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鸟飞沈(修真1v1)》 桃花枝与纸伞檐 初见不识重逢 鼻梁痣 瑾晚 笔尖与血叶 腐草为萤 祈归 道心 口脂 亲吻 失望 琅州途 耳垂 揉乳(微H) 初次(H) 剑心无晚 诡事 鬼影幢幢 荆鸢 盖头长长 旧愿迢迢 裙袂飘飘 腥血污污(男主发病了,非常重口的一章,慎 折扇荡影 宋厌瑾不承认自己对谢虞晚那过分浓烈的感情是爱。 他不想让她恢复正常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说他很喜欢看她那仿佛会永远服从于他的木然模样,又比如说谢虞晚是特殊的,他想要将这份特殊雕成只供观赏的藏品。 宋厌瑾绝不会承认,其实还有他不想看到自己和她反目成仇的原因作祟——宋厌瑾比谁都清楚他们势必会走到那一步的。 他太想永远留住她,所以当纪渝告诉宋厌瑾,他已经找到让谢虞晚魂重归于身的方法时,宋厌瑾失了态。 纪渝没有发现他的失态,但谢虞晚却一清二楚,他攥紧在她肩头的手指陡然用力到发白,谢虞晚吃疼,却不能惊呼出声,她只能忐忑,忐忑地祈祷宋厌瑾可千万不能不配合,要知道她和荆鸢是想尽了千方百计才成功向纪渝递去消息。 没让她失望,宋厌瑾抬起眼来,假惺惺地笑:“好,我们不妨今晚就行动。” 过度积极又难免让谢虞晚不安,她担心宋厌瑾要在背地里搞暗动作,于是她这一天都没敢离开自己那僵死的身体,可出乎了谢虞晚的意料,他这一整天都很规规矩矩。 月满梢头,万物溶乌,夜色终于入窗,宋厌瑾扶着谢虞晚的身体,和纪渝对过一个眼神后,率先跃上赵府的外墙。 谢虞晚已经同荆鸢计划好,荆鸢会拖住鬼新郎,他们只需找到那间喜房便可,只是赵府深深,又已入了夜,更遑论还要提防那些潜于暗处的怨魂,此事谈何容易。 当宋厌瑾和纪渝第叁回遇见同一潭枯池时,谢虞晚意识到不妙,她并没有察觉到有幻境的存在,那么恐怕是这宅院的每一条路都为鬼新郎所控制。 她下意识想要飘出魂魄去寻荆鸢,却忘了府中邪阵可以囿住她的身与魂,就在谢虞晚愈发焦灼的当头,倏而听见纪渝不确定的一声: “师姐,这潭边似乎有一张黄符。” 纪渝躬身捞出那张被潭水泡软的符纸,随即将它递给宋厌瑾,谢虞晚却觉得不太对劲,要知道她先前可是来过这里的,那时怎么不见这符纸?他们在这里兜过两回,这符纸怎么会现在才被发觉到? 她想要阻止宋厌瑾,可她做不到也来不及,宋厌瑾已经展开符纸,绞着眉念出符纸上的字:“赵识珩……” 符纸上怎么可能会是人名?! 谢虞晚心头一凛,果然,这叁个字像是触发了某种法术,汹汹怨气瞬间自四面八方攻来。 果然是陷阱!这符纸根本是个邪物! 宋厌瑾眉目骤凝,迅速折剑回身,剑芒煌煌,一刃便澄破半数黑雾。 听着耳畔呜呜风声,谢虞晚连忙凝神试图以意唤出瑾晚剑,可始终不得果,谢虞晚大骇,有人封住了她的灵力! 惟一能做到这点的,只有…… 只有同她朝夕相处的宋厌瑾,可谢虞晚凝着与怨魂缠斗的白衣倩影,又觉得他没有什么理由会这样做。 谢虞晚出不了力,纪渝和宋厌瑾两人对付这怨魂实在是有些吃力,尤其是纪渝,他本就是外门弟子,以黑气凝成的怨念刀捅破了他的右胳膊,佩剑遂摔落在地,纪渝一惊,忍疼欲捡,可那怨念刀已经起势直直刺向他的胸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一面折扇凭空飞来,生生接下这一击。 但听一声铿锵,扇骨震碎,寒竹勾墨的扇面被摔成一瓣又一瓣,引来含笑的一记轻叹: “真是不客气,这折扇可是我黄金千两才求来的,就不能手下留情一下嘛。” 身着大红喜服的苍白身影从曲廓转出,谢虞晚的心头刹那一凉,这人的五官被怨念笼得不真切,是鬼新郎无疑,那荆鸢呢?荆鸢是否还安好? 鬼新郎并没有看他们叁人,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纪渝身后,开口时的声音阴沉得恍若地狱深处的恶鬼: “萧元晏,你怎么出来的。” 一袭青袍的公子这才慢吞吞地踱出来,清辉下的一双眉目儒雅分明,他笑吟吟地说:“因为我聪明,因为我机智,这个回答如何?” 对面的鬼新郎扯唇冷哼,指尖重聚一团墨浓的怨气,名叫萧元晏的青袍公子见状,“哎呀”了一声,随即说道: “赵公子,你这人实在是太心急了些,你若是就这样把我杀了,可就永远都不知道柳姑娘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了。” 这席话落地,显然唬住了鬼新郎,谢虞晚明明看不清他那被黑雾笼罩的五官,却仍能奇迹性地知道在那一瞬间,鬼新郎的瞳孔有骤缩的动作。 “我凭什么信你。” 萧元晏于是摆手作无奈状:“你不信我也没法,不过赵公子,你可想好了,你这宅院里离魂无数,只有我一个仍未被怨念吞噬,见过柳姑娘的魂魄,应该也不算稀奇事呢。” 鬼新郎缄默半晌,最后敛了杀意,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她托我告诉你……” 萧元晏才说出一句,冷月似的剑光倏地灼开曜色,是纪渝!他竟悄无声息地潜至鬼新郎身侧,并用他那只还能动作的左臂提起剑,横在了鬼新郎的颈间: “速速让我师姐身魂归一!如若不从,我的剑可要划破你的喉咙了。” 萧元晏同时好整以暇地折腰捡起摔坏的扇面,一双笑眼隐约揶揄色:“她托我告诉你,赵识珩,你该被千刀万剐。” 白绫纸钱 宋厌瑾的眼角复又抽了抽。 他张唇下意识想要出言讽刺,可那些冷嘲热讽的字句还没出口,谢虞晚已经蹙着眉踱开,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 宋厌瑾又开始不高兴了。 他微恼地鼓鼓脸颊,就在宋厌瑾垂下睫的当头,谢虞晚忽然在不远处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里有几分愕意: “你们……快来看。” 谢虞晚前回踏入此房时,被盖头掩去所有视线,所以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此处的可怖之景。 高堂之位,竟是灵台,而灵台之上,坐一尊漆色神像。 梁上缠着的也根本不是什么红绸,垂落满屋的分明是一尺尺的白绫!只是被葳蕤烛火染成喜红色罢了! 谢虞晚眼尖,注意到白绫上有字,遂将瑾晚剑掷出,割来一绺绫带,随即将其展开在叁人面前。 只见白绫上写着:我心寄此物,赠同赵识珩,望君岁岁平安,柳岑栖留。 纪渝骇声道:“竟又是这个名字!不过这定情信物竟然是白绫……好晦气啊。” 谢虞晚没有说话,她观这位柳姑娘写下的字句,并不觉得是相思语,埋于字里行间的更似是怨怼之意。 她琢磨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往灵台之上的神像,蓦地发觉这哪里是神像,用邪像来形容也许更为贴切。 这世上神佛像,本该倾目是慈悲与神圣,而谢虞晚抬眸仰视这神像时,只觉得这张脸雕得实在是过于?丽,其次的感受便是邪。 她瞧着那张祸水的面容,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明白是何处眼熟。 太诡异了,无论是吊下的白绫,还是灵台与邪像,都让谢虞晚的心头漫开一腔极为不详的预感。 她抿抿唇,觉得不行动只会将局面搞得更僵窒,于是踮起脚来就是一个飞身,竟大胆地跃上灵台,在纪渝的惊呼声里仔仔细细地检查邪像,并且很快就有个发现。 “这像底下有雕字,”谢虞晚轻飘飘落地,随即吐出的几个字让在场所有人皆是一骇,“夫挟赐予赵识珩。” 竟与夫挟有关! 宋厌瑾闻言凝重了神色,推测道:“夫挟赐予赵识珩……既用‘赐’字,想必是夫挟位高于这赵识珩,话说这赵识珩的名字出现这么多次,我怀疑这就是此间鬼新郎的本名,而夫挟,就是他口中的主上。” 谢虞晚却浑身一颤,被“赵识珩的名字出现这么多次”这句话提醒到,脑海里刹那惊出一个极其不妙的推断来: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世间离魂总会对自己的本名分外敏感,荆鸢说新郎是人,可他整日浸泡在怨气里,想必也满身森森鬼气,所以在进房以前,我们遇见的怨气之所以那般浓烈,是因为宋厌瑾念他名字时无意中将本人召来了……” 说到这里,她惊恐地捂住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探查完邪像后,说出过赵识珩这叁个字! 宋厌瑾眼皮一跳:“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叁人下意识冲往房门处,可此路已然不通,纸糊的门扉外渐渐直起一只深色的人影,寒意顿时从谢虞晚后脊升起,是赵识珩来了! 他们若是此时冲出去,定会与他撞个正着,叁人只得暂停下脚步,焦灼地面面相觑。 奇怪的是,赵识珩此刻就站在门外,却也没有推门进来,隔着一扇朱门,谢虞晚看到他抬起指,刹那间,房内生变。 那本安静悬着的白绫遽然大段大段地掉下来,仿佛被点化了神识,蠕动着直直缠往叁人的脖颈。 叁人连忙祭出佩剑,可青锋纵能断白绫,却斩不尽白绫那迤逦动势,谢虞晚低咒一声,心知此刻惟一的解法便是火烧,可他们身处室内,焉能以火相攻? 难怪赵识珩不进来,这些白绫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白绫已经难以招架,居然还有更麻烦的东西接踵而至。纷纷扬扬的纸钱不知道从何处卷出,落下一场纸钱雨,于是白绫如云,纸钱似雪,刹那间漫眼皆是丧白。 纸钱一重,白绫一重,逼得叁人避无可避,被纸钱贴住皮肤的瞬间,谢虞晚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轻起来,眼前万物同时在她的眼睛里被拉长撑宽……不对,是她在变小! 谢虞晚心下骤沉,抬指触向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一种纸糙感,她连忙借瑾晚剑的剑光去端详自己此刻的模样,只看到了一张纸画的五官。 她竟然……变成了纸人! 炽焰灼灼 惊呼被谢虞晚掐断在喉口,她极力逼自己镇静下来,连忙回头去看宋厌瑾和纪渝,不出所料,她只看到了两张形貌栩栩如生的纸糊五官——他们也变成了纸人。 “怎么办?”纪渝惊恐不安地回视谢虞晚,一旁的宋厌瑾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他正眯着眼打量着那些白绫的轨迹,谢虞晚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了意外的发现。 在叁人变成纸人以后,屋内的白绫竟停下了攻击,那一抹抹的绫带恍如找不到目标般开始踌躇,谢虞晚灵光一闪,会不会这些纸钱并不是赵识珩杀局里的手段,而是之前掷折扇相救的那人为他们找到的一条生路? 谢虞晚眼瞳骤亮,心底有了主意,如若她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么这偌房中一定有某处隅角可供他们这叁只轻飘飘的纸人钻出去! 果不其然,谢虞晚在侧窗处找到了一孔小隙,她大喜过望,赶紧放声招呼宋厌瑾和纪渝: “你们快来!这里可以出去!” 她弯下身,小心地将自己折扁,一点点地从那隙孔里挤出去。 就在叁个人将将全部逃离的当头,浓烟忽自身后笼来火光,炽焰灼灼,热浪浸透横梁,谢虞晚听到了断木的焚梁音。 她却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赵识珩在此刻才燃起火,不就正好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是对的?纸人把戏果然并非赵识珩的诡计,而是出路! 谢虞晚紧锁的眉头才解至一半,垂下的目光遽然注意到这侧窗之下竟卧着一潭黑黝黝的水波,她一怔,随即瞳孔陡然放大。 宋厌瑾和纪渝还在摸索着往外探,忽而听到前方的谢虞晚叹出了恨恨的一记埋怨:“该死!这外面竟是一池潭水!” 侧窗之外怎会接一潭静水?谢虞晚觉得这其中是蹊跷万分,更何况,对于身为纸人的叁人而言,这潭面足够阔阔,而当谢虞晚仔细端详池水时,浑身顿时一颤,她看到了……在这澹澹池水的深处,分明正有青绿的幽火在荡开极微的涟漪! 显然潭底有异,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坦白说,谢虞晚宁愿回到喜房冲出去跟鬼新郎大干一架,也不愿意面对这深不可测的未知,毕竟赵识珩是人,跟活生生的人打交道总归是容易一些的。 宋厌瑾望了一眼潭底,惜字如金般地镇定道:“往下跳。” 谢虞晚疑惑:“嗯?” “我们现在是纸人。” 经宋厌瑾这一提醒,谢虞晚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可是纸,那定然是可以在水面上浮起来的,又何必担心潭底的异象呢。 宋厌瑾扫到她恍然大悟的神态,唇角轻嗤,这回却难得没有出声讽刺,他凝着面前泼墨般的池水,眉心半绞: “我先下水一探。” 却被纪渝拦住:“师姐,还是我来吧。” 他言毕就纵身跃往黑潭,而一切并不如宋厌瑾所料的那般顺利,当纪渝的身子远离侧窗的刹那,变故倏生,只见纸画的五官鲜活起来,扁平的身体鼓了起来,纪渝竟在这时恢复了人身! 但听“呯”的一下落水声,粼粼潭面碎开一晕层层迭迭的涟漪,谢虞晚不禁惊呼:“纪师弟!” 她连忙也起势要往水里跳,却被宋厌瑾拦住,谢虞晚薄怒地瞪向他,宋厌瑾却淡声讽道: “谢虞晚,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爱送死的毛病?” 这一耽误,纪渝已然沉入水底不见了身影,谢虞晚急切地甩开宋厌瑾的手,跳下水的前一瞬仍不忘回呛他:“宋厌瑾,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副铁石心肠?” 焦灼下的字句难免口不择言,其实谢虞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了些什么,宋厌瑾却下意识松开了五指。 他凝着谢虞晚纵身的背影,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随即抬脚朝前迈一步,也坠入了水中。 而侧窗就在这时被烧破,一带带的白绫慢慢爬了出来,他们分明没有脚,可那匍匐前进的姿态只让人无端想到了蜈蚣。 烛天大火竟未能伤及这些白绫半毫,他们沿着窗檐往下蜿蜒,最后尽数无声地没入潭中…… 吻剑53сé.сoм 纪渝在横墨般的水底看到了一折红袖。 婀娜娉婷的女子一袭碧色罗裙,烟水宛转的美眸里如栖一釉潋滟意,笼烟的长眉轻轻往上一翘,便是一枚似近似远的盈盈笑意,她启唇,声音清冷似泠月: “我是抱皎坊的栖娘,赵公子,你若看不起我,何必问我的姓名呢。” 言毕静了半晌,复又扬眉笑道:“是吗,那么赵公子,请你记好了,我姓柳,名岑栖,虽不是什么暗含深意的好名字,但我很喜欢。” 纪渝微愕地瞪大眼,柳岑栖?这名字不是他们方才在白绫上读到的落款吗? 意识到这一点,纪渝连忙抖擞起精神,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节,只见柳岑栖转过身,不知如何做到地改了方才的装扮,身上那件青裙变成绛红色,额间亦点开一颗花钿,衬得姿容更是灼灼: “这一舞名唤仙夭,取的是夭夭胜仙之意。” 她又歪着脑袋,眉眼溢开张扬色:“我毕竟占着个‘一舞动琅州’的名头,跳出来的舞步若是丑态百出,那岂不是让人家看尽笑话。” 发展到此步,纪渝心底已能生出隐隐的猜测,如果他所料无差的话,眼前一切应该都是柳岑栖生前的记忆。 可他不明白,这些记忆为何会长眠在这汪洸潭底?柳岑栖现在在哪里?她……还活着吗?夲伩首髮站:ρò18ρò.𝖈ò𝓶 后χμ章幯綪捯渞蕟站閱dμ 纪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专心致志地继续看下去,而在接下来的一幕里,他听到柳岑栖如是吐字: “赵识珩,我这人记仇得很,你若负我一回,纵使是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句,纪渝瞳孔刹震,他还来不及细思这一席话里的玄机,画面又转,这一幕里的柳岑栖一身素裳,芙蓉面上也未着红妆,却温出一种素淡的娴美来,她抬睫,语气平似静水: “我不会留你,天下辽辽,赵识珩,后会无期罢。” 后面的故事出乎了纪渝的意料,接下来的画面终于伴了景象,不再是柳岑栖自说自话的独白,首先映入眼帘的一幕是断壁残垣,烽火坍墙。 原来是江南有逆将叛乱,一连夺叁城,并于这日夺下广南城,逆军首领对柳岑栖的舞有所耳闻,于是起宴请她作宴,说是贺这夺城之喜。 柳岑栖没有推脱,她一袭盛装,穿上自己最好的罗裙,前去赴宴。 女子纤纤的腰肢是这般柔弱,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娘,她的水袖里会藏着一把刀。 柳岑栖在故意倒入首领的怀里时,用袖中的一尺寒光割开了首领的喉咙,也将自己的性命永远留在这一舞毕。 落下的绛色罗裙宛如凋谢的红梅,女子胸口漫开的血色艳得宛如新朱的口脂,纪渝好像看到柳岑栖在最后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是叹了一声,他不知道,柳岑栖的记忆终止于她的香消玉殒。 纪渝恍恍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离了潭底,正仰倒在对岸,天边的那樽明月恰好落入他的瞳孔。 他在原地滞愣好半晌,才记起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宋厌瑾和谢虞晚,可是…… 纪渝望着空空如也的对岸侧窗,不太明白现在是怎么一回事,谢师姐和宋师姐怎么不见了? * 谢虞晚跳入潭后,依旧没有看到纪渝的身影。 这显然是一桩怪事,纪渝并没有先她多久入水,怎会彻底没了踪影? 谢虞晚想了想,起指掐诀,抄起一截碧光运向潭底,不探不要紧,这探出的结果惊得谢虞晚心头猛颤。 潭底并没有纪渝的气息,只残着浓郁的怨气,而这怨气并不同于谢虞晚之前遇到过的那些怨魂,这水底的怨气,更像一团巨大的蓄能池,正源源不断地滋养着整座宅院里的怨魂! 