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光》 肆光 第1节 ?  《肆光》 作者: 芊栗 简介: 俞清昀从没觉得自己会和池彻扯上关系。 俩人在任何方面都天差地别,她踽踽前行,沉默内敛,而他肆意放荡,众星捧月。 直到那场人声鼎沸的穿越机竞速赛上—— 与人潮一墙之隔的工具间,万众瞩目的优胜者把她圈在木门和墙面的死角,手指缠着她鬓发,暧昧吐息循循蛊惑:“怕什么?好学生,跟了我你不吃亏。” 确实不吃亏。 池彻追她追得轰轰烈烈,一场恋爱谈得人尽皆知,除了真心什么都给了她。 唯一不完美是她决定抽身离开时。 池彻掐着烟长身靠在墙边,昏暗路灯将他影子切割,猩火忽明忽暗。 他声线冷冽,一字一顿:“你最好不后悔。” - 后来工作重逢,池彻依旧眉眼深邃,气质却被时间浸润得成熟凌厉。 只是看她神色从容,冷静疏离,提起从前也云淡风轻。 像是从没将那场荒谬当回事。 直到那天—— 池彻喝得酩酊大醉,堵着她不让她走,眸底浑浊喊她名字。 俞清昀眼尾泛红:“池彻,那本就是你的一场游戏。” “是。”池彻嘲弄扯唇,缓缓点头。 俞清昀鼻尖一酸。 与他擦肩而过,却听见身后男人哑声妥协:“可输不起的也是我。” 入戏太深的,也是我。 - *痞帅腹黑x内敛清醒 *无人机工程师x生物制药研究员 *本文大修过,内容和评论对不上 *排雷及注意事项在第一章 作话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婚恋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俞清昀、池彻 ┃ 配角: ┃ 其它:《诱春月》《晚有引力》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痞帅腹黑x内敛清醒 立意:爱能突破一切阻碍。 第1章 一束光 2022年立冬,长北市。 阴雨,08:15。 “长北这什么破天气,绵绵细雨一下就是大半个月,人都要被泡发霉了。” 章宜搓着手臂推门而入,没好气抱怨道。 俞清昀正躬身给动物房里的一群小白鼠喂饲料。 黄色垫料上,小白鼠精力满满地窜来窜去,尖嘴胡须鼓动个不停,像是不知疲倦的永动机。 章宜紧了紧白色实验服,路过时勾着脖子瞥了眼俞清昀的实验台:“啧啧,吃得真欢,我要是知道自己明天就要被种瘤,过段时间还要被分尸解剖,我现在肯定没这么好的胃口。” 另一头,胡琛正在电脑上看小动物成像。 他是做种瘤检测方向的,最近因为经费短缺研究被优先搁置,倒是落了个清闲。 听了章宜那话,他慢悠悠道:“拿自己跟动物比什么,想牺牲自己给老王做临床实验?” 章宜护目镜后的眼睛瞪过来:“哪天真要临床实验第一个拿你开刀。” 胡琛笑道:“那我还要谢谢您了,做小白鼠可比科研狗轻松多了。” 他这话一出口,实验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俞清昀撒完饲料,在实验记录本上依次记录上小鼠状态,提醒章宜道:“你还是先想想下午的宣讲会吧,老王不是让你继续改ppt么。” 老王全名王泰生,是俞清昀所在课题组老板。今年刚过五十大寿,跟俞清昀同校,都是长北大学生物制药专业毕业的,凭借着对科研的一腔热爱在长北生药研究院奋斗了半辈子。 到现在归来两袖空空。 ——以及白发,以及皱纹,以及一身大大小小的病痛。 不过怪得了谁呢? 心甘情愿一直研制肿瘤靶向药这一方向的研究员们,历来被行业内“精英人才们”诟病为一根直肠通大脑的傻蛋。 毕竟这些项目耗时长,投入高,回报少,风险也巨大,至少要耗费数十年的时间才有希望走到人体临床研究阶段。况且,就算最后历经千辛万苦通过了一切测试,也保守估计只有百分五不到的靶向药能通过fda审批。 ——换句话说,相当于从头到尾,全程,都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啊!”一提起这个章宜就满脸痛苦,瞬间种瘤的针都拿不起来了,“那ppt我这周都改了不下一百遍了!一百遍啊!真没夸张!阿昀你信我!” 都一年多了,俞清昀在听到这个称呼时还是会怔愣一瞬。 因为进研究院以前,除了那个人,还没人这样称呼过俞清昀。 去年俞清昀刚博士毕业来到研究院时,还引发了研究院一阵小轰动。 无聊的科研世界里居然进来个长相如此乖纯的妹子,一时间,好几个课题组都派人来挖角。 章宜为了防止他们挖角,并展示本课题组内成员和俞清昀的亲密感,擅自做主以后大家都叫她阿昀。 俞清昀抬眼看她,用力点了点头以示信任和理解:“我信。” 她俩是合租室友,这段时间俞清昀确实是每晚亲眼目睹她熬大夜。 章宜改ppt,而她帮王泰生润色讲稿。 “我是真不知道老王怎么想的,他不是一身傲骨的五十岁生药专家吗?他不是最讨厌研究员染上铜臭味吗?为什么还要向年仅29岁,一个连专业都不对口的,才上任开源制药长北分公司不到四年的开源太子爷低头?说什么——” 章宜压低声音,模仿王泰生语气,“人可是自动化毕业的,你要抛开咱们生药人的思维,切身考虑适合于自动化人的ppt和表达方式……我真无语,如果把ppt做好就能拉到投资,咱们研究还至于好几年都停滞不前吗?” 又是一个极为沉重的话题。 他们课题组基金号是以年为单位申请的。 以往几年都还勉勉强强能撑过来,今年申请却尤为艰难。 原因很简单,课题组成果寥寥,项目前景渺茫,申请过的基金又不能再次申请。 王泰生把自己在办公室里关了整整两周的禁闭。 两周后打开门,手颤巍巍抬了抬:“去吧……去拉投资吧……” 今天的宣讲会便是拉拢投资商的极为关键的一环。 而他们的主要目标,便是章宜口中的那位,时任开源制药长北分公司总裁的,开源太子爷。 ——池彻。 - 宣讲会下午三点在礼堂举行。 参与宣讲的有研究院里的数十个课题组,而前来观看宣讲,有意向投资的相关公司却只有不到五家。 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俞清昀下意识松口气。 随即又自嘲地扯扯嘴角,这一习惯她竟到现在也没丢掉。 王泰生课题组的研究员们提前十分钟到的礼堂,坐在后排位置等待开始。 章宜上了厕所,猫着腰进来,还没坐下就一脸兴奋地道:“靠靠靠,我刚刚在外面看见开源那个——” 转头瞟了眼旁边的俞清昀。 女人双手抱臂靠在座椅上闭眼养神,秀气白皙的眉心皱着,额角蒙了一层薄汗。 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章宜:“阿昀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吃药了吗?” 上个月俞清昀在实验室晕倒被送进医院,医生诊断过度疲劳导致营养不良血压过低,结果现在还没好透彻又遇上这宣讲会。 俞清昀包放在了外面保险柜,这会儿一大堆人拦在门口过不去:“一会儿等老王讲完了我再出去吃。” 章宜:“行,那你要记得吃哦。” 话说一半就没了,旁边有人追问:“小宜子你刚看到啥了?快说啊!” “哦对,”章宜两眼冒光继续道,“我刚看到开源的小池总了!就在外面跟老王说话呢现在!妈的,近距离看是真的帅到窒息!果然是和传闻中一样的运筹帷幄、风流倜傥的大总裁啊!” 俞清昀仍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像是对她们说的八卦完全不感兴趣。 胡琛咂嘴,凉飕飕道:“不刚还说人‘年仅29岁’、‘连专业都不对口’,‘才上任不到四年’吗?哦,这会儿看着人了,就‘运筹帷幄’、‘风流倜傥’了?” “你懂什么?”章宜翻了个白眼,“天天看你们这些秃头科研狗,好不容易见到一极品帅哥,还不允许人花痴一下咯?” 胡琛下意识摸发际线,植发这事儿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前面有人转过头:“我去,大名鼎鼎的开源制药总裁才29岁啊?这人这么牛的吗?” 肆光 第2节 “那可不,”章宜跟她科普,“开源制药在长北的这家分公司本来早已岌岌可危、濒临倒闭了,结果四年前,开源突然派了自家太子爷空降长北,所有人都以为是老池总送给自家儿子玩票来了,结果人太子爷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整改集团,哐哐裁掉了半个公司的人……然后现在才上任不到四年,开源这家分公司就已经是长北制药公司里的龙头老大了!” 那人缓缓点头,惊讶地嘴都合不拢:“……怪不得上个月开源抛来橄榄枝时,连老王都直接从电脑前蹦起来了,要我我也激动死了好吗。” 章宜说完,重点又回到刚才:“最关键的是,长得还巨他妈帅这就不合理了——” 正说着,礼堂忽地安静下来。 俞清昀睁开眼,和所有人一同朝前门看去。 前门被推开,花白头发的王泰生毕恭毕敬地领着人进来。 一身西装革履的池彻走在他身旁,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是开源制药的人。 男人身材挺直高大,黑色西装妥帖修饰宽肩窄腰长腿,在人群中极为扯眼球。黑色额发规矩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眼精致,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礼堂富丽堂皇的灯光下,他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当年的满身桀骜和恣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被时间浸润得愈发沉稳成熟的气质。 身边王泰生脸上挂着拘谨又讨好的笑,边走边侧身跟他说话。 池彻嘴角微勾,神色平静,淡淡听着,不置可否。 倏然,池彻稍抬眼睑看过来。 不偏不倚撞上俞清昀视线。从容,坦荡,淡漠。 停顿两秒。 他平静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放回王泰生身上。 王泰生嘴还张张合合个不停。 俞清昀猜想,大概是方才王泰生在跟他介绍他们课题组研究员组成。 很快,他们在前排落座,攒动的人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主持人宣布宣讲会正式开始。 礼堂里掌声沸腾时,俞清昀突然没由来恍惚了下。 心头一瞬间浮起极为明显的抽离感。 八年了。 时隔八年的重逢,竟只是如此匆匆的一瞥。 作者有话说: ps: 1、浪子和乖乖女只能算池彻和俞清昀的一个切面,不足以概括全部的他们。 2、俩人都和别人谈过恋爱,但双处,初吻也是对方[大学之前]。 3、人设复杂多隐情,情节会慢慢展开,同一件事在不同视角天差地别[划重点]。 4、发布了抽奖活动,可以关注一下。 5、最后希望大家阅读愉快。 - 预收《诱春月》《晚有引力》收藏一下嘛。 《诱春月》文案: 【亦白亦黑纯欲美人x斯文败类狠戾大佬/先走肾后走心/男主先喜欢】 阮柠月,荣城舞剧团首席舞者,素肌如雪,青丝墨染,身姿曼妙,尤其那剪水双瞳,被媒体誉为“天上一轮春月”。 然而家里落败,昔日名门贵女一夜跌落云端,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 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指路:封家那位大人物素爱美人眸,阮小姐不妨一试。 演出结束,阮柠月素面赤足,叩响山顶那座秩序森严的别墅大门。 檀香袅袅,暗夜混沌,男人靠坐沙发正中央,神色晦暗不明。 阮柠月睫毛微颤着下垂,双手规矩交握在身前,礼貌又怯生生:“先生好。” - 封家掌权人封修筠,手段狠厉,杀伐果断,是足以使整个荣城闻风丧胆的大人物。 传闻中其性情薄凉冷血,癖好挑剔古怪,偏又生得如玉容颜,无数自恃拥有美人眸的女人前仆后继都未能近身分毫。 一次记者访谈,拍到其珍藏油画,一双我见犹怜美人眸,如波似水,美不胜收。 记者大着胆子询问,向来薄情男人却是头回坦言:“是心仪多年之人。” 当天,网络被引爆,所有人都在好奇这美人眸是何方神圣,竟也能叫这位大人物心仪多年。 - 后来舞剧团演出大获成功,有媒体拍到演出结束的后台,阮柠月婉拒了所有人的庆祝邀请,径直走向门口捧着花束的英俊男人,眉眼盈盈钻进他怀里。 而封修筠低眉含笑,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宠溺:“辛苦了,封太太。” 视频一经发出,即刻引发热议:太太?!莫非封总心仪多年之人是阮柠月?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妈妈我的次元壁破了! 当晚,封式集团董事长封修筠上线转载视频并回应:【诱得一轮春月。@阮柠月】 几分钟后,热评第一:【@阮柠月:春月有幸。】 ——天上斗转星移,我只心仪人间春月。 第2章 两束光 运气不好,王泰生课题组次序抽在了前面。 三点半,他们是第二个上场宣讲的。 平时一双布鞋穿一季度的王泰生,为了今天的宣讲还专门去买了一套西装。 只是不知道是导购包装时出了纰漏,还是王泰生身型太过矮小没有合适的尺码,这身肥大的西装上了他身,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显得尤为滑稽。 课题组的大家在早上看到第一眼时,都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比赛着谁更能憋住笑。 不过,用王泰生自己的话来讲,就算再难看,至少开源制药能看到我们的诚意。 而用章宜自嘲的话来说却是,硬实力不行,只能试试感动中国路线了。 王泰生扶了扶老花镜,用激光笔放映ppt开始他的宣讲。 半小时后,宣讲结束,进入提问答疑环节。 这个环节允许每个课题组上台三位研究员,一同接受提问与质疑。 王泰生选了全程跟项目的章宜、胡琛和俞清昀三人。 一阵掌声后,俞清昀几人起身往台上走。 不知是天气过于潮湿阴冷导致的,还是什么不好的预感侵袭,俞清昀刚一起身,后脑勺遽然猛烈眩晕了一下。 连忙抓住座椅扶手。 胡琛在她身后,也反应很快地迅速把她扶住:“你还好吧?” 他动作急,不免有些没注意,右手很亲昵地搂在她后腰。 莫名的,她抬头看向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池彻也正和众人一同转头,盯着他们这边看。 男人右手搭在桌面,指节有下没下地轻点,侧脸绷得锋利刀削,眸色沉沉,晦暗不明。 只半秒。 俞清昀收回视线,挽唇跟胡琛道:“没事,谢谢。” “那就好。”胡琛收回手。 提问环节不算太难,他们课题组资料准备充分,俞清昀他们几个也都是名校博士毕业,简单问题都能对答如流。 好几个公司都在提问中明确表示感兴趣。 几轮提问过后,章宜轻呼出口气,神情放松下来。 只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舒完,俞清昀便听见胡琛小声提醒道:“还没完呢,开源都还没问。” 果然,开源制药的提问被留到了最后。 举牌提问的当然不会是池彻。 他是公司一把手,自然不会轻易出面,代表人交给了他身边的副总。 副总起身,扣起西装外套纽扣,笑着道:“王教授好,三位老师好。几位讲的我都认真听了,但我不是生药人,很多专业名词都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简直是不明觉厉。” 他用了个网络热词开玩笑,全场响起笑声。 紧接着,他笑容逐渐收拢:“我不是生药人,我只是个生意人,我很现实。” 俞清昀心里咯噔了下,目光瞥向一旁的池彻。 男人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神情松散,不置可否。 垂着头在看他们给的资料,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副总继续道:“所以我只在乎你们能给我们公司带来多少即时收益。我投资游戏,或许一个月就能开始赚钱,我投资一部好戏,也最多一年能回本,最不济我签个对赌协议,我自己多加加班,我也能不亏。” “那你们的研究呢?三年?五年?十年?你们说对自己研究有信心?对不起,”他举举手里的投资计划书,抱歉道,“至少从你们过去几年的研究成果里,我看不到。” 全场哗然。 偌大的礼堂瞬间开始吵闹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残酷现实。 但大家都没想到的是,会有公司如此不留情面地直接将它撕开,赤/裸/裸摆在面前。 俞清昀听见身旁章宜压得极低的声音:“这不会是小池总授意的吧?” 胡琛也压低声音回答她:“肯定的啊,老大没点头,你敢代表公司发言?” 肆光 第3节 “也是,”章宜说,“唉,妈的幻灭了。” 俞清昀卷曲睫毛微微颤动。 再次看向池彻。 投资计划书摊开在他面前,而他右手手肘游刃有余撑在扶手,食指和大拇指漫不经心摩挲在利落下颌处。 这时,心有灵犀般,池彻缓慢抬眸凝视她,神色意味深长,不知道在想什么。 - 最后的结果是王泰生亲自出面,非常坦诚地将利弊摆在了台面上讲给他们听,并说会尊重他们的一切决定。 宣讲完毕,俞清昀他们课题组从右边下场,同时,第三个宣讲的课题组从左边上场。 灯光和众人视线都不解风情,还没等他们下台,便早已给予了神采奕奕准备开始的另一队。 而他们,活像落荒而逃的失败者。 坐回座位后,俞清昀感受到从身到心的,从未有过的疲倦。 缓了几分钟,她侧头低声跟章宜说了声,躬身从后门出去吃药。 从保险柜里翻出药,俞清昀虚浮着步子,头重脚轻地往礼堂外走。 喧嚷人声被拦在礼堂门里,周遭死寂,枯叶被风吹得轻拂过水坑,沾上水渍后趴在地上杳无声息。 俞清昀没立即吃药,站在栏杆前发呆愣神。 大脑空空,又像挤满了东西。 研究院不比大学校园,不论何时何地都是无尽人潮,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研究院地方小,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基本所有研究员都是行色匆匆,死气沉沉的模样。 充满窒息感的压抑和压力是他们最熟悉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她轻叹了口气,视线一撇。 斜对面立着的一道颀长身影闯入视线。 池彻正背对着她,微垂着头在打电话。 西服外套敞开,白衬衣衣领整齐折叠在凸出棘突处。 右手松散撑在栏杆上,指节修长白皙,手背青色经脉起伏,骨节刚劲有力,腕骨戴着一只黑色机械手表,气质矜贵而游刃有余。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男人回过身。 猝不及防的,又一次和她对视上。 喉咙紧了紧,俞清昀没躲,直直看着他,鹿眼瞳眸一如从前般清澈透明。 池彻将手机揣回裤兜,迈着长腿不急不忙走过来。 在她面前一米远的距离停下,左眼正下方那颗黑痣变得清晰可见,他视线落在她手上。 “出来吃药?” 这是他时隔八年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手不知不觉将药捏紧,锋利尖锐的铝片硌在她手心,发出窸窣轻响。 激着她痛觉神经。 迫使大脑清醒了几分,俞清昀轻声:“嗯。” 转了方向,侧身对着池彻,眼睛盯向不远处淌在水坑里的枯叶。 池彻点点头,神色平静。 也转过身,双手搭上冰冷的栏杆,目光远眺,淡淡道:“又生病了?还这么娇弱呢。” 他这句话其实说得并非全无道理。 当年她身体就不好,经常生病。池彻大少爷心性,随性又放荡,从没照顾过谁,竟也每次都毫无怨言地为她跑上跑下。 俞清昀怔愣了下:“小病,不碍事。” “谁说担心你了吗?” 池彻嗤了声,语调闲闲,垂眸看了眼手表,“只是好奇,规定下午四点三十分吃的药会是何方神药。” 语气里的讥讽意味不掩。 俞清昀:“……” 她没兴趣跟池彻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扯来扯去。 只低头,有些匆忙地抠出一粒药,塞进嘴里。想尽快吃完,然后返回礼堂。 干涩的胶囊壳粘在喉咙口无法动弹时,她才忽然发现忘记拿水出来。 异物感侵袭神经,俞清昀忍不住咳嗽出声。 她连忙用手紧捂住嘴,上半身撑在栏杆上,想止住咳嗽,奈何咳嗽欲望却更加强烈地翻涌上来,裹挟着胸腔剧烈震动,肩膀不停耸动,额角暴出青筋,憋得眼球都要跳出眼眶。 有人递过来一瓶水。 没有瓶盖,是拧开的。 俞清昀下意识接过来,仰头往喉咙里灌水。 小半瓶下去,她才勉强止住咳嗽,憋红的面色和耳根颜色却仍未褪去。 侧了侧头,池彻双手插在裤兜,懒散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毫无同情心又落井下石的眼神。 “看来没我,” 男人轻扯唇角,再次慢悠悠地嘲讽出声,“你过得也不是很好嘛。” 俞清昀无声呼出口气。 不知是因咳嗽还是生病而加快的心跳声逐渐平缓下来。 池彻视线还定在俞清昀侧脸一动不动。 说了那句话后,似乎还在颇有兴致地观赏她的反应。 空气安静半饷。 “阿昀!” 不远处的礼堂大门口,胡琛在叫她,“你好了没?老王说有事找你。” 阿昀? 池彻眉头微不可查敛起。 俞清昀转头冲胡琛颔首,说现在就回去。 往回走了两步,脚步一顿。 俞清昀回身重新看向池彻。 女人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他耳朵,缓缓的,一字一顿,清冷又坚韧。 “矿泉水两元一瓶我也买得起。” “拖到这会儿才吃药是因为忙于宣讲会的偶然情况。” “身体再不好我现在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研究课题确实难做,但我努努力也能看到希望。” …… 池彻心里没由来一慌,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禁锢于体内八年的灵魂狠狠抽出。 看向她的漆黑瞳眸里开始涨潮,泛起了波澜。 “阿昀——” “池彻!”俞清昀还是直直地看着他,毫不躲闪。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是在缓和着情绪。 眼尾一点点泛红,鼻尖也在发酸,无数感知纠缠着往上翻涌。 直到最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才轻声道。 “池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 绿豆 ?? null 第3章 三束光 时间回到十年前,2012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神九发射成功,蛟龙号创新纪录,首艘航母正式交付。 那年的冬天也还不算特别难捱。 周振洋来医院那天,刚好也是立冬。 气温骤降十度,路面上积满了水,萧瑟凉风卷着落叶飘飞。 俞清昀下来医院门口接他。 她没带外套,秀挺鼻尖被吹得泛红,鬓边碎发/漂浮在白皙瘦削的脖颈。 工作日的下午,街道寂静,少无人烟。 一辆公交车从面前驶过,她搓着手臂,视线落到街对面。 男生身高腿长,穿着黑色冲锋衣,衣领立起修饰挺直头颈,黑色碎发扫在狭长眼眸,鼻梁高挺,侧脸利落如刀削,嘴里懒懒咬着只烟。 肆光 第4节 他漫不经心斜靠在红黑相间的机车上,骨子里透着痞劲儿,周身浪荡气质张扬得可怕。 随即,一个明艳漂亮的女生从一旁美甲店里出来。 她身材姣好,这样凉的天气下穿吊带短裙也不嫌冷,走到男生身边十指张开手背向外在空中抖了抖,眼神期待地看向他,似乎是在问他好不好看。 男生低眉看了一眼,嘴角挑起说了句什么,模样勾着坏。 女生佯装生气,红着脸往他怀里钻。 男人安抚性地伸手在她腰间搂了把,侧头摁灭了烟支,递给她头盔。 …… “败类。” 耳边倏地传来一道鄙夷至极的语气。 俞清昀转头,是周振洋。 他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手里提着些补品,并排和她站在街边,视线也聚在对面。 周振洋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说:“那人品行败坏,游戏人间,没有底线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 他侧头看向俞清昀。 女生穿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被秋风掐出纤细而清瘦的身型,侧脸小巧安静,皮肤又白又薄,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气质内敛干净,性格温和乖软。 跟池彻完全云泥之别。 周振洋忍不住提醒:“清昀,你注意离他远点,这种渣滓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俞清昀清澈透明的眼睛微微垂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没回答,而是忽地似自言自语道:“池彻。” “对。” 周振洋冷笑,“是他,风云人物么,总有天会栽在女人手里。” 池彻确实是长北大学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 生得一副痞帅皮囊,家境优越天之骄子,行事作风随意放荡,不计后果全凭心情,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 女生们都表面上忌惮他,却又在心里偷偷为他神魂颠倒,悄悄计算着自己被他看见的可能性,只要有他在的地方,目光总忍不住全被他吸了去。 他比俞清昀大一级,今年大二。俞清昀是生科学院,读的生物制药,而他是机械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 学院楼就在隔壁,开学到现在倒也碰见过几次,只不过区别是,俞清昀泯灭在人群中,而他始终是众星捧月的焦点。 突然对面一道重机车烟囱轰鸣声刺破寂静。 俞清昀下意识抬眼望过去,猝不及防和男生对上视线。 池彻正发动机车,两条长腿撑在地上,身型线条流畅,比例极为出挑。 女生坐他身后,头贴在他背上,亲昵搂他腰。 而他戴着头盔,没拉下护目镜,只一双深邃眉眼裸露在空气中,视线直直勾过来,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只一秒,他便平静移开视线,机车窜出马路,伴随着轰鸣声很快驶离这条街。 四周重归寂静。 俞清昀喉咙微滑,咽下那抹没由来的涩意:“走吧。” 转身上楼。 “阿姨身体有好转吗?” 电梯里,周振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恢复日常温润书气模样,仿佛刚刚只是俞清昀一个错觉。 “不知道。”俞清昀睫毛微颤,“医生说还要进行一轮化疗。” 俞华月得的是乳腺癌,几年前肩背酸痛难耐去医院诊断出来的,然后做了手术回家休息。 没想到今年突然复发转移,现在预后情况不太好,只能靠化疗和靶向治疗辅助。 “别怕,”周振洋拍拍她肩,安慰很无力,“尽力治疗吧,有需要告诉我。” 俞清昀没说话,带着他进病房。 俞华月躺在病床上,鼻子里吸着氧,脸色蜡黄,挤出一个笑:“清昀,小周来啦?” 俞清昀点点头,给他递了跟板凳,又给俞华月掩了掩被角,神色如常。 周振洋连忙放下补品上前:“阿姨好,上次忘了介绍,我是文学院的,比清昀大一级。” “清昀,”俞华月咳嗽了一阵,有气无力道,“你也成年了,也可以定下来了,跟小周好好相处,妈瞧着这孩子挺不错的。” 俞清昀看了眼俞华月神情,她明显是误会了:“妈你想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见俞清昀这样说,周振洋也只好讪讪摸摸头:“……我们还没到那步呢。” 军训刚结束那天,周振洋在图书馆递纸条搭讪了她,之后便各种找她出去吃饭、自习、看电影,推脱的理由都用了个遍也没击退他积极性。 他虽然没好意思明说,但俞清昀也不是不懂。 寥寥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周振洋说话做事都太怯懦,心胸也狭窄不坦荡,她实在喜欢不起来便直接跟他挑明并撇清了关系。 本以为不会再有接触,结果上周俞华月来学校找她,当时正好周振洋跟在她身后。聊了几句后,俞华月主动和周振洋交换了联系方式。 后面也不知道俩人发短信聊了什么,当天晚上俞华月便打电话来责怪她,说怎么有了男朋友都不跟妈妈说一声。 俞清昀当然否认,但俞华月却只当她是害羞不好意思承认。 第二天她见到俞华月想继续澄清时,却在看到她笑眼时止住。 生病这么几年以来,俞华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便也就没再继续强调这茬,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谈。 而周振洋那头。 依然和从前一样找她聊天,在她习惯的自习室等她,下课了又跟在她后面一起去食堂。 将她的拒绝视若罔闻,反而颇有越挫越勇的姿态。 俞清昀有时候想想也觉得难过。 原来单恋,真的是世间如此廉价又遭人唾弃的东西。 - 周振洋坐了会儿便走了。 俞华月精神不佳,又睡了过去,俞清昀被医生叫去了办公室。 医生人很好,了解她家里情况,用药都尽量选择医保范围内,但医院毕竟不是慈善机构。医生抱歉地告诉她欠的费用必须在一周内补齐,否则会赶不上下一次化疗。 乳腺癌一次化疗在两千元左右,加上各种靶向药,均摊每月费用不算特别昂贵,但对于还在上大学的俞清昀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她省吃俭用,闲暇时间四处打工做家教,依然入不敷出。 俞清昀拿着一叠费用单,乘电梯去了天台。 明明空气流通,天空广阔,她却莫名感觉胸口像压着石头,透不过气。 思考了各种可能性,俞清昀最终还是给魏明泽打去了电话。 电话接起,混合嘈杂麻将和粗劣人声同时窜过来:“……二筒!” 俞清昀抿抿唇:“魏叔。” “清昀啊,”魏明泽语气和蔼可亲,“找魏叔什么事呀?” “妈妈化疗费用单出来了,”俞清昀直说,“我需要五千块钱。” “杠!”魏明泽语气有点惊讶,“……多少?!” “五千,”俞清昀顿了顿,“四千也行。” “四千啊……”魏明泽嘶了声,听上去很为难,“清昀,你也不是不了解家里情况,我哪来这么多钱的啊?你知道的,这几年为了治你妈妈这病,魏叔可是把祖传下来的瓷瓶都给卖了的呀。” “我记得我妈存折里还有钱。” “哎呀你这孩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你妈那点钱就供你读书都不够。魏叔也不是不愿意拿钱,你妈也是我老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俞清昀捂了捂额头,这么多年她真是听够了魏明泽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轻声道:“那上次你偷偷找人改张老板麻将桌的事情,我可能瞒不住了。” “你……”魏明泽声音抬高了一瞬,似乎咬了咬牙才勉强维持住语气,“清昀!这事儿魏叔跟你解释了多少遍了,真是你误会魏叔了啊!魏叔跟张老板那么好的关系怎么可能——” 俞清昀:“我拍了你的单据。” “……”憋了好一会儿,俞清昀也没催他。 大半分钟后,魏明泽终于没好气道:“唉行行行,但是四千没有,只有三千啊!” 俞清昀:“那剩下一千——。” 魏明泽直接打断:“行了!你就是把我活剐了我也只拿得出三千!马上就给你打过去!就这样,我这边还有事,挂了啊!” 电话挂断。 没一会儿,显示银行卡收到魏明泽的转账。 俞清昀缓缓呼出口气。 又站了一会儿,估摸着俞华月快醒了,她转身下楼。 