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狩猎游戏》 序 那一天骄阳似火、暑气熏蒸,她仍记得走出驾驶座的时候,一下子涌上来彷彿要将她闷熟的暑气,从海的另一头吹拂过来的海风将略带咸味的空气送进她的鼻腔,海鸥的啼哭声不绝于耳,她终于有了抵达海边的实感。 停车场里没有其他车子,她小心翼翼地环视周围一圈,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然而她却感到一股令她背生芒刺的视线。 她拉紧了兜帽,快步走向后座,拉开了老爷车的车门, 后座只有一个人,是一名身穿纯白丝绒长裙、头戴宽沿礼帽的女士。女士闭着眼,看不出来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她恭恭敬敬地朝女士伸出手,轻唤了声:「夫人,我们到了。」 夫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就着女驾驶伸过来的手缓缓踏出车外。 从停车场到乘船的港口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她刻意放慢速度和夫人并肩走在这条路上,夫人的蟒纹皮鞋一下一下地在石子路上敲出笨重的声音,步伐也越来越小,她不禁有些忧心。 脚下的石子路被烈日晒得闪闪发亮,每踏出一步都有种将大地黏在鞋底拖起来的错觉。她看着她们两人的影子被头顶上的艷阳压得又矮又胖,眼前空旷的大路如一面澄澈的明镜,亮堂堂地映着她们狼狈的模样。 ……尤其是自己这身从头盖到脚的黑色斗篷,让她看起来就像个误闯葬礼的小丑,显得愚蠢又滑稽。 同样滑稽的还有夫人的丝绒长裙和蟒纹皮鞋──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感觉,她们两人此刻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海风呼啸、群鸥乱舞的港口。 「……看到共工号了。」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上车之前,她们在总公司的停车场里争执了许久,要不是再继续僵持下去就要赶不上开船时间,夫人说什么也不会松口。 「夫人,我求你了,让我一起去吧,你需要我──」 「不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白瓷般的脸庞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声音和她将自己推开的手一样颤抖不止,「你来了,谁来替我监视那个混蛋……!」 「可是、可是!」她着急得不得了,抓着夫人直到指甲泛白也不肯松手,「夫人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你需要我!」 「对!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留下来替我坐镇!」 「不行。」她双眼通红,急得狠了,反倒镇定下来。此刻她的口气沉稳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司机大哥已经被我打发回去了,如果没有我,夫人您连港口都去不成。」 「难道你、你真的打算跟我一起死在那艘船上──」 「不,」她重重按住夫人的肩膀,坚定不移的直视那双歷尽风霜却仍美得令人屏息的瞳孔,「我们会赢得这场赌局,一起活着回来。」 ……我们会赢得这场赌局,一起活着回来。她从决定要跟着夫人上船的那刻就就不断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然而实际到了这座位于国境边缘的荒僻港口,她才发现,海风太强,强得就连她心里的声音都在成形之前就被迅速吹散了。 夫人握着她的手,微微偏过头来看她,同时将她的恐惧与困惑化作言语,「你真的打算跟我一起上船吗?」 「我必须上船。……我们必须解决这一切。」 她正好抬起头仰望眼前这艘大型货轮,也就没有听见夫人无声的叹息。 「是啊。……我们必须上船。」 否则就无法赢下这场赌局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夫人走上登船口,一边想着,她们果然不适合这个鑠石流金的港口。 上了这艘华丽的大船后,肯定就不会再有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还有这股令她芒刺在背的视线,也会消失了吧。 第一天-1 他只是忘了,棺材外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墓穴。 如果可以重来,这次,他绝对不会再走进那具棺材。 压在身上的空气益发沉重,冬凌有些喘不过气。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视野内却仍是一片漆黑。 这是怎么回事?四周异常安静,静得几乎能听见空气中的微粒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周围一点光也没有,黑得令人背脊发凉。他轻轻吸了几口气,空气中飘浮着某种木头的味道,似乎还夹着淡淡的灰尘味和霉味。他动动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僵硬得几乎动不了,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喀喀作响的声音。 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脑门,冬凌反射性地抱住脑袋,手肘却撞上了某样坚硬的物体。 「嗶──」 一声比手肘的哀号更加尖锐的声音在冬凌的头顶响起,他吓得弹了起来,头顶撞上天花板,他疼得齜牙咧嘴,忍不住的闷哼从嘴角边溢了出来,「嗯……!」 冬凌还没从头昏脑胀中缓过劲来,一道刺眼的白光忽然扎进了无边的黑暗,白光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晕影,晕影映在冬凌的眼底,迅速扩散开来。 伴随着白光一起闯进来的还有一道陌生的声音,隔着个棺材盖子,瓮声瓮气的,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啊,终于,最后一个棺材也打开了。」 眼前的黑暗急速退去,在眼前扩展开来的是长方型的视野,冬凌眨眨眼,这才发现直到刚才,自己居然一直都躺在这个长方型箱子里。箱子里没有一点光线,但却不缺氧气,那股发闷的霉味到现在都还在他的鼻腔里縈绕。 冬凌动了动脚趾,再动动脚踝,接着小心翼翼的走出「棺材」。 冬凌顶着浑沌不堪的脑袋,慢慢环视周围一圈。自己似乎身处在一座宽广的大厅里,几扇华美的吊灯悬在头顶上,和脚下打过蜡的花岗岩地板相互辉映,整座大厅都罩上一层俐落的光,一时令他有了无所遁形的错觉。 「哟,你可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一道中性的低沉嗓音从混乱的杂音中突显出来,冬凌抬起头顺着声音望去,一名身穿粉色衬衫、面貌俊朗的年轻人就站在他躺着的棺材边上,那人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一把拉起他,一边嘟噥道:「终于啊,这下子大家就都到齐了……」 冬凌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请问,这是……」冬凌只说了这几个字就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喉咙乾涩的每发出一个音都像是被磨刀石刮削似的,痛苦不说,那声音难听的就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年轻人一手扯了扯胸前的领带,一边摆摆手,豪爽道:「别提了,这儿还真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有十八副棺材,大家醒来的时间都不同,我是第一个醒来的。醒来后,我到外头晃了一圈,只知道这是一艘船,而这艘船正处在海中央,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冬凌张了张嘴,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粉色青年耸耸肩,「我去替你拿瓶水,你等会儿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冬凌的眼珠子在大厅转了一圈,只见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尊以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像,神像正对着一扇厚重的铁门,刚才那名热心的小哥就是从这扇门出去的。门的两侧有两排窗子,往一边窗外望去,橘红色的夕阳逐渐落入海面,将整面汪洋烧成了一片火海,另一侧的窗户也是相同的景色,唯一的差别是这一边看不到夕阳。大厅中间靠左侧的地方有一座电梯,目测可容纳十人左右。与电梯相对的另一侧有个标示着逃生门的巨大铁门,上头写着「登船口」。登船口的铁门后方似乎还有路,但大厅内的吊灯照不到那儿,看不清楚,不知道能通往哪里。 冬凌把视线拉了回来,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座至少三米高的巨神像。 这尊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神,倒竖着两条白色长眉毛,一双形大而圆的眼睛怒目而视,嘴巴则被浓密而杂乱的白鬚覆盖,看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什么欣喜的嘴形。祂的右手紧握成拳垂在一侧,左手则朝上摊开,从祂摊开的手掌上浮出了一根根如鐘乳石般的锥形雕刻,像水,也像冰,更像普通的石柱。 再往上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圆弧形的屋顶,屋顶上金光闪闪,雕鏤着各式各样诡异的图腾,冬凌用力眨了眨眼,勉强看清了屋顶正中央的雕画,画中两个生得三头六臂的傢伙正对对方高举武器,面目狰狞,一边燃起了熊熊焰火,另一边则扬起了雪虐风饕。宛如神魔大战的景象在金碧辉煌的雕刻中活灵活现,简直就像是随时会降落凡间。 冬凌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出神了。 「拿去。」刚才那名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回来了,手上多了两瓶瓶装水,他俐落的扭开其中一瓶,递给冬凌。 冬凌下意识的接住了,一双眼还直勾勾的盯着对方,表情傻得像头驴子。 「看我做什么,快喝啊。」 不喝还好,这一喝,冬凌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渴惨了,不到几分鐘就把一瓶水给灌完了,肚子一下子鼓胀起来,他却仍觉得意犹未尽。 青年犹豫了一会,还是把第二瓶水也丢给他了,一边还不忘皱眉提醒他,「你慢点喝,别刚醒来就呛死了。」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火红夕阳此刻已经完全沉入海底,灰黑色的云遮挡了半壁天空,在烈火灼烧过后的天上洒下点点灰烬。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似乎又多出了几个人,大概是早些时候去外头溜达的人见天色渐暗,慢慢回来了。 冬凌搔搔脑袋,虽然其他人陆续回来了,但他才刚从棺材里醒过来,还没去过外头呢。冬凌想着想着,抬起脚就朝眼前那扇气派的金属大门走去,不料这时几扇吊灯同时一闪,接着一齐熄灭了,整座大厅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双眼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冬凌听见周围传来了低低的惊叫声。 四周的壁灯和吊灯很快就被重新点上了,大厅内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啊?」 「真是吓人……」 几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凑在一起惊呼了好一阵子,直到某人忽然高声叫道:「你们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冬凌立刻朝前方望过去,只见小净指向大听前方,一整面的七彩马赛克玻璃墙上掛着一张米白色画布,上头洋洋洒洒的写着几行字,第一行的几个鲜红大字尤其醒目,冬凌看着那些字,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毛孔都缩了起来,心惊胆寒。 第一天-2 狩猎场说明 致各位赌徒: 1船上混入了一隻「鬼」,「鬼」即为本次狩猎的猎物。于此次航程中将鬼处决,则所有存活下来的赌徒皆可获得高额奖金。 2承上,鬼将随机袭击所有乘客直到所有乘客都丧命,敬请留意。 3本船设定为自动航行,此次航行一共十天,十天后将于最近的岛国靠港。船上的油量有限,请勿擅自更改航道。 4奖励:船上藏有三枚金方块,最后握有金方块的赌徒将能获得无尽财富。 5舱房区为各位赌徒备有单人房,每间房内皆有藏宝图和一件特殊道具,请善加利用。房间钥匙就在各位身上。 ps.船上没有工作人员,食物、饮水及其他需要物品请自行取用。 大厅内霎时如炸开了锅,骂声四起,乱作一团,冬凌听着周围此起彼落的咒骂声,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脑袋竟开始隐隐作痛。 冬凌揉了揉发疼的脑门,一抬头,就看见一名衣着华丽的夫人站在画布前,她抬起一双目光如炬的眼在大厅里扫视一圈,接着抬高音量,缓慢说道:「大家都看到这张说明了,也就是说,现在在场的各位都是同路人,像这样吵成一团,像什么话?大伙儿可得齐心协力,揪出『鬼』才是。」 一名将脸涂得比纸还白、两隻眼睛上垂着堪比窗帘的假睫毛的艷丽姑娘立刻高声道:「齐心协力?我又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要我和你们齐心协力?再说了,你知道『鬼』长得什么模样吗?什么线索都没有,我们怎么抓鬼?」 「对啊!」 「就是说啊……」 站在浓妆姑娘身边,一名皮肤黝黑的瘦青年搔搔脑袋,「既然说明称呼我们为『赌徒』──那么这就是一场赌局对吧?赌的是我们谁能找到金方块对吧?我们首先,是不是该把重心放在寻找金方块上?」 「说得有道理啊,赌局都还没开始,就要管什么鬼,太不切实际了。」说话的是一名顶着红色刺蝟头,身穿红色背心的高大年轻人。只见他的脖子上掛着一条浮夸的金项鍊,金属吊坠上是一条巴掌大的东方龙,盘踞在他的胸膛上。那两条露出的结实手臂上也都刺着红色的蟠龙图腾,简直像是攀着他的手腕奔腾而上。 皮肤黝黑的瘦青年听了,眼睛为之一亮,「大哥果然也这么认为吧!」 一名绑着两根辫子的姑娘回过头,劈头就问冬凌:「这位大哥,你怎么看?」 冬凌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句话也没说,问题居然被丢到了自己身上,他拨了拨散在前额的微捲碎发,窘迫道:「呃,对不起哈,我没什么主意,说实在的,我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这些事情,我实在没办法判断。」 他话音刚落,直到刚才都还吵成一团的大厅倏忽安静了下来。 眾人齐齐看向他,眼神不掩质疑,「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冬凌愣愣地点了点头。 肤色黝黑的瘦青年也不敢置信似的盯着他,「不会吧?真的假的?」 这时一名身穿军装背心,腿上还套着迷彩裤的外国人双手一拍,操起流利的中文,高声叫道:「哈!你和我们玩失忆呢?你其实就是『鬼』吧?!」 「我、我不是鬼啊!」 紧闭的沉重大门缓缓被推开,一名约一米八的短发男子从门外闯了进来,那双弯月形的眼里晶亮一片,冬凌一回过头,正好与那双如黑檀般沉静又澄澈的视线撞个正着。 那名年轻人就在大伙儿的视线洗礼下落落大方的走进大厅。他的声音清澈爽朗,一句话就将纷乱的气氛给辗平了,「我说你们就别逼他了,他可不是『鬼』。」 「就是说啊!我可不是什么鬼──」冬凌连忙附和,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这年轻人怎么知道? 那名操着流利中文的外国男人瞇起眼看向来者,语气不善,「你是谁啊?你怎么就能保证这眼镜仔不是鬼?你有证据吗?」 「我是没有证据,不过你们也拿不出他是鬼的证据不是吗?……我说,大家都还没理清情况,谁都是云里雾里的,现在讨论谁是鬼有意思吗?」 一名一直靠在门边远远地望着眾人、不发一语的中年男子摘下墨镜,视线在眾人身上转了一圈后,终于出声道:「这位小哥说得有道理。大家暂时休战如何?说明的第三条清楚写着每人都有一间房,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大家先回房间稍做整顿,无论是要找金方块,还是要抓鬼,今天都先缓缓,明天再决定也不迟。大家觉得如何?」 冬凌眼尖地注意到他的右眼重头到尾都没有转动。 红发的魁梧青年飞快道:「我赞成。今天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还真是挺累人的。」 皮肤黝黑的瘦青年连忙点头,「大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意见。」 「各位请留步。」 「又怎么了?不是都说了有事情明天再说吗?」 那名夫人有意无意地朝掛在墙上的壁鐘望了一眼,这才缓缓道:「大家今天都还没用餐吧?等会儿我和小净会在餐厅替大家准备几道菜,请各位务必赏光。」 第一天-3 冬凌想了想也没想到该往哪走,虽然那说明上写着每个人都有间房,但他的房间在哪里?还有那个什么藏宝图,为什么不直接放在他们身上?搞得他现在手足无措的,这不是折腾人吗! 忽然有人猛地抓住他的手臂。 「谁?!」冬凌吓得浑身激灵,反射性就要甩掉他,然而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紧紧箍着冬凌细瘦的手臂,从那隻掌心传来的热度和微微的汗湿让冬凌心中的警铃大响,他如惊弓之鸟吓得叫了起来:「你干嘛?……快放手!」 「嘿!」那声音突然贴近耳边,他的气息轻轻拂在冬凌的颈脖上,有些痒,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我是荧煌!是你弟弟!你真不记得我了?」 冬凌的大脑死机了不只一秒,「弟弟?」 冬凌连忙抬起头看向他。此刻站在面前的傢伙──居然就是稍早和自己对上眼、后来又出声替自己解围的弯月眼青年。冬凌的心脏猛地一跳,怪不得这小子刚才能一口咬定自己不是「鬼」──原来是他是自己的亲兄弟! 话又说回来,他的弟弟怎么会比自己高这么多? 那人盯着冬凌看了半晌,见冬凌满脸困惑,终于慢慢皱起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果然连我也不记得了。」 冬凌还没从巨大身高差的打击中走出来,只得搔搔脑袋,老实说道:「其实,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作梦。」 「作梦?」荧煌不禁失笑出声,「我们签字上船狩猎、甚至赌命──这可不是在作梦。」 荧煌说着,十分自然地伸手替冬凌扶了扶眼镜。冬凌下意识就要躲开,却正好撞进了荧煌比他稍高一些的臂弯。荧煌也不介意他生份的反应,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我们上船之前注射过一种药物,大概就是这种药物引起了失忆症状。」 「注射药物?为什么?」冬凌瞪大眼睛,难道他们得了什么病吗?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陷入深层睡眠。」荧煌朝一旁并排的整整齐齐的棺木一指,接着道:「这可是艘非法赌船,如果不让我们这些赌客偽装成死者躺进棺材,将整艘船打造成灵柩船──海关的人是不会放行的。」 冬凌听了,不禁哑口无言。难道他们这群人,不惜偽装成死者,睡到棺材里,就只为了赌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先回舱房吧。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 冬凌跟着荧煌走向神像前方的出口,伴随着缓慢而沉重的吱嘎声响,外头的闃黑景象和灯火摇曳的大厅逐渐合而为一,荧煌迎着咸涩且夹杂着湿气的海风,昂首阔步的走向漆黑且未知的外面,冬凌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紧跟其后,两人在木造甲板上走着走着,冬凌忽然有股就要被他领进地狱的错觉。 他们又走了好一阵子,这才终于进入了照明所及的范围。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外头相隔莫约百米以外的地方,一盏立灯直直地佇立在船头甲板上。散开的明黄色灯光下的悬浮微粒起起落落,太过清晰,反倒看不清楚了。而在那盏明灯的范围之外,海涛声如捲起又放下的串珠帘幕,响亮却纷杂,朝那片令人心惊的怒涛的方向放眼望去,也只能看见一整面无穷无尽的魆黑而已。 「哥!你看那里!」 荧煌指向立灯下方的地面,冬凌即刻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一座向下的阶梯,阶梯是一片片木板组装而成,其中几阶磨损的很严重,看起来岌岌可危。 「这下面是什么?」 荧煌在楼梯口上蹲下身来,从狭窄的的阶梯底下望去,一会儿又侧过头贴在地面上听了半晌,才道:「这底下有灯,还有人声。我们下去看看?」 冬凌有些迟疑,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只想快点回房间,他想好好问问荧煌他们是怎么上船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参加这场狩猎、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还有最重要的── 自己,到底是谁? ……他还有好多事情想问荧煌。现在可不是悠哉在船上探险的时候。而这道向下延伸的阶梯,怎么看都不像是回房间的路。 「你啊,」荧煌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越拉越长的脸,笑道:「别板着一张脸,既然之则安之啊。」 不等冬凌回答,他已经俐落的鑽进楼梯底下了。冬凌没办法,只好跟上。 阶梯底下和上头一样,是一条狭窄的弧形长廊,不同的是长廊两侧多了两排门板。每一扇门之间相隔仅有几米的距离,且每一扇门上都标着号码。 荧煌咧嘴一笑,「看来我猜的没错,这里果真就是舱房区了。」 冬凌的眼睛和嘴同时瞪圆了,表情说有多呆就有多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艘豪华的大船,居然把乘客的卧房安排在船舱底层。更想不到荧煌在这么大的船上随便一晃,就能晃到目的地。 冬凌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发现的?舱房就在这里?」 荧煌摸摸鼻子,老实说道:「我只是试着换位思考而已。如果我是这场狩猎游戏的主办方,肯定不会希望赌客们天天躲在自己的船舱里,毕竟大伙儿还得要找什么金色方块不是吗?要是赌客们彼此碰不到面,该怎么揪出『鬼』?……或者说,『鬼』该怎么发挥?」 「所以呵,如果我是主办方,就不会安排什么单人房给赌客,或是只安排连卫浴设备也没有的简陋舱室,这么一来,大伙儿就不得不四处找地方藏身,『鬼』容易找到下手目标,一旦鬼下手了,『人』也才有足够的线索揪出鬼。」 荧煌耸耸肩,轻笑一声,「所以我就想,既然主办方安排了每人一间房,那么这个房间肯定不会太舒服。靠近越靠近底层的地方离船隻的发动机越近,不但吵,甚至还能清楚地感受到马达的震动。……所以说,把赌客们的舱房安排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冬凌张了张嘴,听得目瞪口呆。 荧煌伸手在冬凌面前挥了挥,见他一脸傻样的望着自己,荧煌不禁失笑出声,「喂喂,你干嘛这么看我?」 「那个……怎么说呢……」冬凌搔搔脑袋,「想不到,你居然挺聪明的。」 荧煌的尾巴都翘了起来,「那是当然,如果没有这颗金头脑,根本甭想活到今天。」 冬凌摸摸鼻子,一边想着,想不到他这弟弟除了聪明,居然还挺不要脸的。 荧煌掏出一把钥匙,「我的房号是十八,你呢?」 冬凌将身上所有口袋翻了个遍,终于在裤袋里找到一支鏤刻着数字「8」的钥匙。 荧煌着打了个响指,「先去你那儿。」 冬凌想也没想便点点头,毕竟八号房要比十八号房近多了。 每一道门之间的距离莫约五米,房门左右相错,这设计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个对门的人同时开门的危险。房号沿着长廊一左一右地延伸下去,就在两人心想快要到了的时候,却发现舱房区的第一节只到六号就结束了。 六号房后不远处就是一座小拱门,穿过拱门后右手边很快就看到了七号房,而在七号房后头就是冬凌的八号房──正当两人迫不及待地穿过拱门时,一阵震天的怒吼声倏忽传了过来。 「你把贝琪带去哪里了?!」 荧煌脚步一顿,连忙伸手拽住冬凌往拱门的暗处一闪,长廊转弯处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两人,却没能挡住声音。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什么贝琪,你有完没完!」 「下午时我分明见到她和你在大厅里!你们还有说有笑的上了电梯!贝琪是一头亚麻色头发的女人,你别说你不记得!」 「……」 冬凌忍不住从荧煌怀里鑽出去趴在墙上,朝那儿一个劲探出头看个究竟,「啊!是刚才那个外国佬……!」 冬凌啊出声的同时,另一边一支暗器立刻他们飞了过来,「谁?是谁在那里?!」 荧煌立刻伸手去拉他,但还是慢了一步,冬凌只感觉到一道劲风从身旁擦了过去,接着手臂上便感到一阵难耐的刺痛,登时将他的袖子染得鲜红。 「呜……」冬凌立刻摀着手臂蹲了下去。 「到底是谁?!」那名外国佬朝这儿吼了几声也没等到回应,一边碎念「难道这泼妇还有同伙」一边抬起脚就要走过来。 荧煌的脸色一沉,立刻将冬凌推回拱门的死角,旋即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迎了上去,「哎,两位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非得在大庭广眾之下吵成这样,多伤和气……」 那个外国佬看清了走出阴影处的荧煌,啐了一声,不屑道:「你是刚才在大厅里帮鬼说话的傢伙。」 冬凌的嘴角狠狠的抽了两下。 「哎,他可不是鬼。」荧煌笑着摆摆手,一边自然地往金发姑娘的前面一站,冬凌这才发现,那名金发姑娘居然不比荧煌矮多少──还真是个高佻的美女! 荧煌话锋一转,对外国佬问道:「请问两位,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外国佬更用力地啐了一声,「哪来的小白脸?居然敢插手管老子的事?!」 听着一个外国人用流利的中文一口一个「泼妇」、「老子」,荧煌和站在一边的冬凌忍俊不禁,然而此举却激怒了那名外国佬,他愤怒地朝荧煌以及被他护在身后的金发姑娘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你给老子让开!让我杀了那个泼妇!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杀了!」 荧煌瞇起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声音一沉,「我说这位大哥,你难道真打算在这里挑事吗?」 阶梯方向传来成串的脚步声,下一秒,红发的高大年轻人便出现在视野中,他一开口,粗獷宏亮的声音便在船舱内响了起来:「喂喂喂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傢伙到底在吵什么?」 冬凌顺着他的声音望去,还有一名黑皮肤青年也跟在他身后。 在那两人身后,一名留着黑色长发、身穿浅绿色高领羊毛衫的年轻男子也出了声,声音清冷:「才一开始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嫌船上生活太无聊吗?」 荧煌维持握着他拳头的姿势,微微侧过身,往身后一指,「如果你要打架,我乐意奉陪,不过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要是你真的杀了我和这位姑娘,怕是就再无法洗脱『鬼』的嫌疑了。你可别忘了,只要处决了鬼,大家都能拿到丰厚的赏金。」 外国佬的眼神在荧煌身后转了一圈,忿忿的抽回了拳头,在木造地板上踏出了一连串又急又响的闷声,飞快地鑽进了走廊深处,掀起了一地灰尘。 荧煌朝着那外国佬离去的背影扬起眉耸了耸肩。那两名酷似混混的高大年轻人,以及他们身后的黑长发男人见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也纷纷朝走廊深处走去。 金发姑娘身为事主倒是落落大方。她回过神,立刻提起白色洋装的裙襬,自然的朝荧煌行了个提裙礼,笑道:「我是伊芙琳。我才刚找到自己的舱房,那个粗鲁的傢伙立刻从后头追上来拽住我,还说了一堆不明所以的话,一直嚷着什么贝琪贝琪的,我也是一头雾水,幸好你们来了,否则还真不知道他会作出什么事来。」 眼看那名外国佬总算肯罢休,冬凌松了一口气,正想走上前去,忽然一名头上盖着连帽的姑娘风风火火的抢在冬凌前头衝了出来,「刚才那个人好吓人啊!你们、你们都没有受伤吧?!」 荧煌一愣,旋即再度掛上和煦的笑容,「我们都没事,多谢关心。请问您是?」 姑娘把外套的帽子从头顶掀了下来,露出红彤彤的圆脸蛋和垂在肩膀下的两条长辫子,冬凌这才发现,这不是害他差点被误会的姑娘吗! 「我是小净,是贺夫人的生活保姆。」 荧煌朝她露出一排白亮的牙,笑得爽朗,「我是荧煌,和我哥哥一起上的船。」 第一天-4 发生争执的位置──七号房就是伊芙琳的房间。伊芙琳对三人鞠了个躬后便鑽回房间了。 才发生了那种事情,冬凌便提出了要护送小净回房,小净笑着拒绝了,说她只是不小心和贺夫人走散了,还得再去找夫人,毕竟两人还得准备晚上的「晚宴」。 小净热切的对冬凌和荧煌道:「请你们一定要来。」 说这话时小净的声音是又细又软,冬凌听得如沐春风,却总觉得小净有意无意地瞥向一旁的荧煌,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这小子不过就是高了点、帅了点、聪明了点、还稍稍有些男子气概──有什么了不起嘛! 冬凌的八号房就在距离七号房几公尺外的左手边。荧煌站在八号房门口,自然地朝冬凌伸出手。冬凌不明所以。 「把钥匙给我。」荧煌气得笑了,「你冒冒失失的,要是里头有什么,你的反应够快吗?」 冬凌扁扁嘴,当下就想拒绝他--这可是我的舱房!凭什么把钥匙交给你?然而他一想起刚才被那个外国佬偷袭的事,立刻又蔫了。他当然知道荧煌说得没错,可他至于说得这么直吗!自己好歹也是哥哥,给点面子不行吗! 他不甘不愿地把钥匙扔给了荧煌。荧煌捏了捏他的钥匙,冷笑一声,继续奚落他,「你可躲远点,否则要是里头有暗器,你肯定闪不开--哦,不了,你还是躲我后面吧,免得我一不注意,你就被别人带走了。」 冬凌猛翻白眼,「开你的门吧!」 旧式的木板门上镶着简朴的三桿式执手门锁,插入钥匙后一转一按门就应声开了,房里既没有暗器也没有埋伏,扑面而来的是被门板捲起的灰尘和浓重的霉味,站在前头的荧煌首当其衝,他低下头,狼狈的咳了起来。 透过荧煌的肩头望去,冬凌看见了舱房内的构造,莫约两坪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矮桌和一座立灯。棉被整整齐齐地叠在床铺上,一旁还堆了几件棉质衣物和御寒外套。桌上有一个软式布袋,看得出来里头似乎放了什么形状奇异的东西。 荧煌吸了一鼻子的灰,眼眶里全是生理性泪水,他一边轻咳,仍不忘一把将身后的冬凌拽进舱房里,顺手闔上了门,直到听见门边发出清脆的喀嚓一声,荧煌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顺势将冬凌拉了过去,一边说着「让我看看你的伤。」一边自然地捲起他满是血跡的袖子。 连帽外套的袖子被麻利地捲了起来,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十多公分的划痕扭曲地横在冬凌的小臂上,稍一扯动便不断地冒出血来。 荧煌轻轻碰了碰伤处周围的皮肤,喃喃道:「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幸好伤得不深,不缝合也无妨。否则可就麻烦了……我们还不知道这艘船上有没有急救箱呢。」 在掀开袖子之前冬凌只觉得疼,然而在看见手臂上红红黑黑的血跡后他就疼得几乎要昏厥了,连声音都高的不只八度,「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难难道那傢伙拿飞刀扔我--」 荧煌翻了个白眼,看在他是伤患的份上,好不容易才忍住拍他的脑门的衝动。他一手抓着冬凌的手臂,另一手不知从哪生出一截削尖的木片,道:「他用的是这个。伤口看着可怕,但并不深,只要止血了很快就能好。」 「哦、喔。」 荧煌叹了口气,旋即正色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得更加小心了。现在这人手里大概还没有像样的武器,要是让他找到了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荧煌叹了口气,继续道:「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就会有越来越多人认清现状。到时候无论大家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荧煌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透着狠劲,微微上挑的嘴角没有笑意,嘲讽意味倒是十足。冬凌愣愣地看着他。 似乎是察觉到了冬凌的困惑,荧煌迅速收敛起表情,方才的阴狠劲儿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久前刚和他相认时的爽朗笑容,他朝冬凌笑道:「哎,你也别老是苦丧着一张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不是吗?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舱房。……快看看你拿到了什么『特殊道具』?」 冬凌伸手朝布袋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电子仪器。 「这是什么?」 「不知道。会不会就是藏宝图?」 「哦!背后有个开机键。」 一按下开机键,电子『藏宝图』立刻就亮了起来。 「点阵图地图?这画面还真是……復古啊。」荧煌盯着冬凌手上的藏宝图,不禁有些无语。 冬凌在电子萤幕上按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了,索性把藏宝图扔给荧煌,回过头又去翻找他的布袋,一边嘀咕:「这东西太高科技了,还是交给年轻人吧。」 荧煌一手接过藏宝图,手指飞快的摆弄起来,「这东西外型阳春,功能倒是挺齐全的。」 荧煌又捧着藏宝图研究了一阵子,终于发现另一边的冬凌彻底没了声音,当他狐疑的抬起头时,只见一个黑碌碌的洞口,他吓得背脊一凉,声音都是抖的,「哥……你别拿枪指着我啊!」 冬凌这才回过神,连忙放下手,出了一身冷汗。 荧煌也有些怔忡,「这、这是贝雷塔手枪?不,等等……不对,这是沙漠之鹰吧?!」 荧煌的语气平静,一张脸却激动得胀红起来,「想不到『特殊道具』里居然还有沙漠之鹰!」 相较于荧煌的激昂,冬凌就显得张皇失措了,「这是枪吗?这是枪吧!这、这船上怎么会有枪--这、这是真玩意儿!我、我没办法杀人的--」 「你不是失忆了吗?」 冬凌呆呆地「啊」了一声,不明白荧煌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么问他。 「或许你过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你没办法杀人?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是吗……?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荧煌挑眉,随口一答:「天知道呢。」 「你、你不是说你是我弟弟吗?!这种事情,你应该知道吧?!吶!我过去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荧煌瞇起眼来盯着他,那眼神宛如紧盯猎物的鹰,令冬凌感到不寒而慄,「是的话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就算我们不主动杀人,这船上还潜伏着一隻鬼呢!往好处想,至少这是个不错的防身武器。我想在这艘船上,沙漠之鹰应该算是很不错的傢伙了。只要对方拿的不是火箭筒,就算你不开枪,也多少能起些吓阻作用。」 冬凌却摇摇头,顺势把枪推给荧煌,沮丧道:「可是我根本不会用枪。这东西与其让我拿着,还不如给你。」 荧煌错愕地看着手里的枪,再看看冬凌懊恼的表情,心里倏地升起了一团火,他怒道:「你给我振作点!」 冬凌愣愣地抬起头,不明白荧煌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荧煌气极反笑,「没了武器,你打算怎么活下去?!难道你还指望我保护你一辈子?!」 「我……」 「你给我听好了,在这艘船上,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活到最后的。这里除了我们,肯定也有其他人和我们一样结伴上船的,你一个人,能对付结伙的敌人吗?」 「而我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落单。」荧煌深吸一口气,良久才下定决心似地,沉痛说道:「可是我不需要没有用的搭挡。」 冬凌这才明白过来荧煌的意思。拿着枪不仅是要保护自己而已,他还得负起守护荧煌后背的责任。 冬凌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如鸦,「我明白了。」 荧煌说得没错,自己可不能拖他的后腿。毕竟自己可是哥哥呀,不能老是想要依靠弟弟。 荧煌垂下肩膀,轻声叹息道:「话虽这么说,但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你都不必开枪。 冬凌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如果有必要,我会开枪的。」 荧煌轻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怎么用枪,我可以教你。」 两人将舱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除了搬不走的木板床和矮桌之外,举凡能带走的布袋、瓶装水和衣物全被荧煌搜刮一空。除了那把在荧煌的坚持之下由冬凌拿着的手枪,其他的家当包括藏宝图,全都由荧煌拿着。 两人沿着舱房区的回廊继续往前走,穿过十二号房后不远处的拱门,终于抵达了舱房区第三节--也是最后一节了。在这条走廊上直走到底,最后一间舱房正是荧煌的十八号房,那扇门板再往前走两步就到底了。位居角落的安全感和窒息感同时涌上心头,荧煌的心情有些复杂,这里距离阶梯太远,要是真遇上了什么,怕是无从逃脱。 见荧煌捏着钥匙却愣在门外,冬凌不明所以,正想提醒他已经到了,又见他脸色凝重,这才「哦」了一声,恍悟道:「你这房间……是边缘了点,但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不也挺不错的吗。」 荧煌微微摇头,「和你离得太远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可不好办啊。」 冬凌掏掏耳朵,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逕自道:「……唔,不过,说起来,像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最适合杀人藏尸。」 荧煌的脑子正飞速地盘算着逃生路线和躲藏位置,被冬凌这么一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的八号房要危险多了。要是真遇上了有心人,正好被左右包抄,无处可逃。」 「你别吓唬我啊。」 最后一间舱房──十八号房的格局和位居中段的八号房居然相去无几,就连布袋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荧煌快步走向房内唯一的矮桌,一把捞过布袋翻找他的『特殊道具』--要是运气好,或许他也能从布袋里掏出一支大手枪呢! 然而事与愿违,除了人人都有的藏宝图,他只在布袋里找到一支细长的……钢笔。 荧煌当下就懵了,「这是『特殊道具』?能做什么?」先让他看到一把神兵器等级的沙漠之鹰,再给他一支连苍蝇都戳不死的笔,这衝击无异于从天堂掉到地狱--太糟心了! 握着钢笔的荧煌已经彻底石化了,而一旁冬凌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呃,袋子里,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荧煌的脸黑得不能再黑,把钢笔随手往床上一扔,旋即转过头继续研究藏宝图,彻底无视他的问题。冬凌自讨没趣,伸手拿起那支被厌弃的钢笔把玩了起来。狭窄的房间里瀰漫着诡异的低气压,而风暴中心就在他身旁不到一尺处。 推开钢笔笔盖时发出轻脆的「喀啦」一声,细细的笔尖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闪烁着锋利的光,冬凌心血来潮,就想写几个字试试这支笔的优劣,不过舱房里别说是纸,就连张纸巾都没有,他撇撇嘴,只好作罢。 ……这是哪里?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冬凌缓缓眨了眨眼,脑中一片空白。他吃力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张单人床上。放眼望去,狭窄的空间里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床之外还有一张桌子,有个人正背对着自己,靠坐在桌上。 「啊。」 荧煌回过头来,看见冬凌睡乱的头发,嗤笑一声,「怎么,睡傻了?」 「我差点……差点就忘了这里。」冬凌顿了一下,恍惚道:「忘了这艘船,忘了金方块,忘了狩猎场。」 「那你怎么又想起来了?」 一听他说起风凉话,冬凌下意识就要回嘴,然而却在看见荧煌认真的眼神后又将讽刺的话硬生生吞回肚里,最后只道:「……可能是因为看见了你。」 荧煌心下一懍,愣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你就没有……想起一点别的什么?像是……我们上船之前的事?」 冬凌皱起眉,苦思半晌,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荧煌神情复杂的看着他,「算了,慢慢来吧。这事急不得。」 他从桌上站起身,语气轻快的像是要扫去先前的阴霾,「刚才那位夫人不是打算弄个餐会吗,我想去看看情况。」 然而冬凌却还是蔫蔫的,「我不饿。」 荧煌一步便跨至他的面前,一把将人从床上拽了起来,「就算不饿也得去听听大家怎么说。」 两人你推我挤的出了房门,又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长廊,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哎,荧煌你别拉我啊……!」 「你才是,怎么连路都走不好,脚步声这么响,这不是让人有机可乘吗?」 「干嘛啊,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躲躲藏藏!」 「我们不躲不藏,但你好好走直线、别挤我行不行,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我刚睡醒,贫血得厉害。」 「嘘!」看见前方的动静,荧煌眼明手快地将冬凌拉进舱房区第二节和第三节之间的拱门阴影处,另一手急忙摀住那张抱怨个不停的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别说话。看看他们又在干嘛。」 顺着荧煌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从这儿算过去第二间房--也就是十一号房的门口。她金色的长发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闪动,走廊上十分安静,她哽咽的说话声顺着流动的空气传了过来,冬凌被荧煌紧紧压在拱门内侧,他贴着墙,侧耳仔细听了起来。 「对不起阿尔杰,我、我想起贝琪了,也想起你了,你还是不记得我吗?」 「我是伊芙琳啊。虽然你和贝琪结婚后我们有好一阵子没了连络,但几年前你又找上了我,你说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说你最爱的仍是我……这些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吗?」 「刚才骂你的确是我不好,但你不是也回敬我了吗,你别生我的气了。我刚才是真的没有看见贝琪……」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冬凌也拼凑出了七七八八。看来他们两人果真早就认识了,先前会闹得那么厉害,八成只是因为短暂失忆。 十一号房门被推开了,那名将外国佬仍穿着刚才那一套军装。距离太远,冬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痛苦的声音却悠悠地传了过来,「伊芙琳……伊芙琳……」 阿尔杰脸色铁青地抬起头,望向伊芙琳时,眼角馀光瞥见了一道晃动的影子,他惊得立刻站起身来,扭头向冬凌二人藏身的拱门方向粗声吼道:「谁在哪里?!」 不料荧煌手臂一转,直接勾着冬凌的肩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打着呵欠,「哥,我明明说了我只要睡半小时,时间到了就叫我起来,你怎么忘了?要是我们错过了该怎么办……」 阿尔杰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咬牙切齿道:「又是你们……」 荧煌权当作没听见,继续垂着头对冬凌叨叨絮絮,在经过十一号房门时,那双不知道怎么挤出泪花的眼睛陡然瞪大,他吃惊地盯着伊芙琳和阿尔杰,惊声问道:「咦?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餐厅不是在举行什么宴会?你们不过去吗?」 第一天-5 两人循着藏宝图找到四楼时已经八点半了。 餐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一身高档礼服的贺夫人。她举起酒杯和人敬酒的姿态明艷动人,凡是上前和她攀谈的人她一概来者不拒,谈吐得宜又落落大方。 「在这么混乱的局势下还能保持冷静,甚至想到要把大家聚集在一块儿,这个贺夫人,不简单啊。」荧煌低下头,小声说道。 冬凌又望向会场另一边。另一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其中,那个顶着红发的高大傢伙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冬凌隐约听见一名肤色黝黑的瘦青年称他「赤龙大哥」。 似乎是注意到了冬凌的目光,那人忽然转过头来,看见冬凌的时候,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冬凌不禁一愣──不是为了这人的友善,而是他身上那条充满暴发户气息的金项鍊。只见他原本应该系着领带的地方空空如也,刻着东方龙的金项鍊就悬在他的胸前。这人到底有多喜欢这条金项鍊?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来了。放眼望去,不管是那傢伙、荧煌还是其他男人,全都穿着体面的衬衫或西装,姑娘们各个都打扮的高雅精緻,自己却还是这件连帽衫和吊带裤,脸上还掛着一副土气的圆框眼镜,简直像个走错棚的小孩子。冬凌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 荧煌显然没注意到冬凌的小心思,推了推他的背,「怎么了?想吃什么就拿吧,反正船上的食物我们本来就可以随便取用。」 餐厅的扬声器就响了起来。只见那名一袭晚礼服的贺夫人手持麦克风站在餐厅前方的活动舞台上,从容优雅。她的声音从餐厅的四面八方流洩出来,「现在包括我,已经有十个人了,剩下没出现的人,今晚大概不会出现了,我们就不等了。」 冬凌悄悄环视周围一圈,这十人分别是:台上的贺夫人和台前的小净、红发的赤龙和他的同伴,也就是那名黝黑青年、稍早和荧煌掐架输了的山雀、伊芙琳和阿尔杰、浓妆姑娘,以及荧煌和冬凌自己。 「首先,感谢各位赏光--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姓贺,大家可以称我贺夫人。虽然不是这艘船的主人,但还是谢谢各位今晚愿意前来。」 贺夫人说着,一双眼在餐厅会场中转了一圈,「在这艘船上藏有三块金方块,能换取无尽财富。除此之外,还混入了一隻『鬼』。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们大家不能合作,那就只能是对手。」 「我提议,不如现在在场的十个人来结盟。大家一起寻找金方块、联手提防并揪出『鬼』,大家意下如何?」 贺夫人清了清喉咙,继续道:「至于结盟的方式我已经想过了。不如我们空出一间房作为放置金方块的库房,安排人员轮班看守。至于库房钥匙,可以交由看守以外的第三人保管。每一班次的看守至少两名,互相牵制,至于看守和保管钥匙的人选,大家可以一起安排轮守的名单。」 红发的赤龙飞快地接道:「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出我的房间。」 他身边的黝黑青年朝他投以吃惊的眼神,却没敢多说什么。 餐厅一角忽然响起一道冷艷的声音:「我也觉得这个做法没什么问题。」 仔细一瞧,说话的是一名浓妆姑娘,她说她名叫露芝。她翘着脚,晃了晃脚上的高跟鞋,一边幽幽道:「两名看守身上没有钥匙,无法监守自盗,若是保管钥匙的人想偷金方块,看守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可是如果有人起了私心,偷偷将方块藏起来怎么办?」 「就是说啊!」 「哎,大家先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嘛。」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餐厅门口传了过来,眾人纷纷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顶着鸟窝头的年轻人正缓缓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他的身上随一套了件合身的t侐短裤,脚下踩着拖鞋,那怡然自适的模样儼然是从度假山庄走出来似的。 冬凌在心里暗暗讚叹,自己穿着连帽衫和吊带裤都觉得侷促不安了,这傢伙穿得像在自家厨房还能安然自若,这气度真是不容小覷。 大男孩似的年轻人慢悠悠地走进餐厅,随手从冬凌和荧煌面前的餐车上拿起一片麵包塞进嘴里,见大家同时没了声音,他边嚼边含糊道:「嗯?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咳……我们正在谈论合作的事。如果你愿意加入,那么就欢迎你留下来。」 「合作?什么合作?」鸟窝头站了起来,站在餐车旁的冬凌清楚地听见他吞下嘴里的麵包时发出的响亮咕嚕声。 鸟窝头笑得咧开了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忙什么,但是,嘿!这儿人还真多!看起来挺有趣的,也算上我一份吧!」 赤龙随手梳拢一头顺平了的散发,皱起眉问道:「你是谁?怎么稍早在大厅没有见到你?」 「大厅?哦,你是说那个摆了一堆棺材的地方吗?我醒来之后想出去透透气,走着走着就不知走到了哪里,怎么也走不回去了。」鸟窝头耸耸肩,「没办法,这艘船实在是太大了。直到我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这才找到了餐厅。」 眾人纷纷瞪大眼睛盯着他看,神情简直像是在鸡舍中找到了一隻外星人。 「嘿……干什么啊你们,」鸟窝头被眾人热切的目光吓得不轻,他搔搔脑袋,「一醒来就在这艘莫名其妙的船上,我可是连自己是怎么上船的都搞不清楚啊,一点头绪都没有……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 小净皱起眉,看向他时眼里满是同情,「你……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呃,我只记得我叫做熊宁,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冬凌一听,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这儿不是还有个人和自己一样失忆得彻底吗!看来他不是一个人! 然而冬凌还没来得及衝上去和他惺惺相惜,荧煌就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冬凌立刻疼得眼泛泪光,正要哀号出声,一抬头,又对上荧煌那双彷彿能吃人的凶狠目光,瞬间蔫了,乖得吭都不敢吭一声。 「喂……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鸟窝头熊宁扁了扁嘴,一抬头,这才发现眾人的眼中有同情、有关切,也有不少幸灾乐祸,就是没有认同,他终于慢慢瞪大了眼睛,「不会吧……?!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吗?!」 熊宁抱头,刚才的轻松愜意全都烟消云散,那一头鸟窝般的乱发被他揉得更凌乱了,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不……不可能吧……」 「那个,你的确不是一个人。」小净说着,一边悄悄瞄向还被荧煌踩在脚下的冬凌。 浓妆姑娘晃了晃悬在脚上的高跟凉鞋,冷笑一声,「哟!这下子有第二个失忆者出现了,难道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也是鬼吗?」 鸟窝头小子眼睛一亮,欣喜的叫出声来:「第二个失忆者?!吶吶,这里还有另一个失忆的人吗?」 冬凌抽了抽腿,也没能从荧煌的脚板底下抽回来,皱皱鼻子正要抱怨,一回过头就看见他弟弟冰冷地斜睨自己,他撇了撇嘴,只好把到嘴的话全吞回肚子里。 台上的贺夫人清了清喉咙,道:「熊宁先生,谢谢你愿意和我们合作,这么一来我们就有十一个人了。」 熊宁苦丧着脸,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一边,不再吭声了。 冬凌顺手拍了拍熊宁的肩,朝他低声道:「没事。不过就是记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船上有吃有住,你就是当来度假吧。」 熊宁抬起头,见冬凌说得真诚,他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位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站在一旁的荧煌有些无语,心里不住骂道:两个傻帽。 露芝以高跟鞋的鞋跟敲了敲地面,如柳叶般的漂亮眼睛高高吊起,不耐烦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没有?」 站在台上的贺夫人轻咳一声,举着麦克风接着说道:「想要偷偷将金方块藏起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藏宝图。」 贺夫人说着,向小净递了个眼神,小净立刻扬起手里的藏宝图,熟练的操作起来。 见大家人手一台按得起劲,冬凌不禁觉得有些手痒。他便也低下头在口袋里翻了翻,不翻还好,这一翻却发现怎么也翻不到他的藏宝图,登时慌了,他连忙扯了扯荧煌的袖子,低声道:「我的藏宝图好像、好像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怎么办啊……?」 荧煌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连叹气都觉得费力,「你的藏宝图没掉,这个就是你的。我的还没开机呢。」 「你--你怎么随便拿我的东西!害我这么紧张!」 冬凌伸手就要去抢藏宝图,被荧煌轻巧地闪了开,「不行,照你这德性,要是真还给你了绝对又会立刻弄丢。以后你的东西都归我保管。」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荧煌面无表情道:「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看着台下眾人纷纷露出欣喜又担忧的复杂眼神,贺夫人轻声说道:「想要偷偷将金色方块藏起来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人都可以从藏宝图上看见方块的位置。」 既然事情演变至此,那么和其他人合作肯定比单打独斗还有胜算得多──也就没有人再出声反对合作的提案。 阿尔杰的眼角抽了抽,绷紧了表情,故作镇定道:「只要别把歪脑筋动到我和伊芙琳身上,我没有意见。」 冬凌不禁腹诽,刚才还对姑娘动手动脚的,一转身就成了一家人了。这傢伙的脑子真是比金鱼还不可靠。 「还有人有异议吗?」 全场鸦雀无声。 贺夫人拍了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参与战前宴会的一行人正浩浩荡荡地前往摆满棺材的大厅,去寻藏宝图上唯一的红点。 见大支队伍都出了餐厅,荧煌仍是慢悠悠地站在原地摆弄藏宝图,那悠哉的模样令冬凌摸不着头绪,他扯了扯荧煌,心急地问道:「我们不快点跟上去吗?要是金方块真被谁抢了怎么办?」 「哈!」荧煌不禁失笑,「那东西是这么好抢的吗?你也不看看这支队伍有多少人。」 「话虽这么说啦,」熊宁搔搔脑袋,「但你们不好奇吗?那金方块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荧煌淡淡道:「看到了就会知道了唄。」 「我也觉得熊宁说得对。」冬凌点点头,旋即回过头去,一脸狐疑地看向熊宁,「……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们?」 「我、我害怕嘛。」熊宁摸了摸脸,又搔搔下巴,这才扭捏道:「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什么都想不起来。说起来,你们大家都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好像很熟的样子。」 「呃,我想大部分的人都互相不认识的。只是稍早在大厅打过照面而已。」冬凌缩缩肩膀,拍开熊宁不安分的手,「你别勾我的手啊,怪噁心的。」 「哎,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勾一下手怎么了。」 「我说荧煌,我们还是快走吧,这人好奇怪。」 「好。」 「喂,喂……!你们等等我啊!」 一打开大厅的大门,明晃晃的光芒顷刻间从门缝间流洩出来,垂在天花板上的几盏吊灯和淡金色的四面墙壁相映成趣,为这座偌大的空间笼罩了一层奢华的气息。散发淡金色光芒的墙面两侧是成排的大窗子,窗子全都关上了,窗外夜幕低垂,月明星稀。海风轻轻拍打着窗櫺,窗框传来的细微响动很快便被大厅内的喧闹声盖过去了。 冬凌推开大门,脚下是一条两尺宽的深红色长型地毯。地毯直直地延伸至大厅深处,那尊至少三米高的灰蓝色雕像就佇立在地毯中央,雕像上,细密的絮状纹理一条一条鲜明地浮现在表层,就像玉石似的,冷硬而充满魄力。雕像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直直地瞪向大门的方向,那一双眼睛就向琉璃珠般晶莹剔透,光泽美的令人有种随时要被吸进去的错觉,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雕像的手上捧着几根锥形柱,然而比雕像的眼睛及手里的柱子更为明亮的,却是雕像被白鬚覆盖的大张的嘴巴。 