荆鸢曾告诉谢虞晚,在宅里死去的修士会被用来滋养怨气,赵识珩竟用的是这以邪养邪的法子!他就不怕……这水中封印万一被破,他就不怕被这些生前修仙的怨气所吞噬吗? 不管怎么样,此地实在不宜久留,谢虞晚连忙打道回府,就在她旋身的刹那,忽然有一带绫状物缠住了她的脚踝,直直将她拖向潭底! 是喜房里的白绫!谢虞晚心中暗寒,这些白绫在大火中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到底是何等的邪物? 她连忙起念,试图召来瑾晚剑,可她的灵力早已为不知道何人所封,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以念焉能取剑? 谢虞晚眼睁睁看着自己与潭底幽光的距离一点点缩小,就在她将将沉入潭底的燃眉之刻,忽有一抹剑光煌煌而来,剑尖微挑,割破绞在谢虞晚脚踝处的白绫,然后又极快地飞到她身下,以容她趴在剑上,而谢虞晚的唇瓣就在她落至剑身的瞬间,不偏不倚地吻住似霜雪般清凌的剑锋。 她抬起眼,借剑芒看清了剑柄上的漆字——“祈归”,这是宋厌瑾的剑。 果然,宋厌瑾慢悠悠地荡水而来,看到颇有几分狼狈的谢虞晚,嘲讽地勾了勾唇,谢虞晚由衷地怀疑,若不是身处水底开口不便,她此时定又要听到他最擅长的阴阳怪气了。 不过怎么说,她这一遭是被他救下,就在谢虞晚打定主意上岸以后定要好好谢他一番时,宋厌瑾抱着胸打量她许久,张开唇做了一个“哦”的口型,抬起指在她额间一点,谢虞晚顿觉自己那被封住的灵力终于开始在四肢百骸间重流。 谢虞晚:?! 敢情封我灵力的就是你小子是吧? 她一愣,随即叉起腰,怒气冲冲地瞪着宋厌瑾,对面的少年倒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淡然模样,他居然还欠揍地冲她莞尔浅笑,就在谢虞晚忍不住要动手的当头,一绫绫的白绸升了起来,鬼魅般飘在水中。 白绫如练,拂满水波,本该纤然弄月影,却动作极迅猛地径直攻向两人! 意气傲傲 谢虞晚眼皮骤跳,下意识把宋厌瑾揽至身后,漆黑潭底刹那横开一碧凌然色,是瑾晚剑出,其意铮铮的浩然剑气抵住了白绫百段。 宋厌瑾慢慢抬起眸,极淡的视线在拦于他面前的少女身上转了个来回,轻弯的眼尾漫上嘲弄色。 纵是前击的攻势已为剑气所阻,这群白绫仍未善罢甘休,它们甚至绕至侧边试图偷袭,还好谢虞晚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她和宋厌瑾此时已是沉骸两具了。 不过白绫的这个动作倒是提醒到了谢虞晚,依她看,这些白绫似有灵性? 谢虞晚眼瞳蓦亮,心底生出主意来,她连忙以意念朝身后的宋厌瑾托出自己的计划,本意是想好好同他商量一二,殊料宋厌瑾这厮,在听完她自认周全的计谋后,竟只答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哼”。 谢虞晚难免有些恼火,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心有不满,大可以直接指出她计划里的纰漏,回单单一个“哼”字是何意?她发誓以后再也不找他商讨计划了! 她于是懒得再理睬他,气鼓鼓地撤了剑意,两指阖拢,燃燃烈火窜出指尖,直烧白绫而去。 这一刻的火光烧得太烈,明明绽于潭底,却在少女清亮的瞳河里倾下一片昭昭色,将她的芙蓉面映得分外明粲,亦烫得宋厌瑾心跳倏滞。 宋厌瑾发现自己那些如苔般的恨意又开始疯狂滋生,他久久凝视着少女的朱颜,心底叫嚣着挖出她那双太过明亮的眼睛。 专心致志与白绫周旋的谢虞晚不知道身后少年的恶欲,她正在想,如果这群白绫能够说话,定要嘲讽她此举的不自量力了,他们可是从火里爬出来的,她怎么还敢用火攻来制裁他们? 果然,白绫并不把谢虞晚的火当作一回事,这群邪物甚至嚣张地放慢攻势,任由谢虞晚的火灼烧自己,当它们蠕至谢虞晚面前时,少女眼尾一弯,笑痕灼灼。 她探出指,竟就这样生生抓住了其中的某一截白绫! 刹那间,就如同被点住七寸,不仅是这段白绫无法再动弹,其余白绫竟也蔫蔫下去。 谁能想到她竟这般大胆?谢虞晚指下的白绫挣扎着试图逃出,可谢虞晚的掌心可还压着一团灵力,将它镇得死死的。 原来之前的那火不过是她的障眼法,就是为了让它们放松对她的戒备! 可谢虞晚到底是怎么这般准确地抓住它们的弱点? 谢虞晚觉得自己必须要装这一下,身处水下不便开口,于是她特意催动灵力以念发声,得意洋洋地告诉它们: “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我可是出身丹青谷,我们丹青法术,除了制造幻境,最擅的可就是探查一术。” 复又记起先前她也是这样诱怨魂上勾的,于是神情跋扈地嘲笑这些已沦为她手下败将的白绫:“你们这群邪物可还真是蠢得一致,同样的把戏能被我耍两回。” 酣畅淋漓地嘲讽一通后,谢虞晚才大摇大摆地起势离开,上岸后也没有丢掉白绫,而是仍将白绫紧紧攥在手心。 宋厌瑾扫了一眼她的手心,显然是想问她的打算,张唇的第一句话却变成了毫不相干的叮嘱: “行事如此倨傲张扬,谢虞晚,你将来定要吃亏。” 叮嘱完,宋厌瑾自己先是一愣,他拧紧了眉心,像是不解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而谢虞晚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不大友善: “你还管挺多,宋厌瑾,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板起一张脸,再次怒瞪宋厌瑾,“你为什么要封我灵力?” 宋厌瑾瞥她一眼,嗤声: “意念一术耗命,我不过是让你多活几天罢了。”言至此处,忽又顿住,随即缓下语气郑重道歉,“今日这局面非我本意,不过确是我之过错,小鱼,对不起。” 他这般认真,谢虞晚反倒不知所措,她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此事便聊作翻篇。 “谢师姐宋师姐!”就在谢虞晚不自在到暗呼救命的关头,纪渝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你们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谢师姐,你手里的是什么?” 谢虞晚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白绫,举起来朝他晃了晃展示:“是从喜房里爬出来的白绫,我抓住了它们。” 纪渝震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他愕道:“师姐,留着这等邪物是何意?” 谢虞晚狡黠地眨眨眼,语调上扬:“这个可是我的最终武器哦,待会你就知道啦。不过纪师弟,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没有在潭底寻到你?” 提到这个,纪渝的眸光黯了黯,他重重叹出气,随即开始讲述自己方才的奇遇。 “水底皆是更为凶恶的怨气,柳岑栖残存的记忆救了你,”谢虞晚望向森森潭水,忽然说,“将柳岑栖的记忆封在潭底……他是不敢面对吧。” 是不敢面对什么呢,是柳岑栖的死,还是柳岑栖那句“后会无期”? 邪像头颅 “谢师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虞晚仰眸凝往对岸,那间喜房已被火光蚀成残垣,只一尊神像端坐火中,漆色沉沉,焰舌未伤其半毫威色,反而将整座神像衬得更是邪妄诡异。 谢虞晚指下骤紧,她重重吐出一口气,轻声回答纪渝: “我们得回去。” 谢虞晚敢回去,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计划。 红绸断,囍字枯,高烛灭,这场火将一切喜与丧都烧得干干净净,谢虞晚抬起眼,与神像倾下的含笑眉目相接,心头倏而闪过一念不知名的情绪。 她阖目,缓缓张开紧拢的掌心。 失了桎梏的白绫重振旗鼓,瞬间飞扑向谢虞晚,她转身险险避过,随即一个纵身再度踩上已烧得半残的灵台。 纪渝看着白绫几次擦谢虞晚的发尾而过,按捺不住地拔剑想要帮她,却被宋厌瑾按住,他凝着与白绫缠斗的翩跹倩影,语调极是冷静: “你我皆不知她的计划,贸然出手恐会对她不利,先静观其变。” 谢虞晚也是和宋厌瑾如出一辙的从容不紊,灵台本就摇摇欲坠,她踩上不久后就倾然欲颓,所幸谢虞晚及时利落跃身,而这一回,她立稳在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地方。 她竟踩在邪神像的头颅之上! 白绫见状自然大怒,袭向谢虞晚的速度明显加快,而谢虞晚竟也迟迟不动作,任由白绫逼至眼前。 就在谢虞晚的脖颈将要被白绫缠绞的紧要时刻,谢虞晚迅捷下跃,先踩住邪像的肩膀,再从正面落地,白绫直到被她引着缠住神像之颈时才发觉到不对劲,可攻势太急,同谢虞晚的距离也太近,此时已无收手的余地。 但听一声极清脆的“咔哒”,绫带绞断神像的脖颈,刹那神像头颅轰然而坠,在地面上砸开滚滚尘土。 轰然声落,万簌俱寂。 纪渝低头望着地上那颗头颅,惊得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晌过后,才记起来似地问谢虞晚: “这是怎么回事?” “这邪像是此院邪阵的阵眼,亦是滋生白绫的始作俑者,除了它,便是毁了阵。” 纪渝闻言更是目瞪口呆,他消化许久,最后拾来毫无道理的一句评价:“好脆弱的神像,居然一绞头就掉了。” 宋厌瑾扫一眼地上的头颅,淡淡道:“白绫因这尊像而生灵,便是与这像的灵力是同源,同源的灵力有互毁之效,神像的头颅这才会被一勒就断,不过我更好奇,谢师妹,丹青秘术纵是再强,也无法探出此等威力的邪阵阵眼吧,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我是猜的啦,”谢虞晚摊开手,笑得颇有些没心没肺,“这屋里的白绫按理说不该比怨魂还要阴毒,便推想是这屋子里有阵眼,这才将它们养得比怨气还要邪。侧窗接着的那一潭怨魂水则更是加重我的怀疑,荆鸢说过,此间修士残魄行的是滋养之道,既如此,那么他们的怨魂该被镇于阵眼附近,这才便于其养邪。” 这些白绫因这尊像而活,到头来竟阴差阳错地亲自毁了自己和神像,果真是世事难料。 纪渝皱起眉宇,敏锐地抓到谢虞晚推测里的不合理之处:“可我不明白,既是阵眼,鬼新郎为何要在这间屋子里纵火?” 谢虞晚叹出气来:“实不相瞒,我一直在为此事费解……实在是太奇怪了,赵识珩完全没有理由要纵这场火啊。” 让谢虞晚困惑的还有一处,这本是一个必死局,是纸人法术救了他们一命,她在想会是谁呢,会是谁有能耐在这整个邪阵的阵眼之地设下此术? 纪渝却浑身一激灵,惊愕地捂住了嘴:“师姐!你方才说出了他的名字!他要来了……” 谢虞晚则笑道:“我故意说的,就是要他出来,光明正大地与我打一架。” 话音刚落,一声咬牙切齿的震怒恰在此刻劈来: “你们岂敢?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叁人第一次看清赵识珩的面容,他浑身上下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一身大红喜服显得气质更是诡谲邪异,面色亦是苍白似纸,偏偏悬一双桃花眼,端的是极风流凉薄的长相。 谢虞晚抬起瑾晚剑,铮铮剑尖直指赵识珩心口,少女眸色凛凝,朗声道:“赵识珩,你本凡人,一身灵力不过邪阵所赐,今阵已毁,法力便将散,以往一切于你已是水中月,天道好还,便以你命偿无辜。” 赵识珩只管在原地放声大笑,他双眼充血,瞧着颇有些疯癫:“偿命,偿命……你们害了阿栖,对,是你们!你们害了阿栖,我要你们偿命!” 谢虞晚眉心稍蹙,警觉地将剑尖往前送了半分,而变故也发生在此时,赵识珩口中神经质的念叨倏止,侧窗处掀起滚滚浪涌声,刹那间其声极悲,便如青山枯死,万鬼齐哭,黑云吞天噬地,叁百里再也寻不见一枝新春。 浓郁黑气层层渡上赵识珩的凡体,谢虞晚瞧着这可怖一幕,眼皮骤跳,心知大事不妙,当即立断攥着剑柄朝前一刺,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抵住,谢虞晚蓦地愕住,竟没有察觉到一柄极汹的怨气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近她的喉咙! 裂帛声清脆,划出深浓血腥味。谢虞晚难以置信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面庞,声线颤抖:“宋厌瑾?” 就在方才,那怨气即将夺走她性命的时刻,宋厌瑾忽而用力扯过她的手臂,他把她整个人都拢入怀,替她受了这一击。 怨气在他的肩头割开一口极骇人的血洞,扯下的猩色长痕浸透他的半只手臂,宋厌瑾垂眸端详谢虞晚眼睛里那明晰的焦灼色,唇瓣不动声色地弯开。 他为她受的这伤,可比纪渝的要重一万倍。 宋厌瑾闷声咳了咳,装模作样地说:“赵识珩这是破了潭底封印,那些怨气尽数被他吸纳,这下我们可麻烦了。” 宋厌瑾了解谢虞晚。 以她的性子,他救她一回,她会永远放在心头,他再如此装作无事发生地对旁的事做出分析,她的怜悯会更重。 他要她怜他。 却仍不敢想自己为何偏要她怜他。 寒锋铮铮 dan meixs 8.c o m 现下是最糟糕的局面。 他们叁人里武力值最高的,正奄奄一息地倒在谢虞晚的怀里,而对面的赵识珩吸食了诸多怨气,彻底沦为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谢虞晚看着他血红色的可怖眼圈,将宋厌瑾推给纪渝扶着,随后只身迎上赵识珩。 赵识珩口中仍在不住地念念有词,谢虞晚绞眉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念叨的还是那句“我要你们给阿栖偿命”。 谢虞晚讽刺地嗤笑出声,冷冷评价:“真恶心。” 赵识珩当即怒瞪向她:“你说什么!” 被这样一双魔化的眼瞳怒视,谢虞晚面上仍无退却色,只深了唇角讽笑,毫不畏惧地指着赵识珩骂:“你是当真没有看清?那白绫是柳姑娘的一份勇敢的决绝别意,你竟将她的勇气制成此等邪物,你不恶心还能有谁恶心?”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timixs.c om “她的牺牲是为义,为苍生,你在做什么?你以苍生为祭,就为了困住她那一缕断魂,我若是柳姑娘,现下只会恨透你!” 这一遭可把赵识珩激得彻底,他几乎是厉吼出声:“你胡说!” 谢虞晚要的就是赵识珩这份失控,她迎着他狠厉的目光,眼中没有半分胆怯意,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两张符塞进身后宋厌瑾的掌心,唇角不露痕迹地挤出几个字: “带着纪渝先走。” 赵识珩现在的怒气只冲她一人,想必是没有闲工夫管纪渝和宋厌瑾,谢虞晚自以为计划圆满无缺,殊料宋厌瑾始终没有动作,好半晌后才虚弱开口,低声定定问她: “那你怎么办。” 谢虞晚交给宋厌瑾的,是周暮知当初为她画的缩地成寸符纸,她知道若是交给纪渝,他定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是以她特意选择将符纸塞给宋厌瑾,原以为他是个理智的,却没想到他亦不愿离开。 这一句质问落地,最好的离开时间已被耽误,赵识珩抬手运了气,浓浓怨念聚,剔走屋外一勾清月,携着吞天灭地的气势急掠而来。 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又是一柄折扇踏风而至,承了这挫骨扬灰的骇击。 扇骨再度被震碎,而这回与一瓣瓣扇骨共同落下的,还有似真似假的一声抱怨: “我已经折了两把扇子了,救你们可真不易,不知谁能给我报销一下啊?” 赵识珩闻言,整个人都霎那僵住,他转过眼珠,开口时的声音阴沉得恍若地狱深处的恶鬼: “萧元晏,我早该杀了你。” 纪渝在谢虞晚身后小声愕然:“竟是姓萧!” 谢虞晚却不解:“怎么啦?这个姓氏有何特别之处?” “‘萧’氏乃国姓!这位萧元晏,恐怕是……” 纪渝话音还未落尽,就被笑吟吟的另外一个声音打断:“没什么好恐怕的,我就是当朝圣上的胞弟,你们如果想遵循俗礼,确可以唤我一声‘殿下’。” 一袭青袍的公子慢吞吞地踱出来,葳蕤烛火下的一双眉目儒雅分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扇骨,叹息着惋惜:“真是不客气,我这折扇一柄可价值黄金千两,就不能手下留情一下嘛。” 赵识珩目光沉沉地瞪着萧元晏,忿忿的眸光如淬剧毒:“荆鸢放的你,她岂敢!” “她当然敢,你费心经营的阵都没了,我和她又不是傻的,自然要逃咯。”萧元晏转过身望向谢虞晚,笑眼弯弯,“方才听姑娘骂得实在痛快,不过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吧,当年他抛弃了柳岑栖,留她一人在广南城,这才让柳姑娘逢上那等祸事。” 这是谢虞晚不知道的,她愣了片刻,随后极不客气地冷笑道: “我呸!当年竟然还是你抛弃了她,你现下装这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你一直执着于困她的魂,该不会是想复活她,用这种方式赎你的罪吧?”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赵识珩的痛处,“你懂什么!阿栖不会死,阿栖不会死的,我要你的命!” 谢虞晚却无所谓道:“你杀我呗,我这人不怕死,只怕骂你骂得不痛快!” 赵识珩的动作却倏而滞住,他抬起眼睛怔忪地凝着谢虞晚,良久过后,哑着声地吐出一句:“你……你和阿栖有点像。” 谢虞晚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什么意思?” 赵识珩缓缓闭上眼:“我不杀你,你可以走。” 谢虞晚被恶心得直想吐,上一秒不是还在情深似海吗,下一秒就整上替身了?她气得提剑就是欲斩,但见冷月似的剑光倏地灼开曜色,随即是剑尖刺入胸膛的“噗嗤”声,寒锋铮铮,捅穿赵识珩身体的刀尖上晕开一点胭脂色。 