并排仰面躺在船舱里。手里的绳结依然强行将两人捆绑在一起。 俞安之默默仰面流着泪,眼睁睁看着触手可及的自由又一次在眼前活生生被毁灭。 床那头的颤动仍没有停止。 她转过眼,带着最刻骨的恨意瞪着那个人的侧脸。这张脸哪怕在这种时候也好看得不讲道理,可为什么偏偏要属于这么恐怖的人。天下没有一点公平。 那个人仰头看着船舱上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竟还残忍地勾起一抹笑。眼眶却红得溢出水来。她在哭又在笑,好像矛盾又压抑着什么情绪,逼得胸腔都起伏颤抖。 蓝言转过脸望向她,两行泪就顺着重力的方向走过皮肤落到发丝里。那双眼睛那样无法理喻地悲伤,可她还要笑。喉间挣扎着发出不知是哽咽还是轻笑的气息音,可她还要在泪眼里笑着注视她。 俞安之失了魂。 这绝不可能.. … 她知道。 ----- The author: 连载真滴好累呀,完结之后我得好好休息一阵子。 结案 53 “亲爱的旅客晚上好,我们的轮船即将抵达离岛…” 俞安之木然地倚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双手被蓝言拷在车门上,脚踝仍被带上了电子脚铐。蓝言没有表情地目视前方,等待船舱开门后平稳地开车下船。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俞安之合上眼,头随着颠簸起伏敲在车窗玻璃上,不想看到这一切。 车行驶不到十几分钟便忽然停了下来。俞安之睁开眼有些困惑,回到那个家的车程明明至少需要半个多小时才对。 蓝言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为她打开车门解开一只手铐,扶着她下车。 俞安之扶着车门不知所措。 她想做什么? 环视周遭是一条小巷。这里似乎是市区边缘的一处安静区域,除了旁边的海与几栋古建筑,就只有一个古时代露天的遗迹公园,大晚上也并不会有游客。蓝言倚在车上淡淡看了她一眼,依然没有表情。 她在等什么? 等着她逃?还是等着杀她? 俞安之警觉地偷看她的动作,不敢轻举妄动。 蓝言低头划了划手机,手在大衣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耐烦。 忽然巷口的转角射入两束光,汽车与轮胎压马路的声音随之而来。车灯好亮,俞安之用手背遮住眼睑,勉强透过指缝看见车上下来一个身影。 蓝言在车灯里走过去,接过一袋热气腾腾的东西。 “谢谢。多少钱?” “四十九欧。” “稍等。” 眼睛逐渐适应了光。俞安之开始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这辆车..这个身影…这个声音…. 不! “快跑!!!”俞安之竭力向那个人呐喊:“快跑啊!!!白羽!!!” 白羽手里正接过钱,抬起头来循声看她,有些茫然。 “姐..姐?” “你不是已经…” 俞安之简直要发疯:“跑!!!愣着干什么跑!!!” 白羽稍有些反应过来,可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依然也是同样一副茫然地模样。下一秒侧脸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头横着被彭得一声撞在身侧小巷的墙面上。 白羽疼得眼前发黑,脑海中嗡嗡作响,头骨的震荡连着牙,连着半边面部的神经都在抽痛。整个人像是被墙撞了回来,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 “你好弱哦。” 蓝言开口了,言语像针一样刺入心脏:“这么没用,还想保护姐姐?” 俞安之僵住了。她知道白羽这些天在帮她的事了,她都知道了..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恐怖画面开始晃动。浑身的皮肤感到森森寒意,骨骼肌肉止不住颤抖。 白羽稍微缓过来一些,感到头边有一股暖流缓慢流下来,手支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蓝言抬起一脚又将她踢到墙上。 “咳咳咳!” “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诶。”蓝言拎起外卖中的玻璃酒瓶砸在她头上,举着半个碎玻璃瓶蹲下身来问她:“你和她做了么?” 白羽看清玻璃锋利的边缘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颤抖着向后退却:“做,做什么?” “你让她到了吗?” “你在说什么?”白羽惊恐地看着眼前过分美丽的人。 “干嘛不敢说?来,告诉我,有没有和姐姐做爱?有没有让她到高潮?她喜不喜欢被你操?”蓝言又好像瞬间失去了耐性,拎起白羽的脑袋又向墙上撞去。“你也配?!你也配碰她?!” “你见过她和我做时的样子么?她哭着,打我,咬我,那么恨我,却还是被我操的像一条狗一样跪下来舔我,到的时候死死抱着我说她爱我。我有多喜欢,你知道吗?” 又撞了几次后白羽满脸是血地摔在地上,呻吟着摇头,神志不清地半睁着眼。 “可你算什么东西?”蓝言将她踢向俞安之的方向,上前一步跨坐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抚摸白羽沾了血的伤口,用刀尖瞄准她的眼睛,语气冰冷下来:“连你也敢让她离开我?” 尖锐的玻璃一点一点凑近,对准白羽的瞳孔。 “她犯错了,你替她去死,不过分吧?” “嗯?为了姐姐,你愿意的,对吗?” “蓝言!!!” 俞安之嗓子撕裂般的疼痛,用尽气力冲过去,车门被牵扯到最大,铁铐像是要把手腕割断。浑身哆嗦着跪到地上。 蓝言手中的动作暂停,目光冷冷扫过来。 “求求你…” “不要再杀人了。” 俞安之的头扣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哀求:“求你…不要杀她…她什么都没做,都是我错了,我,我知错了…我跟你回去,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是你的东西。你杀了我也好。” “我再也不敢逃了。我会听话的,我保证。我会乖…好不好?” “姐姐在替你求情呢。”蓝言重新低头拍了拍白羽满是血污的脸。“不过你好像是黑工?我取你一只眼也没什么问题吧?” 蓝言抬起手,瞄准眼珠蓄力。 “不要!!!” 尖锐的碎片浅浅插进眼角半分,蓝言的手停住,抬眼挑衅地看向俞安之。 “蓝言,我们..回家吧?”俞安之近乎泣不成声。 “回家,好不好?” “这种黑工,万一她认识的华人黑帮日后报复我们就麻烦了。留着她,留着她以后还能用她威胁我,我,我再逃你就杀了她。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我只想和你回家…” “她已经吃了教训,以后会夹起尾巴做狗,再不做这种多余的事。” “收手吧..求求你…” … “综合我们调查出的人际关系网和各种人证物证,我认为可以基本得到如下推断: 俞安之祖母的死亡是病逝,此处疑点较少,也有充分的医学认定。 张亦涵死亡最有可能是俞安之和江树联手作为,俞安之身处临川期间,江树行凶制造不在场证明。俞安之与张亦涵职场不和,具备行凶动机。 黑社会放贷者死亡案件有两种可能,一是俞安之江树再次联手以同样的手法制造不在场证明,杀害被害人。二是黑社会之间斗殴寻仇的仇杀。这一点和打黑行动相结合,我们恐怕暂时无法查证。 接着两人与柳依在动物园相遇后引起冲突,江树得知俞安之出轨对其实施家暴,两人合作关系破裂,俞安之准备提出离婚。江树对出轨对象柳依怀恨在心,动手杀死柳依,并利用自己名下的养猪场与屠宰场设备碎尸抛尸。这一点在江树此后对俞安之上司刘某实施暴力殴打的行为重也能看出相似迹象。 俞安之预感事情发展方向不对,担忧江树出拘留所后杀害自己,或者使他们两人的共同罪行暴露,在江树回家前逃离宁海,飞到国外失联。 江树回到家中后多次联系俞安之失败,威胁无果又并不愿一个人自首伏法,气急败坏协孩子在家自焚作为报复。这里虽然也有俞安之通过某种手法纵火杀江树灭口的可能,但考虑到俞安之作为一个母亲,在此前虎山事件中表现出对孩子的真实担心来看,她应该不至于连孩子一起杀死。 虽然目前江树已死,俞安之逃亡海外,我们无法再从两人嘴里得到确切信息。但相关证据充分,逻辑成立。因此我建议,针对俞安之发出通缉令,并第一时间通知海关,如果发现俞安之以任何方式回国,立即逮捕。” 凌与做完报告走下台。周局放下茶杯,赞许地点了点头,环视同僚道:“各位还有什么建议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这么复杂且情节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件竟然又被凌与侦破了。众人心中震惊的震惊,钦佩的倾佩,终于反应过来后也只是窃窃私语讨论起这两夫妻得有多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年轻一辈的新人看着一张张血腥的画面各个听得胆战心惊,SAN值狂掉。 “小雷,你怎么坐立难安的?”颜寻转头问身边的雷雪。 “…虽然老师的推理很让人信服…可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大胆提出来。”颜寻眼带笑意温柔地鼓励她。 “就…”雷雪犹豫不决,迟迟不举手。 “那么如果各位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话,这桩重大连环杀人案就此结案…”周局讲话,众人声音渐起,有的如释重负,有的似乎已经准备好庆祝。 “哎别啊!”雷雪猛地起身。 “…”会议室里再次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雷雪。 雷雪不得不组织语言,磕磕绊绊开口:“凌老师说的很好..可,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凌与目光扫过来,安静地听她说。 周局说:“那小雷你说说哪里不对劲。” “虽然我现在,好像还没有查到具体是哪里的问题…但是有些疑点还在,难道都是巧合吗?”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动站起来,雷雪感到脑子越来越混乱。 “什么疑点?” 她有点慌不择言:“就是…我总觉得俞安之和江树虽然不一定是好人,但不像是那种会做出这些事的人啊!” 会议室沉默了两秒,紧接着是哄堂大笑。连身边的颜寻也一时不知道作何表情。 “小雷啊。”周局走过来拍了拍她,“你还年轻。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这世上多了去了。以后多跟点案子你就懂了。” 雷雪愣在原地。 “行了,结案吧。” 人群站起来,陆陆续续散开准备走出会议室。 此时凌与的手机忽然响了。 众人回头。 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 [蓝言] 反咬反杀 54 “各位请稍等。证人电话。”凌与接起电话,“喂,您好。宁海公安。” “喂,凌警官,我是蓝言。”蓝言目光冷淡地望着被摔在客厅地上的俞安之。 俞安之口里被塞着毛巾用胶带封住,双手被绳子捆在身后背靠墙角。 方才在外面真是太过凶险,幸好最后蓝言听了她的话收手,白羽才得以活命。不知道她的眼珠最终有没有被伤到,希望她还有力气撑到医院。现在她们又回到了这里,刚进门蓝言就将她捆了起来扔在一边,破天荒地主动打给警察,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俞安之悄悄将手指伸入裤子后方的口袋里摸索。 虽然在船上的时候蓝言就卸了她身上所有武器,但她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特意额外在裤子里缝了刀片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只需取出刀片,还有最后一丝机会逃生。 “其实我…犹豫了很久直到最近才终于下定决心,觉得应该把一些我的担忧告诉你们。”蓝言的声音镇定,但含着一点犹豫后的决绝。 “蓝医生请说。” 凌与那头的声音一开始有些嘈杂,过了一会儿逐渐安静下来。 “其实作为安之的邻居,我曾为她做过非正式的心理咨询。” 俞安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蓝言,她想干什么! 蓝言转身漫步走到客厅里:“一般情况下心理咨询师是应该遵守保密原则,可最近她持续失联这么久,我也逐渐从感情中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了之前与她相处中的异常,考虑到可能和犯罪事件相关,不知道会不会对案件有所帮助。” 俞安之趁她背过身去,指尖终于取出刀刃,一边紧张颤抖着用双手来回挪动割绳子,一边悄悄向不远处的厨房望去,厨房里的刀具隔得并不算太远。 “其实,根据我的从医经验和专业判断,”蓝言顿了顿:“基本可以诊断出俞安之是典型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者。” 俞安之震惊地听着蓝言反咬一口,沉着气咬牙终于用力割断了绳索! “具体表现为,缺乏道德感,缺乏同情心,等等。