其实魏明泽出发点也没错,人情本就薄凉,更何况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俞清昀她爸在她刚出生没多久时就因为工厂事故而死,俞华月一人把她拉扯大,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大龄未婚的魏明泽,将就着也就过了下去。 - 俞华月化疗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俞清昀给她打包了饭菜伺候着她吃了之后,又考虑到俞华月身体情况,帮她叫了个车,看着她上了车后才急匆匆赶去健身房打工。 这份工作是一个学姐介绍给她的。 健身房就在长北大学对面,这学期才新开的,急招临时工,待遇还行,俞清昀在那里当前台,早晚打扫卫生,偶尔也帮帮教练忙。 肆光 第5节 这会儿时间刚好是健身房人最多的时候。 俞清昀坐公交车过来,晚高峰堵车,晚到了十分钟,从电梯里跑过去前台时已经七点四十了。 健身房负责人刘婷暂时顶替在那儿。 见俞清昀现在才到,很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小俞你怎么又迟到了?你这样消极怠工可不行的啊。要不是熟人介绍的,我早扣你钱了。” “抱歉刘姐,”俞清昀喘着气放下包,穿上健身房工作人员的绿色褂子,没多解释,“刚有点儿事,下次不会了。” 刘婷啧了声,脸色不佳地起身绕出前台:“你把这资料录入了过来打扫一下跑步机,一股脚臭味儿。” 俞清昀:“知道了。” 健身房最近搞活动,办会员的人很多,一不留神就又增加了一大叠会员资料。 俞清昀挨着挨着录入,等前台附近没人了,去工具间拿了抹布,搓洗了之后去擦跑步机。 这会儿只有两台机子还空着。 俞清昀蹲在其中一台旁边擦跑带。 面前是巨大的落地镜,身后肌肉虬结的帅哥美女们面上染着运动后酣畅淋漓的笑意,人声鼎沸又拥挤的空间里,她瘦瘦小小的一团,像是要被世界遗弃的存在。 身后倏地传来嗲软黏糊的女声:“一会儿让我跟你一起去嘛阿彻,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注意力没在这边,径直踩上俞清昀面前的跑步机,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脚步一顿,惊喜得声量都抬高了:“真的吗?那好呀,我现在在健身房,就学校对面那个。” 她即刻转身跑下了跑步机,声音又甜蜜了几分:“一会儿见阿彻,mua~” 俞清昀蹲着没动,等她下去了后,继续拿抹布擦她刚踩上的脚印。 女生走了两步,去而复返,居高临下地吩咐俞清昀:“诶,一会儿要是门口有个叫池彻的男生来找赵妙然,你帮我跟他说声,就说我洗澡去了,让他稍等一会儿。” 说完,没等俞清昀说话,她就转了身。 顿了顿,又转过来,疑惑道:“等下,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啊?有点眼熟。” 俞清昀抬眼看过去,站起身:“嗯,在选修课——” “啊,”赵妙然说,“你是这健身房前台是吧?我就说呢。” “……”俞清昀眨眨眼,便也没解释了。 打扫完跑步机,俞清昀回到了前台。 会员资料又增加了几张,她无声叹了口气,开始向电脑里录入资料。 耳边忽然笃笃两声,有人双指并起,敲击在和她视线平行的木质桌面。 俞清昀抬眼,对上男生漆黑锐利的眼。 左眼正下方一厘米处有颗黑痣,很小,颜色不算深,但和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莫名带有蛊惑的拉扯感。 他站姿懒散,还穿着下午那身装扮,手肘搭在桌面,指节修长明晰。 和他对视上的那瞬,俞清昀听到自己心脏很重地跳了下。 随即又想到他来这儿的目的。 俞清昀视线移回电脑,状似平静地开口:“赵妙然在洗澡,你可以坐旁边等一会儿。” 男生眉梢恣意扬了扬:“认识我啊。” 藏在桌下的指尖蜷缩起来,俞清昀顿了顿,说:“池彻。” 毕竟学校里不认识他才是稀奇。 池彻唇角拉开,轻笑了声,却并不意外:“你呢。” “什么?” 他扬扬下巴:“你叫什么。” 呼吸再次屏住一瞬,俞清昀抿抿唇:“……俞清昀。” 池彻点点头:“几岁了。” “18。” “18……嗯,”他另只手也拿到台面上,身体往这头倾斜,手指间游刃有余转着烟盒,“在哪里读书?” “……” 俞清昀没继续回答。 池彻也不急,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剜着她,像是用目光逼迫她回答。 片刻。 俞清昀喉间发涩,在心跳进一步失控前:“你女朋友马上要出来了。” “……” “哦。” 池彻颇有兴致地咂咂嘴,却像带着与生俱来的轻狂和不屑,“所以呢。” “……” 俞清昀垂下视线,抽出下一份会员资料,眼前的字眼却一点也进不去脑子。 她硬着头皮挤出一句:“……会让别人多想。” “……” “多想?” 池彻缓慢舔了舔唇,忽然笑出了声。 胸腔震颤,肩膀耸动,喉咙里细碎笑音掺杂着零碎气息。 几秒后,他笑意渐渐敛去,声音刻意压低,变得低哑磁沉。 “是谁在多想啊?” 作者有话说: 预收《诱春月》《晚有引力》想要收藏qwq - 《晚有引力》文案: 【明星经纪人x天文学家/久别重逢/先婚后爱/单恋成真/日常治愈】 某乎提问:「你和曾惊艳过你学生时代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14岁,仰望发表演讲白衣少年,被淹没千万人群中的林晚来:「他真的好厉害哇,分享的热力效应假说我连标点符号都听不懂[哭]我和我朋友们都好崇拜他」 17岁,和家里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后归家的林晚来:「他真的好善良呀,这次明明是我错了,可偶遇到我这个麻烦精后,还是给我买了脆脆冰,送我回家还帮我给爸妈讲了好话呜呜。我好像……有点喜欢他ovo」 20岁,表白被拒绝的林晚来:「他真的好温柔啊,明确拒绝我之后还请我吃了我喜欢的鱼子酱,又搜罗了一个word的笑话念给我听qaq啊啊啊一点也不好笑而且烦死人了!因为我更喜欢他了[愤怒]」 25岁,评完资深职称后急匆匆赶去完成老妈给的相亲任务的林晚来:「我的相亲对象居然是他?我凌乱了……他还需要相亲吗?而且还问我愿不愿意直接和他领证?妈的……明知道我无法拒绝」 - 后来,林晚来这条时间跨度长达十一年的回答被人翻了出来,在一个晚上猝不及防上了热搜。所有人都在关注后续时,答主更新了回答。 「这里是回答里的“他”。 谢谢大家关心,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到这条回答。实在愧疚,我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么优秀,大抵是她有心美化结果。 她最近工作很累,现在在我身边睡着了,就不叫醒她回复大家了,见谅。另外,热力效应假说并不能全面解释地磁场奇异特性,课外读物不必强求学习。不过如果我老婆实在感兴趣的话,明天早餐我会画图给她解释。 再次感谢各位。」 第4章 四束光 在他眼神炙烤下,俞清昀的脸颊终于控制不住开始微微发烫。 张张嘴:“我的意思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 “阿彻!” 那头忽然传来一道掺着蜜的女声。 赵妙然扑过来双手抱住他右臂,脸仰着凑上去问他,“等我很久了吗?” 池彻散漫站直,视线往回收。 “刚到。” 赵妙然拉着他往外走,转头往前台瞥了眼。 “她在跟你说什么呀?” 俞清昀将会员信息翻页,往电脑里输联系方式。 前台附近很安静,那两人背对着俞清昀站在对面等电梯。 男生含笑的声音不大不小地飘过来。 他说:“你猜。” 赵妙然似乎有点不高兴:“她不会是在撩你吧?” 池彻不置可否,反倒问她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这话听着舒服,赵妙然自然恃宠而骄。 晃着他手说她是对那前台没信心,让他以后别理那前台的搭讪,她可配不上他。 池彻脸忽地拉下来,啧声:“够了啊。” 语气透出点躁意,宣布着耐心告罄。 他意兴阑珊:“要再说这些就回去跑你的步。” 赵妙然神色有点僵,不自觉站直,手也松开,撒娇又讨好喊了声:“阿彻……” 肆光 第6节 池彻没理她,大摇大摆进电梯。 赵妙然立即追着进去。 电梯门关上,前台重归宁静。 肩胛骨终于放松下来,俞清昀呼出口气,用力地喘息了好几下。 坐在座位上缓了会儿,她才一点一点删掉打错的字句,拉过纸质表格重新比对。 - 晚上十一点,健身房关门。 刘婷跟一群健身教练嬉笑打闹着出来,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儿吃宵夜。 大不了俞清昀几岁的健身教练路平过来喊俞清昀:“小俞一起啊。” “她去什么去,”刘姐摁着电梯,头都没转,“浴室还没打扫呢。” 路平讪讪,“啊”了声。 俞清昀摇摇头:“你们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去赶宿舍门禁。” 路平只好道:“好吧。” 电梯门关上,最后一簇喧嚣消失,世界下沉,寂静得像是末日来临。 俞清昀去打扫了浴室,收拾好东西,坐在板凳上喘气。 拿出手机给俞华月发信息,让她记得吃药,不要不舍得买好一点的牛肉补充蛋白质,以及别让打牌回来满身烟味酒气的魏明泽回房间睡觉。 俞华月很快回了好,也让她早点休息。 俞清昀回复说已经上床了。 两人都在心照不宣地说着谎。 退出对话框看了眼新消息,周振洋在吐槽室友吐槽导师吐槽图书馆空调温度低,室友温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俞清昀忽略了周振洋,只给温雯回了句马上就回去。 关掉健身房门往外走时,她脑子里又莫名浮现出女生娇羞倚在他怀里的画面。 所有情绪拥挤在一块儿,心脏终于无法抑制得酸胀起来,眼眶也开始发涩。 俞清昀靠着健身房门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拖着步子往回走。 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半。 宿舍虽还没熄灯,但其他三个室友都上床了。俞清昀放下东西,放轻声量去洗漱。 回来准备上床时隔壁床的黄前前却忽然咚得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脸臭得都能拧出水,拿上手机趿上拖鞋噼里啪啦摔门出了宿舍。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俞清昀有些麻木地眨了眨眼。 对面两个舍友从床帘里探出头。 林嘉翻了个白眼:“真是无语了,搁那儿跟谁发气呢?谁又惹这位大小姐了?” “谁知道呢。”温雯从床上爬下来,攀住俞清昀肩膀安慰说,“今儿一回来就敲这儿砸那儿的发气,都这会儿了气还没消呢?也就是欺负清昀脾气好。” 俞清昀听着“脾气好”三个字顿了两秒。 她真的是脾气好吗?好像也不全是。 更多时候是太累了,算了,懒得计较了。 夜已经深了,俞清昀关了灯,把温雯往床上推:“快睡吧,明天还有早课。” - 长北大学早课赶八点。 俞清昀她们三个出门的时候黄前前都还没下床,喊了几声只获得一声重重踢床声,索性也就撇撇嘴,不自讨没趣了。 上午的课是《药物合成基础》,枯燥乏味的知识点,老师又是个老教授,全程念ppt,语调平平极其催眠,才上了一个小时班上就躺倒了一大片。 终于下课,几人打算就近去三食堂吃自选菜。 路上俞清昀收到周振洋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儿吃饭,他来找她。 俞清昀看了眼,没回复,退出了对话框。 温雯凑过来瞥了眼:“周振洋?” 俞清昀点头。 林嘉:“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正午秋阳仍有些晃眼,俞清昀眯着眼睛,认真说,“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渣?” 林嘉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俞清昀顶着张又乖又纯的脸问自己是不是有点渣有种莫名的可爱:“哪有?你可是早就跟他说清楚了的啊,是他自己死缠烂打好吗?!” “对啊,爱情又不是考试,不是只要努力就行的。”温雯叹了口气。 俞清昀挽挽唇,没说话。 把温雯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她漆黑浓密的睫毛往下压,将日光切割出几道黑影,掩盖了那抹稍纵即逝的眸色。 自选菜店虽也在食堂,但店面和其他窗口单独隔开,点了餐后等叫号再取餐。 温雯先点了几样,径直去厕所:“不行了,我得洗把脸去,不然一会儿吃饭都得打呼。” 林嘉和俞清昀随便找了个位置坐着等餐。 刚刚还困得直打哈欠的林嘉这会儿捧着手机聊天,笑得很甜蜜。 俞清昀看了她一眼。 林嘉脸颊红起来:“陆深说给我买南门那家烤鸡,晚上一起吃?” 陆深是林嘉男朋友,同个社团的学长,隔壁机械学院的,俩人一见钟情,暧昧了两个月终于在一起了。 俞清昀摇摇头,油腻的东西她从高三那年开始就很少吃了。 “好吧,”林嘉又从包里掏出几颗棒棒糖,“吃糖吗?要哪个口味的?” 俞清昀拿了颗荔枝口味,还没来得及道谢,温雯从厕所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坐下来低声说:“我好像知道大小姐昨晚为什么那么暴躁了!” 林嘉连忙凑过来:“为什么?” “厕所果然是女生八卦发源地。”俞清昀被俩人挤在中间,温雯揭晓谜底,“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池彻呗!听说他好不容易空窗期长一点,结果现在又有女朋友了,好像还是艺术学院那个院花。” 林嘉惊讶道:“咱们大小姐喜欢池彻啊?” “应该是吧,之前我还看到她跟池彻一块儿吃饭呢。”温雯说,“而且,要不是我有点自知之明,谁不想泡到池彻那种极品男人啊。” “我可不想。”林嘉抖抖肩,“我有痞子男恐惧症,我觉得我驾驭不住。” “你呢,”温雯忽然碰碰俞清昀肩膀,“清昀,你喜欢池彻那类的吗?” “啊?我……”俞清昀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还好温雯视线一撇,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我靠,池彻!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用不着俞清昀特意去看,食堂门口一阵骚动已经足够吸引人视线。 一群男生嬉笑打闹着进来,个顶个的身高腿长。 池彻被众星捧月地围在最中间,痞帅皮囊很是扯眼球,旁边跟着个穿吊带裙的姑娘,红色细肩带缠在锁骨,外面一件透视开衫。 是昨晚俞清昀在健身房见过的赵妙然。 她笑得很开心在仰头跟他说什么,池彻手吊儿郎当插在裤兜,倒也贴心半弯下腰侧耳听。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自选菜店面,喧嚷话语间夹杂着“嫂子”之类的称呼,赵妙然脸颊泛红,佯装生气去挨个锤他们,池彻不置可否,笑得懒散恣意。 “啧啧,男人啊,果然都喜欢活泼骄纵的姑娘,要我我就喜欢咱们清昀这样的,多乖多软啊。”林嘉转回头,趁机摸了把俞清昀白嫩小脸。 俞清昀没反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任由她揉搓自己脸。 林嘉满意,继续感慨:“我其实还以为池彻会不一样的。” 温雯:“怎么说?” 林嘉朝俩人招招手,神秘兮兮的:“咱们高一那年有件在q/q空间传疯了的事儿,你们还记得吗?” 俞清昀没说话。 温雯回忆了下,忽地睁大眼睛:“你说的不会是九弯附中那事儿吧?” 林嘉鼓励眼神望向她,温雯继续低声道:“有人用无人机航拍了教导主任堂而皇之在办公室收贿的视频,然后直接用实名制过的账号大摇大摆传到学校论坛里——” “对!”林嘉接过话头,眉间兴奋,“你猜是谁干的?” 温雯嘴瞬间圈成o型:“不会是池——” “没错!就是他!”林嘉激动道,“陆深以前跟池彻是高中同校同学。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惊呆了!池彻这人也太……”林嘉顿了下,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太肆无忌惮了吧。” 俞清昀在用纸帮她们擦筷子,面色平静。 “然后呢?”温雯急于知道后续,“学校竟然没开除他吗?” “神奇的地方就在这里!”林嘉道,“听说这件事在九弯附中整个学校沸沸扬扬了整整一周,结果第二周那教导主任就主动辞职了,还请缨说不要惩罚学生。于是池彻只被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但人那时早就保送了,所以这惩罚就相当于没有。” 温雯:“我靠……” 林嘉耸耸肩,隐晦道:“不过想想也是,听说池彻家里背景很强大的……啧。” 温雯震惊完了,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对了,清昀,我记得你不也是九弯人吗?高三才转到长北这边来的。” “对诶,”林嘉也问,“你那时候都没听说过这件事儿吗?” 开学一起填个人信息表的时候她们有瞥见过。 俞清昀抿抿唇,把筷子挨个靠在碗边对齐,并成三道平行线。 “有么?”似乎还仔细回忆了下,她摇摇头,“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也是,”温雯拍拍林嘉,“咱们清昀这样的好学生,那时候肯定在认真读书啊,哪会像我们还在网上关注这种八卦消息。” 林嘉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屏幕显示25号到号,俞清昀拿着餐牌,起身去取餐。 肆光 第7节 自选菜取餐口和点餐口是分开的。 俞清昀到取餐口排队时,旁边点餐队伍刚好都是池彻他们那群人。 池彻站在队尾,前面是矮他一头的赵妙然,其他人脑袋都聚到窗口边在争论着点什么菜。 赵妙然双手拉住池彻右手,转头看了会儿斜上方菜单,她转回头时俞清昀听见她嗲声问身后的男生:“阿彻,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半米外的男生眼皮搭下瞥了眼她,然后又痞又坏的语气传过来:“我想吃什么你不知道?” 排俞清昀周围的人都同时转头看了眼他们。 大家眼神意味深长,想笑又忌惮于池彻只好低下头努力忍住。 赵妙然脸红嗔怒,打了他一拳,小声道:“那么多人呢。” 池彻倒是没什么反应,云淡风轻扬扬下巴:“你点你自己的。” 赵妙然嘴角忍不住往上抽动,转头看菜单去了。 俞清昀面上如常,视线也没转,仍直视着前方队伍。 手里的号码牌却在手心微微扣紧。 倏地,她右手手腕被人拉住往旁边一拽。 俞清昀身体随着那人往右边跨了半步,才发现刚有人端着餐盘边走边跟后面人说话,差点撞上她。 俞清昀眨了下眼,下意识往右看。 手腕上的热度似乎还在,那人覆在她右手上的手却早已一触即离,头都没转,目光漫不经心递向别处。 明确昭示。 刚那只是无心的善意之举。 而与他收回手的同一时间。 赵妙然转回头,身子没骨头似的亲密半倚在那人右边:“阿彻,我想吃蟹肉煲。” 第5章 五束光 “嗯,你点,”池彻语气显得宠溺万分,“一会儿我付钱就是。” 赵妙然开心地拉拉他的手,跑去前面点餐了。 俞清昀用力掐了掐手心,疼痛感裹挟脑神经,迫使自己回过神来。 排在前面的人取餐走人,空出位置,俞清昀上前将号码牌交给食堂阿姨。 等了几秒,出餐,她端着餐盘转身往回走。 池彻还松散站在一旁等女朋友点餐,余光都没分过来一点。 - 那天过后,俞清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和池彻产生交集。 她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课余时间全被医院和健身房兼职填满。 偶尔几次也是她拖着疲惫身子从医院回来赶晚课,或是下了课急匆匆跑着去赶兼职的时候。偏偏在这些她最蓬头垢面和狼狈的时候,她会看到风光无限的池彻。 有时候他是游刃有余夹着烟,跟一群男生坐在操场上边玩无人机边谈天侃地,有时候是在校园里,他侧头勾着笑,慢悠悠跟女朋友说话,也有在人山人海的篮球馆里,而他穿篮球服少年意气风发,是万众焦点。 好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总是只能仰望他。 十一月中下旬,新开的健身房步入正轨,刘婷招到了新的兼职,稍许减少了她的工作量。俞华月那边这一周期化疗终于结束,医生开了药让回家修养。 俞清昀在空出的时间里又找了一份家教工作。 第一次上课时间定在一个周末,对方家长没要求试讲,让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始。 这是她之前在学校互助集市里看到的消息。 对方虽然出价不高,但胜在地理位置优越,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从宿舍来回也方便。 说来她还算是运气好。 她看到消息的时候不算早,发简历过去邮箱,对方没几分钟就回复说抱歉已经找到家教了,俞清昀礼貌回复后便也没抱希望。 没想到对方第二天竟主动联系她,问她还有没有意愿,说是之前联系好的那位学生来不了了。 按着对方给的位置找过去。 楼栋在小区最里面,四层的第二间。 摁了三声门铃,里面响起脚步声,来开门的是个戴无框眼镜的男人,气质儒雅,神态温和,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绅士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他说自己叫闻若颜,是个单亲爸爸,让俞清昀叫他闻叔就行。 俞清昀正在换他给她准备的新拖鞋,还挺巧,36码半,刚好合适。 换好后抬头,这声叔却不太能叫出口,因为他看上去也就最多三十岁。 她坚持喊闻先生,闻若颜也没再强求。 兴许是担心她一个姑娘和他一个大男人待在同个屋檐下会觉得不自在,闻若颜将她迎进去之后没几分钟便借口出门了。 俞清昀教的学生,也就是闻若颜儿子,今年四年级,叫闻轩。 大概是因为男生发育晚,他长相稚嫩,白白胖胖的,身高也不高,手臂上还跟藕段似的一截一截,看起来像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虽然有点小调皮,但是脑袋很聪明,练习题一讲就懂,还能举一反三。 家教时间三个小时很快过去。 俞清昀给闻轩布置了作业后,拿出手机,刚准备给闻若颜发消息,外面客厅便传来动静。 以为是闻若颜回来了,俞清昀开了门走出去:“闻先生——” 却看到个身高肩宽的年轻男生背影。 男生穿着简单的卫衣黑裤大喇喇坐在客厅地毯上,一只长腿屈起,垂着头,棘突明显,短发漆黑刺在后脖颈。 面前的地毯上摆着几个遥控汽车零件,他应该是正在进行组装。 池彻闻声回了下头,视线扫俞清昀一眼又移回去:“下课了?” 一点也不意外,极为平常的样子。 俞清昀眨了下眼,还没来得及反应,闻轩从她身后哒哒哒跑出来,兴奋地一猛子朝池彻扑过去:“小叔叔!你怎么过来了呀?” “要被你压死了小胖墩,”池彻提溜着他后脖颈嫌弃地把他从身上甩开,“不是你让我来修你那破玩具么。” “你怎么能说这是破玩具!”闻轩睁大眼睛纠正他,“这可是大g!” “你知道大g是啥吗你就大g。”池彻拧了把他肉脸,“认真听课了么今天?” “当然啦!”闻轩这才想起那头还站着个人。 光着脚噔噔噔跑回来,把俞清昀拉过去:“小俞老师,这是我小叔叔,池彻。” 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闻轩又加了句话,“他还没有女朋友嗷~” 池彻扯唇嗤笑了声,把他头发揉乱:“谁跟你说我没女朋友的?” “啊?你有啦?”闻轩眼睛瞪得更大了,护住已经被揉成鸡窝的头,“你什么时候有的?!” “我还得跟你个小屁孩儿汇报是吧?”池彻皱眉啧了声,“学你的习啊。” 闻轩噘了噘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里太封闭,俞清昀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她咽了下喉咙,把备课本整理好放进包里,准备离开。 还没抬脚又被闻轩拉住,他转头跟池彻介绍俞清昀:“小叔叔,这是小俞老师!她跟你是一个大学的。”小朋友脑子很简单,想当然地推测,“你们肯定认识吧。” 池彻还坐在地毯上没起身的意思。 双手懒洋洋地后撑,就这么扬着头丝毫不掩饰地将俞清昀从头打量到尾。明明此刻海拔低于人,周身给予人的压迫感却莫名不减反增。 然后吊儿郎当地吐了俩字:“认识。” 顿了两秒,又恶作剧地跟了一个字:“……吗?” 俞清昀和他对视了两秒,睫毛颤了下,移开目光。 视线垂到身前的闻轩身上,她弓下腰:“既然有大人在家,那老师就先走啦。练习册记得写,下次老师来会检查的哦。” 闻轩立即双脚并拢敬礼:“yes sir!” 俞清昀摸了摸他头,一瞥的余光里,男生慢悠悠站起身,双手插在裤兜里,闲散地往这头踱了两步。 俞清昀直起身,把单肩包往肩膀拉了拉,绕过闻轩往门口走。 却才刚走两步就被一道高大身影挡住去路。 他一脸坦荡,若无其事地立在道路正中间,背光,黑影缓慢压过来。 俞清昀呼吸一滞,脚跟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了他一眼:“麻烦让一下。” 池彻跟才反应过来似的,左眼下的黑痣跟着眼尾挑了下。 他往旁边侧开:“哦,抱歉。” 倒是也没听出半分歉意的意思。 - 俞清昀下了楼往外走。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周振洋发来的消息。 【周振洋】:你在哪儿呢?一起吃晚饭? 俞清昀下意识回:【我晚上还要上课。】 周振洋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他语气体谅:“我知道,所以才五点就来找你吃晚饭了嘛。” 俞清昀拿下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过几分。 她盯着天边缓慢降下的橙红色太阳:“我刚家教结束,还没回学校。” 依然传递着委婉拒绝的意思。 肆光 第8节 “那我出来找你。”周振洋叹了口气,佯装潇洒道,“做不成男朋友,朋友也做不成吗?清昀,只是吃个饭而已,你别想那么多。” 俞清昀抿抿唇,脑海里蓦地闪现出那双黑岩石般漆黑的双眼。 拒绝的话在口中转了个弯:“好吧,我现在在学校对面。” 俞清昀没有胃口,随便进了家石锅拌饭,给周振洋发了定位过去。 时间还早,人不算多。 她去前台点了餐,周振洋骑电瓶车出来,没几分钟就到了。 停好车进来,坐到了俞清昀对面。 她垂着头,手机平放桌面,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 抬眸看见周振洋身影,她悄无声息摁灭了手机。 “聊呗。”周振洋拿纸擦手,故意逗乐,“跟谁聊天还不能让我看到啊?” “学生家长。”俞清昀言简意赅,鹿眼圆圆,没掺杂任何情绪,“我在说学生情况。” “……” 完全不接茬。 周振洋神情划过一丝尴尬,只好转移了话题:“今天家教感觉如何?” “还行,”俞清昀顿了顿,“不过在考虑还去不去。” “怎么了?学生不听话?” “没有,挺乖的小男生。” “那是家长不好沟通?” “也挺好的。” “那为什么不去?” “……” 俞清昀还没回答,旁边门帘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一群男生吵吵嚷嚷地窜进来。 周振洋也闻声转头看,在最后那人跨进门的瞬间脸极为明显地黑了下来。 池彻也正好抬眸看向了这头。 但视线并没多停留,在俩人身上跳跃了下,神色淡淡地转回了头。 那群男生已经浩浩荡荡走去了对面的大圆桌坐下。 有人转头喊了声:“阿彻,这儿。” 池彻朝那边扬了扬头,抬步走过去。 俞清昀正抽了张湿巾纸擦筷子。 掀眼皮看了眼对面的周振洋。 明明还挺凉快的天气下,他鬓角竟冒起薄汗,整个人也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眉间皱得很紧,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出了好多汗,”俞清昀顺手递了张湿巾给他,“擦擦?” 不远处男生们调天侃地的声音传过来,盈满整间不大的铺面,具体说了什么听不太清,但吵闹非常,有点刺耳。 周振洋背对着那头,神态愈发不安,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没接湿巾,忽地从板凳上抬起屁股:“清昀,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俞清昀:“嗯?” 周振洋直接越过桌子去帮她拿包:“我们去吃对面那家牛肉面如何?我下次再请你吃这个。” 俞清昀看着他没动,又纯又乖的大眼睛眨了眨。 不太巧。 犹豫的这几秒,服务员刚好端着俞清昀点的石锅到了桌边。 - “诶,那边儿那个,”梁集点了餐,朝对面努了努嘴,“长得有点乖啊。” “哪儿呢?”杨彦也转头看,眼睛瞬间放光,“我操,好纯,刚进门怎么没看见。” 有人回想了下:“刚好像她对面坐了个拼桌的男的,应该是在我们进门儿的时候把她给挡住了。” “靠,我就说嘛。”杨彦眼尖,看到了她旁边的包是今年新发的年级限定款,“哟,还是咱们学校大一新生呢,小妹妹啊。” 俞清昀坐在角落里的双人桌。 女生长相精致,小脸小嘴,鼻尖秀挺,眼睛很大很圆,浓密乌黑睫毛往下压着,吃得慢吞吞的,石锅拌饭都被她吃出了一种高级料理的感觉。 其他人也闻声伸着脖子看,就池彻没转头。 他人散漫靠在椅背上,修长指尖不慌不忙撕开面前包着碗的塑料薄膜,懒懒掀了下眸:“看上了?” “是看上了,老子还就喜欢这一挂的。”梁集笑了下,坦荡承认,又有点愁,“不过一看就是好学生,那包里装那么多书,也不知道好不好撩。” 旁边有人给他出主意:“管她好不好撩呢,先撩了再说呗。” 杨彦:“撩你妹啊撩,尽瞎他妈出主意,那清纯样儿一看就是个胆小的主,一会儿就得给人吓跑了。” “……那咋办?”梁集手肘戳戳池彻,“阿彻你给给建议呗,你那么多女朋友都怎么追到手的?” “追?” 池彻还专门回想了下,然后特欠揍地扯唇笑道,“老子还真没追过人。” “不好意思,”他烟瘾犯了,从裤兜里掏烟盒,空出的手手背拍了下梁集手臂,“给不出建议了兄弟。” 所有人爆笑出声。 “……” 梁集酸得当场就想掀桌,但人说的又是事实。 这位爷确实没必要主动追人。 更夸张的是,杨彦之前闲来无事还算过,要是池彻把这么多年单恋他的姑娘都答应了,每个就谈一周,那都得谈到下辈子去。 梁集也不是个脸皮薄的,也就纠结了几分钟,心一横摸上手机过去要联系方式了。 点的菜还没上,大家没事儿做,凑到一块儿看好戏。 结果眼瞧着那头才说上两句话,梁集手机都还没从裤兜里摸出来,就又转身往回走了。 “怎么样啊?”二十来岁的男生们好奇心重得很,纷纷凑过去,“要到没啊?” 梁集一屁股坐回来,一口气干了杯茶才叹气说:“没戏。” “就这俩字就完了?”杨彦好奇得紧,催他赶紧说,“妹子没说其他的吗?” “……”梁集表情一言难尽地憋了会儿,才特伤自尊的说,“她还说,她不打算谈恋爱。” 全桌人再次爆笑出声。 池彻挑挑眉,不怎么意外,视线往这边带了一眼,很淡也随意。 杨彦笑得肚子疼,边捂肚子边说:“不打算谈恋爱?这他妈只是不打算‘和你’谈恋爱吧?!” “那很明显是啊!”有人接道,“漂亮妹子都这么善良的吗?拒绝人都这么委婉哈哈哈。” “那老子这重灾区怎么没见漂亮妹子们来撒撒水啊。” “滚吧,猥琐不死你。” 