出剑者却并非谢虞晚。 浅粉的裙角烂漫得恍若春日嫣蝶,少女长睫轻垂,明眸里盛满恨意:“你取我灵脉,逼我为恶,今日死在我剑下,赵识珩,是你罪有应得。” 是荆鸢! 赵识珩显然难以置信于自己竟会被荆鸢一剑穿心,他瞪直了瞳孔,喉头艰难地挤出字眼:“为什么……” 荆鸢正缓缓抽出剑,听到他不死心的追问,唇角轻嗤,好心替他解答:“你取我灵脉时就该想到今日,赵识珩,你的贪婪无意中造就了你我的灵力归于同源,是以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杀你。” 赵识珩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他刹时目眦尽裂,可己然满盘皆输,他再也无法挣扎出半颗字眼,摇摇晃晃着栽倒在地,坠下的身躯正好与被谢虞晚设计削下的邪神头颅跌于一处。 谢虞晚临走前本想给他一脚,可宋厌瑾撑了这许久已经是强弩之末,顾虑到他的伤势,几人连院中的残阵都来不及处理,匆匆忙忙带他离府去寻医馆。 而在离开喜房的最后一瞬,纪渝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在这一刻他隐约看到倒在地上的赵识珩正在以一种极诡异的姿态蠕动,他大惊失色,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处分明无半分异常。 莫非是他看错? 一夜的惊心动魄就此落幕,次日的拂晓如常,天光将明,赵府却静得像是仍未从亘夜中醒来。 梁上半枯的喜字“啪嗒”一声落下,触目惊心的鲜血在喜房里延绵满地,而本该没了生息的赵识珩却动了动指节,胸口的狰狞血洞竟一点点缝好,他慢慢爬了起来,一卷穿堂风吹动他喜红的袍角。 赵识珩抬起手指,周身的怨气浓得仿佛可以吞日驱昼,他唇畔一弯,笑意诡谲可怖。 一卷软风 赵府这桩事便算已毕,可谢虞晚仍有诸多疑窦堵在心头,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找上荆鸢和萧元晏,掷出那些他们能够为她解答的困惑。 “荆姑娘,你第一日不同我们走,就是为了萧元晏吧?你说他是凡人,身无法力,可他是如何一次次救我们于水火中的?” 萧元晏正慢条斯理地翘着二郎腿摇纸扇,听到她这问题,佯作愠怒:“谢姑娘,你这是何意?我可是救了你们叁回,那纸人把戏也是我的杰作呢,你竟怀疑我?” 谢虞晚摸摸鼻尖,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她又实在太想得到答案,只能觍着脸皮继续问下去:“我只是觉得太奇怪了,话说你们是怎么在赵识珩眼皮子底下设计那纸人法术的?” 赵识珩还想揶揄她,却被一侧的荆鸢推了推胳膊,他这才稍稍正经,认真回答道:“你想想看,我姓什么?” 谢虞晚愣了一秒,随即芙蓉面里渐渐漫上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好歹也是一方王爷,赵识珩再张狂也挣不脱对皇权的恐惧,他不敢要我命,只敢把我一直困在院中,至于纸人和那硬生生接下赵识珩两招的折扇嘛,”他眨了眨眼,狡黠地说,“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了,那些自然都是难能可贵的绝世法宝,只是我不得不说,纸人法术属实是有些废物,竟然会受限于空间,我将其设于喜房里,一旦离开那房间,这法术竟会毫不客气地失效,是不是差点害惨了你们?” 噢,原来是钞能力。 萧元晏的解释说得通,谢虞晚回想起探查赵府时的一桩桩细节,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帮了他们太多,于是正了色,抬手谢道:“赵公子,若没有你和荆姑娘,我们师姐弟恐怕早就死在第一个晚上了。” 荆鸢笑着摆摆手,承了她的这份谢意:“不过看谢姑娘的脸色,心中可还堵有烦忧?” 谢虞晚叹出一口气,悒色始终没下眉头:“我觉得这其中仍有许多难以说通之处。” 第一个晚上那喜房到底是为什么要将她和宋厌瑾吸入房内?又为何只吸了她魂?还有那场火…… “我突然有一个想法,”谢虞晚神情忽凛,她抬眼望着萧元晏与荆鸢,慢慢道,“那场火会不会并不是赵识珩放的?可若这样想,纵火者的目的是什么呢?” 就在几人面面相觑的当头,一声极淡的清冷嗓音自拐角处拂来: “挑拨。” 谢虞晚循声望去,与长身玉立的宋厌瑾刹那对视,他的唇色还有些发白,侧颊却已经恢复了些血色,越过矮窗的细风咬起了他素色的裙摆,少年眸光沉静,声音清浅地继续道: “说不准,在赵识珩看来,纵火的人是我们,他才会一直不住地念叨那句‘你们害了阿栖’。” 这一段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谢虞晚也霎时醍醐灌顶,可那到底是谁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呢?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 曲廓荡响软风簌簌声,却觅不见半枝花红,赵府的每一隅草木都沛满酽酽怨气,赵识珩缓步行于庭中,仍是一身喜庆的红袍,那张本算得上端正的面庞被怒火挤得狰狞野蛮。 遽然,怨气骤滞,赵识珩茫然地抬起眸,在曲廓的尽头看到了一折清瘦的玄色身影。 赵识珩从没见过他的主上,可出于某种畏惧的直觉,他望着那面覆帷帽的朦胧面容,心知眼前这个人定是自己的主上无疑。 他忙展袍跪下,头颅垂得很低:“主上,求求您,救救阿栖!” 他举止恭敬,对面却只极轻地笑了一声:“你吸收了阵中怨魂的怨气?” 声音里并无责怪之意,赵识珩却没来由地一抖,他急急为自己辩白道:“主上,我这也是无奈之举!我若不强行吸纳怨气,只怕真要死在那群渣?手里!” 一身黑袍的“主上”慢悠悠地踱至赵识珩跟前,语调平静:“你做得很好。” 意料之外的夸赞。赵识珩没有抬头,轻微颤栗的肩膀却已然暴露他那失控的激动情绪,“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赵识珩,帷帽下的眼尾摘来意味不明的一抹笑痕: “赵识珩。”他歪歪头,慢条斯理道,“那场火,是我放的。” 赵识珩得意的神情刹那僵住:“主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纵火,怎能激得你破潭底封印,主动将怨气吸纳入体呢,”“主上”温和的嗓音里拘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只听他含笑道,“赵识珩,你不是很想见柳岑栖吗?我心善,便送你这一程。” 赵识珩这时才恍然大悟,这一切,竟然都是他这位“主上”的阴谋!他不过是面前人棋局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猛地抬起眸,血红色的眼眶霎时酿开惊疑与恨色,赵识珩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位他一直敬之的“主上”,半边脸都在愤怒地痉挛,浓黑怨气同时渐渐镀上指尖。 “想杀我?” “主上”声调依旧坦然,等到赵识珩周身的怨气积到最浓时,他才悠哉游哉地抬起骨节分明的苍白五指,极轻柔地抚上赵识珩的脖颈,刹那间,赵识珩甚至连半分反击的余地都施不开,只听极清脆的一声“咔嗒”,他的脖颈竟就这般生生被拧下! 赵识珩显然不敢相信,聚有这么多怨气的自己竟会被这样轻松地拧断喉咙,他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时,恰好是正面朝上,那一双血红的瞳子都没有阖上,目眦尽裂地传达着赵识珩最后的震骇意。 “其实你本可以晚些死,”一声轻叹自帷帽下方飘出,似真似假的憾意温入呢喃般的自话中,“真可惜,我身边从不留不忠之人。” 即便他无意取走谢虞晚的性命,可赵识珩不能没有杀心。于是当赵识珩对着谢虞晚说出那句“我不杀你,你可以走”时,他的命就注定要留在这里,他就注定要于此含恨而终。 面掩帷帽的“主上”满手都是赵识珩的血,再也不见半分白皙色,他提起了赵识珩那没有脑袋的半边身子,随即抬起猩红色的指腹,按在鲜血淋漓的断颈处,怨气就源源不断地从赵识珩断开的脖颈流进他的指尖。 良久过后,赵识珩流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怨气,便化作一具枯尸被人极随意地抛开,赵府四下仍旧阒然,一袭玄黑的颀长身影仰起脸,被软风拂咬的帷帽掀开了一角,露出半张精致的少年面庞以及那高挺鼻梁上的一颗痣。 已然取得赵识珩所有怨气,少年不打算在此间长留,他揉揉眉心,抬步欲离时却骤然停住。 少年抬起眸,目光遥遥望向喜房废墟里那尊没有头颅的邪神像。 刹那间心血来潮,他调转脚尖方向,气定神闲地去往喜房,推开门时发现神像的头颅仍平躺在地,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赵识珩怎么可能有胆子动这颗头颅呢。 少年半蹲下身,漆黑的眼睛里沉着那张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邪像面容,他漫不经心地抚摸一阵,最后唇角浅弯,清凌的眉眼漾开笑意: “可还真是狠心。” 顿了顿,又戳了戳神像坚硬的侧颊,瘪唇惋惜道:“小鱼,我还真有些难过,你怎么会没有认出我的脸呢。” 一折伞檐 宋厌瑾早就不记得自己从前的模样了。 他初来时睁眼就成了宋雁锦,所有人都俯首称他“宋师姐”,可他分明是男子身,宋厌瑾最初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后来他才明白,这是他惟一的一条从善之路。 只要他永远都是“宋雁锦”,他向恶的宿命就可以更改。 可宋厌瑾不愿意。 何谓善?又何谓恶?是天地先不容他,他凭什么要妥协。 于是他穿好霄厄剑宗第一弟子的外皮,背地里行的从不是些磊落之事。 宋厌瑾负着手,精致眉眼里淋漓着毒蛇般的阴冷,他满手都是血,跨出赵府大门时天色恰时朦下,随即淋沥落雨声起。 他带了伞,却并未急着撑开,宋厌瑾垂着眸,将血污的掌心浸入雨中,雨针纤纤,偏濯不净猩色。 宋厌瑾嫌恶地蹙紧眉,指尖运出青光渡入掌心,指间血污荡然尽,他这才抬起眼,修长五指撑开一面素净伞檐。 折过几巷长陌,一抹桃红倏而闯入他的视野。 谢虞晚此番也是去赵府收尾的,殊料天公不作美,半路端下一场纷纷雨,她只得在檐下暂避,一个人翘着脚尖自娱自乐。 却不料竟在此间遇见了宋厌瑾。 江南雨绵绵,满城碧青。盛了疏雨的檐瓦宛如碎银一面,谢虞晚在檐下望见一袭玄衣的少年影,他乌发轻垂,半掩如玉清颜,宋厌瑾的脸本就生得漂亮,素日里扮女装其实也并未点浓妆,是一份烟柳画汀的清冷美,此刻立身雨帘里更是恍若谪仙。 宋厌瑾自是也看到了她,他似乎愣了愣,随即抬步走向她,少年眉眼一弯,这一刻的笑痕胜却春花无数: “小鱼,江南多雨水,下回出门可别忘了带伞。” 谢虞晚怔怔地看着他,双颊不受控地晕开霞云,谢虞晚在这一刻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的心跳声太重太快,以至于她甚至忘了质问他为什么不安心在客栈待着。 直到宋厌瑾再次出声唤她,谢虞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晃晃脑袋,避开宋厌瑾探寻的目光,齿间碾出的字句甚至没来得及过脑:“你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去赵府吧,那些怨魂还没处理。” 却听宋厌瑾道:“我已经处理完了,那些横死的怨魂现皆已还于天地。” 谢虞晚一愣,随即垂下了眸:“我还是要去一趟。” 宋厌瑾锁起眉宇:“你不信我?” 谢虞晚摇了摇头,低低地回答:“我要去找柳姑娘的尸身,我想让她入土。” 宋厌瑾霎时默然,末了仍道:“我送你去。” 谢虞晚这时终于意识到不妥,她抬眼凝他病气未去的苍白脸色,试图说服他:“大夫交代过你的伤需静养,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就行。” 宋厌瑾却仍固执:“我既已出来,还差这一趟?小鱼,我也想去送她一程。” 谢虞晚看着他瞳仁里的执拗神色,嘴唇几番翕张却始终说不出拒绝辞,她阖阖眸,松了口:“好吧,不过你可得答应我,这次过后,你必须要好好在客栈里养伤,不可再出来了。” 于是宋厌瑾复又折返回赵府,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伞檐下的空间略窄,两人几乎是贴在一处,女孩乌黑的发几次在他的余光里甩出极其活泼的弧度,衣料亦窸窣作响,在哗哗雨声里本几不可闻,却不知怎的,偏偏分外明晰地传入宋厌瑾的耳中。 没来由的,宋厌瑾倏而想到少女那天挡在他身前的决绝背影,他茫然地想,怎么会有谢虞晚这样的人呢,她有时聪明,有时又愚蠢得厉害。 她当然愚蠢,她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一样愚蠢,甚至比他们还要热衷送死,热衷做圣母,她凡事都念想着所有人,似乎可以为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豁出性命。 他真讨厌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么多人,为什么对所有人都是一副笑脸,她就不能只对他一个人笑吗。 “诶?”谢虞晚的惊呼打断了宋厌瑾逐渐失控的心绪,他定定神,将分散的眸光重新聚焦,“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赵府,谢虞晚正对着地上赵识珩那颗没有瞑目的头颅大惊小怪呢,宋厌瑾随意地瞥了一眼,然后如实告诉谢虞晚: “是我拧的。” 谢虞晚登时向他投去一言难尽的眼神:“你把他脑袋掰下来干什么?” “他太丑了,我看不顺眼。” 简直离谱到荒谬的理由。谢虞晚一时无言以对,被他震撼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于是干脆不反应,她蹲下身,为含恨而死的赵识珩阖上了眸。 赵识珩作恶半生,至死也未能瞑目,而掀动他所有痴妄和恶念的柳岑栖,遗容却出乎谢虞晚意料的安详。 谢虞晚寻遍了赵府,最后是在之前她曾掩身过的棺材房间里找到柳岑栖的遗体,彼时花容月貌的女子阖着长睫,就长眠在最**的那口棺材里,柔荑般的纤纤手指下半掩着几卷白绫,谢虞晚眼皮骤跳,以为是之前的白绫邪气未死,连忙将其一截截摘出来,展开时才发现这些白绫上晕着字样,是赵识珩的口吻,想来是他在她死后写下的: 【阿栖,又是一年新燕归,今日风朗气清,恍惚竟似同你初见时的那般晴好,父亲带着全家迁离了广南城,我要留在这里,阿栖,我曾答应过你的,此生同你海枯石烂。】 【阿栖,今日我学会了你的那曲仙夭,将来定要跳同你看。】 【阿栖,我不能在这样痛苦混沌地在人世间蹉跎了,阿栖,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之后的白绫便皆是些诸如此类的手札,谢虞晚本想着从他的白绫里找到些许线索,可字字句句皆是儿女情长,只在最后一截白绫上写着句: 【阿栖,我找到复活你的法子了,我们一定会重逢的,一定会的。】 原来赵识珩布这怨魂阵,不只是为囿柳岑栖残魂,他竟还想复活她。 在她死后,赵识珩以怨魂养她尸身多年,是以尸身虽不腐,整具遗体却弥漫着极浓郁的阴怨气,谢虞晚为她更去身上那件灼灼嫁衣时,情不自禁地叹出声,感概一个可以为了全城人性命而赴死的烈性女子,死后竟被人以这样阴毒的手段囿魂,赵识珩总说是他们害了柳岑栖,其实害她的分明只有他。 她把柳岑栖的遗体送回了抱皎坊,当年和柳岑栖一起学艺的姑娘大多还在,听谢虞晚说完柳岑栖的故事后,纷纷扼腕叹息: “栖娘的性子就是太拗了,当初执意要跟那纨绔走,后来又执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换那逆军首领的性命,她本是我们这最好的姑娘,怎能是这样的结局呢。” 柳岑栖一世凄凉,偏偏香消玉殒得轰轰烈烈,死后也是声势浩大,赵识珩不惜以邪术起阵,就为了复活她,可又能如何呢,到头来一切不过黄土一抔,只在说书人的口中落下个“红颜薄命”的判词来。 谢虞晚最后一把火烧了赵府,她总觉着柳岑栖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对赵识珩的作派厌恶透顶,于是便擅作主张地将此间所有的往事与罪恶付于一炬。 烈烈火光仿佛可以灼天,在少女的眸底煨开一汪极妍的灼灼影,熟悉的火光,熟悉的并肩,宋厌瑾忽地一恍惚,再次想到了那天她护着他的背影,这一回,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道: “小鱼,那日在潭底,你为什么要把我护在你的身后?那时你分明还在记恨我封了你的灵力。” “你这是什么问题。”亭亭少女偏过眸,瞳河里漾着干净纯粹的明媚色,“救人何需理由,赵识珩朝我攻击的时候,你不也是替我挨了一击吗?” 宋厌瑾静了静,只道:“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宋厌瑾却没再说话。 他仰头望着朗朗的天色,在这时才发现,雨原来已经停了。 细雨霁过的云色都是极淡的一抹清,惠风晏晏,卸了满城釉着的碧妆,少女如瀑的青丝随风吹起,宛若柳条般依依摇曳,发尾偏偏又不规矩地一蹦一跳,他好像永远都抓不住她。 真让人心烦。 宋厌瑾沉沉地垂下眸,想雨季若是能永远绵绵,时间若是能永远滞停在同她伞下并肩的那一秒就好了。 又或者根本不需要。 他只要囿她于伞檐之下,她这一生便都窥不见伞外晴雨。 宋厌瑾恍然大悟。 原来只需如此。 于是他抬眸,平静地说:“不一样的,小鱼,区别是我心悦你。” -作者的话:不好意思这一章卡了很久——!这章起码改了叁个版本 (*?????) 一潋瞳河 “你不会动手的。”“谢虞晚”掀起眼帘,她字句极淡,偏偏能惹人无端恼火,“我寄活于她的身体里,而你不会对她下手的。” 