稍早,冬凌刚从大厅里醒来时和雕像离得太近,角度也不对,看不见雕像的嘴里藏着什么,现在从大门的方向朝里头望去,只见雕像着嘴里啣着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光线太刺眼,反倒看不清楚了。 冬凌连忙拉着荧煌朝大厅里头跑去,这时大厅中的奇异景像可令两人大吃了一惊。只见赤龙和其他几个人正围着大厅正中央的雕像,各个手里都拿着桌子、椅子、取物棒或其他傢伙,甚至有个傢伙举着斧头对准了雕像的头顶上比画了几下--看样子是在瞄准。 「这是怎么回事?」 站得离他们最近得是露芝,她没好气道:「你们也太慢了吧,我还以为你们临阵脱逃了。」 「哈哈,这怎么可能呢。」荧煌连忙打哈哈。 「我想也是,毕竟现在拆伙对你们可没好处。」露芝朝中央的巨大雕像扬了扬下巴,「看见这雕像嘴里那闪闪发亮的东西没有?赤龙他们说,那东西肯定就是金方块。」 一旁拿着斧头的山雀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斧头,斜嘴笑道:「看老子把那颗该死的脑袋砸下来。」 「山雀,小心点啊,」肤色黝黑的瘦青年朝他喊道:「别把金方块砸坏了。」 「妈的,你这乌鸦就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山雀聚精会神地盯着神像的头顶处,振臂一挥,一支短斧立即顺着轨道飞了出去,精准的插上了三米高的巨神鼻樑上。然而金方块却仍稳稳地被巨神衔在口中,纹丝未动。 「妈的!」 「哎!冬凌哥!荧煌哥!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熊宁的声音由远而近传了过来,眾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熊宁扛着一把伸缩梯子从门外跑进来,「用这个试试吧?」 巨神像大张的嘴里镶着一个座架,金色方块稳稳地固定在上头,熊宁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爬上梯子,把金方块连同坐架从神像的嘴里取了下来。一伙人立刻围上前去,十多双眼睛齐齐地盯着它,一时之间都没了言语。 「按原定计画。我们必须以其中一间房间当作库房。」贺夫人轻咳一声,是现在眾人脸上转了一圈,「我可以让出我的房间,小净,你和我睡一间吧。」 小净立刻点点头,「我、我可以打地铺。」 赤龙连忙跳出来,苦笑道:「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女孩子打地铺吧?我说过了,我可以让出我的房间。我的二号房离楼梯很近,人来人往──作为库房再合适不过。乌鸦!你和我挤一挤吧?」 高瘦的黝黑青年乌鸦毫不犹豫的同意了,甚至诚意十足地直接将他的六号房钥匙交给了赤龙。 最后大伙儿选出由乌鸦和阿尔杰担任看守,钥匙的保管人又是一大难题。赤龙拿着乌鸦的二号房钥匙在手指上甩了甩,看向露芝,朝她眨了眨眼,「露芝小姐,这把钥匙可以交给你吗?」 露芝皱起眉,面有难色道:「我刚才在藏宝图上看见了这艘船上有游泳池,等会儿我想去游泳,没办法一直顾着这钥匙啊。」 眾人顿时噤声。 小净瞪大眼睛,「你、你居然还有间情逸致去游泳──」 「我游泳怎么了?我们现在不是就在邮轮上吗?反正金方块的事情也说定了,十天后下船,那些钱人人有份,现在啊,大伙儿该干嘛干嘛去吧。」 大概是怕她们两位再度吵起来,赤龙訕笑,立刻接话道:「是啊,你说的有道理。」 一旁的贺夫人拍了拍小净的肩,顺手调整了系在脖子上的丝巾,回过头对大伙儿说道:「看守库房这种体力活我做不来,保管一支钥匙还是做得到的。请让我来吧。」 第一天-6 金方块顺利的被转移至二号舱房后,藏宝图上原本涵盖大厅的红色范围也就跟着消失了,现在藏宝图上整个舱房区都笼罩着如强颱过境般的红色标记。 两名看守和保管钥匙的人选都敲定了,其他人也就各自解散了,就如同露芝刚才说的,「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荧煌已经跟着大队人马走出大厅并逐渐走远,冬凌跟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看向骤然冷清下来的大厅,忽然有股恍若隔世的错觉。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冬凌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最初的记忆仍停留在自己被关在「棺材」里时,周身是无尽的漆黑,一闭上眼,那股潮湿的气味又再次衝上脑门,掩盖了浑身的知觉。 混乱之中,他彷彿看见了自己,那个和他顶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傢伙就站在他的面前、衝他笑得没心没肺。那张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冬凌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说,小伙子!」 冬凌的心脏猛地一跳。 贺夫人的声音从门外由远而近的传进大厅,将冬凌飘远的神智猛地扯了回来。他惊魂未定的回过头去,就见已经走出大厅的贺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她穿着细跟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仍迈着大步子着急的走进大厅大门,冬凌朝她眨了眨眼,快步迎上前去。 见她走得举步维艰,冬凌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扶她,却被贺夫人一巴掌拍了开,她的声音犹如蒸汽车的汽笛,高亢且令人措手不及,「你可别以为装模作样我就会被你骗了。……我说你,是你偷了我的『鸽子蛋』吧?」 「……鸽子蛋?」……难道这位贵夫人其实是养鸽户?看起来不像啊。 贺夫人皱起眉头,伸出一根指头往冬凌的脑门狠狠戳了两下,「今天一早你藉故向我问路,其实是为了摸走我的鸽子蛋对吧?!我早该察觉你这贼头贼脑的傢伙不安好心!」 冬凌脑子却彻底懵了,他和这位夫人素昧平生,别说是问路还是偷蛋了--今天一早,他根本还没从棺材里醒来! 「你、你别含血喷人啊!今天一早我根本还不认识你!我、我从棺材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压根儿不知道什么鸽子蛋!」 贺夫人瞇起眼,上下打量冬凌好一阵子,没好气道:「不,就是你,你别以为你戴个眼镜就能骗过我,你这张脸我可不会记错,我好歹也算是阅人无数,像你这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贺夫人说着说着情绪便激动了起来,伸出手就要搜他,冬凌没有偷她什么「鸽子蛋」,原本也是不怕她搜的──但他的腰际上还掛着一把枪! 冬凌有口难辩,又不能对女人动粗,只能一个劲儿的躲。他越躲贺夫人就越来气,一边动手一边骂骂咧咧:「你说你没偷我的鸽子蛋却不让我搜,难道不是作贼心虚么?你好手好脚一个年轻人,为什么要干这种下作的勾当?」 冬凌只顾着闪躲、没空回嘴──贺夫人毫不忌讳的在他身上一通乱摸,就快要摸到重点部位去了! 「你你你摸哪里──!」 「你小子不是清白的吗!清白的你躲什么呢!」 冬凌好不容易守住了「最终防线」,却被贺夫人绊了一下,他背后着地摔到地上,跌倒的同时勾到了贺夫人的丝绸裙摆,连带着贺夫人也跟着摔倒在下来,只不过她底下已有个垫背的冬凌,并没有受伤。 「啊嘶……」 冬凌倒抽一口凉气,他自己跌倒也就罢了,贺夫人还毫不留情地压到了他的身上,胸腔里的氧气被挤得所剩无几,冬凌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就背了过去。 这时一道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哥,出了什么事?」 「……啊……」 冬凌一听见熟悉的声音就想飞奔过去求救,然而他的背和屁股都疼得厉害,更别说一个大活人还压在他的身上! 冬凌推了几下都没能推开摔得七荤八素的贺夫人,只能梗着脖子求救,「荧煌,我──」 「咳、咳……」荧煌尷尬的咳了两声,连忙撇过头去,「哥,没关係,你什么都不用解释。」 冬凌还没缓过劲,贺夫人一听见荧煌的声音,倒是立刻就回过味来,她老脸一红,居然趴在冬凌身上不动了,刚才明明还好好的,现在倒是一个劲儿地喘起气来,「呼……我的胸口好疼……」 一听她说胸口疼,冬凌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忙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肩膀,正色问:「贺夫人?你还好吗?是不是心脏不舒服?……你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吗?」该不会是摔得狠了,心脏病发了吧? 「哎,呼……」贺夫人双手捧心,眉头紧蹙,喘气喘得益发厉害,一双眼却时不时瞥向一边的荧煌,「谁、谁能扶我起来……」 冬凌还被她压在身下呢,一双傲人的美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不断晃动,刺激得他差点喷出鼻血。冬凌牙一咬,抬起手就重重地甩了自己两个巴掌──现在可不是起色心的时候!贺夫人很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了!自己总得做点什么! 但他其实还真无法做什么。现在偌大的大厅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冬凌还被贺夫人死死压在身下呢,除了荧煌也没也其他人能帮上忙了。荧煌摸摸鼻子,认命的走上前,缓缓伸出手,从背后撑住她的腋窝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摔得惨了,贺夫人被荧煌架起的时候只能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一手按着侧腰,另一手仍死死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两颗扣子的胸脯,声音无比娇弱,「我好像撞到腰了,胸口也好闷。」 荧煌轻松的架起贺夫人玲瓏有緻的身躯,神情却是死眉瞪眼,声音也平板如机械,「上了年纪摔倒总是特别严重。」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听得贺夫人浑身一僵。 这时冬凌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身来了,他连忙凑上前,在贺夫人面前仔细地端详了半天,紧张兮兮地问:「夫人?没事吧?你心脏还是不舒服吗?」 冬凌有些懊恼,要是自己再沉着一点,也不至于搞得人家心脏病发。就是不知道这艘船上有没有心脏病的药呢…… 「咳、咳。」 贺夫人轻轻拍了拍胸口,一边顺气一边从荧煌身上站直身子。先前娇弱的模样这时已消失无踪。一时之间,她的声音和态度骤变,整个人都散发出拒绝的气息,「没事了。我先失陪了。」 贺夫人飞快地离开了。刚才明明还喊着腰疼胸口疼的,一转眼就恢復了不说,居然还能走得这么快。冬凌盯着她的背影,不禁有些惊讶。看来这船上的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覷。 一旁的荧煌则抿起唇,紧盯贺夫人离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背上传来的阵阵钝痛将冬凌的神智拉了回来。他幽怨地望向荧煌,忍不住埋怨起来:「你刚才居然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来帮我一把。」 「帮你?」荧煌表情一僵,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他轻咳一声,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对不起,但是……咳,她不是我的菜。」 冬凌额头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两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完了冬凌语无伦次、乱七八糟的说明,荧煌眉毛纠结、嘴角微抽,「所以,她是把你认成了偷走她……咳,『鸟蛋』的某人?」 「是啊,」冬凌皱起眉,十分不解,「我从棺材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大半,接着没多久就停电了,接下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偷她的鸟蛋!再说了,这艘船这么豪华,要什么吃的没有,我为什么非要偷她的鸟蛋?!」 荧煌的脸抽得越发厉害,「你确定她说的是鸟蛋吗?」 「唔,好像是鸽子蛋。这有什么差别?」冬凌斜眼瞪他,鸽子蛋难道不是鸟蛋的一种吗? 「荧煌,你能替我作证吧?那蛋真的不是我偷的──」 荧煌点点头,再也绷不住表情,「我知道,连鸽子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绝对不会是扒手。」 「喂,你笑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喂!」 「……」 舱房区位于这艘船的低楼层,房里可没有阳台,当然也看不见海景,若是想感受夜晚的海浪和劲风,就只能到甲板上去。冬凌问过荧煌要不要一起去外头吹吹风,却被他乾脆的拒绝了,理由是他的生理时鐘到了,该睡觉了。 然而冬凌还没迈出两步,一隻手臂就从旁勾了上来,那自来熟的声音不必想就知道是谁,「嘿,大哥,这船上有好多娱乐呢,一起去逛逛?」 冬凌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只得无奈道:「你想去哪里?」 熊宁伸出手开始掰手指,一边笑道:「有舞池、酒吧、还有篮球场和健身房……噢,对了,刚才那位美女是不是说她要去游泳?」熊宁嘿嘿地笑了起来,「或许能来段惊心动魄的巧遇呢!」 冬凌蔫蔫道:「我没兴趣,要去你自个儿去吧。」 「别这么说嘛,刚才叫我当作来度假的不正是你吗。」熊宁朝他猛眨眼,拽着他往舱房的反方向──也就是阶梯快步走去,「走吧走吧!」 「喂!你别拉我啊!」冬凌甩了甩手,没能甩下熊宁,倒是走在前头的荧煌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拐过下个弯,冬凌连忙朝那个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喊道:「荧煌!」 荧煌已经睏得就连迈步都嫌费力,只朝后方扬了扬手,随后便鑽进了走廊的另一头。 「唉。」冬凌看着那无情的背影,不禁有些无语。 冬凌回过头,身后的大男孩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冬凌自知这保母的差事肯定是逃不掉了,没好气地问道:「说吧,你想去哪里?」 「那么就、嘿嘿……」熊宁瞇起眼笑了起来,「咱们就先去游泳吧!」 冬凌皱起眉,「你别笑得一脸猥琐啊。」 船上的游泳池位于邮轮的顶层,冬凌和熊宁并肩走在闃静的甲板上,整片甲板上只有四座灯柱,温暖的灯光洒在四方的船桅上,看上去朦胧神秘却又充满了吸引力。 风渐渐静止了,甲板上恢復了原先的悄无声息,两人并不一致的脚步声忽然清晰了起来。泳池边的立灯并没有点亮,泳池的水面就和海面一样,平静无波。 「没有人呢。」熊宁的声音难掩失望,「难道露芝小姐已经回去了吗?」 冬凌叹了一口气,「你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熊宁尷尬的訕笑起来。 冬凌不记得自己会不会游泳了,但他对着空旷的泳池,心中没有半点想要跳下去的衝动--或许自己是个旱鸭子呢? 露芝不在,熊宁也无心游泳了,两人只在泳池边绕了一圈,便有默契的回船舱内了。 「大家现在都在做什么呢?」熊宁拖着步伐,一边随口道:「刚才出现在餐厅里的……加上我共有十一人吧?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都去那儿了?」 冬凌想起稍早在舱房区看见的那个长发男人。他刚才并没有出现在餐厅里,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了,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期待那个说风凉话的傢伙会和大家一起参加什么晚餐会。 冬凌跟在熊宁屁股后头进了电梯,眼看熊宁想也不想地便按下了标着娱乐室的按钮,冬凌不敢置信地望向他,「这回你又想去哪里?」 「嘿!这艘船多气派啊,要是就这么睡了多可惜,我得趁这个机会好好累积人生阅歷。」 冬凌面无表情道:「你至今为止的人生阅歷都还没想起来呢。」 熊宁听了,不禁哀号道:「你别踩我的痛脚啊!」 第一天-7 不得不说,这船上的娱乐室还真没令两人失望。推开镶满俗艷宝石的金属大门,五光十色的空间在眼前扩展开来。从门边望进去,左手边是个小型吧檯,琥珀色的吧檯上放着几樽高脚酒杯,以及各式各样的调酒器具,吧檯深处有个酒柜,里头五顏六色的酒水琳瑯满目,看得冬凌半晌都合不拢嘴。 熊宁看得眼睛都直了,顶着一颗鸟窝头在娱乐室内四处乱窜,惊呼连连,「这是什么?看起来真酷!还有那边那那那个是全息游戏机吗!真是酷毙了!」 冬凌也很惊讶,想不到这狩猎游戏的主办单位居然还挺有诚意的。 正当冬凌蹲在一台没见过的白色机台前、研究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时,娱乐室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捎来了阵阵香甜的气息。冬凌一回过头,就见一名系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跑过来,朝他甜甜一笑,「嗨!你就是那个失忆的鬼吧?」 冬凌噎了一下,一边挥舞双手一边解释道:「我、我都说了我不是鬼!」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逗你玩的呢!」姑娘前俯后仰的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朝他伸出手,一面露出大大的笑脸,「我是妮妮。」 妮妮眼珠一转,「既然你不是鬼,那么你觉得这艘船上谁最像鬼?」 冬凌皱了皱眉,这艘船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就连刚才打过照面的几个傢伙他也不一定都记得,该怎么评断?而且老实说吧,他总觉得除了自己和另一个失忆的傢伙熊宁,其他人各个看起来都心怀鬼胎。 妮妮悄悄靠近冬凌,指着不远处某个鬼祟的身影,神秘兮兮地说:「我看啊,那个傢伙就挺可疑的。」 冬凌顺着她的视线定睛一看,只见熊宁手捧游戏头盔、恨不得将全息游戏机拆解了好好研究一番。 冬凌的嘴角抽了抽,「呃,他是我朋友。」 妮妮挑了挑眉,一拍手掌,「对了,我和我姐姐也是两个人!我们一起玩吧?」 冬凌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到第二位姑娘,「呃,你姐姐?」 妮妮伸手朝娱乐室深处一指,「吶,那边那个短头发的就是我姐姐。」 冬凌这才注意到位于ktv包厢右侧、那片从大门处无法看见的空间有几个狭长的保龄球道,球道外站着一名身穿粉色衬衫的人影,定睛一看,差点没被吓得精神错乱。 「他是你姐姐──?!」 不远处,短发的「青年」朝他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哟,又见面了。」 冬凌盯着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至少一米七的身高、露出耳朵的俐落短发、粉色休间衬衫和黑色领带、以及中性略为低沉的嗓音──这不是那个热心的买水小哥吗?! 「是你!」冬凌指着他的手指在空中抖了半天,「你是女的?!」 「你还真没礼貌啊,」买水小哥──不,买水小姐朝冬凌耸了耸肩,「不过嘛,你也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了。」 听着她比自己更低的声音,冬凌的眼角抽得比抽筋还厉害。 这时熊宁正好放下手里的头盔,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看见站在空气曲棍球桌旁的冬凌,立刻兴奋的朝他招了招手,激动道:「冬凌哥!我刚发现了好东--咦!」 熊宁眼睛一亮,几乎是瞬间就窜了过来,他一把揽过冬凌的肩膀,朝妮妮一个劲儿傻笑,「你好!我是熊宁!这是我的铁哥们冬凌,我们交个朋友吧?」 他还想这小子做什么反应这么大,原来是看上人家了!无奈在姑娘、而且还是刚认识的姑娘面前不好发作,冬凌只得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妮妮说的「一起玩」指的正是一起打保龄球,不过开局没多久,冬凌就知道了她为什么要邀请他们。她不过是嫌她们姐妹的球打得太好,想找几个新手来看他们出糗。 五分鐘后,冬凌、熊宁、妮妮和那位买水小哥──不,小姐,后来冬凌知道了她叫作沉樱──四人聚在保龄球道外。熊宁恨不得在姑娘面前大展身手一番,于是便挑了一颗最大、最重的保龄球,以掷铅球的气势把球甩了出去,球从球道上飞了出去,最后直接落进一旁的沟里,洗了一整条的沟。 靠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沉樱见状,认真道:「摆盪球的时候手腕可不能弯曲,而且你选的球太重了,对新手来说容易伤到手腕。」 熊宁糗得一张脸红到了耳根,「我、我一定是太久没打球了,手生了才会这样的!」 妮妮嘻嘻的笑了起来,「姐姐,不如你来做个示范吧?」 「我都还没热完身呢!」 「对你来说,扔几个保龄球就是热身了嘛!」 穿着粉色衬衫的沉樱从球道旁的沙发上站起身来,不负眾望的连连打出全倒的佳绩,妮妮兴奋好了一会儿,说是手痒了,也挑了一颗称手的球上了球道。熊宁这时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的糗样了,站在她身后那几声加油喊得是中气十足。冬凌忍不住想:果真是头脑简单的小孩子。 就是不知道他是从以前开始就是这种性格呢,还是说,这也是因为失忆?不知道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呢…… 正当冬凌陷入沉思,站在对面的沉樱忽然朝他喊道:「嘿!那边那个带眼镜的,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该你上了。」 一连几轮下来,沉樱一马当先,几乎场场全倒,妮妮则是大好大坏,不是全倒就是洗沟。冬凌也渐渐掌握了诀窍,虽然不能做到全倒,总归算是上得了台面。至于熊宁,他已经洗沟洗上癮了,冬凌根本懒得安慰他。 将两条沟洗得清洁溜溜的熊宁不住抱头哀号:「呜!怎么可能呢!我居然连冬凌哥都赢不过!」 「喂喂,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妮妮瞪着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冬凌,「冬凌哥球打得不错呀,是不是曾经练过?」 冬凌搔搔脑袋,有些窘迫,「不,肯定只是运气好吧。」 「哎,冬凌哥你太谦虚了。你肯定很有打保龄球的天分!」 眼看妮妮的注意力全都黏到了冬凌身上,熊宁悲愤欲绝,随手朝旁边一指,「咱们还是换个游戏吧!玩那个!就玩那个怎么样?!」 沉樱和妮妮对望一眼,妮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哦……撞球啊……」 熊宁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自己的手指正指向一旁的撞球室,结结巴巴道:「嗯、对--就是撞球!」 妮妮的眼里闪着令人发寒的精光,「这可是你说的!」 看来这些人不玩到其中一方投降是不会罢休的。冬凌飞快的举起手,「大家打了这么久的保龄球,应该口渴了吧?我去拿些饮料来。」 「呼……」 娱乐室的厚重大门关上的同时,里头的喧嚣闹腾全被锁在那扇大门之后,就连熊宁那震天的哀号声也完全听不见了。 「他们还真是玩得很开心啊。」冬凌不禁觉得有些无奈。虽说那句「反正这船上有吃有住,你就是当来度假吧。」正是他自己和熊宁说的,但他可没想到这小子会实行的这么彻底。 这艘船上的其他乘客……或者说赌客,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肯定有不少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吧,毕竟在船上只有十天时间,一分一秒都很宝贵。 会像这样消磨时间的,也只有像自己和熊宁这样完全失忆的人吧……说起来,那对姐妹应该没有失忆才是,她们怎么也能这么悠悠哉哉的玩乐呢,现在分明不是玩乐的时候啊。 娱乐室外的走廊上就有饮料机,但冬凌却不想这么快回去。他顺着走廊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就走到了楼梯口。反正自己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就到四楼的餐厅去为大家拿几杯榨果汁吧。晚餐会时小净她们似乎准备了不少,剩下的应该都还在餐桌上。 走进楼梯后,海风的声音顿时变得模糊了,楼梯里很安静,周身只剩下自己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和虚浮的脚步声。这个时间点,其他人怕是都已经睡下了吧,就算有谁夜里肚子饿出门来找消夜,肯定也会选择搭电梯而不是爬这座阴森森的楼梯吧。 冬凌长舒一口气,四楼的楼梯门没有关上,天上灰白的云和稀疏的星光将围栏的影子投射在走道上,海面平静无波,却仍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海潮声。 冬凌愣愣地站在楼梯间内,外头的祥和景象竟令他看得出神了。 忽然响起「叮──」的一声,将冬凌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接着两个背影从楼梯内看不见的死角里走了出来,两人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说话时不时伸出手比划,另一人则低着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离得太远,再加上海风一阵一阵地拍打过来,很快将他们的声音吹散了。 那两人肩併着肩,逐渐走远了。 冬凌逐渐回过神来。那两人一人高头大马,头上戴着一顶毛线帽,无奈走道上并没有灯,看不清顏色。而另一人走起路来虽摇摇晃晃,但有身旁的高大男人搂着,速度倒也挺快。 冬凌稍稍探出头来正想瞧个仔细,这时那两人正好走进了清浅的月光底下,从那名年轻男人的后颈处闪过一道反光。 冬凌愣了愣,旋即浑身一震。 是那条金项鍊!他记得那个叫赤龙的红发混混身上,一直戴着一条浮夸的金项鍊── 至于另一人不正是贺夫人吗?这两人的组合怎么想都不对劲,而且看那两人亲暱的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肚子饿的人在楼梯前巧遇的样子。 冬凌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的警报霎时轰隆作响。 要是现在走进四楼、被那两人发现──后果大概会比不小心听见伊芙琳和阿尔杰的姦情更为尷尬。 冬凌抱着几瓶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穿过了再回到撞球室时,里头正廝杀得火热朝天,「好啊姐姐!这么一来就是三胜零败了!」 「噢不--!」 这时,娱乐室大门的另一侧,那座小型酒吧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慢慢走向吧台,吧台里侧当然没有调酒师,但所有的酒类和调酒器全都整整齐齐地搁在吧台后方,颇有几分自助酒吧的味道。冬凌不会调酒,就算他曾经会,现在也已经不记得了。 吧台边放着一座仿旧式的电唱机,柔和的爵士乐从悬在上头的雕花喇叭中缓缓流淌出来,将这座不起眼的小型酒吧染成了感伤的顏色。 他在后方的酒柜前转了一圈,最后拿起一瓶调酒用的气泡饮料注入玻璃杯中,液体撞击玻璃的声音听得他心情舒畅。他细细体会着碳酸气泡在口中弹跳的刺激,这才终于找回了一些还活着的实感。 「小哥,你也来喝酒吗?」 冬凌回过头,这才发现一名带着墨镜、顶着復古油头的男子就坐在酒吧一角。他朝冬凌晃了晃酒杯,昏黄的灯光直直打在他的墨镜上,反射出一道金白色的光,和他手里的马丁尼一样,朦胧却犀利。 冰块在玻璃杯中撞击翻腾,那清脆的声音很快便融入了漂浮在空气里的爵士乐,他捧着酒杯,紧紧盯着冬凌。 冬凌正巧一肚子的憋屈无处发洩,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长腿一勾便把墨镜男子对面的椅子勾了出来,冬凌重重地将自己摔在椅子上,玻璃杯撞到桌面时发出清亮的声音,对于他无礼的举动,墨镜男子始终笑脸以对。 冬凌长舒一口气,学着熊宁的样子痞气地笑了起来,问:「大哥,我们是不是见过?稍早在大厅──」 「我们是在大厅见过。而且,不瞒你说吧,在大厅之前,我们就见过了。」墨镜男子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低声笑了起来,「上船之前我们就曾打过照面呢。」 冬凌惊讶得瞪大眼睛,顿时懵了。 墨镜男子无奈地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难道你还没恢復记忆吗?」 「呃,」冬凌原想来个先下手为强掌握对话主导权的,想不到这人一开口就使自己措手不及了。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荧煌在的话肯定会让自己不要多嘴,可是这人似乎认识自己?要想瞒过他,怕是不容易啊。 「呵……」墨镜男子见冬凌满脸困窘,立刻接着说道:「我们好歹也算是难兄难弟一场,你用不着这么警戒我。」 他转了转掛在拇指上的金扳指,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我先前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既然你不记得了,正巧我现在一个人喝酒闷得慌,不妨再和你说一遍。」 人家非但记得自己,甚至就连和自己说过什么话也都记得一清二楚,然而自己却连对方是谁都不记得了,冬凌忽然感到有些愧疚,低下头道:「对不起。」 墨镜男子摆摆手,开始说道:「现在在这艘船上的人全都是签了字,也就是说,所有人参加这场赌局都是自愿的。」 「我不清楚别人的情况,就说说我吧。我会上船是因为债务。简单来说就是被我的丈人给阴了,他用我的名字借了高利贷,拿去做贩毒的勾当。东窗事发之后他非但不肯帮我,反而还想着法子除掉我。」 姜老闆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露出底下的眼睛──他的左眼完好无损,右眼却是一片青白。他轻笑了一声,「这隻眼睛就是他还给我的利息。」 「后来他为了保全自己,不惜买通杀手来追杀我──他还真狠得下手。……我还记得那名杀手,好像是叫做『疯蟒』吧?他这几年可是干出了好些件大事,全国上下肯定没人不知道他。」 冬凌好奇问道:「你见到疯蟒了吗?他长得什么模样?」 墨镜男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也没有人见过他——所有知道他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就在这时候,有个自称是信贷公司的傢伙找上了我。只要签字上船,凡是赌赢的赢家,就能抱回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这就是一场无本生意,何况我正被疯蟒追杀呢,上船便成了我唯一的路。」 墨镜男顿了顿,将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话锋一转,道:「参与狩猎的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这艘赌船会开往各大港口迎接这些已经签字的『赌徒』。我一个人搭乘列车前往港口,在列车上,有两名年轻人和我有着相同的目的地,那就是你和你的兄弟。」 冬凌一听,立即瞪大眼睛,「你、你也认识我弟弟吗!」 「那当然。我是一个人上的船,在这船上,我也只认得你们兄弟俩了。」墨镜男子朝他伸出手,「我姓姜,你和你弟弟都叫我姜老闆。」 「姜老闆。」冬凌从善如流地握了握他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对了,姜老闆,虽然这么问可能有些奇怪,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就想问问,我们先前……有没有和你提过我们的事情?」 姜老闆「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为难,「你们兄弟俩警戒心比较强,即使到了登船的时候,你们也没对我卸下心防。」 「是吗……」冬凌很是失望,原本想着从第三人口中打听一些消息或许能刺激自己的记忆,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不过,原来失忆前的自己也和荧煌一样,是个警戒心很强的人吗? 毕竟是兄弟啊,自己和他有些相似之处也很正常。真要说起来,现在的自己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吧。 几杯黄汤下肚,冬凌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虑,他努力将视线聚焦在姜老闆那双反光的墨镜镜片上,大着舌头问:「姜、姜老闆,你说,怎么你们都没受影响,就只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老闆脸上的大笑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苦笑,他长舒一口气,耸耸肩,「大概是体质问题吧?」 「什么体、体质……」 「疯蟒杀了前总统和不少高官政要,现在全国上下为了追捕疯蟒,国内各大机场和港口全都封锁了。一般的客机尚且无法出关,何况是这样一艘赌船?……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船公司总要讨生活吧,于是便变着法子取得了一张通关票──用的就是大厅里的那些棺材。」 「只有把我们全都『弄死』了,让这艘船彻底成为一艘灵柩船,这艘船才能被放行。」 「为了让我们暂时成为『死人』,我们这些赌客全都被注射了一种禁药,能短暂失去意识、知觉和生命徵象。至于你的失忆症状……大概就是这种禁药的副作用。」 「其实我刚醒来那时,也有片刻的短暂失忆。」 他叹了一口气,一边摩娑手上的金扳指,「这东西,还是我结婚时,我丈人亲手交给我的呢,说是内人的传家宝,只传媳妇,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于是便传给了我。没想到让我恢復记忆的,竟然是这个金扳指。」 冬凌不禁有些懊恼,「我可能、没有带饰品的习惯。」 「你还没找到你弟弟吗?只要见到你弟弟,大概就能想起些什么来了。」 冬凌摇摇头,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姜老闆解释他其实早就和荧煌相认了,只是自己的脑子却像是被清空了一样,对荧煌一点印象也没有。人家荧煌可是一见到他就全想起来了,这么一想,还真是很对不起他。 「是吗。」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自己摇头的意思,但冬凌也没心思向他解释。 姜老闆出去了,说是时间不早了,他已经上了年纪,撑不住了。姜老闆离开不久后,冬凌也离开了酒吧,娱乐室另一头频频传来欢呼的声音,他却没有力气走过去一探究竟。 熊宁已经在里头玩疯了,想他先前为了没能和美女露芝来一场「巧遇」而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冬凌忍俊不禁,看来他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傢伙。 冬凌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把玻璃杯扔进海中,慢慢走回了舱房区。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已经很累了。 第一天-8 意识在一片黑暗中载浮载沉,冬凌隐约感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敲击着他的脑袋。他反射性想躲开,然而那震撞击却越来越剧烈,他的头隐隐作痛了起来。他想把那恼人的东西拨开,然而他的四肢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他躲不开那激烈的撞击,痛感益发鲜明,冬凌想放声哀嚎,然而他张大了嘴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脑子像是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一阵尖锐的声响顿时从那个大洞窜进脑海深处,冬凌狠狠抽了一口气,同时四肢一弹,终于哀号出声。 「啊啊啊--!!!」 坐在一旁摆弄藏宝图的荧煌吓得从矮桌上跳了起来,看着床上如同尸变的冬凌,惊魂未定,「怎么了?!」 「嗯……」冬凌眨眨眼,欧式古典花纹的墙面在眼中逐渐清晰起来。他仍昏昏沉沉的摸不着南北,回过头时恰巧对上荧煌探询的视线。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尖锐「嗶--」声仍在持续,冬凌的脑门一抽一抽地跳疼着。 荧煌靠了过来,他伸手摸向冬凌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感受到荧煌冰凉的手掌时,冬凌这才发现自己出了满身的汗。他稍稍喘了口气,「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了。」 「哦,你说这个。」荧煌举起手里的藏宝图,「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怎么都关不掉。」 荧煌的手指在萤幕上戳了戳,一边嘟噥道:「该不会是故障了吧?」 冬凌眨眨眼,他回想起了自己刚才的梦。梦里没有荧煌,在他身边的全是没有面孔的人,冬凌想和他们搭话,然而他们没有耳朵,听不见他、没有嘴巴,亦无法回答他。 冬凌在这片白茫茫的地域走了好久好久,直到口乾舌燥,这才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五官的人--这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他频频对自己招手,冬凌拔腿追了上去,然而那人的脚步快得出奇,无论冬凌怎么跑,居然都赶不上他。 「你……这是怎么啦?」荧煌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刚睡醒的冬凌呆呆的表情虽然很有趣,但这未免太呆了吧?真的不是傻了吗? 「哦、没什么。」冬凌喃喃道:「我好像作梦了。」冬凌这才发现直到刚才还响个不停的尖锐嗶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作梦?」荧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瓶瓶装水,拧开瓶盖递给他,看向他时神情有些复杂,「你梦到什么了?」 冬凌摇摇头,「其实不怎么重要。」冬凌喝了几口水,又将瓶子放回荧煌手上,一边问道:「话说回来,刚才那是怎么了?藏宝图故障了吗?」 「唔,」荧煌伸手将那随意搁在矮桌上的小东西捞了过来随意按了几下,这才困惑道:「看起来没问题,刚才是怎么了……?」 冬凌眨眨眼,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此刻位于五楼的娱乐室和舱房区笼罩着相同的色彩,「嘿,这是不是……」 荧煌愣了愣,旋即眼睛一亮。 第二天-1 萤幕上显示的是娱乐室的位置,待到两人抵达娱乐室所在的五楼时,走廊上果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冬凌远远地就看见一颗鸟窝头在娱乐室外转来转去,他立刻走上前去拉住那颗晃个不停的脑袋,「熊宁?你也是为了金方块来的?」 「啥?金方块?」熊宁瞪大满布血丝的双眼,双手抱着头在走廊上来回踱步,一脸茫然,「我昨天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在这娱乐室里睡着了,直到刚才那伙人忽然衝了进去,二话不说就把我赶了出来。」 跟在后头的荧煌远远的就听见了熊宁的牢骚,他缓缓走过来,打了个哈欠后才慢腾腾道:「那是当然,现在大伙儿都忙着找金方块呢,让你待在里面岂不是碍事。」 「金方块?!」熊宁的音调高了不止八度,「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呢!我怎么不知道!」 荧煌皮笑肉不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敢在娱乐室玩得彻夜未归不省人事,你还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 一旁的冬凌听了不禁冷汗涔涔--他怎么觉得荧煌的眼神一直瞟向自己?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冬凌连忙插嘴道:「你的藏宝图没有什么异状吗?」 熊宁搔搔脑袋,「我还没去过房间呢,连藏宝图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这回轮到冬凌不敢置信了,「你、你竟真的彻夜未归--!」这小子的心脏未免也太大颗了吧!! 冬凌边走边拉着甩着手上的水珠,慢慢从洗手间晃五楼的回休息室。稍早在娱乐室外,山雀手持斧头守在门外,说是「大哥有令,间杂人等不得进入」,除了赤龙认可的人之外,一概被拒于门外。他们没办法,总不好直接和对方火拼吧,于是就打算先到隔壁休息室等他们离开之后再进去。 然而当冬凌推开休息室的门时登时傻了,刚才明明说好了会在这里等他的荧煌和熊宁怎么一晃眼都跑了? 此刻荧煌正蹲在撞球室外,捱着紧连休息室的墙面,满面狐疑地朝撞球室里张望。然而他观察了半晌,撞球室里头除了几张撞球桌、散落在桌上各顏色的球和球棍之外,并没有哪里不对劲。 「你说这里头有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熊宁抱着胳膊躲在荧煌背后,「我不骗你,我昨天真的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一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熊宁猛地打了个哆嗦。见荧煌起身就要走,他连忙拽住荧煌的上衣下襬,「你别走啊!」 荧煌拍开紧紧勾着自己衣服的熊爪,没好气道:「你不是说里头有东西吗?我进去帮你看看还不成吗?」 进入撞球室后,荧煌才发现这里头的空间远比想像中的大上许多,里头的装修和隔壁的休息室以及酒吧都不同,米白色的墙面和耐磨塑胶地板的组合自成一格,大概是为了便于活动才採用这种实用大于美观的设计。房间中央摆着几张标准规格的撞球桌,看上去很新,其中一张甚至没什么使用过的痕跡。 荧煌在其中一张擦痕较明显的撞球桌前站定,他举起球棍,又抓起白色的球仔细端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熊宁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见他荧煌对球具有兴趣,忍不住说明两句:「我们昨天就是在这儿廝杀的,战况可激烈了。」 荧煌放下球棍,「你们?」 「我和沉樱还有妮妮,噢,她们是一对姐妹。人家的撞球打得可漂亮了。哎,她们漂亮又厉害,简直就是我的女神--」 「行了行了,你还是和我说说这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哦,我送她们回去后就一个人在这儿练习。当时这撞球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然后我、我好像听见了敲击的声音。」 「敲击的声音?」荧煌眨眨眼,「不是有人敲这撞球室的门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撞球室外半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敲门呢!」 「不会是你睏了,幻听了吧?」 「才不是呢!」熊宁激动的脸都红了,一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他心里仍是有些发毛,他连忙抓住荧煌的胳膊,声音也跟着抖了起来,「这里是不是不乾净吶?」 「不乾净?」 「就是、就是……你肯定知道的吧?难道你你、你都不害怕吗?!」 荧煌当然不会认为熊宁听见的那声音是什么不乾净的东西,他撇撇嘴,「有什么东西比人类更可怕吗。」 熊宁搓着手臂出去了,从撞球室里的窗户向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的他。荧煌默默想着:如果当时这娱乐室里真的没有其他人,那声音会不会是从其他地方传进来的? 荧煌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自己也真是的,在这大伙儿都忙着找金方块的关键时刻,自己居然为了一个小屁孩的疑神疑鬼在这里浪费时间。 然而正当荧煌想要开门走人、结束这场闹剧时,四周忽然扬起了低低的轰鸣声。 荧煌不由得浑身一震。 这声音十分低沉,若不是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且周围一片死寂,是绝对听不见这声音的。这简直像是敲击心脏深处似的声音……肯定就是熊宁说的「不乾净的声音」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荧煌这辈子就没相信过什么牛鬼蛇神,比起那些虚幻怪诞的解释,他更倾向有人在暗中搞鬼。荧煌摸不透搞鬼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直觉告诉他这事情肯定不简单。 见荧煌再度拉开门,熊宁立刻迎了上来,「怎么了,荧煌哥你发现什么了吗?」 「刚才我关上门后也听见那声音了。声音肯定就是从这间撞球室里传出来的。我们找找声源吧。」 「什什什什什么!!」熊宁一听,立刻以奔逸绝尘之势跳出撞球室,嘴里还不断嚷嚷:「这里头绝对不乾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荧煌叹了口气,反正自己一开始也没指望那个怂小子。 荧煌再度关上撞球室的门,这回他循着声音沿着墙面仔细搜索,竟真的让他在门边找到一面空心的墙。荧煌心下一喜,立刻在墙面附近寻找能打开暗门的机关,然而他又搜索了好一会儿却都是徒劳。 荧煌长舒一口气,就想打开撞球室的门叫熊宁一起进来帮忙,回过头却发现那怂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跑了,气得他破口大骂:「这怂包……!」 他忿忿地朝墙上踹了一脚,这一踹没把这面空心墙踹出一个洞,反倒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似的,墙面一旋,直接把人往里头拍了进去。墙面转了一百八十度后恢復成了原状,荧煌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无人的撞球室里。 外头一切如常。 熊宁在撞球室外转了几圈,然而十多分鐘过去了,里头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深吸几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为自己打气道:「没、没事的!荧煌哥还在里头呢,好兄弟要缠也该先缠上他,我我我我就进去一下下!一下下就出来!」 然而门一开,看见里头空无一人的情景,熊宁吓得简直要灵魂出窍了--要不是他才刚从厕所回来,绝对会立刻尿裤子! 「怎怎怎怎么会这样……!荧煌哥人呢?!我不过去撒泡尿而已,怎么就出事了?!」熊宁抱头哀号了片刻,旋即又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摑两巴掌,「清清清醒点……!荧煌哥肯定也去撒尿了,或是他觉得害怕、跑了……」 「熊宁?你……你怎么啦?」 「哇!」熊宁被突然从背后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时他的脸都是死白的,「是冬凌哥啊……」 冬凌也被他的脸色吓得不轻,「你是怎么啦?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荧煌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熊宁一听,立刻就腿软得站不住了,他的膝盖撞到地板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仰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撞球室喊道:「荧煌哥!是我对不起你……!」 冬凌一愣,顿时汗出如浆,「到底是怎么了?!荧煌到底在哪儿?!」 「……」 「你说,荧煌凭空消失在这撞球室里?」听完熊宁颠三倒四的说明,冬凌抿起唇,这小子说谎怎么不打草稿? 熊宁仍维持着跪在撞球室门外的姿势,见冬凌明显不信,他连忙伸手去拽他的裤管,「是真的!冬凌哥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怎么可能?」 熊宁急得快哭出来了,他就是被那诡异的声音吓得夜不成眠,才想找个人来诉苦的,没想到他这一诉,人直接被他给害死了--这不是让他后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吗! 冬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推开撞球室的门板,站在其中一张撞球桌旁环顾四周,然而这里看起来……就像一间普通的撞球室,并没有什么异状。他回过头招呼熊宁,「这里到底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儘管熊宁心里毛得都快成绒毯了,但怎么说人都是他害死的,自己可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秉持着这份责任感与觉悟,熊宁颤巍巍地踏进撞球室。 熊宁整个背都贴在门边的墙板上,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词:「都是我不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百般打扰祢--虽然我不知道祢是何方神圣,但我求求祢,把荧煌哥还给我们吧--」 冬凌对他这一齣是大惑不解,然而他还没开口,熊宁身后的墙板居然就翻动了起来--下一秒熊宁就消失在视线里,而被那面墙推出来的,正是消失了好一阵子的荧煌。 「额,」冬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荧煌一从里头出来就发现自己想找的人就在面前,喜出望外,「哥!我好像找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 冬凌只看见荧煌狡黠的笑脸,接着视野一转,温暖明亮的撞球室在眼前一闪而过,再睁开眼睛时面前一片漆黑,冬凌大惊失色,一双手死死拽着荧煌的衣袖,声音高了不止八度,「这、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哪里?!我我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哥!冷静!」 荧煌朝冬凌的背上重重一拍,拍得冬凌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一下可把他拍懵了,他大张着嘴,却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这时,头顶上的灯「啪」地一声亮了起来。 在眼前展现开来的是一座矩形的「暗房」。说是暗房其实不太贴切,毕竟这里的空间已经远远超出「房间」的范畴,若要说这是一座小型活动室也不为过。然而这里又和外头的娱乐室相去十万八千里。矩形的空间里除了自己身后这片充当门板的墙板,其他三面墙和地板都满是污痕,像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抽象艺术画。 前方的墙边靠着一架大型铁桌,上头摆满了诡异的瓶罐和烧得短短的蜡烛,铁桌旁掛着一张同样骯脏不堪的布帘,悬在布帘上方的一侧铁环牢牢钉在墙上,另一侧虽没有固定住,但布帘的下襬却牢牢压在这座铁桌子底下。前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看不出用途的铁具,铁具锈蚀得厉害,看起来已经被弃置在这里许多年了。 冬凌瞪大眼睛,灵魂好不容易才归了位,「这……」 「我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荧煌抵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艘船的舱房全都在底层,且都没有卫浴设备,洗澡得到公共浴室,上厕所也一样……大厅大得出奇,餐厅却只有一间。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也是主办单位的『巧思』……但光看这艘船的配置,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艘真正的邮轮,反倒像是由一般的轮船改装而成的。」 「在见到这间拷问室后我就明白了。这艘船,原本大概是用来押解犯人的。」 「押押押押解犯人?!」 熟悉的声音从角落传了出来,两人齐齐回过头去,这才发现熊宁正抱紧膝盖整个人缩在角落,脸色苍白。冬凌不禁捂额,……他怎么就把这熊孩子给忘了呢! 相对于熊宁的惊慌失措,荧煌就显得神色不惊了。他缓缓走进拷问室,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枚铁片,上头染上了不少深色污渍,冬凌儘量让自己不去想像那是什么痕跡。 荧煌举着铁片细细端详,「这些肯定就是折磨犯人的道具了。……看来我们上了一艘不得了的船啊。」 冬凌抖抖身子,跟在荧煌身后走上前去,「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押解犯人的船会变成赌船?这主办单位……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不过这场狩猎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荧煌从一堆铁具中捞出一个既像闹鐘又像对讲机的黑色小箱子,「看来这就是我们听见的声音源头了。」 冬凌皱起眉,「这是对讲机?这里怎么会有对讲机?」 「这是旧式的收音机。」荧煌用脚在地上扫了扫,「这里也有不少翻动过的痕跡,看来这两天除了我们,肯定还有其他人进来过这里。或许是在翻动这里时不小心动到了收音机的开关。」 冬凌立刻凑了过去。只见收音机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按钮,还有一个数码面板,上头写着几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冬凌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懂得操作,他就是觉得这玩意儿挺酷炫的。 荧煌抱着收音机上上下下的摸了一轮,不觉皱起眉头,「这是全波段收音机,而且不仅是收音机本身,就连型号也很新。」 「或许我们能用它来听点音乐?」冬凌说着一边在成排的按钮上乱按一通,一边抱怨:「这船上的生活还真是太闷了。」 荧煌没好气道:「这艘船上已经有很多娱乐了,你要是有间时间听音乐,不如去找金方块,或是抓鬼如何?」 「别说这么死板的话嘛,」熊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靠了过来,一边拱着那颗鸟巢般的脑袋,撇撇嘴,「我想听那个什么翁唱的什么、叫什么来着……」 冬凌忍俊不禁,「那是什么歌?主唱是谁?」 「一首英文歌,在船上,那首歌很火红的,冬凌哥你肯定也听过!说不定我们听了那首歌啊,记忆就全回来了!」 冬凌把不断发出杂音的收音机往荧煌怀里一塞,脸上掛着期待无比的笑:「我也想听听──不,想试试,或许真能想起些什么呢!」 既然冬凌拿出记忆来压他,荧煌也无法再拒绝了,只好随便帮他调了个频道,断断续续的女声混杂在嘁嘁咂咂的杂音中,隐约能听出收音机里正在播报一则新闻:「……晚间在……山区找到尸体,……,疯蟒……凌晨出现在……市港口……,研判疯蟒……逃上……,提醒……」 「这是新闻台啊。」 熊宁也抱怨道:「真没劲。我想听歌。」 冬凌抬起头看向荧煌,只见荧煌紧紧抿着嘴唇,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这时更是瞇成了一条线,表情严峻,在昏暗的光线下,益发显得脸上毫无血色。 冬凌忧心地扯了扯他的手臂,「荧煌,你怎么了?」 荧煌这才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听得太专心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冬凌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这则新闻跟我们有什么关係吗?」 荧煌含糊地应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长串的沉默,直到在越发鲜明的杂音中结束了这则新闻,荧煌才放下收音机,长舒一口气。 「喂,到底怎么了?」 荧煌揉揉额角,「我看我们还是去外面说吧,这件事情,必须要让大家知道。」 这时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一阵风,为原本就阴森的拷问室平添一股凉意,从头顶上射下的昏暗灯光闪了闪。布帘微微捲起,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冬凌总觉得布帘下的地板顏色似乎比这儿更深了。 「对了,这个地方,我们还是暂时别声张出去,好吗?」 冬凌不明所以,「啊?为什么?」 「这里有太多奇怪的道具了。……我担心会出事。」 冬凌脸色一青,他回过头,正巧对上熊宁害怕的眼神,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好,我们知道了。」 三人依序从拷问室里鑽出来,撞球室内仍和刚才一样空无一人,冬凌苦笑一声,「看来撞球室还真是乏人问津。」 荧煌推开撞球室的门板朝外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娱乐室倒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此时几乎整艘船的乘客们都聚集到了占地辽阔的娱乐室门外,五楼的走廊上顿时闹哄了起来。 冬凌戳了戳荧煌,「你说……金方块真的在这座娱乐室里吗?」说起来,怎么就没人怀疑藏宝图的可信度? 「不知道,但我们只有这个线索了。」 然而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响彻云霄的尖叫声。 「啊啊啊---!!!」 第二天-2 「啊啊啊---!!!」 当荧煌拉着冬凌从撞球室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从酒吧衝出来的赤龙和露芝,「怎么回事?!」 熊宁和那对姐妹也从走廊后头跑了过来,接着姜老闆也缓缓地从休息室里走出来。 「出了什么事?!刚才是谁--」 姜老闆道:「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过来的。」 赤龙脸色一变,「难道是库房--!」 在场一半以上的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大伙儿昨晚才结的盟,今天早上就出事了,这说明了什么? 露芝眨了眨贴满了假睫毛的双眼,直接把大伙儿的担忧喊了出来:「难道我们之中有叛徒?」 荧煌淡淡道:「……叛徒还不能肯定呢,不过,说不定是谁口风不紧,把消息洩露了出去。」 