杨彦给梁集开了瓶酒拿过来,象征性地安慰了下:“天涯何处无妹子,你去别的涯看看算了。” “那不然呢,我还搁这儿等着么。”梁集半瓶酒下肚,找了个理由给自己挽尊,“其实吧,看那学妹面相,我就觉得她是那种会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毕业就直接结婚的乖乖女,我这呐,只是没找对插入点罢了。” “乖乖女?” 身边懒散坐着的池彻倏地慢悠悠接了一句,“是么。” 梁集说:“那不然呢?” 他自我认知挺清楚,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虽不及池彻多,但少说也有一打。 这看姑娘的经验还是算足的。 池彻抖出根烟,咬在嘴里,没点,痞里痞气的,嗓音低磁又含糊。 “我觉得不是。” “哦?”梁集还来兴趣了,他躬身请教道,“那您觉得这姑娘如何?” “我觉得?” “啊。” “我倒觉得她——” 池彻拖着音调,手吊儿郎当摊在桌上,修长指尖夹着的烟盒啪一声合上,倒扣在桌面。 “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第6章 六束光 池彻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眼皮也半搭着,跟在说点什么餐一般平淡。 偏偏那只有下没下点在桌上的指尖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桀骜和优越。 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感觉。 但杨彦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他说的么,”池彻下巴扬了扬梁集示意,闲闲咬烟笑道,“看面相。” “……” 肆光 第9节 这屁话有脑子的人都不信。 梁集虚着眼睛盯着池彻看了几秒,压低声音对暗号似的:“阿彻,认识啊?” “见是见过挺多次。”池彻慢悠悠转着烟盒,“但应该不算认识。” 见过挺多次? 梁集心说这么能给池彻留下印象的,在女生中这可是头一回啊。 “行啊你,”梁集相当有义气地拍胸脯,“你要是感兴趣兄弟我绝对不跟你抢。” 池彻夹下烟,懒懒哼笑了声:“说什么呢,老子有女朋友。” 梁集:“……” “再说,就算老子单身,”池彻很是无所谓,轻飘飘的,“你抢得过就抢。” 梁集:“……” 还要感谢您的绅士了是吧。 杨彦憋着坏:“你说真的?” 池彻:“啊。” 杨彦试探着说:“那我抢妙然妹妹了?” 池彻眸底漾开笑意,一脸散漫,话里似假非假:“行啊,你拿去。” “……” 问到这儿大家才听出那么点不对劲儿来。 梁集晃着头看了圈:“对哦,赵妙然今儿怎么没跟着一起来,要之前可是阿彻走哪儿黏哪儿的。” 杨彦也嗅到了点味儿:“咋了,你俩吵架了?” “吵什么架,小学生么。” 池彻浑不在意嗤笑,咬上烟起身,在裤兜里摸打火机,“今晚还陪她上课呢。” 大家面面相觑了几秒。 杨彦笑骂了声,打破安静:“你个渣男啊。” “你才知道啊宝贝。” 池彻心安理得应承下来,笑得跟地痞流氓似的,用夹烟的手去摸了把杨彦的脸。 后者往旁边闪躲,笑着让他赶紧滚,见他往外走:“不吃饭了?这不得攒攒力气?” 池彻漫不经心往外走,头都没回,只是手往后扬了扬:“不吃了,抽根烟去。” 等那头门帘响动,人影出了店铺了,桌上才有人忍不住问出声:“这是怎么个意思?是吵架还是没吵啊?” 他是新来的,没跟池彻他们这群人吃过几次饭,只隐约觉得大家神情有点耐人寻味。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兄弟。” 杨彦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老神在在地看向梁集,“这意思是——” 梁集非常默契地接下话茬,唏嘘道:“这意思是——又有姑娘要为阿彻哭倒长北咯。” 那人很惊讶:“这意思是……是要分手啊?” 杨彦意味深长地嗯哼了声。 “我靠,”这人还是不敢相信,“今天中午不是还一起吃饭呢么?怎么这么突然就……?” “突然什么突然。”梁集冲他神秘地摇晃着食指,啧啧感叹说,“那妙然妹妹啊,漂亮是够漂亮,就是太得寸进尺,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人都到手了还妄想要真心,啧,一开始就没搞清楚跟自己谈恋爱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池彻这种人。 跟他这种没心的浪荡子谈恋爱,他要是一直对你不温不火,那就证明他对你还有点兴趣,你多多少少还能再跟他谈几天。 要是他突然有天主动给你甜头了。 那完了。 你以为是他终于在心里给你挪位置了? 怎么可能。 他这是准备彻底把你挪出去了。 给大巴掌之前,意思意思给个小甜枣,免得画面太难看。 是他们这种人的惯用伎俩。 - 俞清昀今晚是真有选修课。 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准备走时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上课。 这会儿直接去教室早了,回趟宿舍又来不及,于是打算就在店里坐会儿打发时间。 晚饭时间将近,店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年轻人们的喧嚣声、啤酒瓶的碰撞声以及拖拽板凳和地板摩擦出的尖锐声交织着,盈满整个密闭空间。 俞清昀心不在焉地低头划手机。 余光里穿着卫衣黑裤的男生吊儿郎当地从她面前经过,手里有下没下地转着打火机。 随即,门帘发出碰撞响动,晃动了几下后又归于平静。 俞清昀眨了下眼,拿包起身离开。 门口还有陆陆续续进出的人。 俞清昀侧身挤出去,在路口等红灯。 兜里手机嗡嗡响起,俞清昀拿出来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摁掉。 揣回去时一抬眸,看见懒散斜倚在路牌边的男生。 天边西下夕阳竭力挥洒着最后的热度,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橙红色糖罐中。 路牌和男生颀长身影融为一体,在地上拉出一道长线。 俞清昀恍惚了下,思绪突然闪烁回很久之前的一幕。 不过也就一瞬间。 模糊,看不清。 她收回思绪,却又猝不及防撞进男生漆黑眼底。 心头一滞。 池彻卫衣帽勾着后脑勺,刀削轮廓被橙光切割出明暗界限。 血管脉络分明的手垂在裤缝边,拇指和食指掐着猩红烟支,另只手拿着手机,屏幕不停闪动,对面的人还在高频率且持续地发着消息过来。 但他是一字半句也没稀得回。 就这么偏着头,直勾勾盯着俞清昀没动。 也不知道是懒得挪眼皮,还是看她有点眼熟,或是在想别的什么。 喉咙紧了紧,俞清昀移开视线。 对面红灯倒计时逐渐闪烁至一位数,那头男生忽地漫不经心开了口。 “小俞老师。” 声音低磁,带着些烟后的哑。 左耳接收信号,但俞清昀没什么反应,仍看着对面红灯秒数。 五、四、三—— 池彻倒也没介意,从鼻子里哼笑了声。 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夹着烟的手指抬起,在空中抖落了下烟灰。 绿灯亮起,池彻和过马路的人群逆向而行。 俞清昀听见他轻描淡写扔下一句。 “有人在跟你打电话。” 俞清昀低头看。 手心里握着的手机果然有人来电。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似乎已经嗡嗡震动了好一阵了。 手机屏幕上绿色接通按钮抖动着。 上方白字备注来电人大名:周振洋。 - 俞清昀依然没接,握着手机过了马路。 踏上台阶,她不自觉转头看。长北大学正门口是条毫无遮盖的大路,橙光均匀洒在泊油路面,她目光在斑马线上一级一级跳跃,那头的路牌孤单耸立,一声不吭地立在马路边。 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 收回视线,她抬脚往学校里走去。 周振洋锲而不舍,几分钟后又打来电话,似乎有她今天要是不接他就会一直打下去的架势。 无声叹了口气,俞清昀接了起来。 没等她说话,周振洋又急促又小心的声音透过来:“清昀?你吃完了吗?” 俞清昀嗯了声。 周振洋讪笑两声:“我在图书馆楼下等你,你过来一下可以吗?我有话跟你说。” 图书馆就在学校大门左手边,不远,走两步就到。 周振洋站在树下,瞥见俞清昀转过来的身影,连忙跑过来。 伸着脖子左右看了眼,才放心下来道:“清昀,我刚才是真的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才临时离开,不是故意丢下你的。至于原因……”他抬抬眼镜,“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我以后会慢慢跟你说的。” 肆光 第10节 俞清昀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 脑海里浮现出刚的场景。周振洋连眼镜都来不及扶正,手忙脚乱逃离现场。 紧接着,场景一路切换,最后定格在男生掐着烟的修长指节,以及那个修饰于画面角落的绿色路牌。 周振洋揣摩着她神色,语气更谨慎了:“清昀,你……生气了吗?” 俞清昀回过神来:“没有。” 周振洋还是有些忐忑,去拉她手:“要不今晚我陪你去上课吧。” 俞清昀侧身,直接将双手揣回兜里。 “真没有。”女生无奈笑笑。 周振洋:“真……真没有啊?” 俞清昀轻叹口气:“……” “真没有,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会生气呢?”她偏偏头,似乎觉得好笑又荒谬,“因为,你吗?” - 池彻灭烟进门,没回圆桌。 那头一群男的才十分钟就消了半箱啤酒下去,跟肚里是个无底洞不用排泄似的哐哐往里倒,嘴里没喝东西就是在扯着嗓子喧闹。 他嫌吵,就近坐在了门边刚俞清昀坐过的位置上。 这会儿店员忙,她吃剩的石锅还没来得及收走。锅里鸡肉和米饭剩一大堆,青菜倒是吃得一根不剩,用过的筷子和勺子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油渍也没有,平行整齐地摆在锅旁。 池彻扯唇轻笑了下。 还挺有意思。 几道聚集过来的视线截断游移。 池彻掀了下眸。 旁边几桌偷看他的几个女生视线被抓个正着,立刻红了脸,一个二个都急急忙忙将头埋到石锅里。 对于这种视线池彻倒是见多了。 挑挑眉,不急不忙地起身。 跟梁集他们说了声后,在一群人七嘴八舌看好戏不嫌事大的调侃中,他挥了挥手懒懒散散往学校走。 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个不停。 池彻觉得这赵妙然指定是上辈子键盘精转世投胎的,他他妈就没见过那么能打字的。 十分钟,99+。 他看得都没她打得快。 事情呢,其实也挺简单。 他跟赵妙然是之前在酒吧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那天赵妙然那模样装得还蛮洒脱,说什么成年人了,大家都懂的,玩玩嘛。 池彻当时觉得一群人起哄吵得他耳朵痛,就随口答应了,第二天酒醒想拒绝,又好像找不到理由。 索性也就这么拖着。 拖到今儿下午,赵妙然叫他去陪她逛街,他说有事,赵妙然竟开始掉泪珠子,说每次都是她主动,哪有他这样谈恋爱的,她都感觉不到他喜欢她。 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 哦。 当时池彻抓了把后脑勺,舌尖抵着脸颊嗤笑了声,说赵妙然,你这不是挺聪明的么。 他没明说,也没兴趣解释那么多,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 反正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然后跟没看到赵妙然那流得更汹涌的眼泪和懵逼的神情似的,直接转头迈着优哉游哉的步子走了。 池彻手机掏出来看了眼,有点烦,设置了对话框免打扰,又扔回去了。 结果走了一截路,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电话,闻若颜打来的。 他这人惯不爱兜圈子,电话接通就开门见山跟他说,年底是他爸池开旭先生五十大寿月,家里决定大办特办,让他这个池家编外人员来游说池彻,记得提前把那几天时间调开,回去一趟。 池彻笑着点评:“你他妈去当间谍肯定第一集 就死。” 闻若颜早也习惯了他这没遮没拦的嘴:“所以结果呢?” “不去。”池彻抖出根烟,含进嘴里,含糊跟了句,“明知故问嘛你这不是。” “你去一趟,就当给我个面子。”闻若颜还是那副温润语气,“你也不能总是赖在我这儿。 “赖你那儿?”池彻摁动打火机,略低头拢手点燃,抽了口才道,“上次河临那宣传片谁给你拍的?你儿子那遥控汽车是谁给组装的?你工作室那些破电器又是谁给你修的?” 闻若颜:“……” “阿彻,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闻若颜顿了下,长叹一声,“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总是揪着过去的事儿不放。况且你自己也清楚,你做这些根本没用,最不好受的还是你自个儿。” 池彻眉尾扬了扬,吊儿郎当地回了句:“谁跟你说我不好受了?我好受死了。” “……”闻若颜当然是不信的,“其实你到我这年纪了就会发现,真没什么过不去的。” “哦?”池彻这回反应更快,“那位黄姓女士你过去了?” 闻若颜:“……”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闻若颜再次装作没听见,一点也不生硬地继续道:“还有,你也别总跟游戏闯关似的去折磨人小周,把他整得够呛你能更舒服?” 那头突然没声音了。 闻若颜等了几秒,喊了声:“阿彻?有听我说话吗?你在干什么呢?” 池彻这才眯缝了下眼睛,目光缓缓从站在图书馆楼下的俩人身上收回。 慢条斯理转过身,没抽完的烟直接摁灭扔了垃圾桶。 周振洋满脸讨好的模样去拉女生手的画面还暂留在眼前,他手肘松散地后撑在栏杆上,青筋蜿蜒在手腕微微起伏,皮肤下的血管暗流涌动。 “没干嘛。”他唇角慢悠悠拉开,闷声笑了下,漆黑睫毛往下压,“npc来发任务了。” 第7章 七束光 长北大学为了学生的全面发展,规定所有学生每学期都必须选修至少一门别的学院的课程。 俞清昀这门课名称是《无人机摄影美学》,是隔壁机械学院开设的课程。当时网上开放抢课时她正在兼职,等她忙空后再登录学校网站选课就只剩这门课还有名额了。 后来听说了这件事的林嘉和温雯对俞清昀表示了十分的同情。 因为这门课任课老师是长北大学出了名的理工界灭绝师太,一门选修课搞得跟专业必修课一样严格,稍微不注意还会挂科学生。更巧合的是名字还跟金庸笔下的灭绝师太本太一模一样,叫郭艳青。于是选这门课的学生都被大家戏称为郭门烈士。 林嘉说要不是这位郭师太本人在学校管理层有点话语权,这门课早被郭门烈士们集体抗议取缔了。 上课地点在机械学院院楼三层尽头的阶梯教室。 时间还来得及,俞清昀慢吞吞地爬楼梯。 转过一层拐角,看到弓着腰跟在自己半层楼后躲躲闪闪上楼的周振洋。刚刚听她说了那话后,周振洋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脸都涨得通红,却半天没挤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俞清昀当时还站在原地等了几秒,结果还是没等到后文。 索性转身走了。 眼睛都没眨,俞清昀移回瞳孔,继续上楼,脚步不动声色加快了些。 这堂课第一节 课一来,郭师太就给所有学生来了个下马威—— 每节课必点名,无故缺课直接挂科,无补考只能重修;全班四十九人根据选课顺序分为十个小组,每节课都要以小组为单位坐在一起,课内要互相讨论;课后要共同完成课后作业,并分组上台展示。 俞清昀选课时间晚,在最后一组,人数的关系她这组只有四个人,坐在教室最右边的后面。 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只稀稀拉拉来了不到十个人。 俞清昀在规定的位置坐下,抬头看了眼挂在正前方的时钟,还有不到十分钟就上课了。 果然,两分钟后,前后门像是忽地被放开了水闸门,一大群人拥挤着吵吵闹闹鱼贯而入。 选这门课的大多都是对选课不太上心,心思还没回归到学习上的学生,一时间,整个阶梯教室都充斥着各种刺鼻香水味和男生汗臭味。 俞清昀闻着有点不舒服,起身去跟她隔着一个过道的窗边开了半截窗户。 回来时她的三个组员已经都到了,一个男生坐她身后,还有两个女生和她隔着一个位置坐在她右边。 男生叫孟汉阳,是体育学院的,头发是贴头皮的寸头,长得还挺好看,是阳光小奶狗的类型。身上还穿着汗涔涔的篮球服,大概是刚打完篮球赶过来的。 他很自来熟,大概人生字典里也没有尴尬二字,上节课坐在俞清昀身后自顾自地跟她聊了一个半小时,从他是怎么走狗屎运考上长北大学的一路说到选课那天睡到下午起床发现只剩这一门课可选的绝望心理。 ——即使俞清昀全程回应的话语都不超过一个嗯字。 另外两个女生是艺术学院的。 坐得离俞清昀较近的,正是之前在健身房并没有认出她的赵妙然,池彻的女朋友。 俞清昀转身拿书时余光不小心带到那头。 赵妙然此刻正拧着漂亮的眉毛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消息,而她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来自右边她自己的对话框。 俞清昀顿了顿,继续拿书。 将书摆到桌面时,俞清昀听到赵妙然身边同伴劝解她说:“别急嘛妙然,他不是说今天有事吗?说不定只是没看到消息,一会儿看到了肯定会回你的。” 赵妙然却丝毫没被安慰到,反而愈发焦虑:“但是他今天下午——” 整个阶梯教室突地极为默契得安静下来。 同伴扯扯她衣袖,眼神示意她灭绝师太进来了,让她赶紧把手机收下桌。 赵妙然只得撇撇嘴,把手机甩到抽屉里。 俞清昀也抬头往讲台上看去,手里却还无意识地将两本书对整齐,又将笔放在和桌面线条平行的位置。 肆光 第11节 她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属于自己的领地里必须干净整齐有序,才能让她心里具有安定感。 郭艳青穿着米色大衣连衣裙,一手提着公文包,胳肢窝里夹着几本书,另一手握着保温杯。 连线眼镜架在鼻梁正中央,就这么缩着下巴边盯着满教室的学生看,边不紧不慢地走进来。明明嘴角是微弯着的,周身却有股不怒自威令人瑟瑟发抖的工科女教授气场。 她走到讲台正中央,不急着板书,也不急着说话,就把书往讲台上一摔,盯着下方没动。 不到两秒,仅存的一点窃窃私语都消失殆尽,整个教室落针可辨。 郭艳青这才满意地微扬起下巴,把点名单从她公文包里抽出来:“点名,全体起立,点到的坐下。”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连体排椅和铁杆碰撞的声音。 借着这声音的掩护,身后的话痨孟汉阳凑到俞清昀耳边吐槽道:“这灭绝师太真是花样多,我他妈这是本升小了吧。” 排椅声音消失,孟汉阳也连忙闭嘴。 郭艳青开始点名。 刚点了几个名字,教室里前门倏地传来一道懒散的男声:“报告。” 他声线磁沉,带有金属感,非常具有辨识度。 声音也不大,但不知是语气太过不咸不淡,还是教室里过于安静导致的,他这突兀插进来的一句在这会儿倒显得有点狂妄。 教室里所有人视线齐刷刷朝那头看去。 紧接着,俞清昀注意到前排好些人眉头开始飞舞,有女生忍不住交头接耳,好些男生也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惊诧,教室里即刻响起小声的谈论声。 赵妙然同伴卢慧坐在外面,先一步看到门口站的人。 她兴奋转头,手背掩唇扯赵妙然,压低声音道:“池彻!是池彻学长!看吧!我就说吧!他这不是来陪你上课,来哄你来了吗!” 赵妙然明显也看到了,脸因惊喜而疾速涨红,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说不出话。 隔着一个座位,俞清昀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耳根传来的热度。 刚好前排有人被点到名坐下,俞清昀透过人群缝隙,瞥见池彻颀长挺立前门的身姿。 男生肩宽腿长,身型比例优越,嘴角挂着肆无忌惮又浑不在意的淡笑,卫衣衣摆不算整齐地堆在胯骨,衬出一双休闲裤均匀裹住的长腿。 心里有什么地方不合时宜地痒了痒。 但又即刻意识到什么,然后归于平静。 俞清昀转了头,将视线暂时投向了窗外。 来不及去招呼台下纪律,郭艳青看到他后所有五官都皱了起来。 “池彻?” “哟,您知道我?” 池彻眉头扬了下,插科打诨般语气,“还挺荣幸。” 郭艳青抬手取下老花镜,没搭理他,严肃道:“你来做什么?搅乱我课堂?” 池彻丝毫没被郭艳青气场吓到,反而姿态愈发游刃有余。 “哪敢呐我,我是来——” 他视线慢慢悠悠地在台下晃荡了一圈,最后拖着调子,目光朝俞清昀座位方向投过来。 所有人视线也都跟着他指引不约而同投过来。 俞清昀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是自己。 自然也不会是她。 卢慧迅速低声接道:“——是来陪女朋友上课的。” 身边赵妙然刚降下点温度的脸又腾一下红了起来,她羞赧地拍了卢慧一下,卢慧捂嘴偷笑。 “陪女朋友?” 隔得很近的孟汉阳也听到了卢慧这句话,他特没眼力见地躬身问俞清昀,“我靠!组长你牛逼啊,池彻女朋友原来是你啊?” 俞清昀选课顺序正好倒数第四,被郭艳青指定成了这组组长。 俞清昀:“……” 她舔舔唇,还没来得反驳,一旁赵妙然闻声不可置信地转头怒视他:“你是不是有病啊?眼睛有问题就去治好吗?” 孟汉阳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得一头懵:“我他妈——” 正好这时,那头池彻声音悠哉落下,他视线早已转了回去:“是来蹭课的。” “蹭课?你?”郭艳青眼神打量他,眸光凉飕飕的,“我可听院里其他老师说你自己选的课都逃,你还会来蹭我的课?” 池彻一脸坦荡,对答如流:“是,因为那些课都太简单,没听的必要。” 轻狂得不行。 下面有学生忍不住“哇哦”出了声。 像跟引线,随即引发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一众笑声中,俞清昀低下头对齐被碰歪的书本,忽然听见前面那组有人疑惑地问同伴:“我靠,他怎么这么狂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同伴应该是跟池彻同院的,立马跟他科普,“你们只知道他帅得出名,但他在我们专业那可是金字塔顶端的天才人物,高中时就把无人机和人工智能什么的玩得飞起,国内外大大小小奖项得了一大堆,而且人去年可是保送进长北的。” 俞清昀指尖无意识揉搓着书页。 这人说的没错,从她认识池彻以来,他就一直是天之骄子,也不怪如此多的女生对他前仆后继。 那人听了下巴都要掉了:“日,这么牛逼?” “昂,”同伴与有荣焉地昂起头,“你以为。” “笑什么笑!安静!” 郭艳青拍了下桌子,继续问池彻,“哦,那你觉得我这课有听的必要吗?” “那当然,”池彻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开始胡诌,“郭教授,您那么优秀,您的课当然是受益匪浅的。” “净瞎扯。”郭艳青嘴上是这么说,但松弛下来的表情证明这话对她很管用。 已经耽误了挺长时间,她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喉咙,手往下指了指跟池彻道,“行了,自己去找个位置坐下。” 池彻双手往裤兜里一揣,大摇大摆往里走。 根本不带犹豫的,径直路过讲台,朝右后方走去。 郭艳青低头看名单继续点名。 教室里虽说是安静下来了,但九成以上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跟随着池彻的身影。 其中跟得最紧的当然要属赵妙然。 虽然她那心心念念的男朋友直到走近了,才大发慈悲地将视线朝她这头投过来。 “阿c——” 赵妙然抬手,小声喊出声。 只是后一个“彻”字还没喊出口,她便发现池彻眸光轻飘飘佛过了她,落到了和她隔一个位置的女生身上。 然后,她看见她男朋友停在那女生桌边,双手仍懒痞插在裤兜。 眼皮不慌不忙往她侧脸方向垂,漫不经心地道。 “同学,借过。” 第8章 八束光 俞清昀没计较他对她的称呼为何半小时前还是什么“小俞老师”,这会儿又变成了十分生疏的“同学”,其中缘由她也没心情去猜测。 出来位置,给池彻让了道。 点名还在继续,答到声此起彼伏。 但俞清昀这组排在最后,周围离得较近的几组也都靠后。所有人都还站在位置上等待点到,只有池彻大喇喇坐到了她和赵妙然中间的座位上,动作恣意散漫。 男生腿长肩也宽,位置不算宽敞,坐着总有些憋屈,膝盖必须朝两边打开才能不至于抵到抽屉。 池彻坐下后又挪了下位置。 左腿膝盖若有似无地朝俞清昀这边靠了下,虽并没有挨上,但那股灼热的温度却也隔空烧了过来,烧得她大腿肌肉莫名一紧。 她喉咙滑了下,不动声色往左挪开半步。 右边那人当然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赵妙然也还站着,但视线早已黏在了池彻身上。 她微弯着腿靠在俩人中间的扶手上,躬身去拉池彻右手,声音嗲软:“阿彻,你怎么突然来陪我了呀?都不跟我说一声。” 池彻不置可否,在赵妙然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右手手心时,手机忽地一竖,将她动作不经意间挡了回去。 他眉尾一扬:“哦,那我回去了?” “阿彻~” 赵妙然噘嘴,手没牵到也不在乎了,撒娇道,“你知道我不可能会是那个意思的嘛。” 她声音都压得低,却也不可避免地贴上俞清昀耳膜。 黏黏腻腻的,恋爱中女生嗓音里不自觉染上的浓情蜜意。 很闷。 有点透不过气。 俞清昀再次跨过过道站到窗边,将剩余的半截窗户全部推开。 初秋微凉的风缓缓佛面,却似乎并不见效。 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 池彻没接话,转而问她:“一会儿下了课有时间吗?” 赵妙然脸颊微红,惊喜道:“当然有时间呀!你是要带找我出去玩吗?” 肆光 第12节 “没,”池彻轻描淡写,“有件事儿跟你说。” 赵妙然愣了下,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大抵是女生直觉,她脸色忽地极为明显地变白,嗓音也发紧:“阿彻,是……是什么事啊……” 池彻还是那个无波无澜的语气。 他朝前面扬扬头:“先听课,一会儿再说。” 正好郭艳青点名点到最后一组:“第十组,俞清昀。” 俞清昀举手答到,而后坐下。 身边气氛猝然变得僵硬。 赵妙然看着池彻,张张嘴,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眼尾逐渐发红。 然而被她盯着的男生却跟完全没感觉到似的,百无聊赖地垂头摁开手机,随手点进个赛车游戏,横过屏幕,戴上耳机,点了开始,画面闪现海岸岛屿,他修长指节卡上屏幕边缘,慢悠悠地开始操作机车。 下一个名字点到赵妙然,她却仍一动不动地侧着身子。 卢慧连忙帮她向郭艳青举手示意,然后把青白着一张脸的赵妙然拉回椅子上。 而池彻那边游戏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了。 俞清昀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收回余光,将注意力专注到眼前的书上。 然而白纸黑字却又止不住裹挟着思绪飘飞。 眼前浮现一些很久以前的,她怎么也记不起的画面。 画面里好像也有海岸、岛屿和微凉的风。 俞清昀抿住唇,再次掐断神游。 池彻这人,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一句捧人上天堂,一句又拉人堕地狱。 …… 点完名,郭艳青在黑板上板书,开始上课。 其实池彻坐到俞清昀这组上课也不算是全无好处。 至少闲不住的孟汉阳没再揪着俞清昀发挥他那话痨攻势了。 他整个上身都趴在座位上,眼睛恨不得黏在池彻肩膀,视线也全都被他手机屏幕吸引,左一句池哥,右一句牛逼,再一句就是能不能有空带他去网吧玩一局。 池彻倒是平易近人。 手指游刃有余滑动屏幕,时不时慵懒地从鼻子里哼笑一声,说这就牛逼了,那你技术确实差了点儿火候啊。 孟汉阳说,跟我池哥比,那我确实是服得彻彻底底。 孟汉阳坐在俞清昀正后方,池彻每次微侧头跟他说话,都避免不了要往她身边靠。 男生身上有极淡的洗衣液香,混杂着一点点酒气和烟草味,以及男生身体的热度和吐息的灼热。 不知何故,总像是无数根丝线勒住她左半边身体。 血液都无法畅通流动。 新开一局,准备时间时,孟汉阳侧了侧视线,忽然看到了什么。 俞清昀听见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男生的肩,气音提醒他:“池哥,你女朋友好像在哭。” 刚赵妙然那反应太昭然若揭,孟汉阳再粗线条也反应过来了。 挨着坐的几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隐形屏障。 一边是自在艳阳天,一边是低沉阴雨天。 那头传来女生的抽泣声和她同伴安慰她的声音。 池彻抬眸往旁边递视线时,俞清昀也下意识侧了侧眸。 只是没想到池彻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漠然往回转,刚好和左边俞清昀视线撞上。 男生眉尾微不可查动了动。 俞清昀眨眨眼,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到正前方黑板上。 余光里,池彻低回头继续打游戏。 俞清昀听见他轻飘飘吐了几个字:“我知道。” “你知道?”孟汉阳看他波澜不惊的模样很是错愕,“那你知道都不哄哄的吗?” 准备时间结束,池彻慢条斯理地点着屏幕,语气不咸不淡。 “怎么哄?不会。” 孟汉阳战术性后仰,啧啧两声。 池彻果然是和传闻中说的一样——少女心杀手,捕获少女心,也撕碎少女心。 …… 时间接近九点,郭艳青总算宣布了下课。 教室里瞬间响起吵闹声,有人抱怨说一个选修课而已又没课间休息还拖堂,郭艳青正拿着保温杯往外走,立刻耳尖地捕捉到,盯住那人说下节课就点他那组回答问题。 那人组员纷纷上前捶他。 俞清昀转动了下僵直的脖颈,在喧闹声的掩印下长呼出口气,慢吞吞收拾着书本,合上,依次装进包里,再对齐。 她没急着走,林嘉正好也在机械学院院楼跟她男朋友一起自习,刚发来消息说来找她跟她一同回宿舍。 教室里人走得很快,也就半分钟时间,整个阶梯教室便空荡荡,只剩他们这头的三个人了。 池彻大概是因为一局游戏还没结束,便也还坐在座位上。 而他身边的赵妙然也坐着没动,眼眶湿润,像是还在哭。 想了想,俞清昀还是背着包起身,绕过椅排,边往外走边低头在手机上给林嘉发消息。 刚走出去几步,旁边椅排突然发出响动,是有人起身的声音。声量不算大,但在空旷的阶梯教室却极为明显。 俞清昀下意识循声投过去视线。 池彻这会儿背对着她的方向站着。 男生背脊挺直,肩膀宽阔,双手惯性插裤兜,她看不见他神情,只看到他朝还坐在位置上的赵妙然略微垂了下头,然后朝后门偏了偏,应该是在示意她出去。 赵妙然依然坐着没动,也没起身给他让位置。 等了两秒。 池彻直接转身,侧身从俞清昀这边出来,男生步伐大,他没两步便追上了她,接着目不斜视地和她擦肩而过,几步出了教室,高瘦身影消失在视野。 教室里再次恢复寂静。 俞清昀看了眼赵妙然。 不久前还娇羞倚在池彻怀里撒娇要吃蟹肉煲的女生,这会儿却趴在桌上,头埋在臂弯,肩膀耸动,呜咽声低低。 