祈归剑雪亮的剑锋于是便近了一寸:“你怎知不会?” “谢虞晚”垂眸,凝视着如霜剑锋间映着的精致眉眼,淡声开口: “那时她中了赵识珩的身魂分离一术,拜堂时她一动不动,却在你催她躬身时当即做出了反应,这意味着彼时她的主是你,你想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可你始终没有唐突她,事至此,你如今可是当真不知自己对她的心意?” 这世间没人比对面这少年更了解身魂分离此术,她不知他在谢虞晚中咒时有没有动手脚,可他竟从未利用此术去对谢虞晚做些什么,她想不通他的意图,那答案便惟有情字能解。 他从不是什么君子,可他在踌躇和犹豫过后,竟选择了尊重谢虞晚。 心底这般感慨完,对面的宋厌瑾仍没有接腔,不过“谢虞晚”本就无所谓他接不接她的话头,她正了正神,娓娓续道: “我今日只是想同你谈一笔交易,我可以让她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可以让她来爱你,你可有兴致听我细说?” 少年闻言只讽声嗤笑,可他的剑却并未再近一寸,只一双鸦黑的长睫不受控地轻颤:“你想做什么?” “我知你的记忆已经醒来,可是一切都还未发生,我此番来,只是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走向恶了。” 宋厌瑾依旧是笑:“宋雁锦,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假惺惺。” “谢虞晚”不在意他明晃晃的嘲弄,她平静地注视着他,语气清浅:“仇恨和她,你会选谁呢。” 宋厌瑾一怔,随即垂下了眼。 “谢虞晚”看不清他的神色,她耐心地等着,可宋厌瑾始终没有再抬起眸同她对视,他只在良久过后,竟慢慢放下了架在她颈间的长剑。 这是她期待的结果,却也是她不敢想象的结果。“谢虞晚”一直镇静的瞳孔刹那讶异地放大,霎时间百感交集,却心绪复杂得道不出半个字,于是在良久的寂静过后,女孩垂下了眸,轻声对他说: “如今尚能回头,这一次,你不要再走上歧路了。” * 谢虞晚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 稍一思忖便知又是系统操纵了她的身体,谢虞晚正打算找系统兴师问罪,身侧却响起沉沉的一声呢喃: “谢虞晚,我真厌恶你。” 谢虞晚循声望去,少年正撑在她的床沿处,披散的乌发懒懒积在腰间,衬得容色更是?丽,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怔忪的眼眸,恨恨地咬着唇重复道: “我恨你。”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谢虞晚漂亮的五官刹那皱成一团,却没把他的话当真,这也不能怪她,宋厌瑾说着讨厌她,神情里却没有半分真切的厌恶色,也难怪她会以为他是在惯例式的抽风,而将满门心思却放在质问系统上: “这次是什么理由?” 系统却避开她的问话,开门见山地嘱咐道:“你的任务发生了改变,现在你的惟一任务便是攻略宋厌瑾。” 谢虞晚闻言,没有过激反应,只微笑着回:“滚,要攻略你自己去攻略他,反正你不是很喜欢操纵我的身体吗。” 系统再不近人情,此刻也读出了谢虞晚压抑的愠意,系统默了片刻最后放低姿态诚恳道歉:“未征你同意就擅自占据你的身体,是我之过,抱歉。” 谢虞晚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于是她脾气很好地被系统这一句“抱歉”给哄好了,面上却仍不愿承认,她抱起胸,不冷不热地低哼了一声: “当初不由分说地要求我攻略纪渝,如今又变卦,您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呢。” 系统奇怪道:“我可从没有要求你攻略纪渝,只是需要你把他和宋雁锦拆散而已。” 谢虞晚想要反驳,却猛地记起系统好像确实从来都没有说过她的任务是攻略纪渝,自己穿来前爱看一些攻略式的穿书小说,极有可能是她先入为主地以为拆散原书男女主就等同于攻略原书男主。 她挠了挠鼻头,还在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误解而困窘呢,一双滚烫的指却在此时兀然攥住她的手腕。 是宋厌瑾。谢虞晚再次移眸望向他时,才发觉他的神情不对。 谢虞晚登时目瞪口呆:“是谁给你下的药?” 宋厌瑾一手扯着她的衣袖,另一只手则压着半张面,手背上迸起的根根青筋分明,他捂着眼,却更是欲盖弥彰,一双酩酊着嫣色的眸水脉脉从白皙指缝间流出,潋滟得仿佛溶不尽媚意。 系统幽幽地告诉她:“是我给他下的咒,我想你不会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开始实施任务,便推了你一把,不用谢。” 谢虞晚险些没有忍住唇边的脏话,世间咒法皆有源,系统用她的身体给宋厌瑾下咒,难怪她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宋厌瑾的“我厌恶你”,她若是宋厌瑾,此刻恐怕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几刹前对系统的那一点复杂情绪顿时荡然无存:“你除了下药这种伎俩还会做点别的吗?” 偏偏系统又开始装死,谢虞晚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碰上这般没品且无耻的系统,她真是倒霉透了! 许是见她半天没有动作,宋厌瑾难忍地抬指复扯了扯她的衣袖,谢虞晚这才回神,发现他此刻是以一种半跪的姿态俯于她身前,窗棂斜下的一截日光恰好照亮他鼻梁上的那颗痣,少年则眼含一泓春水,轻下的声音里缠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鱼……求求你。” 一浓浊白(微h) 宋厌瑾自知步步为营。 琅州这个局,他布了两重,一重是为了逼赵识珩解开赵府潭底的修士怨魂封印,如此便可杀了他取得怨气;二重便是在那喜房中,谢虞晚中了身魂分离一术,他却始终不行逾矩之事,以他对她身体里那所谓系统的了解,此举定可以逼其同他一见,宋厌瑾本想着借此机会除了那让他心烦的系统,殊料系统竟会认为他喜欢谢虞晚,如此也好,他便顺势中了系统的情咒,直到此时此刻,他半跪在谢虞晚身前,忽觉自己低估了这情咒的能耐。 他咬着下唇,恨恨地想,该死,早知会如此孟浪,还不如佯装中咒,在谢虞晚面前演一出戏都是好的。话又说回来,她怎么还没有动作,谢虞晚这厮该不会打算弃他于不顾吧? 宋厌瑾于是心头骤慌,他屈着膝前进几厘,此一遭便埋进了谢虞晚的颈窝里。 少年半仰起脸,一下下地亲着少女白皙的下巴,同时缱绻着声音黏腻地喊她名字,事实证明,在外人面前贯来清冷的人求起欢来才是最让人招架不住的,谢虞晚本还在绞尽脑汁思索除了交媾外的解咒之法,宋厌瑾这几声绵绵的“小鱼”一出,她的私处顿时泛滥成灾。 宋厌瑾骨节分明的五指慢慢牵住少女裙上的系带,谢虞晚半阖下眼睫,却没有阻止他,春花般盈盈的笑意遂卧上少年湿红的眼尾,他稍稍直起腰,剥弄谢虞晚衣裙的同时,口脂印上她的唇珠,是他的吻。 谢虞晚头脑一阵发晕,上一次和他交缠时是半分自己的意识都没有,这次却大不相同,当红豆般的乳尖裸于宋厌瑾的视线里时,她红着脸含了含胸。 宋厌瑾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他惩罚式地点了点她的乳尖,却讶异地发现这红艳艳的两点竟颤颤巍巍地立起来,宋厌瑾顿时悟清,他一无师自通地抬起两指,撑开一条乳沟,随即埋下头去,一边拧玩她的奶尖,唇舌同时开始漫不经心地舔弄她的胸侧。 谢虞晚难耐地咬着唇,手指不自觉地揪住身下被衾的一角,下体的蜜液渐溢,可唇舌的舔弄骤然止住,快感随之戛然而止,谢虞晚不解地低下眸,听到少年极轻的一句呢喃: “你这里,有颗痣。” 在不经意的某一刹,少年鼻梁间的痣吻上女孩雪白胸侧的痣,转瞬即逝的一霎,仅留下一抹极微的桃痕淡在酥乳一侧。 他们从前是青梅竹马,知彼此一切,只除衣冠楚楚下的最亲密,谢虞晚恍惚地想,现在的他又是她的什么呢。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谢虞晚发觉此刻的气氛暧昧得颇为失控,她有些无以适从,于是她抬指扯住他的耳朵,语调发软,却故作恶狠狠地威胁他: “明明是你求我,不许你再玩我了。” 宋厌瑾于是长眉微挑,抬眼莞尔:“那你来玩我?” 谢虞晚竟真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趾高气扬地命令他:“你给我舔舔下面。” 上回被下春药的是她,是以那天的记忆大多模糊,不过谢虞晚记得,他那天没有用舌头舔她下面,这实在遗憾,宋厌瑾的脸生得这般好,就是有时过于冷了些,就应该用潮液来洇一洇他的那腔清冷劲。 宋厌瑾没有跟她唱反调,他配合地俯低腰身,趴在她的穴眼处,张唇果断地含了上去。 谢虞晚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没想到会这般痒,一瞬间内壁都爽到痉挛,媚肉不要命地迎合那温热的舌头,可少年的舌头是软绵绵的,媚肉再如何厮磨,痒意也无法被撞飞,快感只能越积越多,女体越颤越厉害,最后在极剧烈的一记哆嗦过后,大量的春液淹过小逼里动作的舌头,从穴与舌的小缝里湿淋淋地灌出。 她高潮得太快,宋厌瑾直起身,谢虞晚确信自己在他情欲未落的瞳孔里看到了讥诮,她气不过,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动作颇有些迅猛地用力一扯他的衣裙,却听一声裂帛声,谢虞晚呆滞地望向自己的掌心,一角轻罗正躺于其中呢。 他那件罗裙的用料未免也太差了吧,她居然一扯就坏了? 谢虞晚凝固了好几秒,才记起当务之急是回击宋厌瑾,一不做二不休,这口恶气她是非出不可,于是谢虞晚毅然决然地抛掉手心那一片可怜的衣角,扑上去扒开他身上那件欲坠未坠的素色罗裙,宋厌瑾还没回过神来,下体一凉,自己那根硕大的性器已经挺了出来。 青葱般的纤指握住了肉茎,开始不熟练地上下划动,这也是谢虞晚第一次给他撸下面,宋厌瑾始料未及,唇边溢出一声轻喘,抬指握住谢虞晚的手臂,阳具不自觉地朝前拱了拱。 谢虞晚一面抚慰着他的性器,一面歪着头观察他的神色。少年漂亮的面容里仍浓着滟滟色,是他方才舔她私处时洇上的潮液,可他的眼里分明也含了水,于是便像是她的逼水流进了他的瞳河里。 谢虞晚如此想完,随即暗斥自己太过下流变态,她轻咳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少年那一双远山般的长眉轻蹙,谢虞晚瞬间意识到,他这是将将要射,可她怎能由他这般痛快。 一抹狡黠窜过少女的眼底,谢虞晚坏心地在五指间拢了一团青光,堵住他射精的马口。 宋厌瑾没料到她的这一出,他眼尾微红,声音半哑:“拿开。” 谢虞晚扬起唇角,自是不可能让他如意,她得意洋洋地冲他做了个勾指的挑衅动作,指间青光更盛,将他阳具上的马口堵得更紧。 宋厌瑾的乌眸里失了疏离意,望过来的眼神颇有些可怜:“小鱼……你松手,好不好?” 难得见他这般吃瘪的时候,谢虞晚没忍住笑出了声,却仍没有移开手指:“我偏不,你先忍忍,我看够了自然会放过你啦。” 谢虞晚觉得自己这样很像小人得志,不过小人便小人吧,她此番若不无耻,想来还看不到他这般精彩的一面呢。 不过宋厌瑾也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意识到谢虞晚不可能轻易挪开手指后,他顿时就收了那一副可怜样,眼底暗光骤凛,指下悄然运气,攒出皎皎霜光,动指,抬腕,霜弧翻,动作行云流水,半息间便迫近了谢虞晚。 谢虞晚眼皮一跳,忙躬颈躲开,乌发险险错过少年指尖的一截霜色,空着的五指抄起更为燃燃的碧芒,抵住霜光的回马枪,刹那间,碧色与霜色撞缠于一处,其色亦银亦青,恍若春枝与碎雪之间的一场拉锯。 只可惜到底“霜光怀瑾”排在“剑心无晚”前头,谢虞晚竭尽全力也没能在撑住几息,很快霜光就以极汹之势吞了碧芒,宋厌瑾轻而易举地撬开地锢他马口的五指,灭她桎梏前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嗤笑了一声: “师妹,你在我手下,仍是连叁招都过不了呢。” 谢虞晚闻言,不服气地忿他一眼,宋厌瑾却是笑,握住硕大的肉茎,抵住她绵软的乳侧,谢虞晚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龟头的马口就已然张开,谢虞晚眼睁睁看着它喷出浓稠的浊白,淹没了她乳侧的那颗痣。 他竟然射她胸上? 谢虞晚看着自己污满精液的胸脯,抬起头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 话却没说完,上扬的语调被挺入小穴的阳具变调成了媚吟。 他插进来了。 一楚纤腰(H) 谢虞晚发现,宋厌瑾喜欢后入。 她整个人都被圈锁在他的怀里,宋厌瑾修长的五指就压在她发侧,白皙手背上迸起的青筋分明,瞧着竟有几分狰狞的色气。 而他的另一只手指则掐在少女楚楚的柳腰际,谢虞晚浑浑然地想,如果他不掐着她的腰,她一定早就被他肏飞去。 她一时的心软把自己害惨了,谢虞晚此时无比后悔于在他扯她衣带时没有出声阻止,否则的话,她现下又怎会咬着唇呜咽,再无平日里的硬气,只能软下声喊他的名字求饶:“宋厌瑾……” 听到女孩含糊的绵吟,宋厌瑾的眸光倏怔忪,随即不由自主地抬指握住谢虞晚的下颔,将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于是看到一双湿漉漉的漂亮眉眼。 不只是眉眼,她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情欲蒸得妩媚,暧昧的吻痕拓在她的颈间,宛若盈在雪中的一枝羞梅。 谢虞晚在他面前贯来是活泼的,他常疑心她前世是飞鸟,又或者是一晕灼灼月,照亮所有黑暗,而此刻她的眉眼里只秾有潋滟秋波,谢虞晚从未有过这般模样,像月亮掉进了水里,他抬手竟就能捞月。 宋厌瑾怔怔地长久凝着她,身下顶肏的动作也滞住,谢虞晚艰难地聚拢溃散的眸光,望来不解的一眼,却没能看清宋厌瑾眼睛里的情绪,宋厌瑾在对视的那一刹俯下腰身,重重碾上少女的唇瓣。 齿关被咬开,温热的舌头长驱直入,抵着她试图逃离的舌头用力舔含着里里外外,大有将她整个人都吃掉的架势,谢虞晚从没体验过这般色情的吻,她听着唇齿相含的暧昧水声,挣扎着抬起手臂推了推身上少年的肩膀,却把粗壮的阳具推得更深。 少女的逼口被可怜地撑大,与小穴尺寸不符的肉茎将淫液堵在紧窄阴道里,肉杵每捅一下都会汩汩作响,潮液只能在肉棒稍稍抽离时得以小股小股地灌出,将身下的床褥糟蹋得湿痕纵横。 一边后入一边接吻的姿势弄得谢虞晚很不舒服,没一会她就脖颈泛酸,谢虞晚于是扶着后脖颈,同时探手狠狠拍打宋厌瑾的肩膀,这一回他终于依了她,大发慈悲地放过她红肿的唇瓣,而是将她半抱起来。 下体肏撞却仍不休,宋厌瑾捻着她酥胸上的乳尖细细把玩,肉茎的筋络一遍遍碾过小穴内壁,在反复的抽出与插入中,软烂的媚肉记住了快感的滋味,小逼深处则记住了鸡巴的形状。 肉杵一下比一下入得深,一下比一下撞得重,在这般猛烈的肏干下,谢虞晚很快就到了高潮。媚肉开始疯了似地痉挛,偏偏硕大的肉茎仍恶意满满地堵在阴道里,谢虞晚难受地绞起唇,气喘吁吁地命令他: “你给我抽出来。” 宋厌瑾却置若罔闻,只睨着她笑,笑痕里是难得的恶劣与乖张。 见他无动于衷,谢虞晚愤愤地缩了缩甫道,当即惹来宋厌瑾的一记闷哼:“别夹。” 于是这回眉眼上扬的换成了谢虞晚:“那你抽出来。” 她说着,私处同时再次使坏地一夹,宋厌瑾抽离肉棒的动作于是一滞,随即漾开笑眼,肉茎又插了回来。 谢虞晚看着他嫣色兀浓的眼尾,心底生出个难以置信的荒谬推断来:“……你该不会被我夹爽了吧?” 宋厌瑾没有说话,可垂下的长睫分明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谢虞晚瞪大了瞳孔,表情霎时一言难尽,变幻万分最后定格于忿色,接踵而至的是少女愤愤的咬牙切齿: “宋厌瑾!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加变态的人吗!” 一凌剑尖 谢虞晚觉得宋厌瑾再这样变态下去实在是前景堪忧。 他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她记忆里的他可是高岭之花的性冷淡,就是上一次跟她做时也分明是一副兴致了了的模样,系统下的情咒真有这么猛? 谢虞晚次日一早便逃之夭夭,不料才刚下楼,就正好碰见了纪渝,他背着剑,看到谢虞晚时微愕,随即笑着同她打招呼: “谢师姐,今日怎生起这般早?” 若是平日里,谢虞晚定要调侃他一番,可今日她实在是做贼心虚,于是第一反应是转移话题:“你这是要出门练剑?” 所幸纪渝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他点头,神情里颇有几分落寞:“我想努力一点,不能总是让师姐保护我。” 谢虞晚挠挠鼻尖,其实她没觉得自己保护了他什么,不过这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她想了想,劝慰他道: “赵府怨魂极汹,你能同它们缠斗,已是非凡,”她漾开笑眼,倏而瑾晚剑动,落入少女纤纤指间,“今日既得空,师弟不如同我较量一番,且让师姐看看你这些日子的进步。” 两人于是在客栈旁寻了处阔阔空地,只见纪渝冲谢虞晚拱拱手,谢虞晚抱着剑,柳眉往上一挑,示意他出手。 既只是测他实力,谢虞晚自是不打算让瑾晚剑出鞘,只不过纪渝不愧是原书男主,他的悟性高出了她的意外,距上次点拔他过去还不足一月,他这回竟能同她来回近叁十招,天资完全可以说是异禀了。 最后瑾晚剑一横,未出鞘的剑抵住了纪渝的喉咙,如此胜败已分,纪渝埋下头,谢虞晚收剑时听到少年闷闷的道谢: “多谢师姐。” 谢虞晚以为他在为败局怏怏,是以出声夸赞道:“你资质很好,天生就是块学剑的料子。” 纪渝有些赧然地抓抓脑袋,抬起睫飞快瞥她一眼,这一眼里有太多的欲言又止,谢虞晚终于注意到他的踌躇,于是问:“怎么了?” 