但是由于高功能者有较强表演出社会化的能力,这种人格特质相对较为隐蔽。这类人群能够较好地掩藏住高度的冲动性和攻击性。” “俞安之曾不止一次提过她想杀了与之交恶的同事,欺凌她的打劫犯,与此前分手后对她与家人心怀恶意的出轨对象,还有对她实施家暴不愿离婚的丈夫…其实她曾吐露自己匿名给同事寄过威胁包裹。柳依失踪前,她也曾携带凶器上门准备动手。” “由于他父亲是被判死刑的杀人犯,对她的人格形成也存在先天遗传的因素影响和后天家庭的塑造。” “这些天来,我反复思考,查证,有一个自己并不太愿意承认的推测。或许她的真实计划并不是与我一同出国开始新的爱情与生活,而是在国内犯下罪行后畏罪潜逃。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在她家发生那样严重的火灾事故后她仍不现身…” … 俞安之愕然。 什么包裹?什么包裹被寄给了张亦涵?蓝言怎么会知道她准备杀柳依的的计划?! 所以…她不仅亲手杀了那些人,摧毁了她的生活,还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将一切全部嫁祸到自己身上吗! 从前的那些接近,那些情与爱,那些共情与理解,她一步步走入自己的生活生活,相处中的一点点细节,全都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俞安之压低身子放轻动作,手终于扶到刀柄上,合上眼感到铺天盖地,难以承受的悲哀 的确,是时候该抹杀所有幻象,结束这一切了 电话会议室的众人寂静。蓝言的话显然再次肯定并且补充了凌与的推理。雷雪站在原地握紧拳,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真相。 “抱歉…凌警官,我先前不该感情用事隐瞒这一点。” 蓝言嗓音低垂道,似乎感到非常遗憾。 “哒,哒哒——” 反应过来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 蓝言转过身,眼里难得一瞬惘然,全然没有预想到,唇上仍缠着黑色胶带的俞安之早已挣脱束缚拎着刀向自己冲来! … “非常感谢蓝医生提供的信息,我们警方已经搜集到相关证据,与你的推测相符。接下来我们会对嫌疑人俞安之实行通缉…” “…” “蓝小姐?” … 蓝言怔怔地望着身前充满仇恨的血红双眼。 又稍有些迟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那里渗出的血液迅速染红了衣服和握刀人的用力到煞白的手。 冰凉的刀身彻底没入身体—— 杀和被杀 55 原来,杀人是这样的感觉… 俞安之通红的眼闪烁了两下,被鲜血染红的手逐渐恢复知觉,控住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刀子,真的插入这个人体内了… 蓝言错愕地望着腹部的伤口,血液正源源不断涌出。 原来,被杀…是这样的感觉… 俞安之颤抖着本能想要立刻抽出刀子,下一瞬握刀的手却被蓝言抬手死死握住。她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她。对面的人仍低头看着刀口,长发垂落到眼前,此刻因为失血脸色煞白,似乎疼得额间沁出冷汗,眉间痛苦地紧锁着,一手却仍用力锁住她的手。 俞安之不知所措僵在原地。 现在,要怎么办?自己真的动手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蓝言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她会死吗?要赶紧把她送去医院吗?不..不…应该救她吗?怎么办?怎么办??? …她要失去她了吗… “唔..咳…” 蓝言的喘息越来越沉重,忽然咳了一声,呛出一些血沫挂在唇边。缓了缓气息,终于抬起头来看她。 俞安之恍惚了。 为什么… 为什么那双眸子里,没有预想中的震怒,仇恨,阴沉…一点都没有。为什么? 还是那样清澈无辜,还是那样柔和清明,只有一点令人看不透的怅惘和藏起的悲伤,一如她们刚认识时的那样。只是现在竟还多了一分如释重负。 为什么?为什么?!俞安之眼眶不可理喻地湿润了,那片鲜红在眼底晕染开来。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羸弱地无法站稳,身体微微摇晃着向前倾倒,终于垂着手搭到她的肩上。 俞安之用身体支撑着她的身体,想要偏过头去看她。她的气息还是那么好闻,鼻尖刚出碰到一缕发丝,水就猝不及防从眼里溢出。 她的手仍攥着她握刀的那只手,可俞安之感受到的抓握力却越来越轻,耳边痛苦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微弱。生命在流逝。 伤口温热。刀子很冷。 蓝言伏在俞安之的肩上,眼睑逐渐低垂,感到视线越来越模糊。颈间有些微湿润的触感,身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是她又哭了吗… 真是的… 不过,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啊… … … … “言言..” 有人在唤她小名呢… … “言言?” “唔…” “起床啦,言言,太阳都要晒屁屁啦。” 蓝言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坐起来,明媚地阳光洒进小房间里:“耶!又是晴天!可以去阿婆家的小河里玩啦!” “你们小孩子暑假天天玩倒是高兴了,农民伯伯们可要发愁了。今年夏天都两个月没下雨了,是旱灾啊..”女人走到窗边扶了扶腰,望着窗外的艳阳感叹:“因为太干旱,森林都着火了,你爸爸昨天半夜去救火,现在都还没回来。” “妈妈,爸爸为什么会去救火呀。我昨晚都没听见。” “爸爸他们林业局要负责森林防火呀,遇到这种时候得冲在第一线救火。你睡得和小猪似的当然听不见。”妈妈帮她从衣柜里取出衣服,“小猪快穿衣服起床吃饭啦,下午带你去阿婆家玩好不好?” “嗯!” 蓝言穿上小裙子,妈妈坐到床上帮她扎了个最可爱的小辫子。 … “…蓝言?”俞安之的声音颤抖着,轻轻唤她。 她疲惫地合上眼,耳边流入熟悉的钢琴音。 … “哆—” “咪—” 妈妈抱着她坐在钢琴前,大手带着小手放在钢琴键盘上弹奏单音。怀抱像阳光一样温暖。 “啦——” “然后嘞?” “然后我们翻一页再看。” “嗯!妈妈为什么这首曲子的谱子看起来不太一样?” “因为这是妈妈自己编的曲子,呵呵。言言喜欢吗?” “喜欢!妈妈再带我弹一次吧。” “好~” 流畅的琴声从妈妈纤长的指尖流出,蓝言闭上眼笑着欣赏,感到被爱环绕着。 门口传来脚步声和钥匙进入锁孔的声音。 琴声停下,门外爸爸的声音在说:“老婆,言言?” 门开了。 蓝言迫不及待跳下椅子跑到门口,爸爸蹲下身抱起她。 妈妈也从钢琴前站起身来迎接他,好像终于松了口气:“火势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还好,现在控制住了。森林消防现在换了批人上去,让我们先回来休息。” “哎呀,你看看你。身上这么脏,黑漆漆都是烟灰泥土就抱言言。裤子怎么也破了?” 爸爸不以为意又抱歉地笑了笑:“啊,我以为牛仔裤足够牢了,就没穿套在外面的军装裤,结果过一些灌木丛的时候不小心被划破了…” 妈妈埋怨地嘟囔了几句,又道:“邋遢死了,快去洗澡补觉吧。” “嘿嘿,好的,老婆。”爸爸将她放到地上,又忽然想起来说道:“哎,你去医院检查出结果了吗?” “出啦..”妈妈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怎么样啦?快告诉我。” 蓝言睁着大眼睛困惑地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妈妈回到茶几取过一个大文件袋,“你自己看吧。” 爸爸接过,迫不及待抽出来,凑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激动地抱起妈妈:“真的啊,老婆?” “哎呀!你脏死了,走开走开。” “哈哈哈,你让我抱会儿嘛。” “小孩在呢..” “妈妈怎么了啊?”蓝言有些担忧。 可爸爸妈妈没有立即说话,相视一笑又摸了摸她,微微红脸蹲到她面前:“言言,你就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啦…” … “蓝言,你别睡着…” 耳边模糊的杂音传来。蓝言皱了皱眉,感到身体稍稍被移动着。 好吵… 不愿醒来。 … “言言,你帮妈妈看看门边你爸爸那个包里有什么其他要洗的,一起扔进洗衣机好了。” “嗯!”蓝言蹦蹦跳跳跑过去拉开拉链,大声询问:“爸爸!这里面怎么会有斧头啊!” “哦,那是砍伐森林防火隔离带的时候单位发的啦。” “什么是防火隔离带?” “就是森林着火的时候,尤其是在干旱的时候,火势蔓延很快的。这个时候要在火势蔓延的方向上把树木砍掉,这样火烧到那里的时候就没东西烧了,就可以阻止火灾面积继续扩大…”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爸爸接起电话:“喂?” “哦,你等一下,我现在下去。” 妈妈问他:“怎么啦?这么突然又要你下去?” “别担心,不是单位里叫我。好像是停在地下车库里的车刚被刮了,那个人想要赔偿,让我下去看看。” … 疼痛感越来越清晰,将她残忍地拖回现实,使她痛苦地清醒过来。 不… 她还不能死。 蓝言紧皱着眉,用尽全部意志强撑着抬起眼睑。豆大的汗珠滑落到眼里,目光恢复了一丝决绝,布满血丝与仇恨。 身体依然靠着俞安之,此刻正被她小心翼翼地向门的方向挪动。 幸好刀仍然没有被抽出来,不然出血量将会更大,伤口也会更严重。 俞安之用身体支撑着她,活动得很费力。 她想做什么? 将自己送去医院?交给警察?还是去哪里埋尸抛尸? 蓝言喘息着,努力将低垂的手背到身后。 不过.. 呼… 这种时候.. 许多事都无所谓了… 所有犹豫和情绪都不重要。 … 手悄然从身后衣物的夹层中取出一柄小刀。 蓝言倚在她的肩头,仰头合眼。 抱歉,安之。 又狠又准,蓝言一刀刺进俞安之的身体里。 庆功宴 56 “咔哒,咔哒。” 潮湿的空气里,打火机里蓝色的火焰摇晃着顽强升起。 凌与点燃一支烟,用唇衔住吸气引燃,又取下将它直立在警局天台的水泥围栏上。 宁海阵雨过后,风雨都全尽平息,云前一道淡淡的彩虹映在天空上。 凌与低头看着烟慢慢燃烧,青烟升腾入空,默默无语。又抬头看了看彩虹。 …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 “凌老师,原来你在这里呀。”和雷雪同级的新人小警察推门走到天台外:“我说怎么找不到你。” 凌与回过头看她,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大家差不多都要出发去你的庆功宴了嘿嘿,颜法医让我来喊你出发呢,我们搭一辆车过去吧?” “嗯。好。”凌与看了看立着的烟,还剩一点:“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来。稍等。” “诶,好。” … 至少要让你慢慢抽完这支啊… … 庆功宴上。 “小凌这次又立了大功!”周局举着酒杯祝贺她:“不愧是你爸爸的女儿啊!” “来!周叔叔喝光!” 凌与客气地笑着回敬:“哪里哪里,我资历还太浅,谈不上大功,都是局里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周局喝高了,红着脸怀念起来:“哎,你爸爸是我们那一届警校出来的的老前辈,老战友了…我们当时所有人都管他叫师父,都尊敬他,把他当成榜样。” “我当时在淮州市局,跟着他办了不少案子。刚入行就跟着他学了很多东西,你爸爸手把手的教我。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真的,真的,太可惜了…” 周局说得连眼都有些红起来。 凌与默默听他说,眨了眨眼。 “你的想法我了解的,年轻人想去试试其他的东西也不是坏事。更何况女孩子做警察,也是真的危险。虽然你辞职对局里是个重大损失,但周叔叔也支持你的决定。随时欢迎你回来。”周局拍了拍她,赞许道。 “谢谢周局,再敬您一杯。”凌与起身敬酒,一饮而尽。 热闹的酒桌上,颜寻远远看了看凌与,又转头关心雷雪。 “看来大家今天都喝高兴了啊,就只有你怎么有点闷闷不乐的?” 雷雪撇了撇嘴,埋头吃菜:“颜法医…终于结案了,我也不是不开心。” “只是,我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想明白这件事。想不明白,脑子就会不自主地反复去想,越想越混乱无解…可能还是我太菜了吧,没有跟上凌老师的思路。感觉怎么复盘都还有哪里不对劲。” 颜寻笑了,帮她倒上一杯酒。 “来,我们干杯。” 雷雪愣了愣。 “快,喝一杯。”颜寻循循善诱。 两只玻璃杯清脆地撞在一起。 雷雪咕噜咕噜跟着颜寻将酒灌下肚子里。 颜寻放下酒杯。 “其实吧,我做这行这么多年,反而越来越觉得,什么推理啦逻辑啦,真相假象,生死善恶,都不重要。” 雷雪感到酒烧到胃里,身体和头脑都晕乎乎暖烘烘的,带着这种困惑洗耳恭听。 “不执着,就都过去了。” “…” “可是…我总觉得情绪上,总还是会想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才好。