俞清昀步子顿了顿。 最终还是装作没看到,直直出了教室。 她和林嘉约好在院楼后门口碰头,从那边抄小道回宿舍要近一点。 俞清昀下来时林嘉还没收拾好东西,她坐在了门边的长凳上等她。 天空已经彻底被墨水染黑,这边是长北大学的最边上,人迹罕至,四周一片静谧。 夜风吹过林梢发出哗哗声,一轮弯月寂寞地高挂在天边,一言不发。 俞清昀把包脱下来放在身边,盯着斜下方发呆。 忽地,她从包里摸出手机。 点开应用市场,打字,搜索刚留存在记忆中的那款游戏。 屏幕上出现下载百分比进度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指尖蜷缩了下,她立刻摁灭了手机屏幕,匆匆将手机扔回包里。 像是做什么坏事怕被发现一般。 明明周围没人,只有她和月亮知道。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几分钟后。 不远处倏然传来女生带着哭腔苦苦哀求的声音:“……我不……我不要……我不想分手……” 循声抬头,门边转角两个熟悉的身影。 池彻靠在墙边,一只长腿屈起,脚后跟懒懒蹬在花坛边。 手里夹着猩红的烟,暗夜下,奶白烟雾模糊了他神情。 赵妙然哭得肩膀不停耸动,声线变调抽噎,仰着头去拉池彻衣角:“阿彻,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好不好?我一定会改的,真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和你分手……” 声音传到耳朵里,俞清昀心里一压,下意识想拿包离开这里。 但他们站的位置又刚好挡在她出去的必经之路上。 正犹豫着。 那头烟雾散去,池彻压着点躁意的深邃眉眼被昏暗路灯照亮。 还是忍不住投过去视线。 浓密睫毛在他高挺鼻梁上打下一片阴翳,玻璃门投下的长线阴影在他们中间切割出明暗界线。 俞清昀看见池彻抬了下手,给赵妙然擦去眼泪。 然后轻声说:“你挺好的,只是我不喜欢你。” 拒绝的话,他好像总是信手拈来。 赵妙然哭得妆都花了,头发也乱了,身体颤抖个不停。 肆光 第13节 见池彻一根烟快要抽完,有抬脚离开的趋势,她慌不择路,直接整个人贴上去,试图放下所有尊严来挽回他:“不喜欢也没关系的阿彻,我们可以换一种关系相处……” 她边说着边收回手,然后急急忙忙解自己上衣纽扣,“你都还没碰过我呢,也许你碰了我之后就会喜欢我的——” 俞清昀视线忽地弹开。 秋夜的风拂过身体,割得人生疼。 她抿紧唇齿,没再犹豫,提了包起身原路返回教学楼里。 - 另一头。 池彻舌尖抵了抵嘴角,垂头轻笑了声。 侧回身时狭长眸底倏地结上一层冰霜,仅剩的一点吊儿郎当的柔也消失殆尽。 他没说话,也没阻止赵妙然,就这么垂着眼睛盯着她。 冰冷又漠然。 赵妙然被这股视线冰得身体僵直,手里动作也停了下来。 半饷。 池彻面部神情松动下来,叹了口气,把烟含到嘴里,上前帮赵妙然把上衣纽扣一颗一颗地扣回去。 他动作很慢,但显得专注认真。 几十秒后。 池彻收回手,重新将烟夹到指尖,抖了抖烟灰:“好了。” 行为举止间似乎透露着回心转意的迹象。 赵妙然眼泪逐渐止住,神色也缓和了很多。 她喉咙哽咽地喊他名字,想钻进他怀里诉说委屈:“阿彻——” 池彻却不紧不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赵妙然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伸向他的手也因此停滞在空中。 池彻嘴角微挑,再次抬手给她擦了眼角的泪水。 “赵妙然,”黑夜里,他声音里带着散漫笑意,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我不想说第二遍。” 第9章 九束光 到宿舍的时候是九点半。 宿舍里只有温雯一人在,她正一脸姨母笑地在电脑上追剧。是一部最近很火的台偶暗恋剧,她很迷里面那个男主角。 林嘉放下东西看了她一眼,很鄙夷:“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儿。” 温雯把剧暂停,正色道:“我是想到了自个儿的少女时代好不好?” “哦?”林嘉来兴趣了,“你还有故事呢,说来听听。” 温雯笑出声:“还故事,就是千篇一律的暗恋班草,然后最后班草和班花在一起了,没我啥事儿,这有什么可讲的。” 虽然温雯早就释怀了,但想到这儿还是多愁善感地叹了声:“其实有时候想想我高中暗恋了三年的那个班草,我就还挺能理解周振洋心情的。我就是喜欢嘛,我能怎么办嘛,如果我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话还用得着你来拒绝我吗?” 林嘉也叹了口气,可能夜晚总是容易emo,她靠在俞清昀桌边:“也是。虽然我现在有男朋友了,陆深也确实对我挺好,我也挺满意他的,但偶尔也会在想,如果和我在一起的是我喜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那个邻居哥哥,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俩人分享完后,齐刷刷看向俞清昀:“你咧清昀?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俞清昀正坐在桌边整理今晚上课笔记。 她对于选修课也一向是如此认真的态度。她的人生路上太多贫瘠和意外,因此她总是习惯于把自己能掌控的东西都牢牢抓在手里。 闻声,她眨了眨眼:“嗯?我吗?” 没等她多说,温雯便帮她回答了:“害,清昀这样的乖乖女,一看就是很有自己目标很有韧劲儿的,读书的时候应该没咱们这么多七七八八的杂念吧。” 林嘉点头:“也是——” 正起身准备回自己床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生清冷平静的声音。 “有过。” 林嘉和温雯立刻再次凑了过来:“居然真有?” “嗯,”俞清昀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垂着,手里无意识地对齐着书脊,“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林嘉问,“是你还在九弯的时候吗?” “是。”俞清昀点头。 “高中同班同学?” 俞清昀摇头:“不是,我们只是住得比较近。” “哦,”温雯推测说,“那你们是邻居啊。” 俞清昀:“也不算是。” 被一条长流河讽刺地隔开。 他住西边金碧辉煌的别墅区群,而俞清昀住东边的未开发筒子楼。 大概是今晚月亮实在太亮,俞清昀罕见地有些倾诉欲望:“偷偷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喜欢了很久,然后在自以为离他最近的时候放弃了。” 她顿了顿,“最好笑的是,那时候的我,甚至还在某天晚上把他写进了自己的未来规划里,是不是很自作多情?” 她诉说的语气很平淡,但字里行间都像是把钝刀,割着所有曾有过同样心情的人。 温雯“啊”了声,心疼地搂了俞清昀一把:“哪有,你别这样说。” 林嘉问下去:“不是都已经靠近他了吗?为什么又放弃啊?” “因为……”俞清昀起身将书放进上面的书架,声音很轻,“因为我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空气安静两秒。 “靠!”林嘉义愤填膺地吼出声,“给你戴绿帽子的渣男啊?!” 俞清昀忍不住笑眼弯了弯,虎牙浅浅露出一瞬:“哪儿跟哪儿啊,我们又没在一起过。” 他们接触实在寥寥,在那几年里甚至扳着手指都能数得清。 俞清昀歪着头想了想:“只能说,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怎么?”林嘉不理解,忿忿道,“他住火星吗难道?” “……” 俞清昀抿抿唇,缓缓说道:“他太耀眼了,像是每时每刻都躺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永远拥有随心所欲的权利,生活千变万化,身边也总是围绕着好多人。以致于……可能对我来说很特别很值得铭记的日子,换算到他那边,其实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宿舍里又安静了。 温雯叹了口气。 “好吧,”林嘉问,“那你后来有再见过他吗?” 俞清昀说:“有。” 温雯:“那他有跟你提起以前的事儿吗?” “没有。”俞清昀拿了衣服朝浴室走准备洗澡。 她耸耸肩,语气无所谓,“他都早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林嘉和温雯还想说些什么,那头的女生已经进了洗手间,没几秒,响起了水声。 这时,黄前前从外面推门而入,哼着歌,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看了眼两人,还颇有兴致地打趣了句:“怎么都这表情?跟失恋了一样。” 也没管对面有没有回复,她兀自坐到自己床位前,开始卸妆,自言自语了句:“难道今晚适合分手?” - 那晚过后,俞清昀又接着大半个月的时间没再见过池彻,也没怎么再听说过关于他的消息。 在和闻若颜的对话框打出的那行“闻先生,非常抱歉,我之后可能来不了了……”被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终,后续的家教兼职她还是去了。 温若颜也如第一次那样,将她迎进门后,又借口出门,只是家教结束后没再像第一次那样,在客厅看到池彻的身影。 闻轩大概是被闻若颜训了,后来倒是没第一次那么调皮。 只是有次在上完课后,见她看向他房间里的无人机模型时,他还是忍不住骄傲地向她说起了自己的小叔叔。小朋友寥寥几句话里,全是掩盖不住的对他的崇拜和吹捧。 的确不能否认,池彻这人,并不空有其表。他总是在各个方面都游刃有余,在很多地方也都能毫不费力爬到最顶尖的位置。天赋这东西,有时候真是霸道得不讲道理。 很难不滋生让人桀骜不驯的土壤。 十一月快要结束时,每天清晨都听着枯黄树叶扫地声醒来,校园里光秃秃树木排成一排,不免有些萧条。 那天俞清昀没课,健身房的刘婷给她安排了值早班。 一直值班到中午十二点,等到姗姗来迟的同事换班,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学校。 不过也没时间休息,她吃了午饭再回宿舍拿点东西就得回家。这又好几周都没回家了,俞华月又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人,不多亲眼看看她,俞清昀心里总是放不下心来。 更何况……家里还住着魏明泽这个像不定时炸弹一样阴晴不定的因素。 跟林嘉和温雯约好了在学校食堂碰头,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帮她点好了冷面。 俞清昀边脱包坐下边道谢。 “谢什么谢啊,快吃吧,”温雯开玩笑说,“幸好冷面不会凉。” “今天食堂糖醋小排很好吃的,唉,但你又不喜油腻,可惜了。”林嘉遗憾道。 温雯:“清昀,你为啥不喜欢油腻的东西啊?怕胖吗?” 林嘉:“开完笑,就清昀这小胳膊小腿儿该增肥才对好吗?” 俞清昀把嘴里的冷面咀嚼咽下,平静解释:“因为以前住的地方离屠宰场太近。” 肆光 第14节 几口吃完,俞清昀先一步起身下楼给饭卡充值。 已经快下午一点了,食堂阿姨们都在进行收尾工作,食堂人不多。 空旷空间内,一点小声响都格外引人注目。 食堂阿姨告知说工作人员去了厕所,让俞清昀在窗口稍等片刻。 正低头给俞华月发消息,旁边拐过来两道脚步声。 以为是工作人员回来,俞清昀抬头看去,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池彻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他穿一身野痞的黑,径直走去窗口旁边的小卖部。单手插裤兜,视线落在身前展示柜里,指尖点了点,让老板给他拿包烟。 而一向以美艳骄纵示人的赵妙然红肿着一双眼睛,站在他斜后方。 老板正从里面拉出展示柜拿烟时,池彻身后的赵妙然小心翼翼扯了扯他衣角,小声说了句什么。 池彻漫不经心转过身,手肘侧撑在柜台上,冷着一双狭长眼眸,毫不动容地盯了几秒赵妙然。 而后缓缓开口,嘴角仍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低磁声线却像冰刀。 他声音没刻意压低,正正好好足够俞清昀听见。 他说:“赵妙然,你这就没意思了。”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赵妙然脸立刻心如死灰得白了下去。 这时,窗口工作人员回来坐在电脑前:“饭卡。” 见女生没反应,他又探头出去喊了声:“同学,饭卡。” 俞清昀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连忙递上去:“哦,不好意思。” 充完饭卡,她下意识转头看,旁边小卖部前早已没了人影。 回到宿舍,俞清昀正收拾东西,话题又提到了池彻。 池彻甩了艺术学院院花后,院花还不甘心地每天来机械院里堵他的事情,被添油加醋传播到了林嘉这里。 温雯靠在俞清昀桌边跟她们啧啧感叹:“唉,你们说池彻这种又痞又帅的浪子,可真是让人爱恨兼具啊。喜欢的时候像毒/药,让人上瘾又兴奋,狠心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一把淬了毒的厉刀,薄凉至极,叫人痛不欲生。” 说完,温雯还用手比刀,在空中狠狠挥舞了好几下。 “对啊,真是搞不懂为什么那些女生们明知道他是个浪荡子,还都成群结队地喜欢他。” 林嘉坐在椅子上涂指甲油,“而且我听陆深说他高中的时候更夸张,就去体育场里打个篮球,场馆里不出半小时就能坐满,而且九成的女生都是来看他一个人的。” “这么吓人?明星都没这么大排场吧?”温雯张大嘴,有点不敢相信,拍拍俞清昀打趣她,“诶,清昀,这真的是可能在你们九弯发生的事吗?” 她们只知道俞清昀也是九弯人,但不知道她也是九弯附中的。 俞清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背上包往外走。 她挽挽唇,头都没回,语气轻松地应道:“怎么没可能?我走了。” 回身关上门。 俞清昀往楼下走,抬眸透过边长一米的楼道玻璃看向窗外。 逼仄窄小的那片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俞清昀转过楼道转角,没由来地又浮现出刚小卖部前,男生那双薄凉冷眸。 ——这真的是可能在你们九弯发生的事吗? 怎么没可能。 当然有可能。 甚至……她也曾是泯灭人海的其中之一。 第10章 十束光 俞清昀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池彻的。 就像我们并不能明确地知道一天当中黑夜和白天的分界线。有些事情,就算并不出于她的主观意愿,但依然抵不过地心引力般锐利的汹汹来势。 俞清昀和池彻念的是同所高中。一个不论出现在学校里的哪个空间,都会迅速引起人群骚动的少年,但凡是学校里的人,想不多注意他几眼都难。 但她第一次见到他,倒是发生在上高中前的暑假。 那时候魏明泽和俞华月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好吃懒做又爱玩的男人早已暴露出劣根性。 没个正经工作,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喝得烂醉后去麻将馆打一整晚牌,然后早上回家睡到半下午,悠悠哉哉看会儿电视等着俞华月下班回来做晚饭。 魏明泽这个人,跟个泥鳅似的油嘴滑舌,又生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 任旁人如何评价他,他尽管八风不动。 那晚他打牌还没打到凌晨便把钱输了个精光,打电话回来让送钱过去。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支付,人们出行仍然需要随身携带现金。 电话那头男人们的杂乱吆喝和口无遮拦的污言秽语传来,灌满了整间屋子。 看了眼刚下晚班累得在沙发上睡过去的俞华月,以及响个不停的座机。 俞清昀咬住唇,拿了钱出门。 魏明泽那麻将馆在逼仄窄小的巷子深处,灯光阴暗,环境淫/乱潮湿,擦肩而过的那些男人打量目光一个比一个不怀好意。 俞清昀紧缩着肩膀,战战兢兢贴墙边走,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魏明泽电话里说的那家麻将馆。 一块歪斜破木板挂在顶上,蜘蛛网和吃剩生蚊蝇的方便面桶纠葛在一起。 里面走出来一个八字胡男人,瞥见在门边徘徊的俞清昀,那双被酒气浑浊的眼睛登时一亮:“小妹妹,你来这儿什么事儿啊?哦,找人啊,那要不要叔叔帮帮你啊?” 边说着手边不老实地滑向少女纤细腰肢。 俞清昀猛地弹开,瞟见门边放着一块压门帘的板砖,立刻冲过去,将板砖抓起挡在自己面前。 八字胡不怒反笑,说他还就喜欢呛口小辣椒。 俞清昀努力平息着身体的颤抖,紧盯着八字胡脚步,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她就立刻用这个板砖凿开他那恶心的头颅。 结果八字胡还没来得及动,旁边突然“噼啪”一声巨响,脆弱的窗玻璃不知被从哪里飞来的一块石头打得稀碎,玻璃渣哗啦掉了一地。 紧接着,一群手拿棍棒的少年冲过来,带着十几岁人独有的冲劲儿和不怕事的肆意嚣张,不由分说地冲进麻将馆,挥舞着棍棒见到东西就砸。 里面瞬间沸腾喧嚣起来,打麻将的人吵吵嚷嚷鱼贯而出,四处逃窜。 八字胡是麻将馆老板,这会儿根本没时间来搭理俞清昀,骂骂咧咧地一头扎进了麻将馆。 俞清昀被乱窜的人群挤到了围墙死角,紧紧埋着头,牙床打颤,挪动不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尽,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一双一尘不染的白球鞋。 踩在满是脏污的泥地面,显得极为干净矜贵。 俞清昀小心翼翼抬头。 少年穿一身干净清爽的黑色运动装,拉链敞开一半,凸出锁骨往宽肩两旁蜿蜒。 脸颊线条流畅利落,五官精致清隽,皮肤白皙干净,狭长眼眸点着些若有似无的意味,左眼下的黑痣蛊着人移不开视线。 左手捏了跟棒球棍,懒洋洋搭在肩上,垂着眼皮打量她。 猝不及防跌进他眼底,俞清昀神情愣愣,紧张情绪放松下来,忽地打了个气嗝。 少年嘴角慢悠悠拉开,眸底笑意铺开,轻嗤了一声。 身后人群早已四散,深巷陷入从未有过的寂静。 棒球棍不急不忙地调转方向,少年捏住棒柄,将它缓慢抵向俞清昀手里的板砖,轻微往下用力。 感受到压力,俞清昀视线顺着他棒球棍下移,落到手里的板砖上,如梦初醒,手腕倏然一抖,板砖“啪”地落地。 少年舌尖抵着脸颊哂了声,想了想,他又伸手进兜里掏出一只棒棒糖。 荔枝味的。 不管俞清昀要不要,也不管她能不能接住,他就这么直接不管不顾地将糖抛了过来。 糖纸颜色鲜艳,而她手心沾满了污垢。 这时,麻将馆里跑出来一个男生,挺胸骄傲道:“池哥,搞定了,八字胡这回元气大伤,短时间里作不了妖了。” 少年不太意外地扬眉:“行,辛苦了。” 走之前,他又转过身看向俞清昀,挑着唇角笑了笑,十六岁少年声线已然褪去青涩,变得磁沉。 他说:“女孩子的手,还是用来拿糖比较好。” - 俞清昀家住在长北市最边上的馥郁区。 好笑又讽刺,这区名字听着谐音富裕,却是长北经济最落后,土地最贫瘠的一个区。听说非常多的住在长北市中心的人们都并不承认这个区隶属长北,觉得它拖了整个发达地区长北市的后腿。 但俞清昀读高三那年,他们一家三口不得已搬过来长北的时候,算得上是落荒而逃,能在闹市里找到一个落脚之处已是万分不容易,哪还有余力去嫌弃。 俞清昀出了学校,在长北大学地铁站坐上地铁,停停走走接近一个小时,在终点站下了车,又走了十分钟路坐公交,摇摇晃晃又是大半小时,再一次在终点站下车,进入一个老小区,七弯八拐,她家住在最西边的楼栋。 好不容易住到了西边,没想到还是比筒子楼好不到哪里去。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五点,俞清昀在小区门口买了些水果,没手拿钥匙索性敲了门。 俞华月给她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锅铲,急急忙忙扔了句“清昀你先坐啊,菜马上就好了”之后,又跑去厨房顾她正在煎的鱼。 老房子狭窄逼仄,房梁很低,家具都斑驳老旧,是上任房主搬走时遗弃的。 俞清昀踏进门,客厅里台式电视机音响震天响,足球赛解说声贯彻整间屋子,震得人耳膜都在发疼。 往声源看了眼,俞清昀面色瞬间冷下来。 魏明泽一个身体康健,每天熬夜打麻将喝烂酒的男人此刻正心安理得地坐在沙发上,喝酒吃花生看球赛。 而前几天才化疗过的黄皮寡瘦的病人,此刻正戴着口罩和围裙,忙碌于厨房。 俞清昀铁青着张脸快步走进客厅,将手里的水果一股脑甩到了魏明泽身上。 魏明泽抬头看了她一眼,熟视无睹地咧开一排被烟酒泡得黑黄的牙齿:“诶清昀,你回来啦?” 肆光 第15节 俞清昀盯着他没动。 魏明泽演了好几年的装傻充愣戏码现下早已炉火纯青,乐呵呵地把散落在身上的水果挨个摆到茶几上:“哎哟,你看看你,回家还买什么水果,你本来也没挣几个钱,还得给你妈治病,以后可别破费了啊。” 说完,他视线又投回比赛正如火如荼的电视上,激动吼了声:“好!传!” “……” 俞清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转身进厨房。 抢过俞华月的锅铲和围裙,不由分说地把她推出厨房,自己接手了下来。 剩余需要炒的菜也不多,配菜俞华月都有切好,俞清昀厨艺熟练,也就不到二十分钟就搞定了。 正想端最后一道菜出去,俞华月倏地挤进厨房,把门关上,又把她往阳台那头拉。 俞清昀一头雾水。 俞华月看了眼厨房门,确认关好后才压低声音跟俞清昀道:“你刚刚是不是又责怪你魏叔了?” 俞清昀脸色不太好,没说话。 俞华月叹了口气,小声道:“清昀,妈妈知道你是心疼我,但魏叔真的对妈妈挺好的,你也别对他太苛刻了,你看你平时这样对他他不也一直没跟你计较——” 俞清昀倏地打断:“我怎么对他了?他什么德行他装失忆你也不记得吗?” 俞华月神情僵了僵,半饷又讨好地道:“清昀……” “算了。” 俞清昀舔舔唇,转身跨去阳台上:“你们先吃饭吧,我透透气。” 身后又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厨房门被轻轻合拢,周遭恢复寂静。 老旧小区安保管理做得很差,阳台都没有做防护栏,几乎都大敞开着,最多在阳台连至里屋的位置加上一道门。大概住这里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小偷都不屑于铤而走险来光顾。 俞清昀取下围裙扔到一旁,双手撑上阳台栏杆,缓缓弓下腰,头埋到胸口里,长长呼出口气,眼睛也莫名干涩了起来。 女生身姿单薄瘦弱,肩颈白皙透明,背脊绷成一条弓弦时,背上两块凸起蝴蝶骨似是要带着她振翅欲飞。 然而…… 现实却是,她只是一只负重前行,永远都无法化茧成蝶的蛹。 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倏然,头顶斜上方一阵蜜蜂低语似的嗡嗡声逐渐靠近,轻轻触碰她耳膜。 俞清昀疑惑抬头,一只小型无人机闯入视野。 无人机红黑相间,四个螺旋桨分布于四个角落,螺旋桨匀速并快速地转动着。 正中间的几个状态指示灯以及相机像是它的眼睛和嘴巴,无人机停在空中和俞清昀保持相对静止,嘴巴处的相机缓缓转向,对准俞清昀,然后毫不客气地“咔嚓”了一张。 有点丑萌丑萌的。 俞清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心情因为这无厘头的缘由突然通畅了许多。 俞清昀双手交叠撑在栏杆,下巴搭在手臂上,眨巴着大眼睛,仔细端详着无人机的构造。 须臾,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无人机非常流畅地在空中划出一条曲线,稳稳降落在了她眼睛正前方,差不多一米的位置,不至于螺旋桨误伤到她,也方便她看个痛快。 等她瞳孔从左到右,又从上到下晃荡了一圈后,无人机又非常灵性地调转了个方向。 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原地转身,将自己后方的桨叶保护罩展示给她看。 像个刚穿上礼服,洋洋得意给客人们展示自己可爱身姿的迪士尼小公主。 俞清昀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女生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皮肤瓷白,向剥壳鸡蛋一般细腻,清澈瞳孔漾着水渍,亮晶晶的,小虎牙浅浅地支在上唇两边。 灵动又可爱。 无人机开始慢悠悠地旋转身体,俞清昀也不自觉跟着它偏头。 从左偏到右,再从右回到左。 …… 情绪缓和得差不多了,俞清昀直起身体准备回去。 跟无人机挥了挥手示意。 正打算转身,忽然瞥见无人机前方正中央的相机转动了下。 俞清昀愣了愣,一时脑子有点懵。 紧接着,相机不慌不忙地朝左转,似乎是在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回想起自己刚刚像只被逗弄的宠物狗般的愚蠢举动。 俞清昀心里莫名一慌,脸颊微微发烫。 清清嗓子保持镇定后,她才转头朝它示意的方向看去。 斜下方的楼下,两栋楼中间的巷子正中央。 池彻穿着黑色衬衫外套和灰色运动裤,就这么懒洋洋又大不咧咧地靠在一张老式竹编靠背椅上,长腿敞开着,右腿膝盖向外打开,左腿脚踝骨散漫地搁在右腿膝盖上。 和她交接上视线后。 池彻似笑非笑,单挑起一侧眉,缓缓举起手里的遥控手柄。 然后,在空中肆无忌惮地抖落了两下。 落井下石。 女生刚还漾着笑意的眼睛瞬间拉了下来。 下一秒,池彻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了阳台上。 第11章 十一束光 “还没拍完呢?这栋老楼有什么好拍的?”闻若颜把手机揣进裤兜,弯腰凑近看池彻对面的显示屏,“不是,我接电话之前你不就在拍这里么。” 刚刚闻轩老师打电话来和他说闻轩月考成绩。那老师是个即将退休的老教师,工作极其认真负责,一板一眼,恨不得学生每天眨了几次眼这种事都要和家长通口气。 一个电话打了快半小时。 而池彻拍这座毫不起眼看起来千篇一律的老旧楼栋也拍了快半小时。 事情是这样的。 客户打算在旁边那片空地建一个游乐场,委托到闻若颜工作室全程航拍游乐场平地而起的过程,后期作为宣发素材。因此,包括这个老旧小区在内的周边环境都不是拍摄重点,稍微取取景略过就行。 闻若颜工作室小而精,只雇了几名高级无人机工程师以及驾驶员,而刚好其中一名工程师明天结婚,另外几位都要当伴郎于是提前去了。他出任务找不到人,只好临时把池彻给拉了过来。 不过叫池彻来帮他拍摄是绝对只赚不亏的。 不说他的各项专业技能完全不比有经验的高级飞控师差,甚至创造力和灵敏度都还高出一截。 另外,不知道是泡妞太多泡出经验来了,还是这玩意儿是天生的,他这个人最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拍摄美商,拍摄的片子都大胆创新,很是浪漫。之前帮河临公司拍摄的那个宣传片还因为极佳的空间感以及立体视觉体验被夸上了新闻。 闻若颜可以笃定地说,在这方面,池彻是绝对的天才,是让人不得不俯首称臣的程度。 闻若颜又顺着池彻视线往左边大楼第三层阳台看了眼:“你在看什么呢?” 空空如也,只有几盆随风飘舞的盆栽。 难道这里有什么他看不出来的商业拍摄价值? “没。” 池彻淡淡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捣鼓遥控手柄,无人机嗡嗡嗡低声飞了回来,乖巧地落在了他脚边,然后缓慢收了声。 他云淡风轻的声音随着螺旋桨停下的声音落下,“就是逮到了一只受惊的小猫。” 确实是受惊的小猫。 明明耳根都红透了,脸上神情都还要硬生生绷着,佯装淡定地拉开阳台门,快步进了屋内。 “你什么时候还对宠物感兴趣了。” 闻若颜奇怪接了句,倒也没当回事。他边把电脑熄屏边问池彻,“这老小区应该都取完景了吧?我们去那边空地吧。” 池彻挑挑眉,拿着遥控手柄起身。 刚漫不经心抬眸,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很熟悉的男生身影。 斜对面的楼栋单元入口处,周振洋穿着白衬衣黑裤,人模狗样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几箱补品和酒水,抬了抬眼镜,仰头朝三楼的方向看了眼。 低回头时神色略微紧张和羞涩,胸口起伏深呼吸了口气,抬脚进了单元门。 “无人机是装包里还是你直接拿——” 闻若颜看向池彻,忽地发现后者正站在座椅前,盯着某个方向不动,眉头锁得很紧,漆黑瞳眸里压着戾气,侧脸肌肉绷得锋利,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闻若颜狐疑地顺着他方向看去,单元门口只剩一闪而过的背影,看不清:“看到认识的人了?谁啊?” 池彻虚了虚眼睫,吐出几个字:“npc。” 闻若颜:“?” 须臾,池彻眼底情绪渐渐隐去。 神情松动下来,他收回视线,把手柄放进随身黑包里,淡淡道:“周振洋。” 闻若颜惊讶了一瞬:“周振洋?刚闪过的那人是周振洋啊?” 池彻“嗯”了声。 闻若颜:“他来这里干什么?他不可能现在还住这种地方吧。” 池彻懒懒掀眸觑他一眼,眼神里写着“连你这个池家编外人士都不知道的事我他妈会知道?” 闻若颜:“……” 也是。 说起“池家编外人士”这个外号的由来,倒还有一段渊源。 肆光 第16节 闻若颜其实是上大学后才认识池彻的。 他父母早逝,从小跟着姑姑生活。家里拮据,但他自小便懂事,成绩也优异,是当年九弯的高考理科状元。 高中毕业后为了赚取学费,通过老师介绍的渠道去富人区给富人家的小孩们做家教。 刚开始教的是黄家的小孩儿,后来黄家又把他介绍到了池家,教池家那位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爷。 当时的池家还一片祥和,风平浪静。 池彻十岁,最调皮捣蛋的年纪。别的小孩玩沙子、弹弹珠、捉迷藏,而这位小少爷拆装家电、玩机械电焊、鼓捣无人机。 他妈徐媛女士是个事业型女强人,精明能干,工作忙得不行,周末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要被他气个半死,拿着鸡毛掸子追他半栋别墅。 而每当这时,向来以和蔼可亲示人的池开旭先生便会出面做和事佬,左边劝解妻子这是孩子聪明有天赋,咱们不该埋没,右边教导池彻做事应知分寸,哪些可以玩哪些不能玩,要有个定准。 还真像是个人人艳羡的模范家庭。 如果不是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那时候闻若颜还真以为池家会永远这么令人艳羡下去。 而闻若颜认识周振洋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第一次去池家正式上课时,一进书房,发现里面坐了两个男孩子。 之前试讲时见过一面的池彻小少爷懒洋洋窝在他爸的巨大老板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课外书。而另一边角落的独凳上,一个瘦弱矮小的小男孩规规矩矩坐着,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见他视线望过去,大概是担心他误会,小男孩连忙站起身,手足无措地解释说他只是来旁听的。 “他叫周振洋,我远方表哥。”池彻小少爷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他就在旁边随便听听,你不用管他。” 闻若颜打量了周振洋一眼,笑着朝他招招手:“小朋友你坐过来,我们一起学。” 话毕,看向池彻,揶揄的语气:“怎么样,小少爷,介意多一个学伴吗?” 池彻瞟他一眼,视线又落回无人机模型书上,平淡语气透着张狂:“随便,反正你讲的那些都是小儿科,我去年就都会了,听不听无所谓。” 闻若颜:“……” 而后来池家发生变故,鸡飞狗跳后,池彻离了家,那间别墅住的人也变了。 但莫名其妙的,这些年闻若颜和池家的联系倒是一直没断,逢年过节他回去九弯的次数比池彻还多。 池彻嘲讽他是“池家编外人士”,他倒也觉得。 还挺恰当的。 …… 闻若颜拍拍池彻手臂,又习惯性地老好人一句:“行了,别管他了,都过去了。” 池彻啧声,不耐烦地抠耳朵:“麻烦下次换句台词,耳朵都他妈听起茧子了。” 接着收好手柄大步下了楼梯。 闻若颜:“……” 看着男生逐步远去的高大背影,闻若颜又想起刚池彻那瞬息染上戾气的眼神。 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提了背包跟上去。 不过。 十年后的闻若颜再回想起今天这一幕时,才发现自己还是狭隘了。 池彻那眼神。 分明透露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捕猎者,当目标猎物受到入侵者威胁时,最真实的情绪。 - “清昀,快来吃饭!”魏明泽呷着白酒花生,笑呵呵地冲俞清昀招手,“你们导师也是,吃饭时间还打电话。” 俞清昀疑惑敛了下秀眉。 俞华月连忙道:“哎呀!他们大学生是这样的,帮导师干活都是很常见的事。” 说完后又转头疯狂冲俞清昀使眼色。 俞清昀:“……” 她扯扯嘴角,懒得回话,坐下吃饭。 刚拿起筷子,俞华月打在她手背:“别急,人还没来齐呢!” 俞清昀:“?” 刚好这时,敲门声响起。 俞华月连忙起身过去开门:“哎呀小周!你看你,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你上次带的灵芝我们都还没吃完嘞!” 周振洋跟在俞华月身后进门:“应该的,俞阿姨您别客气。” 走过来餐厅,他小心翼翼看向俞清昀:“清昀……” 俞清昀抬头看他,女生鹿眼清冷:“你来干什么?” “啊?我……”周振洋尴尬地抠抠脸,“我是——” 俞华月接过他手里的补药,再一次暗自给俞清昀使眼色:“是我叫他来的,正好今儿你也回来,大家就一块儿吃个饭嘛。” 俞清昀:“……” 周振洋连忙将手里另一盒东西递给魏明泽:“对了,魏叔叔好,这是带给您喝的酒。” 魏明泽开心得胡茬都要飞起来了,赶忙擦擦手接下,翻来覆去地看,眼睛冒光:“这这这这牌子的白酒不是都绝版了吗?!你从哪里搞来的?!” “确实绝版了,”周振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酒是我托我家里找人拿的。” 面对着魏明泽疑惑的眼神,他指了指俞华月手里提着的补药包装盒上的logo标识,说,“其实这就是我们家的公司。” 魏明泽惊讶地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开……开源制药原来是你家的公司啊?” 周振洋抿嘴笑笑,不说话。 “天哪!开源制药大少爷莅临寒舍!真是不甚荣光啊!” 魏明泽活像个古代拍君王马屁的太监,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变亮,仰头吼了句。 然后赶紧把他请过去餐桌旁,又担心板凳太破旧这位富家大少爷会嫌弃,献宝似的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板凳递过去:“坐!小周……不对,女婿!哈哈哈,女婿你快坐!” 俞华月也笑着招呼他坐下,去厨房帮他盛饭。 周振洋脸颊飘起一抹绯红:“不不不,叔叔您别这样说。” 他看了眼旁边的俞清昀,后者现在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了,甚至头都没抬,旁若无人地夹菜吃饭。 “我和清昀还没到那一步呢,现在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 魏明泽摆手大笑道:“害!了解什么了解!你这么优秀的人那还需要考虑吗?” 俞清昀忍不住轻嗤出声。 第一次见面就“你这么优秀”了,看来魏明泽是有点看面相的本事在身上的。 闻声,周振洋局促投过来视线。 俞清昀依然垂着眼,起身把碗筷捡进厨房,无视身后俞华月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的声音,径直回了房间。 收了几件冬天/衣服塞进背包里,又转身去俞华月房间,把魏明泽的东西扔到次卧。 做完一切,脚步没停地往外走,在玄关处换鞋子,抬头看向周振洋:“你不走吗?宿舍有门禁。” 其实长北大学根本没门禁,半夜回去都能进宿舍。 僵持两秒。 周振洋讪讪干笑,起身时还不小心踢到了板凳,踉跄了下才站稳:“啊对,那叔叔阿姨我就和清昀先回去了。” 俞华月:“你都还没怎么吃呢。” 周振洋:“下次来,下次来陪叔叔喝酒。” 魏明泽满嘴喷酒气:“好!老丈人等你来哈!” …… 俞清昀换了鞋子,一言不发下楼梯,出了单元门也没停脚步没转头,大步往小区门口走。 周振洋满脸忐忑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张张嘴,时不时想伸手拉她,却又似乎不敢说话不敢随意动。 走到小区门口,俞清昀停下脚步,回身:“就在这儿分开吧。” “啊?”周振洋尴尬地问,“你不回学校吗?” 俞清昀:“我回啊。” 周振洋:“那就一起走啊——” “我回,但我不想跟你一起走。”俞清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语气,“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一定要我点出来吗?” 周振洋:“……” 脱口而出的瞬间,俞清昀脑子里没由来地浮现出一张面孔。 这话,倒更像是他习惯说的话。 周振洋神色彻底僵住,嘴唇发白,颤了颤,下意识想上前拉俞清昀:“清昀,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 俞清昀倏地后退几步:“没有,你挺好的。” 对话又是莫名的熟悉感。 游离了半秒,俞清昀回过神,双手上举弹开,又重复了一遍:“周振洋,你挺好的,真的。” 她没说假话,在外人看来,周振洋确实挺好的。 九弯市高考文科全市第五考进长北大学,去年绩点文学院中文系断层第一,模样斯文周正,身高也有个一米七八,文采斐然,学校公众号里很多出圈语录都出自他的笔下,学校里对他有好感的女生也有一大把。 被这样的男生喜欢也算得上美事一桩。 但挺遗憾的,他来晚了,心里那颗很多年前便种下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根深蒂固了。 “只是我不喜欢你。”俞清昀漠然眼神望向他,“而且,” 女生鹿眼圆圆,风将她鬓发吹起,漂浮在乖纯的鹅蛋脸旁,她细软的声音轻轻落下,“周振洋,人还是要懂得知进退吧。” 俞清昀说完那句话便转身离去。 肆光 第17节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周振洋都还怔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倏地,几声优哉游哉又幸灾乐祸的掌声自身后响起。 周振洋回头,脸色剧变,恼羞成怒地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你、你居然偷听别人讲话?!” “嘶,什么叫偷听?” 池彻站在树下,单肩松散挂着一个包,闻声不满地皱了皱眉。 他慢悠悠收起手,双手抱胸,颀长身子往旁边树干上懒懒一靠,“老子这是正大光明地听。” 周振洋怒视他,对他的厚脸皮不敢置信地呵出声,脸都憋红了才憋出句话来:“你偷听你还有理了?!” “不是,周振洋,你这什么眼神?” 池彻遽然笑出声,喉咙里发出细碎笑音,掺杂着浅浅气息,胸腔震颤,“谁看了还以为又是我给你搅黄的。” 他大不咧咧将“又”字承认出口,恶劣得坦坦荡荡。 周振洋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骨节绷成毫无血色的透明状,忍不住朝那头走了两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地停下来。 怒气一点点褪去,面上浮起得意:“池彻,以前是我不跟你计较。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奉劝你还是别太自信了!现在……”他冷笑了声,微微扬起下巴,“可不一定谁比得过谁!” 池彻逐渐收敛笑意,眼底情绪慢慢隐去,变得薄凉冷淡至极。 “行啊,”他点点头,无所谓地耸耸肩,缓缓道,“那我就等着瞧了。” 第12章 十二束光 俞清昀回到学校时,天空早已被墨水染成浓黑色。 这场酝酿了大半天的雨还是没能落下来。 空气滞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推门进去的时候,宿舍只有黄前前一个人在。 大小姐正敷着金面膜窝在沙发椅上捧着手机跟人发信息,面膜挡住了嘴角,但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林嘉和温雯私底下称呼她为大小姐其实并不算外号,黄前前是真的如假包换的有钱人家大小姐。 开学那天被自家司机开着卡宴车送到宿舍楼下,从头到尾用的所有东西基本都不下五位数,用不完随手分给她们的面膜温雯一查品牌,私有定制有价无市。 她人不坏,也就是有时候随心所欲了点,但其实大家并不讨厌她。 相反,俞清昀有时候还挺羡慕她的。能无所畏惧地把所有情绪都展露出来,活得潇洒自在,是俞清昀从不配拥有的东西。 俞清昀内敛寡言,加之黄前前不常在宿舍,开学到现在她俩交流寥寥,仅限于互通名字,交换了手机号。 所以刚黄前前主动转头跟她打招呼时,俞清昀还怪意外的。 点头回应后,俞清昀回到自己座位,拿出计划本写明日计划。 明天时间比较空闲,没有兼职也没有课,俞清昀打算去图书馆学习一整天。英语四级就要考了,月底有个专业课要结课,哦对了,还得去预约实验室,闻轩那边学习情况也要问问…… 时间有些晚了,正思考着要不要给俞华月打个电话过去,毕竟今天这趟回家算不上愉快,魏明泽指不定还要怎么闹腾呢。 桌边突然落下一道人影,切割了半个台灯的光点。 俞清昀转头看。 黄前前靠在她桌边,有下没下哼着歌,视线丝毫没有避嫌意识地落在她计划表上。 而后评价:“你好无聊啊俞清昀。” 她这会儿已经取下了面膜,挑了下漂亮的狐狸眼:“这种规划得一丝不苟、平静无波的死水生活也太无趣了吧。” 俞清昀眨眨眼,不置可否。 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她的确羡慕黄前前的潇洒随性,但真要让她过那样的生活,恐怕她会每天都生活在诚惶诚恐中。毕竟她哪有她那样的资本和底气。 收起计划本,俞清昀起身:“我去洗澡了。” “急什么,我有正事儿的。”黄前前站直身子,拦住她,“这不是2012年最后一个月了么,明天晚上我组了个局,都是九弯老乡,听说你以前也是九弯的,一起来玩儿呗。” 说完,她报了个地名,市中心的一家娱乐会所。 俞清昀皱皱眉,下意识拒绝:“明天晚上可能——” “停!别给我找借口。”黄前前闪着粉钻的延长甲隔空点了点她嘴巴,眉中高挑,“我刚可看了你计划表,你明天晚上没有安排的。” 俞清昀:“……” 黄前前往回走,双手拍着脸促进面膜液吸收,自带魅惑的眼波推过来:“明天晚上六点,我让人来图书馆接你,就这样说定了。” 俞清昀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门轻声合上。 黄前前不慌不忙洗脸护肤后,才翘着二郎腿坐回她沙发椅上。点开手机,退出刚的聊天框,搜索出一个机翼翱翔蓝天的头像。 发过去信息:【帮你搞定了,怎么谢我?】 没一会儿,那头慢悠悠回:【你提。】 黄前前眼珠转了转,回复:【等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发完后,黄前前想到了什么,又打开手机补充了句:【不过,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据我观察,我们这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可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你确定你能行?】 又隔了一会儿,那头才闲闲地撂过来几个字。 【我】 【会不行?】 - 黄前前果然说到做到,图书馆时针快指到五点时,俞清昀手机屏幕亮了下。 她从厚重的品牌药品查阅典籍中抬起头,揉着酸痛的脖颈摁开手机。 那时候微信还不算普及,人们之间交流第一反应还是依靠电话以及短信。 黄前前给她发了条短信:【这我朋友手机号,你记一下,一会儿他来图书馆接你。】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俞清昀抿抿唇,在脑子里构思出一个借口,正准备打字,那头跟有透视眼似的。 【黄前前】:不允许拒绝。 俞清昀:“……” 去是必须得去了,但麻烦别人她总归会有负担,何况还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俞清昀把那串数字复制到收件人框,发了条信息过去:【您好,地址我能找到,就不麻烦您来接我了。】 那头没立即回,俞清昀便把手机放到一旁,拿出张英语卷子开始认真写起来。 写完两篇阅读时,对面椅子被拉开。 周振洋放下背包坐下。 旁边有认识他的女生经过,过来打招呼:“周学长,好巧。” 周振洋冲她笑笑:“你也来自习?” “对,这不要考试了嘛,”她说着往周振洋对面看,小声八卦了句,“这是你之前说的女朋友吗?” “不是,”周振洋笑着摇头,“是我朋友。” 女生哦了声,抱着书走了。 转回视线,撞见俞清昀递过去的目光,他面色如常地笑笑,从包里抽出本书低头看起来。 昨晚俞清昀回宿舍后,周振洋有给她发一条信息。 大致是说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之前是他分寸把控得不太好,以后会注意保持距离,也已经发信息和俞华月以及魏明泽解释清楚了,希望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失去一个珍贵的朋友。 周振洋果然不愧是文学系的,这一段话发过来,好像俞清昀拒绝了还显得她小气了。 俞清昀便没回,以为他能明白她的意思,却没想到今天又在图书馆遇到他。 但毕竟空位谁都能坐,她也没理由让他坐到别的位置去。 抿抿唇,俞清昀低下头继续写卷子。 刚写完一张卷子,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俞清昀转头看。 坐她隔壁桌的好几个女生这会儿都趴到了窗户旁,探着头一脸兴奋地往下看着什么。 同时,她放在旁边的手机一震,进来一条短信。 【怎么办,我已经到了。】 反应了下,意识到是刚才那串号码的主人。 俞清昀还没回复,那头忽然跟短信费不要钱似的,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 【下来。】 【人太多。】 【被堵了你负责。】 “……” 俞清昀疑惑地皱了下眉。 正思索着如何找合适的借口拒绝,周振洋突地伸手过来轻敲了下桌面:“吃饭了吗?如果还没吃的话,上次说好请你吃石锅——” “不好意思,”俞清昀拿起手机回复说她马上下去,而后举起给周振洋看,“我有约了,朋友在楼下等我。” “行,”周振洋没强求,笑着道,“那我送你下去。” 俞清昀收拾好东西,退了座位又抱起几本厚重的典籍准备去退书。 周振洋也几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书,径直往前走:“我帮你。” 穿过拥挤的书架,图书馆前台在视野开阔的窗边。 周振洋在前台帮她退书,身后压低音量的谈论声又传来,趴在窗边往下探头看的人越来越多。 肆光 第18节 俞清昀也正好站在窗边,想起刚那条短信,于是好奇地往楼下看了眼。 她所在的自习室就在二楼,大体景观倒也都能收入眼底。 长北图书馆处于整座大学的最中央,四周围着它建立各个学院楼,周遭空地算不上开阔。 略显拥挤的地方,喧嚣声便更加明显。 一辆黑色大g嚣张地停在图书馆对面小道旁,驾驶座窗户大开着,窗沿懒洋洋搭着一只手。 皮肤冷白,修长指节松散下垂,手腕戴着一只黑色手表,黑白对比鲜明。指尖夹着烟,猩红火光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忽明忽暗,白色烟雾缭绕着上旋。 临近晚饭时间,图书馆周围的人很多,几乎所有经过的人都要下意识放慢脚步,转头往那头看一眼,还有好些女生就直接站在黑色大g不远处没走,看着那头交头接耳,你推我我推你,神情激动又暗含羞涩。 2012年的大学校园里倏地出现一辆豪车,吸引人瞩目倒是正常。 只是……俞清昀沿着她们视线转了转瞳孔。 似乎,让她们激动的理由,并不全是因为那辆车…… “清昀,办好了。”周振洋把校园卡递过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俞清昀回身,转身接过校园卡,看向管理员老师,“谢谢老师。” “不客气。”管理员老师也转头往楼下瞥了眼,对于那车引起的围观吵扰很是不满,但毕竟这也不出于人主观意愿,而且规定里也并没有写图书馆楼下不能停车。 她也只能吐槽几句,“这车一个小时前就停那儿了,那么高调又肆无忌惮的,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值得大少爷这么等咯。” 周振洋皱皱眉,隐隐觉得不安。 抬头一看俞清昀已经走远了,只得连忙跟上去。 俞清昀倒是没觉得这车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到一层,空间开阔起来,敞开的图书馆大门外嘈杂声灌进耳朵。 那辆黑色大g还停在斜对面没走。 周振洋去一楼大厅还他的书,俞清昀站到门边给刚那人发短信。 正在打字,斜对面蓦地“滴滴”两道短促喇叭声。 以为是自己挡道了,俞清昀没抬头,往门边退了几步,还没站稳,手机忽然进来了个电话。 是她正编辑短信的对象。 犹豫了下,俞清昀接起。 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混合着电流声,一道磁沉慵懒男声传来:“上车。” 话音未落,斜对面又是两声喇叭。 带着明显的催促意味。 心有灵犀般,俞清昀抬头朝那头看去。 不远处,池彻懒散靠在驾驶座,搭在窗边的手指微动,烟灰抖落,右手支着手机在耳边,漆黑眸底散漫笑意漾开,漫不经心偏了下头,视线睨过来。 而后,手机听筒里传来他轻笑:“还是需要我下车来请您,小俞老师?” 说完,没等她回答,池彻挂断了电话。 周围离她近的人当然也注意到了池彻视线,纷纷转头打量她,嘴唇开始一张一合。所有人都在猜测,能让池彻这么等的女生会是何方神圣。 目光交接的一瞬。 俞清昀清晰地听到自己脑子里那根弦咔哒了一声,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僵直。 向来泯灭在人群中的人,毫无征兆的,突然有天变成了主角。 没由来的慌乱,又好像有点隐隐期待。 也就几秒,交接视线蓦然被一道身影切断。 “清昀,接你的朋友是池彻?”周振洋挡在她面前,面色很难看,胸口起伏,“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但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你别相信——算了,你先跟我走。” “啊?什么……”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头雾水的俞清昀手腕就被周振洋紧紧拽住,快步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出去好几步后,身后才不急不缓地响起一阵发动机的嗡鸣声,然后是汽车轮胎缓速转动,碾过泊油路面的声音,黑色大g很快就追上了两人的脚步。 慢悠悠跟在疾速快走的两人身后。 手腕传来疼痛感,俞清昀踉跄着跟在周振洋身后,挣扎着手腕喊他名字,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奈何他却视若罔闻,只顾着拽着她加快步伐往前走。 而不论他们走的速度再快,身后的汽车始终游刃有余地和他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 像是个与猎物周旋,耐心极好的狩猎者。 几分钟后,拐过一道转角。 旁边是一条楼与楼之间的小道,只容得下行人以及自行车通过的宽度。 周振洋拉着俞清昀迅速右转进了小道。 身后黑色大g果然没再跟过来。 而是发动机“轰”地一声运作,汽车猝然加速,轮胎飞一般碾过窨井盖,发出啪嗒的声音,沿着刚那条大道飞速往前驶去,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周振洋转头看了眼,终于停下了脚步,长长地呼出口气。 俞清昀体力本就差,被拉着这么跑一趟,这会儿只能弯腰,手撑上膝盖大喘气。 看了眼女生被拽红的细嫩手腕,周振洋有些愧疚:“清昀,你还好吧?” 俞清昀缓缓直起身,没在意手腕的刺痛,面色生冷地看向他:“这会儿可以跟我解释了吗?” 周振洋张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说:“这个……” 虽说他和池彻之间的那些事,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不占理,但这种事抖落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他也始终觉得脸上没光。 等了两秒:“算了。” 俞清昀把单肩包往肩膀拉了拉,直接绕过他,沿着小道往前走。 知晓周振洋还跟在自己身后,俞清昀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走到小道另一头垭口,正想转弯。 倏地,一辆黑车急刹在俞清昀面前一米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道刺耳响声。 他技术很好,车两旁和围墙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正好将小道出口挡得严严实实。 半秒后,带起的一阵疾风才慢半拍地赶来,将她散落肩胛的中长发吹起,“啪”地打在脸上。 俞清昀条件反射闭了下眼,拉开糊在脸上的头发。 正前方副驾车窗玻璃慢悠悠降下。 远处的天边是绚烂火烧云,池彻坐在高大的越野车上,利落干净的侧脸逆光,睫毛在高挺鼻梁上打下一片阴翳,指尖吊儿郎当地转着只黑色打火机。 这会儿刚好是下课时间,抄这条小道回宿舍和去食堂的人很多,后面很快就被人潮以及自行车堵了起来。 身后逐渐传来有人不满的抱怨声。 “前面在干嘛?走不走啊?” “对啊,出车祸了吗?堵这儿干嘛?” “卧槽,那是池彻吗?他面前女生是他新女友?” “妈的你声音要不要再大点?” “……我这不太惊讶没憋住嘛。” …… 人声逐渐沸腾起来,车上的男生却非但没有挪车的意思,还不紧不慢地从烟盒里抖出跟烟,含到嘴里,打算拢手点烟,似乎是在跟她较劲儿,看谁先一步沉不住气。 反正不可能会是他。 僵持须臾,周振洋转身跟身后的人交涉:“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似乎是打算带着俞清昀逆流返回。 这时,池彻才大发慈悲地侧过头。 他舌尖玩世不恭地抵了下脸颊,眼皮半耷拉下,视线沉甸甸地勾在俞清昀瞳眸里,一丁点都没分给身后的周振洋。 薄唇微张,吐出口的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笃定。 “上,还是不上?” 第13章 十三束光 俞清昀上了车。 拉上车门,啪的一声,所有喧嚣和惊愕都被挡在外面。 池彻转动方向盘开车上路,嘴角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像是早就料到结果会如此。 没一会儿,越野车便开出了校门,匀速行驶在公路上,方才的进击和野性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稳与温和。 俞清昀坐在副驾上,车窗半开着,冬季凛冽的风拂过面颊,却莫名带来燥热。 车内广播小声放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和着发动机低声嗡鸣,驱散了些紧张气息。 “你跟黄前前是室友?”池彻问。 低磁声音忽地剐蹭耳膜,俞清昀愣了下:“嗯。” “怪不得。”池彻笑。 俞清昀:“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她老往外跑,不住宿舍,”池彻嘴角撇了撇,“说是宿舍有个太没劲儿的好学生,怕被她给带坏了。” “……” 俞清昀微滞:“没劲儿的好学生……说的是我?” 肆光 第19节 池彻打了转向灯,滴答滴答声响起,他不咸不淡地:“说的是俞清昀。” “……” 没等到回答,他转过头瞥了俞清昀一眼:“你不叫俞清昀?” 收回视线,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这些兜着圈的打闹玩笑话对池彻来说是游刃有余,但对俞清昀来说不是。 她自认无趣,寡淡又无味。 以免气氛尴尬,她只好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俞清昀?” 毕竟刚刚图书馆门前那么多人,看手机和打电话的人也绝对不止她一个。 黄前前组局地点在长北市中心,从学校开车过去也要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又正值晚高峰,两旁绚烂路灯和来来往往的车前灯搅和在一起,给整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白雾。 池彻没立即回答,前方红灯,顺着前车速度,他缓缓将车停了下来。 而后才慢悠悠地转头,声音懒懒地答道:“健身房不是介绍过。” “……” 俞清昀讪讪:“……哦。” “老闻家不也见过。”池彻又淡淡道。 “……对的。” “选修课点名。” “…………” 卡壳的理智这会儿才开始回炉,俞清昀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蠢的问题:“啊,是的。” 她想,她大概是太习惯于在她和池彻之间,是她单方面了解他的状态了。 未曾想有一天,她竟然也能在他记忆沙洲上镌刻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得到肯定回复,池彻没好气地嗤了声。 这种,他记得清清楚楚,而对方却全然忘记的情况,迄今为止还只发生过一回。 而这就是第二次。 他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道:“虽然吧,你看起来确实挺没劲儿的,但我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 “抱歉,”心里被什么东西挠了下,俞清昀耳根有些发烫。 她认罪,想尽快揭过这茬,“是我记性不太好。” “哦。”没想到对方仍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反而考察了下去,“那我叫什么不会也忘了吧?” 俞清昀脱口而出:“池彻。” 速度快得像抢答。 池彻顿了下,掀眸看向她,似是连他都有些意料之外。 女生鹿眼圆润,瞳眸漆黑,眼底清澈干净。 与他对视上两秒。 眼睫动了动,视线无声低下去,侧脸漫上的绯红色也随之爬上来。 “这倒是印象深刻。” 须臾,他不急不缓评价,声音染着散漫笑意。 “嗯,”感受到耳根的烫意,俞清昀老实回答,“因为你很有名。”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 池彻云淡风轻点点头:“这也是实话。” 轻狂和傲气都融进了骨子里。 晚高峰趋势愈演愈烈,红灯变成了绿灯,车辆一个接一个龟速爬行。 绿灯时间耗尽,他们又被拦在斑马线前,前方是一望无尽的车流。 大概是觉得无聊,也或许是他们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聊的。 池彻又将话题扯到了她名字上。 “俞清昀。” 俞清昀下意识应声:“嗯?” “是哪三个字?”他探过来半个身子,请教道。 俞清昀“啊”了声,男生身上很淡的檀木沉香缭绕鼻尖,他左眼下方黑痣清晰落入她眼底。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身子细微往右挪,拉开距离:“……问这个做什么。” 池彻挑了挑眉:“好奇。” 平稳了下呼吸。 “俞是俞允的俞,清是清晨的清,”俞清昀认真地回答,“昀……” 突地卡壳。 “嗯?”池彻说,“昀?” “昀字好像没有组词,”俞清昀说,“就是日光的意思。” “怎么写?” “是日字旁的那个昀。” 池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随即,他忽然探过来,不由分说拉过俞清昀左手,摊开她手掌,用食指在她掌心比划起来。 “是这个‘yun’吗?” 男生指尖微凉,像带着电流,痒意从她手心触觉一路窜至她大脑皮层。 俞清昀手指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下。 急速收缩的瞳孔和他对上,左手往回抽,根本无暇顾及池彻写的是什么,只管点头:“是……是,是的。” 池彻倒也任由她抽回手。 目光在她发烫发热的面颊上逡巡了几秒,眼底漾着毫无收敛的笑意:“你就看清楚了?” 俞清昀没敢跟他对视,清了清喉咙,企图蒙混过关:“日字旁的‘yun’就那一个字。” 池彻嘴角还勾着:“哦。” 过了几秒,池彻说:“那你名字就是清晨的日光的意思?” 俞清昀怔了下,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解读。 这名字是她爸爸在她还没出生时取的,但她爸走得早,她刚出生没多久就不在了。俞华月没什么文化,后来登记户口时也只帮她改姓跟了她姓。 而俞清昀便也一直没在意过自己名字的含义。 不过…… 这么解读好像还挺浪漫的。 俞清昀抿抿唇:“应该是吧。” “应该?”池彻怀疑地挑起眉。 俞清昀不知如何解释:“我……” 还好这时他手机铃声响起。 池彻接起来。 那头那道粗犷男声几乎是吼着说的,就连副驾的俞清昀也听得一清二楚:“阿彻你他妈掉下水道了吗?这么慢。” 池彻倒是不生气,把手机开了公放,扔到扶手箱上:“这不堵着呢么。” “你不会走城东那条路了吧?” “对啊,”池彻说,“怎么。” “我靠,你故意的吧?”那头说,“刚不是跟你说了城东那条路塌方,通不了车么。” “哦,”池彻似乎不怎么意外,漫不经心地,“刚你说了么?好像没听到。” “……” 电话挂断。 