至于这个「口风不紧的傢伙」,冬凌多少心里有底。他不由得瞟向熊宁,旋即又撇开了头,不安地扯了扯荧煌的手臂,「这时候你说什么呢……!」 姜老闆抖了抖手上的菸蒂,「……库房?叛徒?」 然而这时候可没人有心思和他解释。赤龙皱起眉,率先衝了出去。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从娱乐室所在的五楼搭乘电梯前往三楼大厅、再从大厅一路跑下舱房区,赤龙一马当先地衝向充当库房的二号舱房。守着库房的乌鸦和阿尔杰远远地见到这阵仗,吓得不轻,乌鸦张了张嘴,勉强发出声音,「老大?这、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们两人毫无异状,库房的门仍和昨晚一样纹丝未动,赤龙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回过神来,「这儿,没事吧?」 「没事啊……老大,出了什么事吗?」 阿尔杰瞇起眼,视线在这一大群人之间转了一圈,没找到他想找的人,眼神一凛,连忙伸手拽住赤龙,「喂,我问你,伊芙琳人呢?」 「咦……我们今天还没见到她呢,会不会还在房里?」 阿尔杰一听,也不管怒发衝冠的山雀和其馀一头雾水的人了,放开赤龙后,立即拔腿往反方向跑去。 眼看大伙儿齐齐朝舱房区深处跑了过去,冬凌还有些发懵,「难道出事的真是伊芙琳小姐?」 「恐怕不是。我们是从五楼的娱乐室下来的,舱房区位于二楼,既然那两名看守都没有听见刚才的尖叫声,那么声音大概是从更上层传出来的。」 回答他的人却不是荧煌。冬凌讶异地回过头,只见一名龙眉凤目、挺鼻薄唇的高佻男人一脸不耐的站在他身后,冬凌心脏不禁漏跳了一拍,他不是没见过帅哥,但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和一个活脱脱从伸展台走出来的精緻人偶面对面! 「呃,那个,你……」 高佻男人耸耸肩,不等他把话说完,逕自抬脚朝舱房区的深处走去了。冬凌盯着他系着高马尾的背影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这傢伙,不正是昨天在舱房区走廊上见到的那个黑长发男吗!当时离得太远、这人又开口没好话,自己也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长相。 冬凌扬了扬眉,得意的差点吹起了口哨──看来这艘船上最帅的男人总算不是他弟弟了,嘿! 一道越来越远的清冷声音将他的神智狠狠拽了回来:「如果你要找声音的来源,不妨去四楼看看吧。」 冬凌连忙朝走廊深处喊道:「你、你不过去看看吗?」 长发男头也不回地朝后方挥了挥手,「我要回去补眠了。」 冬凌不禁汗顏,敢情这傢伙并不是因为听见了尖叫声才跟着下来了,他只是刚好睏了,而这么一大群人又堵在二号舱房门口,害他过不去而已。 继续留在二号舱房门口看守的乌鸦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不屑的哼了一声,「哼……还真是个怪傢伙。」 冬凌訕笑了两声,道:「或许他不是坏人。」 乌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对了,你有看见我弟弟吗?」冬凌伸出手在自己头顶上方比划了几下,「他比我高一些,茶色短发。」 「哦,你说那个瞇瞇眼?没有。我一开始就没有看到他。」 找不到荧煌,冬凌决定还是先听从长发帅哥的建议,去四楼一探究竟。不过想要从二楼的舱房区上去四楼,必须得先穿越一号舱房旁边的楼梯前往三楼大厅,再从大厅搭乘电梯向上。刚上船那时冬凌还不觉得奇怪,现在一深思,便不免感到有些诡异。果真如荧煌所说「这绝对不是一艘真正的邮轮,反倒像是由一般的轮船改装而成的」。虽然冬凌不知道自己是否搭过真正的邮轮,但荧煌说的确实有道理。若是真正的豪华邮轮,怎么可能让宾客住在狭窄的底层舱房,还必须从大厅外的小道鑽进地下阶梯才能进客房呢。 冬凌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电梯就抵达了四楼。电梯门一开,冬凌连忙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声音是从室内温泉区传出来的。要不是听见了这儿的交谈声,手上没有藏宝图的冬凌还真没发现四楼的尽头居然还藏着温泉。 推开温泉区的大门,里头热气蒸腾烟雾瀰漫,不过从这儿看不见温泉,大门后头是一条横向的走道,走道前方是成片的鞋柜,两侧尽头则是两间更衣室,标示着男性和女性。估计温泉应该得从更衣室进去。 「是谁在那里?」 一听见别人的声音,冬凌吓得心脏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过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啊…… 他眨眨眼,终于透过一片氤氳的空气看清了来人,「是荧煌吗?」 「哦,哥,我正想去找你。」荧煌抬手抹抹额头上的汗,大步走向他,「其他人呢?」 「呃,我想大家应该还在舱房区。」冬凌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怎么会在……」 眼看冬凌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还胀红了脸,荧煌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荧煌默默翻了个白眼,「把你脑袋里的脏东西清一清吧,这儿出事了。」 更衣室里的雾气更重了,狭窄的走道两侧是成排的衣柜,每几个衣柜之间就有一条横向通道,通道里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更衣室了。 冬凌紧紧跟在荧煌身后,更衣室里蒸气氤氳,蒸得他的眼镜上也是雾茫茫的一片,要是不跟紧荧煌,自己绝对会在该转弯时撞上衣柜的角或是踢到更衣室的门。 更衣室比想像中的小,冬凌很快就到了荧煌要带他前往的「尽头」,而在那里等着的并非热气蒸腾的浴池,而是倒在地上不醒人事的贺夫人,以及光着身子靠坐在墙边、频频发抖的小净。 「小净?……贺夫人!!」冬凌立刻衝上前去,「这、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还穿着蕾丝长洋装的贺夫人只裹了一条浴袍,此刻她正仰躺在地双眼圆瞪,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地上散了开,胸膛已经完全没了起伏,再看看她那张死灰般的脸-- 荧煌眨了眨眼,淡淡道:「贺夫人大概,已经没救了吧。」 冬凌轻轻拍了拍小净的背,轻声问:「你别怕,我们在这儿呢。……你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能站起来吗?」 小净点点头,又瞥见了倒在一边没了气息的贺夫人,立刻又重重地摇摇头,眼眶立刻迎满了泪花,「我、我没事。我只是被打了一下,没什么的。」 冬凌这才注意到她后脑部份的头发上沾上了少许血跡。细细的血沿着她散乱的发丝,混合着空气中的蒸气和她的汗水,一点一点地落在地板上,圈出了一滩粉红色的印跡。 待到冬凌和荧煌扶着摇摇欲坠的小净搭乘电梯回到三楼大厅时,刚才风风火火跑向伊芙琳舱房的一伙人正要衝进电梯,荧煌的视线迅速在大厅里扫了一遍,现在在场的「结盟者」有他和冬凌、小净、熊宁、露芝、赤龙和山雀。而除了这些结盟者之外,还有姜老闆和沉樱、妮妮姐妹二人。 看见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斗篷、面如死灰的小净,眾人全傻住了。走在最前头的赤龙张了张嘴,「这……这是怎么回事?」 见荧煌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冬凌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艰难地开口道:「贺夫人死了。在四楼的室内温泉。小净就昏倒在她的身边。」 「什--!」这会儿出声的可不只是赤龙了--在场的人除了姜老闆和沉樱、妮妮姐妹之外,谁不知道贺夫人正是负责保管库房钥匙的人? 露芝替大家问出了大家都亟欲知道的事:「钥匙呢?那把钥匙在哪儿?」 荧煌摇摇头,道:「我搜过尸体了,她身上没有二号舱房的钥匙,也没有她自己的房间钥匙。」 小净摇了摇头,哽咽道:「不……这不可能!夫人一直都把两把钥匙一起系在手上的。昨天晚上夫人邀请我一起去泡温泉,那时我还问了夫人钥匙该怎么办。夫人说,当然是带着了,毕竟是大家重要的託付……」 小净说着说着,眼泪便啪答啪答地掉了下来,大伙儿同时禁声了。大厅里只剩下小净抽咽的哭声,气氛顿时有些尷尬。 打破寂静的是沉重的吱嘎声。通往舱房区阶梯的大门在眾目睽睽之下缓缓被推了开,来者看着大厅里这乌云罩顶的一大群人,有些傻眼,他拨了拨散在额前的长发,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在做什么?这是怎么了?」 赤龙毫不客气地打量起这位从外头走进来的冷峻长发男,半晌才冷冷道:「发生命案了。」 小净抽了抽鼻子,开始说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昨天晚上解散后,我和夫人一起休息了好一会儿。夫人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实在睡不着,便邀请我一起去泡温泉。我们约好十二点在室内温泉碰头后,便各自回房间了。」 「十二点前我就已经到了四楼。夫人很守时,要是让比她晚到的话我肯定要挨骂。但我在温泉区的门口等了好一阵子都没有等到夫人。我想夫人肯定是早到所以先进去了,于是我就进入了温泉区。」 「然而我才刚踏进温泉区的大门就被人打昏了。再醒来时,就发现夫人倒在我身边,已经断气了。」 冬凌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十二点时,自己大概还在娱乐室和姜老闆喝酒呢。这么说,如果十二点就是案发时间的话,当时在娱乐室里的姜老闆、熊宁和那对姐妹都不可能是兇手了。 说起来,他在进入酒吧之前曾经去过四楼一趟,当时虽然自己并没有特别留意时间,但估计是十一点左右吧?如果小净没有说谎,那么当时和贺夫人走在一起的赤龙不是十分可疑吗? 冬凌悄悄朝赤龙身上瞄了瞄,只见他双手抱胸,神态坦然,并不像是在隐瞒什么。可是如果他真的没有隐瞒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他昨晚和贺夫人在一起的事? 这边冬凌陷入了沉思,而另一边,长发男仍继续发问:「当时温泉里还有别人吗?」 「我进更衣室后并没有看见夫人,我想夫人可能已经进入浴池了。更衣室里非常安静,不像是有其他人的样子。」 长发男点点头,「那个贺夫人是怎么死的?尸体上有外伤吗?已经產生尸僵或尸斑了吗?」 「我、我不知道……」小净用力地摇摇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再度落了下来。 赤龙皱起眉,看向长发男时眼神不善,「你怎么老问一些有的没的,烦不烦啊。」 荧煌挑了挑眉,抢在长发男之前接过话头:「不,这些可是很重要的参考依据。你……不是外行人吧?」 长发男勾起嘴角,「玄清。顺带一提,我是一名法医。」 荧煌夸张的扬起眉,「原来是法医大人。」 玄清冷哼一声。 荧煌撇撇嘴,正色道:「尸体没有明显外伤,周围也没有血跡。我猜兇器可能是钝器或是毒物,当然也可能是窒息致死。不过,我在更衣室内并没有找到可以当作兇器的钝器。若不是兇手带走了凶器,就是从一开始,兇手就是有备而来。」 见玄清一脸认真地听着他的描述,荧煌瞇起眼,朝他勾了勾嘴角,「如果法医大人愿意,稍后可以和小的一起去验尸。」 赤龙沉思了片刻,困惑地问道:「但是我想不透,兇手为什么放过小净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小净看见了兇手行兇的情形,不是很不妙吗?」 荧煌抿起唇思索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如果小净说的是真的,贺夫人真的一直把钥匙系在手腕上──那么杀害贺夫人的就是我们这些结盟者中的某人,而不是什么『鬼』了。」 露芝一听,眼睛一亮,「就是说呀!如果兇手是『鬼』,杀人就杀人了,没必要拿走钥匙!」 冬凌抿着唇,总觉得心情有些复杂。虽说兇手不是『鬼』这件事变相说明了鬼并不一定在结盟者之中,这着实令他稍微松了口气,但是要是他们之中混入了一个为了财宝可以对其他人痛下杀手的杀人犯,其实也不比鬼好多少。 山雀忽然道:「说起来,那把钥匙真的不在贺夫人的身上吗?」 眾人皆是一愣。 见到大家的反应,冬凌心里一凉,「你……这是什么意思?」 「钥匙在不在贺夫人身上,都是那瞇瞇眼的小子说的。上了年纪了人洗三温暖,不是很容易发生意外吗?我看那贺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她就是意外死的,钥匙就是被他搜身时搜走的。」 荧煌还没回答,冬凌就忍不住发作了,「荧煌才不会做这种事--」 山雀也不甘示弱,「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你当然护着他了。」 小净抽抽鼻子,低声道:「钥匙应该不是荧煌拿的,他搜夫人的身时,我一直坐在旁边,没看见他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就只有他有机会拿钥匙!」 「山雀说的没错。」赤龙随意搔了搔脸颊,说得满不在乎,「这种状况下,我们不能肯定你弟弟是清白的。」 见荧煌莫名其妙成了嫌疑犯,冬凌气得直跳脚,想也没想便衝口而出:「你、你难道就没有嫌疑吗?你昨天晚上,不是也和贺夫人在一起吗?」 赤龙愣一愣,满脸的莫名其妙,「我?和贺夫人?」 「你别装了,我都看到了,你们俩下了电梯后,一起走向温泉区──」 「喂喂,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赤龙皱起眉,刚才那副看热闹的神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你这是怕你弟弟露出马脚,就想栽赃给我?未免太难看了吧?」 「就是说啊。」露芝皱起眉,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再说,你这样拿死者的清白当挡箭牌,似乎不太妥当吧?」 「我、我可没有乱说──!」 山雀悠悠道:「不然就搜身吧?从刚才发现尸体到现在,那个瞇瞇眼应该还没有机会处理钥匙。」 荧煌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没事。如果搜我的身能让大家放心的话,我没关係。」 搜身由赤龙执行。折腾了老半天,荧煌身上除了他的十八号舱房钥匙、人手一支的藏宝图和一支老式钢笔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看到那支朴素的近乎简陋的钢笔,冬凌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还是他的弟弟英明--要是当初自己真和他交换了武器,那么现在被搜出来的就是那把枪了……! 荧煌皮笑肉不笑道:「怎么样?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露芝冷哼一声,「别开心的太早。没在你身上搜出钥匙,也只能说明你没有从尸体上摸走钥匙而已,你可还没洗清嫌疑。……你倒是说说,大伙儿都往舱房区跑,怎么就你一个人找到了温泉室?」 然而荧煌却没回答,只是将视线往大厅里转了一圈,淡淡道:「有人看见伊芙琳了吗?」 荧煌的视线最后停留在熊宁身上,熊宁愣愣道:「哦,没有。我们刚才去敲了伊芙琳的房门,但没人应门。阿尔杰发现她不在房里后,就青着脸衝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冬凌扯了扯荧煌的袖子,低声问道:「喂,荧煌,你怎么问起伊芙琳了,伊芙琳怎么了吗?」 一旁的几个傢伙也沉不住气了,「我们问你话呢,你扯伊芙琳做什么。难道是想转移焦点吗?」 荧煌还来不及回答,电梯的门再度打开了。这回从里头走出来的,是搀扶着伊芙琳的阿尔杰。眾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阿尔杰额头上的青筋暴突,激动的朝电梯外眾人吼道:「是谁?!是谁设局陷害伊芙琳?!」 第二天-3 「陷害伊芙琳?!」荧煌的嫌疑还没洗清,这会儿又多了一个受害者。这下冬凌可真懵了--说起来,荧煌又是怎么想到伊芙琳的?难道这一切真的和他有关?! 眾人的视线在阿尔杰、伊芙琳和荧煌三人之间转了几转,气氛诡异的令人直打寒颤。 荧煌叹了一口气,道:「今天一早藏宝图响起之后,我们就上了五楼的娱乐室,经过大厅时,我就注意到了藏在巨神像后头的伊芙琳。但当时我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躲在那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刚才,大伙儿从五楼前往二楼舱房区,经过大厅的时候,」荧煌伸手指向电梯上的数码面板,「我一看见面板上显示电梯停在四楼,就想起了这件事。早些时候,我们搭电梯上的是娱乐室所在的五楼。那么既然现在电梯停在四楼,就表示在我们之后有某个人搭电梯上了四楼。」 「更令人费解的是,藏宝图提醒大家金方块出现在娱乐室,按正常逻辑思考,大家肯定都会往五楼走。我实在想不到谁会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候悠哉的去四楼用餐,或是洗三温暖。」 「我这才想明白,伊芙琳当时躲在巨神像后头不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避开我们──或者说避开其他人,好搭电梯上四楼。」 「所以,我才想到要上四楼去看看情况。」荧煌耸耸肩,朝大伙微笑着说道。冬凌有些出神,他居然觉得荧煌的那抹微笑有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 大伙儿愣了愣,他的说词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却又十分合理。一伙人一时之间也没发现什么漏洞,于是便回过头看向脸色苍白的伊芙琳,「伊芙琳,真的是这样吗?」 伊芙琳的嘴唇抖了抖,艰难地吐出一字:「是。」 阿尔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 伊芙琳抿起嘴唇,身子微微颤抖,却不再说话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个人前往四楼……难道你杀了贺夫人?!」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回轮到伊芙琳瞪大双眼,「……你说贺夫人死了?!」 一伙人看向伊芙琳的神情很是复杂。在这节骨眼上,她刻意避开大家,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搭上电梯,甚至还比第一发现者的荧煌更早抵达命案现场附近,怎么想都不自然。 「你们……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伊芙琳的声音嘶哑又颤抖,「我不是兇手!我没有杀贺夫人!」 荧煌上前一步,无视阿尔杰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一双眼紧紧攫住伊芙琳,他缓缓道:「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上楼?为什么躲着大家?」 伊芙琳低下头,紧咬着唇,对于关键问题仍是沉默。 站在远处的沉樱却看不下去了,她往前站了一步,厉声道:「你要是杀了人,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阿尔杰皱起眉,「你是谁?」 熊宁立刻跳出来挡在沉樱前头,道:「她是我的朋友。」 沉樱一把推开熊宁,从怀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往周围亮了一圈,近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如同在大厅里炸出一朵火花,「我是沉樱,是个警察。」 「你、你是警察……?!」 相较于熊宁的震惊,站在一边的山雀和阿尔杰的脸可就完全垮了下来,「居然是警察!警察怎么会上这种赌船来?!」 荧煌吐出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派轻松,「所以……沉警官?你是怎么上这艘船的?」 「当然是跟你们一样,躺在棺材里被送进来的。」 荧煌却摇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一个清白的警察,不惜混进这艘船来,想必不是为了赌博吧?」 「的确不是。」沉樱说着,双眼却瞟向了别处,不自然道:「……警方早就注意到这艘赌船了。我就是为了逮住举办这场狩猎游戏的幕后黑手,才上船的。」 大厅内忽然有了片刻的沉寂。荧煌一直紧紧盯着她。 「不……」他再次摇头,「如果警方真的注意到了这艘赌船,不会让你一个人潜伏上船,在海关处拦下这艘船,或是直接前往船公司,都比让你上船来得快速有效。」 「你在说什么?我的上级派我来,当然是为了抓住你们这些赌客的把柄──没有证据,怎么起诉你们?」 「沉警官,」荧煌顿了顿,「有件事情你肯定知道。现在,为了围堵通缉犯『疯蟒』,国内的各大港口都已经封锁了,政府甚至下令,无论以任何手段逮住疯蟒,都能获得丰厚的赏金。而你身为一名警官,隻身混入这艘荒谬的赌船,只有一个可能。」 荧煌轻轻頷首,道:「你们认为疯蟒上了这艘船,你是追着他上船来的。」 一触即发的气氛忽然在大厅内扩散开来,就连呼吸彷彿都能听见凝结的空气迸裂的声音。 「真是了不起。」沉樱长舒一口气,摇着头苦笑道:「想不到三两下就被你拆穿了。你不做警察,还真是可惜了──说起来,你是做什么的?」 沉樱一字一顿的问着,其间双眼一直紧紧撅着荧煌,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精锐的光。 荧煌默默从裤袋里掏出那支对讲机型的收音机,在眾人眼前晃了晃。 「我只是刚好在娱乐室里发现了这个。广播报导了不少疯蟒的消息。……至于我的职业,」荧煌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可不是什么维持社会秩序、人民保母一类的伟大职业,没什么好说的。」 冬凌搔搔脑袋,结结巴巴的开口:「这、这是真的吗?杀人魔?……这到底……」 赤龙皱了皱眉,「这杀人魔叫什么名字?不会就叫做疯蟒吧?他是怎样的人?外表有什么特徵不?」 「警方研判他是一名收钱杀人的职业杀手。他作风冷静大胆,他完成任务后,就会在现场以死者的血留下一幅蟒蛇图形,因此大家都称呼他『疯蟒』。我们曾在案发现场找到一些毛发,并不属于死者,因此只要逮到疯蟒、比对dna吻合的话,就能将他绳之以法。」 大厅再度陷入晦暗的沉默。 「言归正传,」沉樱收起警察手册,紧盯着伊芙琳,「你还是老实交代吧,贺夫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伊芙琳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她的嘴唇歙动,好一会儿才颤抖道:「我……我真的没有杀她。我会上四楼,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张纸条。」 伊芙琳回头朝阿尔杰轻轻点了点头,阿尔杰这才忿忿地从怀里抽出一张纸片,往地上重重一弹。纸片弹到地面上后,正巧跳上了冬凌的鞋面。 冬凌轻轻捻起那枚纸片,想也没想就将纸上的白纸黑字念出来:「我知道贝琪在哪里。早上七点一个人到厨房来……」 伊芙琳哽咽道:「昨天晚上我正准备要上床时,忽然间,一张纸条就从门缝底下被塞了进来。我整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想贝琪是不是真的上了船、写信给我的到底会是谁……!只要我能和写信的人见面,肯定就能找到贝琪!所以我才……」 沉樱沉声问:「那你见到那人了吗?」 伊芙琳猛力摇摇头,哭得更厉害了,「厨房里空无一人,正当我想着该怎么办时,厨房的门就被锁上了,我怎么都打不开!刚才要不是阿尔杰找到我,我肯定会被杀死的!」 荧煌瞇起眼,插话道:「你的意思是,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就只把你锁在厨房里?」 「我说的都是真的!」 荧煌问:「你的房间是几号?」 「是七号。」 冬凌倏忽灵光一闪,忽然回过味来。他望向荧煌,只见荧煌微微頷首,他知道他那聪明的弟弟肯定也想起了一样的事。 「这船舱设计为六间房一个区域,也就是说,六号房和七号房之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昨天大家回房间时应该也都注意到了,那过道的拱门宽度想要藏进一个人,绰绰有馀了。」那宽度别说是一个人了,躲进两个大男人都不是问题。昨天他们兄弟俩就是躲在那里偷听人家情侣吵架──如果冬凌没有好奇到探出头去看的话,他们压根不会被发现。 冬凌左看右看,见大家都眉头紧锁埋头苦思,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不然,大家来测字吧?每个人都试着写写看这句话,或许能找出字跡相符的人。」 有警察在场,事情果然就好办多了。妮妮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纸笔,在场眾人包括伊芙琳,无一不配合的写下了那两行字。见荧煌右手一提,纸片上便留下一行刚劲瀟洒的字跡,冬凌不由得鬱闷的想,他这弟弟不仅聪明、人帅、就连字都写得这么好看。 「喂,我说你,你是故意用左手写字的吧?该不会是为了避免右手的笔跡让人认出来──」 「你瞎说什么?」玄清恶狠狠地瞪了露芝一眼,无奈大家都被露芝的质问声引得转过头来,他不解释反倒显得可疑了,玄清这才悻悻然道:「我一直都惯用左手,如果你们想看我用右手写字,我也可以奉陪。」 不消片刻,在场眾人的测试就都结束了。大厅的一面墙上贴了满满的白纸黑字,但无论谁的笔跡都和纸片上的字跡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点儿都沾不上边,就连想要勉强抓出个替死鬼,都嫌困难。 结果就如玄清所料,沉警官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想过这种结果,但却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彻底。沉樱随意将伊芙琳收到的那张纸条压到一边的花瓶底下,便不再去看了。 明明是该好好享受海上风光的渡假邮轮,偏偏现在谁都没了兴致。荧煌和玄清,以及沉樱妮妮这对姐妹一起上四楼去了,说是要验尸。冬凌对尸体没有兴趣,但才刚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所以当荧煌掏出他的十八号舱房钥匙、问冬凌要不要先回房里等他时,冬凌果断地拒绝了。 「不了,我、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荧煌哈哈大笑,「我说哥,你这是害怕寂寞吗?」 冬凌胀红了脸,声调都高了八度,「才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贺夫人……!」 第二天-4 上楼来验尸的一共有玄清、荧煌、冬凌、小净和沉樱、妮妮六人。 室内温泉区仍维持着和刚才一样的景象。也就是说,除了稍早在大厅里的那些人之外,还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看着荧煌和玄清分别蹲在贺夫人的尸体两侧,四隻手对尸体又是翻又是摸的,就连冬凌这个不相干的人都觉得难受,更遑论和贺夫人相识已久的小净。她看了一会儿就捂着眼睛蹲到一边去了,时不时能听见从置物柜后方传来的呜咽声。 玄清焦躁的「嘖」了一声,眉头间的皱纹是越陷越深了。 沉樱从怀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站在荧煌和玄清之间,对着尸体做起了笔记。妮妮在这头转了转,大概是觉得自己也帮不上忙,就鑽到置物柜后头安慰小净去了。 冬凌蹲在一旁,想着这么近距离观察法医验尸应该会是十分宝贵的经验,可是那几人的动作他实在是看不明白,越看就越是犯睏。但这可是命案现场、死者尸骨未寒,他的心脏可没大颗到敢在这里打盹儿! 冬凌朝自己的大腿上重重一捏,这才总算提起了一点精神。然而这一捏,有什么从他的吊带裤口袋里滚了出来。他把那东西捞了起来,这才想起刚才在电梯口被玄清一催,自己便下意识地接过荧煌的房间钥匙,而此刻这支闪烁着古旧色泽的钥匙就躺在他的手心。 ……十八号舱房。依这艘船的船舱区构造看来,十八号房就是最后一间房了。 除去他和荧煌,目前已经打过照面的人有:赤龙及他的同伙乌鸦、山雀。伊芙琳和阿尔杰。露芝。熊宁。已经死去的贺夫人和她的助理小净。昨天晚上在酒吧遇见的姜老闆。警察姐妹沉樱和妮妮。还有此刻正对尸体上下其手的玄清。 玄清站了起来,淡淡道:「死者是背朝地倒下的。她的背部及臀部两侧有固定尸斑,其他部位则完全没有,推测尸体应该没有被移动过。正常情况下,死亡后两小时会开始產生尸僵,四到六小时后扩散到全身,十二小时后到达巔峰。」 「而且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玄清说着,指了指周围,即使没有人在泡温泉,温泉区里依旧水气氤氳。他接着道:「但这座更衣室紧邻着外头的温泉,虽然有空调,但温度仍高于常温。这种温情况下,尸僵会更为迅速。」 「唇口发暗皱缩,眼角膜轻微混浊,腹部已经膨胀,综合尸斑和尸僵的情况,我推断她于昨天凌晨十二点至二点之间身亡。」 「尸体没有外伤,若是窒息致死,脸面会肿胀且为暗紫红色,但死者的脸部却呈现灰青色。因此我判断这恐怕是一起毒杀事件。」玄清说着,试就要扶起贺夫人已经完全僵硬的上半身,一旁的荧煌和沉樱见状,立刻上前搭把手。 冬凌看着面色灰败的贺夫人,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就是这位贺夫人将大家集结在一起、一直主持着这艘船的秩序,并且在谁都不愿意承担责任的情况下,主动跳出来替大家保管钥匙,而今天早上钥匙就消失了,她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钥匙……肯定就杀人动机了吧。 冬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朝荧煌和玄清问道:「她身上真的一点伤痕都没有吗?像是打斗或是挣扎留下的抓伤或擦伤之类的?」 玄清乾脆地摇摇头,「没有。」 「如果真的是毒杀……」冬凌抿起唇,「难道她不会反抗吗?」 玄清道:「如果事先让她陷入昏迷,像是让她服用安眠药之类的,她就无法反抗。」 在场眾人的目光顿时全聚集到蹲在一旁哭红了双眼的小净身上。 小净愣了半晌,缓缓睁大眼睛,那双红肿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喂……你们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一直搀扶着小净的妮妮慢慢松开了手,「不管怎么说,你的嫌疑总是最大的。你是贺夫人的生活助理,只要在她的安神茶里掺入安眠药就行了。」 玄清也皱起眉,「而且贺夫人的尸体并没有被移动过的跡象,也就是说,这里很可能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而贺夫人的死亡时间落在昨天夜里十二点到两点之间,那段时间,这座温泉里就只有你们两个人,你又是贺夫人的生活助理,要想对她下药或者是接近她,都再容易不过了。」 「唔,很有道理啊。」 「趁着四下无人,从后头悄悄接近贺夫人,掐死她之后就将钥匙藏在某处,之后再自己撞墙。这么一来,无法在你身上搜到钥匙,你又是受害者,便可以暂时消除嫌疑。」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藏钥匙,更不可能杀害夫人……」见小净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努力地辩驳的模样,冬凌也不愿相信她就是杀害贺夫人的兇手。他仍是隐隐觉得,昨天晚上,和贺夫人一起待在四楼走道上的赤龙和这件事情拖不了关係。可他本人不承认,无奈自己也拿不出更多证据。 小净没办法,只好将视线移到不知所措的冬凌身上,哀求道:「吶、冬凌,你会相信我的吧?我真的是无辜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冬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他直觉小净并不是会为了财宝痛下杀手的杀人魔,但他没办法替她辩解,他们认识甚至还不到两天。况且大家说的也没错,这整艘船上,和贺夫人最熟的非小净莫属,要想对贺夫人下毒或下药,都是小净最容易做到。 冬凌默默的撇开眼睛。 小净的肩膀无力的垂下了,半晌后竟发狂似的笑了起来,「好、好──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都说我杀了人,那我何不杀人呢?这个锅我是背定了,杀害夫人的真正兇手却消遥法外──不、不仅如此,他现在甚至就在船上的某一处偷笑你们的愚蠢!既然如此──!」 小净倒退了两步,从怀里抽出一个长形的罐状物体,一边飞快在狭窄的更衣区中扫视一圈,双眼腥红如血,「你们谁要赶再靠过来,我就把这里炸成灰烬!」 沉樱脸色骤变,「不好,是手榴弹!」 「船上怎么会有手榴弹?!」 「小净,快住手!」 「要是真炸了手榴弹,别说是这里!说不准这整艘船都会沉!」 「你们全都退后!」 大伙儿不敢再刺激她,纷纷朝更衣室深处的方向后退,妮妮仍不放弃说服她,一边退一边尽可能地放柔声音道:「小净,我们知道不是你、不是你杀了贺夫人,你能不能──先把手榴弹放下?」 「不、不!你们全都不相信我!全都不安好心!」小净举起手榴弹,表情狰狞的狂笑起来,「呵……哈哈、哈哈哈哈……!我早该想到!这艘船上还潜伏着一个疯蟒──是疯蟒杀死了贺夫人!是疯蟒想嫁祸给我!才故意引导你们抓我!疯蟒──肯定就在你们之中!」 「对……全都退后……」 小净举着手榴弹,一边缓缓朝靠近更衣室门口的拐角退去。眼看她就要转进去,一旦转过了那个拐角,距离门口就只有一步之遥!也就是说,只要让小净转进了拐角,要想捉拿握有手榴弹的她可就难上加难了! 沉樱眼神一沉,身为警察,她当然知道放任嫌犯在这样一艘大型轮船上逃亡有多危险,她一手按住腰上的铁棍──那是她刚从舱房里的床架上拆下来的,充当警棍,她原本的警棍早在上船前就被收缴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现在更衣室里大家的位置:小净是最靠近门边的,一旁便是刚才一直搀扶着她的妮妮,然后是佯装说话一面慢慢靠近那两人的沉樱自己,再往里面,那个眼镜仔就靠在自己身后的储物柜边,最后则是蹲在死者身边的法医玄清和站在一旁的荧煌。 沉樱的脑子飞速转了一圈。……待到小净一转进拐角,她就会以百米十一秒的速度衝向小净、在小净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压制住她,只要自己能让小净有一秒鐘的措手不及──只要一秒!妮妮的体能不错,且和自己的默契绝佳,只要能替妮妮争取到一秒的时间,妮妮肯定就能追上来并和自己一起制服小净、夺下手榴弹!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小净娇小的身影迅速闪进视线死角、沉樱飞也似的扑向拐角,同时狠狠朝她的后脑敲下一记铁棍,她的准头一点也没偏,铁棍稳稳的砸在小净的脑袋上,她身形一晃,居然还有力气回头瞪视沉樱,同时举起手,就要拉开手榴弹的拉环。 这时妮妮终于也弯过了拐角,同时一记完美的滑垒式踢击,直接将小净踹翻在地,与此同时,手榴弹从小净手里拋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 手榴弹从妮妮的头顶飞过,她呼吸一窒,立刻顺着踢击的动作翻滚一圈,双手抱头趴伏在地。一旁的沉樱见状也即时反应过来,连忙按着小净的头往一旁的大型储物柜后头一闪,稳稳地将小净护在身下。转角后头,听见手榴弹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后,围在死者身旁的眾人脸色皆是一变,谁也没空去拉谁,纷纷自顾自地扑向储物柜和长椅后头。 几秒后,双手抱头、在储物柜死角努力将自己缩成虾米状的冬凌看见手榴弹慢慢从另一边的储物柜底下滚了过来,睚眥欲裂。 一秒、两秒……十秒鐘过去了,手榴弹仍然没有引爆。冬凌这才发觉,手榴弹上头稳稳地插着一根拉环。 他眨了眨痠疼的双眼,颤抖着伸出手捡起手榴弹,在触碰到那冰冷的武器瞬间,血液一下子从心脏重新涌向四肢,霎时汗出如浆。冬凌乾涩又沙哑的声音在顿时寂静下来的更衣室里慢慢回盪,激起了如涟漪般的回音。 「没事了。……那个,拉环,没有拉开。」 小净的头上被沉樱重重地敲出了一道裂缝,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涌出,她脸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连路都走不稳了。眼看沉樱俐落的将小净的双手反绑在后,和妮妮一左一右包围着她将她推出更衣室,荧煌追在后头,大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的情绪不稳,放她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沉樱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但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是谁来看护她都不合适,毕竟我们谁都有可能是鬼。而且可别忘了,除了鬼,疯蟒很可能也混进了船上。」 妮妮眨了眨一边眼睛,朝后头的三人露出俏皮的笑脸,「所以说……嘿嘿!我和姐姐昨晚在船上找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 冬凌心里一惊,她所说的「不得了的地方」,该不会是指撞球室里藏着的暗室吧? 冬凌和荧煌迅速交换了个眼神。 「……不得了的地方?」 所谓「不得了的地方」并不是撞球室里的暗室。一行人出了室内温泉区后,并没有往通往大厅的电梯过去,而是往电梯的反方向走去。原本冬凌以为室内温泉已经是这一层楼的最后一个区域了,想不到最深处居然还藏着一座老旧的货梯。 货梯的梯门是上下开合式的,一旁只有一个按钮,沉樱上前按了按钮后,便转过身去徒手将货梯的梯门掰了开。 黑暗中,两道绳索眼前的箱型空间里颤巍巍地抖了抖,一个大型竹篓般的篮子缓缓升了上来。 沉樱解释道:「昨晚我们是在大厅后方发现这座货梯的,起初我们以为这只是紧急逃生梯之类的东西,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不管我们怎么找藏宝图,藏宝图上的每一层楼都没有这座货梯的位置。」 一群人鱼贯进入货梯,几分鐘后,电梯终于到达底部。沉樱率先跳了出去,她往电梯旁的墙上一按,两排壁灯倏地点亮,一道狭窄的长廊即刻映入眾人眼帘,橘红色的火光往幽暗的深处一点一点地延伸过去,整座楼层都散发着一股森冷的气息。 「……走吧。」妮妮推了推小净。 一行人一个接一个穿过了侷促的走廊,走廊比想像中的短,走廊左侧有一个大型铁箱钉在墙上,箱门上有把手,从外型判断,大概是电闸开关之类的东西。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长廊尽头。尽头有几间併排的牢房,牢房的铁门和墙面都锈蚀得厉害,地板上到处都是深色的污痕,不知道从哪儿吹进来的风拂动了冬凌散在耳边的发丝,他吓得脖子一缩。 这时其他人正七手八脚地把小净塞进牢笼里,冬凌实在于心不忍,便撇过头,不愿再看。 荧煌抬手,顺了顺冬凌头顶上被吹得杂乱的头发,一边指着牢房里连接天花板的墙角处,喃喃解释:「这里没有空调,通风全靠那个通风管道。」 冬凌顺着荧煌的手指望去,墙边的通风管道上开了几个栏杆状的小孔,而他正好站在出风口下。 第二天-5 有股怪异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回盪,声音忽远忽近,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迷迷糊糊之间,冬凌彷彿又看见了那张与自己相同的脸,一伸手,那张脸倏地如烟般消散了,冬凌心一沉,他张口就要喊他,然而声音却哽在喉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哈!」冬凌的身子大幅一弹,狠狠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斗大的汗珠从他的眉毛上滑落,其中几滴刺进了眼睛,他猛地眨眨眼,眼里一片血红。 门正巧被推了开,荧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只见他一手抓着毛巾,粗鲁地扒着发梢,水珠一把一把地被抓了下来。另一手则提着一个透明塑胶袋,里头装着的是他俩今天的晚饭。 「终于醒了啊。」荧煌把塑胶袋往矮桌上一搁,消遣道:「哥你可真会睡。」 冬凌慢慢坐起身来,这才注意到荧煌已经换下了那一身衬衫和长裤,现在的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t恤和短裤,连鞋子都没穿。那支自他们相认之后他就一直戴在身上的怀錶也已经摘了下来。现在的荧煌全身上下与其说是清爽,倒不如说是过于朴素了。 荧煌一屁股坐上床边继续擦拭头发,冬凌感受到脚边的床垫陷了下去。 冬凌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没办法啊,昨天晚上睡得不踏实,一早又被那铃响吵醒,精神紧绷的过了大半天,真的很累啊。」 也不知道这艘船是怎么设计的,二楼的舱房区居然没有货梯入口。稍早他们一行人从一楼的牢房回到大厅时就已经接近三点了,当时还有几个人在大厅等待他们的「验尸报告」,法医玄清臭着一张脸向在场眾人--姜老闆、露芝、阿尔杰、赤龙和山雀,精简的说明了情况后,女警沉樱和她的妹妹妮妮也向眾人报告了对嫌疑犯小净的处置。在听完她们的报告后,眾人毫不意外地集体沉默了。 冬凌当时很想请大家好好想清楚的、他想告诉大家在那种情况下能杀死贺夫人的绝对不只有小净一个人、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细节被大家遗漏了,可是小净也确实採取的激进手段,她不仅亮出手榴弹,还企图把大家一起炸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她没有拉开拉环,但冬凌深知仅这一点,并没有办法救她。 而且一看见荧煌严峻的表情,他就蔫了。如果连荧煌都不支持他,更别说其他人了。更何况,如果小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这些人之中,很可能就藏着杀死贺夫人的真兇,疯蟒…… 「嘿,荧煌,」两人在走回舱房的路上,冬凌小声地询问荧煌:「你让我别再说,是不是正是因为,兇手并不是小净?」 走在冬凌前头距离不到一尺的荧煌停下了脚步,幽幽地叹了口气。冬凌静静地等着他。 良久,荧煌终于开口:「我不敢断言。但我想小净并不是兇手。真正的兇手肯定就在刚才那群人之中,而且,小净说的没错,那人很可能就是疯蟒。只不过我们现在没有证据,要是再继续纠缠下去,就连我们自己恐怕都会身陷险境。」 冬凌敛下眼,心想,啊,果然是这样。连自己都注意到的事情,他那聪明的弟弟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小净昨晚被打昏了,那样的伤口不可能是她自己弄出来的,她提供的时间线也找不出任何问题。最重要的是,如果兇手真的是小净,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危险的方式做案呢?明明一直跟在贺夫人身边的她,要想杀贺夫人的话随时都能做到。 冬凌忽然觉得很难过,「我说,荧煌……」 荧煌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声。 「如果兇手找上我当替罪羔羊……你会替我说话吗?」 冬凌清楚的看见荧煌的背脊猛地一颤。冬凌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闃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清晰,「对不起荧煌,我问了奇怪的问题,别在意。」 冬凌说着,便重新抬起脚步。 「……会。」当时荧煌的肩膀抖得厉害,那一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一边,荧煌继续擦拭着头发,一边捏着鼻子道:「哥,你该洗澡了,一身汗臭,亏你还能睡得着。」 冬凌这才想起了从昨天上船直到现在,他连浴室在哪都还不知道。 就在冬凌还在对抗床和棉被的诱惑时,空气中忽然飘起一阵令人口水直流的香气。 「这是什么,好香!」 「哦,今天有烧鸡!」只见荧煌面前的便当盒里横着一隻烧得酥脆油亮的鸡腿,一旁铺着一颗颗晶莹饱满、粒粒分明的白米饭,翠绿的葱花和辣萝卜乾平均洒在饭上,房里顿时香气四溢,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见冬凌一下子从床上黏到了桌边,荧煌伸手推他,「快去洗洗,洗完澡才能吃饭。」 根据荧煌的说明,浴室区和舱房区一样在二楼,但要想从舱房区前往浴室区,必须先爬上通往大厅的阶梯,再沿着大厅外的走道往前走,走到底就看见第二道向下的阶梯,底下就是公共澡堂了。 冬凌抱着自己出门前荧煌扔给他的衣物,一边走一边发着牢骚,「这艘破船到底是谁设计的,真是有够复杂,还让不让人洗澡了……」 时间已经不早,一片寂静的走廊上壁灯隐隐闪烁,如风中残烛,简直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似的。四周闃无人声,除了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能听见的就只有自己的踩在木製地板上的吱嘎声响。 四周忽然颳起了风。冬凌缩缩脖子,夜里的温度比白天降了不少,毕竟是在海上,空气里混杂着腥咸的味道。冬凌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经过这条走道时,从后方朝自己射过来的尖锐木片。冬凌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恶寒,……早知道这条夜路这么漫长,他死也要拉着荧煌一起出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快速逼近,冬凌的心脏瞬间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猛烈近似撞击,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他捱着剧烈的心跳,好不容易第二道阶梯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阶梯旁的立灯如同海上灯塔,耀眼的白光稳稳地散落在地面上,在那片光明之下,冬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几乎要衝破胸腔的心跳。 冬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一件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不好,要是疯蟒趁现在杀了小净……!」 货梯以规律的速度缓慢下降,底下一片漆黑,如猛兽的血盆大口,两道绳索一拉一送之间发出的吱嘎声响一下一下地刮削着冬凌的心脏,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这一趟下去了之后,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早知道就拽着荧煌一起来了。」 一楼的走廊一片漆黑,这一点白天倒也是一样。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淡淡的霉味和锈蚀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异状。 直到冬凌找到那座关押小净的牢房。 他望着牢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会……」 第三天-1 小净不见了。 冬凌记得她就被关在这间位于通风口正下方的牢房里。当时荧煌还一边顺着他被吹乱的头发一边指着通风口解释,他绝对不可能记错。然而现在这座牢房的房门大敞,锈蚀的门锁就掉落在房门外,而牢房里头的地板上还留着若有似无的血痕。这些血痕大概是小净躺在地板上时留下来的,冬凌可没忘记她的后脑被打出了一道不算深的伤口。可是门锁和敞开的房门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小净就被关在这里,不会错的,问题是她是怎么逃走的?房门被打开了,门锁也被破坏了……这靠她自己一个人大概无法做到,肯定有人在帮她。」 「难道会是疯蟒?!」冬凌焦急得不得了,他在的牢里来回踱步、头发也被自己揉得一团糟,「不、不会的,如果真是疯蟒,小净肯定已经被他杀了──」 正当冬凌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忽然有什么朝他的后脑重重地砸下,他眼前一黑,即刻倒了过去。 第三天凌晨一点三十分。荧煌和冬凌在十八号舱房内相顾无言。 「哥,」荧煌率先打破了沉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一到一楼,就发现小净不见了--」 荧煌飞快的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是怎么知道一楼出事了?」 「只是猜测。」果然该来的跑不掉啊。冬凌低下头,闷闷道:「我……我担心那个疯蟒会对孤身一人的小净下手。毕竟那人是个杀人魔不是吗。」 荧煌耸耸肩,「我可不是侦探。再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是还有一位警察在吗?……你也别太担心了。」 冬凌很清楚他弟弟说的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太踏实。 「话又说回来,或许小净本人就是疯蟒呢?这艘船上谁是疯蟒都不奇怪不是吗?」荧煌长舒一口气,「我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你而已。」 虽然理智上知道荧煌是自己的弟弟、手上握有和自己成对的信物,并且处处护着自己,但是,自己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当荧煌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自己,他却无法报以同等的信任、无法说出一句「嗯,我也是」。 冬凌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失望。 房门被敲响,熊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荧煌哥、冬凌哥,我把医药箱拿过来了。」 远处有谁在叫他,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谁这样呼唤过自己。 身体很沉,连动一根手指都嫌费力,脑子里像是灌了泥浆,怎么也转不动。自己正在无止境的下坠,而那一人就趴在这座深渊之上,好整以暇地俯看着自己。模模糊糊之间,冬凌似乎看见了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两人这一睡就睡到了中午,直到十八号舱房的房门再度被敲响。荧煌的睡眠本来就轻,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天刚亮时好不容易才进入梦乡,睡不到几个小时就被这催命似的敲门声给吵醒。他愤愤地抬起脚,朝一旁不省人事的冬凌踹了踹,冬凌扭扭身子,果断的翻了个身,把棉被全都捲到了头顶上。 敲门声越来越响,见冬凌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荧煌没办法,起身的同时一边在心里咒骂他祖宗十八代。 门外的熊宁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里面的人来开门,心里正感奇怪,门就砰的一声被拉了开,捲进的空气愣是让熊宁差点趴倒在地。 「哈……荧煌哥,」熊宁眨眨眼,惊魂未定,「大家都在大厅,就等你们了。」 两人跟着一脸焦虑的熊宁到了三楼大厅,这才发现熊宁这小子的话倒是一点水分也没掺--他说的「大家」还真的就是大家了,除了死去的贺夫人和在逃的小净之外,所有人都到了。 见到这阵仗,冬凌这才从半梦半醒之间彻底清醒过来,他拽了拽荧煌的袖子,小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荧煌还没回答,一旁的熊宁立刻用气音对他吆喝道:「冬凌哥!你没看见那个大宝箱吗!」 冬凌被他吹得脖子一颼,立即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大厅上方多出了个巨大的金色藏宝箱,目测至少有三米宽,高度居然和站在藏宝箱前方的阿尔杰差不多高。 藏宝箱上没有锁,却有三个手掌宽的长型凹槽。 熊宁兴高采烈的拉着冬凌和荧煌靠上前去研究那个金灿灿的藏宝箱,活像是第一次进游乐场的小屁孩,荧煌无奈的笑了笑,却不愿意上前去凑这个热闹。藏宝箱周围的人已经够多了,他没必要上去搅和。反正他人就在这儿,就算那头真有了什么动静他也能马上看见。 冬凌在藏宝箱周围转了两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比起藏宝箱,冬凌更在意另一头──靠近门边处,那名戴着头巾、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双手抱胸倚墙而立,他不靠近大家,也不开口,只是吊着一双四白眼的眼睛望着大厅内,神情冷然。 冬凌一面悄悄打量着他,一面思忖,昨天前两天都没有见过这个人,这艘船就这么大,这傢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前两天他都在自个儿房里昏睡不成? 露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冬凌身边,她侧过头,伸出手悄悄指向门边的头巾男,向冬凌低声道:「喂,眼镜仔,你说那傢伙,不会就是『疯蟒』吧?」 没料到这时髦姑娘居然会自来熟的和自己咬耳朵,冬凌先是一愣,旋即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说话都要咬到舌头,「是、是吗。」 露芝对他的反应倒是丝毫不介怀,只低声继续说道:「你看那傢伙的眼睛,像蛇一样细长的四白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会有『疯蟒』这个称号,肯定就是因为他的眼睛!」 冬凌紧张的吞了吞口水,一边勉强分出一丝理智想着,还没确定那傢伙就是疯蟒呢,她倒是一口一声,叫得挺顺口的。 相对于表情严峻的「疯蟒」,大厅另一边的荧煌仍旧双手插在口袋里,恣意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藏宝箱,那神情悠哉的像是造访美术馆的鑑赏家。而熊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到藏宝箱的范围外去向妮妮献殷勤了。 冬凌正打算走向荧煌,一抬起头,便眼尖的注意到伊芙琳拉着阿尔杰走到一边去窃窃私语。 反正那两个傢伙的关係本来就不单纯,多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可是…… 伊芙琳的眼神朝不远处的人群转了几圈,嘴唇动得飞快,阿尔杰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神情很是严肃。瞧他们两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单纯的谈情说爱,倒像是在谋画着什么。 冬凌皱起眉,……难道会是自己多心了吗? 不远处的荧煌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小动作,他朝冬凌捎了个眼神,冬凌心里一惊,既然连荧煌都查觉了,那肯定不是自己多心。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阿尔杰环视周围一圈,清了清喉咙,「咳……既然大家都聚集到这里来了,我们不妨来解决一下尸体的事。贺夫人的尸体还在四楼的温泉区,但总不能一直让她在那儿,尸体久了会產生尸臭,到时候整层楼都会瀰漫尸臭和细菌。大家可以不泡温泉,但温泉区旁边就是这艘船上唯一一座餐厅,大家还得在船上待七天,总要吃喝。」 伊芙琳也道:「理应让死者入土为安,但这里可是海上。」 熊宁道:「把她放回棺材里怎么样?」 露芝面有难色,「你说大厅里的棺材?这……不太好吧?我们还得在这艘船上待好几天呢!我才不要天天从死人身边经过。」 阿尔杰举起藏宝图,一扫前两天浮躁的态度,说起话来沉稳又有条有理,「伊芙琳找到了个适合用来充当停尸间的地方。」 阿尔杰清了清喉咙,旋即伸手指向娱乐室外的区域,「相较于其他楼层,五楼的空白区域明显多出许多。」 冬凌立刻凑到荧煌身边,荧煌一边滑动藏宝图的萤幕一边道:「二楼是舱房区和公共卫浴,三楼是大厅,四楼有餐厅和室内温泉,六楼有健身房和电影院,而五楼只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娱乐室,还有与之相连的休息室和撞球室。……这娱乐室外肯定还有别的空间,只是藏宝图上并没有标示出来。」 冬凌眼尖的注意到藏宝图上红色的范围似乎比昨天更小了。他压低声音问荧煌:「这红色标记──」 「唔,」荧煌也低着嗓音道:「看来随着时间越久,红色的标记也会逐渐缩小。」 阿尔杰继续对眾人道:「昨天这位沉警官说了,大厅后方的货梯能通往一楼,一楼有一座监牢。我就想到了,或许那座货梯能通往五楼的这个空白区域。……结果还真的让我们找到了这个适合充当停尸间的地方。」 听到这里,露芝脸色立刻褪了下去,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们、你们难道打算把尸体扔在娱乐室隔壁?!」 阿尔杰连忙打断他:「看起来是隔壁,但其实这个空间无法直接从娱乐室过去。」 靠在一旁的沉樱和妮妮对视一眼,齐声问道:「要搭大厅后方的货梯才能进去,对吧?」 阿尔杰点点头,站在一旁的伊芙琳也道:「那是一个荒置的舱室,里头堆满了废弃物和报废的零件。用来放置尸体再合适不过。」 对于该怎么处置尸体,大家当然是能躲则躲,现在既然有人主动提出解决方法,其他人也乐得轻松,自然也就没人提出异议。 几个主动去抬尸体的人进入货梯后,其他人也纷纷离开了。直到这时冬凌才想起,刚才一直倚在大门边,那个头戴头巾、形似「疯蟒」的四白眼男人,似乎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舱房区的走廊上静悄悄的,一点人声也没有,就连前两天都尽责地轮流守门的乌鸦和山雀也不见踪影。二号房外没有任何异状,藏宝图上的金方块标记仍在二号房里闪着红光。 熊宁忍不住嘀咕:「现在明明是最需要看门的时候啊……」 「是啊。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钥匙在小净身上、而小净还被关在大牢里,所以看门一事也就松懈了吧。」 听荧煌这么说,冬凌心里忽然升起一抹异样的感受,他扭过头,向荧煌问道:「你呢?」 「哈?」 「你不认为小净是杀了贺夫人的兇手吧,那么你肯定不会认为钥匙在小净身上了。」 荧煌慢慢敛起笑容。 「荧煌,你觉得……钥匙,会在哪里?」 荧煌直视着冬凌,冬凌眨了眨眼,眼里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两人都没再说话,一旁的熊宁却扛不住这肃杀的气氛了,连忙哀嚎道:「喂喂,我说两位大哥,你们干嘛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不就是个假设!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荧煌重重吐了一口气,轻声笑了,「是啊,只是假设。」他摆摆手,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杀了贺夫人。但我想,阿尔杰和伊芙琳很有可能握有钥匙。」 