我们当警察不就是为了惩恶扬善吗,因此才会努力想要找到真相,不放过一个罪犯,不冤枉一个好人…” “人有时候就是为了一些情绪活。这也没什么不好的。”颜寻又将两人的酒杯满上。端起酒杯,隔着那些距离再次看了看凌与:“只是如果偏不放过自己,会很累的。” “我可不希望你把自己折磨得太累哦,小雷雷,你说呢?”颜寻笑着又哄她将一杯酒下肚。 “嗯…”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雷雪忽然觉得很有哲理。 乖乖喝下酒,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借着酒劲斗胆问道: “颜法医..嘿嘿,话说…那个…听说你和凌老师一前在一起过,是真的吗?” 颜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个小孩好得还挺快,果然万事急不过吃瓜。 “额..”颜寻继续连哄带骗:“再喝一小杯我就告诉你。” 雷雪咕噜咕噜老老实实又一杯下肚,感觉自己有点醉了。 “是真的。我们谈过一段。”颜寻慢悠悠满足她吃瓜的好奇心。 “啊!!!真的呀!!!那那那,你们为什么分手了呀?你们简直配一脸!太好磕了吧,现在局里还有人在磕呢…”雷雪忽然住嘴,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没hold住。 “嗯…”颜寻笑盈盈地看着她,虽然笑得还是那么好看,但看的人有点发怵。 “是..不爱了吗?” “um..倒也不是。” “…”雷雪不敢说话。 “只是觉得她心思有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这里。” “后来她自己也反思,觉得现在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好时候,她自己的状态也需要调整。”颜寻说得淡然:“所以就先分开啦。” “那..你们对对方还是有感觉的吗?”雷雪仍暗戳戳期待。 颜寻笑了笑,转移话题:“你凌老师今晚喝成那个样子,看来可能要麻烦你把她扔回家了哦~” … 果然。 “凌,凌老师,你钥匙放哪儿了来着?” 雷雪费力地扶着肩上的凌与,两人跌跌撞撞地跌出车门,走近楼里等电梯。又龇牙咧嘴地想办法把凌与拖出电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到了门口。 凌与醉得几乎不省人事。 太罕见了。 “那,那我翻翻你口袋哈,抱歉了老师。”雷雪将她扶到墙边,手伸入凌与上衣口袋里摸索。 “这是..耳机…这个是…找到了!”雷雪取出钥匙,打开门,打开灯。终于将凌与推到床上。 “凌老师,你一个人没问题吧?那我就先回去啦?有事打电话给我哈。” 凌与埋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醉意朦胧道了声谢谢。 “呼…” 雷雪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准备出门,却刹那之间愣了神。 她素来冷静工整,一尘不染的凌老师,此刻家中仍东倒西歪随意扔着许多酒瓶,地面上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桌椅上堆满了衣物与各种文件报纸,床上被睡得一塌糊涂。 竟然还是维持着她上次来时所见的样子。 一点都没变。 一年之后 57 一年之后 “雷警官这次在重案组又立了功拿了局里嘉奖啊。”局里的前辈同事拍了拍雷雪肩膀。 “哪里哪里,我还是新人,都要感谢各位前辈提携。”雷雪的目光跟着那只拍了自己的手向肩上望去。 肩章上,多了一颗星。 “快下班吧。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好嘞,那刘队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好好补补觉。”队长挥了挥手。 雷雪换了身衣服,带着黑眼圈走出警局。 都说警察这个职业可怕,每天面对社会上各种复杂的人与事,哪怕只在一个基层派出所工作一年的经验也足以胜过一些普通人十年阅历。 雷雪叹了口气,看了眼手机日期。 那个案件结案后,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这一年里,经手的案子一件接一件,越积越多。虽然忙碌的间隙里,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件连环凶杀惨案和那个被全国通缉却仍然下落不明的人,但到底无暇再展开太多调查。 一件案子悬在心头,时间久了就像荒原里的一块磐石。大部分时间里会被遗忘,可每当想起来,它还是在那里。搬不走,砸不碎,压得身心沉重。 时间再久了,结的案子多了,就是一块石,两块石,统统迭上去。 雷雪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理解凌老师。 这一年里,听说凌老师大部分时间停薪留职,在为转业做准备。她是早就对警察这份职业彻底绝望了吗?雷雪走进地铁,抬手拉住头顶的拉环,眼睛直直地望入反光的车门玻璃里发着呆。 玻璃里忽然又两道目光闪过。 雷雪回过神来。 那目光又闪开。 那似乎是身后不远处拉着扶手的一个女人。雷雪探寻地转过头寻到目光的主人,直视入她的眼睛。 “怎么了吗?”她问。 女人尴尬地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你说。” “呵呵。”女人犹豫了会儿,终于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你,请问你是…公安的….” “嗯..”雷雪仔细看了看女人的脸,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你是…” “…” 双方沉默了片刻,女人忽然开口道:“想起来了,你是负责去年..柳依那个案子的警察吗?我们见过几次,动物园那次,还有后来柳依失踪…以及她最后被找到的时候。” 女人垂下眼,语气变得悲伤起来。 雷雪愣了愣,努力搜寻过往的案件,终于想起来:“哦!你是柳依的朋友,当时在动物园和她一起见到俞安之一家的那位吗?” “嗯。” 女人点点头,两人礼貌地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从前的事感到遗憾,却也不再有什么话了。 结了的案子就像死了的人,注定被遗忘。 雷雪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内疚,心里的石头此刻被反复提醒着存在,悬而未决的阴云再次隐隐垄上心头。 沉默了几分钟,终于熬到女人要下车的站台了。 “那..警官,我就先下了。”女人挥挥手,走下车去。 雷雪望着那个身影忽然愣住。动物园…混乱的场景与人际关系…当时的疑点之一就在动物园! 地铁关门的瞬间雷雪终于反应过来疯了似的挤出门去,冲着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呐喊:“等等!!!” 女人回过头来。 雷雪气喘吁吁地追上:“抱歉..呵呵,就这么喊住你了。方便的话,顺路陪你走一程,我们边走边说呀。哦对了,我叫雷雪。” “额…雷警官有什么想问的吗?” 雷雪感到疑点忽然清晰了半分:“我记得当时在动物园时,俞安之的孩子疑似被推下虎山,差点遇害,之后就遇到了你们正好出现在附近,是这样吗?” 女人怔了怔,一两年前的回忆了,此时忽然被提起,感觉好久远。 “抱歉,我这么问可能比较唐突了…可…可当时在场的人到现在可能也只有你还活着了,因此可不可以麻烦你细细回想一下?” 听到这句话,女人似乎感到一阵寒意,微微瑟缩地抱住臂。低头思索。 “是…虎山那件事和我们没关系。但是后来事情闹大了,到警局,我们出示了门票证明了案发时我们还没有入园。” “那请问你们为什么会决定当天在那个时间点去动物园呢?不管怎么说,宁海这样规模的城市里,想要在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地点,甚至临近另一件‘意外案件’的案发时间也太巧合了一些。” “…是柳依的决定。” “你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吗?你应该是她最好的朋友吧?” 女人咬了咬唇,似乎想起柳依已经死亡,终于说道:“当时,我印象里,柳依那几天情绪都很不稳定。本就是知三当三这种不光彩的事,那个女人甩了她,又钓着她。那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收到了那个女人和别人睡在一起的亲密照片。那个匿名的发信人还告诉她其实俞安之完全没有离婚的打算,和江树感情依然很好,并且依然隐瞒她的存在。” “她气疯了,情绪一度崩溃和我打电话大哭。又问发信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接着又收到了发信人的指示,说,不相信的话就次日在某个时间点去动物园找人。我怕她一个人去出什么事,就答应陪着她一起去了。” 雷雪感到心中压着的顽石在隐隐震动:“所以你们才会在那里出现…” 当时江树在动物园与警局中的表现与反应是,他在那之前还没有得知俞安之出轨柳依的事。如果江树是在那之后得知此事,心生怨恨杀柳依灭口,那又是谁从中作梗让柳依介入的呢? 不可能是俞安之。 那会是谁? 彼时与俞安之有过节的几方人士,同事,讨债人…全都死了。 也就意味着,布局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在虎山杀人未遂,并且想要将嫌疑转嫁给柳依的人。与此同时,这个人应该与俞安之关系亲密,或至少对俞安之有着严密监视,不然无法解释俞安之的亲密照片,还有对俞安之夫妻关系的了解… 这就是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异样感的根源吗! 而这样的人,存在吗? 凌老师曾说:“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人类社会是一个关系网络,案件里再复杂隐匿的关系都有迹可寻。” 雷雪忽然浑身冷汗四起。 ----- The author: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突然有了一两个小时空隙,更一章吧。 白 58 “雷警官,你还好吗?怎么脸色忽然变得这么差?” 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脑内,雷雪抬眼怔怔地望向这位受害者的朋友。 综合推理,最有可能做得到这件事的人,就是那位…与俞安之一家都关系紧密的… 蓝医生。 根据蓝言从淮州回城报警那次所录的口供,她与江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暗中存在暧昧关系,在这个过程中又和俞安之逐渐熟识相爱。同时又身兼俞安之孩子江喆的心理咨询师。与这家人的联系也太过紧密! 可话说回来,这一点为什么之前一直都被忽视了? 获取这条关系信息的前提并不困难,只需从柳依当日出现在动物园的动机处深入问下去就能得到。是柳依出于什么顾虑并未吐露?还是… “雷警官?” “啊,不好意思,刚才想到了点事。” “谢谢你。如果可能的话,之后也可以请你配合提供信息吗?” “嗯。” 雷雪匆匆与柳依的朋友告别,随即踏上回警局的地铁。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会在此前被忽视呢?必须,必须得快点赶回去回顾一年前的笔记、卷宗、各项记录报告才能确认这一点。 … “小雷?你怎么又回来了?” “啊,刘队…”雷雪顿了顿。倘若此时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刘队,获得批准重启调查…算了,还是先行确认一些细节后再上报到局里比较稳妥。毕竟一年前的自己就是因为没有掌握充分证据给出全面的逻辑链就鲁莽站起来反驳凌老师才被群嘲的。“我东西忘拿了。” “哦,那要不要回去顺便载你一程?我开了车。” “不用不用,谢谢刘队,我,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很磨蹭的,您别等了。” “好,那下周见了啊。” “嗯嗯,刘队再见。” 雷雪应付过后迅速进到办公室和档案室翻找起来,大脑一刻不停地燃烧。 如果真的是蓝言所为,那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迫害俞安之与其丈夫之间的婚姻吗? 后期俞安之在蓝言家中发现的黑色手套或许暗示着蓝言有可能也是虎山行凶者。 如果只是为了破坏两人婚姻达到私人感情上的目的,她又为什么非至两人的孩子于死地不可呢? “找到了!” 雷雪将手点在去年的笔记上,一条条细细读过,自言自语道:“的确没有关于柳依当时去到动物园的动机记录…”这点也有些奇怪。如果是连现如今她都能想得到的问题,凌老师又怎么会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还是说当时案件堆迭混乱,凌老师疏忽漏掉了这条线索? 雷雪抽出笔,在俞安之与蓝言间画出一条线。 