恰好,广播插播了条关于城东路塌方的播报,说是交警正在前方协调车辆,预计两个小时之后才能通车,让准备走城东的司机们注意绕道而行。 “啊?”俞清昀有些担忧地看向池彻,“那现在怎么办?” 池彻手指缓慢摩挲着下颌,同样有些忧愁地“嘶”了声。 视线挪到右前方。 右前边有条小道,上方路牌写着长北东梁山景区的东门入口。 池彻蓦地转头看向俞清昀:“想看清晨的日光吗?” 俞清昀一时没懂:“啊?” “带你去看清晨的日光。”他发出邀请,“跟我走吗?” 俞清昀抬头,视线猝不及防被捕捉,继而坠落他眼底。 男生黑黢黢眸底盛满了夜空的星光,左眸下方黑痣微动,似乎隐隐有抹炽热的冲动在蛊着她。 时间像是遽然在这一刻被定格住,周遭所有的车鸣声都远去。 她的耳边只剩血管的涌动沸腾声,以及敲击着胸膛的、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肆光 第20节 …… 当时的俞清昀只觉心跳尤为古怪。 而后来的俞清昀回忆起来,才发觉。 原来早在这一刻,她就已经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 预收《诱春月》《晚有引力》想要收藏嘛(摊手 第14章 十四束光 事实上, 池彻根本也没打算征求她的意见。 而更像只是通知她一声。 没等俞清昀回答,他便舌尖抵着唇角,吊儿郎当地转回了头。 继而左手手肘撑在窗沿, 行云流水般的,右手单手转动了方向盘。 黑色大g随即从拥挤的长龙中跳脱而出, 顺着一旁小道前行几米,轮胎碾着花坛边摩擦旋转,转进了前往东梁山景区入口的小道。 视线范围内的正前方,远处景象忽地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群山时,俞清昀才回过神来。 她有点懵圈, 下意识侧头:“我们现在去哪儿?” 池彻手指点着方向盘, 觉得她的问题莫名其妙。 “不是说了么, 去看清晨的日光。” “……” 俞清昀抿抿唇, 听他那笃定的语气,自己都有些不确定:“我不是还没答应吗……” “哦, 是么。”池彻略微惊讶地挑起眉, “刚看你那眼神……” 俞清昀抬眸望过去。 他却轻描淡写移开视线, 不在意地把话说完,“还以为你迫不及待了呢。” “……” 侧脸温度倏地攀升一瞬。 俞清昀眼神躲开, 纤细卷曲睫毛随之晃动:“……我有吗?” “你没有么。”池彻轻扯唇角哂声。 “……” 倒也没继续揶揄她, 池彻下巴往下送了下:“来过这儿吗?” 趁着往外看的借口,俞清昀将车窗打开了些,让冷风帮她脸颊降温。 她无声呼出口气, 再佯装镇定道:“没。” “那不正好, ”池彻说, “听说这儿是日出时长北最接近太阳的地方, 景色很漂亮的, 真没兴趣?” 后知后觉紧张感侵袭头脑,俞清昀吞吞吐吐:“倒也不是没兴趣……” 只是心里有点没底。 黄前前说的没错,她的生活确实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但其实说到底,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享受平静和死板的。死水虽然沉闷,但至少八百年都不可能掀起惊涛骇浪,她恨不得溺在里面一生一世。 池彻这种,说走就走,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法。 让她感到忐忑又怪异。 但因为这是池彻,她又不争气得有点隐隐雀跃。 池彻看过来:“那怎么?” 唯恐被看出点什么隐秘的心思,俞清昀慌忙翻出躲藏的借口:“明天可能——” “明天周末。” “我是说家教——”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闻明天要带小胖墩去祭祀。” “那今晚宿舍门禁……” 池彻瞥她一眼,都懒得反驳。 意识到他也是长北大学的学生,俞清昀讪讪找补:“我还以为是在高中。” 池彻从鼻子里哼笑了声:“说得跟你高中没这样过似的。” 他这句话低低出口时,越野车正好碾过一条减速带。 哐当一声,掩盖了他声音。 俞清昀没听清他说什么:“嗯?什么?” “没什么。”池彻面色不变,“夸你呢,好学生。” “……” 眸光往右扫了扫,见俞清昀面色还是惶恐,手指也捏紧了安全带,粉嫩指尖掐出一抹白。 池彻忍不住嗤出声:“至于么。” “……嗯?” “谁看了还以为我人贩子呢。”池彻拖着调子说。 “……” 静了须臾。 池彻轻叹一声,这才咂嘴将真话托出:“这两个小时内没法通车,与其搁那儿跟你大眼瞪小眼地堵着,还不如找点乐子。” 汽车缓慢减速,跟随前车一同左转进景区停车场。 他不慌不忙觑俞清昀一眼,补充道:“不是吗?” 他这话传到俞清昀耳朵里,自动解读为—— 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跟她这种“没劲儿”的人一同关在车上,实在太无趣,不想法子去玩玩儿他会无聊死。 “……” 俞清昀非常有自知之明。 再加上一时之间也确实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配合地讪笑:“是。” 池彻把车在入口收费处停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手臂斜在窗沿,两只修长指尖夹着往外递。 视线却看向俞清昀。 莫名其妙的,语气都带上点轻松的意味:“更何况……” 他顿了顿,平淡道:“插队跟我约会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 听起来十分欠揍,但又偏偏无法反驳。 因为确实是实话。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跟池彻同所高中出来的俞清昀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那时候,就算是再不起眼的东西,纵使真实性都无法考证,只要被冠以池彻的名头。 譬如他的电话号码,他的q/q号,他曾用过一阵子的选修书。 一旦被放上跳蚤市场,都是注定被哄抢的命运。 俞清昀也曾拥有过。 当时班里有个热爱分享和八卦的男同学,把不知道从哪个小道消息打听来的池彻的电话号码写到了黑板上。 没人知道是真是假,但黑板旁还是即刻围满了人头。 同桌兴致勃勃问俞清昀要抄吗,俞清昀写着题目,面色镇静说没兴趣。 同桌撇撇嘴,拿着本子凑去黑板前了。 等周围人都走光了后,俞清昀才不动声色地移了移瞳孔往黑板看去。 粉笔字已经被抹掉了大半,但还好,依稀能看清。 悄悄摸摸抄在草稿本末页角落时,她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手也抖得不行,几个数字写了好几遍才抄写完整。 后来国庆假期在家纠结了七天。 一直到收假那天,趁着俞华月出去买菜,魏明泽打牌还没回家时,心一横,她拿着座机快速摁动号码拨了出去。 那头倒是接得很快。 只是没等她说话,便传来一道躁意十足的男声。 这声音听着也年轻,但声线却和池彻有很明显的差别,池彻音色更富磁性,是非常有辨识度的寡冷感。 电话里那人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威胁她以及在这段时间里和她一样打过去电话的人说,如若她们再打电话过去,他就去报警告她们骚扰,让警察把她们全抓进去吃牢饭。 十五岁的俞清昀被吓得不轻,连忙挂了电话。 本以为不会再有后续。 几天后的晚自习下课回家后,俞清昀正在玄关处换鞋子,俞华月突然冷不丁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池彻的人。 俞清昀心里一紧,连拖鞋都套反了脚,踉跄了下才站稳。 肆光 第21节 没敢正面回答俞华月,而是磕磕绊绊问:“怎、怎么了吗?” 还好俞华月并没有怎么注意到,她正拿着抹布擦餐桌,瞥了她一眼,说刚刚有个叫池彻的人打了他们家座机,他说想替他哥道个歉,说他哥之前没有恶意什么的。 俞清昀现在也记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只模糊记得她脸烫着扔下一句:“不认识,应该是打错了吧。” 然后便趿着拖鞋急忙跑进房间,关了门后,背使劲儿往门后抵。黑夜里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整个晚上都不得安宁。激动又懊恼,心想她要是下课后早点回来就好了,说不准还能接到池彻的电话。 不过后来她也没再打去过那个号码。 也没过多久就听说,池彻因不堪其扰,已经换了号码了。 于她单方面欢欣窃喜的,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 “咚咚”—— 有人屈起食指敲击车顶的声音打断她的神思。 俞清昀眨眨眼,愣愣转头。 池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这会儿驾驶座车门开着,他站在车旁,一手懒洋洋撑在车顶,另只手摁在车门上。头颈配合车的高度低下来,手臂和肩颈拉扯出流畅野痞的弧度。 “是下车也要请您么,”他漫不经心地说,“小俞老师。” 俞清昀:“……” 俞清昀微赧,连忙接了安全带,开门下了越野车。 那时候的东梁山景区管理还比较混乱,不需要门票,但里面各种餐厅以及娱乐设施都是单独收费的。 俞清昀亦步亦趋跟在池彻身后。 斜前方的男生身型高大,肩宽腿长,比例极为优越,走路大摇大摆。上身里面穿灰色无帽卫衣,衣领露出半截,修饰挺直头颈,刺在后脖颈的黑色短发衬得裸露在外的几寸皮肤更加冷白。 外面一件黑白撞色夹克,下身是黑色工装裤,脚踩一双运动鞋。 很是随意的一身穿搭,放到他身上就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心脏跳动速度又没由来快了起来。 俞清昀暗自懊恼,又悄然默许它的放纵。 池彻倏地停下脚步。 回头,双手仍懒散随意地插在外套兜里,下巴朝一旁扬了扬:“吃饭了吗?” 俞清昀一下没反应过来:“问我吗?” 池彻轻扯嘴角:“不然我问鬼么。” “……” 俞清昀清了清喉咙,顺着他视线朝旁边看了眼。 是家随处可见的石锅拌饭。 “没吃。”她老实摇头,忽地抬眸看到墙上的价格表。景区的饭店一般都要比外面贵个几倍。 她又下意识补充了句,“但我不饿。” “哦。”池彻点点头,大步走进了店铺。 俞清昀:“?” 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话,俞清昀跑了两步过去扯住他:“我说我不太饿。” 池彻回头,视线往她扯住他衣角的手上落了落。 女生手很小,皮肤白嫩,手指也纤细,指甲边缘修剪得圆润整齐,甲体透着淡粉色。 干净又清澈的感觉。 凸出喉结滚了滚。 池彻撩起眼皮,睨着俞清昀圆圆的鹿眼说:“我听到了。” “那——” “但我饿啊。”池彻莫名其妙,又插科打诨语气道,“你不饿我也不能吃?这么霸道啊?” “……”俞清昀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回应她的是池彻的一声哂笑。 “陪我吃个饭当车费,”男生懒洋洋往里走,头都没回,“不过分吧。”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再加上在景区,店里人不算多。 池彻随意找了个座位落座,老板娘很快递过来餐单。 他随手翻着,眼睛却盯着俞清昀:“吃什么?” “我不吃了。”俞清昀重复道,“我不饿。” “你不会就打算搁这儿看我吃吧?”池彻略惊讶地看向她,“以为参观动物园呢你。” “……”俞清昀摸了摸鼻子,“那我跟你点一样的吧。” 她话才落下,池彻就已经腿一蹬,拿着菜单起身去前台点餐了。 熟练得像是昨天才来过一般。 俞清昀想到这儿,等他回来后,便也顺口问了句:“你来过这里?” “没,第一次来。” 池彻说着,和俞清昀同时抽了张餐巾纸擦筷子,又将筷子并排整齐靠在碗边。 动作默契又整齐。 俞清昀微微一滞。 视线凝滞住的瞬间,脑子里无声放了束小烟花。 为这不起眼的,无人在意的小巧合。 只是兀自甜蜜后又有些疑惑。池彻看起来这么大不咧咧又混不吝一人,竟也和她一样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也许是她盯得实在有些明目张胆。 几秒后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男生正睨着她一动不动,似笑非笑。 呼吸一屏,俞清昀挪开视线:“怎么了?” 池彻人懒散靠在板凳上,长腿大喇喇敞开着,修长指节搭在桌沿,轻点了下。 “学我?” “……” 俞清昀顿了顿:“没有。” “啧,”池彻扬起眉尾,“不仅学我,还不承认?” 默了默,俞清昀将筷子转了90度,筷头对准了旁边的墙。 池彻嘴角这才慢悠悠拉开,轻嗤了声。 饭上得很快,没几分钟,老板娘便端着两碗石锅拌饭过来。 放下餐盘,她示意了下她右手那份:“这份是纯素的,是你们哪位的?” 池彻下巴朝俞清昀那头一点:“问她。” 俞清昀当然是接过那份纯素的:“我要这份,谢谢。” 她松了口气,刚刚其实还蛮担心,要是她一会儿剩下大半肉菜不吃,会不会不太好。 倒是没注意到,为何她明明说让池彻点一样的,他却点了两份不同的这里来。 池彻没什么意见,直接拿了另一份吃起来。 他吃的速度不慢,也很明显没有细嚼慢咽的习惯,扔进嘴里嚼几下便往下咽。 但吃相却并不难看。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大概想难看都很难。 俞清昀忽然就联想到,不论是现在的长北大学,还是以前的九弯附中,学校论坛里都流传着很多关于池彻的偷拍照,或是他埋头大口吃饭,或是他将将趴桌上午睡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时候,甚至是他刚打完篮球赛,衣服都被汗浸湿,汗涔涔的模样都有。 五花八门的视角和场所,但就没一张难看的。 他这人,好像生来便优越。 对面传来筷子和勺子与石锅碰撞出的轻响。 池彻不算纤长但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凸起喉结上下规律滚动。 生来便优越的人,此时正坐在她对面,在同时的,和她吃着同一种食物。 俞清昀努力按平上勾的嘴角,下一秒却又兀自挑起。 意识到这点,生怕对面人一抬眼就注意到,她只好连忙往嘴里喂饭掩盖。 还是头一次吃得这么急急忙忙的。 吃饭的时候俩人都没说话。 快吃完时,老板娘端了两碗汤过来。 俞清昀乖巧道了谢。 老板娘心一软,笑眯眯地说不用谢,收起餐盘往回走了两步后,还是忍不住倒回来多嘴了两句。 她看着池彻不满道:“小伙子,看你长得帅帅气气的,怎么也不给女朋友点点肉菜?” 俞清昀正喝着汤,“女朋友”三个字猝不及防窜进耳朵。 瞬间被呛到,猛烈咳嗽出声。 还没回过气,她便连连摆手:“没、没有,我只是不太喜欢吃……啊,也不是女……” 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先解释“女朋友”还是“肉菜”。 肆光 第22节 池彻这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于简单场景的应付他是信手拈来,这种程度的误会大抵也浑不在意。 游刃有余扯了几张纸巾递到对面,然后眼底铺开散漫笑意,开玩笑地怪罪老板娘道:“看吧阿姨,您可把我女朋友吓得够呛。” 微热的汤还呛在喉管,俞清昀忽地心跳一滞。 就连咳嗽都莫名其妙止住了两秒,纸也没顾得上接,一脸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耳根极为迅速地热了起来,并蔓延至双颊。 她又急忙低下头,放轻了咳嗽的声音。 池彻依然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把纸塞到俞清昀手心里,然后吊儿郎当地跟老板娘继续道:“而且我女朋友这是心疼我。” 说完,视线飘回对面:“是吧,女朋友。” 眸底的捉弄意味一闪而过。 女生中长发披肩,鬓发夹到耳后,修饰流畅小巧的鹅蛋脸弧度。小鹿眼透着些无所适从,耳根和侧脸都被染成了粉红色。也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张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又没说出口。 老板娘只当是小情侣秀恩爱,咗咗两声后便走了。 周围空间重归安静。 池彻一副没把刚插曲当回事的样子,两指卡住汤碗慢条斯理地呷着。 脸颊的热度还没能降下来。 以免尴尬,俞清昀清了清嗓子道:“老板娘好像是误会了。” 池彻觑她:“误会什么?” “误会我们……”她摸着侧脖颈,“误会我们的关系。” 池彻对答如流,声线也淡:“我们什么关系?” “……” 静了两秒,池彻薄唇溢出一声笑。 轻叹口气,语气似乎变正经了些,也体贴了些:“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要不是情侣的话……” 俞清昀眨了眨眼。 他抽了张纸擦手,继续道:“对我影响多不好。” 俞清昀:“?” 俞清昀:“……” 瞥了眼女生怔住的神情,池彻摊手:“开个玩笑。” 俞清昀小声地“哦”了声,其实她哪会介意这个。 边想着边伸手摸衣兜准备付钱,却摸了个空。于是才想起今天因为是去图书馆,所以只带了饭卡,没带钱包。 见她仍坐在座位上没动,池彻睨她:“不走?” 俞清昀赧然:“我钱包没带出来,你可以先帮我垫一下吗?”以表诚意,她又道,“回学校了立刻就还你。” 池彻正起身,闻声略惊地抬了抬眉:“你也没带?” 俞清昀有点懵:“啊?” 也? 沉着思忖须臾,池彻做了个决定:“没办法了。” 他忽地探身过来,拽起俞清昀手腕就往外快步走,急匆匆的。 男生腿长步伐大,俞清昀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只得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速度。 池彻虎口皮肤与她手腕紧密相贴,血管温热,脉搏涌动。 稀里糊涂跟着跑了阵,俞清昀才逮到个空档问出口:“不是还没给钱吗?” “对啊。”走出饭店,拐过了个弯,池彻才停下脚步。 他比她高一个头,往她身后看了眼,低回视线时顺势弯腰侧头,嘴唇贴到她耳边很近的位置,声音压低:“所以没办法,只能带你逃单了。” 突然的靠近,他灼热气息喷洒在耳畔。 俞清昀呼吸一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怔了下,大脑才将他话语意思解析出来。 啊? 逃单? 呼吸再度收紧。 她很是震惊,内心也忐忑起来。心虚地看了眼周围,才小声商讨道:“逃……这样不太好吧?” 池彻大言不惭:“有什么不好?又没有监控,好不容易跑掉了你还回去自投罗网?” 话是这么说。 俞清昀抿抿唇,尝试跟他讲道理:“老板娘做生意也不容易——” 池彻单手插兜里,人优哉游哉往墙边一靠,理所当然地:“再说,外面堵那么厉害,难不成要我开车回学校拿?” “……” 虽然但是。 俞清昀纠结了下,正在迟钝的脑子里琢磨着对策,眼皮一抬,蓦然撞见男生压不住笑意的嘴角。 他头略低着,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眼底漾着没想掩盖的促狭意味。 脑子里也在这一时刻,后知后觉将刚在停车收费口,池彻夹着红票子递给管理员的画面推送了出来。 眼皮一垂,他垂在裤缝边的指尖夹着的小票也正好落入了视线。 其实池彻点餐的时候就已经把钱付过了。 只是呢,啧,刚一对上女生乖巧又澄澈的小鹿眼,就忍不住恶劣心起。这张小票他也一直这么光明正大地夹在指尖的,根本就没打算藏过。 只是她竟还真被他这拙劣的把戏给骗到了。 俞清昀:“……” 睁得圆圆的眼睛霎时往下耷拉。 女生秀眉敛起,神色染上恼羞,双颊也浮起绯红,一掌就朝他拍了过去:“幼不幼稚!” 俞清昀声线细软,就算混进了恼意刻意咬重了发音也如同撒娇一般,羽毛轻飘飘往他耳膜挠。 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她手小也嫩,劲儿更小,一掌拍到他手臂上还没他平时给自己掸灰重。 池彻抬眼看了眼她。 面前的女生还嗔怒着盯着他看,胸口轻微上下起伏。 也不知道是被他气的,还是刚才跑那一趟喘的。 这小身板儿,也未免太不禁折腾了。 凸出喉结滚了滚。 也就顿了半秒。 池彻恢复吊儿郎当混不吝的姿态,朝旁边夸张地晃了下,捂住手臂,没脸没皮地开始碰瓷:“怎么还打人呢你,好学生?” 俞清昀眼睫眨了眨。 在这瞬间回过神来。 她刚刚干了什么? 池彻还揉搓着手臂,动作在佯装碰瓷,背后半截是白墙半截是透明落地玻璃。分界线将他颀长影子切割落在她身侧,黑岩石般漆黑的瞳孔却像盛满了星星在闪着光,蛊惑又勾人的笑意从眸子里溢出。 俞清昀也就是在这一刻,心脏没由来地狠狠一跳。 血液涌动,耳膜嗡鸣,呼吸滞停,瞳孔扩大,嗓子发紧。 和池彻接触过的掌心也像无端被放在火焰上炙烤了一瞬,开始朝内蜷缩发烫,有点痛,有点慌,又有点发红。 池彻这人,他的坏和撩都像是骨子里自带的,早已和血肉野蛮生长连在一起,极为随意的一句话和一个举动就让人招架不住,忍不住脸红心跳,只得节节败退。 趁着这抹烫度还没能蔓延至全身各个方位。 俞清昀立即转身,埋着头只顾往前走,磕磕绊绊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谁……那谁叫你骗人的……” 笑意继续在唇边扩大。 池彻盯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看了几秒,才双手往裤兜一揣。 悠悠哉哉地几步追上去,斜着肩膀,低头,吊儿郎当地又扔下一句:“好学生,干坏事的感觉怎么样啊?” 俞清昀没说话,只顾着用手冰脸降热度。 “哟,还真是好学生。”池彻扬扬眉,“这点儿小事儿都吓成这样。” “我哪有被吓到?”俞清昀下意识反驳,虚张声势。 “那你——”池彻忽地放缓了语速,拖着调子,意味深长,“脸红什么?” “……” 俞清昀一噎,脸烫得更厉害了,立刻加快了脚步,胡乱扔下一句,“我、我是被热的。” 然而还是被池彻一步就追上,他点点头:“那为了给你降降温,”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他又嘶声紧了紧外套,搓着手提议,“我陪你玩夜间游乐场吧?” 俞清昀:“啊?” 未等她给出回答,池彻头转了一圈,抬手冲一旁的旋转木马打了个响指:“就从这儿开始。” 肆光 第23节 东梁山景区下有好些游乐设施,几乎算是个小型游乐场,不过和十年后的现在不一样,那时候的游乐场都是各个游乐设施分开收费,也由不同的老板负责。 而池彻说的旋转木马便是其中之一。 俞清昀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这人的跳跃性思维了。 怎么能有人刚刚还在说什么干坏事,这会儿就已经说起玩玩游乐场的事儿了。 于是她也被成功带偏了。 俞清昀提取了个不重要的关键词:“陪我?” “对啊,”池彻一脸坦荡,“你不是想玩游乐场?” “我什么时候说过?”听他那肯定的语气,俞清昀几乎怀疑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没说过吗?”池彻耸耸肩,不在意道,“哦,那是我记错了吧,我以为你们这些童年跟作业过的好学生们,都会憧憬这些玩意儿的。” 其实池彻这倒是猜对了。 游乐场确实曾是俞清昀小时候的一个愿望。 俞清昀父亲早逝,她印象中的父亲形象都是从寥寥几张黑白照片,以及俞华月的讲述中得知,然后磕磕绊绊在脑子里建模形成的。 而自她有记忆起,俞华月不是在去打零工的路上,就是在去借钱还债的路上。再后来她长大一点,俞华月和魏明泽成婚后,她的生活便由无趣变得动荡了。 大概还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俞清昀童年希冀童趣,少女时需要安稳,情窦初开时……便渴望那个和她完全相反,活得恣意洒脱,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不过…… 俞清昀心脏不受控地往下落了落。 池彻这么聪明天才的脑子都会产生记忆偏差,应该是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了吧。 而今晚过去,她大概率又只会成为他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 就和几年前的那晚一样。 命运不经意间朝她倾斜,有光肆意而出,但很快又合上的一个豁口。 …… “站那儿干嘛?”走神的档口,池彻已经买好了票,回头朝她招手,“过来啊。” 俞清昀摇摇头,将不必要的念头抛至脑后。 然后抬脚朝他走过去。 换个方式看,至少这于她来讲,又是珍贵无比,值得铭记的一天。 不是吗? 这会儿游乐场人数适中,不用排队,但也有十来个人。 旋转木马虽都是小朋友钟爱之物,但也不乏有追求浪漫的情侣来玩。跟俞清昀他们一同上去的除了带着小孩儿的父母,就还有几对情侣。 检票进场,虽有些难为情,但俞清昀还是挑了个白色木马坐上去。 身后响起不大不小的脚步声。 欢快的音乐启动,设备缓缓开始旋转。 还是没忍住,俞清昀悄悄回头看了眼。 池彻抱着双臂,坐她斜后方的一个粉色木马上。男生宽肩细腰,跨坐在木马上,两条腿长且匀称,直接全掌着地还绰绰有余,整个人懒洋洋的,眼睛被顶上灯光晃着,单眼微眯着。 五官自带痞气被暖色灯光中和了大半。 立刻捕捉到她视线,池彻望过来,眉尾轻挑,仿佛是在问她:有事儿? 俞清昀心脏似乎也随着他眉挑起弧度跳跃了下,耳廓温度也攀升。 还好音乐声逐渐加大,五颜六色的灯柱也随着音乐节奏摇来摇去,完全能掩盖住心跳节拍和面色变化。 想到这儿心虚感便又消退了些。 俞清昀摇摇头,索性被发现,便没立刻转回头,视线又在池彻身上打量了下。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她忍不住挽唇,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虎牙浅浅支在上唇。 “笑什么。”池彻扯了扯唇,开口。 俞清昀咬咬唇将唇角拉下去,声音低下去但也实话实说:“感觉我们俩在这儿还挺奇怪的。” 隔他们近的都是一对一对的。 有带着自家小孩儿坐的父母,小孩儿放声大笑唱歌,父母也做着鬼脸逗他们然后拍照。 而情侣们更是了,都坐在同个木马上,或背拥或搭肩勾背,一对比一对亲密。 这么一对比,特别是池彻这么肩宽身高的人孤家寡人地坐那儿,长腿跟着旋转木马节奏收缩又伸直,便更显得有些违和感了。 “什么?”池彻侧过耳朵,似乎没听清。 音乐声有点大,俞清昀下意识抬高了点声量,换了个更清晰的说法:“感觉现在这儿除了带小孩儿的,就只有情侣——”话还没说完,她猝然一愣。 这话…… 好像…… 有点歧义。 池彻缓慢虚了虚眼睛,从鼻子里“嗯”了声,尾音稍稍上扬。 俞清昀双手抱着中心杆,周遭景色缓慢旋转,明明环境吵闹,却反而像放大了她的尴尬。 差点没绷住神情。 她抿抿唇,佯装镇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好像除了我们,大家都是坐在一起——” “……” 算了,俞清昀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仓促转回头。 心说她还是闭嘴坐她的旋转木马吧。 身后却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啧”声:“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没听清。” 话这样说,但他那语气赖赖唧唧的,缀满了敛不住的笑意。 很明显,就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没什么。”俞清昀权当没听懂,装傻顺坡而下,“没听清就算了。” “真没事啊?”池彻笑着说,“俞清昀。” “嗯,”她还是那句话,“真没事。” 池彻懒懒应了声:“哦。” 倏地,余光里的身后,一条长腿慢悠悠往这头一跨,紧接着,一道黑影压下来。 男生身体自带的滚烫热度,混合着极淡的檀木沉香从身后包裹蔓延上来。 池彻毫无芥蒂地坐到了她身后,跟她同一匹木马上。 从永远彼此追逐却永远保持相同距离的另一匹木马,来到了咫尺之间的她身后。 隔得很近,他的喘息和唇瓣上的细小绒毛仿佛就贴在她发鬓。 俞清昀整个人僵住。 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暂停。 池彻也没说话,就这么坐着,跟她僵着,没动静。 俞清昀没转头,但却十分莫名其妙地,竟能用后脑勺,看到他嘴角若有似无又勾着坏的笑意。 半饷。 到底还是俞清昀先憋不住气:“你坐这儿来干嘛?” “啊,”池彻笑笑应了声,“我坐这儿来干嘛?” “……”俞清昀肩胛骨紧绷得都要裂开了,“我怎么知道你坐这儿来干嘛!” “那你猜我坐这儿来干嘛。”池彻开始耍无赖。 两人就这么在欢快的儿童音乐声中,在紧密相贴的位置上,压着嗓音打着哑谜。 俞清昀头皮一阵阵发麻:“我不猜。” “猜猜。” “猜不到。” “……” 过了好一会儿。 低低沉沉的声音不疾不徐自她脑袋斜上方响起。 池彻语调闲闲地,就跟完全看透了她心思似的,优哉游哉吐了句话出来。 “还猜不到?我说,好学生,” 他从鼻子里很轻地发出了个声,分不清是哼还是呵,“你不就这个目的?” 第15章 十五束光 空气凝滞住。 旋转木马背景音乐《蝙蝠序曲》放到了高潮部分的g大调。 正是《猫和老鼠》动画片里主角出场的bgm。 俞清昀觉得她现在就是那只被老鼠杰瑞逮住, 然后被玩得团团转的汤姆猫。 “我能有什么目的。”俞清昀索性继续装傻,“我就随口一说。” “昂,”池彻云淡风轻地接道, “那我也就随便一坐,你紧张什么?” 肆光 第24节 “……” 俞清昀本就没回头, 这句话一窜进耳膜,更不敢回头了。 不动声色往前挪了挪身体,她双手抱紧中心杆,侧脸贴在冰凉的铁杆上,试图快速降温。 此刻的视线范围内, 她只能看到池彻的腿。 俞清昀瘦瘦小小的一个, 比小朋友们的身子大不了多少。她双腿蜷缩上收, 踩在旋转木马两旁的脚踏上, 而池彻双腿岔开坐她身后,距离上没有刻意贴着她, 但离得也绝对不算远。两条长腿撑在地上, 随着木马上下起伏, 腿内存的温度存若有似无地挨上她腿外侧。 一股股电流往她身体输送,俞清昀顿时觉得自己整个四肢都被麻掉了大半截。 无声吞咽了下口水, 俞清昀压着心跳说:“谁、谁紧张了。” “没、没紧张吗?”池彻吊儿郎当的, 故意模仿她说话,“杆、杆子都要被你掰断了。” “……” 俞清昀觉得她再待下去脸就要把杆子烫熟了才是真的。 还好时间掐得刚好,旋转木马时限到了。 《蝙蝠序曲》缓缓落下最后一个音节, 俞清昀根本没等身后的池彻起身, 就直接顺着旋转木马的边儿溜了下来, 一步也没停, 埋着头快步往外走。 身后脚步声不紧不慢。 池彻倒是不急, 还饶有兴致地坐了几秒才起身。起身后也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跟着她。 直到俞清昀走出出口,兜里响起手机震动声。 是黄前前打来的。 电话一接起,那头便传来沸腾的重金属音乐以及嘈杂人声,黄前前扯着嗓子问:“你们到哪儿了?这怎么都快八点了还没到?阿彻也是,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手机是摆设吗?” 她声线骄矜而不做作,语意是责怪却并不会让人不舒服,而称呼更是熟稔又自然的“阿彻”。 俞清昀这才骤然一顿。 忽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今天,池彻是以黄前前朋友的身份,来顺带接她的。 换句话说,今天不管她是俞清昀还是别的谁,堵车、吃饭、游乐场……这些事情都会如期发生。而可有可无的变量从始至终都只有她罢了。 