熊宁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冬凌却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了。 荧煌继续道:「昨天大家都往舱房区赶时,伊芙琳却偷偷摸摸地上了四楼。如果贺夫人不是她杀的,那么她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时候摸走钥匙的。」 「伊芙琳很可能在看见贺夫人换下的衣物后,临时起了歹念,而当时的她八成还不知道贺夫人已经惨遭毒手。所以当她回到大厅,听我们说起贺夫人的死,她才会这么讶异。」 「原本只是想趁贺夫人不备、摸走她负责保管的钥匙,没想到却成了从死人身上偷东西。」 这时三号舱房的门猛地被拉了开,从里头探出了一颗红彤彤的脑袋,「你、你们,你们果然也觉得那两个人最可疑吗!」 侷促的舱房里一下子挤了六个人。冬凌看向房内唯一一张单人床,上头坐了三个人,已经客满,熊宁进门后就大大方方地往人家的矮桌上一靠,桌边也已经没有位置。冬凌摸摸鼻子,往旁边挪了挪脚步,靠上矮桌旁的墙面,虽然和熊宁贴得有点近,但也不至于太难受。冬凌回过头,见荧煌关上门后就一直贴着门板,而东道主三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使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冬凌顿时觉得自己佔据的这位子其实还挺不错。 听完赤龙等三人的解释后,冬凌好不容易才憋出了一句:「所以,你们三个人就挤在这儿,打算抓他们个现行。」 山雀激动道:「可不是吗!我们现在是苦无证据,只能这么做了。」 荧煌搔搔下巴,困惑地问道:「说起来,阿尔杰他们真的会在这节骨眼前来取金方块吗?」 「反、反正现在那个杀人兇手还在蹲大牢,就算我们撤离了看守,他们肯定也不会起疑。对那对姦夫淫妇来说,这绝对是天赐良机!」 「那个,」冬凌搔搔头,有些尷尬,「小净已经跑了。」 直到刚才都还闹闹哄哄吵个不停的舱房顿时鸦雀无声。 坐在床边的赤龙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按了按额角,「你说她跑了,这是怎么回事?」 冬凌张了张口,正组织着语言,脚背上却忽然感到一阵激疼,差点惨叫出声。 荧煌抖了抖嘴角,连忙瞇起眼对赤龙笑道:「我哥想小净一个人被关在大牢里肯定饿坏了,打算送点食水给她。到牢房时却发现她早跑了。」 乌鸦抱头惊呼,「这……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之间有叛徒?」 赤龙沉下眼,缓缓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大家。这两天我们在船上绕了好几圈,别说是救生艇了,就连一件救生衣都没有找到。」 熊宁一听,立刻邓圆了双眼,「这怎么可能呢!救生衣不是就堆在逃生通道上吗!我前天就是从一堆救生衣里找到那架伸缩梯子的!大伙儿还用梯子拿下了金方块!」 乌鸦也道:「不,大哥说的都是真的,救生衣全都不见了。」 冬凌心里也急得慌,但现在在这里乾着急也不是办法,他搔搔脸颊,道:「说不定是谁觉得救生衣堆在逃生口很碍事,把救生衣移开了呢?之后我们大家一起在船上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我已经说过了!船上哪里都找不到!我们死定了……!全都死定了……!!!」 赤龙的暴吼声在狭窄的舱室里来回衝撞,见他脸色铁青、气息紊乱,一双眼更是激动得几乎要暴突出来,冬凌被他吓得浑身一震,嘴唇歙动了半天,却发不出声音了。 荧煌慢慢皱起眉,一双阴鷙的眼紧紧攫住仍喘气不止的赤龙,语气冰冷:「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赤龙还没回答,一旁的山雀却沉不住气了,他立刻跳起来揪住荧煌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即使被人拽住了颈脖,荧煌仍面不改色,「我是认真的。你们大哥这样子不对劲。」 赤龙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终于恢復过来。他推开乌鸦,一边朝山雀摆摆手,「山雀,够了。」 他抬起眼看向荧煌,不咸不淡道:「你叫作荧煌吧,我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第三天-2 门板在三人身后重重关上。 熊宁忍不住嘀咕,「明明是他们邀我们进去的,怎么又赶我们出来。」 冬凌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只低声抱怨道:「就是说啊。我还以为我们多了三个盟友呢!」 荧煌听了,不禁冷笑,「盟友?都发生这么多事情了,你怎么还相信什么盟友。」 「唉。」冬凌甩甩脑袋,心情仍是有些低落,「不过,至少我们确定了钥匙不在他们手上。」 荧煌点点头,关于钥匙的去向,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怀疑赤龙三人。 「我说……」熊宁搔搔头,声音有些低落,「大家现在肯定都在找金方块了吧?」 冬凌和荧煌齐齐点头。毕竟大伙儿上船是为了狩猎寻宝、为了挣钱,可不是为了来杀人藏尸,或是玩什么侦探游戏。 熊宁揉揉眼睛,又摸摸鼻子,「上船之前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瓮声瓮气道:「我不知道当初的我为什么会选择参与狩猎。或许我很缺钱呢?如果是上船前的我看到现在的我这个样子,肯定要暴揍自己一顿吧。」 「哈,」荧煌听着却笑了,「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挣钱,那就别挣了。」 「喂,荧煌!」 荧煌敛起笑容,眼神一懍,「那金方块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你们也不想想,这艘船上的人各个为了钱,连命都可以不要。让我说的话,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抢金方块,那就别抢了。在这艘船上金方块固然重要,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冬凌抖抖身子,荧煌的话让他起了一身的寒慄,可他却无法反驳。 荧煌凌厉的眼神在二人脸上扫视一圈,最后停在熊宁的脸上,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你不打算争夺金方块,其他人可不见得会因此而放过你。我劝你最好还是回舱房一趟,至少得把『道具』和藏宝图放在身上。」 熊宁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熊宁的房间是十五号,和荧煌的十八号舱房距离很近。荧煌和冬凌把熊宁那熊孩子送回房后,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地往十八号舱房走。儘管熊宁大方的和两人说「即使他们一起进房也没关係」,但被荧煌一口回绝了。在这艘船上,武器可以说是每个人手里最后的筹码,要是熊宁拿到的武器是和他的钢笔同等级那倒还好,要是他拿到个炸药或是火箭筒,那可就尷尬了。 正当荧煌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正要插入钥匙孔时,身后一阵猛烈的脚步声沿着长廊传了过来,整个地板都隐隐晃了起来。 「出事了、出事了……!」伊芙琳惊慌失措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有人在吗?有人在这里吗?快跟我到甲板上来看看呀!」 这时伊芙琳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嘿!你们怎么还杵在这儿!这船漏油了!」 荧煌愣了愣,「漏油了?」 「是、是呀,阿尔杰把贺夫人的尸体『处理』完后,说想吹吹风,我便陪他上甲板去走动走动,这才发现在这船后头的海面上全是乌黑的石油!」 荧煌眼珠一转,问道:「阿尔杰人呢?」 「他上驾驶舱去调查漏油原因了。昨天晚上我们搜索这艘船时,发现驾驶舱就位于七楼。」 两人跟在伊芙琳身后搭乘电梯上了七楼。相较于四楼餐厅和五楼娱乐室外的走廊,七楼的走道明显较短,一上楼就能看见佇立在眼前的控制室,控制室外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的门是古旧风格的黄古铜大门,门把却是最普通的ㄈ字型手把,没有锁头,也没有钥匙孔。 冬凌还没来得及深思那个小房间是做什么用的,就被伊芙琳半拉半拽的送进了控制室。 控制室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人,分别是阿尔杰、沉樱、妮妮和玄清。再加上伊芙琳和冬凌、荧煌三人,控制室里一下子就塞了七个人。不过控制室几乎占据了这层楼的一半,占地宽广,倒也不显得狭窄。 偌大的控制室沿着半弧形的墙面装设了成排的大型仪器,上头密密麻麻的镶满了操作按键、拉桿和旋钮,在控制室中央靠近那些大型仪器的地方安装了张皮製的高脚座椅,阿尔杰就坐在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在那张座椅正前方并列了三面巨大的萤幕,此时,正中央的那面萤幕上亮着成片红光,正一突一突的闪烁着。 伊芙琳一进门便立刻奔向坐在驾驶座,「怎么样,漏油的原因……」 阿尔杰在面对航海仪器时神情和先前完全不同,严肃的像个资深的海上指挥官。他朝眾人摆了摆手,应了一声,低声骂了句粗话:「妈的……!昨天夜里风浪大,这艘破船触礁了!船身受损,部分仪器也失灵了,真他妈的……」 一旁几个人一听,立刻围了过来。 沉樱皱起眉,看着复杂的仪表板,满面愁容,「严不严重?」 「是啊,海面上都是油,这样下去,我们能靠得了岸吗?」妮妮也是忧心忡忡。 阿尔杰道:「那张该死的说明写的没错,除了北边的岛国,这附近确实没有其他的港口了。」 阿尔杰的手指在操作仪上飞快的点了几个按钮,萤幕画面即刻从船隻的立体图像转为雷达图影像,一边说道:「不过,你们就感谢老子吧!距离这里不远的南边有一座珊瑚礁海岛,以这艘破船目前的油量、算上接下来几天的漏油量,再加上老子的技术──勉强撑到那座海岛不是问题。」 玄清抱着胸背靠墙面,一脸狐疑,「我说你,你是航海士吗?」 阿尔杰翻了个白眼,「老子就是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些仪器。」 「……等等,难道我们的性命就被这种人捏在手里?要是这傢伙误判,不就整艘船的人都得陪葬?」 「那、那个,」冬凌怯怯的举起手,「我说……这是油量表吗?这油好像、漏得有点快啊。」 荧煌朝冬凌指着的位置定睛一看,旋即脸色一变,「……我想我们还是试试阿尔杰的作法吧。」 儘管玄清对阿尔杰的提议很是担忧,但眼下除此之外已没有别的办法,船上也没有第二个人懂得操作航海仪器,与其让一群门外汉瞎捣鼓一通,倒不如交给自称「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些仪器」的阿尔杰,毕竟现在大家都同在一条船上了──字面意义上的,谅阿尔杰也没胆子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最后阿尔杰在眾目睽睽之下更改航线,从原先的东行改为南行,目的地正是目前距离最近的珊瑚礁岛。 第三天-3 房内猛然响起成串的叩叩声,又重又急的敲门声将冬凌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肯定是熊宁来了!」虽然荧煌不好奇熊宁的武器,但他很好奇啊! 然而当他兴高采烈的拉开门时,外头站着的那人却令冬凌彻底愣住了。 「你……」 靠坐在矮桌上的荧煌一抬头就看见了门外那张褐色面孔,他反射性地推开门边的冬凌,眼神一凛,声音也沙哑了几分,「你来做什么?」 「你们别这么警戒我啊……」他搔搔头,有些窘迫,「我就想来提醒你们,刚才的事情,还有我们大哥的健康状况,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荧煌问:「除了健康状况,你们大哥在上船前和上船后,生活习惯有什么不同吗?」 乌鸦犹豫了两秒,还是开口答道:「变化可大了。以前的大哥动不动就削人脑袋、说起话来也是霸气十足。对了,以前大哥睡前总要喝一杯的,上船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别警戒,居然滴酒不沾了。」 乌鸦怕赤龙起疑,很快就回去了。荧煌双手抱胸,对着闔上的门板沉思了许久。 冬凌轻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往床上一摔,一边喃喃道:「哎,好好一个年轻人,居然偏偏在这船上得了怪病,还真是……」 「我想我没有猜错。」荧煌转过身,沉声道:「赤龙他……大概也还没恢復记忆。」 「心脏神经官能症?!」 「这是神经症的一种,另一种说法是焦虑症的临床表现。常见症状有心悸、胸闷、呼吸困难等等。多半发生于劳累或是精神紧张的情况,因此治疗多半着重在心理治疗。」荧煌靠在矮桌边,抵着下巴解释道:「总之,这是一种不少见的神经疾病。」 「症状的确和赤龙的情况一模一样啊……」冬凌轻轻頷首。旋即又望向他博学多闻的弟弟,问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也还没恢復记忆的?」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像他们这样刀口上舔血的人,应该最明白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才是,但他居然异想天开的认为大家真的能互助合作,与其说是良善,不如说是过于愚蠢了。」 冬凌张了张嘴,一口气卡在喉咙,堵得他胸口发闷。 「难道真的不可能吗?」冬凌有些鬱闷,「大家联手找到那三枚金方块,一起下船,没有兇手,没有尸体,也没有互相猜疑和暗算。难道这真的不可能吗?」 荧煌神情复杂地望着他,轻声答道:「对,不可能。」 「荧煌,」冬凌猛地抬起头,深切地直视着他的弟弟,「我在上船之前,是怎么样的人?……你说赤龙在上船之前肯定不是这种『愚蠢』的人,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愚蠢?还是说--」 「哥,」荧煌打断了他,同时伸出手掌,重重地盖在他的头顶上。冬凌一头凌乱如稻草的头发顿时被那隻满是老茧的手掌给压平了,瀏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见荧煌的表情,只听见他沉稳的声音在侷促的舱房内起起伏伏地飘盪,「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么我们就重新开始,好吗?」 冬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他想,既然是这么聪明的荧煌所说的话,那么这话肯定别有深意,可惜他是个愚蠢的人,一个字都听不懂,一点儿都想不明白。 一股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冷汗沿着额角滑至下顎,在他的发丝里头留下一道轻浅的痕跡。冬凌的心脏猛地一震,他一边无关紧要地想着:此刻俯视着我的荧煌,肯定没能看见我的恐惧。 荧煌盘腿坐在地板上,上身前倾趴在床上睡着了。他的呼吸渐趋平缓,睫毛颤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小了。 冬凌坐在在床上,出神地看着他。无论是五官、身形、发色甚至是性格,荧煌的身上还真是没有任何和自己相似的地方。自上船和荧煌相认以来,这个问题总会不时浮上冬凌的心头--这个人,真的是我的弟弟吗? 两人身上找不到任何相似之处,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和大家表明了两人的兄弟关係,肯定没有谁会将他们认作兄弟。 冬凌仔细地看着他的睡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受到细微的空气流动,荧煌的眼皮颤了颤,却没有醒来。如果他们不是兄弟,以荧煌谨小慎微的个性,肯定不会在别人的面前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的模样。 可是,如果荧煌真的是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和他朝夕相处了将近三天,为什么仍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弟弟吗?那么那两支成对的金錶又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荧煌为什么会一直保护自己?且不说荧煌压根没打算争夺金色方块,以他聪明的脑袋和敏锐的洞察力,就算他打算投身这座狩猎场,肯定也能从这赌局中全身而退。 可能是因为还没恢復记忆吧,冬凌也知道自己的确是有些大意了,简直就像怎么都无法进入状况似的,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相信大家能够通力合作、手牵手一起下船。 荧煌他肯定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吧,毕竟大家的结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有任何约束力啊。大伙赌的根本不是其他人会不会背叛,而是什么时候才会背叛。 看着荧煌两个眼眶底下的黑青痕跡,冬凌的愧疚感一下子盈满了心脏。自己这两天不是喝酒就是玩乐,丝毫没把金方块、藏宝图等事放在心上不说,还霸佔着人家的舱房和床铺,真不知道荧煌这两天是怎么睡的。就连现在也是,自己明明醒着,他却也只是趴在床边打着瞌睡,大有把床铺让给自己的意思。 冬凌心疼的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这种感觉……总觉得有些怀念。 荧煌的怀里还抱着那支如遥控器般的藏宝图。冬凌默默伸手,将那东西从荧煌的怀里抽了出来。他忽然想起了上船后第一天,荧煌在他的房里对他说的那句「可是我不需要没有用的搭挡」,当时不过一把枪就能让自己如此动摇,也怪不得荧煌连睡着了都这么警戒。 冬凌觉得忽然觉得非常对不起他。如果自己再可靠一点,荧煌也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正当冬凌陷入浓浓的自我厌恶中时,原本暗淡下去的藏宝图萤幕倏忽一闪,冬凌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排以方格连接而成的「goodbye」缓慢的从萤幕中央滑过,最后完全熄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冬凌有些错愕,怎么荧煌拿着的时候都好好的,一到了自己手上就出事了? 冬凌拿着藏宝图又是戳又是摇的,藏宝图仍是一点反应也无。 该不会是没电了吧? 「毕竟已经用了整整两天。」冬凌想了想,益发觉得自己猜测得没错,刚才看到的那行「goodbye」肯定就是没电的表示。 他抓着藏宝图,毅然决然地站起身。离开舱房之前,他顺手将床上的毯子拉到荧煌的肩上,抑了抑被角。 第三天-4 藏宝图已经完全开不了机了,所幸大厅的电梯里掛有嚮导板,上头清楚的标明了充电室的位置--七楼的第一间房间,也就是刚才在控制室外看见的那间镶着黄古铜门板的小舱房。 冬凌抱着藏宝图,揣揣不安的搭上了七楼。 推开厚重的黄古铜大门,里头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房间,铝製合金的墙面、天花板以及地板都使得这个空间宛若一座无处可逃的牢笼。位于房间的正中央的是一座方形仪器,看起来就像工业用大型冰箱似的,冰冷的机壳上正对着门口一侧有一个显示萤幕,上头赤红色的数码数字写着「90%」。而在这座钢铁巨兽般的仪器四周分别靠着四张长型的铁架,将仪器完完整整的围住了。铁架的高度正好适合让人站在前方,就像立桌似的。 大门左右两侧的壁灯将冬凌徬徨的影子铺在地面上,他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误闯父亲工作室的小鬼头,即使知道进去了肯定会被责备,却又按捺不住朝里头走去的好奇心。 充电室里只有玄清一个人。看见冬凌进来,他只是冷哼一声。 冬凌缓缓绕着中央的大机器转了一圈,这才注意到了玄清放在铁架上的藏宝图,由于距离和反光的缘故,他看不见上头显示的文字,但能依稀看见萤幕正闪着微弱的光。 冬凌忍不住向他搭话:「这座机器是做什么用的?」 玄清不屑的瞥了他一眼,这回回答得倒是平静:「是供电器。这里能供应的电量有限,上面的数码萤幕上显示的数字就是剩馀的可供电量。」 冬凌有些惊讶,他可没料到玄清居然会好声好气的回答他。或许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傢伙呢? 「呃,这么说,当数字变成零的时候……」 「就无法充电了吧。」玄清冷笑一声,「今天才第三天,大家的藏宝图都还有足够的电量。等到最后几天,这间充电室的情况肯定会很精采。」 「这是什么意思……?」冬凌搓搓手臂,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玄清说这句话的语气异常欢快。 玄清指了指他搁在桌面上的仪器,道:「刚开始,藏宝图上的红点范围很大,但随着我们待在船上的时间越长,红点范围也就越来越小。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标明精准的位置呢?当然是因为这样才刺激。」 玄清说着,阴狠一笑,「要是一开始就标明了位置,不就成了赤裸裸的格斗战了吗?每个人分配到的特殊道具都不同,如果真成了那样,凭的就不是实力而是运气了。」 「再过几天肯定就会更清楚了吧。到时候战况就要更激烈了。更别说他们还安排了一隻鬼。……只有这样,鬼才有机会大展身手啊。」 冬凌点点头,一边想着这傢伙分析事情那副臭屁的模样倒和荧煌有几分相像。 玄清「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冬凌愣愣地盯着门板,有些怔忡。 黄古铜大门再度被推了开。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门后慢慢地晃悠进来,挡住了来自门口上方的全部灯光。 来者一双了无生意的四白眼在狭窄的充电室里扫视一圈,接着缓缓从工装长裤的口袋里抽出藏宝图,学着冬凌将藏宝图摆到铁架上,「……你一个人?」那沙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整座钢铁製的充电室都共振似的颤抖了起来。 冬凌一脸傻愣的点了点头。 冬凌点着的头还没归位,那人长腿一蹬,下一秒就鑽到了冬凌面前,冬凌还没来得及讚叹他的爆发力,就见他伸出手臂从后背一抽,瞬间抽出一支约半米长的木棒,木棒迎面袭来,眼看就要砸上自己的脑袋,冬凌吓得侧身一闪。 冬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却没将充电室里狭窄的空间计算进去,额头撞到一旁铁墙的同时,木棍应声砸上他的右肩和后背,他彷彿听见了自己骨头错位发出的哀鸣声,与此同时,他搁在铁架上的藏宝图应声碎裂,细微的火花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转瞬即逝。 「呃……!」 剧烈的痛感袭上脑门,右半边身子登时完全麻痺了,冬凌跌坐在地,只能以双腿和仅剩的左手撑着地面狼狈后退。 那人缓缓举起手,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手上的木棍,復又抬起头紧盯着痛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冬凌。他倒提木棍,朝冬凌缓步前进。 冬凌痛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这位大哥有话好说啊!我、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那个四白眼的傢伙盯着冬凌歙动的嘴唇,不悦的皱起眉,低沉的声音听起来竟很困惑:「这武器不太好用。」 冬凌听了,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敢情这傢伙突然攻击自己,只是为了测试武器好不好用?自己都被他打得站不起身了,想不到这人居然还满不在乎的说着冷血的话?! 他眨了眨那双如蛇般的阴鷙双眼,平淡的开口:「你拿到的傢伙是什么?」 对啊!他怎么就忘了自己腰上还掛着一把沙漠之鹰!冬凌的心脏狠狠一跳,这时他的右半边身子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无论是想要抽出手枪还击还是缴械投降都做不到,只能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而已。 「没什么,只是一支钢笔而已。」 「钢笔?」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让我看看。」 冬凌轻轻喘了口气,故作镇静地答道:「我放在房里。」 不料他竟缓缓摇头,「不,不可能。我见你回舱房好几次了。现在这种状况,你不可能不带武器在身上。」 「是、是真的,毕竟只是一支没用的钢笔而已,带在身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冬凌一边敷衍他一边悄悄动了动右手手指。 ……总算是恢復了一些知觉,但以自己的右手臂现在的状况,要想在瞬间抽出那把沉重的手枪、瞄准并精准的扣下扳机还是太勉强了。冬凌急得冷汗直冒。自己现在面对的就是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神经病,而这神经病的力气还特别大,要是他老大不爽了,只要一瞬间就能一棍砸碎自己的脑袋! 「不,不对……」四白眼男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他,木棍在冰冷的地板上拖出一道压抑的声响。 那人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冬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每一跳下都是重击,简直就要弹出胸腔。他奋力地张嘴呼吸,然而氧气却怎么也不够似的。这时那人已经走到冬凌眼前不到一米处,他慢慢将腰弯至刚好能直视冬凌的高度。 冬凌的心脏猛地一沉。那是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透明澄澈如同玻璃,却是死的。这双眼睛不该属于人类,甚至不该属于活物。他几乎贴上冬凌的脸,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上他的颈窝,他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出了好多汗。你在说谎。」 冬凌急得眼眶泛红眼角含泪--虽然自己的确是说谎了,但他这身汗可是疼出来的! 「我、我没说谎,是真的,我是真的拿到一支钢笔--」 黄古铜大门倏地被撞了开,一道人影从门外飞了进来。被来者捲起的劲风猛然扫过四白眼男的后背,几乎同时,他回过头并迅速抬起手臂,挡住来者朝他脸上飞起的一脚,脛骨和手臂相撞发出了一声激烈的闷响,冬凌光是看着都觉得浑身发麻,但那两人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一丝表情也无,下一秒,四白眼男也紧抓着木棍,立刻追击过去。 来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敏捷的朝后头一连翻了两个空翻,躲过了对手瞄准自己腿部扫过来木棍。在门边站定的同时他左手一甩,一支银色的细长物体直直朝着四白眼男的咽喉飞去。 冬凌缩在角落,惊魂未定。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他可是从头到尾见证了一切,然而他甚至都没能看清那东西是什么,更遑论那人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抽出那东西来的。 银色的物体重击上四白眼男的喉咙,他高大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他手臂一松,木棍登时落至钢铁地面,敲出清脆的声响。 袭上他咽喉的银色棒状物也顺着他厚实的胸膛滚至地上。冬凌这才看清了,这正是那支没用的钢笔。 四白眼男眨眨眼,看向来者的眼里倏忽冒出了奇异的精光。他仍面无表情,但冬凌却觉得自己似乎从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笑意。 「荧煌……!」冬凌立刻就想跑过去,然而右半边身子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力,只能无力的靠着一边的铁架勉强站起身来。 「哥!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荧煌的语气仍旧轻佻,但他严峻的脸色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听见熟悉的声音,冬凌激动的简直要哭出来--就在前两分鐘,他还以为自己肯定要成为这神经病的棒下冤魂了,还是死得不明不白那种! 荧煌目不转睛地直视立在两人之间的四白眼男,一边小心的靠近冬凌。经过他身边时,荧煌缓缓弯下腰,捡起那支未脱帽的钢笔。 四白眼男勾起嘴角的弧度几不可见,「居然真是一支钢笔。」 荧煌没有搭话。他倾过身架起冬凌的半侧身子,在这期间,他的另一隻手悄悄地将钢笔的笔帽弹了开。 感受到四白眼男射在两人背上灼热的视线,冬凌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芒刺在背,就连走路都变得僵硬许多。 荧煌倒是十分自然。走到门边的时候,他低下头,附在冬凌耳边低声问道:「能开门吗?」 冬凌的右手废了,左手可没受伤,他飞快的伸出手,想儘快扭开镶在门板上的把手,然而过度紧张和情绪亢奋却让他的手颤抖不止,怎么就是无法握住把手。 见冬凌急得全身都轻微地抖了起来,荧煌撑着他的那隻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我在这里。」 冬凌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终于扭开了门。 第三天-5 冬凌趴在荧煌的床上,头脑混沌得厉害。 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他仍心有馀悸。……那个四白眼的傢伙绝对是认真的,只是正如他本人所言,那武器不太好用--要是他当时扛的是砍刀或斧头等利器,自己这条胳膊可就绝对保不住了。 紧绷的情绪一放松,全身就脱力似的疲软了下来。冬凌打了个哈欠,就连肩膀上的阵阵钝痛也逐渐变得模糊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 真不愧是位于走廊尾端的僻静舱室……正好适合他这样的伤患。 门板猛然被推开,一颗茶色的脑袋从门外鑽了进来,「哥,我把药拿来了。」 「……哥?」 荧煌凑近他,确认了冬凌的确是在等自己拿药回来的片刻时间里睡着了,他敛起笑容,眼神慢慢地沉了下去。 荧煌将手里的瓷碗放到矮桌上,发出了小声却清晰的声响。 感受到一旁的动静,冬凌缓缓睁开眼睛,刚才只是打算趴着等荧煌回来,并没有打算睡的,因此也没摘下眼镜。这时他一睁开眼,立刻就对上荧煌淡漠的表情。 冬凌的心脏猛地一跳。那个总是漫不经心地说着讥誚话的荧煌,居然也有这种冰冷的眼神吗? 「荧煌……?」 「哥,你醒了。」 荧煌的声音平板无波,冬凌眨眨眼,那张脸无疑是荧煌,声音也和他认识的荧煌并无不同,但他的这副表情及神韵、声调和语气,全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令冬凌感到十分陌生。 自上船以来和荧煌朝夕相处,他从没见过荧煌这副模样。冬凌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 ……自己真是太粗神经了。荧煌再怎么全能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是个人都有情绪,更何况这个年轻小伙不久前才在另一间舱室里和另一名乘客起肢体衝突。而自己身为哥哥,不能为他分忧不说,还老是扯他的后腿。也怪不得荧煌拉着一张脸。 冬凌重重地闭上眼,暗自做了个决定--接下来不管荧煌怎么对自己发脾气,自己都要负起责任慷慨担承。 话虽这么说,但当荧煌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时候,他仍是感到十分忐忑。这种紧张感虽然不同于在充电室里和四白眼男对峙的时候,但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然而荧煌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使劲地按了按冬凌高高肿起的右肩和后背。 「啊嘶--」 荧煌的声音冷得足以滴水成冰,「打到了筋骨,幸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骨头。我帮你敷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荧煌从矮桌上捧起瓷碗,冬凌仍趴在床上,看不见荧煌在他背上捣鼓什么,但那一阵冰一阵热、一下刺痛一下痠麻的触感让他很是难捱,「这不是医药箱里的药吧?你去哪里弄来的—……嘶……」这小子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这是草药,我在厨房的冰柜里找到的,这几天夜里变天了,昨天发现冰柜里居然还有这些药材,就想弄一锅药草粥来御寒,想不到居然在这里派上用场。」 「药材?药草粥?……我说荧煌,你怎么连这种东西都这么清楚?」 「你忘了?我之前可是——……对啊,你还真忘了。」荧煌搔搔脑袋,语气终于又恢復成了冬凌熟悉的那个弟弟,他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在上船之前是一名特技演员,专演武打片的那种,不仅经常得到深山老林里拍戏,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了,这点程度的生活知识不知道可不行啊。」 冬凌不由得瞪直了眼。怪不得稍早在充电室时,他闪过四白眼男攻击的那两记后空翻翻得如同蛟龙过江,流畅得令人瞠目结舌。 「对了荧煌,」冬凌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刚才那傢伙……」 荧煌并没有抬起头,只是手上涂药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冬凌吞了吞口水,「如果疯蟒真的在这艘船上……会不会,他就是疯蟒?」 沉重的死寂在狭窄的舱房里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儘管荧煌迟迟没有开口,但冬凌却确信自己已经说出了答案。 荧煌缓缓从怀里摸出黑色箱型的收音机,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刚才发现了这个消息就想告诉你。原本以为你只是去撒尿,结果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你回来,真是吓死我了。」 「什么消息?」 荧煌指骨分明的手指俐落地在频道的旋钮上拨了几下,收音机里女主播情绪激动的播报着最新快讯,混杂着比主播声音还响的杂音,「警方于……日查封了……船公司……疯蟒……共工号……已得到证实……」 「这是……!」冬凌的瞳孔一缩,瞠目结舌──他记得船上准备的碗盘和浴巾等用品上都印有「共工号」的字样。 「从刚才开始,海上的新闻台就不断播报着这则消息。看来我们猜得没错,疯蟒确实是混入了这艘共工号上。」 「可是、可是他是怎么混进来的?!难道疯蟒也和我们一样,注射了那什么假死药,躺进棺材被送上船来?!」 「不无可能。」荧煌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船上还有一隻鬼?」 「我当然没忘,但这有什么关……」 冬凌呼吸一窒,倏地瞪大双眼,「难道说……!」 「唔,」荧煌苦笑一声,「疯蟒就是鬼。」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荧煌停下手上的动作,「知道的是小净呀。还记得她被诬陷杀害贺夫人时说了什么吗?她说『这艘船上还潜伏着一个疯蟒,是疯蟒杀死了贺夫人』。我那时就觉得奇怪,按当时的情况来看,不是应该说『鬼』吗?毕竟疯蟒虽是杀人犯,但他却没有理由非在这艘船上杀人不可,这点鬼就不同了,狩猎场说明中也清楚的写明了鬼会袭击其他人。」 「所以我想,小净肯定早就知道了疯蟒就是鬼。按这个逻辑推论下去,就能确定船公司是有意放疯蟒上船来的,否则狩猎场说明中不会刻意提及鬼的事情。这也就说明了那则新闻中警方为什么要查封船公司。」 「因为船公司和通缉犯疯蟒有勾结……」冬凌愣愣地说。 「不仅如此,除了疯蟒,船公司肯定也派自己的线人上船来了。虽然不清楚船公司的居心何在……」荧煌冷哼一声,「不过我猜,这个线人就是小净。」 冬凌眨了眨眼,今天已经听到太多不可置信的事情了,他的脑子早就被过分的震惊给麻木了,再添这一桩,也只能讶异的瞪眼而已。 「是啊……所以她才会知道疯蟒就是鬼。」 他忽然想起第一天从棺材中醒来后,小净和贺夫人携手走远的景象。后来……后来没过多久灯就熄灭了,灯再亮起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出现了那张诡异的狩猎场说明。然后贺夫人便在大伙都还手足无措的时候自然地主导起大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合理、那么顺理成章。 她后来还说了什么?「等会儿我和小净会在餐厅替大家准备几道菜,请各位务必赏光」──大家都是被注射了假死药上船来的,即使这是一艘堪比邮轮的大型轮船,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又怎么能确定船上有餐厅?有能做成一桌佳餚的食材? 「如果疯蟒就是鬼,那刚才我们在充电室里遇上的四白眼傢伙……」冬凌说着,不自觉的抖抖身子,浑身发冷,「他肯定就是疯蟒!你看见他的眼神了吗?他的眼神不对──我都没有招惹他,他二话不说就打了过来!你知道他还说了什么吗?他居然说『这武器不太好用』!他攻击我,就只是为了测试武器──」 荧煌沉重的点了点头,「我也认为他就是鬼……也就是疯蟒。」 冬凌越说越着急,「我们得儘快告诉大家这件事……!」 荧煌伸手按住急得从床上跳起来的冬凌,顺手在他涂了药的伤口上拍了拍。 「啊嘶……!」 「你一个伤患还想做什么?剩下的就交给我吧。」荧煌嗤笑一声,又恢復原本那副戏謔的嘴脸,「反正你这副模样也帮不上忙,还是好好养伤吧。」 涂了药的伤口熬过最初的刺激感,冰冰凉凉的感觉倒也挺舒服,荧煌下手虽然粗鲁,但确实嫻熟,冬凌很快便把稍早那让荧煌好好出气的觉悟拋诸脑后,再度沉入梦乡。 在冬凌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第三天的夜幕悄悄降临,蛰伏于这艘船上的所有蠢动的渴望和贪婪,都将伺机而动。 第三天-6 晚上八点整。敲门声又急又猛的响了起来。 站在门外的是一脸无聊的抠着指甲的熊宁。一看见冬凌,他立刻拋飞手里的指甲屑,扬起大大的笑脸,「嘿,冬凌哥,晚上好!你今天的气色真不错,和小弟一起去看电影怎么样?」 冬凌撇撇嘴,这问法怎么像个搭訕的怪叔叔? 「你不是说两个爷们去看电影没什么意思吗。」 「哎,没办法,沉樱不在房里,妮妮也说她没心情。」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荧煌告诉你的?」 熊宁眨眨眼,奇道:「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房号,反正你们俩总是泡在一起嘛,你肯定在这儿。」 冬凌的眼角抽了抽,要不是他和荧煌是亲兄弟,肯定会被人投以异样眼光。 「冬凌哥,」熊宁伸手戳他,「你到底看不看电影?就算知道了疯蟒真的在这艘船上,我们还是得找点事情干啊,否则都要闷死了。再说疯蟒那傢伙忙着找落单的人呢,肯定不会看电影,所以啊,电影院是绝对安全的!」 虽然冬凌对熊宁一口咬定疯蟒不看电影这件事心存疑虑,但这小子说的也没错,总不能为了那傢伙足不出户吧,总之要是遇上他了小心一点就是……而且老实说,他也蛮想看电影的。 冬凌没能料到的是,他很快就为这个决定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冬凌哥,你喜欢什么样的片子?」 冬凌不知道自己以前都看什么片子,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看过电影了,于是便随口答了一句:「唔,都好吧。」 熊宁拉着冬凌,一蹦一跳的朝电梯蹦进去,「我啊,果然还是喜欢胸大一点的。」 冬凌听了十分无语,「……你说的是电影吗?」 「嗯,是电影啊!」 电影院位在六楼,也就是娱乐室的正上方。两人一踏进漆黑的电影院,绒质地毯的特殊气味便窜进鼻腔。冬凌伸手,在入口处的墙面上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吊灯开关,水晶灯亮起的同时,整座电影院就宛如被剥去包装的礼物箱,赤裸裸的展现在两人眼前。 这座电影院虽然华丽,但严格来说并不算大,八排总统级豪华沙发佔据了电影院的中央位置,沙发区两侧是两道向前延伸的阶梯型走道,成面的吸音帘就掛在两条走道外侧的墙面上。后方的墙面上掛着一个復古造型的壁鐘,上头显示着现在时间正好八点半。 右侧走道的尽头通往这座电影院的另一个出口,也就是前门。左侧的走道则连接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此刻小门虚掩,从这儿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正前方的墙面上悬着一面约十公尺宽的的深红色布幕,将大银幕给彻底遮住了。 熊宁在入口处的空地转了两圈,旋即雀跃地衝下走道,绒质地面在他的横衝直撞下居然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兴奋的满脸通红,「这里真是……好酷啊!」 「是啊……」想不到这艘船上的电影院居然还有模有样的。冬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也回不过神来。 「冬凌哥!你快来看!这里居然有一百多年前的影碟!」熊宁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过来,清晰却深邃绵长。 鞋子深深陷进绒质地毯的触感令冬凌感到很不习惯,每跨出一步都得将鞋子从泥沼般的地毯中抽出来,然后在踏入另一个泥沼——他如履薄冰的走下阶梯。 比起浮夸的电影院厅,左侧走道连接的小门内侧就显得朴素许多。纯白的四面墙包裹住这个小小的空间,一面墙边靠着一张简朴的方形桌,桌上是一台大型电脑,一旁摆了几架不知名的仪器。电脑后方是一整面墙的影碟柜子,上头从卡通片到惊悚片应有尽有,无论是旧式黑白电影,抑或是最新的立体电影,各式各样的片子一应俱全。 熊宁双眼发亮的蹲在影碟柜前,东抽一张西抽一张,怀里的影碟是越叠越高,「这张看起来很有趣啊!……哦哦!这个小妞很正点啊!」 冬凌不懂电影,比起那些花花绿绿的影碟,桌上那台浮夸的大型电脑更加吸引他的目光。从门边远远望过去,只见萤幕上的画面是整片赤红,看起来有些诡异。冬凌好奇的凑过去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片赤红竟在微微晃动。 ……说起来,没有人在的电影院里,怎么会有一台开了机的电脑?……还有这满萤幕的红色画面,究竟是什么? 「啊,我知道这个,这是用来确认电影有没有正常播放的视窗。你看,当播映员坐在放映室里操作放映机时,不是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吗?要是大银幕出了什么问题,就能在第一时间从这个视窗发现了。」 在这片刻时间,熊宁已经挑了满怀的影碟,他抱着影碟走到那台大型仪器前席地坐下,朝仪器上一连按了好几个按钮,「嗯……哪一个是放映键呢……」 几分鐘后没有任何变化。他又耐着性子往仪器上按了按,然而仪器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一旁的电脑萤幕上依旧是一片通红。这回熊宁受不了了,他伸手对着仪器一阵乱点乱敲,最后仪器终于扛不住了似的,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嗶--」声。 整间放映室的器材都像是着了魔似的响了起来。见冬凌风风火火的衝出放映室,熊宁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他随手抓了两片影碟,急急忙忙的跟了出去。 悬在电影院厅前方的大红布果然正缓缓上升,简直像是为了演绎布幕上升的紧张感似的,吊灯的灯光居然开始忽明忽灭的闪个不停。然而令冬凌更加错愕的是,那块深红色的布幕后除了一片漆黑的银幕之外,还有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高悬在大银幕和红色布幕之间,在宽阔的电影院中闪闪发亮。 「那是、金方块吗……?」熊宁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双眼发直的盯着金方块,一边失神的叨唸着:「那就是第三块金色方块吧?三分之一的财宝……」 冬凌也很激动,但激动之馀,却又隐隐觉得不对。 前两次的金方块,都是在「出土」之前就先已经显示于藏宝图,算是给大伙儿一点提示。然而这第三个红点却一直没有出现,而在红点尚未亮起的现在,这枚金方块却已经赤裸裸的展现在两人面前。 当箭矢刺穿了沉重的空气、贴着冬凌的脸颊往前飞射出去的时候,他还没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冬、冬凌哥……」 熊宁颤抖的声音顺着诡譎的空气飘了过来,冬凌眨了眨乾涩的双眼,一支旧式的木造箭矢斜斜刺进了熊宁前方不远处的布帘上,熊宁不敢相信的回过头,冬凌正巧对上他害怕至极的眼神,以及他脸颊上被削出的一道鲜红血痕。 一道明显压低的声音从后方清晰传了过来:「不许动!」 冬凌清楚地听见了那人的声音,但惊惧和慌张却使他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他眼眶一热,朝着熊宁的位置拔腿跑了过去。他双腿一动,同时一支箭矢就从他的耳边擦了过去,削断了耳边的几根头发。冬凌的腿早已颤抖得不听使唤,这一下更是让他吓得整个人狠狠一晃。 「我说不许动!听见没有!」 冬凌一边跑一边恍惚地想,虽然这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自己肯定认识他,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第三支箭矢毫不留情地从后方插进冬凌的右大腿。 「呃!」冬凌跪了下去,登时血流如注。激痛的感觉使他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冬凌哥!」 「不要、不要过来!」刚才他吓得半死,脑子里混沌不堪,现在挨了一箭,激痛反倒使他的脑子逐渐清明起来,冬凌生怕熊宁那个熊小子和刚才的自己一样,在害怕中听不懂人话,于是便扯着嗓子再吼了一遍:「别过来!你听见没有!那傢伙是玩真的!」 熊宁眨了眨满是水气的眼睛,识相的停下了脚步。电影院内的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没了动静,冬凌这才发觉,熊宁身上一直响个不停的藏宝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了。 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是鬼吗?」 「你、你说我是鬼?我怎么可能──」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腿上就莫名其妙被戳出了一个大洞,还被怀疑是鬼,简直欲哭无泪。 「那么是你了?熊宁?」 「我我我我当然不是!」 「既然你们都不是鬼,那你们怎么会知道金方块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金方块是你们放出来的?」 「冤枉啊!」熊宁一张脸立刻皱了起来,举起双手一阵乱挥,「我们就是刚好、刚好想来看电影唉!我们不拿方块,你让我们出去行吗?」 熊宁还在滔滔不绝的游说对手,不远处,一阵轻盈但规律脚步声由远而近自后门外溜了进来。 熊宁等了半晌,愣是没等到那人搭腔,趴倒在地的冬凌看不见电影院后半边的情况,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寒,不安感和惶恐感铺天盖地席捲而来,他牙一咬,反正横竖难逃一死,倒不如死个明白──! 冬凌奋力扭过头,只见偌大的电影院里看不见半个人影,甚至没有一点响动。 熊宁呆了呆,「他这是同意了吗?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冬凌也很困惑,后头一直没有动静,自己一直趴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壮起胆子,撑起身子就想前去一探究竟。然而他还没直起身,就瞥见电影院正中央的一座豪华沙发后头,有一道影子猛地晃了晃。 冬凌的呼吸一窒--拿着弓箭的偷袭者就躲在那儿!会是谁?!冬凌看不见躲在沙发后头的杀人犯的动作,但地毯上微微转动的影子却将他的轮廓清晰地映了出来。 他大着胆子开口问:「你愿意放我们走了?」 那人仍没有回答,半晌后,冬凌听见了那一头传来了轻浅却急促的喘息声。 熊宁显然没有听见,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抬起脚朝冬凌这儿跑了过来,一边嚷嚷:「那人肯定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谁在乎!总之我们安全了!来,我扶你起……」 冬凌眼前一花,顷刻间视野中散满了点点嫣红,他这才发现眼镜镜片上溅满了血跡。熊宁的身子如断了线的木偶,横倒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处,他的胸前插着一根细细的箭矢。伤口处不断渗出鲜血,流淌至地面时,却立即被厚实的绒质地毯给尽数吸收了。 「熊宁、熊宁!你振作点!」 「冬凌哥……」 几秒后熊宁便一动也不动了。几片影碟散落在熊宁的脚边,其中一片影碟的封面是一位充满拉丁风情的大胸美女,不过现在,就连那位美女的脸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跡。 「你、你杀了他!」冬凌霎时红了眼眶,「我们都说了没打算要金方块──!你凭什么杀了他!你是谁?!有种就滚出来──!」 那人依然没有回话,他低低的笑声在电影院里回盪起来,那笑声真诚之至,且毫不掩藏其中疯狂,冬凌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恍惚中似乎听见了久待地狱的鬼魅终于得以重返阳界,满心欢喜的愉悦声音。 下一秒,电影院另一头、靠近放映室的地方倏地扬起两声「喀啦」的清脆声响,接着是细不可闻的滚动声音,冬凌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整座电影院顿时瀰漫起浓厚的白雾。窜进鼻腔的刺激气味激得他双眼泛泪,嘴里却乾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只能趴在一个劲儿地咳嗽而已。 「咳、咳……」冬凌痛苦的捂着口鼻,然而他越是咳嗽就吸入越多的烟雾,吸入越多的烟雾也就咳得越厉害,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冬凌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牛头马面。 吸入的烟雾剧烈地灼烧着他的鼻腔、喉咙和肺部,最后就连脑子都不清楚了。他隐隐约约看见趴倒在前方不远处的熊宁身子轻轻地抖了几下,然而他才一眨眼,熊宁却又变回了刚才那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烟雾太大,冬凌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腿上的伤口又剧烈的痛了起来。冬凌痛苦的想要惨叫出声,然而不停窜进喉咙里的白烟却令他连最简单的发出声音都办不到。后方传来一阵又一阵匆忙且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一阵「咻咻咻」的破风声紧接而至,下一秒,撞击声再度炸响开来,连地板都隐隐震动起来。 冬凌恍惚的想,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座电影院里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 忽然耳边响起爆裂般「砰」的一声,声音太大,冬凌被震得脑袋一阵发懵,一时之间竟无法分辨声音距离有多远、是从何而来。在那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吓出个洞来的巨响之后,一片白茫不见尽头的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冬凌清楚的听见某个人凄厉的哀嚎。 「……快过来!」一道女性的声音贴着鼓膜响起,冬凌肯定自己认得这个声音,但他的脑袋已经沉重的几乎无法转动了。 第三天-7 当电影院里传出第一声爆炸声的时候,冬凌只觉得脑子里阵阵发懵,覆盖于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接下来枪声、箭声、惊叫声、呼救声、奔跑声……所有的声音同时炸了开来,以至于他什么都没能听见。 他感觉到有人在拽着自己,可他的右腿伤得太重,已经完全没了知觉。除了负伤的右腿,他的脑子也因失血过多和那阵不知名的白烟而变得混沌,头部沉重得简直就要和身体分离。 那人奋力地扯了他几下,仍是拉不动他,最后只好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那拳头很轻,冬凌恍惚的想,啊啊,这就是女孩子的拳头吧。小小的,没什么力气,却让人心口酥麻。 冬凌浑身打了个机灵,反射性地拉起这个女孩子的手,衝进了走廊。 比起电影院内厚重的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走廊上的烟雾明显淡了许多,如香烟一般,缕缕白烟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飘盪、裊裊上升、最后散尽--冬凌吃力地眨眨眼,他觉得自己好像能看清楚这个过程。 「来,」电梯内,小净按着冬凌的肩膀转了个身,「让我看看你的伤。」 冬凌吃力的转过身去,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没伤的左脚,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 刚才拖着腿伤在走廊上奋力狂奔的紧张感还未散尽,一时之间呼吸和心跳都平復不过来,她手上的温度透过肩膀上的布料微微的传了过来,再听见那道温柔中隐隐透着坚强的声音,冬凌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了她的模样。冬凌静静的凝视着她满是脏污的脸,觉得她的确是比先前初相识时更漂亮了。 身体如火烧般的变得滚烫,下一秒却又有如置身雪山冰渊,他在忽冷忽热的折磨之间死命挣扎,然而意识却像被包覆在一张薄薄的白纸之下,明明能看得见出口,却怎么也戳不穿似的,没有尽头、不见前路。 一闪一烁的白光穿透了眼皮,他的心脏彷彿和这不规则的频率產生了共振,猛烈地跳了一下,连带他整个身子都狠狠一震。这一震,右腿上的激痛瞬间传达到脑袋,他如同尸变般的从病床上弹了起来。 「哈……哈……」 心跳还没平復,冬凌艰辛的喘着粗气,一边伸手按住隐隐作痛的部位,纱布粗糙的触感从指间传了过来,他这才想起直到不久前都还插在腿上的箭矢已经被拔出来了,伤口也已经被简单包扎过,至于那个替自己处理伤口的人-- 冬凌伸手朝一旁的五斗柜摸了摸,果真摸到了他的眼镜。眼镜已经被清洗乾净,完全看不出来稍早还溅上了不少的血跡和粉尘。 他掛上眼镜,仔细地环视周围一圈。狭小的医务室里并没有小净的身影,除了此刻正坐在床上的自己之外,这里的一切和自己踏进来之前,几乎完全没有改变。 「……小净?」冬凌轻轻唤了她一声,回应他的却只有从老旧灯管上传来的不断闪烁的灯光而已。 冬凌小心翼翼的转身下床,就在他正要踏上地板的同时,掛在腰上的硬物却卡住了他的腿,他心里喀噔一声,适才想起自己身上还藏着不得了的武器。 「小净她……没有把这把枪拿走呢。」 冬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刚发现自己的特殊道具是一把枪的时候,他还有些消极的想着,或许大部分的人也都和自己一样拿到了热兵器,自己的武器再怎么说都只是一把枪而已,说不准有谁拿到了长枪飞弹呢?虽然荧煌的钢笔打消了他这个念头,但是他心里某个角落又隐约觉得,兴许是他这个弟弟的运气特别差呢? 后来看见了山雀的斧头和疯蟒的木棍之后,冬凌渐渐确信了自己的特殊道具果然不同凡响。然而在这样险峻的情况下、小净对着这个强大的武器居然没有起歹念。冬凌忽然觉得这位姑娘十分可敬。 冬凌在医务室里呆坐了好一会儿,右腿的伤处虽然包扎得有些粗陋,但好歹是止住血了,也逐渐恢復了知觉。然而替自己处理伤口的小净却已不见踪影,自己可还有好多事情想要问她呢,甚至还没能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谢谢。……说起来,她从逃出牢房到稍早的这段时间里,人都躲在哪里? 对了,不知道电影院那儿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自己跟着小净逃出电影院、来到医务室处理伤口、又昏迷了这么久……电影院里的廝杀大概已经告一段落了吧。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冬凌默默叹了口气,稍早拿去充电的藏宝图被疯蟒一棍砸得稀烂,他无从得知「第三枚金方块」的去向。要是早知道会遇上这种事,他说什么也绝对不会再踏入充电室。赔上了藏宝图不说,还搞得浑身是伤,真是倒楣透顶。 荧煌发现藏宝图上新增的标记后,也会前往现场吗?……不,荧煌似乎对金方块没有兴趣,大概不会去凑这个热闹。说起来,荧煌现在人会在哪里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又是爆弹又是枪声的,他总不会还在舱房里睡大觉吧。 冬凌一跛一跛的踏出医务室。稍早在电影院里,白雾窜起的时候,自己似乎看到熊宁的身子微微的抽了一下。如果当时没有看错,那么熊宁很可能还活着,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得回去一趟。 电梯门一打开,电影院外惨绝人寰的走道再度映入眼帘。走廊上的烟雾几已散尽,冬凌侧身躲在电梯门后注意着走廊上的动静,然后小心翼翼地踏出电梯。……要是谁对着他再来一箭,他这回可真的要归西了。 六楼的走道万籟无声。他一手按住腰间的手枪,贴着墙缘缓慢前进。他的心跳在一片死寂中越跳越响,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硝味,每吸进一口就令他胃部不住翻腾。 电影院厅内是爆炸现场,白雾要比走廊上浓重得多。然而距离事发当时毕竟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在如炊烟般缓缓散开的白烟之中,冬凌已经可以清楚看见直到刚才都还高悬于大银幕前方的金色方块的位置,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四周除了呛鼻的白烟味儿之外,似乎还有某种熟悉的气味,但这时的冬凌还没有深入探究。 「金方块,果然还是被拿走了啊。」冬凌长舒一口气,一瞬间他居然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 熊宁当时就倒在距离前门不远处的布幕边。冬凌拖着伤腿,一瘸一拐的走向阶梯,然而他还没走下阶梯,后门的阶梯附近横着的一团物体便令他感受到一阵头晕目眩的衝击。 那是一个趴倒在血泊中的人。周围的地毯上全是红黑的血,光看这出血量就知道这人肯定没救了。