退一步,如果说目前尚且没有充分证据证明蓝言对小孩行凶,并且蓝言暂时没有充分动机杀害俞安之的孩子,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比如… 俞安之与蓝言联手作局,目的是使江树被柳依激怒,再借江树之手杀掉柳依。这样及解决了柳依,又能一同解决江树。 后期江树发现两人的密谋,又一同出国,为了报复才协孩子在家自焚? 这条推理沿用了凌老师的部分假设,而证实它的难点在于,江树与江喆已死,蓝言与俞安之失联。 … 果然,依然很复杂啊! 并且仍有一些漏洞。如果只是为了激怒江树,有必要用威胁到孩子生命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吗? 当然,如果虎山对孩子下手的另有其人就另当别论了。雷雪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大圈。当时重点怀疑的嫌疑人里,位列第一的是黑社会讨债人。 雷雪向后翻了几页。 当时的调查看来,黑社会上门讨债的动机是俞安之的父亲生前欠债…如果只是为了讨回债务,会径直对孩子下死手吗?一般来说哪怕是绑架要求赎金,威胁勒索,也都不会只取人的性命才对… 或者说。雷雪盯着红圈里画出的名字:俞国庆。 俞安之的父亲俞国庆不仅在生前欠债累累,而且是情节恶劣的死刑犯。有可能,是有人蓄意仇杀吗? 当时她提出俞国庆这一点时,凌老师的评价只是早已了结的陈年旧案。可现如今果然还是需要从头细细考察一遍才行! ----- 指尖,动了动。 俞安之微微睁开眼。 沿着柔软的地毯向侧面望去是刚刚及地的窗帘,下面露出一缕缕阳光。 啊… 她无声地轻叹一口气。 又有多久,多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低头扫了一眼身体,难得没有太多束缚。俞安之扶着一旁的床架缓缓站起来,仅仅是这样一个舒缓的动作就感到一阵眩晕。 她扶着墙缓了缓,拖着身体向光走去。 上一次她被允许走出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是在多久以前?一个月前?还是两个月前? 长期不见光,又经常性缩在那个窄小的笼子里,以至于她现在总是腰背疼痛,日常动作如爬楼梯,甚至只是站立都受到限制。几个月前,骨痛和肌肉无力变得明显,有时手脚也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那个人才允许家庭医生上门看了看,开始给她大剂量补充一些维生素制剂。 俞安之伸手拨开窗帘,立即感到瞳孔刺痛,眼睛聚焦都成问题了。 可其实人本能是渴望阳光的,即使是在她最抑郁轻生的时刻也在渴望。 有几次她被折磨地奄奄一息,哭着求她杀了自己。又有几次试图自残,悲观地想要结束自己。而真正触碰到阳光时,又不禁感叹活着真好。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阳台上的躺椅沙发上倚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裹着一床薄毯,毯子下隐隐露出不着一丝的胴体。女人将膝盖曲起靠近自己的身体,毛毯下的身形更显单薄。她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无反应,仍是目光空旷地望着远处的山与海。 阳光下的白发异常显眼,闪闪烁烁折射着透明的光,掺杂在所剩不多的黑发之间,显得沧桑。可长发下的面容仍是年轻无暇的,只是更消瘦了些,眼窝愈发深了,精巧的鼻尖却愈发高耸分明。 俞安之用手背遮挡在眼前,缓步向着那个身影走过去。 那次之后,虽然她们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可那个人的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她伤得更重。伤口恢复后也一直虚弱。 俞安之伸出手,指尖轻颤着穿过她的银发。 身前的人合上眼,躯体微微向后,将头倚靠在她的腹部。 右手曾经带过婚戒的无名指如今缺了一节指节。这是允诺过的惩罚。 而现在低头看着残缺的手里灰白交杂的长发,她忽然感到一阵酸涩。 “都白了…” 只轻轻叹了一句,泪就落了下来。 ----- the author: 令各位久等了。新年快乐呀。 因为火车延误,在一个小小古城车站里码下一章ing。Hopefully这周末可以更三章。 未婚妻 59 “怎么了?”蓝言依然合着眼,轻声问了句,似乎无力。 她哭着说:“你头发白了。” “…” “只是这段时间没再染而已。” 她擦了擦泪:“我给你染。” “…” “不用管它。” “要管。” “…”蓝言没再说什么,似是默许。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在这样小的年纪就早早白了头?为什么要这样悲伤?为什么要这样不可理喻地折磨自己折磨她?为什么什么都藏在心里? 俞安之被她牵着手腕拉到身旁靠下,躲到同一张薄毯下,看这个人像只病了的小动物一般依偎到她的怀里,再次合上眼。 又是这副模样,到底要怎么才能将她恨之入骨… 可她只说:“下周,小姨一家要来。” 俞安之点点头,低头将脸贴到她的额头上。 … 院子里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你这臭女儿真是的,开刀了怎么也不和阿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还是阿姨来了你才想到提一句。”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埋怨道。 “我没关系的。”蓝言的声音淡淡说:“阿姨最近怎么样?” “哎哟,姐,妈真的顽固得要命,你帮我劝劝她吧。我早就和妈说让她少去户外徒步,她偏不听,有段时间还要“一周一山”,结果好了吧,现在膝盖积液,下楼梯都不方便…”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说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俞安之紧张地抓了抓沙发上靠垫的一角,又坐立难安地站起来,整理沙发上的每一处褶皱。她很焦灼。这段时间,蓝言破天荒地允许她在地下室以外的区域活动,破天荒地解开她身上所有镣铐,破天荒地像一对正常伴侣那样出门采购,一起用餐。 可见对她要见她的家人这件事是有期待的。 而越是这样…就越… “咔哒。” 门把手转动,他们走了进来。 俞安之手扶着沙发,惊惶失措地向门边看去。一道道目光射过来,空气顿时安静片刻。 她局促地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了,俞安之,你从前不是最会逢场作戏的吗?现在却连礼貌地招呼都不能得体地摆出一个来了吗? “…” 跟着蓝言进来的,是一家三口,还有一只大狗。 其中一位年轻的女人率先反应过来,打量了片刻,眨眨眼转向蓝言:“姐姐…这位是…?” 蓝言目光柔软地望着她,浅笑着走到她身边,单手轻轻扶上她的腰介绍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呢..我的未婚妻,安之。” 俞安之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手,带着手套遮掩残疾的右手随机便被蓝言握在手心,十指相扣。 蓝叶口型比成一个小小的O字,回头看了看她爸妈,惊呼起来:“什么?!妈你听见了吗?姐?你,你认真的吗?啊啊那这位是..嫂子?” 俞安之愣了愣:“..你好。” 她爸爸笑了笑,打招呼道:“你好。” 而她妈妈定定地望向两人,面无喜色,沉默片刻,终于目光柔和下来,叹了口气。 “言言还是更喜欢女孩子是吗?” 蓝言默默点了点头。 “也好…” “至少,平时也能有个人照顾你了…是好事。阿姨也能放心一点了。” 蓝叶连忙活跃气氛道:“嗨瞧你说的。嫂子你别介意,我妈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同性婚姻都合法多少年了,你别担心她不是那种封建老太婆哈。” 俞安之回过神来,笑容渐渐得体半分:“怎么会,阿姨也只是担心言言…快,快进来坐吧。” “嗯。好。” “言言很久没吃姨爸做的饭了吧,今晚就让他做。你身体不好,瘦了这么多,别忙了。” 大家在客厅里坐下闲聊,大狗狗温顺地趴到蓝言脚边,时不时抬眼可怜巴巴地看看俞安之。俞安之垂眸摸了摸同病相怜的它,起身给众人准备茶和食物。 蓝言的手被松开,失去安全感本能地想要再次追上她。俞安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肩,轻轻安抚道:“我去给你们泡点茶,想喝什么?” “嘶…”蓝叶一副牙都要被酸倒的表情,嘟囔道:“你们也太甜吧…” “我想要梅子果茶,谢谢嫂子!” 俞安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进厨房,打开橱柜取茶具。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哎姐姐,你和嫂子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好突然嗷,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大概…两三年前在国内认识的。” “哇啊,然后嫂子就跟着你过来啦,真好诶。” 蓝言笑了笑,不时转头看向身后的厨房,像是个有分离焦虑的孩子。好在还维系着正常的社交礼仪,回过神来问蓝叶:“你呢?去北美读研的感觉怎么样?” 俞安之拨开水壶盖子装水,又取出茶叶盒子。虽然已经过去几个月,但右手还是没有习惯失去一节指节后的发力方式。壶中水越来越重,俞安之单手拎着水壶壶柄,同时试图关上水龙头,一小心指尖失力,整个水壶都歪了去,重重砸在水池里。 一声沉重的响声传到客厅,谈话声停了下来,目光转向这里。 阿姨问:“安之没事吧?” “没事,我去看看就好。” 蓝言迅速起身走过来,将她压到从客厅无法直视所见的角落,掐着她微微颤抖的手举到眼前。 俞安之战战兢兢地低头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幸好身后又出现蓝叶的声音,“姐姐,嫂子。” 蓝言扔下那只残缺的手,转头恢复到好姐姐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我还睡原来的房间吗?先把东西放上去了啊。” “嗯,都收拾好了,去吧。” 俞安之连忙趁机把水壶收拾好,继续沏茶。同时暗暗松了口气。小姨一家会在这里住上几天,是不是也就说明至少在这几天里,她能免受一些折磨。哪怕只是能够像现在这样,以一个常人身份在室内活动也已经很好。只这样就好。 夜晚过得很快。 晚餐与几杯酒后就到了临睡时间。俞安之被蓝言牵着走近浴室,主动褪去所有衣物,在她一个眼神的指示下就自觉踩进浴缸,任微烫的水没过身体,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因为她没让自己动。 蓝言卸下衣物,一并进来,与她面对面坐着,只剩骨瘦嶙峋的锁骨露在水面的泡沫之上。 方才看见她腹部的那道疤痕仍是暗沉的紫红色,新长出来的肉看起来那样疼痛。俞安之被她拉过去靠到她的怀里,温顺地让她为自己涂上洗发水沐浴露。 在她表现好的时候,蓝言就会这样温柔地一点点将她洗净。抱到床上用69的姿势互相折磨到筋疲力竭,喘息着亲吻彼此腹部的伤疤,又多少次枕着对方的身体昏睡过去。 而今天有外人在,蓝言只将她先拷在床上便又出去了。 俞安之疲惫地合上眼,这副身体已经习惯了束缚的陪伴。这一年多来,几乎每一个夜晚都会被蓝言用手铐铐住,手铐的另一端蓝言在的手上。久而久之,她甚至已经离不开了。 上个8月9日的夜晚,她毫无征兆地醒来,发现手上异常轻松,手铐的另一头被解开,身旁的被窝空了,那个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紧紧将她锁在怀里,而是不知所踪。没有想像中的侥幸,而是突如其来的心悸。她疯了似的下床找她,深夜红着眼找遍一整个房子,最后发现她蜷缩在钢琴下的角落里,神情恍惚,颤抖着泣不成声。 即便这样,那个人也什么都不愿说。 或许,或许… … “阿姨怎么还没睡?” 蓝言下楼,看见小姨独坐在钢琴前,望着琴上摆着的一个相框默然不语。 “没事..你快睡吧。” “…” 蓝言走近,坐到她身边,像个小鸟依人的乖孩子将头靠到小姨肩上。 “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本来就少年白,现在头发怎么都比阿姨还白了。”小姨轻轻叹了口气,怜爱地抚摸她的长发。 “我挺好的。”蓝言眨了眨眼,也望向那个相框。 “…” 小姨吸了吸鼻子。 “阿姨…”蓝言轻声安慰道。 “明明都这么多年了。阿姨只是,真的,想你妈妈了。”几道泪痕在女人的面容上沿着皱纹滚落。 白发垂落,显人憔悴。 蓝言红了眼,沉默良久。 “我也想她。” “每天都想。” ----- The author: 今天原本可以多写一些的,但是由于沉迷《繁花》…明天又要出差,可能又得劳烦大家再等到下周末见了。真的好想快点写完呀,不过似乎急不来。 眼角 60 有她的亲人在,这个房子久违地有了人气。 “早上好呀,嫂嫂~” 俞安之被蓝言牵着手走下楼,毫无征兆地受了这一声尚且陌生的称呼,还有些迟钝,看见那双和蓝言神似的笑眼才反应过来。 “嗯,早上好。” 只是,很久没有看蓝言那样笑过了。 “怎么就你在,阿姨姨爸呢?”蓝言问道。 “他们俩出去了,说好久没回岛上,想去沙滩晒晒日光浴。”蓝叶给自己的咖啡里加了点糖,笑着问道:“嫂子不喜欢阳光吗?你看起来有些pale。” 俞安之不知如何作答,看了眼蓝言,又赶紧垂下眼。 怎么会不喜欢阳光呢…最奢侈的就是阳光。 “她宅。”蓝言替她给出一个简短的解释。“你不和他们一起去?” 蓝言接了一杯水,同时将维生素补充剂一起递给俞安之,看着她一口口吞咽,一点点全喝下去。 “我有个建筑设计的作业要交,今天就只能呆在家里画图啦。”蓝叶捧着手机回消息:“姐姐,爸妈在说,晚上让我们一起出去到town centre吃饭。” “嗯。”蓝言看了眼俞安之,隐隐透出一点警告意味,却没再说什么。 俞安之垂眸点了点头。 多少次了。逃跑,抓回来,挣扎,毒打,惩罚。一遍又一遍,除了不断给自己增添伤口疤痕,给旁人加深自己是精神病的印象,她什么也做不了。早就放弃那种念头了。 只有听话,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不过无论如何,这对俞安之来说都是个好日子。好在有客人在,她也能沾了光过上一小段日光之下的时间。午间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刻,俞安之跪在后院的草地上,一点点清理杂草。黄色花芯白色花瓣的雏菊向着阳光一点点缀在草坪上,圆头圆脑的蜜蜂摇摇摆摆停上去,俞安之弯下腰细细看它,不知不觉勾起嘴角。 生命总还是顽强的。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久了,才觉得平凡的时刻原来这样难能可贵。 “叮咚——叮咚——” 后院的门铃声忽然响起,身后楼上窗子里蓝叶的声音朝她喊道:“应该是我点的外卖,麻烦嫂子先帮我拿进来好吗?我一会儿就下去。” 俞安之回头看了眼屋内,并不见蓝言的身影,便只好暂且答应下来:“呃嗯!” 她支起身体,摘下手套,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叶,一边犹豫地回头一边向院门的方向走去。 要问蓝言吗?要开门吗?她…真的可以被允许这么做吗? “叮咚——叮咚——” 门铃又催促了两次。 俞安之用手扶住门把手,看了看楼上的窗户。蓝言仍没有出来。 只要她乖就不会有问题的,对吗? “Who…who’s there?”她轻声问。不知道像是再给谁拖延时间。 “Chinese take away, ma’am.”那头的人带着中式口音答道。 俞安之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 院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外卖员带着棒球帽和口罩,双目含笑将外卖递进来:“Enjoy your meal.” 俞安之在门口微微佝偻着脖颈,小心翼翼低声用中文道谢:“谢谢” 外卖员的身后,是阳光下的路。路用这座岛上的火山矿石铺成,夹杂着贝壳与化石,在阳光下发出钻石般闪烁的光…俞安之向她肩后望了一眼,立即触了电似的缩回目光,看了看屋内。她呢?她为什么还不出现… 再回头时,却发现外卖员仍在原地,不知怎么了抬起头来注视着她似乎出了神。 已经有多久多久没有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蓝言的目光之外与人交流了? 俞安之不知所措地捏着门把手,支支吾吾拼凑着语言仓促问她:“是,是…还没付钱吗?” 而那人只忽然低声道:“你过得还好吗?” 帽檐下的那双眼眨了眨,眼角有一道不新不旧的伤疤。 “…” 俞安之像是喉间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呼吸一窒。 … “咳咳咳!” 雷雪刚踏入档案室就剧烈咳嗽起来。档案馆工作人员戴上口罩浅咳了两声:“呵呵,不好意思啊,这间挺久没人来过了,就没怎么打扫。” 雷雪缓了口气,摆了摆手,意思是没关系。 俞国庆,有关这个人二十年多前的卷宗查起来不是容易事。 她此前打给在临川市局的朋友调查档案,目前手头最基本易得的信息显示,此人是临川人,生前一直在附近城市流窜作案。一开始是小偷小摸,后来发展到抢劫杀人,而最终被捕与枪决地点都在淮州。 这样看来,如果要彻查此人,还得请求淮州市局协助。可淮州市局的级别远高于临川那样的县级市,想要调取卷宗查看,恐怕要先请示局里得到批准。虽然周局也曾说过自己是从淮洲市局上来的,求助于他说不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简单,更不用说凌老师也是淮州人,可重启案件就等于仍在质疑凌老师的推理,眼下这个阶段的她和一年前结案会议上鲁莽站起来的人有什么区别呢…雷雪对此并无信心,在那之前,至少得先掌握一些有说服力的线索才行。 虽然困难,但可以先从公开信息查起。比如当时的报道,或者当事人… 此前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俞国庆。一遍一遍切换关键词搜索,点下回车键。二十年前的报道现如今搜索起来果然阻碍颇多,更别说眼下国内的搜索引擎真是烂出天际,杂七杂八的干扰信息一大堆。 所以才想到来市里档案馆找找当年那个时间段附近的报道。纸质报纸档案馆都会按时间顺序备份,如果能找到当时的报道,再沿着俞国庆作案情节与受害人身份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多线索。 俞国庆死亡时间是20x2年年底,因此至少可以推断出犯罪事件在其几个月之前。 雷雪看着档案馆里层层迭迭的书架,叹了口气。看来至少这个周末是要耗在这里了—— 嫌疑人俞某 61 温暖到甚至灼烫的阳光下,俞安之恍如隔世浑身发冷,眼眶却蓦然滚烫。 白羽! 怎么会是她? 她没事,她的眼睛没事真是太好了… “…挺,挺好的。”俞安之不令声带震动,战战兢兢地扶着门,感到血液里有些深入骨髓的战栗重新浮现。 从前的自己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有想要的自由,想去的方向… 白羽低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餐厅的名片塞到她手里,替她向身后张望了几下,匆匆嘱咐道:“姐姐有机会打给我。” “要是怕被发现,就只说,点..点上海葱油饼就好。我来接你。” 俞安之心神摇晃着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名片,努力记下电话号码。 身后的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冷淡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时,那个人微凉的手已经宛如游蛇般缠上了腰。俞安之慌忙断开两人之间的目光,埋下头凭借本能畏畏缩缩地靠向蓝言怀里,像只怕生又畏光,见到生人便应激的猫。 “what’s up?”她问外卖员。 “Sorry ma’am, we need the code.”白羽抬起手机指了指外卖软件上的空格。本地的外卖软件要求顾客收到外卖时提供取件码才能完成订单。 “蓝叶!”蓝言不动声色地观察者门外的人,提高音量。 “What?”楼上传来答复。 “The code.” “oh sorry! I forgot to tell her that’s… 69!” “Great. Thanks.” 白羽低头在手机上输入数字,低着头直道谢转头离去。 关上门,她的肩便被死死锁在蓝言的臂弯里。 力度好大,硌的人生疼。俞安之顺从地顺着用力的方向向她贴近,可力度没有丝毫减弱。 蓝言把着她走近房子里,面若冰霜地问:“在想什么?” 俞安之害怕地摇了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颤抖着把所有东西交到她手里。 蓝言面无表情地瞄了一眼外卖,小票和名片,随手甩到茶几上不再理会,倒是饶有兴致地一手掐着她的脖子,强行令她抬起头来。 “今天乖不乖?” 俞安之讨好意味地点着头,感觉自己像只摇尾乞怜的狗。 “嗯?” 她要她亲口说出来。 “我乖的..” 蓝言的眼里出现一丝并不太自然的笑意,似是扭曲,唇却悄然靠近,噬咬般的吻她。 俞安之心跳慌乱地承受这一吻,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谄媚,令她察觉出任何一丝反常。 “哎哟!” 楼梯的方向传来一声带着酸味的不满声,蓝言缓步走下来:“光天化日,你们就这样虐狗啊!就知道我会变成电灯泡!” 俞安之趁机推开她,掩饰自己已经失调的心跳,结结巴巴地找借口道:“衣,衣服还没洗下去,我上楼拿。” “蓝叶,你有什么衣服需要一起洗的吗?” 有人在,蓝言不便和她计较。自如地松开她,没有情绪地望了眼蓝叶。 “嗯,房间脏衣篮里有几件,那就麻烦嫂子啦。”蓝叶抱歉地笑着耸了耸肩,细细簌簌打开外卖袋子:“好久没有吃他们家啦,还挺想念的。全岛最好吃的烧腊,我点了三人份哦。” 俞安之客气地道了声谢,将那两人的交谈声甩在身后,只顾匆匆逃上楼。 拖延着时间,她手忙脚乱地一件一件将衣物拿出来,心里却仍在后怕。方才实在凶险,万一蓝言早来一步发现两人的对话,后果就不只是向上次那样留下一道疤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白羽再为自己冒上这种落下残疾的风险。 电话号码已经记下,可… 她还要逃吗? 俞安之直起腰,透过房间的落地窗远眺山海,轻叹一口气。 这一年来,逃来逃去,她仍身在此地。而这一辈子,兜兜转转,也逃不过是一场原地踏步。外面的世界和心里一样空无人烟,她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了她,就是彻彻底底孤身一人,早已心灰意冷。 俞安之重新俯下身体,试图回避这个念头。一瞬之间却瞥见了书桌上蓝叶的电脑屏幕。 电脑… 没有锁屏。 俞安之吞咽了一口,心跳又开始像脱缰般剧烈跳动。听觉不自觉变得异常敏锐,捕捉着楼下的动静。 这一年来,同疑虑一起多少积攒了一些信息,只是苦于无法取得任何与外界联系的机会一直盘桓在心头,而现在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使哪怕不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利用网络解开一些怀疑也是好的。 俞安之放下衣物,极力遏制着彻骨的恐惧,来到电脑桌前。 单手把着鼠标微微颤抖着点开浏览器。 此时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给她登录社交平台并找出一个可靠的人来求助了…国内的那些人大都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吧…要怎么办?怎么办? 至少,至少可以… 俞安之努力控制残缺的指尖,歪歪斜斜敲在键盘上,打出的字总是出错,匆匆删去又重新来过。 “20x2年8月9日…” “淮洲市” “蓝…” “死亡” “父母,女儿” “新城” … 来不及整理思绪,本能地输入一切线索。只要是相关的信息,什么都好。 这么久以来,蓝言与其说是锁住她,更不如说像是锁住一种痛苦的执念。而那种扭曲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俞安之一直深受其害,却始终不明不白。哪怕是死,也想死得了然。 搜索引擎加载结果中… 俞安之惶然向后张望,生怕有人出现。 快,快啊! 一条条结果跳出。 “20x2年8月9日,新闻社报道,江南多地..含州,淮州,江州出现严重旱情,两月无雨,局地为“50年一遇”… 部分地区出现水源短缺、水库蓄水严重不足、山区饮水困难等情况,日前…” “20x2年8月9日,淮州亚运会动态体育图标正式发布,系亚运历史上首套。 作为淮州亚运视觉形象系统建设的重要一环,淮州亚运会动态体育图标通过动态运动过程、背景刷入、定帧展示设计三个步曲演绎体育 …” 不是。不相关。 俞安之匆匆滚动鼠标,目光扫过一条条新闻,一无所获。 “嫂子!” 楼下忽然传来蓝叶的声音,吓得她一哆嗦。 又转头强行镇定答复道:“嗳!” “不如先别忙啦,下来吃点东西吧?” “嗯,就来了。” 楼下的脚步声似乎就快要有上楼的前奏。 俞安之回头操作屏幕,额间已然沁出不少冷汗。又滑动鼠标翻了几页,依然是铺天盖地的宏大叙事,没有她要找的东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的牙齿打着架,合眼片刻,终于狠下心咬合在一起。颤抖着在搜索栏添加关键词: “嫌疑人俞某” “咔哒。” 无名指骨按下回车键。 … “20X2年,8月,9日。” 雷雪喝了一口咖啡,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坚守在档案室唯一一盏亮着的灯光下,轻点着第无数张泛黄的旧报纸默念道: “11时许,公安机关接到群众报警,称淮州市新城春江明月小区某户有人呼救。淮州公安立即出警,现场抓获一名…” 她深吸一口气,心弦紧绷,不觉喃喃读出声来。 “犯罪嫌疑人俞某某(男,39岁,有抢劫前科),并在现场发现,” “…” 呼吸停滞,深夜的档案室死寂一片。 … “在做什么?” 蓝言终于还是察觉到了些许异常,扶着楼梯的栏杆,目光冷冷射过来。若是在往常,恐怕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好在现在她身后跟着目光困惑的蓝叶,此刻张口问她:“嫂子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差?” 俞安之抱着脏衣篮站在楼梯口,死死握住扶手,额间汗珠滑落,耳鸣的缝隙间听见两人的声音在不远处的下方,眼前却只有一片眩晕的黑色。 “下来。” 蓝言命令道。 她喘息着强撑,身体却似乎已经无力作出反应。 “你先下去吧。我看看她。” 那是蓝言在低声遣走蓝叶… 俞安之合上眼在心里苦笑。没有旁人在,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动手了… 动手吧。 杀了她。 俞安之感到所有气力都被抽干,紧握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意识正在消散,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方阶梯的空洞处倒去。 结束这一切,该有多好啊.. 两个梦 62 “这是楼上阿婆家的小囡囡,你们一起玩吧。”柳荫下身着警服的男人用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交到对面另一只小手上,笑吟吟地也向对方介绍她:“这是我们家的小来。” “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她。 那孩子生的真好看,与她的名字一样好看。与楼上阿婆家的阿姨一样好看。 那样好看… 那样好看的孩子在几年后一个飘渺的雨天,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雨里,仰头惘然地望着青灰色的天,变得一个字也不愿说。 她冲出去想要将她带回屋檐下,拉扯许久就是拗不过她,只能抱着她一起淋雨,直到雨将两人的体温降到冰冷。 阿婆只好把两个人一起扔进浴室,热气腾腾出来的时候用毛巾将她包裹住,悉心为她吹干头发,边吹边心疼道:“怎么这么小就开始有白头发了呢,上次看见还没有呀。” 那孩子红着眼透过被吹得凌乱的发丝,默默瞧着她。 她就说:“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而她硬是一言不发,那双眼里满是倔强。 又是几年后,那双眼倒影出残破的动物的尸体,那样好看的孩子握着沾血的刀,一道一道划开那只倒在地上内脏外翻,神经却依然还在颤抖的小动物。 她走近惊恐地叫出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而她目光静如死水:“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么对它?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那样好看的脸上麻木地溅上鲜血,却一点情绪也不再有:“那个人就是这么对爸爸妈妈的。” “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 “啊!” 凌与从床上惊叫着做起来,捂住眼低头急促地吐息。 哈… 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枕头边的手机无休无止地震动。凌与喝了口水,接起来发现自己的嗓音依然沙哑。 “喂。” 电话那头咋咋呼呼地喊她:“凌老师!我是小雷,请问你会去局里吗?”那头周围的声音很乱,似乎像在奔波途中。 “今天不去,怎么了。” “关于,去年的一个案子,我实在是有些东西想给您看,请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见一面吗?”雷雪在那头气喘吁吁。 “哪个案子?” 凌与抓起烟盒,由于片刻又将它扔到窗台上。 “就,俞安之的那个案子。那个连环杀人纵火案。” “…” 雷雪被忽如其来的沉默审问得又有了几分心虚,连忙解释道:“我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不过现在还在临川确认一些细节,请问可以拜托凌老师帮我看看吗?” “…” “今晚我在家。你来吧。” … “这是怎么了?” 脚步声慌乱地迎上来。 俞安之感到身体像虚空中飘摇的羽毛,晃晃荡荡落到她的手心,听那人隐约在说:“没事的。” “大概率只是低血糖,用点葡萄糖就好。” “你们俩怎么回事,身体一个比一个虚。” … 手被刺痛。像只惹人烦的蚊子叮咬。 接着微凉的液体从它蛰咬的疮口渐渐蔓延到全身。 … “不过老实说,姐姐,我原本以为你会和小来姐姐结婚的…” 交谈声隔着门,渐渐远去。 … 她走远了,梦魇就伸手一把将人撕扯到更深的黑暗里。 “啊!”中年的母亲搂着她嚎啕大哭,“别跟任何人说我们认识他,记住了吗?!” “他来学校找你也别理他,我们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 “俞安之,你已经长这么大啦?呵呵,让我看看。” 那男人胡子拉碴,黝黑的手伸过来就要摸她的脸。 “滚开!” “小兔崽子,你走到哪里都是我俞家的女儿!” … “你想考公从政,想进公检法,这辈子都没可能!就凭你那个杀人犯的爹,你家三代都过不了政审,夹着尾巴做人吧。” 可那为什么是我啊?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十恶不赦该被毁掉一辈子了吗? … 黑暗里逐渐浮现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她爱的人说:“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死了。那个时候,天空中有彩虹。” 几种颜色互相交融,融成一簇刺眼的火。 “妈妈!妈妈!” “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火焰里焦黑的小人尸体尖叫着扑向她。 … “啊!!!” 俞安之猛地惊醒撕下手上的输液管抱头痛哭。这种反反复复的噩梦,多少次也数不清了。 天光已逝,一盏小灯映出落地窗里的倒影。她像具枯槁的尸体,弓着骨骼分明的脊背,半张着干裂的唇喘息,满脸泪痕。昏暗的房间里那个人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窗里的影子眉目低垂着看不出表情。 “他们后天走。接下来的时间你就好好呆在这里。” 一张口就断送了她难得的假期。 “需要你应付的场面,我会…” “你杀了我吧。” 俞安之难得放肆一回,冷硬地打断她,语气带了点嘲讽。 “…” 片刻沉默后赐予她的便是重重一耳光,打得她整个上身重新倒回在床上。 蓝言目光猩红,恶狠狠地通知她:“你想都不要想。” 耳中的蜂鸣声又嗡嗡响起,脸上火辣辣地疼,俞安之用手抹了把模糊视线的泪水,自暴自弃地笑了。 边笑边直视着她,挑衅道:“蓝言,你演的可真是天衣无缝啊..哈哈。” “你明明那么恨俞国庆,恨到在他被枪决二十多年后还要费尽心机接近他的女儿,杀完他全家。又明明这么恨我,却还是要表演得像是有多么深情,一遍遍逼自己和我这个杀人犯的女儿做那恶心的事…” “闭嘴!” 蓝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此刻翻江倒海,带着狰狞疤痕的胳膊一把拎起俞安之的领口,毫不留情地将她重重摔到墙角。俞安之的肋骨受到重重地撞击,砸得整个胸腔震荡,一时间痛苦地咳出声。 “咳咳,咳。”她喘了口气,依然要笑:“呵呵,你杀了俞国庆的母亲,杀了我的情人,我的丈夫,我的孩子…那不如也快点杀了我啊?” “杀了我,你就会开心了吧?你就彻底如愿以偿报了仇,不是么?!” 蓝言神色晦暗地站在原地,整个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俞安之的记忆里,她从没有一瞬像现在这样失色。 “你要杀多少人才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留着我发泄欲望让彼此都痛苦就 是你想要的吗?被他杀害的你爸妈又会怎么想?” 俞安之断断续续地喘息,边哭边笑着朝她嘶喊: “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凶手的女儿搞在一起?!哈哈哈哈,蓝言!” 开端 yedu5. com 63 “你说话啊!动手啊!蓝言!” 俞安之失去理智将她扑倒在地,双手掐住她的脖子,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制在她身上。泪水断了线,滴滴答答落在蓝言苍白晦暗的面容之上。 可她不说。 任俞安之如何劈头盖脸地打她也不说。哪怕唇角都被打出血了,蓝言也只是微微眯起眼,漠然望着上方泣涕涟涟的泪人,微微仰头在她的手下维系微弱的呼吸。 俞安之哭嚎着在她身上没完没了地发泄,到最后只能精疲力尽地俯身将头抵在她的胸口,喑哑不成声地追问:“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啊…” “…” 长久的寂静过后, “为什么呢”胸腔微微震动,声音轻轻缓缓流到耳边,平淡怅惘,是她在呢喃:“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俞安之伏在她身上,双目红肿,全身虚脱到一动也动不了。身下的起伏撑起疲劳到极点的神经,要把话听下去。 “二十多年,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他杀了爸爸,杀了妈妈。” “可他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蓝言轻轻咳喘了一声。语调变得更虚弱。 “他用斧头把妈妈砍倒在地上,妈妈被开膛破肚他拿刀捅爸爸,爸爸捂着伤口逃到卫生间像外面求救,他追上去又补了七八刀。就在我面前。”夲伩首髮站:ye du4. co m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俞安之颤抖着合上眼,所有感官在撕裂。全世界在崩塌。 为什么,为什么出生是错误,为什么旱天有彩虹? “妈妈流了好多血,她躺在自己的血里,直到最后还在让我快去躲起来” “我就躲在钢琴下面,看妈妈呼吸一点一点停掉。卫生间里也没有声音了,他满手都是血,拿着刀走出来一眼就看到我了。” “我就跑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走进来,把我抱到床上,” “让我乖。” 蓝言原本平静的语气此时忽然变得隐约脆弱,带着喘息深处的哭腔苦苦哀求似的问她。 “他为什么不杀我呢?” 蓝言身上用尽所有力量搂紧身上的她,力度像是要将两人的骨肉全尽捏碎揉合在一起。埋在她的身体里,撕心裂肺地轻声质问。 “你是他女儿,你流着他的血,你告诉我好不好?他为什么没有杀我?”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 防盗门开启,屋里的人警觉地探出头来。 “您好,我是宁海公安的警察。”雷雪将手中的报纸和警方通报复印件举到那人面前:“请问可以就一些案件情况询问您一些问题吗?” 那人看了看证件,将信将疑点点头。 “请问您是春江明月小区的住户吗?什么时间搬进来的?” “啊,我啊,我不是,我家老人住在这里,我今天过来吃饭的。” “那请问你家老人住这里多久了?” “哦哟,那得有几十年了吧。我帮你叫她出来?” “好的,谢谢。” “嗳,你稍等一下。” 门重新关上,雷雪转动脚尖面向楼道。 “20X2年8月9日11时许,公安机关接到群众报警,称淮州新城春江明月小区某户有人呼救。民警立即出警,现场抓获一名犯罪嫌疑人俞某某(男,39岁,有抢劫前科),并在现场发现一名死者一名伤者,经送医院救治,其中伤者经抢救无效死亡。目前,淮洲市市公安局已刑事立案,该案正在进一步侦查中,现场一名警察因工负伤…” 昨晚查到线索后雷雪马不停蹄地赶来淮州,和淮州市局软磨硬泡了半天总算让他们破例帮忙查到了当年地警情通报和死者的身份信息,生前家庭住址。从方才开始,雷雪在附近走访了五六户人家都几乎没有线索,少有人能了解甚至记得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现下时间以至傍晚,继续走访完几家住户再赶回宁海恐怕已经太晚。 雷雪思索片刻,拿出手机发消息给凌与。 [凌老师,实在抱歉,我人还在淮州办事,今天可能赶不回去了。] [请问您明晚有空吗?] 凌与很快回复过来,一如既往地简洁:[没事,明晚见。] “嘎吱——” 门又被打开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走到门口。 雷雪礼貌询问道:“奶奶,你好啊,我是警察。叫我小雷就好。” “嗳,你好。什么事体呀?” “请问您对这个X2年的这个案件有印象吗?或者,您对之前住在这栋楼的蓝纯女士,和梁先生有印象吗?” 