纪渝咽了咽,决然的动作里会有些视死如归:“对了师姐,还有这个……” 谢虞晚接来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支簪,碧玉的簪头翘着一双栩栩如生的飞雁,谢虞晚了然,自然而然地接: “这可是送给宋厌瑾的?小事,我帮你交给他。” 纪渝却愣了愣:“师姐,这个是送给你的。” 谢虞晚闻言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手里的发簪霎时就如同烫手山芋,而让她更无以适从的还在后头,只见纪渝垂下眼睫,极轻地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买这支簪子,我只是下意识觉着,这簪子天生就该配师姐。” 无功不受禄,况且他这话怎么听都怪怪的,谢虞晚蹙眉,刚准备拒绝,纪渝就再次出声恳求:“师姐于我有点拨剑术之恩,纪渝求师姐收下。” 谢虞晚平生最听不得一个“求”字,她看着纪渝怅然若失的神伤模样,推脱之词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宋厌瑾找到谢虞晚时,恰好看到了少女上扬的笑颜。 少年红着脸将一支簪子珍重地放进少女白皙的手心,少女则巧笑嫣然,远远瞧着竟真般配得如同一对璧人,如果她前一晚不是在自己床上就好了。 宋厌瑾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他恨恨咬唇,祈归剑出鞘,以破竹之势直直刺向纪渝的心口。 所幸谢虞晚及时发觉潜伏的剑气,在关键时刻推开纪渝,祈归剑擦着她的头发而过,割下了她的一绺乌发。 宋厌瑾慢慢走过来,没有管地上的祈归剑,他居高临下地睨着纪渝,毫不留情道:“叁寸之内,未识剑意,此乃剑修大忌。若你谢师姐修剑多年仍这般愚笨,早就在霄厄剑宗的内门待不下去了。” 明里暗里都在嘲讽纪渝在霄厄剑宗里只是个外门弟子,甚至还指桑骂槐内涵了谢虞晚,只是谢虞晚被他阴阳怪气惯了,纪渝却不然,少年气盛,纪渝当即抬起眸,眼睛里溢满不服气: “纪渝感激师姐教诲,”他话锋一转,拾起祈归剑递给宋厌瑾,“不过师姐,还望赐教。” 宋厌瑾迟疑了一会,随即才接下剑,却收了鞘,这便是和谢虞晚一样,以剑柄迎纪渝的剑势。 谢虞晚一开始没有读懂他的这份踟蹰,直到宋厌瑾运气抵住纪渝的剑光时,他的唇角倏而扯下一行猩红的血痕,谢虞晚这才猛地记起,他那日在赵府受的伤分明还没好,怎能应下纪渝的战书? 她忙再驭瑾晚剑,撑开烈烈剑芒,这才隔开刀剑相向的两人,可这也是她第一次撑出如此灼目的剑芒,耀得谢虞晚自己一时都没能睁开眼。 等到凌凌剑光散尽,映入眼帘的一幕是未出鞘的祈归剑抵在纪渝的胸膛处,而纪渝的剑尖则刺进了宋厌瑾的肩膀里,猩色迅速在他的肩头漫开一大片,鲜红的血一滴滴顺着雪亮的剑锋往下坠,在纪渝的心口坠开骇然的涟漪。 他大愕,颤颤巍巍地拔出剑,宋厌瑾闷哼一声,抬指捂住肩头的伤口,长睫轻眨:“纪师弟,我修剑的资历比你久,输给我能如何呢,你又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他叁言两语便将纪渝说成一个气急败坏只懂偷袭的莽夫,可纪渝记得自己分明在剑芒初盛的那一刹就止住了所有动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渝没有多想,这一瞬他自己都相信了宋厌瑾的说辞,他含愧低头,张唇刚准备道歉,宋厌瑾却兀地重重咳了一声,这一声不仅打断了纪渝,还惊醒了愣在原地的谢虞晚。 她急步赶来扶住宋厌瑾的腰,半阖着眼飞快念诀,指尖凝出灵光,渡在宋厌瑾肩头淋漓的血洞处,这才勉强缓住汩汩流血的伤口,随即转过头,面色严峻地对纪渝说: “纪师弟,劳烦你去请个大夫来。” - 作者的话:纪渝:有这样的好师姐简直是我的福气。 不知道大家发现了没有,宋厌瑾这个人很擅长用自毁的方式去求谢虞晚一时的怜…… 一双腥血(H) timi x s .co m 等到纪渝匆匆找来大夫,原地却不见宋厌瑾和谢虞晚的踪影。 他安置好大夫,忙回到客栈去寻,彼时萧元晏正悠哉游载地坐在大堂里嗑瓜子,注意到行色焦灼的纪渝,他懒洋洋地稍一思忖,随即道: “你找你那两位师姐?他们好像在楼上。” 纪渝微愕:“萧公子,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找两位师姐的?” 萧元晏闻言眉宇微挑,他展开折扇,笑吟吟地答:“纪师兄,可有人同你说过,你心里想的事总写在脸上。” 他这话可实在是难接,纪渝抓着脑袋,干巴巴地对萧元晏笑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逃上二楼,背影瞧着颇有几分局促的急切。 一炷香后,纪渝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堂,望向萧元晏的目光稍稍哀怨:“萧公子,你真没骗我?我已经把客栈里外都找遍了……” 萧元晏还在那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听到纪渝这话,他的神情也出现一刹的惊讶:“你没找到他们?不该啊,我方才可是亲眼看着你师姐上楼的。”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 1 8 por .co m 纪渝没有接话,眉宇间锁着忡忡意,他担忧地想,宋师姐受了自己那莽撞下的一剑,若不能及时包扎,那该怎么办…… 他们到底会在哪里呢。 “纪师弟还在找我们……宋厌瑾,别舔了……” 软风自敞开的窗棂卷进来,吹皱桌上的一角宣纸,在雪峰尖端的红豆上腻了晕红,赤裸的乳尖渐渐被催硬,绵绵开一声似哭似喜的轻吟。 谢虞晚抬指半捂潮湿的眼睫,凝脂般的雪肤被情欲蒸成一种熟透的酥粉色,已至如此地步,她竟还记挂着纪渝和宋厌瑾的伤势,正蹲在她身下的少年闻言,眉眼一弯: “小鱼,你真狠心,居然忍心让纪师弟找了我们这般久。” 落入耳畔的字句皆被春情溶得迷糊,好谢虞晚半晌过后才发觉宋厌瑾在颠倒黑白,她咬咬唇 ,艰难地组装好理智试图反驳: “明明是你……唔,别舔了……” 酥麻的阴蒂被少年的舌头恶意满满地一顶,谢虞晚险些就被顶到了高潮,她两股战战,如果不是宋厌瑾一直在攥着她的小腿,谢虞晚恐怕早就脱力软倒了。 花缝里淌出的水越来越多,紧窄的甫道才刚被淋热,蜜液就被横行在穴里的舌头舔走,谢虞晚的呼吸一声比一声促,就在即将攀上顶端的紧要时刻,一直在穴里捣乱的舌头却兀地停了下来。 被欲壑半吊在空,谢虞晚的声音里都润上了哭腔:“你为什么不舔了……” 宋厌瑾避开往自己舌头上磨的小逼,微微抬起头来,故作不解:“师妹,不是你让我停下来的?” “我那只是……” 谢虞晚绞绞唇,芙蓉面上霞色愈浓,却不好意思道出一个字。 他于是恍然大悟:“哦,师妹,原来你只是发浪了,抱歉,是师姐误会了你的意思。” 宋厌瑾说着“误会”,却仍没有继续舔她下面,谢虞晚强逼自己忍了会,可小穴在发痒,空虚得她几乎要疯掉,于是谢虞晚颤颤巍巍地启了唇: “宋厌瑾……你舔一舔。” 宋厌瑾“哦”了一声,像是才记起被自己冷落的小穴,他随意地舔了一记她湿软的私处,语出惊人:“抱歉师妹,我只是在想,你说若是纪师弟见了你这副模样,会不会以师姐妹相奸的名头上报给师门?” 谢虞晚懵懵懂懂:“嗯?” 宋厌瑾衔着她的花心,谢虞晚听见他含糊地说:“届时恐怕,全师门都会以为你我是磨镜之好呢。” 言毕唇舌开始猛攻,温热的软状物从花心一路舔至阴蒂,谢虞晚忍不住抓着他乌黑的发,花穴开始抽搐,泄出来的春液尽数被他咽下。 宋厌瑾在潮水汹涌的逼里埋了会,稍稍直起腰,埋进她的腰窝,留下一抹秾艳的桃痕后,心满意足地挺起身,吻住少女的唇瓣。 相缠的唇齿间顿时皆是动情的潮液味,谢虞晚嫌恶地蹙蹙眉,不过很快她就无暇顾念这些,谢虞晚被他半抱在怀里亲吻,青葱般的指软绵绵往上一搭,却触到一片黏腻的液体,是从他肩头流下来的血。 她猛地清醒过来:“你的伤……” 谢虞晚挣扎着要去给他找药,环于她腰际的修长手指却猛地一紧,谢虞晚还想说话,一沁痛意却从下唇烫开,是他咬破了她的唇瓣。 铁锈般的腥气顿时冲淡口腔里的逼水气息,谢虞晚吃疼地闷哼,偏偏他的舌还一遍遍地舔舐她下唇的伤口,痴迷又变态,谢虞晚忍无可忍,又死活推不开他,于是只好将指腹按上他肩头的血洞。 她本以为在痛觉下,他会下意识松开唇,殊料宋厌瑾这个变态,越疼越兴奋,最后甚至是他攥着她的食指,主导她按他伤口,谢虞晚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察觉不到痛觉,可他愈发重的呼吸分明是拜他肩头伤的灼热痛感所赐。 哦,原来他就是单纯的变态。 好不容易等到他痛够了,愿意放开她,谢虞晚还没来得及缓缓情绪,后脑勺兀地被五指抚住,谢虞晚不备,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唇瓣已经被强按着埋在宋厌瑾的肩头,埋在那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处。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少年轻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小鱼,你觉不觉着,在这一刻,你我骨血相融……” 神经。 谢虞晚抬起脸,当即立断给了他一耳光,随即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纪渝还在大堂里着急呢,这时他都打算写信将宋厌瑾和谢虞晚失踪一事捎去霄厄剑宗,当看到愤愤走下楼的谢虞晚和跟在她身后笑吟吟的宋厌瑾,纪渝不免松出一口气来。 萧元晏则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眸光从谢虞晚破开的下唇移至她酡红的面色,末了注视着宋厌瑾微肿的侧颊,折扇一展,轻“啧”了一声,摇着扇笑得意味不明: “可真是大胆呢。” 白头戏言:赵识珩柳岑栖番外 江南的诸多风花雪月似乎都是在朦朦烟雨里落笔,赵识珩在许多年以后才惊觉自己与柳岑栖的初遇却是在草长莺飞的叁月晴好时。 彼时他是以纨绔恶名遐迩全广南城的赵府少爷,她仅是抱皎坊的一名舞娘,故事的开端俗套又平常,少女在席上展袖起舞,刹那惊鸿在他瞳底——却并非为翩翩舞姿惊鸿,而是为眉眼倾下的清容惊鸿。 是以宴终后他特意去寻了她,开门见山就是问她芳名,她则静静凝视着他,面容不惊: “我是抱皎坊的栖娘,赵公子,你若看不起我,何必问我的姓名呢。” 赵识珩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回答。 自小的锦衣玉食将他养得惯来高高在上,全琅州都知道赵识珩是个任性骄纵的纨绔性子,是以从无人敢出言顶撞他。 赵识珩原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他该生气的,可是他没有,彼时他望着对面少女平静的眼,鬼使神差般垂下了头,闷闷地对她道歉。 这句道歉为他赢来了柳岑栖的回答,赵识珩喜出望外,继续试图搭讪: “在下观柳姑娘方才那一舞,舞步轻盈精妙,矫胜飞柳,又翩翩若云娥,敢问此舞可有名字?” 柳岑栖扬眉,瞳河里燃起灼灼傲色:“这一舞名唤仙夭,取的是夭夭胜仙之意。” 夭夭胜仙。 赵识珩自诩见过世间颜色无数,却从未见过柳岑栖这般的女子,舞娘出身的她理该习惯躬颈埋身,可她却扬着眼眉,给自己的舞步起名“夭夭胜仙”。如遇旁人夸她,她亦从不言什么自谦之词,她只会漾开笑眼,随后道: “我毕竟占着个‘一舞动琅州’的名头,跳出来的舞步若是丑态百出,那岂不是让人家看尽笑话。” 柳岑栖似乎生来就是骄傲的。 而他怎能不倾倒在这一眼里。 赵识珩曾在话本读过无数次“敢爱敢恨”的四字评语,相识柳岑栖后他才读懂,这四字简直淋漓在柳岑栖的身上,那时他筹银为她赎身,想让她跟着自己一生一世时,柳岑栖默了半晌,最后告诉他: “赵识珩,我这人记仇得很,你若负我一回,纵使是死我都不会原谅你。” 柳岑栖心高气傲,她同抱皎坊里的其他舞娘都仅仅是点头之交,她没什么朋友,是以懵懵懂懂,第一次撞见这样炽烈又盛大的少年爱意,如何能不心动。 抱皎坊的其他舞娘觉得她可悲又可怜,她骨子的清高似乎使得她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在这抱皎坊里,岂敢祥求逢与良人,更别提是赵识珩这般惯来风流的公子哥,柳岑栖以真心付他,而他一时的真心又岂能长久。 柳岑栖那时天真,信了孔明灯下少年的一句“此生不分离”,信了“我必娶你”的一句允诺,信了花红嫣然里两双手紧攥的一句“纵是抛去从前所有荣华富贵,我赵识珩也必要同柳岑栖此生共白头”。 是她不识纨绔善戏言。 赵府怎可任他迎娶舞娘进门,在一场场鸡飞狗跳的争吵过后,家中停了他的月银。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何为潦倒,赵识珩怕了。 他到底还是做不到抛去所有荣华富贵,只求和她白首不相离。 赵识珩央求家中拨出一笔足以保她后半生平安的银子来,同她告别时他原以为她会斥他,又或者咒他,可她只眼睫一颤,随即抬眸静静凝视着她,如同初见那日,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我不会留你,天下辽辽,赵识珩,后会无期罢。” 属于柳岑栖的自矜使得她道不出挽留之词,更做不到祝他前程似锦,于是极轻的一句“后会无期”落了地。 她只在朦朦烟雨里留给他凄婉一眼。 这一眼,是赵识珩余生的所有执念。 赵识珩是在小厮的闲聊偶然听到战事的,一字一句,如同极锋利的匕首,将他脑海里的弦刮得血痕累累: “叛军果然打进广南城了,真是不敢想我们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的下场,恐怕得尸骨无存了吧。” 叛军,广南城。 难怪家中要举族迁离广南城,难怪父母宁愿舍弃这么多年在广南城的积蓄亦要离开,可是…… 可是阿栖还在那里。 赵识珩在这一刻记起了从前的种种,他记起初遇时的风华错,他记起女孩明粲眼底的笑晕,最后记起的,是雨中她不曾回头的背影。 他当即决定打马回广南城。 父母试图阻拦他:“战事动荡,城门焉会开,你回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赵识珩垂着眉眼,只是说:“是我先允她的岁岁年年。” 他离开复又回来其实也不过叁日,可这叁日长过叁年。 赵识珩在城外等了半月,半月后城开,满城百姓皆为此番祸事的有惊无险而庆祝,只有赵识珩得到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同阿栖约定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先弃了约,悔过时却恍然发现柳岑栖已经没有一生一世了。 赵识珩浑浑噩噩,后来他在家中翻到一卷白绫,翻开是柳岑栖的口吻,她并不识字,想来是柳岑栖专程托人替她写的,并在他离开后的那几天里造访已空无一人的赵府,留下了此物。 柳岑栖在白绫上留给他一句“望君岁岁平安”,她分明是怨他的,可是阿栖,在分别那日,你看我的眼神为何只剩平静呢。 遗憾常催人癫狂,“失去”二字竟能让浪子挣扎成情种。 柳岑栖死后的第一年,赵识珩学会了她的那支《仙夭》; 柳岑栖死后的第二年,赵识珩疯了,他举剑刺向了自己的父母,叫嚷着是他们害死了他的阿栖; 柳岑栖死后的第二年,赵识珩被自己的家族抛弃,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个整日神神叨叨的疯子是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赵氏少爷,这一次赵氏彻底迁离了广南城,这个家族终身不再踏足此地,任他一人在此自生自灭; 柳岑栖死后的第叁年,赵识珩疯病愈重,他开始祈求邪神,试图求来一个邪方以再见柳岑栖一面;同时这一年他刨开了她的坟,为少女那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穿上了嫁衣,然后笑着说“阿栖,你终于嫁给我了”; 柳岑栖死后的第四年,他见到了一个人。 女子华裙迤逦,潋滟流转的眼波好似可以媚出水来,她懒懒欺下黛色的眉,望着己腐的柳岑栖尸身,女子的鼻嫌恶地耸了耸,极不动声色的一刹,她很快就整理好表情,莞尔道: “你心极虔,我主慈悲,特派我来送你一计。赵公子,我有法子可以复活你的心上人,可愿听我一叙?” 一树诡诡 纪渝那一剑下去,将他们复又在琅州钉了几日,一旬后宋厌瑾的伤终于好了大半,启程离开琅州时却不再只有他们叁人,还有萧元晏和荆鸢一并和他们同行。 荆鸢说自己本就是出来历练,天下浩浩任她去,却又无处可去,不如跟着谢虞晚一起;萧元晏本要告辞,却在无意间得知他们要去寻的邪佞是赵识珩的主上,顿时就改了主意。 宋厌瑾说夫挟的老巢在西南的方向,西南多密林,婆娑的虬枝将日光割成一片片,甚至都照不开地上的败叶,走惯了这样的路,兀地翳色终半,视野豁然开朗,几人皆不适应地揉了揉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炊烟袅袅的村庄,这样的村落一路走来见得不少,本不足为奇,可诡异就诡异在村庄上端的那棵巨树。 参天的苍树在谢虞晚的瞳孔里缩成一大片翳影,她不禁喃喃感慨:“好大的树……” 这棵树几乎是盘在整座村庄上面,远远瞧着村里的每一家就仿佛是被那错综复杂的一根根树干串起来。 宋厌瑾眉心一拧:“此树有异。” 莽莽树骨,捅入云霄,其叶亦是极为苍苍,竟已赛过人躯。西南纵是再潮湿,也绝不可能养出如此根茎的树,谢虞晚警觉地想,恐怕这树,是靠某种邪法长久吸食一些东西方才茂盛至此的。 荆鸢却摇摇头:“这树里并无邪气。” 谢虞晚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还未完全卸下防备心呢,就听纪渝愕呼: “那树叶里……裹着人!” 谢虞晚心头顿时骤寒,她忙抬眼去看,竟真是如此!