冬凌这才回过味来--混在刺鼻的白烟中的,原来是血特有的腥味。 冬凌强压下心中的躁动缓步靠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冬凌看清了这人顶着一头俐落的短发,身高莫约一百七十公分。不过他的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大有将自己隐藏于夜色之中的意思。一时之间冬凌竟想不起这人是谁。 他强忍着这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壮起胆子将死者的身体翻了过来。 ……是沉樱。那个和他们在娱乐室玩了一个晚上的短发姑娘。昨天强押小净进牢里的警察。 冬凌的眼泪当场就衝出眼眶。明明几个小时前还活踫乱跳的姑娘、她还这么年轻,肯定才刚当上警察不久,居然、居然一瞬间就没了-- 沉樱的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十字弓。她的咽喉被开了一道左上至右下、又深又长的口子,切口平整,鲜血溅上前排的座椅,在黑色的椅背上洒出成排整齐的红痕。 看着沉樱狰狞的表情和血红的眼睛,冬凌的胃部不住翻腾,忍了好一会儿愣是没忍住,呕的一声,吐了一地的酸水。 「咳、呕……」 这已经是上船后看到的第二具尸体了。但比起昨天在室内温泉区发现的贺夫人,沉樱的死状要凄惨多了。冬凌缓过劲后,伸手覆盖住死者的眼皮,想替她闔上眼睛,然而沉樱暴突的眼睛却怎么也无法闔上,简直就像是在昭示着她的死不瞑目。 「究竟是谁这么残忍……」无庸置疑,这割断喉咙的刀伤绝对就是致命伤了。这兇手得要多冷静、多熟练,才能做到一刀封喉? 冬凌将她的身子重新摆好放回地上。虽然几个小时前的自己确实是在心里不断咒骂着这名拿十字弓的「偷袭者」会被闯进来的人顺利做掉--但以这种形式确认偷袭者的死,他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冬凌双手合十,为她默哀了半分鐘--待我救回熊宁、和荧煌顺利会合后,就回来将你安置。 不过冬凌怎么也想不透,兇手既然选择以刀具近距离杀害手持十字弓的沉樱,那么他身上八成没有枪。若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拿走沉樱的十字弓?有一把远距离武器在手,怎么也比刀具踏实啊。 冬凌的脑子一片混乱,对于这个将沉樱一刀封喉的兇手,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冬凌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疯蟒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当时的情况实在太危急,自己压根没心思去留意他是以左手还是右手拿棍的,这么一想,好像是右手?不,也可能是左手…… 冬凌一边思索一边连滚带爬跌下阶梯,眼前的景象却令他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 熊宁不见了。 那团胸前插了一支箭、瘫倒在深红布幕前方的人影居然不见了。冬凌匆忙的跑过去,只见地上散落着两片影碟,其中一片的封面上一名大胸的拉丁美女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衬得她脸上斑驳的血痕益发扎眼。 熊宁刚才就倒在这里,这一点那位拉丁美女可以为他证明。那支箭可是正中红心的插进了熊宁的心窝处,周围一片混乱,难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站起身来逃跑吗? 冬凌深吸一口气,復又拍拍脸颊──虽然自己仍是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至少得知了熊宁离开这座电影院时人还活着,否则他不可能走出去,更没有人会费力气去搬运一具尸体。眼下不知道金方块落入了谁的手里,杀了沉樱的兇手也还未明朗,自己必须儘快和荧煌会合才行,可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 这时,前门附近一枚物体吸引了冬凌的目光。冬凌艰难地拖着伤腿凑过去,这才发现原来是一颗铜製弹壳,在绒布地毯上闪闪发亮。说起来,刚才在浓雾扬起之后,自己的确听见了近在咫尺的迸裂声,想来就是扣下扳机后,子弹出膛的声音。 「站住!不许动!」一股肃杀之气从背后袭来,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严厉的声音,「回答我的话。」 冬凌猛地一抖,自己太专注于研究电影院里留下的线索,居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 冬凌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去。认出她声音的同时,冬凌的心立刻就凉了下去。 冬凌一动,她即刻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叫你别动!」 她握着十字弓的手抖个不停,然而直到冬凌的身子转了半圈过来和她面对面,她也没有扣下扳机。 冬凌想好好问问她,既然她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手上还拿着沉樱的十字弓,那么她有很大机率也参与了不久前的事故。冬凌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使她分神,同时趁着她松懈时抢夺她的手里的十字弓──然而却在看清了她的脸后怔住了。 「妮妮……你怎么……」 妮妮的脸上全是血,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已生气尽失,左眼的部分更是成了一个血窟窿,如无底深渊,凝结的血块覆盖住了半个眼眶,脏污和血沫在她的脸上成了一幅令人难以恭维的抽象画,她一直系在两侧的双马尾已经散落,长发散在肩上凌乱不堪,使她整个人像极了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厉鬼。 「是你杀了我姐姐吗?!」妮妮无视于他的讶异,歇斯底里地问道:「刚才还悬在银幕前的金方块,是你拿走的吗?!」 「我、我可没有杀人!」冬凌被她尖锐的声音吼得浑身一震,怯怯道:「更没有拿什么方块。」 「那你回来做什么?!」妮妮高举手里的十字弓,越逼越近,「难道你不是打算回到现场来重温做案快感吗?许多罪犯都会这么做,你……肯定也是吧?……我早该怀疑你了,打扮的像个不諳世事的小鬼头,还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哈!如果是你,想要接近我姐姐或是贺夫人,肯定都很容易吧……?」 眼前这个手持十字弓的疯狂女人真的是两天前和他们在娱乐室里较劲的俏丽姑娘吗?当时的景象还歷歷在目,就连她银铃般的笑声都犹在耳畔,怎么才一个晚上,沉樱被人残忍杀害,妮妮又成了这副模样?! 「妮妮!你冷静!我说了我没有杀人……」 「哦……」妮妮冷冷的应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冬凌紧张的看着她,这才发现妮妮仅剩的一隻眼睛始终紧紧盯着自己的腰间。 冬凌猛地一震,浑身上下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自己的连帽外套拉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开了,一阵阵灌进后门的风将他的外套下襬微微掀起,使得他掛在腰间的枪套若隐若现。 「刚才对我开枪的人是你吧?想不到你的枪法居然还挺不错的,中了姐姐一箭后,还能在大雾瀰漫的情况下瞄准我。真可惜……你开的第一枪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射中我。第一枪没能打中我,就已经注定你的失败了。」 「幸亏我躲得快,只是被灯罩的碎片刺中而已。」 「原本我们还以为你没了你弟弟就什么也不是、只是个没用的傢伙──看来我们真是太低估你了。」妮妮咧开嘴狰狞一笑,按在十字弓上的手指猛地扣下扳机。 箭矢脱离十字弓飞出来的那一刻冬凌一直紧紧盯着它,奔腾而出的箭矢在他的眼中彷彿成了慢速拨放的影带,他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看见那枝朝自己逼近的凶器,然而他虽能清楚地看见箭矢奔腾而出的轨跡,反射神经却跟不上视觉,他想躲开,一时心急,居然栽了个跟头,箭矢从他的脸边擦了过去,一道浅长的伤口在他脸上留下如瀑布般下坠的血幕,刺痛感激得他浑身一颤,而闪躲的同时牵动了右腿的伤口,他右腿一软,重心一晃,竟就这么从阶梯上滚了下去。 「呃……!」后脑着地时,冬凌彷彿能看见自己的脑浆在脑壳里飞洒四溅的画面。所幸阶梯上厚重的地毯替他做了十足的缓衝,他的脑壳没被砸开,勉强保住了意识。他知道自己腿上的伤口肯定又裂开了,后脑、脸上和后背的伤处都不断叫嚣着,让他忍不住想──要是我现在缴械投降,妮妮会放过我吗? 她从后背的箭袋再取出一支箭,缓缓架上弓座。视线里,那双高筒靴越走越近,那一步一声「叩、叩、叩」的响动敲得他脑袋一鼓一鼓地跳疼着,她激动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过来:「身为我国公民,你应该知道人民未经许可不得持有枪械吧?」 冬凌挣扎着爬起身,然而右腿传来的阵阵剧痛却令他一站起身立即又跌坐在地,他按着地板,狼狈的向后退,喘气的间隙断断续续道:「身为一名、警察……你应该知道不能随便动用私刑吧--」 「私刑?……不,这不是私刑,」大概是认定了重伤的冬凌没了反击能力,妮妮提着十字弓的右手垂在身侧,她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这是制裁。」 妮妮很快走到冬凌身边,以十字弓用力抵上冬凌的颈脖,在那块细嫩的皮肤上按出一点血印。冬凌下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脖子上尖锐的疼痛时时提醒着他,只要她再扣下扳机一次,这回绝对能在毫秒之内射穿他的咽喉--! 妮妮就着抵住他脖子的姿势,一边弯下腰去解开冬凌系在腰上的枪套。剎那之间冬凌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为什么上船、还没好好向小净道谢、还没替熊宁收尸、还没让荧煌教他怎么开枪-- 还没准备好要去死。要是这把枪再落入妮妮的手里,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冬凌甚至都还没想好该怎么做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肾上腺素爆发的瞬间,他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拨开了抵在他喉头的箭矢,尖锐的箭鏃为他的脖子翻出一道鲜红的伤口,但也仅止于此。冬凌顾不得痛,在电光石火之间反手一抓一扯,十字弓就这么落入了冬凌的手中。 然而一切似乎还是迟了一步。当冬凌正要举起十字弓时,不久前还掛在他腰上的沙漠之鹰手枪已经被妮妮稳稳地握在手上,枪口不偏不倚,正对着冬凌的太阳穴。 冬凌倒抽一口气,吓得简直要尿裤子,颤抖的声音难掩哭腔,「是我错了、警察大人、你就饶了我吧--」 妮妮冷笑一声,声音冰冷如刀,「太迟了。」 冬凌瑟瑟发着抖,握着十字弓的手更是颤抖得有如抽搐。她话音刚落,扣动手枪和十字弓扳机的声音同时在空气中炸了开来。 第三天-8 剎那间一切都静止了,在那声彷彿要炸开他脑门的爆裂声响起之后,四周安静了下来,在一阵高频率的噪音中,冬凌勉强能分辨出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冬凌陡然瞪大眼睛。 高频噪音顿时褪了下去,周围回归寂静的同时,伴随着猛烈的「咚」一声,妮妮的身子维持着僵直的姿势,仰面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冬凌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自己的肾上腺素爆发,才会比妮妮更早按下扳机?也不对啊,刚才按下十字弓的同时他确实听见了手枪扳机扣动的声音,总不会是错觉吧? 难道是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躲开了子弹?不、这不可能吧……或许是卡弹?呃,这未免也太扯了吧…… 对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冬凌还馀悸犹存,他小心翼翼的绕着妮妮的尸体转了两圈,确定她已经死透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 一支箭矢由她的下顎穿进头颅,颅骨太硬,箭矢没能戳穿,但她仅剩的右眼珠受到箭矢的压迫,已经完全爆突了出来。至于空洞的左眼眶上,早已化脓的伤口再度受到挤压,红黑色的血糊了她半张脸,衬得她的皮肤益发灰败。 冬凌被那张狰狞的脸吓得不轻,差一点就要尖叫出声。 妮妮……真的是自己杀的吗?自己杀了人吗?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名年轻女孩子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夺走了?! 冬凌不可自遏的抖了起来。 「怎么、怎么会这样……我没想要杀人的、我真的没有想要杀她的--!」 「我、我成了杀人犯?啊啊……该怎么办……」 冬凌崩溃的拼命扒着自己的脑袋,几根蜷曲的黑发稀稀落落地飘至地上,几根落到了妮妮未能瞑目的脸上,他的膝盖一软,朝着妮妮的尸体跪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要杀了你的--」 空荡荡的电影院里瀰漫着冬凌凄厉的呜咽声,这时,电影院的后门却被猛力撞了开来。 来者踹开电影院大门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冬凌浑身一震,在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响的同时,他飞快的捡起十字弓转过身去,瞄准后门处。他手里的十字弓如遭电击般抖个不停,冬凌大口地喘着粗气,氧气却怎么都送不到肺部似的。霎时间他的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好不容易从和妮妮的对决中活下来了,可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交代在这里。……可是失手杀了妮妮的负罪感还未消散,他的手指现在甚至就连扣下扳机的力气都没有。 视野中的人影抖然放大。然而冬凌的眼眶里全是泪水,视线就像涂了一层糨糊一样白花花的一片,他看不清来者是谁,眼球甚至跟不上那人朝着自己扑过来的速度。 那人过来了,他要来杀了自己。 冬凌心一横,咬紧牙根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扣下了十字弓的扳机。 料想中射出箭矢的声音没有响起,按下扳机空洞的声音即刻被肃杀的空气吸收进去。冬凌彷彿听见了自己紧绷的神经断裂的声音,一边恍惚的想着,自己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成串的脚步声在自己前方不远处停下,冬凌总算在朦胧之间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哥……!」 冬凌怔怔地抬起头望向声源,双眼却怎么也无法聚焦。 「你他妈疯了?!真想一箭射死我不成?!」荧煌的爆吼声从头顶上扩散开来,他一把抢走冬凌紧抓在手上的十字弓,气极反笑,忍不住奚落道:「连箭矢也不会装,还想用弓箭?」 冬凌愣愣的看着他。……对了,刚才妮妮射出第一箭之后,接着就在自己面前装上了第二支箭。而这第二支箭,现在就在妮妮的脑袋里。……自己根本没想到要装箭。 「哥……?这是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荧煌皱起眉来看着冬凌,半晌都没等到回答,他才终于发现发现冬凌完全不是没事的样子。 扳机扣动的空洞声响还在耳膜里来回震盪,荧煌的声音传达到脑袋里时,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嗡嗡声而已。冬凌适才想起,是啊,妮妮对自己开了枪,然后自己就用那把十字弓,射穿了她的脑袋。 冬凌抱着脑袋,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啊……荧煌……我、我杀了人,是我杀了她--她原本明明没打算杀我的,要是我乖乖听从她的指示、她就不会开枪的……!她根本没打算要开枪--要是她真的想杀了我、她早就可以一箭射死我--」 听冬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一段话,再加上直到刚才都还被冬凌紧紧抓着的十字弓、还躺在妮妮手里的沙漠之鹰、沉樱满身是血的尸体以及这里惨绝人寰的景象,荧煌也从中拼凑出了七七八八。 荧煌一把揽过冬凌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沉痛道:「不,哥,你没有错。……现在这艘船上,大家都疯了。」 过了一会儿,冬凌的情绪总算稍微平復了下来。这期间荧煌只是静静待在一旁,也不催他。反正这座电影院里所有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有人靠近。 「她在最后关头,没有杀了我。」冬凌抹了抹早已乾涸的眼泪,声音沙哑如鸦,「或许是因为她是警察吧。」 荧煌却摇摇头,「不,我想,她的确是想杀了你的。」 「那怎么……?」冬凌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一边想着,十字弓再怎么快也快不过子弹吧……? 荧煌举起手,亮出那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入他手中的沙漠之鹰,一字一顿道:「枪里没有子弹。」 冬凌登时目瞪口呆。 荧煌轻轻叹了一口气,「上船第一天,刚拿到这把枪时我就检查过了,枪膛里装有七发.41麦格农子弹。至于刚才,可能是混乱中你不小心开了枪,一不留神就打没了吧。」 冬凌惊慌的解释道:「不,我、我没开过枪,一枪都没有!」说了说着,他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你还没教我怎么开枪。」 荧煌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没开枪,那子弹哪儿去了?」 冬凌当然也很纳闷,然而不管他怎么苦思冥想,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算了。既然这主办方用枪作为『特殊道具』之一,那么或许这船上的某个地方还藏有子弹呢。」荧煌猛地拍了下膝盖,就地站起身,唏嘘道:「也幸亏枪里没有填弹,否则你们俩可就要手牵手共赴黄泉了。」 看着地上那具死状悽惨的尸体,冬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这里还真是惨烈……」荧煌环视电影院一圈,「刚才应该还有别人在吧?」 冬凌点点头,一边把和熊宁一起揭开红色布幕、电影院里的混战、被小净搭救、再回到这里和妮妮对峙等事大致向荧煌说了一遍。 「你说,熊宁那小子会不会也是被小净救走的?」 荧煌搔搔下巴,「唔,我看可能性不大。」 「是吗……」 「说起来,小净为什么要救我呢?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冬凌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居然腾地红了起来,「难道说……」 「我大概想得到她为什么要救你。」 冬凌一听,双眼登时雪亮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荧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因为你蠢、好骗、好控制。」 「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直白吧!」 「说起来,」冬凌看向一旁低头沉思的荧煌,问道:「你早些时候都在哪里?」 荧煌耸耸肩,「洗了澡,到甲板上晃了一圈,回房后没见到你,又四处找了一会儿。噢,在这之前我还先挨个房间通知大家小心那个四白眼男人……你说你一个伤员,怎么就不知道休养有多重要呢!居然还有间情逸致看电影,你是不是太悠哉了?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就该把你五花大绑綑在床上!」 冬凌原本就是想问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电影院,却莫名其妙的被他削了一顿,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只能低下头任他劈头盖脸的喷口水。 好不容易逮到荧煌喘口气的间隙,冬凌连忙扯了扯他老弟的袖子,「那个、荧煌,我们回舱房吧,我腿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你、你帮我看看。」 荧煌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两人搭乘电梯回到三楼大厅时,大厅两侧的窗户只关上了一半,狂风猛烈的敲打着玻璃,雨水如涌泉般不断灌进来,大水打湿了整座大厅,空气里瀰漫着浓浓的海水气味。 船支在暴风雨中剧烈的晃了几下,正巧赶上了电梯停下的瞬间,一踏出电梯,冬凌就差点栽了个跟头。大厅没有点上灯,在一阵趔趄中,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狂风骤雨中好像还混入了别的声音。冬凌的背脊一僵,冷汗立刻就爬满了他那张惨白的脸。 走在他后头的荧煌见他突然停下,不明所以,「哥?怎么了?」 「这里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 一道闪电劈开了浊浪滔天的海面,闃黑的大厅明光一闪,冬凌这才看清了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哇啊啊啊啊!!有尸体--!!!」 「哥!」荧煌一把拽住吓得哇哇乱叫的冬凌,一边从怀里摸出了藏宝图,往地上照了照。 地上的「尸体」一连被踢了几下,紧接着又是一阵强光猛照眼皮,逼得这具尸体不得不起死回生,「哎哟!行了两位大爷,你们见死不救就罢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原本被吓得面无血色的冬凌这才回过神来,他眨眨眼,就着荧煌手里的微弱光线,终于认出了这躺在地上诈死的傢伙,「乌鸦?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对了!阿尔杰身上有一块金方块!他现在见人就打,我的腿就是被他踹断的。……山雀已经追上去了。」 「上去?我们就是搭电梯下来的,没见到什么人啊。」 「不,他们走的是楼梯。」乌鸦一边说,一边抱着大腿哀号起来:「那个疯子有枪!他的枪法可准了,我敢说他绝对受过专业训练!你们、你们要是不去阻止他,等会儿倒楣的很可能就是你们了!」 第三天-9 两人推开甲板上的厚重大门,却没想到,此刻的甲板上早已成了人间炼狱。一个人影就倒在楼梯外不远处,滂沱大雨几乎将他埋没,他身下的血泊经过雨水的冲刷后已经变成淡淡的粉色,那人趴倒在地,任风雨刮削着他的身体,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荧煌倾下身,伸手翻过他的身子,他的手臂、腿和胸前遍佈弹孔,颈部以上倒是完好无损,然而此刻那颗头颅歪斜在一边,整个人就像一具破破烂烂的布偶,已经完全没了反应。 荧煌默默将山雀的眼皮闔上,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冬凌惊骇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荧煌轻叹了口气,一边将山雀的手里的斧头拔了出来。 甲板另一头顿时燃起了枪响。隔着雨幕,那个晦暗的人影举枪发射的动作映在冬凌的眼里,竟清晰的宛如慢速播放,冬凌彷彿能看清他的每一发子弹、精准预测他的下一个动作。 下一秒,锋利的破风声骤然阻断了接连不止的枪响,瓢泼雨幕和如云的硝烟缓慢却纷乱的降落于整座甲板之上,风雨奋力拍打着所有人的视线和耳膜,时间却彷彿停摆了,甲板上所有怒张的苍凉的濒死的情绪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混杂着血水的雨水而已。 那支箭飞射出去之后,手上的重量并没有减轻多少,冬凌恍惚的想,原来一支箭矢居然这么轻吗,这么轻的东西,居然能承载一个人的生命……可是,扣下扳机后,他却觉得双手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他的心脏急速沉了下去,胃部却翻腾得厉害,阵阵酸楚顺着喉管翻涌而上,刚才举起十字弓、瞄准并扣动扳机的这一连串动作全是本能反应,他甚至没有时间细看不远的前方那位举着枪的傢伙是何方神圣。 手枪砸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冬凌的心脏一颤,接着他便对上了那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目光。 荧煌的声音同时在背后响起,冬凌听见他低声说道:「没错,那人就是阿尔杰。」 阿尔杰顺着箭飞射过来的方向望过去,马上就看见了站在山雀尸体边、手持十字弓的冬凌,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飞快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枪,暴吼一声,举起枪就要朝两人扑过来。 冬凌才刚对上阿尔杰如恶鬼般的阴狠目光,下一秒就看见一个黑碌碌的洞口对准了自己,他登时吓得腿软,更别说是再对他出手--现在要再架上新的箭矢根本来不及。 阿尔杰的右肩中了一箭,此时正瘫软无力的垂在身侧,然而这并不影响他脚下的速度,他左手举起乌兹衝锋枪,朝他们就是一阵扫射。 冬凌反射的闭上双眼。然而比子弹更先到来的是从耳边削过的锐利声响,紧接着是由不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呜。 「呜呃……」阿尔杰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斧头穿过暴风、劈开雨幕,最后俐落的削下自己的左手掌,那速度和力道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雨水狠戾地冲刷着他手腕上的切口,他直到这时才感觉到那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 「啊……啊啊……!!!」 听见风雨中传来异样的声音,冬凌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怎么……」 他回过头正要询问荧煌,却见荧煌的左手仍维持掷出短斧的姿势,原就略显苍白的脸色这时更是面如死灰,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温热的气息在雨幕中成了阵阵白雾,冬凌看了,不禁有些恍惚。 阿尔杰双膝着地跪了下去。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里,除了雨霾风障的呼号声之外,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荧煌!」 荧煌紧紧抓住冬凌一动不动的肩膀,指节扣得和他的脸色一样死白,他顺了顺气,这才缓缓放下手。 冬凌倒抽一口凉气。 荧煌顺了顺气,紧紧闭上眼,不再去看对面的惨状。反正阿尔杰的两隻手……都算是废了吧,也出不了什么妖蛾子了。 他伸手拍了拍彻底定格的冬凌,眼看那双手颤抖得不能自已,却还是紧紧握着箭槽里空荡荡的十字弓,他轻叹口气,缓满而有力的将冬凌的手压了下去。 冬凌这才回过神来,两行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我、我们都做了什么……」 「阿尔杰疯了,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的,我们不过是做了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而已。」 「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们--我们杀了他不是吗?!」 阿尔杰的整个肩膀都是血,左手腕更是伤及大动脉,鲜血不断地从断面喷涌出来,在这短时间内,他身下的血泊已经非常可观。 冬凌心里激动,一下子没站稳,整个人都瘫倒在荧煌身上。然而荧煌非但没有被他推倒,反倒稳稳的撑住了他。 「没事。」荧煌一把揽住冬凌的肩膀,重重地朝他的肩头拍了几下,「没事的,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 荧煌的话就如同镇定剂般灌进了他的脑袋,那一刻他清楚的感受到荧煌沉稳的呼吸,和掷地有声的心跳。 冬凌这才警醒过来。……刚才自己实在是动摇得太厉害了。 听见两人靠近的脚步声,阿尔杰居然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勉强撑起身子来瞪着他们。他的左手掌已经完全消失了,鲜血淅淅沥沥地从那个不平整的断面流淌出来,在他的身下形成一汪血泊。 阿尔杰吃力的抬起头看向他们,「呵……想不到……最后竟然……败在你们手上……」 荧煌先是看向不远处的伊芙琳,又将视线拉回阿尔杰那张狰狞的脸上,「如果能进行适当的缝合手术也许还有救。」他记得那个叫玄清的傢伙好像是法医?一样都是医,或许那傢伙能够救他。 他说的云淡风轻,一旁的冬凌听了,背脊忍不住又颤抖起来。 阿尔杰死心般的闭上眼,语气又恢復了往常的沉静,「……我早该杀了你们。」 荧煌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阿尔杰被削掉的左手掌,那把枪也已经消失无踪,大概是在受伤后和那隻手掌一起掉进海中了吧。 不远处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散佈着几枚弹壳,再更远一点,一道红红白白的人影倚着围栏而坐,侧脸低垂,被一头亮丽的金发遮住了表情。 「……」 一个晚上接连看见几具悽惨的尸体,冬凌的精神早已濒临崩溃,荧煌连忙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头也不回的走向甲板外侧。 靠坐在围栏边鲜血的人影正是伊芙琳,猛烈的大雨使得她一头波浪捲发死气沉沉的垂在肩上,她那一身白色的连身裙被射穿了几个洞,鲜血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她整个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彷彿感知到了靠近的两人,伊芙琳费力的抬起眼皮,声音沧桑的就像是一夕之间老了十岁,「阿尔杰他……死了吗?你们杀了他吗?」 荧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是吗……哈哈……」 听见她疯狂的笑声,冬凌的身子狠狠一颤。荧煌紧紧揽着他。 「伊芙琳、你、你别说话了、我们这就带你去医务室--」 「我中了这么多枪、怕也是活不了了,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荧煌举起手,他的指尖上夹着一枚刚才在阿尔杰尸体不远处捡到的弹壳,他镇定道:「打中你的是9公釐弹,没有打中要害的话,只要取出子弹、止住血,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伊芙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还是别了吧……我、我也是不愿活了。」 「我杀了贝琪,与其说是因为忌妒,倒不如说是因为害怕。……如果……如果贝琪还活着、还在这艘船上,阿尔杰的眼里肯定、肯定只有她……要是连阿尔杰都不肯站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活下去……」 「其实我给过他机会的、要是他安置贺夫人的尸体时……能多留意一些,或许、或许他就会发现……」 「可当时他的眼里只有我。他当时肯定只想着快点儿解决那件事、快点儿回到我身边……」 「所以……最后能死在他的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她转了转眼珠,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呵……真要说起来……这艘船上、谁没有一点秘密?你说是吧……?」 冬凌愣了愣,他觉得自己没有秘密,但是失忆的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开口。站在他身边的荧煌拧紧了眉头,并没有搭腔。 伊芙琳一直紧盯荧煌,但却只是盯着,冬凌看得出来,她的双眼已经无法聚焦了。冬凌想从她的表情看出一些别的什么,他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伊芙琳的这一席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他却怎么也参不透。 伊芙琳缓缓摊开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露出里头被雨水和血水彻底染湿的小东西。 「这是、二号舱房的钥匙。不过我……我可没有杀贺夫人。」她的声音沉静带着些许沙哑,和两天前在餐厅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绍时的优雅姿态简直是天差地别。 「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是真的有人……写了字条给我、让我去餐厅见他。这把钥匙、就在厨房的流理台上……」 「呵……!就算是你们……大概也不、不相信我吧。」 荧煌抿起唇,看向她的眼神无比认真,没有一丝敷衍。冬凌正欲开口,就听荧煌轻叹一口气,沉声道:「我相信你。」 伊芙琳低低的笑了起来。 「是吗。……你、你们真好啊……如果阿尔杰也肯无条件的、相信我……我们、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吧……」 「看在你们肯……相信我的份上……我就、提点你们一下吧。……别、别急着去二号房、再等个几天……」 冬凌怔怔的听着她自言自语般的剖白,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良久,荧煌揽住他的手臂脱力般的松了开,他长呼一口气,轻声道:「……她断气了。」 冬凌愣愣地站在甲板正中央,对着三具不得善终的尸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冬凌愣愣地站在甲板正中央,对着三具不得善终的尸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想起在大厅时乌鸦所说的话,荧煌往横躺于血泊中的阿尔杰身上摸了摸,果真摸出了一块金方块。包裹着金方块的纸盒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就着从乌云之间微微渗透出来的月光,勉强能看见出纸盒的原形。那是一个高级洋菸盒,在成片鲜红底下,一行烫金的文字写着:「whenshepherdsquarrel,thewolfhasawinninggame.」 看清那串英文的同时,荧煌不禁失笑出声,「呵……哈哈哈……」 「荧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纸盒子上的文字,说的不正是这个局面吗?」荧煌摀着额头,一边摇头,笑得溢出了眼泪,「这、这还真是……」 冬凌低下头,他觉得哪里不对,他想告诉荧煌他们不是黄雀,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来抢什么方块的,会得到这块方块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但看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荧煌,他忽然就没了开口的勇气。 有了这枚方块,再加上伊芙琳交给他们的二号房钥匙,他们等于一下子得到了两块金方块。冬凌有些苦恼,这样镶了金的烫手山芋一下子就来了两个,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心,吃不消啊…… 「呃,我说荧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和大家的结盟、还算数吗?这两枚金方块该怎么办?」 「唔,说得也是啊。」荧煌一双通红的眼睛和惨白的脸色在月光的洗礼下显得益发突兀,他一边擦拭着笑得满是泪花的眼角,一边思忖道:「不管要不要和大家平分,现在我们都得先顾好自己。带着这东西在身上我们就是活镖靶,只要藏宝图一开,谁都能找到我们身上来。」 冬凌点点头,「这么说,得先把这金方块也藏起来了。」 「嗯。不过得藏哪儿呢……」 两人抬起头来对视了一会儿,同时瞪大眼睛。就在这时候,一声巨响从脚下炸了开,一阵足以震天撼地的晃动蔓延开来,整艘船剧烈地震了起来,冬凌一恍惚,竟有种身处于火山爆发中心的错觉。 船身猛地一斜,惊狂的暴风便捲起滔天巨浪狠狠地拍上甲板,险些将靠在围栏边的伊芙琳尸身捲入海中。 冬凌一下子没站稳,在甲板上跌跌撞撞了几步,终于还是跌了个四脚朝天。另一头,荧煌吃力的蹲伏在地,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甲板上四处都是水洼和血泊,冬凌早在暴雨之中淋成了落汤鸡,现在这么一跌,更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彻。 「这、这是怎么回事……?」 荧煌的脸色一沉,在逐渐平息下来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缓缓传进冬凌的耳里,他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荧煌的话。 「好像是爆炸。」 第三天-10 既然是爆炸,那么电梯肯定是不能搭了。两人只得摸黑顺着逃生梯往下走,刚才那一下炸得是惊天动地,整座逃生梯的照明都被震坏了,只剩下几个灯泡颤巍巍地闪烁着微光,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经过七楼时,浓重的烧焦味从楼道里满溢出来,呛得冬凌咳嗽不止,他紧紧摀着口鼻闷声道:「咳咳……这、这是什么味儿……!」 荧煌也皱起眉,「味道是从七楼里传出来的。」 「会不会是充电室?」充电室里那么一大台充电仪,的确很可能是爆炸源,但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爆炸? 两人摀着口鼻、猫着腰鑽进七楼。按荧煌的说法,既然爆炸源肯定在船上,那么要是爆炸引起了大火在船上蔓延开来,将整艘船都烧了,届时谁都没办法保全,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在大火烧起来之前灭了任何一点火星。 冬凌踏着小碎步往深处走去,然而越往里头走他就越觉得这儿的空气闷得慌,除了弥漫在周围的焦味之外,似乎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凝滞感。他们才刚走进这条走廊没多久,皮肤上就黏了一层黏腻的湿汗。冬凌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说荧煌……你觉不觉得、这儿特别闷热啊。」 听他这么一说,荧煌也回过味来,「……是啊,难道是空调坏了?」如果是空调出了问题,造成充电仪过热,进而引起爆炸也就说得通了。不过,如果真是如此,是不是表示爆炸当时有人正在使用充电仪? 就是不知道这种倒楣事被哪个倒楣鬼给遇上了。 「哥,你快来看。」 冬凌一回过头,就见荧煌蹲伏在地,长廊昏暗,只有一丝微光从逃生梯的方向穿透过来,洒在荧煌面前的地板上。荧煌伸手朝地面上捻了捻,脸色微变,「这是麵粉。……还有胶布。」 冬凌不明所以,「怎么回事?这儿怎么会有麵粉?」 荧煌指了指两人头顶上的通风口,道:「麵粉是从通风口吹出来的。至于这胶布……」 冬凌仍是不明白,一脸好奇的盯着他。 荧煌叹了口气,却不再多做解释了,「……只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冬凌按着记忆里的路线走了一段路,总算让他摸到了充电室的门口。那扇装饰浮夸的黄古铜大门已经被炸得变形,大门中央的位置从里头凸出了一块,四边的角落也歪曲得厉害。看着那扇简直要冒出烟来的大门,冬凌缩了缩手,将外套的袖子盖住整个手掌,正要推门,眼角馀光却瞥见地面上横着一样东西,他用力眨了眨眼,顷刻间,浑身上下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荧煌……」冬凌瞪大眼睛,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打在滚烫的地面上,即刻蒸发了。 「那个……是铁棍吗……?」 荧煌也看见了落在门边的细长棒状物,他用脚尖将那根物体从角落里勾了出来,两人蹲下身来定睛一看,皆是哑然。 「是防身用的伸缩铁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入了太多浓烟,荧煌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大概,是某人拿到的『特殊道具』吧。」 冬凌愣愣地看着那支掉落在门边的伸缩铁棍,脑中倏忽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吶、荧煌……」冬凌吞了吞口水,「这场爆炸,会不会……是人为造成的?」 冬凌看着被炸得歪斜的黄古铜大门,上头镶满雕花的门把也已在高温灼烧下扭曲变形,弧形的把手下方连接门板处已经脱落,只剩下上方一角薄薄的铁片勉强将整个把手吊掛在门上。 冬凌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岌岌可危的门把,声音抖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堪,「那支铁棍……原本不会是……插在把手上的吧……?」 他的脑子顿时乱作一团。某人将这支铁棍插在门把上──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为了要锁住这扇没有锁的门,可是为什么?总不会是这人未卜先知、知道不久后充电室即将爆炸吧。 「你也注意到了啊。」荧煌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失笑出声,「这起爆炸,恐怕是人为的。」 冬凌的嘴唇抖了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荧煌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依这艘船的构造看来,同一层楼的每个通风口都是互通的。只要先把走道上的通风口封死,再从送风口灌入大量麵粉,接着製造一个『密室』,待到密室里的麵粉到达一定浓度,再加上一点明火,马上就能引爆。这就是所谓的粉尘爆炸。这种炸弹不用任何技术和技巧,只要有足够的易燃粉就能做到。」 冬凌猛地抽了一口气,「可是、可是这船上哪来这么多的麵粉──」 「不,我从昨天就发现了。厨房里有各式各样的食材,就是没有製作麵条和麵饼用的麵粉。除了麵粉,其他像是玉米粉、太白粉和地瓜粉之类的粉类食材也一概没有。」 冬凌想起除了第一天的晚宴,这两天来的三餐他们吃的的确都是米饭类的食物。他的声音不住哽咽,「难道兇手早就有所预谋?」 荧煌停顿了下,语气坚定,「是的。」 「怎么会……」 荧煌轻轻呼了一口气,道:「这层楼的空调在驾驶舱里,如果你想,我们可以进去确认看看。」 冬凌点点头,觉得喉头倏忽涌上一阵酸楚,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道:「我们……还是先进充电室看看吧。或许里头还有生还者。」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苦涩。 两人对视一眼,数了三声后同时以肩膀撞向歪曲的门板,黄古铜大门已被稍早的爆炸给烧得脆弱不堪,这一撞,门板即刻迸裂,里头悽愴的景象登时映入眼帘。 焦臭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烧痕和血跡,冬凌捏紧鼻子,儘量不去思考那些参杂其间的红黑色物体是什么。 所幸房内并没有两人所想像的冲天火光。或许是因为充电室佔地狭小,氧气不多,再加上四面皆是烧不穿的铜墙铁壁,直至此刻火儼然已灭得差不多,只剩下残馀的火苗和焦痕昭示着刚才的大火有多么壮烈,不过蒸腾的热气还是为两人逼出了一身汗。 原本高掛于充电室墙上的壁灯全数碎裂,只剩下遍布房内地板上的点点星火提供微弱的照明。位于房间正中央的充电仪就像是被按下了关机键似的,已经停止运作了,但从外观来看并没有损坏的太严重,只有机壳上沾上了不少焦痕和血沫,并没有爆炸源头应有的惨烈模样。 眼看四处皆是乌黑的烧痕和焦黑的粉末,冬凌只觉得喉头乾涩的就连口水都难以吞嚥。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很快的两人就在门板后头发现一个趴伏着的身影,那人身上全是血,赤红色的头发上亦全是焦黑的痕跡,还沾上了不少血沫。 一头醒目的红色头发和即使倒在地上也显得异常高大的身材……这人,肯定是赤龙了吧。半天前,他们几个人才凑在一块讨论这场狩猎呢。如果荧煌推测的不错,赤龙他也和自己一样失去了记忆,就是不知道在他的最后一刻,是不是有想起一些什么。 冬凌难过的闭上眼,只觉得胸口翻起阵阵酸处,心里堵得荒。 赤龙垂下的双手无力的靠着门角,手心手背上全是烧焦的痕跡,爆炸当时他肯定曾奋力敲击过门板,然而这唯一的出路却被人给活活堵死了。想到那根曾经插在门把上的铁棍,冬凌就愤怒的头皮发麻。 究竟会是谁── 再往里头走去,被充电仪挡住的地方才是真正令人目不忍睹。 只见一大团血肉散落在地,几块破烂的布料混在其中,勉强能看出这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曾经是个人。而在这个「人」周围,血沫飞溅的情况尤其惨烈,充电仪背面的机壳和墙面上全是血跡和肉块,将整个范围糊得红红黑黑,烧焦的肉块和血的腥臭味一下子衝进鼻腔,冬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捂着嘴巴乾呕了起来。 这人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就连衣服都破烂得无法辨识,一时之间竟看不出死者是谁,荧煌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就想用不久前捡来的伸缩铁棍去翻那团血肉。 「呕……荧煌、你、你做什么──」 眼看荧煌居然还想去动那团血肉模糊的肉块,冬凌一边忍着被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连滚带爬的扯住他,「人已经死了,就别再糟蹋人家了──呕……」 近距离看见一个惨死的人,荧煌的脸色也很糟糕,但毕竟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总得确认死者身分。 虽然荧煌什么也没说──这么近距离翻弄一团血肉,就算他已经闭了气却还是挡不住那股腥臭味儿,更别说是开口了。冬凌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拽住他,「你、你别戳了……这人、这人是姜老闆。」 荧煌愣了愣,就见冬凌指着不远处被炸飞的一节断指,上头还夹着一根被烧得焦黑的菸。 冬凌哽咽道:「那个金扳指,是姜老闆太太的传家宝。」 想到姜老闆替他调酒的那个晚上,他听着姜老闆无奈的提起丈人的背叛,他说他为了逃命,不得不上这艘赌船,而在上船的路上,遇见了他们兄弟俩── 当时自己对他的话还无法尽信,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是对姜老闆生出了无可取代的亲近感。只不过,相较于多了一个同伴,更像是遇见了一位天涯沦落人。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以这种方式送他最后一程。冬凌的眼眶顿时盈满了水气。 荧煌愣了愣,恢復生气的眼神竟像是松了一口气。 门边那具满是血污的身子轻轻抽搐了下,起出冬凌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抹抹眼泪,抬腿就要出去,眼角馀光却再度瞥见那具身子细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冬凌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探赤龙的鼻息,微弱的气息拂上指尖,冬凌激动得打了个机灵,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荧煌!赤龙他、赤龙他还有气!!!」 第四天-1 昨天折腾了一整个晚上,精神和体力都已到了极限,再加上这天没有突然响起的电子音,也没有催命般被敲响的门板,冬凌一个人佔着一张床睡了个天昏地暗,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 下午四点,冬凌「啪」的睁开了眼睛,浑沌的脑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差点连自己身处何处都搞不清楚。他恍惚的坐起身来,昨天睡前随手摘了眼镜,现在眼前所见之物都像一团一团的棉花似的,模糊的令人丧气。 冬凌伸手,往紧邻着床铺的矮桌上捞了捞,果真让他捞到了自己的眼镜,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衣裤,冬凌立刻回过味来──敢情是荧煌嫌他一身臭汗和血渍,赶他去洗澡了! 冬凌头一撇,权当没看见。今天已经过了一半,他却一点东西都还没吃,早已飢肠轆轆。他起身推开房门,目标餐厅。 然而他还没踏出舱房,就被从外头闯进来的人撞个正着,即刻又摔回了床上。 见冬凌两手空空,桌上那叠衣物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跡,荧煌瞇起眼,一张脸拉得老长,就连声音都阴沉了几分,「哥?你上哪儿去?」 冬凌摸摸鼻子,訕笑道:「这不,我今天都还没吃东西呢……」 荧煌皱起眉,催促道:「你先去洗洗,一身汗臭味,真亏你还能吃得下。」 冬凌还想争辩,就见荧煌大马金刀的往矮桌上一坐,双手抱胸,脸色冷峻,「你这一身臭汗,要是再不洗洗,今晚别想上我的床。」 冬凌不禁汗顏,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荧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了,快去洗澡,洗好了我们就去餐厅,我做好吃的给你。」 既然荧煌祭出了杀手鐧,冬凌也只好摸摸鼻子,乖乖抱起荧煌替他准备好的衣物,灰溜溜的走出房门。直到他出了房门,这才想到──就算荧煌不让他上床,那又有什么关係!他自己不也有一间舱房吗!谁稀罕他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 二十分鐘后,冬凌穿着乾净的连帽衫和吊带裤,跟着荧煌爬上了通往四楼餐厅的楼梯,昨晚爆炸的影响尚未明朗,他们可不敢贸然搭乘电梯。然而当他们一踏上四楼,就感受到了一股异样感──无论是从餐厅内倾洩出来的灯光,还是瀰漫在空气中的古怪气味,以及远处传来的细碎人声,都昭示着这层楼里还有别人。 荧煌挑了挑眉,「看来已经有人先到了。」 冬凌朝着空气使劲嗅了嗅,嗅了一鼻子的焦味和酸味,似乎还混杂着一股诡异的腥味,冬凌差点绷不住表情,「这是什么味道!」 荧煌捂着口鼻,面有难色,「总觉得有些……复杂啊。」 这时,距离两人不到两米的餐厅大门猛地被撞了开,一个人踉踉蹌蹌的跑了出来,一边按着喉咙,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咳咳──」 那人跑得急,又被这股奇异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竟直直撞上在餐厅门外徘徊不前的冬凌,这一下撞得是又急又猛,冬凌只觉胸口一痛,回过神时便已跌坐在地。 「噢!」冬凌摔得腿疼屁股疼,昨晚被插了一箭的腿美美的睡了一觉后已经好转许多,然而被这么一撞,伤口又隐隐痛了起来。他猛地抽了口气,在地上扑腾两下,没扑腾起来,一旁的荧煌看不下去,粗鲁的将他拽了起来。 将冬凌撞倒的人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此刻他已经趴倒在地,还不忘腾出一隻手来摀住口鼻。 那人趴伏在地、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地面上,看上去竟像一朵黑色的牡丹花,冬凌呼吸一窒。那个身影慢慢的爬了起来,露出一张冷峻的脸,冬凌对着那张铁青的漂亮脸蛋傻了三秒,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玄玄玄玄清──!」 玄清美眸一横,低沉的声音一下子把冬凌从天堂打到了地狱,「叫什么,别在我耳边喊得那么大声!我的耳膜都要被你震破了!」 冬凌立刻羞红了脸,不住訕笑。 对面的玄清狼狈的坐起身来,捂着口鼻还不忘奚落人,「你这人怎么冒冒失失的,也不注意一下。」 冬凌还没搞清楚眼前的情况,就被这人的厚脸皮吓了一跳──分明是这傢伙头也不抬就衝了出来,怎么反倒怪到他头上了! 荧煌朝餐厅的方向呶呶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里头出了什么事吗?」 冬凌也跟着望向餐厅,刚才被玄清这么猛力一撞,这玻璃门居然一点儿也没破,而此刻大敞的玻璃门内正飘出阵阵黑烟,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也更加浓郁了。 不提还好,一提玄清就气得脸色发青,「那两个笨傢伙说要做菜,居然就做出了一锅餿水,还差点把厨房给炸了!我看他们根本是打着做菜的名义,盘算着要毒死我!压根没安好心!」 「你说那是什么话。」玄清身后,一名穿着花样围裙、系着侧马尾,一手掷铲一手拿锅的姑娘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要不是你青着一张脸来求老娘,老娘的手艺是你说嚐就能嚐的吗?现在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老娘平时最不屑的就是你这种人,成天摆着一张脸,却一肚子坏水──」 冬凌愣愣地看着这个……颇具亲和力的姑娘,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的嘴动得快,且一张开就没停过,玄清被她按着脑袋劈哩啪啦的骂了好一阵,终于受不了了,「行了露芝大姐,算我错了──呕……」 玄清才开口说没两句,那股奇怪的味儿又急速窜进他的鼻腔,他乾呕一声,只好乖乖闭上嘴任她骂个狗血喷头。 冬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位不饰脂粉的邻家姑娘居然是露芝?!是那个粉涂得比城墙还、厚睫毛堪比窗帘的时髦大姐?!仔细一看,这轮廓和五官和倒是和前几天的露芝有几分相像。不过,整体感觉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感受到冬凌毫不掩饰的视线,露芝一双眼刀立即朝冬凌射了过来,「你看什么看呢!」 冬凌迅速低下头,一张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子,他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子……挺好看的。」 露芝皱起眉,却没再说什么。 荧煌自然而然的往旁边一站,留给他们一个适当却又不过于尷尬的距离,抱起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冬凌。 冬凌急得头顶都要冒烟了,这时,一张黝黑的脸从厨房内探了出来,「嘿!最后一道菜也完成啦!你们快来看──嗯?怎么大家都到门外去了?」 五分鐘后,冬凌、荧煌、玄清、露芝和乌鸦五人端坐于餐桌旁,面对一桌子黑呼呼还不时飘出异味的菜,面有难色。 玄清的筷子悬在空中,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没找到一道能下得去手的菜餚,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后,只得任命地捡起汤勺,往一边一锅清如水的清汤里舀了两瓢进自己的碗里。 他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 眾人齐齐扭头过去看他,在一干人热切的眼神压力下,他不得不发表感想:「是很安全的味道。」 露芝冷哼一声:「废话,老娘的厨艺可不是说笑的。」 另外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争抢起那支刚被玄清放下的汤勺,这一头玄清已经火速把一碗清汤灌下肚,重新加入抢汤勺的行列。毕竟这整桌子的菜里,除了这锅汤,看起来还真没有其他能入口的东西。 一小锅汤在一干人七手八脚的攻势之下很快就见了底,乌鸦抢到了将近半锅,眉飞色舞的捧起碗公,一股脑儿的把汤全灌进了肚子里,一边发出讚叹:「啊啊这真是──果然还是女人做的菜好啊!咱几个哥俩上这艘破船以来,除了第一天的晚宴,就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冬凌看向坐在他左侧的玄清,虽然他又盛了第二碗,但相比之下,他的神情可比乌鸦要冷静多了。至于坐在冬凌右手边的荧煌则是双手抱胸、动都没动,搁在他面前的碗筷也还完好如初。 「荧煌,你不喝一点吗?」 荧煌苦笑,「不了,我不饿。」 看乌鸦喝的一脸满足,冬凌低下头去望着自己抢来的这小半碗清汤,紧张的嚥了嚥口水。 他学着玄清,谨慎的抿了一小口。失望和庆幸同时涌上心头,看着对面喝得津津有味的乌鸦,他忽然恍悟过来,原来自己这几天真的过得很幸福。 冬凌不禁有些同情坐在一边的几个人,「你们这几天,都吃些什么?」 「吃什么?在这船上还能吃什么?想吃,就自己动手做呀!」露芝毫不掩饰鄙视的表情。 玄清道:「大厅外有几台零食机。」 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乌鸦就来气,「咱哥三人都不会做饭,这种事情也不好拜託别人,于是大哥便提议咱们轮流做饭。结果前天咱们吃了三餐的方便麵,昨天轮到山雀那小子,那小子的手艺还真是──无人能及!拿去餵猪都嫌磕磣!」 「今天……总算是轮到我……」 乌鸦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见他那副表情,一边几个人登时都有些尷尬。 「我昨天……我昨天还和山雀叫板呢,让他等着今天嚐嚐我的拿手好菜……」 冬凌这时才回过神来,「啊……说起来,山雀他……也身故了。」 「早知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昨天一定把他做的餿菜全吃光……」 前一刻他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他们兄弟间趣事,然而气氛却在提起死者后一瞬间降至谷底。看着满桌子放凉的餿菜,和唯一一锅见底的汤,一干人登时都有些无措。 荧煌率先站起身来,声音平淡,神色如常,「我要去做我和我哥的份儿,有谁想要来一点吗?」 约半小时后,荧煌端出了一个可供五人吃饱还绰绰有馀的大锅子。一掀开锅盖,烟燻火腿扮炒青椒的独特香味立刻四散开来,混合着米的香气,令一干人是口水直流。冬凌愣是没忍住,立刻趴了过去,蒸腾的热气使他的眼镜上蒙了一层白雾,透过白雾,仍可清楚的看见饭盒里金黄色的米饭粒粒分明,其间夹杂着翠绿蔬菜和油亮亮的烟燻肉品,在视觉和嗅觉的双重衝击下,冬凌的口水不住氾滥,登时饿得双眼昏花,恨不得直接伸手去扒饭。 乌鸦顿时跳了起来,惊声喊道:「这、这炒饭──是饭店等级的吧?!