像是闹钟,准时而又刚正不阿地响起,再一次将她从美梦中惊醒。 冷血并残忍地通知她,午夜十二点已过,灰姑娘的南瓜车和水晶鞋即将消失。 正好池彻赶上了她步伐,长身立在她身侧。 黄前前那头声音大,也足够他听见。闻声,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哦,静音了。” 心脏缓缓下落,回归正常跳动速度。 俞清昀轻声对手机那头重复:“……他说他静音了。” “哦,”黄前前应该是往外走了,那头瞬间安静了不少,她也就没扯着嗓子吼了,“阿彻在你旁边?你把手机给他。” 俞清昀嗯了声,把手机递给池彻:“前前让你听电话。” 池彻伸手来接。 指尖不免触碰到时,俞清昀忽地底下眼睫。 挑了挑眉,池彻像是没在意。 淡然地将手机贴到耳侧。 池彻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语气也没变,时不时插科打诨几句。 “不是说了没听见么?城东路是老子搞塌的?” “还能去哪儿,就堵那儿呗。” “那我怎么办,飞过去么?” “放心,”他垂眸看了眼身旁的俞清昀,“好学生安全着呢,肯定给您完好无损送过来行吗?” “嗤,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能欺负她?”说到这儿,他舌尖拱了拱脸颊,下巴朝俞清昀一点,“我欺负你了?” 一时分不清他是在打电话还是在跟自己说话,俞清昀面色迷茫地张了张嘴。 “啊?” 池彻行云流水般收回视线,嘴角挑着笑:“看吧,您家好学生说我对她好着呢,搁这儿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面不改色地说瞎说八道。 俞清昀:“……” 电话那头的黄前前大概也是很无语,声音突地抬高一句:“你就吹吧你,谁喜欢你清昀都不可能喜欢你好吗?别在那儿瞎意淫。” 池彻舔着唇漫不经心笑出声,把手机拿远一瞬。 “诶,好学生。”他微微侧头。 这回俞清昀能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喉咙滑了滑,镇定地嗯了声,尾音上扬。 “她说我意淫,”池彻食指指着手机,跟告状似的语气,无辜道,“你也觉得我是意淫吗?” 俞清昀摸摸鼻子。 本没想回答,但池彻视线仍睨着她,似乎非要她给个答案。 顿了顿,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应该……不是吧?” “听到没,”池彻即刻直起身,似笑非笑回复那头,“人说喜欢我。” “……” 电话那头的黄前前应该是又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池彻笑笑,拖着音调嗯了声,随后挂断电话。 他把手机递还给俞清昀,顺便低眉瞥了眼她。 而后又顺嘴打趣:“怎么耳朵又红了?8c的天气这么热呢。” 俞清昀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没说话,脑子里还回旋着刚池彻说的那句“人说喜欢我”。 心脏微微紧缩发胀。 他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他的随口一句调笑,竟能恰好贴合少女长达三年的心事。 不过他大抵也不在意就是了。 这个梦又一次结束了。 她也又一次该清醒了。 这时,好些人开始成群结队地往外走,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一个阿姨回答说那边交警已经将城北路疏通了,这会儿不堵车了,可以走了。 那人回答说太好了,急忙往外走,说正愁着如果一直堵下去,今晚没处落脚呢。 俞清昀呼出口气,转头看池彻:“走吧。” 池彻:“去哪儿?” 俞清昀指着外面:“不是说已经不堵车了吗?” “是不堵了,”池彻没挪动脚步,偏偏头,“但你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 俞清昀:“什么目的?” “不是说好看清晨的日光?”池彻叹了口气,咂嘴耸耸肩,“看来还真是我意淫……吗?” “……”俞清昀心里下意识一动,但也随即平静下来。 她理智占上风,跟池彻分析道,“但冬季日出最早是七点,这会儿才八点,要看日出的话还要再等十多个小时。” “哦,”池彻不在意地应声,“所以呢?” 俞清昀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还要至少等十二个小时。” 池彻“啧”了声:“好学生,你耐心这么差啊?连十二个小时都等不了。” “……” 可是这和耐心有什么关系? 俞清昀抿抿唇:“日出不是生活必须品,也不是稀有现象,就算今天没看到,明天照常升起,明天没看到,后天依然有机会。并不是什么多珍贵的东西,用十二个小时的生命去换,不值当也没必要。” 池彻缓慢直起身,盯着她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顿了顿,她又移开视线,委婉提醒:“而且,现在是冬天,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会有浓雾,大概率等了也看不到日出的。” “……” 静了须臾。 “老子才不在乎这些。” 左眼下黑痣随着眼尾上扬的弧度动了动,他眼睫缓慢眨了眨。嘴角仍淡勾着,但眸底铺开的笑意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散去,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他一字一顿道:“我只知道,该我的,都逃不掉。” - 城东路果然已经畅通无阻了。 交警及时赶到,在前方岔路口开了条紧急通道,让车辆从那边掉头回到另一条路上。 黄前前组局的会所在长北市中心。 两人到的时候时钟刚好指到八点半。 池彻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七弯八拐了一阵,推开最里面的一个大包间。 房门加了隔音泡沫,甫一敞开,里头贴着人心脏震颤的动次打次声,混合着五颜六色晃眼旋转的灯光扑面而来。 池彻没回头也没停顿,径直往里走。 俞清昀顿了顿脚步,揉着眼睛适应了下才慢吞吞抬脚跟上去。 包间面积很大,正中间是几张大桌子,上面摆着无数瓶歪歪倒倒的酒瓶和杯子,一些桌游牌以及十几盒骰子,顺着墙边蜿蜒着长条形酒吧台,上方倒挂着各式各样的酒杯。 里面人很多,目测有二三十个,有的挤在中间桌边玩桌游,扯着嗓子吼,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闹,还有几个人靠在墙边拿话筒边唱边跳摇滚歌曲。角落灯光昏暗的位置,几对情侣窝在一起腻腻歪歪,大家都熟视无睹。 池彻像是生来便自带扯眼球的能力,纵使一点声响没发出,刚走进去便吸引来了全包间人的注意力。 有认识他的人抬手跟他打招呼,池彻懒懒抬下巴以示回应。 肆光 第25节 好些女生在看到他后神色都明显兴奋起来,悄悄互相扯衣角使眼色,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池彻只当没看见,一点反应都没给,目不斜视路过。 直到快走至里间,有个喝兴奋了的男生抱着啤酒瓶从里面跑出来,大声揶揄他:“哟池少,这都几点了才来?搁哪儿打炮去了?” 男生嘴上也没个门把儿,池彻笑着往里走,顺势踹了他一脚:“滚蛋,堵车呢。” “嗷,”那男生笑嘻嘻凑过来,“那是车震。” 包间里灯光昏暗,他也是凑过来了才看到池彻身后还跟着个姑娘。 女生中长发柔和地披散在瘦削肩胛骨,小脸巴掌大,皮肤白皙细腻,两只小鹿眼清澈又干净,动作神情有些拘谨,一看就是没怎么来过这些场合的好学生。 杨彦尴尬地挠挠头:“还真他妈带了妹子来啊你。” 池彻挑挑眉,不置可否。 杨彦又往后投去视线。 第一眼,草好他妈乖纯的妹子,第二眼,阿彻怎么换口味了?第三眼,等下……这妹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还没回忆起个所以然,黄前前从包间另一头赶过来。她明显也喝了不少,明艳的双颊酡红,长卷发散落在姣好身材上。 直接不客气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杨彦:“让开,挡什么道啊你。” 然后摇曳生姿地径直冲身后的俞清昀去,她一手还提溜着一打大绿棒子,另手便十分亲昵地搂过俞清昀脖子,把她拽到包间正中间,大声宣布道:“大家看这里!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朋友俞清昀!超级学霸好学生!” 众人投来视线,非常给面子的起哄。 “噢哟!看不出来啊前姐,你还认识好学生呢!” “靠不厚道啊你,是不是兄弟了,长这么纯的妹子现在才带出来?” “学霸啊?完蛋,要暴露我没文化的潜质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极少处于视线中心的俞清昀感到有些不自在。 摸着侧脖颈,无意识抬了下眼。 池彻坐在沙发最边上,长腿敞着,手里懒散把玩着支烟,旁边姑娘身材火辣,面带娇俏笑意,倾身跟他搭话,手掌若有似无滑在他手臂。 而他漫不经心地侧了侧耳,继而略扯唇。 没什么多余的反应,自然也没注意到她这头来。 纵然她现在才是全包间的视线焦点。 黄前前的介绍还在继续:“清昀以前也在九弯读书,是九弯……” 她转头看向俞清昀。 俞清昀轻声说:“九弯附中。” “哦!九弯附中的!”黄前前将她的话扩音说出来。 突然有人想起了什么,激动地站起身道:“等下!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她!” 他特着急地拉拉旁边的同伴,“就那个啊!09级那长相特纯的学霸学妹!”见同伴还一脸懵逼的样子,他又脱口而出道,“就完全撩不动不理人眼里只有学习还天天兼职最后家里出事儿转学那个!” 俞清昀很轻地眨了下眼。 那头,经这一提醒,同伴立刻想起了:“哦!!!” 两人还想说什么,随即才惊觉这话有些不合适,瞬间倒吸口气。只得尴尬地笑笑,坐回去了。 这一茬很快被黄前前举起啤酒瓶邀大家一同举杯同饮的声音盖过。 但就算不盖过,过了今晚,大抵也没人再记得。 人声继续鼎沸。 秒针继续狂奔。 再次回过神来时,俞清昀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又退回了人群的最边缘。 格格不入也毫不起眼的位置,就连呼吸都是习惯性地屏息。 而真正处于视觉中心位置的那人,周遭早已人头攒动。 她踮起脚尖,仰起头,竭尽全力朝那头看。 看了好久好久,好像三年都过去了。 却还是遗憾地恍觉。 她依然,就连他衣襟投下的影子,都无法窥见。 第16章 十六束光 来搭讪池彻的女生走了好几轮过后, 杨彦才总算占到了池彻身边的位置。 他嘴巴朝另一头努了努:“新发展对象?” 池彻人倦懒窝在沙发里,修长手指把玩着火机,哼笑了声, 没说话。 杨彦来兴趣了,坐起身:“进行到哪一步了?” 池彻漫不经心拉起眼尾, 神色意味深长。 “一垒?二垒?”杨彦揣摩着他神情,“不会本垒了吧?牛逼啊我彻爷!” 池彻敛眉,嗤了声:“别把老子说得跟禽兽似的。” “也是,”杨彦转念一想,“想上你也不是个容易事儿。” 旁人不了解, 杨彦这个跟池彻从高中混迹到现在的人是知道的。 池彻这人呢, 表面上看着是换女友如换衣服, 浪荡得不行, 但其实还没跟哪个姑娘怎么样过,简直新时代柳下惠。但他倒也不是个多绅士多重视贞洁的人, 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爬他床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真正的原因很简单。 这位爷, 太嫌麻烦。 来来往往的姑娘太多, 现在他就只是柏个拉图就欠一屁股情债了,更何况再叠加一层亲密关系的buff。 所以杨彦有时候是真佩服他, 女朋友一个比一个顶也从没越过红线。 像杯冰牛奶, 看着热烈又厚重,实际疏离又冷淡。 看着好像身边从不缺人,但实际上又没谁真正靠近过他。 恋爱中的荷尔蒙对他来说好像就是咖/啡/因, 总是越谈越清醒。于是到最后, 往往姑娘们都还沉浸在爱情幻想中无法自拔, 他都已经想好什么时候抽身离开了。 池彻眼底笑意漫开:“这么了解我啊?” 他手指勾了勾杨彦下巴, “容不容易的, 今晚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我操,你他妈怎么谁都撩啊。” 杨彦跟个被侵犯的小媳妇儿似的并腿,双手捂住胸口,“老子可是24k纯直男,弯不了的啊。” 池彻扯唇瞥他一眼,眼底写着老子就算弯了也不至于看上你。 杨彦这才放开双手,开了瓶洋酒给池彻倒了一杯:“你刚刚来晚了还没罚酒呢!三杯起步啊。” 池彻却掀起手背,挡了挡:“今儿先欠着。” “怎么?还真要去本垒啊?” “滚啊,老子开了车。”池彻朝外面抬抬下巴,“一会儿你帮我把车给背回去?” “……” “你不是在这儿附近有房子么,明天又是周末,”杨彦又把酒往他怀里塞,酒精推广大使职责做得相当到位,“今儿就先不回学校了呗,反正宿舍又没门禁。” 池彻依然没接,转而给自己倒了杯纯水。 “我是可以不回,好学生能不回么。”他慢悠悠地晃着杯里的冰块儿,眼神轻飘飘往沙发另一头一带,“但都把人带来了,不得再负责把人给送回去?” 杨彦愣了下:“哎哟,没看出来啊。” “昂?” “还真有兴趣啊?” 池彻舌尖抵着唇角闷笑了声:“你猜。” 打哑谜似的。 杨彦抖抖肩膀,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了:“别他妈把你对付小姑娘那套跟我来啊。” 池彻浑不在意挑挑眉,把打火机往裤兜里揣,吊儿郎当地往外走:“抽根烟去。” 等池彻身影消失在视野,杨彦才朝那头看去。 刚池彻没否认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那小姑娘坐在沙发尾端,旁边好几个男生围着她,有人伸头跟她搭讪聊天,有人给她塞酒。她连忙摆手,偶尔张嘴说个不字,连带着脖子也往回缩,圆圆的小鹿眼透着拘谨和无措。 清纯乖巧得跟不染世事的小仙女似的。 但杨彦还是有点惊讶,毕竟能把彻爷这钢铁般的心都给拨起涟漪,也挺罕见的。 他收回视线,嘶了声,自言自语感叹道:“牛哇,想想上一次发生这场景,都要追溯到好几年前——” 忽地刹车,脑子里在这一瞬闪过一丝什么,但太快了,没能抓住。 杨彦摩挲着下巴:“怎么觉得这妹子那么眼熟呢……” 旁边有人上完厕所回来,正好听见了他这话:“你说刚黄前前介绍的那姑娘?” “啊。” “那能不眼熟么,是之前校门口拒绝过梁集搭讪的那妹子啊。” “啊对!”杨彦恍然,但随即又觉得也不太对,“是么……?” “那可不,当时咱不是还揶揄老梁来着。”那人给他倒酒,“不然就是你以前在九弯见过?唉管他那么多,喝酒喝酒。” 杨彦接了酒喝起来,还是觉得奇怪,但哪里奇怪又死活想不出来。 肆光 第26节 他怎么觉得……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谁身边近距离见过这妹子? - 俞清昀从厕所出来,躬身在盥洗池洗手。 反复清洗了好几次后,才关掉水龙头,起身准备抽擦手纸。 眼皮一抬,瞥见镜子角落的两道身影。 会所走廊昏暗,灯光是暧昧的橙红色系。男生长身倚在墙边,刀削般利落的下颌线被光影切割,神情晦暗不清,修长指尖夹着的一点猩火忽明忽暗,随着他指尖轻抖,白色烟灰下落。 身前站着个女生在仰着头跟他说话。 女生穿着修身冬裙,衣袖半挂在肩胛,露出白皙锁骨,红唇一张一合,笑容娇俏,合着隔壁包厢被阻隔的隐隐喧闹,她清脆的笑声传过来。 俞清昀嗓子眼发紧。 但也打心底里认为,这样的状态才是对的。如果美好终究是梦,那她宁愿自己从未入睡。 在察觉到池彻即将撩起眼皮看过来的同时,俞清昀仓促低下眼眸。 下意识再次躬身打开水龙头,把洗过擦净的手又洗了一遍。 直到余光里的两道身影都消失在视野,她才慢吞吞地呼出口气,重新擦了手,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包厢。 正要转过一个拐角。 ——“咳。” 有人清喉咙的声音猝不及防颤动耳膜。 带着笑意,漫不经心的。 俞清昀呼吸一滞。 抬头看去,神情有点怔愣。 “不认识我了?”池彻眼尾动了动,啧声道,“见到都不打个招呼。” 他这会儿已经没抽烟了,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身型高大挺直,长腿大喇喇敞开抻直,背脊微弓着也要比站立的俞清昀高出一大截。 双手垂在腿隙间,指尖捏了什么东西在把玩着。 俞清昀抿抿唇:“刚看到有人在和你说话。” “刚刚?”池彻敛眉思忖了下,才似笑非笑道,“哦,她找我要联系方式。” “……” “我没给,我说我等女朋友上厕所。” 俞清昀下意识接道:“我吗?” 池彻语意不明:“你觉得呢?” “……” 刚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后,俞清昀才惊觉不妥。 她脸颊有些发烫,低睫慌忙找补:“我的意思是让别人误会可能不太好。” 池彻睨着她。 须臾,他语气很淡地解释:“我随口一说,没看到你在那儿。” 俞清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就好。” 她脚跟往后退了半步,依然没敢长久直视他:“我先回包厢——” “嗞——” 一声微弱的鞋底和地砖摩擦声响起。 男生左腿突地前伸挡住她去路,脚踝骨劲瘦凸出,带着野性的张力,被裤管半掩住。 “急什么,”池彻低磁声在头顶斜上方响起,“聊聊。”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下颌示意:“坐。” 俞清昀认命地过去坐下。 “你以前是九弯附中的?”等她慢腾腾坐下后,池彻才不急不忙开口。 听起来还真只是随口聊聊。 俞清昀点头:“但高三转走了。” 池彻顿了半饷:“我也是九弯附中。” “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池彻侧过头。 橙色灯光顺着男生眼睫弧度缀到她面颊,有些烫。男生身上檀木沉香裹挟着新鲜烟草味蔓延过来。 俞清昀喉咙滑了滑:“听旁人说过你。” “只是这样?”池彻又问。 似乎是有将这个不足轻重的问题问到底的意图。 俞清昀顿了顿:“我也在学校里看见过你。” 池彻没立即回答,而是刻意等了几秒才道:“没了?” “西餐厅”三个字在脑子里旋转了几圈,俞清昀还是将它咽了下去。 她不想自讨没趣。 俞清昀:“嗯,没了。” 池彻挪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行。” 沉默。 不远处包厢里似乎掀起一阵新的高潮,音浪从门缝里挤出,弥散在空气中。 周遭忽然被衬得极为安静。 俞清昀起身:“我回去了。” 池彻没说话,依然靠在原地,啪一声轻响,他垂头拢手又点了支烟。 俞清昀往前走,两旁的物品在缓慢倒退,手挨上包厢门扶手时,她脚步忽地顿住。 跨越了很多年的那股冲动再次袭来。 回头,她看向沙发边的男生:“池彻。” 距离不算远,周围很静,女生清凌凌嗓音响在空中。 池彻掀眸看过来,咬着烟打量她,从鼻腔里嗯了声。 俞清昀发紧的嗓音和一瞬间加重的心跳一同落下:“你、你以前有见过我吗?” 池彻:“什么时候?” 俞清昀指尖蜷缩发颤:“就是……在九弯的时候。” 池彻眼皮掀起,盯了她看了几秒。 而后神情突地松动下来,嘴角略勾:“我不是前段时间才知道你名字?” “啊,”俞清昀恍惚,指尖掐着掌心传来刺痛。她挤出一个笑,“……对。” “怎么,失落了?”池彻慢条斯理起身,往这边踱了两步,视线落过来。 俞清昀:“……没有。” “理解。”池彻双手插裤兜和她擦肩而过,像只是随口一句,“不被人记得的感觉确实挺糟糕。”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话里深意。 “对了,”池彻转身,倒退着走了几步,“吃糖吗?” 俞清昀眨了眨眼。 事实上他根本没等她回答,直接不管不顾地朝她扔了个东西过来,“送你了。” 俞清昀下意识抬手接住。 她低头看,是颗棒棒糖,荔枝味的。 怔住。 “陪聊报酬。” 池彻指着她手里的糖,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那头包厢门很快合上,走廊又恢复寂静。 俞清昀还捏着那颗糖站在原地没动,塑料褶皱带来的微弱窸窣声响起,似乎又将她带回了那个滞闷的夏天。 …… 那是她高二下学期的时候。 俞华月顾了工作要顾家里,给她当完爸还要给魏明泽当妈,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被查出了乳腺癌。 做了手术后的俞华月病来如山倒,家里这么多年的存款也很快入不敷出。 魏明泽表面上坐在俞华月病床前痛哭,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动听,说他会立刻去多找几份兼职,让俞华月就安心养病。实际上却出了医院就往麻将馆酒馆赶,自己说过的话当放屁。 俞清昀看在眼里,却也顾及俞华月身体,不敢跟她说,只好自己多累一累。于是她午休时间去学校对面奶茶店兼职,下午放学后去西餐厅当服务生,偶尔也会接接帮学校里富二代们写作业的活。 池彻来店里的时候,刚好是那件事发生过后的一个周末晚上。 饭点已过,西餐厅里已经没了顾客,大家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后都去了后厨吃饭。 她没有胃口,独自一人戴着围裙坐在前台前。 后厨门帘最后一声响动消失殆尽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七魂六魄,整个人像行尸走肉的空壳。 脑子里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那些破事。 肆光 第27节 刚开始只是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后来愈发控制不住抽泣,只好缓缓垂下头,捂住脸。 十分钟前,她在电话里跟魏明泽大吵了一架。她用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话去诅咒她这位继父,而魏明泽大概也自知理亏任由她骂,而后继续和稀泥,冠冕堂皇地置身事外。 俞清昀觉得好累。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所有人都去死。 “笃笃。” 忽然两道指节屈起敲桌声响起。 俞清昀抬了下眼。她眼睛蒙着泪看不清,只能依稀可见是个客人。 只得慌忙起身,匆匆抽两张纸,边双手胡乱抹眼泪边挤出笑说:“您、您好,欢迎光临。” 眼前恢复清晰时,她刹那间愣住。 少年懒痞倚靠在前台,修长冷白手指搭在桌沿。 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两秒,然后变戏法似的,手腕一转,一颗荔枝味棒棒糖出现在他掌心。 “吃糖吗?” 这是在她记忆中,他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第17章 十七束光 池彻穿着黑色短袖, 门外一阵夏夜热风窜进,将他上衣吹得微鼓,掐出凹陷利落的腰线弧度。 额间凌乱的碎发和瞳孔颜色也同样漆黑。 他就这么看着她。 眉头轻抬, 眼神不轻不重的,带着他一贯的懒痞神色。 俞清昀用膝盖窝慌忙顶开身后的板凳, 咯噔两声轻响在寂静空间内响起,她手指蜷缩在围裙前,在前台前站直。 少年身型挺直高大,肩膀宽阔,就算弓着腰背也要高出她一大截。 见她迟迟没回答。 池彻又从鼻子里“嗯”了声, 尾音上扬。 很轻, 带着散漫笑意。 胸腔抽噎感还没过去, 俞清昀喉咙滑了滑, 视线下落到那颗荔枝味棒棒糖上。 塑料包装纸红白相间,棍棒洁白无瑕。少年修长指节夹着它, 漫不经心摆动着, 指侧青筋脉络微微起伏, 一路蔓延至他短袖口。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流畅劲瘦,带着少年人的野性和张力。 脑子里瞬间闪回两年前, 小巷里的那一幕。 不同的场景下, 同一双手,两颗同样的荔枝味棒棒糖重合在一起。 而眼前的池彻显然是不记得那件事的。 镌刻在她内心深处珍藏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别人的随手为之。不是她, 也会是别人。 俞清昀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收下了那颗棒棒糖。 声音还有些瓮, 吸了吸鼻子:“……谢谢。” “不客气。” 池彻挑眉, 非常心安理得地接下了道谢。 安静两秒。 池彻睨着她没动, 嘴角挑着若有似无的弧度,仿佛有话要说,但似乎又不急。 俞清昀迎上他视线,心脏很重地跳了下。 连忙拿过一旁菜单,翻转方向对向对面,垂着眼皮拘谨道:“顾客您好,您要不先看看想吃点什么?我这边先帮您下单,不过现在厨师们在吃饭,可能要多等几分钟才能——” 池彻目光仍凝着她,一动不动。 俞清昀下意识摸了把脸,只摸到一手残留的湿意:“……怎么了吗?” “您?” 少年很缓地翕动薄唇,吐出这个字。 然后扯唇轻嗤笑出声,带着些嘲讽意味。 俞清昀没懂他什么意思。 眨了眨眼,她声音没底气地低下去,越发恭敬:“抱歉顾客,请问是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满意了吗?” 池彻舌尖抵着唇角,没说话。 眼底笑意逐渐敛去,变得意味不明。 俞清昀心里有些打鼓。 这家西餐厅是今年新开的,方圆几里唯一一家西式料理,价格高昂,受众限制在高端人群范围内,主打精致高级料理以及极为周到的服务理念。 这份兼职虽累,但时薪很高,对现阶段的她来说很重要。 用力掐了掐手心,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移到西餐厅服务生的身份里。 俞清昀拿过一旁的便利贴,按动自动笔,贴上纸张。 “麻烦您说一下是哪里觉得不满意可以吗?我这边记下来,以便我们日后进行改进。” 听了她这话,池彻指尖垂向桌面,轻点了点,发出哒哒两声。 思忖须臾。 他往旁边高脚凳一坐,长腿一只踩在脚踏上,一只脚着地,姿势闲散,下颌利落往前一点。 “行,我说,你记。” 俞清昀怔愣了一瞬,赶紧写下日期和时间:“好的,您说。” 池彻慢悠悠地道:“上周日晚上。” “上周日。”俞清昀边重复边记下,“嗯,一周前。” 池彻:“遇到个醉鬼。” 俞清昀自动解析成书面用语,记下:一个醉汉…… 池彻眼皮耷拉下来,“啧”声不满道:“错了。” 俞清昀懵懵地:“嗯?” 少女字迹隽秀工整,少年干净指尖抵在“汉”字上:“性别,女。” 他又抬眼打量了俞清昀一眼,“年纪的话,就跟你差不多大吧。” 俞清昀皱了下眉。 但也没太过在意,笔尖稍顿,划掉重写:一个醉酒女生,十七八岁。 池彻不急不忙补充:“跟你长得也像。” “……” “头发长度到肩膀,细胳膊细腿儿的,瘦得很,比我矮了一头,大概一米六五?或者一米六/四?反正差不多吧,挺矮的,感觉多半是营养不良。” “……” “有点病,强迫症,老子停个机车都必须跟树桩停成平行线。” 说到这儿,池彻视线一撇。 面前女生虽睁着小鹿眼在认真听他说话,手却正好也在无意识将便利贴和桌沿对成平行线。 池彻嘴角一点点勾起,眼底蒙上层散漫笑意。 “对,这点也跟你一样,有病。” 俞清昀:“……”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 大概是长期浸溺在深海里的孩子,只能努力伸手抓住身边仅有的浮木,才能求得别人轻而易举就能获得的氧气。 蓦然被点出来,俞清昀手指下意识往回缩,干巴巴垂到身侧,藏到前台下。 对面少女的反应都收入眼底,池彻眼尾微不可查挑了挑。 “藏什么?”他好整以暇提醒道,“记啊。” 俞清昀只好又伸出手,按照他说的一条一条写下来。 池彻看样子是兴致正浓,竟也耐心极好地等她写完了后才继续下文。 他偏过头,打量了她两眼,那模样就像是在看图说话似的:“但眼睛挺大的,睫毛也长,皮肤很白,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 最后一句话甫一出口,俞清昀心里猛地一动。 但又很快将她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可能性压下去。 怎么可能,那明明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 轻甩了下头,俞清昀继续往下写。 “身材嘛……” 顿了两秒。 池彻视线瞥向别处,清了清喉咙,“也就还行吧,看得过去。” 俞清昀依言记下,写完后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后文。 抬头望向他,她小鹿眼泉水般清澈:“然后呢?还有吗?” “……” 池彻清隽眉头微敛了敛:“然后?” 俞清昀点点头,面色真诚。 肆光 第28节 池彻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哼笑出声:“然后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 俞清昀摸摸侧脖颈。 难道这意思是让她揣测? 或是这件事发生在她不在店里的时候,然后池彻这回是来询问解决结果? 俞清昀抿抿唇,只好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清楚。” 池彻不可置信地轻呵了声:“不清楚?” 俞清昀硬着头皮:“嗯……上周日我没在店里值班,所以……” 池彻虚着眼睛盯她,语气染上不善,一字一顿:“你在跟我开玩笑?” “……” “我真的不是很清楚,”俞清昀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提议道,“要不我帮您去问问我们经理——” 话还没等她说完,池彻忽地低下头笑出声,手缓慢抓了把后脑勺。 低低沉沉的笑意掺杂着细碎气息,胸膛震颤,舌尖舔着上唇唇珠。 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好半饷,他才再次抬头重新看向俞清昀,赞赏的语气缓缓道:“行,你挺行啊。” 俞清昀:“……” 这很明显不是赞赏的意思。 俞清昀愈发一头雾水,手不经意间又开始调整着便利贴和笔的位置,有些局促不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好旁边后厨门帘响动,经理从里面走出来。 西餐厅经理何姐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人很温和良善,对俞清昀也很关照,了解到她的情况后总是优先让她选择值班时间,时薪也尽可能地给她开到了最高。 听到声响,俞清昀转头看,像是看到了救星,蓦地松了口气:“何姐。” 看到俞清昀发红的眼眶,何姐连忙加快步伐走过来:“怎么了小俞?” 走近才注意到俞清昀面前懒散坐着的少年。 何姐瞳孔很明显瞪大了一瞬,看样子是被面前的少年惊艳到了。 不过俞清昀倒也没觉得意外,池彻这人,天生老天爷赏饭吃,这副好皮囊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就算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也免不了会引起周遭所有人的瞩目。 愣了好几秒何姐才惊觉不合适。 咳嗽了两下,刚想问池彻是要点单吗,视线一撇,又注意到摆在俞清昀面前的,写了满满当当的意见反馈便利贴。 立即反应过来。 