这些叶片呈半合状,而在那一瓣瓣似舟长叶的叶尾,偶尔会垂出某些软绵绵的直筒物,定睛细瞧方可看清楚,那直筒物不是其他,而是活生生的人腿!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人腿是垂出来的,而非僵挺出来的,这意味着叶中人的性命大抵暂时是无虞。 纪渝忡忡道:“虽是暂且无虞,一直被这般困于叶中,焉能不出事……” 萧元晏展开折扇,冷不丁道:“你们可否注意到,有几瓣叶片未能合拢,缠裹在里面的人已经在叶床上烂了一半, 有人躯腐掉的那一半叶片翠得分外浓,如果我所料无误,这树正是以活人为养分。” 谢虞晚咬牙:“真是好阴毒的一棵树!” “黄毛丫头懂什么!”讨伐意味的怒喝从几人身后劈来,谢虞晚回过头,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正怒不可遏地朝着几人围过来,“你们岂敢对神树出言不逊?” 这些人显然就是村里的百姓。谢虞晚心头骤紧,这下可麻烦了。 可片刻后,这群人竟平静下来,冲在最前头的老妪唇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不要紧,他们如此冒犯神树,神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宋厌瑾眉头轻皱:“你们什么意思?” “神树有灵,可保我辈万世太平,却也从不怜悯那些该死之人……” 谢虞晚听着这神神叨叨的语气,心底不免发怵,她身侧的宋厌瑾却是另一副模样,他扬起眉,凉凉嗤笑道: “这年头,怎么什么东西都敢称‘神’了?” 这句话简直狂得没边,就连谢虞晚都惊了惊,随即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道: “对,其实我是女娲的后人,我看出你们被这树蒙蔽了心神,这样吧,你们给我磕叁个响头,我也可以保你们万世平安。” 如此可谓是大不敬,本就在愤怒边缘的村民霎时被点燃,一时间,无数把菜刀涌了过来,祈归和瑾晚几乎是同时出鞘,亦是同时催开昭昭剑光。 趁着极灼的剑芒耀得在场所有人皆睁不开眼,谢虞晚连忙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几人道:“快走。” 成功撤离至村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安全位置后,纪渝刚想问谢虞晚下一步的计划,身侧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他放眼去寻,在不远的拐角处看到一红一白的一双翩跹衣袂,红的是谢虞晚,白的是宋厌瑾。 祈归和瑾晚再次同时出鞘,齐齐指向拐角的视线盲区,谢虞晚本以为剑锋会抵上一颈喉咙,此番却失算,她竟扑了空。 怎会如此?那潜于暗处的气息分明是在此处! 激怒村民自不是无心之举,谢虞晚早就发现有人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逼村民动手就是为了放松暗处这人的警惕,再撑出剑芒趁其不备之际,将瑾晚剑架在其喉管处,前面一切都出奇顺利,惟一意料之外的就是瑾晚和祈归都扑了空。 不过暗处窥伺那人也逃不掉,谢虞晚思绪分散间,宋厌瑾已经折入拐角将其提出来,谢虞晚眸光一垂,终于明白为何会扑空。 这在暗处偷偷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竟是个瞧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 一枝绿藤 “我叫慕昭,你们喊我小昭儿就可以了,这是慕姐姐给我起的名字,慕姐姐说背剑的都是好人,村里的人才是坏蛋,慕姐姐是从外面回来的,我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亮起灿灿色,“你们是不是来救慕姐姐的?” 谢虞晚正四下打量着小昭儿领他们进来的这间小屋布置,听到小昭儿这话,忙问道:“你口中的慕姐姐,现在在哪里?” 宋厌瑾同时开口,声音和谢虞晚的迭于一处:“你可知村子上头的那棵树是什么来头?” 小昭儿瞪大眼,看看谢虞晚又看看宋厌瑾,最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小姑娘稍微失落地低下眼去:“村里的树,是神树,可以祈保万世平安。慕姐姐说要去救其他的姐姐,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几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荆鸢蹲下身,摸了摸小昭儿的头顶:“你的慕姐姐,一定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宋厌瑾却睨着小昭儿,冷声:“世间岂有坐享其成的道理,神树既保你们太平,那你们又付出了些什么。” 小昭儿怯怯抬眸,几度嘴唇翕张,却始终欲言又止,末了,屋深处响来踱步声,来人轻咳着回答了宋厌瑾的质疑: “这村子里的人每年都会向神树献出活人祭品,年纪皆是已过及笄或弱冠之年的少年少女,这便是太平的代价,”来人望向谢虞晚,苍白的面色描开几条笑痕,“诸位,许久未见了。” 小昭儿眼前又是一亮:“傅姐姐!” 谢虞晚也是惊喜道:“阿萝!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念萝捂唇又咳了一声,她的脸色隐隐可见病态:“年年有女眷失踪于此,我带着门中弟子追查许久,才发现皆是此间村民搞的鬼,此事本可轻易解决,殊料这村中还有这一株邪树,我带着众弟子与那妖藤几番缠斗终是不敌,随我一同来的师弟师妹都已被茧在那叶中,而我幸而遇见了小昭儿,这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纪渝不解:“师姐,这些女眷缘何失踪?与这村中邪树又有何干系?我们可还能救那些被茧于叶中的同门?” “年年皆以少女献祭,村中女眷自是渐稀,为了不至灭族的地步,这村中百姓便抓来外界女眷以繁衍生息。”傅念萝冷笑一声,恨恨道,“好生恶毒!不过我已传信给师门,不日后便会有长老来相助,你们也不必留在此处,我一人等着便可。” “可是……”小昭儿却在此时出了声,她拽住傅念萝的衣角,小脸上写满焦灼的恳切意,“慕姐姐怎么办,她已经被神树抓走近一月了,傅姐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先救慕姐姐的吗?” 谢虞晚眉心轻蹙。 她定定凝着傅念萝,倏而瑾晚剑动,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瑾晚剑就已直直穿过傅念萝的身体,自其胸口刺出的剑锋却无半洇血色,片刻后,这个傅念萝竟是如烟散去,仅留一枝绿藤盈于众人面前。 是幻术! 瑾晚剑归鞘,谢虞晚弯腰拾起地上绿藤,认出这正是那神树的枝干,遂叹出一口气:“现在我们是必去不可了。” 只是此时错愕色仍未下众人眉头,萧元晏愣了许久,最后反应过来问她:“你是如何看出她是假的?” 谢虞晚扫他一眼,简短道:“我出自丹青谷。” 更何况,她同傅念萝认识多年,傅念萝是天生的修道者,她从不妄议黎民之举,怎可能以那般神态说出“好生恶毒”四字。 想至此处,谢虞晚回眼看向小昭儿:“对了,你说阿萝曾答允你去救人,她是何日说的?” 小昭儿望着谢虞晚手里的绿藤,神情惶惶:“傅姐姐是前几日领着一众修士来此的,只是他们一日比一日人少,到昨日只剩傅姐姐一人,她告诉我说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救出来,然后拿着剑就再次去找了神树,此后便一直没有回来,直到刚才……” 看来,答应小昭儿救人的就是真正的傅念萝,那假傅念萝所说的话也多半是真的,谢虞晚扶着额头,轻声: “看来,我们已无退路。” 如果她所料未错,傅念萝现在就被茧于那巨叶中,还有小昭儿方才说她那慕姐姐已被抓走一月,那神树大抵正是靠吸人血肉而活,困得越久便越危险,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等师门来了。 “谢姑娘,”荆鸢直起身,定定地同谢虞晚对视,“你可觉得此事处处透着不寻常?那树幻化出一个假的傅姑娘,言语间却只是劝我等离开,实在不像是对我们怀有敌意,更像是纯粹想要支走我们。” 谢虞晚眉关又是一锁,却没有说话,接过话头的是抱剑在一旁的纪渝: “若不是心怀鬼胎,何必支走我们?” 荆鸢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不再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沉思的谢虞晚。 谢虞晚攥紧手中的瑾晚剑,少女清亮的眼瞳灼灼,但听她坚定道:“我握剑在手,为的就是斩尽天下悖于天道之荒唐事,焉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除了那邪树。” “啧。” 谢虞晚偏过眸,目光不善地看向出声的宋厌瑾:“你不去?” “岂会。”宋厌瑾无辜地摊摊手,眉眼轻弯,“师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纵使是入了坟,我也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他这话听着怪怪的,荆鸢闻言当即惊疑地看向他,好巧不巧地正好同少年含笑的眸光撞于一处,荆鸢缩了缩脑袋,未置一词,沉默地低下眼去。 一匕霜光 次日,晴色织金,日漱浮霭,是以云清万里。 淡青色的长剑割风而来,“铮铮”撼地数尺,震开烈烈剑芒,霎那间,叶摧枝断,满地零落。 若是熟悉谢虞晚剑招的人便会认出,这是她出剑的第一式,荡厄,开路! 残叶抚过剑柄斑驳漆字,飞向似霜剑光,却误入握着折扇的指心,萧元晏捏着叶尾,目光落在一侧半分未颤的长剑上: “真是好凶的一式。” 谢虞晚柳眉轻抬:“过奖。” 她这来意不善的一式斩出去,这树竟半点反应都没有,只簌簌着坠叶,谢虞晚眉关骤紧,这树若是反击倒还好,此时阒然,难免让人生出些风雨欲来的心悸。 纪渝年纪小,自是最先沉不住气:“师姐……这是何意?”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僵局终于生变,便见根根树藤如人臂般挥攻而来,落叶平地起浪,枝上硕叶亦掷狂风意,万翠拢成一卷叶巢,以铿锵之势直掠往几人面门! 谢虞晚没有拔地上的瑾晚剑,只指腹抄起朗朗灵光,荆鸢紧跟在她身后,亦推出灵光来抵那叶巢,宋厌瑾和纪渝的佩剑则出了鞘,两只剑柄凌上碧霄,自灿日下悬开煌煌剑势,刹那就如万千羽箭齐发,横空落下的剑光一仞又一仞,将叶浪撕成了碎片。 萧元晏摇着折扇,兴致盎然道:“霄厄剑宗的镇派剑阵果真名不虚传呢。” 却招来荆鸢的一记白眼:“别看热闹了,快来帮忙。” 萧元晏于是“啧”了一声,懒洋洋地掷出手中折扇,他并未念诀,那折扇就如有意识般地自觉飞向树藤,其尺寸分明只堪一手相握,却能抵住数根来势汹汹的巨藤。 几人方才舒出一口气,殊料叶巢竟骤作鸟雀飞散,化作片片叶刃,绕至侧端而袭! 没有握剑的谢虞晚站在最前头,翠叶自她的颈侧而过,割断了她的半绺乌发,青丝徐徐坠地,一同掉下来的,还有颈侧的一颗颗血珠。 荆鸢骇然失声:“晚晚!” 话音刚落,一股不知从何而发的灵浪猛地旋来,将在场所有人的招数都荡成粉碎,在被灵浪冲得双膝跪地之际,荆鸢的心顿时凉了一半,以为他们就要葬身于此时,与他们缠斗的藤与叶竟也滞住动作,与此同时,树骨深深处空来一声悲悯叹息: “你们不该来的。” 荆鸢一愣,随即听到身前的谢虞晚笑接:“我们若是不来,谁人送你下黄泉?” 她这才发现,已至如此险境,谢虞晚竟仍未拔出瑾晚剑,少女没有理睬自己脖间的伤口,而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稳身子,双指催剑诀。 宋厌瑾眉心一动,瞬间勘破谢虞晚的意图,祈归再次出鞘,剑光横,挡在了谢虞晚的前头。 巨藤和庞叶重新覆来攻势,树骨深处的声音似含了笑,被谢虞晚如此挑衅,竟也无半分恼意: “小姑娘的性子倒是张狂得很,可是天莲座下的弟子?” 谢虞晚终于愕然:“你是何人?” “小姑娘,你也先得拿出同本座相见的本事来呢。” 谢虞晚没再说话,倒是她身后的纪渝忡忡道:“师姐缘何还不拔佩剑,以我们几人的剑气,恐怕挡不了多久……” 莽藤苍叶渐近,卷起的风吹动少女的裙袂,她阖着眼,宋厌瑾拦在她前头,少年清冷的眉眼倾上叁寸青锋,刹那间,浅色的瞳孔绽开一点灵芒,与此同时,祈归剑的剑光竟扩出霜寒色,霜色本该难及朗日明明,可这一式下的霜光,分明曜曜得胜却天地所有! 这便是,“霜光怀瑾”四字的由来! 树骨深深处的声音终于掺上讶意:“你……” 一语未了,整株树忽然折出一匕极盛的剑光,同祈归剑的霜光一同织却千枝剑意,以势不可挡之势降下剑罡! 萧元晏眼尖,认出自树骨飞出的是谢虞晚的佩剑,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谢虞晚不拔剑竟是为了如此一幕,想来她是故意出言挑衅,然后在同那声音周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驱着佩剑往地底捅,宋厌瑾的那一式霜光,也是掩人耳目的调虎离山之计,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趁此树不备,从树骨里斩出这一式。 纪渝目瞪口呆:“可是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商量好这一切的?” 萧元晏笑笑,却是未语。 “当真是后生可畏。”剑罡过后,叶遂烂,藤亦僵,却有一裾素衫翩翩而至,此人白发白衣,俊朗眉目间悄藏一卧沉静意,瞳底却含笑,于是恍若谪仙,兼又从容温和。 荆鸢盯了他半晌,小声告诉众人:“这人周身并无邪气,并非邪魔,只是他的灵力似是与这树同源。” 来人捡起一片地上的碎叶,唇角轻弯,对谢虞晚和宋厌瑾道: “观你二人的一招一式,想必在霄厄剑宗是极了不起的存在吧。” 宋厌瑾和谢虞晚警觉地看着他,并未接他的腔,来人也不在意,只是笑笑,目光复又定在荆鸢身上,随即一语惊人: “你姓荆。” 谢虞晚眸光骤凛,刚刚归鞘的瑾晚剑寒光一烁,被来人注意到,他笑着摇摇头,仅往瑾晚的方向望去了一眼,瑾晚竟不受控地再度回鞘。 “诶,别对我这么大恶意,荆姑娘方才不是探出来了吗,我并非邪魔。” 谢虞晚正惊愣地凝着指中瑾晚剑,心中发寒,这人简直深不可测,一个眼神竟能逼他人之剑归鞘,他到底是谁? “并非邪魔又能如何?”出神间,谢虞晚听到身后的纪渝愤愤道,“你同这邪树狼狈为奸,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哎呀,真是好一桩误会,”莽莽树冠落入来人的瞳孔,但听他笑道,“这树,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树呢。” 一场幻境 神佛前遍跪苍生,偏偏信徒痴痴,参不破神佛的苍生道。 神灵降福岂有相偿的道理。 “这树已佑苍生千年,它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这些村中百姓竟笃定神佑需以活祭相抵。” 谢虞晚绞起眉头:“既如此,缘何还任由他们以活人献祭?” 白衣尊者叹息一声,沉静的瞳河里漾开一圈悲悯: “神树发现,献祭来的少女前半生大多凄惨,她们在家中被父母以犬豖相待,神树若放她们离去,她们会被俗世定罪为‘不详之兆’,这般忖量来,还不如将她们留在叶中修行,百年后化为叶灵,天地自由。” 谢虞晚颇有些不赞同地皱紧眉,觉得面前这人和这树皆有些道貌岸然,纵是过得再苦,也该有选择的余地才对,这世上总有人愿意同俗世相搏的。 白衣尊者注意到她眼底的微妙情绪,于是摇了摇头,笑道:“看来又有些误会,命数是自己的,神树不会干涉人之抉择,想要离去的少女自是可以随心而为,姑娘大概不信,这百年来竟无一人愿意重踏凡尘,可你也知俗世这般苦,又有多少人愿意去修那份苦的自由呢。” “那阿萝呢,”谢虞晚抬眸找到茧着傅念萝的那片叶,眯着眼狐疑问道,“阿萝可不是这村中的祭品,你这是何意?” “本座在此已修行百年,这百年间,本座鲜见修士,常好奇当今天下各门派的弟子实力如何,于是来此的每个修士,本座都会相赐一场机缘。” 机缘?茧于叶中就是他口中的机缘吗? 谢虞晚登时警觉,面上却仍不显,镇定出声继续问:“可你又到底是谁,灵力怎会与这树同源?” “本座百年前为度化心执,遍游世间时途经此地,意外发现此树奥秘,彼时我想,若无此树,村中女子可能更改被献祭的命数?神佑苍生,如此难道也算佑苍生?我勘不破这因果循环之道,一如勘不破我心与我念,是以于此修行,直至今日与诸君坐于此相谈。”说至此处,白衣尊者顿顿,他接下来吐出的几个字让谢虞晚猛地睁大瞳孔,“本座俗世姓陆,名濯容。” 谢虞晚惊愕,记忆深处的某根弦猛地被拨动,他脱口而出道:“我听过这个名字,我知道你……” 却及时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陆濯容面色不惊,只莞尔道:“无碍,我在此处修心百年,修的本就是这段执妄,你今日说出来,说不准还能助我破了这一份百年的心纠。” 傅念萝从不妄议黎民之举,可她热衷于妄议前辈同门,谢虞晚在她那儿听到过许多简直让人大跌眼镜的风流佚闻,其中就包括了面前这位。 陆濯容,曾是天下闻名的修涯山庄的少庄主,他家世显赫,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本是顺风顺水的坦途,偏偏在弱冠那年遇见个变数来。 他的变数名叫顾莞月,名字里虽有个“莞”字,此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魔女,为了天下与大道,陆濯容前去捉拿她。 顾莞月无恶不作,彼时天下人皆以为此女无心,可她爱上了陆濯容。 