瞇瞇眼!你、你是厨师吗?!」 玄清则看得两眼发直,不发一语。没办法,要是他不闭紧嘴巴,口水绝对会再度流下来。 荧煌无奈的笑了笑,「太夸张了,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就连一向尖酸刻薄的露芝都瞪圆了眼睛,「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会下厨的男人。」 「好说好说。」 五个人飞快的解决了大部份的炒饭,还剩下一些,让乌鸦拿回去给赤龙当晚餐。 「嘿嘿,荧煌哥,真是谢谢你啊,要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哥伤得很重,不吃些像样的食物补充体力肯定是不行的,可是,虽然我昨天和山雀说得是壮志凌云,但我对于下厨这件事,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啊,真是得救了。」玄清说着,有意无意的瞥向一旁被眾人彻底无视的一桌餿菜。 露芝撇撇嘴,「哎,吃腻了自己做的,换换口味也挺不赖。」 荧煌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我本来就是要来给我哥做晚餐的,你们的份儿,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乌鸦感激的笑了笑。 大家酒足饭饱,话匣子也就开了,露芝朝乌鸦眨了眨眼,满脸不解,「说起来,你们大哥怎么就受伤了?」 「哦,其实,这事儿我还真不清楚。今天一早荧煌哥就来告诉我,大哥在医务室的病房。我稍早已经把大哥带回了舱房。大哥他……伤得挺严重的。」 才一顿饭就让他这个弟弟从瞇瞇眼变成了荧煌哥,冬凌忍不住呿了一声。 露芝柳眉一横,「什么?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还是由我来说明吧。」荧煌立刻站起身来,他的眼神在餐桌上转了一圈,「你们今天去过七楼了吗?」 对面的三人同时摇了摇头。 荧煌深吸一口气,无声地嗟叹了一声,幽幽道:「充电室被炸了。」 「什么?!喂,你说的是真的吗?」 冬凌也敛下眼,轻声道:「是真的。我们就是在爆炸后的充电室里发现赤龙的。姜老闆……已经在爆炸中身亡了。」 对面三人无言的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没人再开口。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玄清,「啊,原来是这样。昨天晚上十一点整船剧烈的摇晃了好一阵子,我还以为我们被雷击中了呢。原来是爆炸。」 「喂喂……不是吧?老娘的藏宝图一早就没电了,正打算晚一点上楼去充电!这都是什么事?爆炸?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哈!爆炸算什么?」玄清冷笑一声,「我说姑娘,你昨晚早早就睡了吧?看来你错过了不少好戏。」 露芝皱起眉,声音立即提高了八度,「这是什么意思?!」 玄清冷冷道:「昨晚出事的可不只充电室,关于这点,你等会儿亲自上六楼一趟就会明白。」 「六楼?六楼怎么了?」 乌鸦想了想,道:「我记得六楼……是电影院和健身室吧?」 一提起电影院,冬凌的脑中立刻又浮现出昨天晚上的惨剧,沉樱被一刀封喉的惨烈伤口、她灰败的脸色以及不得瞑目的双眼。满是血跡的座椅和墙面、妮妮被弓箭戳穿的脑袋、鲜血沥沥的半张脸和狰狞的表情。 冬凌不可自遏的颤抖起来。 荧煌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肩,一边对在场眾人道:「昨晚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沉樱和妮妮姐妹都死在电影院了。不久后充电室爆炸,我们在里面发现了姜老闆的尸身和昏迷的赤龙。」 乌鸦点点头,接着道:「是啊,在荧煌哥你们下楼之前,我和山雀在大厅的电梯前撞上了阿尔杰,我们发现他怀里藏着金方块,不过是多问两句,那个混帐居然二话不说就开打了,他有一把轻型衝锋枪,我打不过他,山雀追着他,两人不知怎么就打到了甲板上。」 听到金方块,玄清和露芝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露芝沉不住气,连忙问道:「那块金方块现在在哪儿?你们抢回来了吗?」 玄清冷哼一声,语气很是不屑,「怎么可能抢回来,如果能抢得回来,那矮个子就不会死了。」 乌鸦忿忿地瞪了玄清一眼,沉住气道:「今天早上我在甲板上找了山雀……的尸体。山雀那小子,肯定是被那个叫阿尔杰的混帐给──!」 眾人一时无语。乌鸦顺了顺气,终于稍微平復了情绪。他哽咽道:「阿尔杰,和那个金发妞儿也都死在甲板上了。奇怪的是,我搜过了他们的尸体,但他们身上都没有金方块。」 露芝挑起眉,「要找金方块,用藏宝图就好了唄!你们谁的藏宝图还有电?快拿出来看看呀。」 冬凌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和荧煌将第二枚金方块也藏进了二号房,这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暴露吧? 坐在他身边的荧煌不动声色地朝他使了个眼神,悄悄勾起了嘴角,旋即又恢復回原本处变不惊的淡然表情。 乌鸦耸耸肩,「我的藏宝图一早就没电了。」 玄清从口袋里掏出藏宝图,「用我的吧,幸亏我和某些人不一样,知道未雨绸繆的重要性,在电量还没耗尽之前就先充了电。」 「呿,神气什么。」 玄清摆弄了藏宝图好一会儿,皱着眉头一边纳闷道:「嗯……?有点奇怪啊……这萤幕上,怎么只有两个红点?」 「这怎么可能,是你眼花了吧?前几天那个投影里的傢伙也说了,这艘船上共有三枚方块啊!」 「是啊,好奇怪啊,昨天晚上确实出现了三个红点,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少了一枚?」 露芝想了想,问:「会不会是掉下船了?乌鸦刚才不是说,那甲板上有三具尸体吗?或许是在他们争斗的时候掉下船去了。」 玄清张了张嘴,旋即点点头,道:「嗯,不无可能啊。」 第四天-2 餐厅后方的大型立鐘倏忽响了起来。 已经晚上六点,进入真正的用餐时间,眾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餐厅的玻璃门,半晌后,餐厅外却仍是针落有声。 「我说,现在该不会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吧……?」露芝一边说着一边烦躁的梳拢头发。 「我看这样吧,这艘船上就这么几个人,不如我们来清点一下。」荧煌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纸笔,他右手握笔,笔桿轻轻地靠在虎口上,姿势标准的就像幼教班教师手册上的演示图片,冬凌愣愣看着他手里的圆珠笔一边无所谓的想着,想不到荧煌身上除了那支钢笔,还有其他的笔。 荧煌飞快的在白纸左侧写下了在场的五人以及赤龙的名字。右侧则依序写上贺夫人、沉樱、妮妮、阿尔杰、伊芙琳、山雀、姜老闆七人的名字,那隻笔在他手里转了两圈,接着又在姜老闆的名字底下加上贝琪二字。他一边写一边解释道:「你们如果还记得第一天,阿尔杰和伊芙琳在舱房区起争执,那么或许会对她有印象──这个贝琪就是阿尔杰的妻子,她的确在上船不久后就死在伊芙琳手上了。」 乌鸦打了个哆嗦,「想不到那个金发美女,居然这么心狠手辣。」 左侧是存活者的名单,右侧就是死亡名单了。目前确定还活着的就只有他们六个人,其中,赤龙还在和死神拔河。 冬凌默默在心里盘点起来。这张名单上还有几名乘客的名字没有出现:小净、熊宁,以及那个四白眼的疯蟒。看着荧煌在白纸下方写上熊宁、小净、疯蟒三人的名字,冬凌愣愣道:「也就是说,现在这艘船上只剩下我们九个人。」 玄清冷冷道:「是最多九人。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说不准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呢。」 冬凌的拳头抖了抖,最后终于无力的松开了。玄清说的没错、荧煌说的没错,经歷了被人以十字弓偷袭、用枪抵着脑袋、还差点被乱枪扫射,冬凌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经过了这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的确是老天保佑。 「小净她、昨天救了我一命。」冬凌低下头,闷闷不乐道:「如果不是她,我已经死在沉樱手上。」 「小净?她不是在牢里待着吗?」 「她在这艘船上似乎有同伙。」冬凌摇了摇头,一边简单的把那天晚上小净从牢里消失、自己被人打昏的事情说了一遍。 露芝翻了个白眼,「我看那个小净总是鬼鬼祟祟的,鸡鸣狗盗的事情肯定没少干过。说不准她是自己逃出来的呢!」 荧煌轻轻拍了拍手,道:「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个也没用,只要小净还在这艘船上,大家迟早会碰面的。」 荧煌话毕,餐厅里顿时瀰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人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都没人再发话。 冬凌低着头,捏了捏手指,踌躇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想去找小净。还有熊宁,昨天如果不是他走在我的前头,沉樱瞄准的就是我了。虽然他不是有意要替我吸引砲火的,但……我总归是被他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扔下他们。」 玄清一听,一拍手道:「那好,我们不妨暂且分头行动。我上甲板去看看那些尸体,说不定能找到金方块的线索。瞇瞇眼,你也来搭把手?」 荧煌似乎已经认了这个绰号,点点头道:「行。」 「那我就在船上绕绕吧,就算没找到那枚消失的金方块,能找到库房钥匙也不错。」露芝说着,顺手拨拢了下头发。 玄清皱起眉,「你要一个人去吗?」 露芝奇怪道:「怎么?打从上船来,老娘一直都是一个人行动啊。」 荧煌摇摇头,道:「此时非彼时。况且船上还有一个见人就打的疯蟒,要是真让你遇上他,你是打不过他的。总之,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冬凌眼珠一转,举起手道:「不如这样,露芝大姐,你和我一起走吧,我要去找小净和熊宁,怎么说也得在船上绕一圈。」 乌鸦一听,连忙举手道:「那我、我也一起去。反正大哥一时半刻大概不会醒来,算上我一份吧。」 露芝耸耸肩,扁了扁嘴,「哎,真麻烦啊。」 甲板上风清月朗,海面上平静无波。远处伊芙琳靠坐在围栏边,洋装上的血跡经过一夜又一天的雨水冲刷后已成了一团团的粉色斑驳,一头长发盖住了她的表情,远远望过去简直就像个被拋弃的布娃娃。在她对面的另一侧,少了一隻手掌的阿尔杰横躺在甲板中央,也不知是甲板上的立灯还是因为这天的月亮特别澄净,金色的光芒穿过空气洒在他身上,竟彷彿镶了一圈一圈的光环。 若说昨夜荧煌和冬凌是误闯入战争前线,那么今天他和玄清就像是闯进了行刑过后的刑场,尸体在狂风暴雨下暴露了一整夜,又遭受了大半天的日晒,到了第二天晚上,三具尸体都已浮肿不堪,支离破碎的肉块吸引了不少生物,不知名的虫子在尸体上方一阵乱飞的景象,愣是为这个清朗的海上风光增添几分诡异的生气。 玄清走上前去,从最靠近的山雀尸体开始查看。见他面不改色的对那具满是疮痍的尸体又是翻又是捏的,荧煌嘴角猛地抽了好几下愣是没忍住,抬起脚就想走人。 「喂,瞇瞇眼,别光顾着看,过来帮个忙。」 「……」 在三具大体旁边,饶是荧煌也不敢造次,他连忙接下纸笔,硬着头皮开始做记录。莫约一个小时后,法医大人总算结束了令人难以参与的工作。荧煌也跟着搁下纸笔,长舒一口气。 「我们推测的不错,他们三人都是昨天晚上九点至十二点之间死亡。山雀和伊芙琳死于枪击,他们俩人身上的弹孔是一致的,和这些弹壳也相吻合。你们说阿尔杰有一把衝锋枪?」 「从尸体的方向和弹孔位置来推测,伊芙琳和山雀都是死于阿尔杰手里,,至于阿尔杰……」玄清挑了挑眉,冷笑一声,「看来露芝猜得不错,当时在这甲板上,恐怕真有第四个人。」 荧煌面不改色道:「阿尔杰身上并没有枪,他们三人身上也都没有金方块,既然真的有第四个人在场,那么枪和金方块很可能都被这第四人拿走了。」 「是啊。」玄清点点头,道:「若非如此,这个『第四人』没必要隐瞒自己当时在场的事。」 荧煌随意应了一声,试探性地问:「这人……会是谁?」 「不知道。」玄清耸耸肩,老实说道:「总之,不管是谁拿了金方块、不管他把金方块藏在哪儿──都比掉进海里要来得好。至少这样我们还有机会把金方块夺回来。」 荧煌不置可否。 「这些遗体怎么办?」 当初最反对将遗体扔入海中的警察姐妹已经不在了。如果从甲板上直接「处理」这些尸体,不仅能解决这些恼人的虫子和几天后不得不面对的尸臭问题,还省时省力。 玄清显然也想到了相同的主意,他看着荧煌,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大家,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两人仅一个眼神两句话便达成了共识。接下来的几十分鐘,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扛腿,磕磕绊绊的把靠在围栏边的伊芙琳,以及离她稍远的阿尔杰尸体双双拋入海中。最后剩下距离围栏最远的山雀,玄清随意抹下了额头上的汗珠,这时他依稀听见了站在一边的荧煌轻叹了口气,一边喃喃道:「总算要结束了。」 是啊,总算要结束了。玄清耸耸肩,打从他进入医学院以来,可没少和尸体打交道,死状再悽惨的遗体他都见过,今天见到的这些,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两人再次合力扛起尸体,走向距离最近的围栏,打算将尸体掛上围栏拋入海中。两人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直到刚才还围着山雀尸体飞的几隻虫子猛地窜飞起来,而后迅速地鑽进了两人脚下木板的缝隙之间。 荧煌正因憋气而青着一张脸。山雀的尸体上佈满了弹孔,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仅一个晚上便吸引了大量不知名的虫子。他两隻手都撑着尸体,实在腾不出手来驱赶这些恼人的小傢伙,只能半瞇起眼忍住呼吸,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缝隙。 走在后头的玄清可没看漏这一幕。一般而言,船上甲板的地板总会尽量镶得紧密,以避免雨水和海水漏进船舱,不过这一带的地板缝隙居然宽得能让虫子鑽入,而且……这些虫子居然还一隻隻接二连三地飞进甲板底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甲板底下藏着什么? 玄清鬼使神差的伸出脚,对着两片木板之间的缝隙轻轻踢了踢,不料这一踢竟真的把其中一片木板给踢了开。前头的荧煌只当他抬着尸体走路不稳给绊了一下,对于身后的响动并没有放在心上。 玄清微微倾身,探过头的时候,头顶上的刺眼灯光就着自己背后的轮廓洒进了甲板底下,澄澈的光线如针刺进了甲板底层,将漂浮在空气中的悬浮粒子和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这一瞬间,他看清了藏在甲板底下的东西。 玄清慢慢瞪大了眼睛。 第四天-3 荧煌跟着玄清上甲板去了。冬凌也不愿耽搁,带着乌鸦和露芝走进了刚从顶楼甲板降下来的电梯。 「喂,眼镜仔,你口口声声说要找小净、要找熊宁,可你知道他们人在哪儿吗?这么大一艘船,我们上哪儿找去?」 「就是说啊,」乌鸦也忍不住嘀咕,「这个时间,谁都得走一趟餐厅吧。到现在还没出现的人……」 露芝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嘴馋。」 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不知不觉间电梯就停下了,见冬凌走了出去,两人也赶紧噤声跟了上去。 直到冬凌推开面前这扇镶满俗艷宝石的金属大门,乌鸦才回过神来。他猛然回过头,只见电梯口一片昏暗,电梯旁的数字正好被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照得微微发亮。 六楼。这扇门里就是娱乐室。 乌鸦欲出声阻止已来不及。大门发出吱嘎一声,慢慢滑了开。 娱乐室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伴随着某种深色的液体,沿着木质地板的缝隙缓缓流淌出来。 冬凌怔怔地望着自己的鞋,一边恍惚的想,经过了这几天的洗礼,现在自己鞋底染上的浓稠液体……他居然一点都不怀疑这是什么东西。 站在冬凌身边的露芝当然也闻到了娱乐室里异样的气味。她皱皱鼻子,一边伸出手往门边的墙面上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壁灯开关。 「啪」的一声,娱乐室里头惨烈的情况顿时在三人面前展露开来。 冬凌瞪着眼前的景象,目眥尽裂,「这是……!」 露芝也是一愣,连忙跟着冬凌跑向趴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凌三两步便扑到熊宁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大力地晃了晃,不断嘶哑地叫着他,「熊宁、熊宁!你醒醒,你快醒醒!」 「是我呀,你快睁开眼睛──」 然而不管冬凌怎么摇晃他都没有一点反应,冬凌用力眨了眨痠涩不已的眼睛,眼前这张脸逐渐变得模糊,他却看清了熊宁的脸上双目圆瞪、血色全无── 冬凌这才发觉,他手里的这具身体早已完全冷了下去。 露芝僵硬道:「来不及了。他已经死透了。」 冬凌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露芝伸手指向熊宁头上那道几乎完全将脑袋剖成两半的劈痕,无奈道:「人都成这样了,肯定活不了了吧。」 她叹了口气,她只是不愿对冬凌明说──这娱乐室里满地的血,恐怕这人全身的血都已经流乾了吧。 「这、怎么会这样?」冬凌抱着脑袋,痛苦的蹲下身,「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昨天坚持要带他一起逃,他就不会遇上这种事情……!」 露芝轻轻摇了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怎么会这样?昨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熊宁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杀了他!」 露芝忍了忍,没忍住,还是脱口而出道:「谁出现在娱乐室里都不奇怪不是吗?毕竟这里就藏着一块还没被发现的金方块!」 「不,不对,熊宁会来到这里恐怕不是偶然。」冬凌盯着熊宁趴倒的背影,后脑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在他的眼里逐渐变得朦胧,他的思路却益发清晰起来。然后,他听见自己以平静且篤定的语气说道:「第二枚金方块出现在藏宝图上的时候,唯一一个待在娱乐室里的人就是熊宁。」 「那又怎样?」 冬凌搔着一边敲着额头,一边绕着熊宁的尸体转圈,喃喃唸道:「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 他和荧煌从阿尔杰身上拿走了那枚金方块时,不是也有一样的想法吗?只要将两块金方块藏在一起,藏宝图上就只会显示一个红色标记── 冬凌瞪大眼睛,顿时豁然开朗。他毫不犹豫的把地上那具尸体翻了过来,开始对死者上下其手。 「哎,你这是做什么──」 冬凌回过头,神色木然。他缓缓朝露芝伸出手,露芝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飘渺。 「我们都想错了。」 躺在冬凌手心上的,是一枚金方块。 「我们都想错了,」冬凌怔怔地看着躺在自己手上的金方块,声音有些飘忽,「当时熊宁身上原本就藏着这枚金方块,这方块……我想,就是我们在电影院看到的那一块。他大概是趁着其他人缠斗的时候抢了方块、逃出电影院。」 「抢了方块之后,他又回到了他当初掩藏金方块的地方──娱乐室。我不确定他是打算将电影院的方块也藏进娱乐室,还是想将娱乐室里的金方块也一併带走。总之,他来到这里之后就被兇手给盯上了,兇手看见了他取出金方块的过程,于是便杀了他、夺走方块。」 「兇手到底是谁?会不会就是那个阿尔杰?」 冬凌沉下眼。一进门看见尸体时他就注意到了,熊宁全身上下只有头顶一处伤口,而这劈砍造成的巨大伤口明显就是致命伤。昨晚他和荧煌在甲板上撞见阿尔杰时,他手上只有一把枪,并没有其他锐器。 比起阿尔杰,斧头片刻不离身的山雀更像是杀害熊宁的兇手。 「对了,乌鸦人呢?」 「……」 「不行,这门从外面锁死了,推不开。」冬凌狠狠的踹了下门,然而娱乐室的金属大门却仍纹丝未动。 露芝眨了眨眼,仍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门怎么会突然卡住了?」 经过几番努力,大门却死死紧闭,饶是冬凌再迟钝也该料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是乌鸦。他把我们锁在这里了。」 「乌鸦?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熊宁脑袋上的伤口明显是劈砍造成的,而山雀分配到的武器正是斧头。虽然光靠这一点无法证明人是山雀杀的,但乌鸦可能是心虚了。」 露芝福至心灵,接着说道:「山雀杀了熊宁,当时乌鸦也在场。又或者是他们两人一起杀了熊宁。」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冬凌浑身一震,七楼的景象倏忽闪过脑海,他彷彿能听见荧煌漫不经心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只要大量的粉末,再加上一点火星……任谁都能轻松製造一个爆炸现场。 只要这里爆炸了,他们两人和熊宁一起陈尸在这里,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熊宁其实早就已经惨遭毒手。 那名真正的兇手,只要再杀两个人,就能置身事外。 「喂、喂!」 第四天-4 那个熟悉的影子犹如一幅悬空的画,掩盖住了自己的视线和所有感官,他伸出手往上方挥了挥,没能拨开那幅如烟幕般的画,反倒把自己捲进了那片漆黑的泥淖。 那人的身影逐渐从泥潭中显现出来,起初,冬凌只能看见他和自己相仿的身形、相似的姿态以及同样微捲的短发。熟悉感和亲近感取代了不安和恐惧,冬凌下意识地走上前去,一边出声叫唤他──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人,不过,不管自己怎么叫他,对方肯定都能明白。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型和五官映在他的视网膜上,刺得他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冬凌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由始至终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的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露出了仅一边笑窝的笑脸足以融化一整片的冻原冰川。然后冬凌看见他以无比圣洁的神情对自己说了什么,远处的噪音太响,他没能听清。 「喂!喂!」露芝的声音由远而近的敲打着他的鼓膜,冬凌腾地坐起身,冷汗涔涔,面色如纸。 露芝被他如同尸变般的转醒吓得不轻,声音都是抖的,「你、你没事吧?」 冬凌怔怔地看着她,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露芝皱起眉,脸上尽是关切,「你是怎么啦?」 冬凌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再沉沉吐出──溼闷的空气里混杂着烈酒、洋菸、汗液和血的味道,让他顿时清醒不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梦,梦里总有另一个自己,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和五官,脸上却总是掛着游刃有馀的微笑。冬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打从自己上船、失去记忆以来,心情就未曾平静过。 现在的自己的状况很不好。虽然冬凌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上这艘赌船了,但当时的自己,肯定对这场狩猎游戏抱着势在必得的信心和气势吧。怪不得梦里的自己脸上,掛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表情。 冬凌摇摇头,「没什么,我一定是太累了。」 露芝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唉,这艘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净发生怪事。」 冬凌也撑着身子靠坐到墙边,和露芝之间隔的一个人的距离。他揉揉额角,乏力道:「谁知道,这艘船本来就不乾净吧。」 上船的都是些满肚子坏水、心怀鬼胎的傢伙,大家为了宝藏,连人命都当成了赌本,在这样的地方,会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吧。 冬凌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露芝一听,脸色忽然就难看了起来,「不乾净?这、这是什么意思?吶,难道、难道船上真有什么──」 「唔,说起来,荧煌好像也提过,这艘船并不是真正的邮轮,而是以一般的大型轮船改装成的,分配给我们的舱房,原本应该是船员的房间。另外,除了底层的监牢,我们还在船上找到了拷问室,」冬凌顿了顿,沉声道:「大概正如荧煌锁推测的,这艘船原本就是用来押解犯人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船上有点什么也不奇怪吧。」 说起来,那座拷问室好像就在娱乐室——不对,是撞球室里? 露芝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最后彻底没了血色,「难道、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艘幽灵船上吗?我、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来送死的──」 「还有这扇该死的大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要是你弟弟死在外面了,我们不就没救了吗!我、我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 「喂喂,你别慌啊,」冬凌拍了拍露芝越捏越紧的手背,「我刚刚才想起来……或许我们有办法出去了。」 穿过娱乐室外侧的小型酒吧和游戏区,在往里头走就是赌场和各种球类运动室。经过保龄球道时冬凌忍不住多望了几眼──第一天晚上熊宁还半邀请半逼迫的把他拽过来和警察姐妹一起玩呢,当时的他们可真是无忧无虑,简直就像一群朋友一起上邮轮来度假似的。他的好友半夜睡不着,于是便拉着他到处间晃,然后两人遇上了和他们一样出来找乐子的美女们,四个人很快打成一片,一玩就玩到了通霄──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这艘船、这趟旅程、这些乘客──原本都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这些金方块就好了。那么即使他没了记忆,或许也还能和其中某些人交上朋友。 通过一条一条宛如墓穴般的保龄球道,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娱乐室最深处的实心木门,推开木门的时候他的手狠狠的抖了一下,里头鼎沸的人声从微微开啟的门缝中满溢出来,很快便融入了同样嘈杂的娱乐室里,他差点儿就要被蒸腾的热意推了进去。 冬凌的步伐顿了一下,全身泛起了战慄。 「怎么了?」 露芝困惑的声音从后头响起,将他从时间的洪流中拽了出来。冬凌浑身一震,与此同时,眼前的酒绿灯红悉数散去,只剩下一座空空盪盪的空壳子,漠然的迎着他们。 ──都是错觉。 冬凌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摇了摇头,「没什么。」 露芝明显不信,瞇起眼来看他,「喂,你从刚才开始就很奇怪吶。……到底怎么了?」 冬凌见瞒不过她,只好老实道:「我、我只是想起了熊宁,还有那对警察姐妹。……第一天晚上,我们还一起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好,」露芝粗鲁的用手梳拢了下垂在肩侧的头发,有些尷尬道:「但你也别老想着他们了,毕竟人都死了,我们活着的人,也得为自己打算。」 冬凌一愣,而后慢慢沉下眼,低声答道:「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 冬凌率先踏了进去。撞球室里,几颗沉重的小球散落在桌上,球桿被斜斜地搁在一旁,墙上的计分板上随意的画了几个圆圈,看起来是由其中一方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冬凌忍住想哭的衝动,僵硬的走向一旁,那里立着的是这座撞球室里唯一一面空心的墙。 两人齐力撞进了拷问室,同时一阵逼人的恶臭扑面而来。 露芝立即摀住了口鼻,惊叫出声:「这是什么味儿!」 「是尸臭。」冬凌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闻到这股味道,他心里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如果这真是安置贺夫人遗体的房间,那么就表示他并没有弄错,他们很有机会能从这儿出去。忧的却是,如果在这间舱室里找到了贺夫人的遗体以外的东西…… 冬凌甩甩脑袋,不再胡思乱想。 拷问室里漆黑一片,冬凌循着记忆,往一旁的墙面上摸了摸,按下了电灯。这里的唯一一盏灯就吊掛在室内中央的铁桌子正上方,橘黄色的灯光忽明忽灭,在魆黑的空间里,映得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阴沉。 空气里瀰漫着浓浓的尸臭味、血腥味和霉味,吸进鼻腔里的空气都是湿黏的,冬凌壮了壮胆子往里头走去。 「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怪可怕的。」露芝捏着冬凌的衣襬,捏得指节泛白,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潮湿的空气被一阵轻微的风掀了起来,血、霉味和灰尘的味道在周围转了几圈,最后完全融入空气中,逐渐麻痺了两人的嗅觉,冬凌却觉得那股味道无孔不入的鑽进了身上的每一吋,浑身上下似乎都冻结了起来。 他搓搓手臂,声音都是抖的,「我想的没错,这里肯定有别的出口。」 露芝也冻得牙齿直打颤,「你、你怎么知道呀……」 「因为这里有风。这暗室连一扇窗子都没有,不应该有风的。」冬凌一边前进一边道:「还记得当初阿尔杰告诉大家处置贺夫人尸体的位置吗?『货梯能通往五楼的这个空白区域』、而且那还是『一个荒置的舱室』。」 「五楼?荒置的舱室?吶,他说的不就是这里吗?这么说,贺夫人的尸体在这里吗?」 「我想是的。」冬凌顿了顿,又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就能搭乘货梯离开这里。」 露芝一听,眼神立刻清明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们快找找货梯在哪儿呀!」 冬凌点点头,一边想着,货梯肯定是要找的,但在这之前,他还得先确认一件事情。上次来到这里时他就注意到了,铁桌边掛的那张布帘底下的地板和靠外侧的地面顏色有些出入,现在仔细一瞧就更加明显了。另外,布帘的一侧钉在墙上,另一侧则压在铁桌底下,张开的幅度十分不自然,简直就像是在挡着什么似的。 他定了定神,忐忑地走向那面布帘,然后伸出手,猛地将它掀开。 冬凌扯开布帘的手僵在原地,和身后的露芝同时到抽了一口凉气。 铁桌后方是以两张布帘围成的小空间,大小刚好能让一个成年人躺平。而现在,这个能让一个成年人躺平的的上正横着一个圆鼓鼓的大型麻袋,大小……正好能容纳一个人。 露芝的声音抖得有如风中的烛火,「这、这里头……就是贺夫人吗?」 冬凌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摇摇头,「不,我想不是的。」 牢牢固定于两侧、张开的两面布帘肯定就是为了遮住这个麻袋。然而早在贺夫人的尸体被大家发现之前,他就和荧煌、熊宁一起进入过这座拷问室,当时,他便注意到了这张不自然的布帘。 也就是说,这个麻袋大概早就藏在这里。至于里头…… 冬凌忍着恐惧,一边揣着敬畏的心掀开了麻袋。麻袋上方的开口逐渐露出一颗人头,人面朝地向下趴着,只能看见后脑杓,看不见死者的脸。不过,也足够了。 露芝低低的惊叫一声。 「亚麻绿头发的姑娘。她是贝琪,阿尔杰的妻子。恐怕她上船后没多久,就被伊芙琳给杀害了。」 冬凌的喉咙乾涩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却总算放了下来──在这里找到了贝琪,就表示他没有弄错,这间拷问室,的确是和货梯相连的。 布帘围起来的区域将这间拷问室隔成了两半,与撞球室相连的前半部有一张铁桌和散落了满地不知名的铁具。与前半部相比,后半部就显得空旷许多,两侧的墙上全是锈斑和乾涸的血跡,地面上也尽是诡异的污痕。墙角盖着一张床单,床单底下鼓鼓的,像是个人。 冬凌伸手,掀开床单一角,露出了底下细瘦的脚踝。贺夫人的尸体被发现时只裹着一件浴袍,因此此刻死者的脚上并没有套上鞋袜。 露芝颤微微地问道:「这、这是贺夫人?」 冬凌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捏紧了床单猛地一掀。包裹在少量布料底下瘦骨嶙峋的身子立即在两人眼前展露出来。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死者大概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尊重──此刻她的浴袍已经被捲起了大半,只能勉强盖住大腿根部而已。 生前再怎么光鲜亮丽的贵妇人,死后也只是一具带给大家麻烦的尸体而已。冬凌揉揉额角,总觉得有些稀嘘,一面又忍不在心里想着,所幸这具尸体真的是贺夫人、所幸这回没再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变故。 正当他想将床单盖回死者身上时,露芝忽然不轻不重地「咦」了一声。 「眼镜仔!」露芝指着贺夫人的,惊呼道:「你看她的屁股上好像有什么痕跡!」 冬凌顺着露芝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贺夫人的大腿靠近臀部下方有一粒针孔大的伤口,血液已经乾涸。 「这是怎么回事?」 冬凌低着头想了片刻,猛然抬起头来,站在另一边的露芝也同时回过味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声。 「玄清!」 「那个法医!」 冬凌抱着脑袋跳了起来,崩溃的叫出了声:「不好!我一直以为赤龙才是杀害贺夫人的兇手,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小净,说不定小净现在已经找他报仇去了!」 「你他妈冷静点!」露芝一把拽住冬凌,「赤龙陷入昏迷,他现在应该还锁在房里才是。他们两人不会碰上的。」 冬凌重重的喘了喘,好一会儿才消化了露芝的话。他点点头,惊魂未定:「你……你说的是啊。」 「与其担心小净,你不如先担心你弟弟。」露芝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还和那个法医待在甲板上验尸呢。」 「荧煌……」冬凌的声音有些飘忽,听起来就像是在颤抖,「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两人一前一后跨入货梯,直到听见绳索缓缓捲动的吱嘎声响,两人总算是如释重负。 冬凌长舒一口气,道:「还是荧煌想得周到,让我们别把暗室的事情公佈出去。要是让乌鸦知道了娱乐室还有其他的出口,说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露芝也点点头,「是啊。按照这个结构看来,这艘船肯定不是什么豪华邮轮,否则娱乐室后头怎么会藏着这么恐怖的地方呢。」 「还真被玄清给说中了,『不是剩下九个人,是最多九人』……」冬凌不禁苦笑,如今连熊宁都已遭遇不测,也就是说,现在这艘船上最多只剩下八个人了。如果小净和疯蟒都还活着的话。 想到疯蟒那双如蛇般阴鷙的眼神、冷然的表情、敏捷的身手和毫不留情的狠劲──冬凌实在很难想像他会死在这艘船上。相较之下,小净就危险多了,她一个女孩子,不久前还陷入了被人诬陷、人人喊打的绝境,现在甚至扬言要去找那个混混头子报仇── 露芝撇撇嘴,不屑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是『最多九人』呢?这艘船这么大,难道真的所有人我们都见过了吗?」 冬凌皱起眉,「舱房区就这么一条走廊、整艘船也只有一座餐厅,如果真有其他人,那些人不太可能整整四天不吃不睡吧?如果有陌生人去过舱房区的走廊或餐厅,总会有谁看见他。」 露芝嘟起嘴,明显不服,声音愣是高了八度,「我可不这么想。你说小净早被谁放出来了,可这几天下来,我也都没有看见她啊,也没听说过谁在船上见过她。要不是你开口了,大伙儿肯定都以为她还被锁在牢房里呢。」 「这……」 冬凌正要开口反驳,就听露芝激动道:「让我说呀,说不定这艘船根本就还有另一群人,也对这几块金方块虎视眈眈呢!」 冬凌听了,忽然浑身一震,「不、不会吧……」 半晌,她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我们所有人……就算再加上疯蟒和早就死掉的贝琪,不是也只有十七人吗?」 第四天-5 荧煌对着高掛在头顶上的照明灯打了个饱满的哈欠,瞇起眼的时候,锋利的光芒透过睫毛的缝隙一根一根地刺进眼皮,遮住了他的视野,他便没能看见前方的异状。 直到他再睁开眼,那个明晃晃的物体朝自己的眼前疾速地划了过来,荧煌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仍是被削掉了一片鬓发和一小块皮肤。 玄清却不肯放过他。刚才还被他扛着的山雀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踢到一旁,他的左手拿着一样武器朝他节节进攻,速度太快,荧煌没能看清楚那是什么,只依稀看见那薄薄一片东西上闪烁着锐利的光,刺得荧煌几乎睁不开眼睛。 荧煌一边闪一边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的背后抵上围栏,玄清手持武器再度朝他飞快的挥了过来,直到这时荧煌才看清了,被玄清紧握在手上的是一把手术刀。 玄清身为法医,身上带着几把手术刀也很合理。虽然每个人上船之前都被搜过身了,但像玄清这样冷静又谨慎的人,藏了几样东西在身上也不奇怪。荧煌一边想着这些没所谓的事,一边利索地闪躲着迎面而来的袭击。 玄清的动作太大,要闪过他的攻击对习惯了武打场面的荧煌而言并不困难。手术刀几次撞上自己背后的围栏,响亮的声响混在徐徐吹拂的海风中,显得清脆明快。 已经好久没有人让他这么振奋了,这傢伙的攻击虽然彆脚、只会拿着手术刀一通乱挥,却令荧煌兴奋得猛打寒颤。玄清的攻击和那个四白眼的傢伙不同──若说前一天在充电室里那傢伙的突袭是有所保留的试探,那么此刻玄清的步步进逼就是赤裸裸的挑战。 荧煌集中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躲过那毫不留情的袭击,却也不还手。现在他身上就只有那支充当武器的钢笔,以及稍早玄清借给自己的圆珠笔而已,虽然要用这两支笔对付玄清的手术刀也不是不行…… 荧煌舔了舔嘴唇,他赫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这么快结束和这傢伙的对峙。 玄清当然不明白荧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只想儘快解决他。玄清手腕一翻,转正握为反握,再次朝他突刺过来。这一下又急又猛,荧煌闪过了要害,却仍是在胸前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鲜血淅淅沥沥地从切口流淌下来,在他的白衬衫上染出一道狭长的红痕。 荧煌扬起眉,朝他露出轻蔑的笑,「我说法医大人,」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不久前玄清交给他的笔记本,上头只有他的笔跡,写得正是山雀等三人的大体纪录。 「难道你偽造了什么报告?需要杀我灭口?」 玄清眼里杀气腾腾,脸色却惨白的宛若孤鬼。无论是体力还是反应,医科出身的玄清自然都不及身为特技演员的荧煌,若非抢得了先机,他根本连荧煌的衣服都碰不着。 玄清扶着围栏喘了喘,脸上逐渐扭曲起来,「我可不像某人,尽做些丧尽天良的齷齰事情。」 「哦?」荧煌抱起双臂,饶富兴致地看着他。 「呵……哈哈哈!怪不得、怪不得……」玄清一边摇头一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怪不得我老是觉得你们兄弟俩不对劲,原来、原来大家都被你骗了……」 荧煌皱起眉,「你在说什么?这关我哥什么事?」 「你别装了,我已经看到了,你藏在甲板底下的『东西』……」 荧煌挑了挑眉,眼神顿时变得狠戾。 天边的乌云逐渐拢聚了过来,遮住了大半的星光。黑暗中,荧煌从怀里抽出某样东西,动作太快,玄清没来得及看清,下一秒,就见他握着细长的刀柄以追风逐电之势衝了过来。 玄清心下一惊,这几天以来他仔细观察过大家,他原以为这艘船上最不好惹的就属那个一身兵痞气的阿尔杰和身型魁梧眼神不善的四白眼男人──不久前,冬凌和荧煌才和大家郑重宣布那个人就是疯蟒。……思及至此,玄清不由得冷笑一声。 至于荧煌,他虽然高、狭窄的肩膀架子下勉强算是有几吋精实的肌肉,但他玄清可没把这种人放在眼里──这种人他在健身房看多了,只练出了线条却没有厚实肩膀和腰背的傢伙,上健身房来多半都是为了日后泡妞做准备。 像这种花架子,不足为惧。 荧煌拿着武器的右手一转,锐利的刀锋在艳阳下直逼自己的咽喉袭来,玄清被逼得无处可退。这一下他虽是看见了,却躲不开,他心里一急,只得握着手术刀胡乱一挥,这一挥竟正巧在荧煌的左侧腹上划下一道长而不浅的口子,霎时鲜血喷薄,荧煌吃痛,脚步跟着一顿,玄清就这么幸运的闪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荧煌喘了喘气,他俐落的将武器换到左手,从玄清的右路攻来。他一边步步进逼,一边衝他笑得阴狠,「我差点就忘了,咱们的大法医是个左撇子。」 玄清心底一凉。自己身为左撇子,遇到右撇子的对手非但不会吃亏,甚至还能佔上风,但如果对手也是个左撇子,那可不好说了。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他是属于「左右开弓」的那类人呢?! 荧煌每一刀不是瞄准玄清的颈脖就是太阳穴,玄清的右手并不如左手灵活,一来一往之间速度也就落了下风,他吃力的左闪右躲,脸色越发惨澹,甚至抽不出一口气来回应荧煌的挑衅。 居然被这阴惻惻的小子佔了上风──这样下去可不行!玄清只花了不到一毫秒的时间思索,再花不到一毫秒的时间从左侧腹口袋里抽出一管注射器。 玄清紧了紧左手掌,一边沉住气,一边瞄准荧煌毫无防备的右手小臂──荧煌下一次挥刀的瞬间,就是他的死期! 果不其然,荧煌的刀很快就攻了过来。这回玄清不闪不躲,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荧煌露出的右手小臂上,只要自己这一关注射器扎进他的皮肤里,一切就结束了……! 正当玄清举起注射器、胜券在握的时候,身后忽然轰起一道爆吼声:「荧煌!小心!!!」 激战中的玄清和荧煌皆是一抖,荧煌手臂一震,刀锋愣是偏移了原本的轨跡,正巧被玄清闪了过去,连一根寒毛也没碰上。至于玄清── 他紧握在手的针头划破了荧煌小臂上的皮肤,一粒粒血珠成串地冒了出来,注射器却啪噠一声掉到了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玄清捂着肩膀不住惨呜,痛苦的跪了下去。 「呃!」 另一边,冬凌仍维持着举着十字弓的姿势,他的整件上衣都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对峙中被冷汗浸湿了,他看着深深插进玄清肩膀的箭矢,忍不住浑身发抖起来。要是真让玄清把那一针给扎下去──冬凌不禁想起了稍早在暗室里看见贺夫人尸体的惨状,他抖了抖发冷的身子,益发后怕起来。 「果然是那个法医……他居然真为了金方块杀人!我们先前居然还和这样的杀人魔同桌吃饭!」跟在冬凌身后衝上甲板来的露芝也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怛然失色,高亢的声音在徐徐吹拂的海风中颤抖,很快被吹散了。 冬凌沉下手臂,手里的十字弓无力的掉到了地上。 对面的玄清喘了几口粗气,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冬凌心里一惊,想也不想就要跑过去。 「荧煌!玄清是……!」 冬凌喊出声的同时,那两道声音如五雷轰顶般,齐齐盖过了他。 「他一直在说谎!!」 「哥你别过来!!」 下一秒,玄清就在三人的面前瞪圆了眼,浑身僵直。血沫从他的咽喉处汩汩流出,染红了荧煌朝他的颈脖处伸出的手掌、手腕……最后沿着手臂流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规律的「答、答」声响。 冬凌的双腿霎时间彷彿被冻住了,寒意从背脊一阵一阵地蔓延开来,他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脑中冻成冰块、然后一片片迸裂的声音。他震惊到了极致,声音反倒很平静,「荧煌,你……」 荧煌缓缓抽回手臂,冬凌这才看清了,戳穿了玄清喉咙的根本不是刀——被他夹在手中的,只是一支钢笔。 失去了依靠,玄清的身子一软,无力的瘫倒下去。 冬凌彻底愣住了,不知不觉间就停下了脚步。他失神的望着玄清倒下去的身子,在那个细瘦的脖子上,似能看见一个类似针孔的裂口。 荧煌腹部和的手臂上都淅淅沥沥地淌着血。他侧腹上狰狞的伤口在激烈的打斗中翻开了皮肉,手里握着被鲜血浸湿的钢笔。荧煌笑吟吟回过头,望向冬凌的眼转了几圈,最终又恢復成了盈满笑意的瞇瞇眼,声音柔得彷彿能掐出水来,「嗯?哥,你刚才要说什么?」 冬凌面色如土。他愣愣地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瞬之间,他似乎看见了潜藏在笑意背后的莫测心绪,不知怎么,那句「玄清是杀害贺夫人的兇手」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四天-6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一丝微光鑽过了电梯井,从大厅里鑽进了敞开的电梯内,小净秉住了呼吸,轻手轻脚的踏进了三楼大厅。大厅里没有点上灯,窗外大片大片的乌云之间漏下了几束金光,隔着玻璃渗透进来,正巧洒在小净疲惫却坚定的侧脸上。 四周没有一点人声,外面被风捲起的海浪声全都被挡在窗外,第一道雷声贯穿海面的时候,小净整个身子狠狠地跳了一下,外头,漆黑的天空被那道落雷劈得四分五裂,只剩下金光闪闪的斑驳碎片,彷彿随时要砸下来。 小净听见自己比落雷更响的心跳声,不禁在心底自嘲道,过街老鼠当得久了,连一道闪电都能把自己吓得灵魂出窍。 闪电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她却已不再害怕了,她迈开步子走向大厅前侧,脚下没有落下一点声音。 十五张笔跡各异的纸片一字排开,贴在面前的墙上,就着时不时落下的闪电,小净攒着贺夫人收到的信笺,慎重其事地一一比对了起来。 小净捏着信笺的手指逐渐泛白,几乎看不出血色。随着被淘汰的字跡一幅一幅的增加,小净几天来儼然已凹陷下去的脸颊也渐渐变得惨白,身子更是不可自遏地颤抖了起来。 「既然有信,怎么可能没有写信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时,靠进舱房区走道的一侧忽然传来了一道人声,那声音没有丝毫抑扬顿挫,声音竟像是直接穿进她的大脑,「……是你。」 偶有几道雷声在那人的背后炸响,使他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爬回阳间的索命鬼。他缓缓抬起眼皮,如蛇般的瞳孔在此起彼落的闪电中稍微转了转,最后停在小净张惶失措的脸上。 听着那道陌生的声音,小净只觉得背脊一凉,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两枚纸片塞进怀里。再扭过头去,只见那人已经踏着轻飘飘的步伐,在黑暗中飞快地朝自己飘了过来。 霎时一道闪电从一旁的窗外劈下,金光一闪,砸入海中的前一刻,她看清了眼前这个目如蝮蛇、浴血而立的高大男人,他右手拖着一根密密麻麻钉着铁钉的木棒,木棒上满是红黑色的血跡和碎肉块,随着他轻盈的脚步,一点一点的在他身后铺出了一道血路。至于他的左手…… 一颗被砸烂了半边脑袋的人头鲜血淋漓地立在他的掌中,那张死黑色的脸上,佈满血丝的双眼瞪得眼角尽裂,远远望去,竟像是吊着眼珠子仰视着她。 铁钉摩擦地板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不间断地在大厅内响了一圈又一圈,外头闪电砸下的声音反倒显得不太真实。在看清了那人的瞬间,小净的双腿不可自遏地抖了抖,待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大厅内狂奔了起来。 好可怕!! 她一边跑一边在心底咆哮:先前的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认为自己能从这艘船上全身而退?!这儿的人一个个都是疯子! 那根令人作呕的木棒时不时在地面上敲出的颇富节奏感的叩叩声,和他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形成了鲜明对比,「小姑娘,你要去哪儿?我身上有一枚方块,难道你不想要方块吗?」 「刚才我不过是拿了这小子的一枚方块,他立刻就衝上来和我拼命了。这方块究竟有什么魔力?」 「嘿,小姑娘……」 他那平板且缓慢的声音还在不停地叨叨絮絮,小净跑过了一扇又一扇的窗,将他的声音远远的拋在后头,直到她迎面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冬凌替荧煌简单的处理了侧腹的伤口,原本他想让荧煌在甲板上候着,他去三楼医务室取纱布和碘酒,却被荧煌以「只是皮肉伤」给拒绝了。他说玄清的手术刀虽锋利,但毕竟不长,而且还隔着衣物,因此伤口并不特别深,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我们得去阻止小净。」荧煌一边跑向楼梯口,一边朝身后两人喊道:「要是她真打算杀了赤龙给贺夫人復仇,乌鸦肯定不会放过她,我担心她会吃亏。再说了,乌鸦和山雀杀了熊宁的事情已经东窗事发,说不准还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 第四天-7 楼梯间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冬凌等三人只得摸黑下楼。走在最后头的露芝好几次差点踩空,走在她前面、差点被她推下去的冬凌愣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得已,只好放慢了脚步走到了露芝身边,拉着她走。 露芝倒也大方,对于冬凌伸过来的手一点也不迟疑,只是一边走嘴里仍不停骂骂咧咧的抱怨个没完,「不是说这艘破船能撑上十天吗?今天才第几天,居然连灯都没了,电梯也不让搭,也不知道到底收了我们多少旅费,真是黑心商人!……」 冬凌抹了把虚汗,他走的里侧并没有扶手,每走一步都得步步为营,他摔下去事小,要是拉着露芝一起跌下去、压死了走在前头的荧煌,他可真没脸面对他们祖宗了。 荧煌的声音倒是很平静,「我想这里的灯没了,是因为前几天船隻触礁,再加上昨天夜里的大爆炸,影响到部分的供电系统。至于我们不搭电梯,那是因为电梯停在三楼。」 露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停在三楼?那又怎样?难道时间紧迫到我们连这几秒鐘时间都等不起吗?」 荧煌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要开口解释,冬凌忽然乾涩的「啊」了一声。 「难道说……」 荧煌摇着头「哎」了一声,缓缓开口解释:「刚才先是我和法医大人搭电梯上甲板,接着是你们和乌鸦。你们搭乘下一班电梯上了五楼,然后你们进了娱乐室,最后是靠着藏在娱乐室里的货梯才上来甲板和我会合的。按理说,外头的大电梯应该还停在五楼才是。但现在电梯却停在了三楼,这就表示在我们分头行动的这段时间里,这艘船上的其他人也开始行动了。」 三人边说边走,即将到达阶梯的尽头。这座楼梯、以及一旁的电梯都一样,三楼就是最底层了,要想再往下到二楼的舱房区,可得爬大厅外侧甲板的小楼梯下去,至于一楼的地牢,那就得搭货梯才行。 「咳,总之,」荧煌放轻声音,「或许已经有什么人埋伏在三楼大厅了,我们可得万事小心……唔──!」 刚走出楼梯间的荧煌脚步倏地一顿,走在他身后的露芝猛然撞上他的背脊,她揉揉鼻子,正要伸手推他,就听一旁的冬凌倒抽一口气惊呼出声。 就着洒进大厅的稀薄月光,冬凌看清了撞进荧煌怀里的人、以及黑帽子底下的两根长辫子,顿时喜出望外,「……小净?!」 「不、不要过来!」小净还没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全身战慄着就要逃开。感受到怀里颤抖个不停的身子,荧煌立刻嗅出不对劲了,他紧紧抓住小净的肩膀轻轻晃了晃,语气急迫:「小净,是我、是我。出了什么事?」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要方块、我不想要什么金方块!」小净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双手双脚乱挥乱踹,疯了似地想要挣开荧煌。 「小净!!」 「荧煌……?」 她的声音听起来脆弱又无助,身子不由自主地歪斜了下去。荧煌一把捞起了她,轻声道:「嗯,是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净眨了眨眼,那个锁命鬼一手捧着人头、一手拖着狼牙棒的惊悚模样又闪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无力的抓着荧煌,语无伦次道:「那个傢伙、那个蛇眼的傢伙──他杀了乌鸦!就在大厅──乌鸦的脑袋半边都没了、还流了一地的血……!他肯定就是疯蟒!荧煌!我们一定得逮住他!」 一旁的冬凌和露芝听了,皆是愕然。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那个一步一顿的脚步声和铁钉在地面上刮出的刺耳声响步步进逼,冬凌一抬头,赫见一颗脸色灰败的头颅睁大眼睛瞪向自己! 「呀!!」露芝的惊叫声霎时贯穿了整座楼道,冬凌下意识地挡住了身后的露芝,却来不及去拉荧煌,眼看疯蟒扛起插满铁钉的木棒,就要朝荧煌头上砸去,冬凌全身上下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他撕心裂肺的吼道:「荧煌!小心!!」 荧煌还没抬起头就感受到头顶上一阵强烈的劲风,他立刻按下小净的脑袋,顺势把人揽进怀里倾身朝旁边一翻,前后不到几秒鐘的时间,两人就翻出了楼梯间的范围。 疯蟒的狼牙棒挥了空,他倒也不恼,只是缓缓抬起头,一双蛇眼正巧对上全身紧绷的冬凌和吓得脸色发白的露芝,浑身散发的森冷的寒气。 「呃……」荧煌不禁痛呼,刚才那一瞬间肾上腺素激增,还没感觉到痛,现在一停下了动作,就越发意识到小净的手肘狠狠地压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疼得他脸色发青,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 而趴倒在他身上的小净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陷入了荧煌的怀里。然而她还没能好好感受这个温暖的胸膛,那阵令她浑身战慄的叩叩声就在近处响了起来。 荧煌吃力的推了她一下,「小净,快跑。」 小净好不容易撑着发软的双腿站了起来,一起身,正好赶上了那一幕──只见疯蟒再度举起狼牙棒,朝着站在楼梯边的冬凌的脑门上重重的甩过去。冬凌吓得即刻闪身,原本应是能够闪过的,无奈楼梯间内的空间太小,他一闪便撞上了一旁的扶手,下一秒,那根插满钉子的木棒就这么朝他的侧脸砸了下来。 霎时一阵灼烧般的灼热感从右耳处蔓延开来,冬凌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全身的力气就彷彿被抽乾了似的,身子一软,歪斜着瘫了下去。 疯蟒那一棍削下去时,一直被冬凌护在身后的露芝被溅了满脸鲜血,她苍白的脸上点点殷红,呆若木鸡,「你、你杀了他吗?!你这个疯子!!」 她眼眶一热,也不知从哪里生来的力气和胆量,竟一把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冬凌,同时爆吼一声,毫不犹豫的朝疯蟒扑了过去。 「啊──!!」 疯蟒不屑的抬了抬眼,落地的木棒刚要挥起,忽然一阵剧烈的电流从腹部直窜脑门,全身的肌肉顿时就不听使唤了,他四肢一抖,抽搐了两下后便跌坐在地。见他的狼牙棒无力的垂在一侧,露芝这才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爬起来,她连忙回过头去拉冬凌,「喂,眼镜仔,你没事吧?你快起来……」 冬凌费力的抬起眼,在半片艳红的视野里勉强认出了张皇失措的露芝,和她手上那支设计小巧的电击棒。再往旁边看去,只见疯蟒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屈膝瘫坐,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然而那双森冷的蛇眼和面无表情的脸却仍是令他感到不寒而慄。 冬凌重重的喘了口气,「没事,我们……得快走。」 他可不认为光是一支电击棒就能解决这条疯蛇,此刻最令他捶胸顿足的,就是自己空有一把强大的武器,却没有半发子弹! 露芝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一把扯起了冬凌。冬凌被削掉了半边耳朵,意识却越发清晰了起来,他抓着露芝,两人一起东倒西歪的跑向滚出了楼梯间不远的荧煌和小净。 看见冬凌侧脸上的血从脸颊滑到下巴、再从下巴滴到地上滴了一路,荧煌吓得立刻从地上挣扎起来,小净见状,立刻上前去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这时一道闪电从窗外劈向海面,照亮了半边夜空,冬凌这才看清了,荧煌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被染了半边通红。 小净目瞪口呆的盯着这对难兄难弟,也忍不住惊叫出声:「你们!你们流了好多血!」 「没事,不碍事的。」冬凌朝她扯了扯嘴角。这伤口看似可怖,但熬过最初的痛感后其实就没什么感觉了,或许自己的感觉神经已经被那一棍全都砸到坏死了也说不定。相较之下,荧煌的伤口又长又深,还横在内脏最多的腹部,伤势要比自己严重多了。 「没时间废话了,」露芝一手拽着冬凌,同时摊开另一隻手,一支汗涔涔的电击棒就躺在她的手掌心上,「我们现在只有这个……不,好像还有一把十字弓?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栽在那个疯子手上!」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另一头,疯蟒已经捱过了电击的痛楚,撑着墙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荧煌甩了甩益发昏沉的脑袋,他失血过多,手脚已经渐渐不听使唤了,而露芝说的没错,他们现在除了一支电击棒、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一支钢笔,剩下唯一堪用的就是那把十字弓,而在这节骨眼上,还不知道冬凌有没有在弓座上装箭矢! 