老太太颤颤巍巍取出眼镜带上,抓过复印件细细研究。 雷雪翻了翻手机,将白天在警局拍到的死者证件照展示给她。两位死者是夫妻,似乎有一个孩子,但那孩子在公安系统里的不多的记录全部停留在十几二十年前。其实看到蓝纯女士的照片时,雷雪便觉得自己的猜测已经印证大半,可若想得到确凿的证据,还是得进一步查下去才行。 老太太抬头定睛看了看照片。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这不是,小纯嘛” 终于有了些眉目,雷雪赶紧问道:“您认识她?” 老太太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目光浑浊复杂地看了看雷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这又是在查什么呢?” 雷雪一时语塞。 “人已经死了,犯人老早枪毙了…” “…”雷雪被问得发愣。难道要告诉老人,这家受害人孩子如今可能与几起连环杀人案件有关吗?如果说这家人的孩子是蓝言,而蓝言对凶手的家人犯下一桩桩可怕的罪行是为惨死的父母复仇,那她要伸张的正义又要怎么衡量… 但无论如何,剥夺他人生命这种事都是不被法律允许的。 “奶奶,不管怎么说…能请您和我说说当年的具体情况吗?” 老太太扶着门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沉重地呼吸:“小纯她妈妈我认识的呀,一直住老城那边前几年走掉了。小纯基本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之前在哪个局里上班,后来出来做外贸,能干的,赚了不少钞票。” “嫁了个老公,对她和小言言都很好。当时新房子买在我们家楼上,很好的一家人。” 雷雪问道:“小言言,是蓝言吗?” “嗯。他们家小孩呀。大家都说跟她妈妈姓好,她妈妈这个姓好听,而且是少数民族姓氏以后中考高考都有加分的。” “嗯…那后来呢?” “后来,那天上午快中午的时候,一个男的在楼下车库说是车子倒车擦到一下,叫言言爸爸下去一趟,说要赔钱,后来又跟着他上楼。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进了门。再这下倒霉了” “我们这些邻居听到打斗声,又听到有人在尖叫喊救命,赶紧报了警。我家老头子,前两年死掉了。他当时冲上去,到楼梯口看了一眼都不敢进去,说是满地的血,言言她妈妈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绑牢的,肚子上被砍出一个大口子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后来还是一个警察先赶来,冲进去把那个人逼得躲到窗外。抓也抓不进来,还把警察也砍伤了。公安大部队来了之后想办法,最后调了消防过来用高压水枪想把他冲下来,一整个下午,冲了四五个小时才把他逼进屋。” “小言言真的塞古(可怜)啊后来好几个警察冲进去找机会把她抱出来,听说他们进去的时候言言就在床上,那个男的就扒在她房间窗外,那小孩连哭都不会哭了。她妈妈被拖出来的时候基本就没用了,瞳孔都放大了,爸爸失血过多,后来也没救回来…” 雷雪低头,笔记停顿良久。 “奶奶知道,犯人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有人说那个杀人犯惯犯了,临川人,吃过十年牢饭,刚出狱。出来身上没钱,随机寻找猎物,谁开了门,就抢谁。还有人说,那家人可能和那个人认识,不知道是不是借钱讨钱的往来,搞不清楚。当时那个人进去把人都绑起来了,让他们给钱,当场给他转过去十万,还不够,让言言妈妈再打电话给家里,言言外公又给他转过去二十万。X2年的三十万啊,转过去还是把人给杀了。” “哎…作孽啊…小纯妈妈一夜白头啊,后来有次在街上碰到我看起来像老了十几岁。讲到小纯的事又忍不住哭出来。你晓得吧?她和我说,想不通,真的想不通。那个男的后来被判死刑的时候在法庭上还大声笑的出来,说了句: “老子一个带走三个,不亏!” 屋子里时钟走路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 “我真的想不出来什么样的人在那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虹 64 雷雪努力继续问下去:“那个孩子后来呢?” “后来被阿公阿婆接走了,那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听说心理也出了点问题,老是看心理医生。后来又被她小姨带到国外去了。好像前几年才回来,把她爸爸妈妈这里的房子卖掉了。” “除了您,这附近还有谁当时目击了这件事吗?” “这个么…对面那栋楼的沉韵家晓得的,我们多年老邻居了,那个下午警察往这栋楼冲水,她在对面一直看着的,你去问问她好了..” … 次日晚。 凌与将地上的空酒瓶与垃圾收拾进大大的黑色塑料袋里,打包好堆在门边。又将衣物一件件整理好,放入衣柜。警服被细致地熨烫过后,规规整整地挂进衣柜。房间重新回到它应有的素净极简风格。 独坐在桌前沉寂半晌,又取出一瓶伏特加放在面前,等待敲门声的到来。 “哒,哒,哒。” 来了。 门被打开。 “来了?” 雷雪喘着气,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 雷雪从包中取出一迭资料放到她面前,径直切入正题:“凌老师,关于俞安之连环杀人纵火案,我查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准备重启调查,在那之前,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凌与取过资料浅浅扫了眼,波澜不惊地望入她的眼里。 “好。你说。” 雷雪深呼吸心跳如擂鼓,鼓起勇气先说结论:“我认为,此次案件的真凶,是” … “言言, 你身体不好,就别送了。” “那怎么行,还是得送送的,阿姨难得来一趟。”俞安之笑着客套道。“我来开车就好。” “哎不用,安之你也是。蓝叶说你前天还低血糖晕倒了,得多注意身体多休息啊。两个人不要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好了。”小姨拦住她。 “嫂子,没关系的,我已经叫车了,就快到了。你们送到门口就好了。”蓝叶点了点手机。 “这…”俞安之有些为难,转头看向蓝言,唇角眉梢尽是精雕细琢的周到表演。 蓝言无奈地笑了笑,点头默许。 “过一阵姐姐带嫂子一起来本土玩吧。”蓝叶邀请道。 “是啊,安之还没去北边玩过吧,我们现在住的城市离几个邻国也不远,什么时候和言言一起去阿姨那儿住一阵。” 俞安之挽起蓝言的臂弯,像真与她浓情蜜意的未婚妻那样低头浅笑,含蓄应声道:“嗯,好。” “阿姨再见。” “哎,再见。” “走啦,姐姐,嫂子。” “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上车了。回去吧。” “嗯。”俞安之微笑着,挥挥手,目送几人上车离去。 车尾远去,消失在街角。 唇角的笑意降落,身边的空气转瞬寂静,寒意降临。 指尖动了动,俞安之松开她的手,移步走向回家的方向。 蓝言目光回转,冷淡地望着那个背影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却并不着急跟进去,而是从外套口袋中取出一只耳机,放入左耳。 耳机里,雷雪的声音在说:“从头看这件案子,如果蓝言是凶手,那许多细节都说得通了。俞安之奶奶当时病情迅速明朗化时,俞安之还尚未回到临川,而我们通过监控看见蓝言在那之前便与老人有接触。老人极有可能是受到了蓝言的药物或者精神刺激,精神与身体状态才骤然恶化…” 俞安之走进门里,脚步停顿。忽然转头,透过门与院墙间的缝隙,目光深邃决绝地望了蓝言一眼。 无论怎样痛彻入骨,她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原谅这个人。 蓝言扶着耳机,抬眼对上那束目光,表情凝固在脸上。下一秒即刻迈开步子向门追来。俞安之咬紧牙,当即用力关上门扭紧锁扣。 门外立刻传来重重的撞击,俞安之退后两步,立即跑进客厅,情急之间拿起蓝言放在吧台的手机与剪刀,疾步跑过整座房屋院落,冲出后门。 此时正对后门的街道上,一辆外卖面包车敞开着门,已经蓄势待发。俞安之冲进车里,驾驶座的人立即猛地踩下油门,行驶离去。 蓝言绕过建筑物,目光冷冽地望着车尾离去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耳机里的推理仍在继续:“我调查了俞安之父亲当年的案件,拜访了当时的目击证人,当我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实在是不得不确信,蓝言就是这起案件的主要凶手。老师请看,这是住在对面单元楼的证人于20X2年8月9日拍下的录像,画质有点模糊,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出来…” [她拿着我的手机,可能会打给你。] 凌与冷冷瞥了眼讯息,锁屏放入口袋,抬起头来从雷雪手里接过视频。雷雪又从包中取出备用机,点开另一个视频,并排摆在她的面前。 … 视频画面里,明媚的晴天之下,一个身着白色衬衫黑色短裤的精瘦男人站在高耸的建筑物窗外的立面凸起处,面无表情地向下张望。那人身上的衣物与皮肤被血液染红,手里握着一柄沾了血迹的尖刀,握刀的手上食指与中指束起夹着一支烟。时不时转头望向窗内,把着窗沿挥刀防备试图从窗内探出来的警察。 正下方聚集了一众身着公安消防制服的人群,高压水枪由地上射到窗户与房屋外围,最终直接射在男人的身上。那人握着刀,双手死死抓住窗户与外墙边缘的凹凸处,半身悬空,半身紧贴墙面,在激烈的水流冲击下纹丝不动。 一具尸体被放进裹尸袋里抬到救护车上。而水流在空气中泼洒弥漫,形成了一道悠长而绚烂的彩虹。 画面违和,美好又可怖。 和另一个视频里的那天一模一样。 逃!3.0 65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标记是: X2-08-09 … “成功了。” 俞安之的身体仍在后怕,微微颤抖着输入六位密码,成功解锁手机。 她的手机密码果然是父母忌日。 “没想到还挺顺利了,真是太好了。”白羽庆幸道:“昨天姐姐让那个女孩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紧张得要命。” “嗯,谢谢你,真的来接我了。” 俞安之昨天私下悄悄拜托蓝叶帮她“点外卖”时,还不确定白羽是否真的会如约出现,现在看来她的确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姐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俞安之咬了咬下唇。 蓝言早已知道白羽的底细,此时如果选择再跟着白羽,不过是重蹈覆辙,两个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想点别的办法才行。 俞安之快速滑动手机通讯录,点开联系人凌警官。 凌与恐怕是唯一了解情况,并最有可能远程协助她逃脱的人了。 … 凌与放下手中的视频,赞许地看了眼雷雪。默默取过一旁的烈酒与两个shot杯,悠悠倒满。 “老师…”雷雪不明所以。 “看来你这一年成长了不少啊。” “干得不错。” 凌与将其中一个杯子推到雷雪面前,目光温和地注视她,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陪我喝点酒。好吗?” “…嗯!” 杯口轻轻碰撞,雷雪皱着眉一饮而尽,仍有话未尽。 “老师…” 凌与仰头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懒懒地发了一个鼻音:“嗯?” “虽然我说的这么激动..但其实还有一些疑点没有解决。比如,我还是没有想明白,火灾发生时,蓝言和俞安之都已经身在国外,有不在场证明。那凶手究竟是用什么手法纵火的呢?难道说真的是江树自焚?还是说另有其人呢…” 手机震动声响起,打断了雷雪的话。凌与直起身子,取过手机看了一眼便拿出耳机放入左耳。食指比在唇边示意雷雪一会儿再说。 雷雪点头,乖乖安静下来,移开目光。 “喂。”凌与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呼吸急促:“喂,凌警官,我是俞安之…” 雷雪目光随意扫到窗台上,是一包启封未抽完的烟。稍稍一愣。 “小雷。”凌与叫她。 “啊?”雷雪回过神来。 “你现在拿出手机或者平板,调出某国离岛的详细地图,快。” “老,老师,这是怎么了?” 凌与用手扶住耳机,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的推理是对的。俞安之现在正在电话里向我们求救和说明情况。我们要立刻想办法帮她从凶手手里逃出来。明白了吗?” “啊…”雷雪又惊又喜,不禁低头肯定地笑了笑,像是有些欣慰。又一刻不敢耽搁地从包里取出电脑搜索地图。 虽然有些疑点依然存在,但答案已经被事实肯定,只要沿着这个方向查下去… 这个方向… 地图搜索结果正在加载中,雷雪盯着跳跃的光标,冷不防想起在临川时凌老师站在水池边用废纸点烟的画面。 凌与按下麦克风的静音键。