可陆濯容本就有婚约在身,一心又只系正道,自是几番拒绝她,顾莞月见他意绝,最后竟绑了他,强行与他在一起。 没人知道陆濯容和顾莞月之间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一年后,陆濯容用顾莞月的剑亲手杀了她,随后竟不顾家业,说是外出修心,江湖自此后便没了此人音讯。 为了继续拖延时间,谢虞晚顺着这一话题好奇问道:“你为何要舍掉过往在这里苦修,是因为到底还是对她动了情?” “怎会,”陆濯容笑得仍然温和,“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我恨透了她,只觉得她死得太容易。” “那你在苦修什么?” 陆濯容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凝了谢虞晚片刻,竟是出言直接戳穿她的意图:“小友,同本座虚与委蛇了这许久,也该够了,不妨来聊聊本座打算赐同你的机缘……啊,瞧小友的脸色,你心中想必已经明白?” 谢虞晚咬牙,手下不自觉地攥紧瑾晚剑,陆濯容却毫无预兆地移开眸光,望向谢虞晚身侧面无表情的宋厌瑾,意有所指道: “这世间万物,自有其生之法,春不可落枫,夏不可见雪,秋不可醒翠,冬不可赛暑。四季反复,法于自然,强求破不了这天道循环,与天理相悖的终局只有自毁啊。” 宋厌瑾慢慢抬起眼,陆濯容却再次挪开视线,他后退一步,谢虞晚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捏诀的,只听他肃声宣布: “以我之过往,为你二人立境,如此,既可一挽可预之命数,亦可破我多年心障。” 谢虞晚还想再说些什么,意识却骤然开始恍惚,就恍若被人推入深潭,她似乎在不断地下坠,恶鬼般的湖水缠住她的手脚,渐渐地,她的眼前不再有一丝光亮。 谢虞晚叹出一口气,心中最后一个属于谢虞晚的念头是,她好歹也是出自丹青谷,只求在陆濯容的幻境里不会沉湎太深…… 一手绵软 “你是谁?” 少女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放眼望去尽是酩酊渺烟,她只听到一个声音在问她是谁,她迷茫地想了一会,终于想起自己的名字: “我叫谢虞晚。” “不对。” 雾深处传来的声音仿若佛寺长钟,一字一句,以一种祷念的声音咏入她心底: “你是顾莞月,你是爱慕陆濯容入痴的顾莞月,你是无道天的顾莞月,你是坚信世人皆恶的顾莞月。” 末了复问:“你是谁?” 流霭吞噬了少女的肩头,将清丽的身影笼得朦胧,于是只听见少女一句喃喃的重复:“我是……顾莞月。” * 熹微啄木,雀弄春来,积了一耳朵的聒聒。 “主子。”云鬟雾鬓的婢女鱼贯入房,伏低的倩姿惊散了地上的日影,“已过辰时。” 烟波流转的美眸缓缓睁开,女子懒懒拥衾坐起,如瀑的青丝自支起的皓腕倾下,她睨着跪伏的婢女,字句散漫: “如何?” 婢女将头埋得更低,似是极其畏惧榻上花容月貌的女子:“禀主子,簪月居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方才进去送过饭了。”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修涯山庄少庄主,只是春寒料峭,他衣料又单薄,经此一晚恐会积了热病,”女子朱唇轻启,趿履下了榻,一步一停间,脚腕处漾开清脆铃摇声,她旋即坐于铜镜前,镜中的一双黛眉扬起妩色,“来人,更衣,我可要去好好关切我们的陆道长呢。” “关切”一词的咬字极重,婢女们皆是心惊,忙捧来凤钗罗裳为她梳云掠月,心底不禁开始同情簪月居里被抓来的那想让位。 谁人不知陆濯容的名号,纵是她们这些邪途恶人,也忍不住仰慕那光风霁月的少年才俊,只可惜…… “只可惜你还是落入了我手里,陆道长。” 纤腰楚楚的女子阖上门闩,言笑晏晏地旋身看向被灵链锁住的如玉公子。 陆濯容抬起一双眼,平静注视着眼前身姿婀娜的佳人:“顾莞月,你如何才能放我走。” “我爱慕陆道长,”一股酽酽媚香侵入陆濯容的口鼻,他眉心轻拧,再度抬眼时对上一双涟滟的秋眸,“自然是只盼着陆道长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小女子身边呢。” 她和他靠得极近,女子的软唇与他的唇峰只一指之宽,她本就罗裙半垮,颈下是大片大片的雪白,这一躬身,使得他只要垂下头,就可以看到那隆在胸前的盈盈软云。 陆濯容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将脑袋往后挪了挪,眼尾流出叁分厌恶。 “真叫人伤心,好吧,那我说实话,”顾莞月没有直起腰,只抬指轻点陆濯容的额心,歪着头咬住他白皙的耳垂,在他耳边暧昧道,“我其实不只想让陆道长一直待在我身边,我还想要同陆道长岁岁合欢呢。” 陆濯容微怔,随即赧然的侧颊浮出薄怒色,只听他生硬道:“顾姑娘,正邪殊途。” 顾莞月闻言只柳眉一扬,偏头竟含住了陆濯容的唇,那股子甜腻的媚香登时更盛,从鼻腔直冲进他的百会穴,将所有的思绪都搅得浑浑噩噩。 陆濯容恼羞成怒,张齿想要咬她的舌,殊不知这一松开舌关,促得她的舌卷得更深,陆濯容气得手握拳头,却又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亲吻的黏腻水声惹燥自己的耳根。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月方才餍足地结束这一漫长的吻,却是移唇亲昵他赧红的侧颊,视线猛地顿住。 “嗯?陆道长的鼻梁上居然还有一颗痣,”顾莞月微愣,神情怔然地摩挲青年鼻梁上的痣,自己也说不清在这一刹里心底油然的是何情绪,“为何……” 陆濯容自然不会理睬她,顾莞月定定神,抛掉心底的那一丝别扭,重新勾起笑颜,指尖抚上他微红的唇瓣。 陆濯容以为她又要强吻他,戒备地咬住下唇,可顾莞月却解了他右腕的灵链,笑吟吟地牵起他的手指,穿过衣带将其轻轻放于其处,登时酥软盈了满指。 意识到手下的绵软是何物后,陆濯容瞪大了双眼,腕却被顾莞月死死困住,锁他的灵链不止锁他的身,更是锁了他的灵脉,以至于他挣不脱顾莞月素指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带动着做出揉捏的动作。 “陆道长,”顾莞月低睫注视着自己胸前若隐若现的五指形状,抬眸时眼尾媚上我见犹怜的楚楚色,“如此……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孟浪?” 陆濯容别过头,不敢回答。 下巴却被捏着被迫转了回来,此时顾莞月眼波里的那点媚意已然消失不见,她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的青年,倏而嗤笑出声。 “陆道长到底是个男人,”顾莞月微凉的手指自青年的脖颈游过胸膛,最后握住了他腿间的灼热,“你下面这阳物,好像不认什么正邪殊途的大理啊。” “明明心里厌透了我,”顾莞月懒懒直起身,抬起赤裸的足,踩上他隆起的胯部,“陆道长,你口中的正邪殊途,可真是冠冕堂皇。” - 作者的话: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想你俩也有今天哈哈哈。 一尾艳红(H) 陆濯容没有说话,只沉默地阖上了眼。 顾莞月正将他的腕缚回灵链,回眸注意到陆濯容的神情,唇角一勾: “陆道长这是自暴自弃,还是问心有愧?” 陆濯容仍是不语。 顾莞月努努嘴,她歪头看着他这誓死不从的犟模样,忽然生出些兴味,一个恶趣的点子跃上心头。 陆濯容闭着眼,看不见顾莞月的动作,只听见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陆濯容还来不及分辨出究竟是何声音,蚌肉似的软物倏而压上了他的脸。 未经人事的青年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直到两瓣软肉开始摩挲他的鼻梁,一行行清液潮了他鼻梁上的那颗痣,陆濯容听到了女子动情的娇吟,他刹那惊愣,随即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顾莞月裸着下身,她坐在他脸上正磨得兴起,陆濯容的呼吸间都是她的穴水味,甜腻得他脑袋发晕,陆濯容只能屏住呼吸,勉强拼好神志,这一刻往日的自持尽失,他咬着牙,仰起头,腕下使劲,开始拼命地试图挣脱灵链的桎梏。 却没有发现这一动一抬间,简直是在送自己的脸给顾莞月磨逼,更遑论在他一下下的挣扎里,一滴蜜液不慎自青年的高挺鼻梁滑落,从他的唇角绵入口中。 顾莞月挑起眉,笑得促狭:“陆道长,你也不用如此急不可耐吧。” 她说着,顺势坐在了陆濯容的唇瓣上,陆濯容察觉到她的意图,将两瓣唇咬得紧紧的,顾莞月遂弯唇又笑,没有强逼他给她舔穴,她起了身,银铃声稍远。 陆濯容还没来得及松气,下体倏而一凉,掩藏硬挺的最后一层布料被撕破,早早就灼热的阳具汹然暴露在顾莞月的视线下。 事已至此,陆濯容绝望地蜷起手指,出声企图说服身前的女子:“顾姑娘,强求从无好结果,你这又是何苦……” 顾莞月扫他一眼,嗤道:“强求?你有种就别硬呗,陆濯容,你这人真虚伪。” 言毕,敞开本就湿漉漉的小逼,直接坐到了底。 陡然插到深处,顾莞月有些不适,她抱着陆濯容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里缓了片刻,才勉强适应他的尺寸。 她很紧,甫道的媚肉几乎是疯了般地在吸着他,天知道陆濯容到底将唇角咬得多痛才勉强绷住神志,他不敢再开口,害怕自己压不住动欲的粗喘,也害怕自己压不住大肏大合的冲动。 可是顾莞月开始动了。 她的动作似青涩又似熟稔,湿答答收缩着的穴肉缠咬贲张的肉茎,每一下都绞得他头皮发麻,陆濯容甚至都要以为她已经同他做过许多回,可这分明是第一回,陆濯容不免失神,而这一刹的失神让他失了自持,一时不察松了唇角,青年微哑的闷哼再也藏不住,清清楚楚地颤入顾莞月的耳畔。 顾莞月动作稍滞,抬眼扫他一眼,嘲讽地轻嗤了一声。 陆濯容难以自容地避开她的目光,顾莞月也没有强求他同她对视,她自顾自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动作利落地将他浑身扒得一干二净。 顾莞月抬指,掐住了青年胸膛上的那颗红豆般的尖尖。 陆濯容简直难以置信她会如此,在片刻的惊愕过后,顾莞月听到他愤愤道:“荒唐!” 顾莞月当即“噗嗤”笑出声,她撑在他赤裸的肩头,眼里滟滟秋波流转:“道长,你叱人的水平属实不怎么样。” 陆濯容恼火地别过头,不愿再同她说半个字,顾莞月扬起眉,开始得寸进尺。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玩着他的乳头,含吐他阳具的动作同时放缓,走的就是故意折磨他的路子。 乳尖又麻又痛,下体得不到抚慰的肉茎也硬得难受,陆濯容蜷紧小指,难抑剧烈呼吸,就在他的鸡巴烫到将要烧断脑中绷紧的弦时,顾莞月捏诀再次解了他腕间的灵链。 她抬起晕着涟涟水波的一双眼,将他的手埋进胸雪里,媚声道:“道长,你再揉揉我……” 陆濯容的瞳河刹那漫上晦涩神情,所幸他及时勒住理智,没有做出脱缰之举,他紧紧闭着眼,蠕动着唇瓣开始喃喃清心诀。 顾莞月好奇地附耳去听,一时间简直要被气笑了,她蛾眉微挑,身下坏心地用心一夹。 夹出了青年一声失控的凉气,也夹殁了他口中那些神神叨叨的字句。 顾莞月凑到他耳边得意地笑,陆濯容抿抿唇角,沉默地垂下眼。 清心不成,便入炼狱。 陆濯容也不知自己那时是如何想的,他望着女子嚣张的笑颜,一时间忽然忘了自己是谁,他动了动唇,没来由地挤出恨恨的一句: “浪货。” 顾莞月登时诧异地瞪圆眼。 无他,这句话实在不像陆濯容该有的语气,这一刻她迷茫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却注意到青年一双通红的双眼,顾莞月愣了愣,竟在想他到底是在恨元阳就这般夺走,还是被情欲熏红了眼? 顾莞月没有得到答案,她胸前软绵绵的雪孔忽然被骨节分明的五指掐住,顾莞月还没来得及吃疼,两团白云就吃了一记拍扇。 用“扇”字来形容毫不为过,他的力道很重,掐得她奶肉酥痛,偏偏顾莞月极吃这一套,阴道里的媚肉兴奋地一缩,瞬间涌出更多蜜液来。 这回陆濯容没再出言羞辱她,他只勾起唇凉凉地嗤了一声,手指缓缓移至她腰间。 入,顶,撞,肏。 直到此时,顾莞月才算尝到鱼水之欢的真正滋味。陆濯容恨透了她,每一记肏干都毫不留情,他像是想要捣坏她,要不然的话,为何他次次都极狠地撞在最深处? 顾莞月做梦也没有想到外表温雅的陆濯容恼怒起来会这么疯,现在的他简直跟刚才一本正经默念清心诀的模样判若两人,她几乎要在他身上哭哑过去,等到穴里的肉茎终于张开射精的马口,将白浊送入她深处,顾莞月甚至都没有力气从他身上翻下来。 她软在他怀里,穴里的精液渐渐污出来,从被玩得一塌糊涂的穴口淌落,湿上陆濯容的大腿时,才猛地惊醒他。 陆濯容像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眸光剧颤,浅色的瞳孔里朦开浓郁惘色,眼尾的红似乎烧到了侧颊,面前软绵绵的女体似乎成了他的烫手山芋。 陆濯容绝望地捂住眼。 却被一双柔荑般的素指止住了动作,顾莞月脸上仍湿着潮红的媚意,于是一颦一笑间更是摄人心魄,她咬上他的唇,轻声揶揄: “陆道长,看来你真的是一个也会贪图色欲的小人。” 陆濯容没有反驳。 他知道自己无力反驳。 * 幻境外,真正的陆濯容缓缓睁开双目,笑着叹道:“不成想,竟是误打误撞抓了一对有情人进去。” 他从前和顾莞月的相处,可不是这般。 真正的陆濯容从不爱顾莞月,也是一位真真切切的君子。 幻境修人记忆,使人忘却从前所有,可本我难改,如今幻境里发生的一幕幕,皆在陆濯容的意料之外。 可命中注定的轨迹不会变化,顾莞月好妒,陆濯容之所以恨她入骨,是因为她逼他执剑指向苍生,是因为她逼他刃无辜,杀手足。 陆濯容垂下眼睫。 他忽然极是好奇,幻境里的这两位小友,面对自己当年的痛苦与抉择,心境又会是如何? “你到底对我师姐做了什么?”陆濯容的沉思被颈间的一柄寒锋打断,他抬起眸,看到一张少年无畏的面孔,“速速将她们唤醒!如若不从,我的剑可就要割破前辈的喉咙了。” 一具傀儡 陆濯容自六岁开始修剑,如今已有十四年,这十四年里,他的剑斩过妖邪头颅,护过黎民无数,剑即是心,他心系天下,他的剑便也系着天下。 他名满天下,世间无人不识一袭白衣的少年道长,是以当他出现在城墙下,哪怕他身边跟着那恶贯满盈的妖女顾莞月,众人也只以为是陆濯容抓住了顾莞月,带着她来城中伏诛,他们打开城门,迎他们心中的正道魁首入城。 没有人发现陆濯容的瞳孔在颤抖。 顾莞月兴致勃勃地扫视着一张张笑脸,暗嘲真是一群愚民,他们看陆濯容的目光仿佛就像在看救世主。 “如何,你决定好要杀谁了吗?” “我要杀了你。” 陆濯容恨恨抬眸,寒光出鞘,只可惜连顾莞月的裙摆都没有碰到便脱了腕,顾莞月见状挑起眉,轻“啧”一声: “看来,我的身魂分离术还是不够火候啊,”顾莞月打了个响指,陆濯容的瞳孔刹那麻木,却仍残着愤愤意,顾莞月于是叹出一口气,“等到主上重归世间,定要找主上讨教一番……” “陆道长,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顾莞月复又重新对陆濯容笑道,“我耐心不多,再不动手的话,我可要亲自动手了。你知道的,若是我出手,那便是屠城呢。” 陆濯容痛苦地咬紧牙关。 他自出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不曾想过会在弱冠这一年遇上这样一场劫,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邪术?他的身体为顾莞月所控,偏偏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地看着自己抬起那柄从前只斩妖邪的剑,眼睁睁看着自己造下杀孽。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发带高束的少年,陆濯容听到他说他一直都很仰慕自己,今天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到最前面来的呢,他也想修剑,可惜天赋不够,少年满眼憧憬,神采飞扬: “陆大侠,我若是拜入修涯山庄外门,可以学到……” 话未尽,雪锋已起,一声“噗嗤”,刺入一颗无辜心脏。 血色漫进青年的瞳孔。 被猩红污了的剑锋垂下,映开地上一具不断抽搐的少年身体,陆濯容看到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子里的希冀还未完全落下,唇角的笑痕也还漾着,陆濯容在这一刻很想再次抬起剑把自己的命赔起他,可邪术何其毒,就连自裁他都做不到。 “修涯山庄的少庄主其实也不过如此,”顾莞月抬起脚,踝上银铃清脆,她懒懒踩上少年呼吸渐弱的脸,“如今也不过是我的一具傀儡,你还不如拜入我无道天呢。” 陆濯容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 他性子温和,是以他平和的神情里似乎总有那么一点宽宥众恶的慈悲意。 顾莞月知道这一点,她就是爱他大义凛然,却也恨他大义凛然。 所以她毁了他,这一刻她终于看到他愤恨的神情,顾莞月想,又不是神佛,凭什么居于神坛之上,明明都只是焚在七情六欲里的凡人,不止,现在的他和她一样,都是滥杀无辜的烂人。 陆濯容后来都不记得自己被顾莞月控制着杀了多少人,最初几张惨死在他剑的面孔还是清晰的,后来渐渐便模糊斑驳。 他和顾莞月走过许多地方,顾莞月的那身魂分离术极不稳定,顾莞月有时下达命令时他的身体仍一动不动,更有时他的魂还能出窍,直到顾莞月下达新命令或者他自己飘回身体里,出窍的状态才得以结束。 顾莞月对他也并无太多戒心,议事从不避着他,陆濯容于是知道,顾莞月这般我行我素的人,竟也会心甘情愿从属于一个叫做无道天的门派,并且她极其忠诚于她口中的“主上”,陆濯容从没见过顾莞月的主上,不过根据顾莞月对她主上的崇拜程度来看,此人必定是个极其棘手的人物。 这年冬天,顾莞月带着陆濯容终于抵达此行的终点。 顾莞月在大雪里见了一个人,却是头一回避开陆濯容议事,陆濯容当即意识到不对劲,他将自己的魂附于佩剑上,偷偷跟了上去。 