最糟糕的是,他们的对手明显是在玩他们──先前他们在充电室碰上的时候,这傢伙的速度和狠绝程度可一点儿都不马虎,刚才他会被露芝的电击棒击中了,不过是因为他没有料到他们还有这一手,没有防备而已。这等好事可不会再来第二次──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又一道闪电砸下,船身忽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露芝惊叫:「这、这是怎么回事?!」 荧煌勉强支撑着身子,身上一用劲,侧腹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他一阵头晕,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这阵晃动,只能半靠在小净身上勉强开口道:「第一天触礁后,船身就已经有了不小的损毁,再加上这几天的暴风雨,可能还遭到了雷击……」 「那该怎么办?!」露芝大惊失色,「那个谁、那个谁不是很懂船吗?让他想想办法──」 「阿尔杰已经死了。」荧煌摇摇头,脸上血色渐失,他抬起手推了推冬凌,吃力道:「哥,你先带两位姑娘上驾驶舱去看看,只要中央系统没坏,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冬凌倏地瞪大眼睛。窗外惊涛骇浪,荧煌的声音混在此起彼落的雷鸣声中,在他的脑中砸下一阵轰隆巨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你呢?!你要上哪儿去?」 「我来拖住疯蟒。」 第四天-8 又一阵如雨般的落雷,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冬凌的身子一斜,在倒地之前被露芝狠狠拽住了,他一抬眼,正好对上露芝紧张的眼,和荧煌坚决的神情。 又一阵天旋地转,冬凌的视线剧烈的摇晃了起来,他费劲的开口:「不、不行……荧煌,要走,大家一起走。」 「你傻吗?我们没有像样的武器,没必要全部的人都赔在这里。最重要的是,这艘船……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荧煌摇了摇头,气喘吁吁道:「如果不能解决船的问题,就算我们制伏了疯蟒,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这艘船上,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哥……你必须去!」 冬凌抓着荧煌的肩膀,两隻手都抖个不停,视线也益发模糊,「可是、可是你──」 「别担心,」他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逐渐浮出笑意,「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相信我。」 冬凌瞪大双眼,正想开口问他哪来的自信,却在看见荧煌坚定的双眼时豁然开朗了。 因为他们是兄弟。他们一直都是像这样互相扶持才活到了现在。所以不管对方在哪里,都肯定能找到对方。就像昨天自己在电影院里失手杀了妮妮后,荧煌也立刻就赶到了自己身边、就像第一天傍晚,在自己被误认为「鬼」、最危急的时候,是荧煌闯进了大厅、闯进了他空白的记忆。 儘管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想起荧煌,但他想,或许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 冬凌拉着露芝在楼梯间里一路狂奔,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崩塌声被两人远远地拋在身后,冬凌红着眼眶,逼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回头去看。 「等等、你等等啊眼镜仔!」露芝被他拽着跑了一路,几次喊他都被他无视了,她愤而甩手,跺了跺脚,乾脆不走了。 「露芝大姐……我、我得保护你、我得去驾驶舱、我、我……」冬凌一句话说得是语无伦次,说着说着便哽咽了,「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辜负荧煌……」 露芝柳眉倒竖,朝他的腹部重重的挥了一拳,一边怒声道:「你给老娘冷静点!」 冬凌愣愣地抬起头,眼前,露芝的轮廓渐渐从厚厚的水气中浮了出来。 「小净不见了!她一开始就没有跟上来!」 就在她说话的间隙,身后猛的窜起一声沉重的枪声。 「枪声……」冬凌愣愣地看着烟尘瀰漫的下方,声音嘶哑,「怎么会有枪声?难道疯蟒身上有枪?!」 荧煌在甲板上和玄清对峙时就已经大量失血,原本头就晕的厉害,再加上今晚的天候恶劣、落雷不断,船更是晃得他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哄走了冬凌,疲惫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荧煌脚下一晃,竟狠狠跌坐在地上。 然而他还没缓过劲来,头顶上赫然砸下一声惊天巨响,伴随着一阵天摇地动,天花板竟从电梯口外侧开始稀里哗啦的陷了下来,顷刻间就将电梯完全埋没,霎时尘土飞扬,荧煌还没来得及思考,全身的肌肉就本能似的动了起来。 「呼、呼……」 荧煌全身上下都是伤,强撑着破败的躯体在大厅内被陷落的天花板狼狈地追着跑。大厅里所有的吊灯和壁灯早就在刚才的雷击中失去作用,现在唯一的光线正是来自窗外、不断加剧船身崩毁的如雨般的落雷。他原就头晕的厉害,再加上视野不清,脚下重重的踢到了某样东西,被狠狠绊倒在地,荧煌痛得齜牙咧嘴,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接二连三崩塌的天花板了,只能蜷曲在地,抱着扭伤的脚踝拼命顺气而已。 他在呼吸的间隙勉强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乌鸦少了半边的脑袋。 狼牙棒在地板上拖出了吱吱嘎嘎的摩擦声,难听刺耳,在一片轰隆隆的雷声中竟显得分外鲜明。那声音越来越近,荧煌甩甩脑袋,扑腾了几下也没能从地上扑起来。他清楚的感受到视线渐黑、体力也像松开了的水龙头般急速从全身上下消退下去,思考越来越困难,就连呼吸都得要费好大的力气。 狼牙棒在地上刮出来的刺耳声音终于停在了身边。荧煌吃力的睁开眼,这才看清了停在自己眼前的一双军靴。 「呵……」荧煌闭上眼,痴痴地笑了,「到最后……我还是输了吗……?这场狩猎……」 「很快。」四白眼的高大男人缓缓抬起他以铁丝和木棍自製的狼牙棒。荧煌在接连不断的雷声中认出了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你是个可敬的对手。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 「……是吗。」荧煌自嘲似的笑出了声。想起前一天在充电室里和这傢伙短暂却痛快的较量,他有些可惜的摇摇头,「真想和你好好打一场。」 「我可不想。」高大的男人眨了眨一双无机质的蛇眼,倒是十分老实,「我只想儘快结束这一切。」 他说着,又将狼牙棒抬了抬,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 「砰!」 比狼牙棒更快落下的是一枚清脆的枪响,子弹衝破了漫天的尘土,没入了他高举的狼牙棒,他的身子跟着狠狠一晃,狼牙棒落下时不受控的砸偏了,只敲在荧煌身旁的地板上,烙下了一道破碎的痕跡。 紧接着又是两声连续的枪响。霎时尘土飞杨,荧煌反射性地从地上弹起身来,躲进了漫天的烟尘之中。浓雾中他看不见那个四白眼的男人,他庆幸的想,对方肯定也看不见他。 荧煌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就想开口阻止那个开枪的人。冬凌那把沙漠之鹰里已经没有子弹,这么说来,开枪的人就只可能是…… 「小净!快住手!」 然而小净并没有住手,她卯足了劲,凭着不和那个四白眼傢伙拼出个高下就不罢休的气势,抓着手枪一边跑一边开枪,好几枪都打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其中有几枚子弹发出了砸进肉身的声音,混在风雨声、落雷声、迸裂声以及落地的弹壳声中,令人心潮澎湃。 荧煌撕心裂肺的喊道:「小净!我不是让你快走了吗!快住手!你会惹怒他的!」 「闭嘴!」小净轻柔娇嫩的声音此刻竟显得张牙舞爪,「你可是夫人特别请上船的秘密警察!我绝对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我──咳……我是不会……」荧煌说着,脸色又白了几分,「我是不会死的……」 狼牙棒的声音逐渐隐没于漆黑的夜色之中,荧煌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剧烈。他扯出掛在胸前口袋里的钢笔握在手心,他的手细不可见的抖了抖,手掌心里不断冒出汗来,汗湿了钢笔。 大厅另一头又接连响起了几声炸裂般的枪响,荧煌一边数着枪声,一边想着,小净的子弹也差不多要打完了吧…… 狼牙棒砸碎玻璃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呜窜进了他的耳膜。荧煌浑身一抖,再他反应过来之前,本能便已驱使他朝惨呜声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他攒紧手中的钢笔,心跳如擂鼓。 不远处,跌坐在窗台下的小净被血沫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在这片月色和雷光交错的景色之下,她满是鲜血的脸庞和身后金灿灿的墙面形成一幅令人眩目的景象,一下一下重击着荧煌的视网膜。 小净痛苦万分的咳了起来,一边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对挡在面前的高大男人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她笑得欢快。 「呵呵……只要荧煌还活着……你、你是不会赢的……」 四白眼男人低下头,静静的俯视小净。垂在他身侧的狼牙棒已经鲜血淋漓,他皱起眉,看向她的眼神近乎怜悯,「你很伟大。」 「呵……」 「可是我不能相信你。」 狼牙棒上头的尖锐铁钉已经有多处被几个人的鲜血和碎肉给磨平了。他再度举起狼牙棒,血液便淅淅沥沥的滴了下来,有一些滴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还有几滴落在小净的苍白且伤痕累累的脸上。 「我不能冒险。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对不起。」 自己竟然让疯蟒一连说了两次的对不起……小净闭上眼,忽然止不住笑意──这人说着对不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真诚,自己居然差一点就要相信了。 狼牙棒最后一次砸下的时候窗外雷光乍现,炫目的光芒猛然射进了被砸碎的窗子、为一片魆黑的大厅带来久违的光亮。 循着声音一路朝两人跑来的荧煌一眨眼,正巧看见了那支带血的狼牙棒完全陷入了小净破碎的脑壳之中。 「砰!」 与此同时,一声闷响响起,那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一晃,双手再也握不住狼牙棒。他瞪大双眼,一双膝盖撞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声音,那张狰狞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 无论他要问什么,小净都已经不可能回答他了。她的脑壳已经完全裂开了,一双腥红的眼睛也从眼眶中暴突出来,圆滚滚的白皙脸蛋此刻已被鲜血和脑浆完全覆盖,再也不可能回答谁的任何问题了。 小净微微抬起的右手慢慢垂了下来,一直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枪在开出最后一枪之后便应声落地。在她身前跪下的男人却只是瞪大眼睛盯着她,看都没看那把枪一眼。 「呜……」他费力的抬起手摀住胸前,子弹是从胸腹由下而上贯穿胸膛,疼痛感太剧烈,熬过了最初的灼烧感后竟逐渐没了知觉。 荧煌强撑着满是疮痍的身躯,在一下比一下更剧烈的晃动中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气喘吁吁的跑到两人身旁,他呼吸一窒,一时之间竟无法消化眼前的景象。 四白眼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两人在逐渐散开的浓雾之间四目相交,他们都刚经歷过一场生死殊斗,惊魂未定,此刻窗外又落下一阵此起彼落的响雷,他们神情一凛,皆是一震。 「是你杀了大家?」 「对,是我。」 「你就是鬼吗?」 「鬼?」他喘了喘,沉沉地笑了。在逐渐隐去的雷声中,那狂妄的笑声竟显得满心愉悦。 最后,他听见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是疯蟒。」 第四天-9 「该死!这些按钮到底是什么?还有那边的仪表板……」冬凌坐在七楼的驾驶座上,眼前的大萤幕上接二连三地跳出成串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和数字,虽然他一个字都看不懂,但他能肯定陷在这艘船的情况肯定非常危急──尖锐的「嗡嗡」声不断响起,萤幕画面不断闪烁着鲜明的红色,船身更是晃得他差点就要将晚餐全都吐出来。 一波比一波更猛烈的浪潮毫不留情的捲了过来,好几次都快要将这艘轮船给掀翻。呼啸的风雨声穿透墙壁,暴雨毫不间断地砸了过来,在前方的强化玻璃上覆盖了一层水雾。浓密的乌云和猛烈的海浪遮住了大半视野,除了接连不断刺入海中的闪电和无尽的漆黑汪洋之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喂!眼镜仔!」露芝紧张的声音混杂在刺耳的警告音中,她伸出手指向一旁某个轰鸣不止的仪器,高声尖叫道:「这个是什么?!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闪个不停──!」 冬凌眨了眨眼,又慌张地擦了擦眼镜──眼镜很乾净,但他依然没看出什么端倪。 与此同时,悬在头顶上的吊灯忽然重重地闪了闪,两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下一秒,整艘船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驾驶座前的操作萤幕在一片漆黑中突兀的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双眼一时之间无法适应黑暗中的强光,冬凌下意识抬起手遮住双眼,这才发现不只是照明──就从连头顶上的送风口不断吹进来的凉风也已经停止了。 露芝随手扯开了丝质衬衫领口上的两枚扣子,豪迈的搧了搧,满头大汗的抱怨道:「哎,眼镜仔,这里是不是、有点闷啊……」 冬凌也急得焦头烂额,这情况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 「供电系统出问题了,或许是电闸……」汗水不断沿着额角滑进右耳的伤口,疼得他浑身一机灵,冬凌粗暴的抹了抹额头的汗,对黑暗中的露芝喊道:「我得去看看电闸,驾驶座就交给你──」 「什么?!交给我!?」露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萤幕上写着什么老娘一个字都看不懂呀!」 露芝高声抱怨,这时船隻再度剧烈地晃了晃,伴随着一阵惊天巨响,船头重重地撞上某样东西,恼人的警告音再度尖锐地响了起来,就连驾驶座前方的萤幕都开始拼命闪烁着扎眼的红光。 「眼镜仔!眼镜仔!我们撞船了!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 露芝已经完全慌了神,眼看驾驶座的萤幕上跳出的警告视窗越来越多,就想回头向正要踏出驾驶舱的冬凌求救,一回头却见冬凌整张脸都是血,却还是忍着疼回过头来奋力地朝她竖起大拇指──露芝心一横,旋即跳到驾驶座上,双手并用的对眼前的按钮和仪表板乱按一通。 她一边大力乱按,一边对着一片红彤彤的萤幕撕心裂肺的吼道:「老娘这辈子还没驾驶过船呢──!」 「没关係、没关係。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驾驶过什么。」 冬凌一边跑一边对自己说:「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冬凌忍着头上的强烈剧痛,挣扎着撑着墙缘,头也不回的踏出驾驶舱。他记得上船后的第二天,就无意间在这艘船的某处看见了电闸开关──那是一条长长的走道、昏暗的视线尽头有几扇锈跡斑斑的铁门、还有从头顶上不断灌进来的潮湿凉意…… 是地牢! 冬凌拍拍脸颊,在一阵比一阵更为剧烈的晃动中,跌跌撞撞地奔向走廊尽头的货梯。 一楼地牢的照明系统和送风系统也和驾驶舱一样完全失去作用了,冬凌摸黑探进了地牢的走道,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位在左侧墙面上的电闸箱。 他奋力拉开电闸箱门。里头一样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伸出手往箱子里探了探,摸了半天也没能摸出个所以然来,只摸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线路和满手灰尘,不禁有些洩气。 但不管再怎么洩气,仍是不能放弃──荧煌不惜牺牲自己拖住疯蟒,可不是让他在这里自怜自艾── 冬凌双手并用,好不容易在一堆交错的线路中摸到了一个酷似电闸把手的物体,他紧紧握住把手,猛力一推。 把手归位的同时,地牢霎时亮了起来。头顶上的送风口同时开始轰轰作响,然而冬凌还没来得及欣喜,船身忽然猛烈一晃,他猝不及防,被这阵剧烈的晃动拋飞出去,头部狠狠地撞上了旁边铁牢的边角,在这阵撞击下又牵扯到右耳的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就背过气去。 「呜……」 冬凌按着被撞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彷彿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警告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就连刚才还晃个不停的船,现在也已经完全不动了。 「呼、呼……」冬凌一连深吸了几口气、再慢慢吐出……他愣愣地看着已经归位的电闸,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一楼地牢没有窗户,但他仍能清楚地感受到被狂风推起的浪潮并没有减缓,外头的暴雨也还在持续,不过这艘船却几乎不动了。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冬凌此刻只打从心底感到庆幸。 这时,「砰」的一声,货梯的门被大力的扳了开。 「喂!喂……」 「你没事吧?!你能听得见我吗?!」 冬凌无意识的哼了两声。他隐隐约约听见了某人的声音,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意识彷彿陷入了软绵绵的云朵之中,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其中,他爬不起来,也不想爬起来。 「哥!!」 冬凌一认出他的声音便安心了,疲倦感一下子席捲而来,他沉沉地闭上眼。 「不行!不能睡!」荧煌一边吼一边拍着他的脸颊。 感受到荧煌不轻不重的巴掌,冬凌总算勉强拉回一点仅存的意识,「荧、荧煌……」 「你真的……找到我了……」 「哥!你振作点!千万别睡!」 荧煌俐落地把他扛到肩上,一边快步走向被他撞坏的货梯门,还不忘时时和他说话保住他的意识:「船大概是在触礁后卡住了。我们先去替你止血,我再来上驾驶舱去研究该怎么把船弄出来……」 第五天-1 双脚踏在如云朵般软绵绵的地上,周身是无止尽的洁白,还有一股香甜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但是如果继续往前走的话自己迟早会掉下去──没有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可他却还是必须走。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他很庆幸自己没有掉下去,同时却又觉得有些失落。 他就这么循着本能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眼前出现一名头发微捲、和他有着同样脸孔的男人……或是说大男孩比较贴切? 他朝那人伸出手,那人却只是笑着看向他。那个只有一边的笑窝,居然令冬凌感到有些怀念。 那人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然后他便摔了下去。 一道柔和的光线穿透了眼皮,洒在冬凌尚在沉睡的瞳孔上,他缓缓睁开眼睛。 明媚的阳光穿过了半敞的窗户,在地面上铺出了一道狭长的金黄色地毯,淡绿色的窗帘被徐徐吹来的海风微微掀起,夹杂着久违的暖意,他抬起头来迎向窗外的暖风,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的筋骨都慵懒了起来。 冬凌动了动手腕,撑起了上半身,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医护室的床上。而在这张床边,荧煌正趴在自己的腿边,睡得安稳。 他顺手揉了揉那头茶色的短发,忽然觉得很安心。 昨天晚上在大厅内分别之后,冬凌承认,自己那一瞬几乎认为那就是他们兄弟俩的死别了。毕竟荧煌早已在和玄清的对战中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还受了伤,手里也没有像样的武器,要他一个人对付拿着巨型狼牙棒、人高马大的疯蟒,几乎没有胜算。 但即使当时自己百般不愿扔下荧煌,却还是不得不听他的话──毕竟荧煌说的没错,这艘船上就剩下他们几个人了,如果船沉了,大家都得死。 他不怕死,但如果自己在死前能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救其他人、可以救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小净、可以救一直支撑着自己的荧煌──即使真的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他都得拼命去试。 所幸他们成功了。即使自己已经昏迷了好几个小时,而且从自己将电闸归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一点也记不得了。但看荧煌趴在自己腿边睡得这么沉,冬凌就知道他们肯定成功了。 自己终于也能为这个可靠的弟弟出一份力,而荧煌不仅活着回来了,还遵守了和自己的承诺--无论自己去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他的承诺。 至于疯蟒……肯定已经死了吧。 这一切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 冬凌长舒一口气。 「嗯……」 或许是自己醒来之后下意识动了身子,荧煌在棉被上轻轻蹭了蹭脑袋,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啊,哥,你醒了。」刚睡醒的荧煌声音有些沙哑。 「荧煌,」冬凌朝他笑了笑,「……辛苦了。」 荧煌的眼神还有些迷濛,他缓缓撑起上半身,眼神正对上冬凌灿烂的笑脸时显得有些尷尬,他很快地移开视线。 冬凌也刚醒来没多久,还没戴上眼镜,也就没看见荧煌不自然的表情。 「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吧……真像一场恶梦。」冬凌轻声叹息,旋即又咧嘴笑道:「幸好你没事,幸好我们都还活着。」 「……是啊。」 「接下来还有几天的航程?算上今天,应该还有六天……不,如果加上漏油的问题,可能不到四天了吧?我们好不容易参加了这趟邮轮之旅,到现在还没一起好好享受呢,对了,你喜欢唱歌吗?我记得娱乐室里有几个ktv包厢,晚点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哥。」荧煌定了定神,抬起头来直直望向冬凌欢快却没聚焦的双眼,深吸一口气后,沉沉开口:「小净死了。」 「……」冬凌的笑脸即刻凝结了,他怔怔地望着荧煌,一时之间竟无法理解他的话。 荧煌又深吸一口气,他用力闭上眼,復又猛然睁开,像是怕冬凌听不懂似的重复说了一遍:「小净死了。」 「疯蟒不是我杀的。杀了他的人是小净。她是为了救我。」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斩钉截铁。 「是吗……」冬凌低下头,空荡荡的胃忽然剧烈的翻滚起来,一股几乎要将食道灼伤的酸意涌了上来,被他用力吞了回去。 「哥……我知道你喜欢她。对不起。」 荧煌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捲起了棉被的边角,「对不起。虽然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直没有恢復记忆,我不想让你在这种情况下承受太多压力,我……我瞒了你一些事情。小净知道,所以……」 荧煌伸出手,在冬凌面前缓缓摊开掌心。躺在他手掌心的是三颗子弹。 「小净身上也有一把枪,是m57左轮手枪……我算过她开枪的次数,光是对付疯蟒,她前前后后就开了九枪。」荧煌顿了顿,而后小心翼翼道:「m57左轮手枪的弹匣最多能放六发子弹。如果你拿到的袋子里没有备用弹匣,那么我想她也不会有。也就是说……」 冬凌直直地看着他,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 荧煌无声的叹了口气,他揉了揉额角,缓慢却清楚地说:「她把你的子弹都拿走了。你的沙漠之鹰里原本装了七发.41麦格农弹,而这种子弹,也可以装在m57左轮上。」 冬凌倒抽一口气。他回想起那个风声鹤唳的晚上,就是小净将他从炼狱般的电影院救了出来。当时自己在这张床上醒过来、发现小净并没有拿走自己掛在腰间上的枪时,他还深深感动了一把呢。 结果事实是,他很有好感的小净偷走了他保命用的子弹,拿去救他弟弟也就罢了,还因此为他送了命── 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浓厚的云层给完全覆盖住,就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了。 刚才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活着的庆幸及喜悦儼然已在这短短几分鐘内消失殆尽,他这才回过神来,这场狩猎、这些在船上结识的同伴和对手、这趟还不到五天的航程──还真是荒唐至极。 「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上船来吗?现在时机也差不多了,不妨和你说明白吧。」 「还记得我们讨论过,贺夫人和小净都是船公司线人的事情吧?其实这件事情,在我们上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毕竟邀请我上船来的就是贺夫人。我的真实身分是秘密警察──也就是所谓的卧底。但是这次任务并不是官方指派,而是我私下接的。几年前我在工作中认识了贺夫人,从那之后,我和她就一直有来往。」 「这次他们找上了我。贺夫人被疯蟒威胁上船来当他的人质,她明着带上保鑣,也就是佯装成她的生活保姆的小净,暗中又安排我上船。小净负责她的人身安全,我的任务则是在她被杀害之前逮住疯蟒。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一开始我就打算将这件事情隐瞒到底,谁也没说。」 「我佯装成一般的赌客上船。发现船上还有一名警察时,我很高兴──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沉警官,但是这么一来,就能大幅降低疯蟒对我的提防。」 「可惜这次任务一开始就以失败告终。贺夫人死了,小净失控了,你又没了记忆了……我没办法,只好一个人暗中调查。」 「然而掌控全局的贺夫人却一开始就死了,老实说,我最初怀疑的人是赤龙,毕竟他看起来最可疑不是吗?虽带领两个小弟上船来,却总是心不在焉、又一副随时想拉拢谁的模样。而且你也说过,贺夫人死前的那个晚上,赤龙曾和她并肩走在四楼的走廊上。如果不是后来无意间发现了他的病情、如果不是真正的疯蟒突然出现……我还真的差点要弄死他了。」 「虽然他现在的状况离死也不远了。」 「嗯?你说那位法医大人?是我不好,不小心让他发现了我身上的二号房钥匙。他以为是我杀死了贺夫人、再嫁祸给小净。但是哥,你也知道的吧,二号房的钥匙是伊芙琳死前亲手交给我的,无奈法医大人不肯相信我,执意要杀我。那时候疯蟒还没伏法,我说什么也不能死。杀了他我也是……万不得已。」 「你?不,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什么卧底,你会上船来只是因为……你说你肯定能帮上我的忙,而我也放心不下你。要是我在船上身分败露、要是疯蟒在国内还有其他的同伙──你一个人,绝对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噢,我忘了告诉你,你在上船之前的职业是私家侦探。你担任过一些刑事案件的顾问,但其实你最常接到的,还是寻人和捉姦之类的普通任务。」 「之前不想告诉你这些,真的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 「就算你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一定会保护你。」 荧煌出去了,说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冬凌的脑中不断回放着刚才荧煌说的那一席话。这都是他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可是真正知道了之后,他竟一点都不开心。 或许就如荧煌一直以来所说的,这些事情,自己不要知道会比较轻松──他任性地跟上了这艘赌船,到头来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加重荧煌的负担而已。任务开始没两天,荧煌就不得不接受任务失败的事实,还得分神照顾自己,而自己都做了什么?去娱乐室玩乐、上酒吧喝得烂醉、去电影院看大胸的电影?! 还老是缠着他说这说那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荧煌的心情。 冬凌甩甩脑袋,又伸手抹了抹脸,无意间碰到了脑袋上捆着的厚实纱布,登时红了眼眶。 他这才想起来,自他们搭上这艘贼船以来,只不过过了四天而已,然而却已经只剩下他们三人……不,好像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赤龙吧,偌大的一艘轮船,居然就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 第五天-2 露芝一边叫一边笑的从大厅大门蹦出来,接着又一蹦一跳的跳向通往舱房区的小阶梯。在她后头跟着脚步平稳的荧煌,海面上烁亮灿烂的阳光照射在那张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都散发着放松的气息。两人一前一后往舱房区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基本上是露芝一个劲儿地喊着「发财了」,荧煌笑着附和他。 冬凌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这时那两人已经到了舱房区的小阶梯边,露芝的身子已经完全没入楼梯底下,荧煌紧跟其后,只见他低下头,一手按着扶手,就要鑽下阶梯。 从甲板外侧照射进来的阳光一闪,五彩斑斕的光晕从荧煌微微倾斜的颈脖处散了开来,一道炫目的金光忽然刺进跟在后头的冬凌眼里。冬凌下意识地别过眼,也正是在这时候,一股不自然的违和感忽然掠过他的脑中。 冬凌连忙回过头试图再看清楚,这时云层却倏地聚拢起来,将悬在天边的太阳完全遮住了。 荧煌的背影陡然隐没在阶梯之下。 冬凌按捺住胸中的骚动,决定跟上去。然而他还没走下阶梯,就听见露芝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舱房区。 「什么?!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冬凌连忙跑下阶梯,只见露芝脸部扭曲,荧煌脸色惨白,两人皆瞪直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门户大开的二号房,表情严峻。 冬凌察觉情况不对,立刻拔腿跑了过去,一边大声问道:「荧煌!露芝大姐!发生什么事了?」 「哎,哥,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荧煌的态度如常,似乎一点也不将先前两人的彆扭当一回事,这令冬凌很是感激,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这、这是怎么了?」 荧煌还没来得及开口,露芝就再度尖叫起来:「不见了!那一枚金方块不见了!」 「什──!」 荧煌叹了口气,摊手道:「大厅里的宝库好像必须同时拥有三块金方块才能开啟。我们刚想来取回二号房里的金方块,却发现它不见了。」 荧煌接着将乌鸦曾经闯进二号房拿走一块金方块、又被疯蟒抢走的事和冬凌说明一遍。这些事,刚才他已经和露芝大致解释过了。 冬凌问:「该不会,乌鸦其实把两块金方块都拿走了?疯蟒只抢了其中一块?」说起来,乌鸦被削掉一半的头颅在大厅里……但他的身躯在哪儿? 荧煌却摇摇头,「不,刚才我们在大厅时我就确认过了,藏宝图上有三个区域被标上了红色,分别是大厅、医务室和舱房区。我们俩身上各有一块金方块,也就是说,乌鸦应该只拿了一块……这最后一块,应该还在原处才是。」 露芝激动的瞪大双眼,一边尖叫道:「可是你却找不到了!」 「唔,是啊,真奇怪,我明明将它藏在这个立灯底下……」 从阿尔杰的尸体搜出金方块的那天晚上,他们兄弟俩将陷入昏迷的赤龙安顿在医务室后,就用伊芙琳死前交给他们的二号房钥匙,将那枚金方块也藏进了这里。如此一来藏宝图上就只会出现两个「红色区域」,其他人万万不会想到居然有两块金方块藏在同一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时玄清等人会认为阿尔杰手里的金方块已经落海了。 不过,虽然他们决定将第二枚金方块也藏在同一处,以防万一,荧煌提出将这第二块金方块藏在立灯底下,冬凌当然也同意了。事实证明荧煌的顾虑是正确的,乌鸦进门后只注意到当时大家一起放在矮桌上的第一块金方块,并没有去翻找其他地方。所以早些时候,这另一块金方块还一直藏在这里── 而现在它却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难道……!喂!瞇瞇眼!你真的杀死他了吗?!那个疯蟒──他真的已经死透了吗?!」 「露芝大姐,你先冷静──」 「这种状况,你叫我怎么冷静!」露芝崩溃的抱住头,一边洩愤似的将她那一头长发乱扒一通,「说起来,那个乌鸦又是怎么进入这二号房的呢?!钥匙明明在你手上!」 荧煌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乌鸦能进二号房,赤龙也能进……我想,这二号房,很可能还有另一把钥匙。」 「这么说是赤龙……」冬凌復又摇摇脑袋,「不、不可能啊,他的伤势过重,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来搜金方块?说起来……」 露芝显然也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她张了张嘴,发出乾涩的声音,「第、第十八个人……是第十八个人!」 荧煌很快打断了露芝,「如果船上真的有第十八人,他早就出现了,不可能躲到这个时候。」 虽然冬凌并不完全认同荧煌的看法,这艘船到现在不过只航行了五天而已,而且光是第三天就死了一大半的人,要想躲在某处不被发现,远比想像中的容易。 但不知怎么的,冬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绝对不能反驳现在的荧煌。 于是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 「你们记得吗?当时贺夫人在餐厅里提议大家合作,赤龙是第一个同意的人。他甚至还主动让出了他的房间。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个性合群……而是因为,他有第二把钥匙。」 「我也想过或许他懂得撬锁。毕竟只要有工具,想要撬开普通的门并不困难。可是,舱房的门并不普通,这不是用一般的开锁工具就能撬开的锁。而且,如果只是拥有撬锁技术的话,他大可不必抢着让出舱房。」 「所以我想,或许赤龙一开始就拿到了两把钥匙……这很可能就是他的『特殊道具』。而乌鸦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在赤龙昏迷后,他就从赤龙身上搜出了钥匙,进来二号房,拿走当时大家一起放进去的那块金方块。」 「现在仔细想想,贺夫人提出的这个合作提案,或许是她早就设计好的也说不定。所以特殊道具中才会有『第二把钥匙』这个项目,为的是引出拿到第二把钥匙的某个人来附和她合作的提议。」 露芝问:「可是我不明白,这么做对贺夫人有什么好处?如果大家真的一起蒐集到三块金方块,她身为船公司的负责人之一,不就得掏钱出来──」 「对她来说这并不是问题。毕竟只要能逮住疯蟒,政府的悬赏金可是数以亿计!更何况她也亲身上了这条贼船,如果不儘快解决疯蟒,她随时可能送命。我想,贺夫人的用意是想藉着找金方块来让大家通力合作,一起揪出疯蟒。」 「可惜有人财迷心窍,早早就把她给杀掉了。」 晚上六点,冬凌准时回到的四楼餐厅。今天白天时他和荧煌、露芝三人分头行动之前,就约定了无论有没有找到赤龙,六点前都得回到餐厅来。 冬凌趴在餐桌上,看着不远处的荧煌一边往锅里洒上调味粉,一边哼歌,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道:「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赤龙呢。」 「你别担心,」荧煌停下手里的动作,又回过头去舀了几口汤嚐味道,一边无所谓地说:「他肯定会出现的,毕竟他的目标也是藏宝箱,等到他发现只有一块金方块是起不了作用的,就会主动来找我们。」 「你说,这艘船这么大,他会躲在哪里?」 「唔,」荧煌一边搅拌汤锅,一边沉思道:「如果他还没决定好要怎么做,要躲开我们根本不是问题。毕竟我们只有三个人……」 冬凌下意识敲了敲桌面,他不太明白荧煌的意思。 「人总不会注意到身后的暗处的。」荧煌低声笑了。 餐厅的大门被重重推开,露芝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哎!我来晚了──」 冬凌一看见她,立刻站起身来,「怎么样,有赤龙的下落了吗?」 「没有,到处都找不到那个人。」 人没找到,犯还是要吃的。三人蚕食鲸吞的扫完了一大锅火锅,露芝还不满足,又从厨房的酒柜里挖出了不少酒,她一隻脚踏在椅子上,一边粗鲁的撬开一瓶90年的伏特加,咻咻咻地一下子就将三个玻璃水杯添满了。透明无色的液体在同样无色的玻璃杯中散发浓烈的酒气,冬凌闻着闻着,不由得一阵晕眩。 露芝豪迈的举起其中一个杯子,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不到三秒,将近半升的伏特加就一滴不剩了。「砰」地一声,露芝手里的空杯撞上桌面,她嚣张地仰起头,朝另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两人大笑了起来。 「怎么,难道你们──没和人拚过酒?」 荧煌摊了摊手,无奈的笑道:「我酒量不好。」 冬凌吞了吞口水,虽然他对自己过往的经歷没有一点印象了,但他可不认为自己做过这么……热血的事情。 「哎,你们别这么扫兴。」露芝将两个酒杯往前一推,「咱们好不容易解决了疯蟒,只要等到救援队的人来,我们就是大富豪了!当然得好好庆祝一下!」 荧煌轻笑了声,「话虽这么说,但你这样喝没问题吗?你刚才……」 「哎,没事没事,这点酒呀,老娘当作是水呢!」露芝说着,又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添了满满一杯,她郑重其事地举起酒杯往两人面前巡了一圈,一饮而尽。 荧煌拗不过她,无奈的拿起露芝强行推过来的玻璃杯,苦笑道,「我的酒量真的不行,今天算是捨命陪君子了。」说着,也捧起酒杯慢慢地啜饮起来。 酒过三巡,冬凌早已不胜酒力,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而坐在他身边的荧煌虽一直将「酒量不行」掛在嘴边,说起话却仍口齿清晰、神色如常,略显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一点红晕,丝毫没有不行的样子。 露芝一边打酒嗝一边大着舌头说道:「虽说是庆祝、但是呢……嗝,就剩下咱们三个人,还真是有些、寂寞。」 冬凌趴在桌上吃力地抬起眼来看她,看着她的身影从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一串,就觉得这艘船上还真是挺热闹的。 「所以呢!为了让这场庆祝会更有气氛--」露芝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枝略微透明的淡紫色蜡烛和一座雕工细緻的金属烛台,往桌上一搁,「这个可是老娘偷、偷偷带上船的、宝贝儿!」 「这是什么?」 「香氛蜡──烛!」 荧煌不禁失笑出声,「酒也喝了,拳也划了,你现在拿香氛蜡烛出来?」 「你可别、可别小瞧这东西!它会让人──心情变好!」 冬凌的脸已经彻底埋进了空餐盘中,这两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是是是。」荧煌伸手,将蜡烛和打火机从露芝抖个不停的手上接了过来,三两下替她插好蜡烛,并点上火。烛台上,紫色的烟雾随着跳动的焰火裊裊上升,在餐桌上方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跡。紫罗兰的香气很快在周围散了开,令人心旌摇曳。 闻到那股香气,冬凌费力地撑起头来,只见满山满谷的淡紫色云雾繚绕眼前,恍如仙境,就连眼前的荧煌和露芝看着都像金童玉女。 荧煌笑着把冬凌的脑袋从空盘里拔出来,又替他擦了擦沾满酱汁的脸。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控制不了手上的力道呢。……他的酒量是真的不好,只是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不过,这些烟雾还真的是很漂亮,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荧煌慢慢闔上眼睛。 第六天-1 水面波光粼粼,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的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回头,但他却清楚知道那人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人引领他走到水边,低下头的时候,他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一旁,那人的脸却被荡漾水波摇晃得一团模糊。 「直到现在,你仍是没有想起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那人的声音,声调并不高亢,在男性中却也算不上低沉,音色清澈如秋月寒江,语气却是沉稳间静,听着令人安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那人的脸逐渐变成一团白花花的水雾,最后竟快速幻化成荧煌着急的表情。 「哥、哥……!」 荧煌的声音倏地衝破水面,四周的水雾急速退了下去,冬凌猛然睁开眼睛,哗啦哗啦的水声还犹在耳畔,荧煌焦躁的声音顿时涌了上来,汹涌的盖过了一切,「你快醒醒!……我们中计了!」 冬凌眨眨眼,还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就听荧煌连珠炮似的说道:「是香氛蜡烛!那不是普通的香氛蜡烛!是迷药──她把我们的金方块都拿走了!」 「啊。」冬凌慢慢抬起混沌的脑袋,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脑壳里响起了生锈螺丝转动喀啦喀啦的声音。 「唉!」荧煌恨恨地放开冬凌,「都是我太大意了,只想着绝对不能喝醉,却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手!」 「这、这……」冬凌吃力地甩甩脑袋,终于拽回了一点意识,「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追!」荧煌掏出藏宝图看了一眼,「在三楼!她肯定是去开藏宝箱了!」 荧煌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间,冬凌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这一路跑得左脚绊右脚,一共跌倒了五次,其中两次还差点摔断他原本就不够高挺的鼻梁。 三楼的天花板在前日的衝击之下已经塌了大半,电梯门被埋在层层瓦砾之中,完全看不见一点电梯的模样了。所幸逃生梯损坏的只有照明和其中几节扶手而已,并不阻碍通行。 荧煌以跑一阶跨两阶的速度衝下三楼,跨过楼梯拐角处的动作十分俐落,帅气逼人,冬凌看得胸中一阵悸动,就想学学他。然而冬凌的脚才刚离地,身子都还没转过去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脑袋已经狠狠地撞上地面,荧煌啪噠啪噠的脚步声透过地板清晰的传了过来,跑远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冬凌挣扎着爬起身,全身上下都犯着疼,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才滚进了三楼大厅。 「呜……荧煌、等等我……!」 楼梯间内没有照明,大厅里几扇碎裂的窗子外洒进一丝微弱的光,光线闯进视野里的同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金色的藏宝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益发璀璨夺目,为这片闃黑点上了一缕光明。藏宝箱另一侧,荧煌单膝跪地,面前横着一个纤细的人影,距离太远,又背着光,站在远处的冬凌伸长了脖子也没能看清。直到那个漆黑的影子举起武器、衝向荧煌、再出手攻击──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藏宝箱前的地毯上,荧煌的影子笔直的撞上地面,就连碰撞声都被厚重的地毯吸收了大半。他的身子在地上狠狠抖了两下,趴倒在地的影子被窗外的月光拉得好长好长,很快就不动了。 冬凌酒醉、头晕,还浑身上下都犯着疼,被这么一吓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登时酒醒了大半。他跌跌撞撞的奋力跑过去,「荧、荧煌……!」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确认荧煌的伤势,就见那个高大的人影缓缓回过头来,一双眼在黑幕中亮得可怕。 「赤龙……!你──你杀了他们吗!」冬凌全身上下的血液顿时凝结了,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还是强忍着恐惧和怒意伸向腰间。 窗外忽然颳起一股强劲的风,吹散了浓密的云层,也吹起了冬凌过长的外套下摆。皎洁的月光从云层间穿透进来,那一瞬间,赤龙看清了他身上的沙漠之鹰。 赤龙的瞳孔猛地收缩,同时低声骂了句粗话,不可置信道:「这船上居然真的有这种武器──」 冬凌胡乱抓起枪来指着他,枪口晃个不停,声音也抖得厉害,「是我和荧煌一起救了你!你怎么能──!」 他的双手一个劲儿地哆嗦着,此刻他连枪都握不稳,更遑论扣下扳机。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压在他手上的不只是枪支的重量,还有接近人命般的东西,只是在这之前,他一直没能注意到。 赤龙显然也发现了冬凌的动摇,他悄声退了两步。 冬凌紧张得要死,一见他动,手狠狠一抖,一枚子弹便乘着风喷飞出去,在赤龙身后的墙面上撞出一个冒着青烟的圆孔。 赤龙压根没想到这小子手抖成这样还能开枪,脸色骤变,「你这小子,还玩真的──」 冬凌也很慌张,刚才那一枪真的是意外,他根本还没做好要射击某人的心理准备!不,别说是射击了,在这之前,他根本没想到开枪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趁着冬凌慌乱的间隙,赤龙立刻拔开腿,疾走如飞地衝进逃生梯。他的背影一转眼便消失在视线里,冬凌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先确认荧煌的伤势……还有露芝……!她从刚才就一直毫无动静的倒在一边── 他蹲下身,奋力摇晃荧煌瘫软的身子,一边贴在他的耳边不断吼道:「荧煌、荧煌……!」 荧煌没有回答他。冬凌的心脏顿时凉了下来。 「荧煌!你快醒醒……!露芝……!你们快回答我……!」 第一个晚上,自己分明看见赤龙和贺夫人并肩走在四楼的走廊上,可赤龙却矢口否认、一个劲儿地说他没有杀贺夫人──当时,自己怎么就没能坚持呢,怎么就非要到这个地步、以这种形式确认自己当时的猜测没有错── 赤龙是以什么方式杀死贺夫人的?他偷了玄清的注射器吗?还是说,就像现在对荧煌一样── 荧煌的身子在他怀里猛地抖了一下。 「荧煌……?」冬凌的心脏擂鼓般地狂跳起来,「你、你别动,我这就替你止血──」 冬凌慌慌张张的伸出手,就着稀薄的月光在他身上胡乱搜了起来。然而越搜他就越是困惑──伤口在哪儿? 荧煌压抑地痛呼一声,全身都细细的抖了起来,「我没、没事……他用的是、电击棒。」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仍抽搐不止。 「什么?」冬凌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荧煌抬起手来推了推他哥,一边将某样东西塞进冬凌手里,「他抢、金方块……快……去追他。」 冬凌看着荧煌塞进自己怀里的藏宝图,很是犹豫,现在的荧煌连自己行动都有困难,他并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毕竟要是这船上真有第十八个人…… 「快去!」 冬凌原想拒绝,但看着荧煌坚定的眼神,忽然就不敢拒绝了。 这天没有下雨,墨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船身,海风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潮湿的腐败气味,在风声和海潮声中,偶尔还能听见颇富节奏感的海鸟夜啼。 冬凌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这里一连几夜受到暴雨侵袭,再加上第三天夜里发生在此处的混战,脚下的粗製地板已经出现了许多裂痕,有几处甚至严重破损,低下头就能看见木板底下无边的漆黑。 赤龙站在甲板中央,双眼通红,脸色惨淡。他身上的白色上衣染上了几块斑驳的红痕,大概是在奔跑时扯动了伤口,又出了不少血。 冬凌的双手颤抖得近乎哆嗦,却还是艰难的举起了枪。 一阵海风拂来,赤龙的身子竟跟着狠狠地晃了一下。他朝冬凌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便混在海水的腥咸味中飘了过来。 「哈……想不到最后的对手、居然是你们。」赤龙咧开嘴,笑得张狂,「嘿……冬凌小朋友……和哥哥我做个交易怎么样?我们合作、大厅里的财宝、我拿一半,剩下的都归你们──」 他停顿了下,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呼……你、你也不想开枪的对吧……?什么都想不起来,又怎么可能想去杀人?……」 赤龙惨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不停叨念着:「怎么可能愿意杀人……这一点……我也是一样的啊……」 冬凌的心脏骤然一跳。 赤龙继续不懈的说服他:「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真正的善良……所以,和我合作吧?去告诉你弟弟,这艘船上已经死太多人,我们没必要为了这点钱──」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杀了露芝?」 一听见露芝,赤龙的脸部扭曲了起来,「我并没──」 然而赤龙话还没说完,一声炸裂般的响声穿透了沉重的空气,子弹划过冬凌的耳边,刺入深沉的黑暗中。 下一秒,冬凌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一晃,痛苦的跪倒下去。 「呜……」漆黑中传来赤龙压抑的闷哼声,冬凌清楚的看见一朵血花在他的肩膀上快速绽放开来。 「赤龙!!!」冬凌奋力扑向赤龙,他抓着赤龙的衣领直到指节发白,同时对着无边的漆黑嘶吼道:「荧煌!快住手!赤龙他没有敌意!」 「没有敌意?」身后传来荧煌低低的冷笑声,很快被海风吹散了,「如果没有敌意,他为什么杀死露芝?」 赤龙倒在地上拼命喘着粗气,「我、我没有……!」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再次响起的枪声就将他的声音给冲散了,赤龙脸上的血色急速退了下去。 「荧煌,快住手!你会杀死他的!」 「哥,」荧煌举着枪缓步靠近,喉咙间溢出的低沉笑声,冬凌听得一清二楚,「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这个赤龙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逼露芝来迷昏我们、又为了抢夺金方块杀了她──」 「不、不是……」赤龙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溢出一口鲜血,他的手臂和肩膀都中了枪,随着血液快速流失,体温也急速下降了。他蜷起身子,全身上下都细细的抖了起来。 「荧煌!不要!」冬凌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一手抓起赤龙宽阔的肩膀,一手揽过他满是鲜血的背脊,同时双脚一蹬,朝旁边不远处一片破损最为严重的地板,奋力一跃。 地板应声断裂,冬凌抱着只剩下一口气的赤龙,双双跌入甲板底下。 第六天-2 甲板底下一片漆黑,浓重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铺天盖地的衝进鼻腔,冬凌被这一阵浓烈的恶臭刺激的顿时清醒过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 冬凌奋力坐起身,麻利却略显粗鲁的撕开了赤龙的领口,然而才刚碰到他的衣服,赤龙全身的肌肉即刻紧绷了起来。 「啊嘶──」赤龙额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冬凌皱起眉,赤龙左肩中弹处皮肉全翻了开,子弹深陷于红黑色的血肉之中,几乎看不见了。 「子弹卡在肩骨里,得儘快取出子弹,否则要是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 赤龙原本就一片昏暗的视野顿时黑得更厉害了,「他妈的怎么取?我们现在连出去都有困难!」 冬凌也很苦恼,赤龙前两天受的伤还没好,现在又添新伤,虽然他本人意识清楚,但冬凌知道自己手掌下的这具身子体温高的不正常,他很可能已经开始发烧了。 「可是荧煌怎么会有枪呢,他的特殊道具只是一支钢笔……」 赤龙喘了喘,又开始抱怨:「我都多少年没中弹了,这还真他妈疼啊。」 冬凌一回过神就想起了荧煌开枪的原因,旋即开口问道:「露芝是怎么回事?你不会真的杀了她吧?!」 「当然没有!」赤龙忍着疼按住伤口,血总算稍微止住了,「我只是迷昏了她!就像她迷昏你们一样──」 「是为了金方块吗?」 「我、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需要钱啊!要是没办法弄到钱,这次我真的会死在那帮人手里——」 冬凌皱起眉,忽然明白过来,「你欠债了?欠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多少。我弄丢了一批『货』,至少得把帐面上的缺额补齐了。」 赤龙搔搔脑袋,吞吞吐吐的说:「我是想啊,如果、如果我还了钱之后,这些财宝还有剩下,就全部给露芝。但在这之前我什么也没办法跟她说,只好迷昏了她。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姐姐,我再怎么缺钱也不可能杀了她。」 「那荧煌为什么说——」冬凌愣了半秒,旋即回过神来,瞪圆了双眼,「等等——你和露芝早就认识了?!」 「是啊。其实嘛,直到充电室那场爆炸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上这艘船来。」 「那场爆炸,和你恢復记忆有关係吗?」 「啊……」赤龙不自然的用手胡乱梳拢了头发,神情有些尷尬,「在我以前待的地方,经常有活人扔进『雪坑』炸死的事件。充电室里的粉末让我想起了那场雪。当时我以为我肯定要死了──大概是神怜悯我,让我在死前想起露芝,还有乌鸦和山雀。」 「你看起来不像是信神的人。」 赤龙默默从衣领内捞出那条金色的东方龙掛坠在冬凌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故乡的神的化身,带着祂,就能得到神的庇护。」他说着,讽刺地笑了起来,「我甚至把都把神纹在身上了,怎么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呢……」 冬凌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神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有神,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发生这么多不幸的事情呢。而自己身上既没有刺青、也没有护身符之类的物品,由此可见,自己大概不是什么信徒吧,没能得到神的庇护,也是理所当然。比起不信神的自己,虔诚的赤龙还真是亏大了。 这么一想,他顿时释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冬凌心中所想,赤龙讽刺的笑了一声。 在暗处待得久了,双眼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眼前的各种轮廓渐渐从漆黑中浮现出来。赤龙目不转睛地盯着深处,在两人身前约一米处横着一个团东西,仔细一看,竟像个人。 「喂……不是吧?那是人吗?」 「他还活着吗?难道是谁从上面摔下来、摔死了?」 赤龙的好奇心战胜了肉体上的痛苦,居然勉强爬起身来,抢在冬凌前头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团漆黑的人影。冬凌见状,也立刻打起精神跟着走上前。 甲板底下的空间并不宽敞,两人在昏暗的甬道内扶着湿黏的墙缓步向前,不断冲进鼻腔的气味和令人绝望的压迫感无声地缠缚着他们的神经。 「呃!呕……」赤龙的呕吐声从前方不远处传了过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强烈的回音,「呕……这还真他妈……太噁心了——」 「怎么回事?」 「这里有个死人!呕……」 不知怎么的,冬凌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心跳猛烈的几乎要衝破胸腔,双腿也抖得完全无法控制。冬凌按捺住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跑到赤龙身边,只见那具尸体全身浮肿、顏面肿胀,从尸体口鼻流出的血水将那张脸糊得面目全非,几乎辨别不出生前容貌。尸体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到处都是墨绿色的斑块,腹部也膨胀到紧绷的程度。 冬凌愣是没忍住,跪在尸体身边乾呕,呕着呕着就低声哭了起来。 