走到雷雪身后一同看着放大版的地图。 可眼前的地图忽然变得弯曲模糊…雷雪用力眨了眨眼,怀疑是刚才喝的酒劲太大。又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道歉。 “对不起。” 下一个瞬间后颈受到一记重击。 雷雪彻底失去意识。 … “情况我差不多了解了。既然蓝言在你上次试图逃脱时,已经得知白羽以及她的相关信息,我不建议你们这次依然采取同样的策略。”凌与冷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俞安之心安下一分,举着手机向车后张望:“那请问凌警官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对方必然会开车追上来,没有车的话,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 “俞小姐,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先找我说的做,首先让白羽开车到前方几公里处的一个环岛路口,从第二个出口处出,到一个名为Fira的小镇。镇中心十分钟后会有一辆环岛公交,白羽,你将俞小姐送上公交车后,返回环岛方向,从第四个出口处出,降下速度行驶观察身后车辆情况。这样一来大概率可以吸引蓝言的注意力。” 白羽应声道:“嗯,好的。” “俞小姐,你现在手机电量还剩多少?” “百分之..三十。” “好,那一会儿说完了我们暂且挂断电话。在此期间我会通过公安系统联系外交部和某国大使馆,争取尽快让当地警方协助援救。等你到了指定地点再打给我,等我的下一步指示。总之我们要做的是在大使馆与当地警方找到你之前,尽可能争取时间。” “好,好的。谢谢,真的谢谢凌警官。”俞安之握着手机,渐渐重获希望。 “那么接下来,上了公交之后…” … 挂断电话,凌与用大号黑色塑料袋罩住雷雪,连同方才堆在门边的垃圾一起拖下楼,搬进车里。坐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 耳机仍在左耳。 凌与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嗯。”左耳的声音清冷又熟悉。 “…” 两边都是沉默的驱车声。 “…” 她忽然用小名唤她:“小来,”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怎么突然问这些。” “没什么,很久没有和你…” “我还好。”凌与打断她。 “阿婆呢?” “也好。” “是吗?”蓝言望着前路,嘴角不觉多了几分温柔的笑意,“那就好。” “那个小警察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处理。” “…” “对不起。当时把俞安之带到国外,没有和你事先商量。” “…”凌与不语。淡漠地直视前路。 是啊,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啦..” 蓝言声调柔软,熟悉她的人一听就知道她一定在抱歉地笑着。 “我保证。” ----- The author: 所以你们知道我有多想完结了吗? 时光 66 20x2年8月7日。 “小来,快把你爸赶出去!烦死人了,就知道抽抽抽。”厨房里传来女人的埋怨声。 “妈妈让你出去!”凌与推着她爸到门外:“不许抽烟!窗户边也不行!” “哎哟,好好好不抽不抽…”她爸被推到院子里,看到来人不好意思地憨笑:“来啦?” “嗳,凌大警官好啊。”蓝纯笑着放下怀里的蓝言,揶揄道:“又被赶出来了?” “呵呵,什么大警官的,你才是,蓝大科长。” “老早不是科长了,还科长..” “那蓝总,呵呵呵。” 两个大人聊起天来。蓝言刚被放到地上,就被凌与一把拉住跑起来。 “出去玩!” “嗳,小来你慢一点,别又带言言摔得一身泥水啊,小河里深的地方不要去!”凌毅追出去两步,冲着俩混世魔王的背影喊。 “知道啦知道啦!”蓝言笑着转头招招手。 “没关系,她皮厚的很。”蓝纯总是笑盈盈的。 “不过最近天气燥,河里水浅也还好。” “嗯,言言爸爸他们单位最近老是防火预警呢。” 火一样的夕阳西下时,凌毅一把拎起两个小孩往回走,一手一个。 … 凌与眨了眨眼,转动方向盘,不上监控密布的高速,而是走小路开往宁海东部海边的方向。后视镜里黑色塑料袋里人暂时还没有动静。到目前为止,计划尚且顺利。 看时间计算,俞安之此时应该已经坐上了环岛公交。 她和左耳里的人说:“俞安之会乘环岛公交去离岛南部,你先跟着白羽的车。” “嗯。” … 20x2年8月9日中午。 凌毅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菜往家走。她一手一个棒棒糖,说等会儿要分给言言一个。 “爸爸你今天为什么不穿警服?”凌与问他。 “买菜穿什么警服?” “可是警服很帅,我也想穿警服!” “警察才能穿警服。”凌毅用胡子茬刺她。 “那我也要当警察!”凌与边躲边笑。 “你不要当警察,女孩子家当什么警察。你爸爸是警察就够了。”走到院门口,凌毅把她放下来。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下边的他们家门被敲响,门边人慌张地喊道:“凌毅,凌警官在不在?” 凌与跑上前,“蓝阿婆..怎么了?” “小来啊,快去叫你爸爸来好不好。”蓝家阿婆和阿公拿着手机急得满头是汗。 凌毅走上前去:“怎么了?” “我们,我们刚刚接到电话,小纯他们在家里出事了!有人进去抢劫,刚才让他们打来电话要钱,我们已经转了二十万过去,可是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别慌,我去看看。”凌毅扔下菜,披上警服就冲出去,边走边拨电话。跑到门口回头喊她:“小来,你和阿婆好好在家呆着。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电话接通:“喂,师父,怎么了?” “小周,你快让局里派几个人去新城春江明月小区X单元502室,那里有人入室抢劫绑架,我现在从家里赶过去会先到一步,你们动作快!” “是!” … 电话铃声响起,凌与接起电话。 俞安之在那头焦灼道:“凌警官,我现在快到南部了,下一步要怎么办?” 凌与抿了抿唇:“南部线路终点站叫Figuera,你先终点站前一站下,继续乘公交到岛中部,这次可能要等十几二十分钟,在此期间千万小心不要让自己被发现。记住,只有不停移动才能将蓝言找到你的几率降到最小,为营救争取时间。” “好,好的。” “到了中部我们再说。你自己当心。” “嗯。” … 20x2年8月9日夜。 “小来,快跟妈妈去医院!”她妈妈拎起包就拉着她出门。 “怎么了?” “你爸爸这个笨蛋,救人还把自己搞得重伤。你蓝阿姨没了,梁叔叔在抢救。快!” “啊..爸爸怎么了?” 她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鬼知道他怎么回事,命都不要了。他们局里小周刚刚打电话来的时候说他抬出来的时候半边身体都是血了,这个短命的…” “那言言呢?”凌与皱着眉,边跑边问。 “现在还不知道,快点!”妈妈拦了一辆出租车,握着她的手直发抖。 下车后医院急诊一片混乱。 她看到蓝言身上沾了血,披着毯子缩在急救室门口的长凳上发抖,目光空洞。蓝阿婆哭成一团拉着医生求他再救一救她女儿,还能再试试。 “言言?”蓝家的小姨刚赶到医院抱住她。 爸爸的下属小周走过去询问情况,她磕磕绊绊介绍道:“我是..被,被害人,蓝纯的家属。我是她妹妹,她现在在哪里。” 她走过去,缩到蓝言身边。等来一个又一个噩耗。 梁叔叔被推出来时蒙着白布。 又接着等,一起等到凌晨。 最后被推出来的是凌毅。 她跟着转运床跑到病房,看见凌毅鼻子里插着管子,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穿过人群眯着眼睛对她笑:“小傻子,你老爸死不了。” … “哼。”凌与不觉轻轻笑了声,眼眶有些湿润。 骗子。 她看了看后视镜,左耳的人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那头的人似乎轻轻吸了吸鼻子,又好似浅笑着:“嗯,我也是。” … 20x9年。 “妈,小来呢?” “侬来了啊?”阿婆在柳荫下抬起头来,“小来去车站了。” “去车站干嘛?这小孩在您这儿有没有好好学习?怎么还是一天到晚出去玩。”凌与妈把包放下,帮阿婆一起剥毛豆。 “你不要讲,她最近用功起来了!有事没事就待在房间里写字,说是要给言言寄信。” “寄到国外去?言言现在隔那么远还寄得到?” “嗯!寄得到!不知道言言怎么搞的,也三天两头给她寄。”阿婆笑道:“这两个小孩感情好的嘞。半个月前听楼上阿婆讲言言今天回来,哝,这不老早就去车站等着了?” “哦哟,就这么一刻也等不及了?”凌与妈也笑了。 树影在风中微微摇荡,宁静中阿婆忽然开口:“都过去这么久了,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不用担心,小来性格好的,我们也都支持你的。” 女人愣了愣,手中动作停顿。 “妈…” 两个小孩晚上非要一起睡,关上灯被窝里细细簌簌,两个小鼓包汇聚成一个大鼓包。 凌与打开手电筒,在温热的空气里和她面对面说悄悄话。 “某国的中学好玩吗?” 蓝言撇撇嘴:“不好玩。” “听说你们放学很早。” “冬天天黑得也早,三点多天黑了,外面什么也没有。” “嘶,那岂不是很无聊。” “嗯,还是淮州好。” “那你英语现在听得懂了吗?” “嗯…”蓝言忽然有些沉默,睫毛低垂着颤了颤,不再说话。 “怎么了?”她问。 “…” “我想回来。可是小姨和阿婆都不让,说回来了没人照顾我。” 凌与眨了眨眼,贴近她安慰道:“那,等你长大了,再回来…” 蓝言抬起眼,抿唇点点头,目光是与年龄不相符的复杂。 “…” “小来..”她牵住凌与的手,触感柔软,温度微凉。 “嗯?”凌与再贴近一点,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她仰起头,忽然靠近。 唇瓣初次点上另一抹温柔,潮湿地交融在一起… … 后座发出些许微弱的人声,凌与的目光重新锐利。扫了一眼后视镜,提高车速。 “时间差不多了。我会让俞安之从中部移动到西部的海边悬崖附近,你再跟着白羽走一段到东部,假装被她甩开,去西边追上俞安之。不要让她发现意图。” … 三年前。 她在机场出口处接到日夜思念的人,与她紧紧相拥。 “终于回来了…” “嗯…” “小来,”女人声音比从前成熟了些,伏在她耳边轻轻唤她小名:“好想你..” 她红了脸,钻在蓝言的长发里:“我也是..” “现在都成为凌警官了啊~”蓝言指尖拨着她的脸揶揄道,想要吻她。 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把她领回车里:“回家再亲。” “阿婆在医院等你呢,住院好一阵了。” … 两年前,淮州老城。 “那个人的女儿,现在在宁海一家外企工作。结了婚,有个孩子,就要上小学了。那家人在江畔买了新房,现在日子过得还不错。我查过她,资料放在桌上。” 桌上的透明文件袋最上方,是一张青年女人的张片。 “爸爸之前的下属周叔叔,现在在宁海市局当局长,我来负责案子,操作空间会大很多。” 凌与低头将蓝家的全家福放入相框,放到书架上,点燃几炷香插在相框前。“真的..这要么做吗?” 蓝言看了眼文件袋,转头望着玻璃木格子窗外摇曳的树影,许久不语。终于低头捂住眼,痛哭出声。 她走过去搂紧她。 “小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 一年前的11月20日。 “哒,哒,哒。” 凌与打开门,蓝言倚在门上,笑嘻嘻地拎起一袋子酒:“晚上好~”她也笑了,眉间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愁绪。 刚进门就吻她。 她轻轻推开她,浅浅拒绝道:“别..我生病了。” 可她仍要:“没关系,我是医生。” “我有病毒。” “我有抗体。” 在欲望里一起沉沦直到天色如鱼肚,蓝言失力地抚着她的髋骨,滑下来泪来。她帮她擦去泪,说:“别怕,我会处理好国内的一切。” 引燃装置已经通过送给那家人的礼物和送给小孩的玩具成功安置在了那个房子里。迷幻药物也在之前混入那家人日常服用的维生素里,通过安置在房子里监听与监视设备,可以预期两人会在明早服用药物。而她要做的,就是进入遥控范围之内,启动点火装置,再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地离去。 之后,就是准备查案与推理过程。采用经验匮乏的新人下属,控制查案进度并引导调查方向,以免被警方同事发现异常。按计划取得蓝言之前留下的误导性证据,在合理的时间范围内结案,将罪行全部归咎于俞安之。最后对之实施逮捕,审判,结案。 凌与揉了揉眼,感到头痛欲裂:“好了,你也该去机场了。” 蓝言抱着她摇头。 她说:“走了就别再回来。” “以后,也尽量不要联系了。” “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嫌疑。” 至少在案件追诉期内… “那你会来找我吗?”蓝言问她。 … 黑色的夜路就快要到尽头,海浪声越来越近。左耳也是。 蓝言说:“我快到了。” 凌与说:“我也是。” “你要小心。”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