这是陆濯容在常年身魂分离下琢磨出来的法子,顾莞月并不知道他的这一法子,是以他轻而易举就听到了他们密谋的内容。 “这一路上我已收集了怨魂无数,再过些时日,便能开启怨魂阵了,只是先生,你确定怨气能带主上重归世间?” 重归世间? 陆濯容用力掐住了指节,原来她命令他刃这诸多无辜,竟只是为了以怨魂起阵!真是邪毒之极的复生之法。 “主上是应贪欲而生的神明,”回答顾莞月的是一个微哑的男声,只听他慢慢说,“贪与怨本就是一派,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助主上逆时而归。” 顾莞月没有说话,好半晌过后,她才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先生,这世间只有您记得主上,他……是什么模样?” “他是什么模样啊……”男人叹出一口气,眼睛里漫上深沉的怔忪,他沉思许久,最后竟摇了摇头,“主上陨灭时,将仇恨渡给了我,我这才能在重来的时空里记得他,可我也只记得他的仇恨,至于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怨魂百年,可引故人归。主上是一定可以回来的,”末了,男人起身,临走之际复又回了眸,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顾莞月,一字一句道,“顾莞月,我对你的人不感兴趣,只是你要清楚,归顺不了无道天的人,那便杀了,可明白?” 顾莞月的表情稍稍凝固,很快便笑得粲然:“夫挟,你还不了解我?那个姓陆的,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玩物罢了。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到我们的计划。” 半尾青丝 自从被顾莞月操纵着造下杀孽无数,陆濯容几乎每时每刻都想着死。 顾莞月说得对,他本就是人,每天都挣扎在痛苦里,他真的好累好累,后来他甚至都不想找她报仇了,他只想一了百了。 直到他以游魂形态,听到顾莞月的阴谋后。 原来她逼他行屠戮之举,是为了聚怨魂来起阵,如此邪毒的阵法,也不知道会召唤回什么东西,陆濯容想,必须要毁掉它。 这个念头让陆濯容灰寂已久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濯容一直在寻找顾莞月口中的那个怨魂阵,很奇怪的是,他能感应到此间怨气极沛,却怎么样都找不到阵在哪里。 除此之外,每天应付顾莞月也很耗他心神,他现在很听话,她只需扫给他一个眼神,他就会自己脱下衣物,乖乖跪伏在她的脚边。 今日亦是如此。 枝头吹下了簌簌的白,雪粒躲在窗外,窥看满屋春色。 两颊酡红的女子拥着炉懒在椅上,赤裸的足踝上悬着银铃,被青年的唇舌惹得铛铛作响,淹没了舔弄的暧昧水声。 银铃声忽滞,默了片刻后,骤然响亮的银铃乱了音律,恍若揉了窗外碎雪,满室春水泄。 陆濯容停下唇舌,满脸都是她喷出的穴液,垂眼时一滴清液自青年的长睫洇落。 顾莞月俯下身,掐着陆濯容的下巴强逼他抬起头来,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瞳孔里那潮湿的欲,一边漫不经心地想,也不知道他的这份乖巧里,究竟有几分是驯化的结果,又有几分是身魂分离下的作用。 她放下怀里手炉,奖赏意味地拉开衣襟,把他的头埋进胸里。 女子葱根般的细指沿着青年的胸膛往下滑,停在他的小腹处,她抬起指,弹了弹他的鸡巴。 顾莞月没有收力道,陆濯容闷哼了一声,声音里爽的意味要比痛多。 他如今这幅模样,可彻彻底底是拜她所赐。 顾莞月并不喜欢他在床上太听话,可她到底还是怕他太失控,是以又不愿解开给他下的身魂分离之术,于是在和他的情事上,她时常会故意折磨他,久而久之,陆濯容就被她调教得只要她松开衣带,他的阳具就会瞬间硬挺。 正如此刻,求欢的欲想浓了他本颜色清浅的瞳水,顾莞月却没有满足他,这时她胸乳尖端的两粒红豆皆被吃得泛开痒意,顾莞月竟伸手推开陆濯容,她自顾自地系好衣带,随即看都没看他一眼,抬脚出了门。 她今日可是有重要事情,可没闲工夫给他纾解欲望。 寒风倾入大敞的门,媚香在雪声里散尽,陆濯容仍伏在地上,双眼空洞却仍残着湿红。 下身挺立着的阴茎狰狞偾张,青年却只能僵在原地,他咬咬牙,魂魄悬在佩剑上离了体。 一尘不染的地面上倏而蜷起青丝半尾,不知是卷入的寒风惹下的祸,还是剑风初起时渡下的无意。 一柄剑停在那根极细的乌发旁。 半晌后,青年的魂魄竟缓缓离了长剑,他蹲下身,指尖触上发尾,眼前恍惚一张粲然胜春日的昭昭笑颜。 她的头发是乌黑的,不束发时便如流云落瀑般积在柳腰间,可她更爱在发间缠两条长长的桃红发带,于是每当她一蹦一跳地笑着时,发间的桃红发带便如同烟云里的一抹胭脂色,衬得少女容色明丽。 浊白猛地从马口溅出,青年垂着眼,久久注视着被精液淋湿的青丝,神情怔忪。 那是一张和顾莞月一般无二的脸,可他知道,那绝对不是顾莞月。 她是谁? * “原来如此。” 幻境外,真正的陆濯容垂下眸,注视着雪亮剑锋里的自己,复又抬眼看向萧元晏,“利用法器暂屏我知觉,剑修再趁机将剑架于我颈上,你们很厉害,是这些年来惟一一个成功近我身的人。” “过誉,”萧元晏摇着扇,笑吟吟道,“不过是些小聪明,恐怕也拦不了前辈几息吧。” 陆濯容扬起眉,纪渝甚至都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剑已然摔落在地,而方才还被他架着剑威胁的人此刻竟已悠然在五步开外。 “到底是少年人,”陆濯容话未尽,百会穴忽然仿佛被急流猛地荡了一下,他的神情刹那愕住,“怎么会?” 荆鸢抓住他愣神的这一刹,迅速用剑尖割破指腹,借着汩汩流出的鲜血画出一截灵链,死死困住陆濯容的手腕。 陆濯容感受到腕上的桎梏,神情又是一怔,荆鸢看不懂他这一刻的笑意,像是释怀,可他到底在释怀什么? 他没再试图挣脱,陆濯容闭上眼,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血,他却仍在笑,叹息着感慨:“你们的师兄师姐,也很厉害。” 荆鸢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他。 陷入回忆的陆濯容却没有留意到荆鸢的眼神,他睁开眼,以一种缓慢的声调讲述道: “我被顾莞月误了一生,虽最后她死于我手,可夫挟未诛,无道天未灭,本座引少年修士入我回忆,便是想警醒你们这辈人,百年已逝,无道天的那怨魂阵恐怕已经召回了某些东西,恐怕也有一场浩劫降临世间……” “是何物?” 陆濯容却摇头:“我不知,夫挟称其为神明,可神明怎可能凝于怨气?” 这百年间,他一次次以引年轻修士入他记忆,却一次次失望,原因无他,幻境中人未能意识到幻境的存在,即其道心终是不坚,醒来焉能记得幻境中所见的种种?又怎能执好手中剑,与无道天相抗? 这是头一回有修士身陷幻境,却能意识到异状,陆濯容倏而觉得,百年了,他终于等到有难耐救世的人了。 两记耳光 他是陆濯容,他要救世。 青年浅色的瞳孔恍惚了一下,重新凝住神时眼睛里是大片的茫然。 他的魂是怎么离开佩剑的?他刚刚又在想什么?又是如何……泄出来的? 他是陆濯容,他要救世。 刚刚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魂魄离开佩剑估计也是顾莞月那身魂分离术不稳定的结果,陆濯容没再多想,他还有更重大的使命在身,于是他最后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乌发和精液,毫不留恋地转身飘走。 陆濯容追着顾莞月的踪迹一路跟上去,找到顾莞月在的房间时,恰好听到房间里的顾莞月轻笑着说: “先生这般查我,可是不信任我?” “顾莞月,”又是上次那个声音,陆濯容记得顾莞月喊他夫挟,只听这位夫挟沉着声冷硬道,“我若是不查你,你还要任性到何时?那人,可是陆濯容。” “那又如何?” 夫挟冷笑:“顾莞月,这位陆濯容心性如何,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你留他在身边,定会养虎为患。” 顾莞月却仍不以为然:“任他心性再坚韧,如今不也是我的一条狗?” 她这模样,显然是没有人能劝得动她,夫挟也没再坚持劝说,只是在告辞时,意有所指地叮嘱了一句: “顾莞月,你千万别忘了,无道天的大计可比你的私欲要重要。” 陆濯容听出不对劲,就在他踌躇下一步计划时,门板兀地“吱呀”一声,推出一位身材瘦削的男人来,他一袭青白长袍,偏偏并不能衬得其人如玉,而是使得男人眼睛里那本就蛇一样的阴毒瞧起来更寒凉。 这位想必就是夫挟,陆濯容忙不迭地跟上夫挟的步履,没让他失望,当夫挟缓步行至院中,他忽然仰起脸,天上流云影拘入他瞳孔,只见他唇边弯出一抹狞笑: “罢了,劝不动也就算了,反正你的命,也是要用来献祭主上的……” 夫挟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陆濯容认出这是探阵的灵术,果然紧接着便有几缕黑气从四方蹿入夫挟的手心,陆濯容仔细辨认了一下黑气的方向,顿时被骇得一时失语。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怨魂阵的位置,原来整座宅院,都是怨魂阵! 夫挟仔细摆弄完掌中黑气后就满脸喜色地踏离,显然怨魂阵并没有异状,陆濯容此时竟奇迹性地镇静下来,夫挟的探阵之举说明他的灵脉并不与这怨魂阵相通,这便意味着若是阵毁,夫挟并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思至此处,陆濯容起念召来佩剑,这些日子来,他的剑并未离过他的手,可当破风而来的霜锋倾入陆濯容的眼瞳时,他还是生出些暌违已久的惆怅来。 雪亮剑尖虽已染过鲜血无数,可他的剑,依旧在! 剑气挑起一寸寒,铮铮作势,猛地插入夫挟刚刚停留的位置,沉痛感自阵身震入五脏六腑,这里果然是阵眼! 陆濯容的肉身呕出一大口血,陆濯容却只觉得痛快。 他本该如此,他的剑本就是为斩邪厄而存在的。 他是陆濯容,他要救世。 陆濯容闭上眼,操控青锋继续深入阵眼,在怨魂阵深处结开弓弓剑芒,一时间便如金风挽浪,耀得似乎能吞掉所有怨气凝结的黑云。 可那些怨气又岂是好相与的,就在陆濯容剑芒初起的当头,蜿蜿怨念就如同恶鬼般爬上这煌煌灼光,试图缠杀铿锵剑意,陆濯容唇色渐白,却仍咬着牙搅开霜光色。 变故偏偏就在紧要关头发生。陆濯容还没来得及荡毁怨魂阵,心口忽然一阵刺痛,他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剑声骤远,他的魂魄就已经被强行拉入身体。 怎么回事? 陆濯容睁开眼,看到一张艳若桃李的笑脸:“陆濯容,你真是好本事。” 原来是被顾莞月发现了。 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陆濯容却心生恶寒,他颤颤睫,忽然发现自己的侧颊火辣辣的疼。 顾莞月握紧拳头,看着挨了一记耳光仍面无表情的陆濯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毫不留情地再次在他的脸上扇下一烙巴掌印,她气得垂下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哪来的胆子?坏了我们的大事,夫挟不会留你性命的!” 陆濯容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只眼尾飘出几缕轻蔑意,顾莞月咬咬牙,冷笑出声: “还是你真以为我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承担一切?” 走到这一步是他太莽撞,但陆濯容心底没有半分后悔,他只是有些不甘,分明只差一点…… “不过我舍不得你死,”顾莞月话锋突转,她眉峰一扬,阴测测地笑,“我还没玩腻你,陆濯容,反正你也没几天活头了,不如……和我成亲罢。” - 作者的话:情人节快乐,先让晚晚赏小宋一耳光。 顾莞月可能不会救陆濯容,但幻境里的这位顾莞月可是晚晚(???〃 ) 一匕寒光 陆濯容觉得顾莞月疯了。 可顾莞月并没有说笑,次日她就启程带他离开,经历一个月的颠簸,陆濯容回到了顾莞月最初关押他的房间,而顾莞月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成亲的事宜。 陆濯容难以接受,坦白说他宁愿死在夫挟的暴怒下,也不愿意受此等侮辱,可他仍为身魂分离术所控,经过上次的事情,顾莞月看他看得愈发紧起来,她没收了他的佩剑,于是陆濯容再也寻不到机会附魂于剑上。 陆濯容枯坐在室内,看着一绫绫红绸横过云楣,看着窗牖描上喜烛影,他清楚,这桩婚事已是定局。 成亲当日是个好天气,先前连着下了叁日的雨,这一天,扶光剪开云隙,系来一影白鹭,天色澄澄,将霞帔上的牡丹鸳鸯纹耀得灼灼。 陆濯容机械地扶着顾莞月的手踏入堂内,任谁都能发现他举止的呆滞,可无人敢置一词,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贴着笑意,唇齿里源源不断地吐着道喜的祝语。 只有高堂之位的陆濯容父母始终忡忡地凝望着他,陆濯容一怔,随即挪开了目光,在拜天地的唱令里缓缓躬下身。 紧接着便是拜高堂。陆濯容转过身,直视父母的视线,这一刻的心绪五味杂陈。 “二拜高堂——” 顾莞月没有父母,陆濯容的父母是受她威胁坐在高堂之位的,这显然于礼不合,但无人敢置喙顾莞月的决定,偏偏就在高堂礼将毕时,堂外忽然劈来一声: “我是女方的高堂。” 顾莞月听见这个声音,芙蓉面脸色骤变,惊得直接拿开遮面的却扇:“先生……” “莞月,你由我抚养成人,也算得上你的义父,”夫挟大步踏入,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局促,“成亲这种大事,我怎么能不在场呢。” 席间喧声骤歇,此时谁都能看出气氛里的暗潮汹涌,陆濯容身侧的顾莞月默了半刹,随即笑接: “岂敢,先生请落座。” 夫挟颔首,撑着脑袋捏起案上的一只茶杯,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莞月重新执起却扇,在“夫妻对拜”的呵声里和陆濯容行了最后一拜。 “真是一对璧人。” 等到两人直起身,夫挟抚着掌啧啧赞叹,顾莞月却没敢接下他的话头。 顾莞月的目光与夫挟短暂交汇,这一瞬她看清了他眼底明晃晃的杀意,眉心骤跳,反应迅捷地拦在了陆濯容身前,急得失声: “你快走!” 人有头颈臂腰足,夫挟的法术是通过控制这些部位中某一个的痛感进而对敌,顾莞月担心他会放缓陆濯容的行动能力,于是她咬咬牙,竟起念解了陆濯容身魂分离术的阵眼。 知觉时隔许久重流回四肢,陆濯容神情复杂地抬起了眼,看到身前的顾莞月不断地朝他使眼色,是在示意他走,为了拖延时间,她同时还动唇与夫挟说话: “先生,我并不在意他的性命,只求您今日放他一马……” 话音未落,顾莞月倏觉双腿一沉,随即胸前刺开剧痛。 顾莞月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到一匕寒光,她识得这把剑,她曾无数次命令陆濯容执起这把剑刺向众生,后来陆濯容险些用这把剑毁了无道天的大计,她便没收了它,直至今日,这把剑穿过了她的心口,扯出她唇边两行血迹。 顾莞月摇摇晃晃,她想要回头,可双腿始终不听使唤,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顾莞月抬起眸来望向席上的夫挟,目眦欲裂。 “抱歉,”夫挟从容起身,竟还在笑,“莞月,你的这条狗,心肠可要比你狠毒。” 夫挟本不欲在此时取顾莞月性命的。 是那日他探测怨魂阵时,却察觉到一抹陌生的凌厉剑气,夫挟通晓阴阳,能生擒人魂,就在他打算直接让陆濯容魂飞魄散的当头,青年仰起脸来同他直视,镇静道: “你今日纵是杀了我也无用,不过,我有一计可助你的怨魂阵大成。” 夫挟神情一凝,没有打断他。 “怨魂阵以怨念为源,想必是死前怨意越重,其效越显,你若是在此时杀了我,我死得无悔,将我投入你的怨魂阵时,恐怕并无太大作用,”青年神色自若,话锋却一转,“可如果,死的是顾莞月呢?” 若顾莞月为一直追随的道抛弃,若她死在自己拼命相护的人手下,她的怨念该是何其滔滔? 于是便有了今日。 世间阵法万千,身魂分离亦是其中一种,既是阵,毁了阵眼即可解开。陆濯容猜测恐怕只有顾莞月知道何为阵眼,是以他布下这一场赌局,顾莞月必拦不住夫挟,他赌她不舍得让他死。 “陆濯容,”从来傲然的女子声音竟在颤抖,她似哭似笑,“我输在最终还是对你动了情。” * “为了己欲,居然不惜和邪道合作……”幻境外,陆濯容忧心忡忡地喃声,“我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该提防他心机深沉……” 他当年和顾莞月的那场婚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夫挟的掺和。 刺伤顾莞月是真,顾莞月半哭半笑着说“我输在最终还是对你动了情”也是真,只不过原本助他挣脱身魂分离术的是他的父母。 陆濯容怔忪垂下眸,他的父母为救他赔出了自己的性命,而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刺伤顾莞月,幻境里这一重新的解局之法也好,既避开了双亲惨死的结局,也暂缓了怨魂阵的危机。 幻境里的那一剑可不致命,同夫挟的合作显然是假意,他分明打的是用顾莞月来牵制夫挟的主意,而夫挟与顾莞月一旦反目,有利的可不只陆濯容一人,亦福及了苍生。 虽有千般好的理由,愁色却仍未下陆濯容的眉头。 这位竟能在幻境里得到夫挟的相助,这是陆濯容起幻境这些年来头一回遇见的事情,纵是修心百年,陆濯容也说不清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时他复又想起在初见宋厌瑾时随手卜的那一卦,末了,重重地叹出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