「喂喂,冬凌……」 「呕……呜……」 赤龙在一边扶着墙,吐得全身发软,回过头见冬凌竟跪在尸体旁哭个不停,好一阵子都没平静下来。他终于感到不对劲了,一般人见到这样令人作呕的尸体,能扑在尸体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吗? 赤龙强压下噁心的感觉,缓缓靠近那具尸体。尸体的脸部因膨胀和血水而看不出长相,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看出这傢伙是谁,正当他打算开口询问时,这才发现这具尸体穿着的连帽外套,和外套里的吊带裤,再往上看去,那一头微捲的短发—— 「喂喂!不是吧?这傢伙——!」 「他是、他是……」冬凌哭得惨了,居然开始打嗝,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儘管这具被扔在坑里多时的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但冬凌仍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看清了他的模样。 同时,周围的森冷气息和潮湿的霉味悉数退去,巨大的海啸顿时捲起了冬凌的所有感官,回忆排山倒海般地倒灌进来,在他的脑中掀起了狂涛巨浪。回忆一幕幕闪现,冬凌看见这人蹲在家门边歪着脑袋坏笑的模样。看见他皱着眉头一边苦思的神情。看见他捧腹大笑。看见他的黯然神伤。 看见他如领头羊般拉着自己昂首阔步的模样。看见他变戏法般偷走金币时沾沾自喜的表情。看见他熬了一整夜却两手空空回来时、疲惫不堪的倦容。看见他为了一点小事哭着道歉、令人哭笑不得的傻样。 最后一幕停在一座港口,他看见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五官的青年拉着自己走向岸边唯一的一艘大船,那人回过头来,笑得露出一边酒窝,如秋月寒江般的声音轻轻拂过冬凌耳边,混在徐徐吹拂的海风和海鸥轻快的啼叫声中,听着令人安心。 他听见他说,哥,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 眩目耀眼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照亮了那张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表情。冬凌清楚的看见他掛在脖子上的金色怀錶,也在灿烂的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这艘船上没有第十八个人了,他就是第十八个人。冬凌真正的弟弟,他在这场狩猎游戏揭开序幕之前,就已经死了。 「夏初……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第六天-3 在底下待得久了,这片昏暗也不是这么令人难以忍受了。甲板上没有一点声音,似乎就连海风都静止了。 夏初的尸体还横在底层深处一角,冬凌却已经闻不太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了,冬凌揉揉鼻子,一边想着,原来一个人的死亡,是这么容易习惯的事情吗? 看见夏初的尸体之后,他尘封多时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旧的记忆融入了这几天来的经歷,熬过了最初了混乱感之后,冬凌觉得自己似乎正逐渐靠往事情的原貌。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恐惧瞬间从心脏蔓延开来,就连指尖都感到轻微的麻痺。他不敢去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自己误会了呢?荧煌并不是故意要骗自己的,或许他会拿到夏初的怀錶只是凑巧── 荧煌说他是一名国际刑警,会上船来是因为贺夫人的委託,小净为了让他活下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荧煌甚至清楚地说明了自己上船前的职业,或许他真的是一名国际刑警呢?为了这次任务,所以事先仔细调查了所有乘客的资料── 冬凌不禁苦笑,想当初荧煌这个假弟弟告诉自己他的职业是一名私家侦探时,他还没什么实感呢,直到看见夏初这个真弟弟的尸体,以往接过的大小案件就如流水般流泻进脑中,根本不需要谁来说明。 这几天来,荧煌一直不求回报的照顾自己。他瞇起眼来笑着叫自己「哥」的表情,和那漫不经心的态度都犹在眼前,冬凌怎么也无法想像荧煌会是个骗子。 可是,儘管如此,夏初的怀錶却在荧煌手里。荧煌甚至还告诉自己那是他们「兄弟」相认的信物。 冬凌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必须直接向荧煌问个明白。 冬凌在夏初的尸体上搜出了一綑麻绳以及一枚弹珠大的鑽石。他身上并没有舱房钥匙,肯定是在掉下来之前就被搜走了吧。搜走他钥匙的人会是荧煌吗?然后把他的怀錶一併拿走了── 冬凌强压下心中的千愁万绪,甩甩脑袋,不再去想。 见他站在绳索前久久不动,赤龙扬了扬眉,忍不住就要激他,「你行吗你,看你这弱鸡似的身板……还是让赤龙哥哥来吧?」 怎么这傢伙一恢復记忆就性格大变?他记得这傢伙先前不会这样动不动就损人的吧?! 冬凌撇撇嘴,不甘示弱的呛回去:「你都已经被打成筛子了,还是乖乖在底下等着吧!」 两人都受了伤,赤龙更是只剩下一条手臂能用,待到两人一前一后攀出大坑,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时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这次航程正式迈入第六天。 「藏宝箱在三楼大厅里,要是在我们到达医务室之前先遇上了荧煌可就糟糕了。三楼的医务室肯定是不能去了。」稍早,冬凌蹲在大坑边帮着赤龙爬上来时,一边拉着绳索一边吃力道:「我们得去餐厅,那里有火、有刀具、有酒……」 当时赤龙正以剩下的一隻手臂、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攀爬,压根没心思思考为什么冬凌要去餐厅。直到冬凌从厨房翻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放在小火炉上烘烤了半天、再举着那把冒着阵阵青烟的刀子朝他走来──他才发觉自己大难临头。 冬凌深吸一口气,握着刀子的手颤抖不止,「来吧,我们必须把你肩膀上的子弹取出来。」 「你你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虽然我没多少把握,但总得试试。」 「不……你、你来?!」赤龙吓得差点从餐椅跌下去,这个连拿枪都拿不住的胆小鬼,居然想替自己动刀取出子弹?! 冬凌一本正经道:「你已经发烧了,如果再不把子弹取出来,真的就危险了。」 赤龙睚眥欲裂,他可不觉得任由子弹在伤口里发烂,会比让这胆小鬼往自己身上开刀还要危险。 两人互不相让,又僵持了好一会儿。然而赤龙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很快就败下阵来。冬凌用刚才用来爬出大坑的绳索,将赤龙一圈又一圈地捆在餐椅上──没办法,他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同时动刀和按住挣扎不止的伤患。 「呜……」 听着赤龙痛苦的惨呜,冬凌的额角不断冒出斗大的汗珠。他和夏初居住的那个小区治安很差,枪战和斗殴事件层出不穷,小区里又没有正规医生,每每有人受了伤,都是由家人或朋友来处理的。 不过,虽然冬凌已经「见习」过很多次了,实际操刀却是第一次,对象还是个不肯配合的大佬,他真的很紧张。 赤龙撕心裂肺的惨呜声不断响起,冬凌实在不敢下重手,一把刀子在伤处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翻出了弹头。感觉到赤龙的气息越来越紊乱,嘴里又因塞了一条抹布而几乎顺不过气──要是再这样下去,或许赤龙就要被活活疼死了。 冬凌紧张得浑身都热了起来,他看了看陷入半昏迷的赤龙,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刀子,心一横,手下的力道霎时重了几分,刀尖处猛地一挑,终于把那颗子弹给挑了出来。 好不容易取出了子弹,赤龙也终于挣脱了綑在他身上的麻绳,痛呼一声,昏了过去。 赤龙昏过去后,冬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又开了一瓶新酒为赤龙消毒一次、再用从厨房内搜出来的几条乾净抹布充当纱布,捆在他的伤处。好不容易将一切都处理就绪、紧绷的神经也濒临极限的时候,走廊上倏忽响起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冬凌浑身一震。太专注在处理伤口,他几乎都忘了这艘船上还有一个大麻烦。 脚步声渐近,冬凌抓着那把沾了血水的水果刀,紧张得背脊直打颤。 赤龙才刚刚脱离险境,烧甚至都还没退下来,肯定帮不上忙。这么说,这次真的要靠自己── 脚步声终于蔓延到了餐厅门外。透过半掩的玻璃门,冬凌看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荧煌瞇起眼,朝他莞尔一笑。 「荧煌……」一看见荧煌,冬凌的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花。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哭的,但他的情绪一上来挡都挡不住,「你、是你杀了夏初吗?!」 「夏初?哦,你说那个小扒手。」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荧煌一步一步地在磁砖地上发出规律的叩叩声,他缓慢却平稳的朝冬凌走过去,一边低声笑了,「他是这艘船上第一个从棺材里醒来的,他的体质真的很好。和你不一样,他什么都记得。只可惜,就是脑子不太灵光……」 「我从棺材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人醒了,他却独独找上了我,问我要不要和他结盟。」 「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杀了他的,毕竟就算不这么做,我也肯定能活到最后。但他一直在我身边嘮叨个不停,我就忍不住了啊。你知道吗?他说起你的时候,漆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比星空还要璀璨的光!让人不禁想要看看,这傢伙的哥哥究竟是何方神圣。」 「既然这场狩猎迟早要开始,何不由我先发动攻击呢,反正他迟早是要死的。早点让他解脱,也算是我对他表达的一点善意。」 「于是我杀了他,拿走了他和你的信物。好好体验了一把当弟弟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个哥哥还真是令我大失所望。」荧煌耸耸肩,瞇起眼,露出他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不过,虽然你这个哥哥令人失望,但这场兄弟游戏还是挺有趣的。我可是玩得欲罢不能了……」 「要不是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尸体,我还想再和你多玩一会儿呢。」 荧煌说得云淡风轻,冬凌听得浑身颤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冬凌握着刀子的指尖渗出了血,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是为了金方块吗?!你明明说过你一点也不想要那什么方块!难道连那句话也是骗人的吗?!」 荧煌挑了挑眉,「不──这倒没有。我的确对金方块没有兴趣,否则也不会将二号房钥匙留给伊芙琳了。」 「你说什──!」 「哈!哈哈哈……」荧煌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大笑了起来,「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发觉吗?贺夫人是我杀的,我约了她去泡温泉……起初她虽喜欢我,但是并不信任我,不过……她想起我是你的弟弟之后便一口答应了。我们『兄弟』是一起上船的,而疯蟒是一个人、没有同伙。再加上她似乎挺中意我这张脸的,对我可是十足的信任呢。」 「虽然不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把我看成了赤龙,但当时和贺夫人一起走进温泉区的人是我,把伊芙琳引到餐厅的人也是我。当然,就是我把贺夫人身上的二号房钥匙留给了她。」 「那天听见了伊芙琳和阿尔杰的对话,我便猜到了结果──那个绿头发的女人八成已经死在伊芙琳手上了。于是我就利用她害怕被揭穿的心理,写了那张纸条。」 荧煌同时亮出空无一物的双手,笑得欢快,「我还以为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我的两隻手都很灵活,也就是所谓的双撇子,测字当然测不出来了。」 「反正我也不需要什么金方块,那个烫手山芋,给谁都没关係。就算她没有上鉤也没关係,只要能混淆视听──」荧煌耸耸肩,「话虽这么说,其实我只是好奇事情会怎么发展而已。」 「我把那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房门底下。没想到她居然还没睡着,当时我真是紧张死了……」荧煌装模作样地拍拍心脏的位置,一边缓缓从胸前口袋摸出一把钥匙,上头大大的「8」字刺痛的冬凌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荧煌得意洋洋的说:「幸好,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这时一边忽然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声音,瘫坐在椅子上的赤龙挣扎着站起身来,他恨恨地瞪向荧煌,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是你……是你杀了大家……」 荧煌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不错,是我。哦,忘了告诉你们,沉樱也是我杀的,当时我也想杀了熊宁的,毕竟那小鬼老是在你身边转来转去,我担心事情生变。想不到那一箭居然戳不死他,真是失算了。」 冬凌震惊至极,竟久久找不回言语,「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很有趣不是吗,我杀了这么多人,居然没个人怀疑我。就因为我说我是这个笨傢伙的弟弟。」 「不……不是这样的……」冬凌的声音抖得有如风中残烛,「我们不是亲兄弟,你、你怎么能找到我──」 「找到你?」荧煌挑了挑眉,「哦,你说你去一楼地牢开电箱的时候吗?呵……我当然能找到你……」荧煌愉悦的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混在低沉的笑声里,令冬凌不住战慄。 「因为当时,你身上有一块金方块呀。」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冬凌瞪大眼睛,嘴唇抖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荧煌、难道你、你才是鬼……」 「呵……你怎么和那个四白眼的傻大个说一样的话?」 这时荧煌已经在冬凌面前站定了,他笑着捏起冬凌的下顎,声音轻柔之至,吐出来的话却宛如恶魔。 「我不是鬼。我是疯蟒。」 冬凌忿忿地拍开了他的手,气得浑身颤抖,「你居然一直都在骗我……!」 「话虽如此,」荧煌扬起眉笑了起来,「可是,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冬凌瞪大双眼,血红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暴突出来。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像他这种将别人玩弄于股掌间、以杀人为乐的通缉犯──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冬凌绝望的吼声响彻整座餐厅,他手里的水果刀在水晶吊灯下反射出锋利的光,那道光一次又一次地射向荧煌,荧煌也不恼,轻松地躲开冬凌混乱的攻击。 「你、你为什么下得了手──他们和你无冤无仇──!」 冬凌原本就没有格斗的底子,再加上怒急攻心,只能拿着刀子一阵乱挥而已。荧煌灵活的避开他的动作,并不还手,甚至还游刃有馀地对他笑道:「哥……要想伤人,首先得先稳住自己。你的脚步太乱,这样下去在刺中我之前,你就会先摔倒了。」 「不要叫我哥!!!」 冬凌步步进逼,荧煌却只是左闪右躲,脸上始终掛着戏謔的笑。 冬凌一边进攻一边朝他发出愤怒的吼声,怒火儼然已将他的理智都烧断了,他的视野中一片苍茫,他看不见被他自己踢倒的餐桌、杯子碗盘,以及从小火炉里滚到一边的瓦斯瓶,除了眼前笑得露出一排森白牙齿的荧煌,他的眼里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当然也听不见一旁赤龙焦急的喊声和气体洩漏出来的危险声音,现在他唯一听见的,就只剩下荧煌从喉咙里发出的低沉笑声而已。 忽然间,餐厅内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水晶吊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赤龙胡乱以餐具砸了下来,碎裂的同时一道火花腾地窜起,冬凌绝望的嘶吼被巨大的爆裂声盖了过去,登时火焰和浓烟交错,两人在越捲越高的火花之中变成两道模糊的轮廓,很快就完全看不到了。 第六天-4 「咳、咳……」 冬凌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已经被某人伸过来的手给从火场里捞了出来。他跟在那人身后跑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地想起这个人是赤龙。 「这里!」赤龙粗手粗脚的将他塞进一旁的一扇小门中,冬凌不知道这扇门通往哪里,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座餐厅里还有第二扇门。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开口询问了。虽然在气爆的前一秒他就退了开来,但仍是难逃火吻的命运。现在他的两条手臂和脸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烧痕,头发也焦了一大片。其中一支镜片在爆炸的衝击下完全碎了,碎片扎进了他的右眼,眼前一片血红,右眼则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赤龙在他身后鑽进了小门,回过头就朝门板上重重一踹,剎那之间,荧煌的身影便和火光、浓烟以及纷乱的噪音一齐被隔绝在薄薄的门板里面。 冬凌恍惚的想,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或许这全都是一场梦呢?……自己还在医务室里,等着他弟弟来和他解释他们是怎么在坍塌的大厅里解决疯蟒,小净用从他这儿偷走的子弹射死了疯蟒、疯蟒的那一棍却砸偏了── 露芝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操作仪表板一手滑动萤幕的英姿犹在眼前,他几乎能清楚地听见她高声吆喝自己检查油箱的宏亮声音。和他拥有相同五官的夏初就在他的身旁,他正半倚在自己身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 船没有撞上暗礁、供电系统没出问题、疯蟒已经死在小净手里、一切都没事、他们全都可以平安回家。 「喂!冬凌!你发什么呆!快来帮忙!」 赤龙嘶哑的怒吼声将他脑海里美好的幻想粗暴地撕裂开来。蒙上一层血色的漆黑廊道在他的视野里一突一突地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登时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记忆的中心只剩下荧煌,他瞇起眼,朝自己扬起了狡黠的笑。 轮船漏油了、供电系统坏了一大半、艳阳、暴风和雷击轮番摧残这艘破败的小船、疯蟒没死、他们全都弄错了。 上了这艘船的人没谁能回得了家,这才是现实。 当时他只是忘了,棺材外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墓穴。 如果可以重来,这次,他绝对不会再走进那具棺材。 灿烂的艷阳穿过成片的玻璃窗在地面上蔓延开来,两人踏着地板上的金黄色的通道,踉踉蹌蹌地朝大厅正中央的藏宝箱走去。 这无疑是一座气派的大厅,但在今天之前,他们从没觉得这条路居然长得彷彿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如火的骄阳斜斜地照射进来,焦金流石般的景色顷刻间晕开了整片视野,为金灿灿的藏宝箱染上一层惹人心焦的火红。 冬凌和赤龙互相扶持地走了好久好久。 冬凌从一片血红的视线中认出了靠坐在一边的小净。一支插满铁钉的木棒深深埋入她被凿开的脑袋里,乾涸的血跡和脑浆覆盖了她的脸庞。在她的对面,疯蟒……不,是那位无名氏四白眼,他侧着横倒在地的尸体胸前炸开一个大洞,正如荧煌所说,子弹是从胸腹部近距离贯穿心脏,一枪毙命。 他们两人的血在地板上融成一片可观的血泊,在同一片血泊中,两人破败的遗体在霞光艳艳的窗子下无声地对望。 他们本来都可以不必死的。 冬凌很想哭,但眼球被刺破的强烈疼痛却令他怎么也流不出眼泪了,现在能从这双眼睛里流出来的,就只剩下血而已。 「咳、咳……」赤龙痛苦了咳弯了腰,一手扯着冬凌的衣襬,「别……别去想了……」 冬凌跪在她的身前,低声呜咽起来。 她直到死前都还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这么说,她肯定是怀抱着满足感离开的吧,或许到了另一个世界后,还会笑着和贺夫人邀功。 冬凌顿时心如刀绞。 「喂,冬凌……」赤龙蹲坐在一边那个四白眼男的尸体边,手里捏着一张纸,一边朝他招手,「你快过来看看这个。」 赤龙手里的是一封委託书,委託书上只有寥寥几行字。 「亲爱的加布力尔将军: 如敝人不幸于航行途中丧命,请您确实杀死其他所有的乘客, 以确保疯蟒死于这艘船上。 再次感谢您前来参加这场赌局。 贺瑾」 赤龙的表情变了又变,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这是贺夫人写给这傢伙的东西吧?」 「他才是贺夫人请上船的帮手……贺夫人为了确保疯蟒真能死于这趟航程,不惜请这位『将军』上船来杀了所有人。只要大家都死了,无论谁是鬼都没关係了。」 无力感和晕眩感一齐袭上冬凌的脑门,他终于明白了这傢伙明明不是鬼、不是疯蟒,却为什么见人就打。他才是受贺夫人之託上船来的暗桩,船已出航,贺夫人又丧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疯蟒逃脱,而这位将军揪不出疯蟒,只好把船上剩下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打从一开始,船公司就不打算让大家活着回去。」 赤龙乾笑两声,「咳……哈!这也是没办法的不是吗,如果是我、咳咳……我也会这么做。」 冬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知道赤龙说的没错,可只要一想到这些怀抱着发财梦上船来的乘客全都是疯蟒的陪葬品,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从胃部捲上食道,愣是被他嚥了回去。 两个伤得体无完肤的人掛在彼此身上,好不容易才走到大厅正中央,赤龙从怀里掏出三枚金方块,颤巍巍地将它们一一嵌进藏宝箱上的凹槽。 「喀啦」一声,藏宝箱的四面登时从接合处应声断开。接着「啪」地一声,四片箱板同时砸到地上,在掀起的漫天的烟尘之中,逐渐露出了藏在藏宝箱里的东西。 「这、这是……!」 「果然没错!这就是支撑那位『加布力尔将军』拼命完成任务的东西!」 偌大的藏宝箱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艘充饱气的橡皮救生艇横在箱底,目测长约二米,这个大小,要让两个成年人坐上去已是极限。 冬凌随手抹了把脸,朝愣在一边的赤龙道:「我们得在荧煌发现之前把它弄到海上。」 「哦、噢。」 两人七手八脚的开始移动橡皮艇。幸亏三楼的大厅是距离海面最近的一层,不用为如何将救生艇降落海上一事操心,贺夫人在设计这艘赌船的配置时,肯定也考虑到这一点了。两名伤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橡皮艇从四面翻开的藏宝箱中弄出来、再一路搬到大厅外的走廊上。走廊尽头就是登船口,冬凌将救生艇的缆绳勾住栏杆后,两人沉默地交换个眼神,齐力将救生艇推入海中。 冬凌拍了拍赤龙,将他推上救生艇,「今天已经是第六天,我们应该就快要进入北国的海域了,一定很快就能获救。」 「是啊,正好最近颳南风,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赤龙在救生艇上坐好了,就要伸手去拉冬凌。一回头,冬凌的表情却令他一瞬间愣住了。 只见冬凌对他微笑着摇摇头,一边松开了绳索,轻轻将救生艇推向海中。 「喂!冬凌!你干什么!」 赤龙来不及去抓掛在救生艇边的两支船桨,着急地弯下腰不断以手拍打水面,然而他的左手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只剩下一隻手臂的力气,实在不够他划回去。赤龙越划越心急,抬起头就朝冬凌破口大骂:「你他妈快给我跳过来!那艘船就要沉了!你想死吗?!」 「如果不是我,贺夫人不会这么轻易被荧煌骗了。如果不是我一直无条件相信他……」冬凌笑着抬起头,略显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竟很平静,「如果是别人被荧煌找上了,肯定会更快发现他不对劲吧。都是我太笨了,才害得大家葬送性命。事情是因我而起……变成了这样,我得负一半的责任。」 「你他妈少往脸上贴金!我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那个贺老太婆就是个蠢蛋!」赤龙急红了眼,怎么到了这节骨眼,这胆小鬼居然变得这么倔?! 冬凌听了不禁失笑,这位大佬是在用死人的尊严来安慰他吗? 「我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这件事情,得由我来做个了断。」冬凌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赤龙在视野中越来越小,那一句比一句更难听的咒骂声混在如鬼哭狼嚎的海风中,只令他觉得无比感伤。 终于,无论结果如何,都到了这一刻。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 「呵呵……哥……」熟悉的低沉笑声远远地从背后传了过来,冬凌缓缓回过头去,只见荧煌站在长廊尽头,穿透廊道的海风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发丝飘扬,露出底下微微瞇起的双眼,和那双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 荧煌笑得欢快。 「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第六天-5 海风不断从身后的乘船口灌进来,感受着背后的阵阵湿意,冬凌一步一步地走向荧煌,「荧煌……不,或许我该称呼你疯蟒呢?你赢了这场赌局,可你永远无法离开这艘船了。」 荧煌耸耸肩,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你是指那艘救生艇吗?」 冬凌张了张嘴,喉咙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朝荧煌瞪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嘶哑的一句:「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搭乘救生艇离开?」 「唔,」荧煌摊了摊手,朝他刻意扬起一记含情脉脉的笑容,声音温柔的简直能掐出水来,「这场赌局这么有趣,在这船上还有个天真可爱的哥哥……我可捨不得这么早离开呀。」 「啊──!!!你这个混蛋!!!」 在这短短几分鐘内冬凌的心情如同云霄飞车般从失落、困惑、震惊再到盛怒全彻底体会了一遍,此刻早已恨不得将荧煌生吞活剥,他大喝一声,抽出裤袋里的沙漠之鹰愤恨地衝向荧煌,抬起手朝着不远处那吊尔郎当的身影就是一枪── 砰地一声,子弹飞快的朝走廊深处飞射出去,转瞬便没入了遥远的墙面。子弹在墙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弹孔后便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烟硝味而已。 荧煌看着自己左手边的墙面上冒出的几缕白烟,愣了片刻后便大笑了起来。 「哈哈!」荧煌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墙上的黑洞,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虽然我是说过要教你开枪──但就你这准头!得了吧!给你这么好的枪、还真是暴殄天物!哈哈……!」 冬凌举着沙漠之鹰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现在这把枪里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一阵大浪在荧煌疯狂的笑声中猛地拍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摇地动,地板竟开始渐渐下沉了。冬凌还没从对人开枪、以及准头歪得十万八千里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被这么一晃竟狠狠栽到地上,手里的沙漠之鹰应声落地,在倾斜的地板上越滑越远,眼看就要从敞开的登船口滑出去。 冬凌一双眼瞪的几乎要暴突出来,心脏也像是随时要蹦出嗓子眼。他的十字弓早在刚才餐厅的气爆时不知所踪,眼看身上唯一的武器即将掉进海里,冬凌焦急地站起身就要去捡。与此同时,船隻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倾斜。 冬凌还没稳住脚,枪却已经滑到了登船口边,只要一阵浅浪就能将它捲进海中,冬凌也顾不得自己早已被这震摇晃给晃得七荤八素,就奋力朝登船口跑了过去。 眼看他就剩下一步之遥、只要伸出手就能搆到枪柄──这时船身狠狠一颠,顷刻间,冬凌整个人栽了个跟头、狼狈地翻了出去,砰地一声撞上了墙边的梁柱,撞得他眼冒金星。这时又一阵轻浅的浪花拍向他的眼前,最后在距离他的脸不到半米处停下,悄然将沙漠之鹰捲进了海中。 冬凌眼睁睁看着自己救命的傢伙消失在一片蔚蓝之中,心脏倏地凉了下去。……自己都要死了,死前却连唯一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都做不好,他杀不了荧煌、无法为夏初、小净和其他人復仇、荧煌已经找到了贺夫人藏在船上的潜艇,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他逃脱── 冬凌在一片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血红色的人影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消失在长廊尽头,冬凌嘶吼一声,甚至没能来得及思考,便飞身朝他扑了过去。 「啊……!!!」 荧煌可没料到他手无寸铁居然还有勇气往自己身上扑,他心里一惊,要躲开已来不及,在堪比地震的晃动中,就这么被冬凌不要命的飞扑给撞倒在地。 「你好大的胆子!」 荧煌的一双眼中猛地燃起阴鷙的怒火,他用力揪住冬凌的衣领,顺着船身晃动的力量,反手就将他摔了出去。冬凌的后背狠狠地撞上墙壁,在巨大的撞击声中,他依稀听见了自己骨头错位的声音。 「哈……」冬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逃走,竟在越来越斜的走廊上手脚并用地快速攀爬,肾上腺素激增,竟连手臂都好像长了几吋,他奋力一勾,稳稳地拽住荧煌的裤管。 「混帐!放手!」 无论荧煌怎么甩冬凌就是不肯放手,荧煌甩不开他,盛怒之下,抬起脚就一下一下地往冬凌头上猛踹。 「呜……」冬凌被踹得满头是血,神智差点就被踹出九霄云外,在剧烈的疼痛中,他听见了荧煌的咒骂声混在海涛的声音里,一波一波地拍进了他的意识。在益发清晰的嘈杂声中,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冬凌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腥红,他隐约看见了一支细长的物体落到了自己手边。 「明明是个没用的胆小鬼、混帐东西!去死……!」荧煌的辱骂声不绝于耳,冬凌逐渐飘远的意识愣是被拽了回来。 荧煌怒不可遏,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没用的哥哥居然会在最后关头对他紧咬不放,他索性不跑了,他回过头,朝冬凌扯了个狠戾的笑。冬凌还没会意过来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荧煌的另一条腿便直接跨过了他,重重地跨坐在他的身上。 「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个够吧。」 荧煌话音未落,拳头便如雨点般砸了下来。冬凌如破布娃娃的身子在一下比一下更重的拳头中没了反应,脑中却心心念念地向不知名的神祈求着,他愿用来世的幸福去交换这艘船立刻沉沦、让他和荧煌一起葬生在这片汪洋之中。 然而神蹟没有降临,冬凌没能听见神的回应,只听见了荧煌戏謔的声音:「怎么?这样就死了?刚才不是还很行吗?……哼,还真没劲。」荧煌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枪上膛的声音窜进冬凌的耳里,他反射性地震了一下。 「呵……虽然我很想再和你多玩一会儿,但是很不幸,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荧煌举起枪,稳稳地抵在冬凌的脑门上。他的话语和低沉沙哑的笑声混成一块,贴着冬凌的耳膜响了起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再当你的弟弟。」 「哥哥,bye-bye。」 「啊──!!!」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冬凌忽然如觉醒般地生出了一股蛮劲,他的右手胡乱抓起了什么,同时上半身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反射地就朝荧煌持枪的左手刺了下去。一连串动作就如本能般行云流水,反应快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紧接着砰地一声,子弹从冬凌的额前划了过去,在他的额头上烧出一道血红的焦痕。 荧煌可没料到如死鱼般的冬凌居然还有力气反抗,他毫无防备的被戳出一手背的血,正要发火,一低下头,这才看清了插进自己手背的东西。 是那支「特殊道具」的钢笔。荧煌目眥尽裂。 「啊……啊……!!!你做了什么……!!!」 荧煌看清那支钢笔后登时发狂了,他眼里的戏謔尽散,声音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漫不经心了,焦躁和恐惧侵袭了他的每一条神经,他的脸部霎时扭曲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冬凌惊骇得几乎忘了要復仇。 只见荧煌迅速抬起枪,红着眼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左手手肘开了一枪,接着又是第二枪……接连不断的枪声和血花一下一下地在眼前炸开,冬凌还被荧煌压在身下,莫名被溅了满身满脸的鲜血,彻底傻住了。 「……」 数不清他究竟开了几枪,此时荧煌的左手小臂已经只剩下一节皮肉相连,荧煌牙一咬,竟单手将自己垂在一边的手臂给扯了下来。 此刻冬凌早已呆若木鸡,但在震惊之馀,却又发觉自己终于找回了破碎的那片拼图……贺夫人臀部的诡异伤口、玄清脖子上被一笔桿戳出来的黑洞、荧煌随身携带的第二支原子笔、以及他明明对这支钢笔嫌弃的要死却又片刻不离身的原因──一切全都拼凑起来了。 这支钢笔根本不是普通的钢笔,这管笔芯里装的恐怕是毒液吧,所以贺夫人才会在没有其他外伤的情况下死去、留下和玄清颈部一样的伤口── 被荧煌自己拋出去的那隻手,左手背上黑碌碌的孔洞正不断流出黑色的血。 一切全都拼凑起来了。 「呵!我是不会死的……」荧煌疯狂地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在波涛汹涌的海潮声中竟显得幽深绵长,「我都活到了现在、马上就要赢得这场赌局!怎么可能死在你这个胆小鬼手上──!」 荧煌说的没错,他都已经狠下心来捨弃了一条手臂,毒肯定是不会发作了吧。刚才他只是没发现钢笔掉了,现在他已经有了防备,想要再来一次,怕是不容易了吧。 冬凌紧紧抓着钢笔,心跳如鼓。他现在只有这支笔,而荧煌的枪里还不知道剩下几发子弹。更何况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起身了,荧煌只要站在原地、抬起手朝自己扣下扳机── 这时,一捲海浪扑天盖地的从登船口衝了上来。 在一波比一波更剧烈的浪潮中,整艘船猛地抖了起来。钢笔在混乱中被拋飞出去,在益发垂直的廊道上,冬凌也顾不得什么钢笔了,他只能手脚并用地奋力攀爬、好不容易才在血红的视野中辨识出通往大厅的入口。他深吸一口气,腾身一扑,勉强抓住了那扇半敞的铁门。 冬凌喘了喘气,颤巍巍地低下头去,只见荧煌似乎在混乱中撞上了什么,额角的伤口正汩汩流出血来。荧煌只剩下一条手臂,攀爬的速度自然就落了下风,但他到底是有不错的武术底子,光是靠着两条腿一条手,居然也快要跟上来了。 冬凌瞳孔一缩。他知道这就是他为大家復仇的最后机会。 于是冬凌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朝着荧煌越来越近的脑袋上重重一踹。 「啊!!!」 冬凌愤怒的喊声和荧煌绝望的嘶吼在越拍越响的浪潮声中逐渐融合了,看着荧煌的身影在血红的视野中迅速缩小、最后只剩下落入海中清脆的扑通一声,冬凌如释重负。 「大家……对不起。」 「不过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下辈子,我可不要再当你哥哥了。」 在越来越近的浪涛和海风中,冬凌逐渐露出满足的笑。 他慢慢闭上眼睛。 生还者 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一下一下的敲着他的鼓膜,縈绕在鼻腔里的是刺鼻的药水味,眼前漆黑的景象忽然蒙上了一层光晕,远处嘈杂的人声陡然混进了的机械音中,吵得他的头益发疼了起来。他不禁有些气恼。 他的眼皮狠狠地颤抖了一下,旋即猛然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花板,从一边的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非常刺眼,激得他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 「噢……」 醒来的瞬间,疼痛感顿时侵袭了他的每一条神经,他不禁抱着头哀嚎出声。 与此同时,半掩的门被大力撞开,一个踩着高跟鞋的短发女士举着麦克风衝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扛着摄影机、满脸鬍渣的大叔。她高亢的声音和麦克风尖锐的噪音同时响了起来:「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共工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请您替大家说明一下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乾涩的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个黑碌碌的镜头清楚的映出了自己被烧得难看至极的红发,他难受的乾呕起来。 远处忽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请各位让一让、让一让!我们的患者才刚恢復意识,需要休息!请各位大哥大姐行行好!还给患者一个安静的空间──」 他稍微仰起头,好不容易才在越来越拥挤的人群中看清了说话者,那是一名身穿白大褂、留着络腮鬍的中年男子,他快步走近他的床边,一边推开亟欲採访的记者群,一边指示其他的年轻医生把这些人都撵了出去。 病房终于重归寂静。 络腮鬍医师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一边翻阅病例一边问道:「我看看啊……你叫赤龙对吧?你可终于醒了,那些人都已经在你的病房门外轮番苦等三天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糟。」赤龙的声音沙哑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哈哈哈!」络腮鬍医师大笑起来,「老实说,你还能醒来就是奇蹟了。」 赤龙不明所以的看着医师。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络腮鬍医师伸长手臂,将床头的杯水插上吸管后递给他。赤龙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水,这才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一艘远洋渔船在大海中央发现了你,你当时……好像是在一艘救生艇上,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昏迷了。渔船上可没有医疗设备,只能做最简单的急救,再把你送到距离港口最近的医院已经是两天后了,老实说,我和我的团队都认为你的情况相当不乐观。」 「你的救生艇上印有『共工号』的字样,那是z国失联多时的货轮吧?你是从那艘船上逃出来的吗?」 那场硝云弹雨的逃亡登时如瀑布般倾泻进他的脑海。那天夜里甲板上不容分说的枪击、餐厅里倏忽窜起的火苗和突然其来的气爆、荧煌魔鬼般的自白和张狂的笑声、冬凌将他推出将沉的轮船时悽愴却决绝的表情── 他顿时泪如雨下。 第二天-小净视角 那些人离开后,四周便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马达声越来越响,除了诡异的马达声,幽暗的长廊深处还不时传来如鬼魅嚎哭般的风声。她蹲在地上,慢慢蜷起身子,死死地盯着幽暗的长廊的尽头。 总觉得这里越来越冷了。 昨天傍晚和夫人在餐厅里替大家准备料理时的情景仍歷歷在目,一天后她们居然就天人永隔了,她们什么线索都还没掌握到,夫人甚至还来不及将「疯蟒」的事情完整的透漏给大家,而自己还被当成嫌疑犯抓了起来,这一切真是糟透了。 一阵轻盈规律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了过来,且越来越近。眼看那人就快要转过长廊上唯一一个拐角处,她猛地瞪大眼睛。 「哟,看起来你……还挺有精神的。」来者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饭盒,一边和她间话家常,「怎么样,还适应吗?」 「你来做什么?」 「你一整天都没吃饭了吧?正好我做了点吃的……」他一边说,一边将饭盒打开,露出里头烧得酥脆油亮的鸡腿和晶莹饱满的白米饭,牢房内顿时香气四溢,他听见了她响亮的腹鸣声,但他什么也没说。 「你这是在可怜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耸耸肩,面对她如刺蝟般的态度依旧和顏悦色,「不吃点东西,怎么有体力?」 「反正我不是杀人犯吗?像我这样的杀人犯,饿死在船上也没关係吧?」 「哦?」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是吗?」 她愤恨地哼了一声,「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信吧?」 「不,」来者缓缓站起身,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沉着地点了点头,道:「我信。」 她狐疑地看着他。 「正因为我信,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起初她并不相信他的话,毕竟他那双笑弯了的瞇瞇眼看起来就像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还掺杂了几分居心不良的味道。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激昂的浑身战慄。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上船,也知道疯蟒的事。毕竟请我上船来的就是贺夫人。」 「我上船来,正是为了协助贵公司逮捕疯蟒。和沉警官不同,我是一名祕密警察,也就是所谓的卧底。为了不打草惊蛇,我的身分除了贺夫人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不对,我哥他当然也知道,只是他……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这样也好吧。」 「明面上有沉警官吸引疯蟒的注意,而我的职责便是暗地里调查疯蟒的真实身分。疯蟒肯定料到了会有警察上船,但他大概不会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卧底警察。当然,这也是贺夫人的主意。」 「今天没能即时帮助你我很抱歉,但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我实在很难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维护你。请容我再向你说一次对不起。」 「贺夫人的事情我很遗憾,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揪出疯蟒,将他绳之以法。」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ivanpython,是一名国际刑警。」他再度瞇起眼,莞尔一笑,「今后也请多指教。」 第三天-熊宁视角 第三天晚上八点五十五分。五楼的走道上空无一人。 熊宁在走道上全速奔跑着。他一手抓着一把沾了血的箭矢,另一手则紧紧捏着藏宝图,捏得指节泛白。眼看藏宝图上标记着金方块的两团红雾逐渐重叠,熊宁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出现的第二枚金方块就在这座娱乐室里。这件事其他人都是靠着藏宝图知道的,但熊宁可不同,毕竟直到今天早上,他都还没进过自己的舱房去取藏宝图。而他不仅比其他人更早知道第二枚金方块的位置,甚至还比其他人知道得更为准确。 因为第二枚金方块,正是由他「开啟」的。 上船后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第二天的凌晨,他和沉樱、妮妮姊妹二人在娱乐室玩了一整个晚上,直到下半夜,两位姑娘撑不住了,他们这才结束了这一晚的狂欢。 送走她们后,熊宁一直一个人待在娱乐室里。直到娱乐室里的所有设施都玩过一轮了,他仍是觉得不过癮,再加上他当时也喝了一点酒,于是便一个人在娱乐室里闹腾了起来。各式球类被他扔得乱七八糟,撞球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和酒器,装饰花和气球在地上成了另类的地雷,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彩带拉炮和喷漆罐,顷刻之间,娱乐室的四面墙都成了他的画布。 至于金色方块是怎么出现的,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当他回过神时,娱乐室里唯一一张电动牌桌上的惨状犹如大军压境,纸牌、麻将牌和各式棋子在桌上、地面上洒得乱七八糟,而电动牌桌正中央,原本应该放有两颗骰子的小方格里,一个烟盒大小的方块缓缓升了起来,映在熊宁的眼里,反射出一道逼人的寒光。 他顿时彻底清醒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念头当然不是将金方块「上缴」。同盟的约定?那种事情,只有在别人持有金方块时才算数,现在这枚代表着「三分之一的财富」的金方块就在他的眼前、在他一个人的眼前-- 自己必须藏好方块。在其他人赶到之前。刚才这枚金方块一出现,他就隐约听见了由某处传来的无机质机械音,虽然无法肯定,但那声音很可能正和这枚方块有关係。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熊宁刚把东西藏好的那一刻,那几个人粗鲁的撞开娱乐室的大门,熊宁旋即往地上一躺,脚边的空酒瓶、烟盒和散落一地的纸牌、筹码全都成了他的掩护,他慢慢抬起头,适时的打了个酒嗝。 熊宁甩甩脑袋,现在可不是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猛力推开娱乐室的大门,立刻朝酒吧的吧檯后方鑽了进去。那里有个专门放置空酒瓶和烟盒的大型回收箱,他掀开箱盖,毫不犹豫的把头探了进去。 「在这里、肯定在这里、我的确是把它放在这里!」 娱乐室的灯没有点亮,一片昏暗中,熊宁藉着藏宝图发出那一点微弱的光拼命翻找着回收箱,回收箱上层布满了贴着各色标籤的空酒瓶,他伸出手,儘量往酒瓶的空隙中往下探去,好不容易,终于摸到了几个形状相似的纸盒,而在这些菸盒之中,唯一一个未拆下塑胶膜的就是他的目标。 「有了!」摸到那光滑表面的同时,熊宁激动得浑身一震--虽然这东西就是他自个儿藏的,但这近似于失而復得的喜悦,仍是令他兴奋的简直要跳起身来。 他在层层叠叠的菸盒和空酒瓶中将那个盒子捞了出来。在藏宝图的微光下,他清楚的看见了菸盒上写着一串标语:「whenshepherdsquarrel,thewolfhasawinninggame.」。熊宁不懂英文,不过,管他呢!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盒子-- 事情发展得这么顺利,熊宁大喜过望。然而正当他激动的捧着烟盒站起身时,漆黑的夜幕下,一道黑影倏忽映照在他面前的白墙上,并且如扩散般越来越高、越来越大-- 他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见那道黑影猛地抬起一双粗壮的臂膀,往他的后脑一劈。 没有点灯的娱乐室里,只剩下沿着自己额头流下的温热血液在一片漆黑中闪耀着鲜红的色泽。在熊宁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他整个人就如断了电般瘫软了下去。 之后的事,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上船之前 列车在铁轨上敲出一连串平板却不容忽视的噪音,吵得他想睡也睡不着,他轻轻嘖了一声,忽然就很想哈一根。 他摸了摸吊带裤的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今天一早上车之前,好死不死被他那个囉嗦的哥哥发现了他藏的宝贝──那可是他花了一袋铜板才买到的菸!居然就这么被他哥哥扔进了垃圾箱里。想起这件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每当生气的时候就会特别想要来一根。他益发烦躁起来。 他心烦的挪了挪屁股,就朝对面喊道:「对面的大哥,有菸不?」 这班列车已经快抵达终点了。车厢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坐在对面戴墨镜的大叔。其实原本有三个人的,只是他的哥哥稍早去洗手间了,都已经将近十分鐘了居然还没回来。 双手抱胸的墨镜男子稍稍抬了抬眼。对面的年轻人顶着一头微捲的乱发,瘫坐在椅子上,表情很是鬱闷,「我哥不喜欢我抽菸,我的菸全被他扔了。但是菸癮犯了,实在是受不了啊。」 墨镜男缓缓从怀里掏出一盒洋菸,朝他伸出手,越过狭窄的走道递给他。 「噢!是高级货!大哥您真内行啊!」 捲发青年一扫刚才阴鬱的神情,捧着菸陶醉的哈了一口,一双眼旋即亮了起来,神情飘飘欲仙,「真不愧是好东西啊!」 抽了人家的菸,他的话匣子也就开了,「大哥,您一个人吗?」 墨镜男点了点头。 即使墨镜男一语未发,捲发青年仍豪不在意地自顾自说了下去:「这班列车的终点站……啊,再过三站就到了吧,我和我哥哥就是要去那里。」 「你们要去x港口吗?」 眼看自己终于挑起了墨镜男的注意力,捲发青年笑弯了眼睛,「是啊!难道大哥您也是吗?」 「政府已经下达了封锁令,任何船隻和飞机都不能载人。你们在这时候去港口,难道你们也是『赌徒』吗?」 「大哥!」捲发青年眼睛一亮,「咱们可真有缘!我是──呜呜!」 然而他的话却被从身旁横过来的一隻手给摀住了。墨镜男抬起头,这才发现和这位捲发青年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位捲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 第二位捲发青年皱起眉,狐疑的上下打量自己,满脸不信任。 墨镜男朝两人伸出手,淡淡地笑了起来,「我姓姜。看来我们是同路人,未来十天,请多关照了。」 第一名捲发青年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准确来说是看着那隻手上的金扳指,眼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他挣脱了摀住他嘴巴的手,激动地跳了起来:「那是纯金!是纯金的对吧!姜老闆!我们才要请您多多关照──」 他话音未落,头上立刻挨了一记暴栗,那名冷着脸的捲发青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悦道:「别多嘴。如果这位『姜老闆』也要上船,那么就是竞争对手了。」 「呿……」第一位捲发青年皱皱鼻子,仍是不屈不挠地朝对面的姜老闆说道:「对不起啊姜老闆,我哥哥他比较囉嗦──」 「不许抱怨!」 「呜……」第一名捲发青年摀着头上多出来的第二个肿包,委屈的嘀咕:「多一位朋友总比多一位敌人要强吧……」 看着这两位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性格却大相逕庭的年轻人的互动,姜老闆不禁莞尔。他忽然觉得,这趟旅行或许会比自己想像中来得有趣也说不定。 终章 直到汹涌的浪潮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拽入海中、震耳欲聋的海潮声疾速将他淹没,他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一直认为自己势在必得的这场赌局,真的有可能败北。 他回想起一切的起源,一切都是从那场几乎不可能得手的暗杀开始的。虽然新闻媒体将他描述成一名心思縝密、行事万无一失的冷血杀手,但其实并不尽然。如果他真的冷血,就不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名有着痞气笑容的年轻人对自己扬起嘴角的时候,心生杀意。 ideal是由五名优秀的职业杀手所组成的杀手团伙,每个字母分别代表一个人,其中开头的i代表的就是ivan,不过,虽然他的名字被排在首位,但他的能力在团伙中却是敬陪末座。 大家都以为「以血勾勒的蟒蛇图纹」是他的标记,其实就连这一点,也是一场令人难堪的误会。在暗杀首相的任务中他出了点差错,掉落在案发现场的沾血长发在地上留下一道弯曲的血跡,被包围案发现场的记者们加以渲染之后,就成了眾所周知的「以血勾勒出的蟒蛇图纹」了。为此,他不得不把一头长发给剪了,甚至将原本的褐发染成浅茶色。 外型可以偽装,但「证据」里的dna却无法改造。当时各大媒体竞相公布「以血勾勒的蟒蛇图纹」和那根不属于任何一名死者的长发、z国政府为了揪出凶手,不惜祭出锁国政策、并且以户口普查之名挨家挨户的比对国内所有人民的dna──到了这时候,团伙的成员们也发觉大事不妙了。 再这样下去,ivan被抓到只是迟早的事。ideal只是个互相利用的杀手团伙,成员之间并没有多深厚的交情,即便如此,ivan也不愿意拖累其他人。于是他主动提出了退出ideal的要求。 「你自己好自为之。」这是昔日的同伴们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他埋葬了所有的懊恼与悔恨,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馀生押在这场赌局上。 生命的最后其实并不会出现什么人生走马灯,只不过,是真的会回想起一些令人难忘的事情。 同样难忘的还有那双烁亮的眼睛。 「嘿!伙计,你一个人吗?」 「哦,我是和我哥一起上船的,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到时候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我看你……像是聪明人,怎么样?和我们结盟吧?我们一起找出宝藏,大赚他一笔!和我们结盟你绝对不亏的。我跟你说啊,我哥他是个侦探!很酷对吧?我们这次上船是势在必得,我们兄弟联手,从来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嘿,你看这价值连城的金錶!嘿嘿!不瞒你说吧,这是我从我哥的委託人身上弄来的,对方离开事务所时还一个劲儿地向我哥哈腰道谢呢!那个窝囊相!哈哈哈……!」 「你干嘛这样看我?我可先说清楚啊,这块錶我是不会给你的,毕竟这是我和我哥的信物!我哥身上也有一块一样的錶……」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我的身手很好的,对鑑定也很有一套!……你看那边那个老太婆,她胸前掛着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鸽子蛋!我马上就弄来给你瞧瞧──」 ivan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他说话的时候彷彿整个世界都陈列在他的眼前,就等着他的垂怜。这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眼里容纳了整座宇宙,ivan胸中登时燃起了一把熊熊焰火,他忽然就很想体会这人所感受到的世界。 「只要我成为了他,我的眼里也会有和他一样的光吗?」 当ivan回过神的时候,这年轻人的脉搏已在他的手掌下停止跳动,那双眼里的光也在一瞬之间彻底消逝了。 他忽然觉得很失望。或许自己只是忌妒他,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 「如果我成为了他,就能感受到他的世界吗?」 有些事情,不尝试看看是不会知道的。更何况那双晶亮的眼睛已经不再鲜明了,这件事,他只能自己亲自去确认了。 所以当他披着如火的夕阳闯进大厅、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和那名小伙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时,他即刻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只要成为了他,或许自己就能再次见到那道震慑人心的光。 后来的事情就如疯狂转动的齿轮,拉动了第一道铁鍊之后,便如连锁反应般地一发不可收拾。然而ivan越是和这傢伙在一起,就越是对他的胆小懦弱感到深恶痛绝。 他怎么会期待能在冬凌的眼里看到和当初那个小伙子一样的光。 「呵……」 「我根本就不该期待。」 被海水完全包裹住的前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全文完 局外人outsider-海上狩猎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