她迅速切换专业态度,戴上打工人微笑面具:“您好顾客,我们这位小朋友是兼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谅解,您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我是这里的经理……” 边说着,背在身后的手边摆了摆,示意俞清昀进去。 俞清昀赶紧出来前台,往后厨走。 走了两步,莫名一阵预感,往后转了转头。 池彻仍坐在高脚凳上,后背松散弓着,两只手臂搭在前台桌面。 身边的何姐穿着西装裙立在一旁,双手恭敬并在身前,红唇一张一合在对他说着什么。 而池彻却忽地在这一瞬抬眸,目光直勾勾递过来,神色冷峻,锐利眸色剜着她,薄唇绷成一条直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和他撞上视线,俞清昀无辜地眨巴了两下大眼睛。 然后慢吞吞转回视线,掀开后厨门帘。 叮当一声门帘细响,背影消失在大厅。 没几分钟,门帘又被人从外掀开。 何姐走进来。 有人伸着脖子好奇问:“是有人来投诉吗?投诉的是哪天啊?” “嗯,看小俞记录信息说是上周日。”何姐坐下来,“不过我刚去问他,他又说没什么了。” 提问的人点点头:“哦,这样。不过听说来的人是个帅哥?刚小薛在门缝里看了一眼,脸都红啦。” 小薛脸更红了,打了她一下,连忙转移话题:“但上周日的话……那天不是咱们的闭店休整日吗?都没营业呢,哪可能会有投诉啊?” 何姐这才觉得奇怪:“诶是诶!而且看小俞记那么一大堆,好像也没说到什么重点。” 俞清昀在一旁慢吞吞喝着蘑菇汤,没参与讨论。 安静两秒。 何姐突然道:“等下,那个帅哥……不会是来搭讪咱们小俞的吧?” “我靠……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很有道理啊,毕竟咱们小俞长得这么乖纯,哪个男生不心动啊。” “对啊对啊,否则为什么何姐一问又没事了。” 所有目光都倏地聚集到角落里的少女。 蘑菇汤瞬间呛上喉管,俞清昀手背抵住唇咳嗽出声,赶忙喝了口水,才低睫小声说:“……应该不是吧。” 鬓发遮住的耳根却不可自控地热了起来。 …… 让俞清昀自己都没料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傍晚,池彻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店里。 当时俞清昀正在前台帮顾客结账,右边推拉门倏地发出响动。 她视线无意识一拉,和少年对上。 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目光轻飘飘移开。 俞清昀努力按压住左侧心房的古怪跳动,看向面前的顾客:“不好意思,您的卡号可以再报一遍吗?” 然而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池彻慢条斯理坐在角落的卡座吃了顿牛排后便离开了,甚至后来因为她被何姐叫走,结账时都刚好和他错过。 第三天。 小薛忽然拿着点单器过来对俞清昀道:“小俞,6号那位顾客点名要求你过去帮他点单。” 朝小薛指的方向投过去视线。 黄昏橙色光影顺着落地玻璃晃进来。 少年没骨头似的倚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浓密睫毛在高挺鼻梁上投下来一道阴翳,嘴角半扯,眸底却蒙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除了点单外,俩人并无其他多余交流。 第四天。 小薛:“小俞,六号客人点单。” 第五天。 小薛:“小俞,点单。” 第六天。 小薛:“点单。” 直到第七天。 抿住唇,俞清昀和过去几天一样,接过点单器走过去:“您好顾客,请问吃点什么?” 池彻百无聊赖翻着菜单,大概是实在是都吃腻了:“推荐一下?” “您可以试试最近新推出的红酒香草烤羊排——” “太膻。” “那墨西哥辣沙司鸡脯——” “太辣。” “酥皮奶油蘑菇——” “太腻。” “蔬菜沙——” “太淡。” “……” 俞清昀:“那请问您的口味是?” “你不知道?”池彻人往后一靠,双手抱臂饶有兴趣盯着她,“不是帮我点过好几天的单?” “……” 俞清昀一滞,脸颊有些发烫。 前几天点单时,她光是按压住脉搏跳动,将注意力投入到下单界面上都已经是用尽全力了,哪还注意得到其他的。 只好道:“……抱歉,我记性可能不太好。” 池彻耸耸肩,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 俞清昀低垂着长睫,没答话。 池彻:“所以呢?” “什么?” “一句抱歉就完了?”池彻说,“没点补偿?” 俞清昀怔了怔:“要不我请示经理给您员工折扣——” 肆光 第29节 “这样吧,”池彻挑了下眉,“把你联系方式补偿给我。” 俞清昀不自觉脱口而出:“我吗?” 池彻颔首。 俞清昀斟酌着言辞,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如果您对我们西餐厅感兴趣的话,可以拿一张我们的名片——” “当然不。”池彻立即道。 他指尖搭上桌面,姿态恣意散漫,视线紧缠着她不放,“我只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俞清昀:“……” 脑子里很明显地“咔哒”一声,一根神经崩裂,像电线一般垂在地上,在脑海里牵扯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心脏都快要绷出嗓子眼了。 少年眸色似点漆,神情不容置喙。 见俞清昀没立即回答,他微微倾身过来:“怎么,做不到?” 确实做不到。 做不到拒绝。 因为不是别人。 少年左眼下黑痣像蛊惑,俞清昀身体顷刻间麻掉了一半。 再次出声的时候嗓音很是发紧:“不好意思,我现在在上班,可能不太方便……” “行,”池彻说,“我等你下班。” …… 那几天俞清昀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像陷入了软绵绵的云端。 池彻说的每句话都反复在她梦境中出现,控制不住地在她口中来回咀嚼。而那只荔枝味棒棒糖她没舍得吃,被她放进了极为干燥的铁盒里,生怕融化一丁点。 仿佛棒棒糖的存在,才是这些如梦幻影般的事情,真实发生过的最好印证。 暗恋初尝甜果,漫长黑夜窥见天光。 似乎极为难熬的日子也因为这,开始有了一点儿隐隐的期待和寄托。 俞清昀没有手机,只能给池彻家里的座机电话。 一面担心被俞华月发现点什么,随时随地都注意着座机动向,希望着它别在晚上或是早上,俞华月和魏明泽都在家的时候响起; 一面又极为矛盾的,没日没夜地期待座机会响起那道嘶哑的铃声,然后接起,是少年低磁朗然的声音。 ——就算真是在早上和晚上,也行。 只是。 她在脑海里演练的各种可能性,都没有发生。 甚至命运都在专门和她作对。 那段时间,以往忙得不可开交的座机,竟一声都没有响起。 连一点希望都不愿意给她。 那段时间正值盛夏初期,九弯连着下了一周的大暴雨。 被笼罩在阴暗中的整个城市都被冲刷了个干净。 再次看到池彻这个名字是在学校公告栏上。 他在之前参加的国际无人机飞控大赛获得了青年组金奖,学校大发表彰他,红纸贴满了整个公告栏,他的名字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引起了整个学校的轰动。 俞清昀挤在喧嚷的人群中,仰着头看公告栏上,少年参赛时被宣传组抓拍下来的照片。 侧脸清隽利落,黑色碎发懒懒搭在深邃眉眼处,少年两只修长手指把在遥控手柄上,眼睫眯缝着,微微抬头看向翱翔碧蓝天空的无人机。 少年意气风发,瞳孔里像盛满了整个盛夏的炽热光点。 旁边有女生们异常激动的讨论声。 “啊啊啊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怎么会有人这么帅还这么牛逼!” “对啊!而且他去年就已经保送长北大学了!太厉害了真的。” “我要拍下来给我一中的小姐妹分享!这波咱们附中赢定了好吗?!” “呜呜呜我已经开始羡慕他交往过的那些女朋友了,我要是他女朋友真的是睡着都会笑醒。” “你算了吧,池彻交往的女朋友可都是大美女类型的。” “害,谁不知道啊……我就这么一说。”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据说一中那个校花最近在追池彻诶!我有好几个在一中读书的初中同学说最近经常看到池彻出入一中!” “哈?肥水就这么要流外人田了吗?” …… 心里一动。 俞清昀忽然冲动地做出了个决定。 人群散去后,她迅速扯了张边缘的表彰宣传单下来,紧张又忐忑地塞进口袋,回教室收拾好东西,急忙跑出学校。 -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 蝉鸣声嘶吼,空气黏腻滞闷。 俞清昀拿着准备了一周的,精心包装好的礼物盒急匆匆跑过长流河桥。 池彻的家就住在她家正对面的第二栋别墅,门边有个专门放快递盒的地方。 唯恐赶不上时间,汗渍把她鬓发黏在额角也来不及挑开,却忽地听见不远处一群男生嘈杂含笑的起哄调侃声—— 俞清昀抬头望过去,脚步倏地顿住。 惯例是众星捧月,池彻漫不经心地靠在红黑机车上。 眉眼松散,轻搂着一个娇俏女生的腰,垂头凑到她耳边说话,女生脸颊红润,在一阵起哄声中打了他一下,而他嘴角随即挑起暧昧又混不吝的弧度。 ——就和那天西餐厅,说对她感兴趣时的弧度,一模一样。 像是一盆凛冬的冰水兜头而下,美梦破碎,把她淋得狼狈不堪。 但也瞬间地,后知后觉清醒过来。 俞清昀突然觉得这段时间的自己好可笑。 那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和她的自以为是罢了。 只是感兴趣而已,她又是哪来的勇气认为能站到他旁边位置的那个人会是她。 他是银河系里最闪耀的一颗星,一直都是。 他在的世界,始终是她这种身处泥淖的人,踮起脚尖也触碰不到的世界。 那一周的偶然相遇,只是他所处的世界不小心被撕开了个缺口,透出丝丝光亮,而她恰好途径。 是她误会了。 是她短暂地误以为,最闪耀的那颗星真的会降落在她身上。 俞清昀眼睫一眨不眨,在桥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收拾好所有情绪,将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次将全部的自己缩回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保护壳中。 作者有话说: 周四开始日更,更新时间暂定18:00。 忘了说了,评论发红包,感谢等待。 第18章 十八束光 命运如洪流, 狠命推人往前走。 连伤春悲秋的时间都不曾拥有,家里东窗事发,魏明泽这么多年做的孽在几天之内就被回馈了个干净。 走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魏明泽在客厅焦急地来回踱步, 压低声音拿着他二手小灵通接打电话,地上全是烟头, 身上老头衫在焦黄的皮肤上黏成一团。 俞清昀在睡梦中被俞华月摇醒,看到她惊慌的瞳孔,鬓角的湿汗以及颤抖的双手。 十几年的积存用几个破烂塑料打包袋就轻而易举装下,久违地奢侈了一把竟也是逃跑的时候。 他们打了个黑出租车急匆匆赶往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去长北的火车票。俞清昀亲爸有个老友在长北, 最近打算全家移民国外, 郊区老房子还没来得及处理。 俞华月拉下脸给那头打了电话, 对方念及恩情, 同意低价转给他们。 坐的是深夜绿皮火车,摇摇晃晃, 时走时停。车上各种狐臭汗臭脚臭, 混合劣质泡面烟酒味被夏夜潮热空气裹挟着, 毫不客气地弥散在空气中,稍微闻一口就令人作呕。 俞清昀被挤在脏兮兮的角落, 旁边俞华月在背过她偷偷抹眼泪, 对面的魏明泽还在打电话。 斜对面大叔边抠脚边抽着呛人的烟支,手里堂而皇之抓着本印有女人白花花胸脯的杂志在看,忽地抬眼望过来, 呲开黄黑牙, 赤/裸/裸的目光打量她。 俞清昀喉咙犯恶心, 用行李袋遮住身体, 望向窗外。 火车不经意间已驶离九弯市, 窗外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天边的青黑山尖,有微弱晨曦光点在依稀闪烁。 天要亮了。 听着火车哐哐当当的行驶声,俞清昀一滞,忽然想到了那副没能带走的座机。 兼职奔波到半夜的时候没哭,落荒而逃的时候没哭,甚至在看到池彻搂着新女友的时候也没哭。她却在这一刻,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世界模糊一片。 她是真的,不可能接到那个电话了。 肆光 第30节 …… - 从回忆里挣脱出来,俞清昀没再回包厢,在大厅沙发上坐了会儿。 棒棒糖触感横亘在手心,莫名有点扎手。胸口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呼不出来咽不下去。 没几分钟,对面包厢门打开,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里面出来。 看来是聚会结束,大家准备撤了。 黄前前走队伍前面,正摇摇晃晃地从她的名牌包里摸手机,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醉得不轻,不知道是要打给谁。 俞清昀连忙去扶住她:“要帮你叫车吗?” “不、不需要!我有御用司机!”黄前前眯着眼睛捣鼓了好一会儿手机,应该是实在看不太清,只好把手机塞给她,大着舌头,“打,帮我给他打电话。” 俞清昀接过,点开联系人列表。 搜索了下,却没见有备注是司机的,只好又将手机支到她眼前:“你司机是哪位?” 黄前前脸颊忽然浮现出一道类似于害羞的神色。 但稍纵即逝,她狐狸眼又冷了下来,红唇吐出个字:“狗。” 俞清昀:“?” “没骂你,”黄前前延长甲哒地敲在手机屏幕上,示意她,“打给‘狗’。” 俞清昀依言找到,拨过去。 响了几声对面接起,竟是个听起来很是沉稳的男人声音。对面“喂”了一声,俞清昀莫名觉得耳熟,还没思索出什么,手机已被黄前前抢了去。 她推开俞清昀,说她不用扶,打着电话往外走:“三分钟,本小姐只给你三分钟时间……算了,考虑到你上了点儿年纪,再多给你两分钟,五分钟之后要是还没出现的话……” 黄前前走远,后面的话也听不清了。 俞清昀刚本是想着跟黄前前说一声再走,这样一看好像必要性也不太大了。 于是直接转了方向,准备回包厢拿包,然后坐地铁回去。这会儿还不算太晚,十点钟,抓紧点儿时间最后几班还能赶上。 走廊灯光依旧暗淡,人群熙熙攘攘。 俞清昀埋着头,顺着人流边缘走。 刚走到包厢门口,里面猝不及防拐出来一身型高大挺拔的男生,鞋尖和她的碰上。 她下意识左移半步躲开,未料对方也同时往右跨了半步。 她连忙右移错开身位:“抱歉。” 正侧了身准备抬脚通过时,对方却倏地左移,鞋尖刚好又挡住她去路。 皱了下眉,俞清昀再次左移。 对方立刻右移。 来回几次,两人距离顷刻间拉近至咫尺。 俞清昀感觉自己鼻尖已经触碰到了他外套,夹克的丝滑触感像电流,若有似无地带来一股痒意。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头顶斜上方忽地传来一声嗤笑。 短促的,带着捉弄意味。 俞清昀摸着鼻尖,仰头看去。 池彻双手插兜,大喇喇站在包厢门口,深邃眉眼被包厢里的摇头灯晃得忽明忽暗,整个人带着股懒劲儿。 他慢悠悠啧声:“你干嘛啊,俞清昀。” 俞清昀:“?” 池彻:“怎么还不让人走了?” 俞清昀:“……” 明晃晃的恶人先告状。 对上女生惊愕中带了点冤枉的眼神,池彻丝毫没点心虚的,反倒还愈发坦荡地抬起了眉。 没想配合他的玩笑,俞清昀抿住唇,低回头:“我要回去了。” “什么?”池彻侧耳过来,像是没听清,“叫我回去了?” “……”俞清昀换了个说法,“我要进去拿东西。” “昂,”池彻拖着音调应了声,点点头,“你要我送你回去?” “……” “这么不见外啊,好学生。” “……” 包厢里的音响确实还放着音乐,但他们隔这么近距离,她声音也绝对不算小,池彻不可能听岔。 ——还句句听岔。 只有一种可能。 他又是故意的,故意逗她。 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俞清昀耳根发热,嗫嚅道:“我哪有这样说。” 语气委屈巴巴的,中长发散在瘦削挺直脖颈,那片绯红被灯光一晃,从耳根一路延伸到侧脸。 这也。 太不禁撩拨了吧。 便没再继续开她玩笑,池彻问:“回学校?” 俞清昀点头。 “行,”池彻言简意赅,“停车场等我。” 还没来得及回答。 忽然,一个穿着修身冬裙的女生跑过来,扑到池彻身边,双手亲昵地挽住他手弯:“阿彻,你等会儿去哪儿啊?” 她身材高挑,脸颊红润,声音嗲软,像在撒娇。 是俞清昀刚才在厕所那头看到的那个女生。 池彻口中,来向他要联系方式,被骗说他在等女朋友上厕所的女生。 但看他们此刻相熟程度。 很显然。 被骗的只是俞清昀罢了。 但池彻却仍面色淡然,也没抽出自己手臂,任由那女生挽着他。 垂了下眼皮,视线在她面上带过:“回学校啊肯定,不然睡大街?” “也不是不行,”女生下巴自然地挨上他肩膀,“我愿意跟你一起睡大街。” “有这个爱好就自个儿去睡,”池彻勾着笑说,“别拉上我。” 他和这女生说话的语气和刚刚并没有什么差别。 俞清昀心脏微微收紧,有些发酸。 她躲开视线,转身往旁边走去,打算给他们让出空间。 “等等。” 这时,身后倏然传来男生懒懒的嗓音。 没觉得是自己,俞清昀脚步没停。 “啧,”池彻声量抬高,“俞清昀,跟你说话呢。” 俞清昀一愣,转头。 池彻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包厢门口的位置,下巴往里一扬:“去拿你的东西。” ……是他也嫌她在这儿影响到他们了吗? 俞清昀低睫,讷讷应了声,抬脚往里走。 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她依稀听见两人的对话似乎还在继续。 “那我也回学校吧,你怎么走呀?” “开车。” “顺路耶!载我一程呗。” …… 进到包厢里面,男生的答复听不到了。 俞清昀找到自己之前位置,从一堆空啤酒瓶中翻出自己的包。再次回到包厢门口时,这里已经没人了。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打扫卫生的阿姨在拿着扫帚边骂骂咧咧边收垃圾的声音。 大概都走了吧。 他们一起。 俞清昀呼出口气,紧了紧外套。 推开会所大门走出去,冬季凛冽寒风窜进衣领,像冰刀似的剐蹭在她皮肤上。 打了个寒颤,俞清昀垫着脚尖去看贴在门口的地图索引。这里是市中心,最近的地铁站离这里只需要两分钟路程,就在前面的一个拐角。 确认了路线后,俞清昀搓着手往前走。 嘴里的热气遇冷液化,在空气中形成白雾。 肆光 第31节 刚走出几步,右边猝然照过来一道强光,周遭所有景致都被点亮。 白花花的,晃得她眼睛生疼,下意识抬手捂了捂眼睛后,才眯着眼朝右边看去。 是停在对面路边的一辆车。 黑色的,越野,驾驶座车窗大开着。 车前灯亮度降下,她看到懒散靠在椅背上的人。 街边路灯微弱,将池彻利落下颌线在他挺直脖颈上照出一片阴翳。 他大概是在等人,左手漫不经心挂在车门上,指尖下垂,夹着只烟,猩红火光在暗夜亮一瞬又暗下去,白色烟气丝丝点点缭绕着。 眼睛模糊渐渐散去。 俞清昀忽地和男生深邃眉眼对上视线。 想了想,俞清昀还是移回视线,抬步继续往前走。 旁边却倏地传来一阵发动机轰鸣声,轮胎滚地转动,车辆起步掉头,顷刻间瞬移到了她旁边停下。 靠近她这边的副驾车窗降下。 池彻略带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你干什么去?” 俞清昀反应了一秒,老实道:“去坐地铁。” “地铁?”池彻问,“没看见我?” 俞清昀点点头,很是坦诚:“看见了。” “……” 池彻舌尖抵了抵腮帮,哼笑出声。 停了须臾,他才缓慢道,“所以,看见我了,知道我在这儿等,还去坐地铁?” 俞清昀眨眨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池彻盯了她两秒:“挺会钓啊你,俞清昀。” “……” 反应了下,俞清昀后知后觉:“你在等我?” 池彻不咸不淡地:“不然?你以为谁还值得老子等?” 俞清昀心跳刹那间加快。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脑子里不由得开始发散,但也就维持了一秒就偃旗息鼓。 池彻正面色平静地低头摁灭香烟,眼皮都没抬。 很明显就只是随口一句。 别想太多了。 哒一声,车辆解锁,池彻偏了偏头:“上车。” 夜已深,回去的一路上畅通无阻。 池彻开得很快,二十分钟就驶入了长北大学校门口。 那年头的大学校园里几乎没几辆车,因此学校修路时也没考虑到车辆通行问题,车开到图书馆周围就开不进去了,而学生宿舍楼还要再往里走几百米。 池彻把车停到了附近的空旷地。 俞清昀手抚上车门锁止,指节发紧,转头:“今天……谢谢,那我就先回去了。” 池彻笑着嗯了声,勾人得很。 从池彻车上下来,俞清昀背着包往回走。 余光里,男生双手插着裤兜,迈着闲闲的步子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是正好顺路还是别的什么。 寒风把路边常青树吹得哗啦啦的,耳边只有俩人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没几分钟,周遭环境变得嘈杂起来。 女生宿舍大门便出现在视野,男生宿舍还要再过去一个路口。 这会儿时间还不算太晚,第二天是周末,很多人都出去玩儿了,宿舍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门边也站了好几对在搂搂抱抱不舍分开的情侣。 忽然,好些经过的女生都不住地在朝她这边转头,面露羞喜窃色。 俞清昀一顿,下一秒便反应过来。也不看看走在她身后的是谁,他吸引女生注意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俞清昀没回头,直到快走到宿舍门口,身后突然传来男生压得很低的声音:“俞清昀。” 闻声慢吞吞回身,帆布包被她指尖捏起褶皱。 池彻慢慢悠悠走过来几步,人立在她跟前。 虚着眼睛不知道盯着什么看了下,倏地,他弯腰倾身过来,手抬起至她头侧。漆黑眼眸靠近,炽热的鼻息似乎就缭绕在她咫尺。 俞清昀呼吸猛然间变得杂乱,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躲什么。”池彻敛了下眉,眼皮往下搭了一搭,“别动。” 他支起在空中的手没放下,随即又往前一步,半弯下腰,距离比刚才拉得还近。 俞清昀肩膀僵住,头脑一片空白,耳根不能忽视地发烫发热。 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池彻面色却平静坦荡,指尖绕到她头侧,从她头发里夹出一片叶子:“好了。” 然后直起身,慢条斯理地退开。 哦。 是叶子啊。 紧闭的呼吸这才稍微通畅半分。 俞清昀摸了摸头,脸颊温度却仍在控制不住地攀升,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开始发烫了,脸上肯定不知道红成了什么样。 侧身将叶子扔进草丛,池彻瞥她一眼:“想什么呢你。” 俞清昀咬了咬下唇,小声说:“……没有。” 身旁蓦地传来口水啧啧声。 不远处的台阶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对情侣,荷尔蒙上头,大概是觉得夜晚路灯昏暗没人能注意到,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忘情拥吻着。 尴尬气息弥漫到空气中。 俞清昀下意识往那头瞟了一眼。 然而,事实证明,这里的四人中,只有她会觉得尴尬。 池彻依然云淡风轻站在原地,看得明目张胆,收回视线也不急不忙。 忽然间,像悟出了什么似的。 眸底笑意铺开。 “怎么,”他轻描淡写地打量了俞清昀一眼,闷笑道,“以为我要亲你?” 第19章 十九束光 语气轻飘飘的。 边说着, 池彻视线边越过俞清昀头顶,往她后方看去。 停顿半秒。 他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重新落到面前的女生身上。 “要不——” 池彻忽然又俯下身, 将两人距离拉近,漆黑眼底漾开戏谑笑意, “真的亲一个试试?” 他眼皮下垂,目光凝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 勾着股坏劲儿,混不正经。 像是真要亲下来似的。 “我,我……” 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嗓子眼发干发涩, 俞清昀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 又害怕又羞赧, 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腰背也往后仰, 脚后跟抵上台阶,退无可退, 膝盖一软, 人眼看着就要向后倒。 池彻眼疾手快地伸手过来将她扶住。 宽大手掌捏住她手臂, 热度隔着层薄薄的布料浸润进来。 他用的劲儿丝毫不含糊,登时一股带着疼痛感的电流顺着她手臂下涌, 俞清昀指尖一麻。 还没过多反应, 池彻已经收回了手。 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鞋底闲闲在台阶一踩,发出细小窸窣声。 “逗你的。” 池彻嗤笑了声。视线又往她身后递了眼, 然后收回, 从兜里摸出烟盒, 点了根咬进嘴里含糊道:“行了, 回去吧。” 看着他散漫背影远去, 没多久就消失在拐角处。 台阶下方的情侣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周围忽然静下来,就连晚风也静止。 俞清昀这才猛地大喘口气,呼吸系统恢复正常,身体瞬间脱力,整个人跌坐到台阶上。 指尖的麻痹感还未曾消退,心脏也还在胸膛里疯狂跳动。 真的是要疯了。 俞清昀在台阶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回了宿舍。 温雯和林嘉还没睡,一个在阳台上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另个在复习期末考试。 肆光 第32节 临近期末,各科都要开始结课,就连选修课也丝毫不含糊。 见俞清昀进宿舍门,温雯扔掉眼镜就开始抱怨:“期末周真的要烦死了,药理学那老师讲课就只会念书上内容,期末也不给重点,一问考什么就说课程范围内。”她疯狂抓头发,“范围内范围内,这他妈几千页的书能记得下来个鬼啊!” 俞清昀把包放在座位上,安慰她:“你别急啦,本科考的题肯定不会太难的,你就把他念的那些基础知识记牢固,八十分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递给温雯,“这是我总结的重点,你要看看吗?” “啊啊啊要!”温雯扑过来接住,感动得恨不得在俞清昀脸上亲一口,“清昀!感恩有你!我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俞清昀笑笑:“对你有用就行。” 温雯拿着本子回到座位上:“不过幸好我开学那时选选修课很明智,我们只需要交一篇课程汇报就ok了。对了,灭绝师太期末考核方式是啥啊?快说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俞清昀摇摇头:“还不知道,下节课去才说。” 温雯抖抖身体:“反正肯定没那么容易,清昀你做好准备。” 林嘉打完电话从阳台进来:“清昀,你回来啦。” “嗯。” 林嘉问:“对了,我刚听陆深说,今儿你去了他们的老乡聚会?” 今天本来陆深也要去的,但因为要和林嘉约会,便鸽了那头。 俞清昀点点头:“黄前前叫我去的,说是九弯老乡聚会。” 林嘉是个护短的,皱皱眉:“大小姐叫你去的?她是不是叫你过去做陪衬啊?你实话跟我们说。”温雯也看过来。 俞清昀说:“没有啊,去的路上堵车了……”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我就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也没玩什么。” “那奇怪了。”林嘉拿着手机回座位,“大小姐跟你也不熟,而且看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也不是个愿意跟咱们‘平民’交朋友的主,这是不是对你热情过头了点?” 那俞清昀就更不知道了。 她正想说些什么,手机一震。刚回来的路上她手机没电关机了,这会儿充了会儿电才开机,一条短信进来,发件人周振洋,时间显示一小时前。 【清昀,你回来了吗?打电话你没接。我有个事跟你说,我在你宿舍门口等你。】 想了想,俞清昀还是没回。她不知道周振洋有什么事要这个时间跟她说,但她也实在不感兴趣。 - 闻若颜要带闻轩祭祀的原因,家教时间调到了周内的一个下午。 那天俞清昀刚好排得很满,早上连着考了两门试,中午预约了实验室,为实验考试做准备,做完实验一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只好又急匆匆赶去家教。 闻若颜家在小区最里面那栋,又是四楼,俞清昀唯恐时间赶不上,是跑着上去的。 跑得大冬天的都满头大汗,按门铃的时候才得以歇一口气。 里面很快响起脚步声,门随即打开。 “不好意思闻先生——”抬头和里面人对上,后半句“我来晚了点”就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池彻手里还拿着游戏手柄,瞟了她一眼,往回走:“进来,没走错。” 俞清昀抿抿唇,换拖鞋进去。 客厅里电视里的游戏声开得很大,霹雳啪啦的子弹声在房里来回穿梭。 闻若颜不在家,池彻正带着闻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拿着游戏手柄玩游戏。 池彻穿着件灰色卫衣和黑裤,肩宽腿长,身型高大挺拔,小胖墩肉成一团挤在他身旁,两人体型形成鲜明对比。 倒是面上那激动得眉飞色舞的神情和时不时发出的“好!”“打打打打!”“那边来人了!快打快打!”如出一辙。 池彻低沉声和小胖墩还没变声的跟小女孩儿似的细嫩声音交叠在一起。 ……给人感觉心理年龄差别不太大的样子。 俞清昀在沙发旁坐了好一会儿,那边俩人都像是没看到她似的,游戏打得如火如荼,旁若无人,一个眼神都没分到她这边。 又等了五分钟,俞清昀抬头看了看正前方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两点十五了。 不能再等了。 俞清昀清了清嗓子,走到池彻身边。 手拍了拍他肩膀:“诶,时间到了,小轩要学习了。” 池彻盘腿坐着一动不动,手指快速摁着游戏手柄:“打啊你!站那儿干嘛?” 小胖墩:“啊啊啊小叔叔快救我!有人来了!” 池彻:“怂成那样,等着。” 俞清昀:“……” 她弯下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池彻!听到了吗?” 总算是看到她了,然而池彻只是飞速抬了下眼皮意思了下,目光又很快回到前方屏幕上:“嗯?什么?” “……”俞清昀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别再带小轩打游戏了,小轩要开始学习了。” 池彻又飞快瞟她一眼:“嗯?什么?” 俞清昀舔舔唇,给他指对面的钟表:“家教时间是两点钟,这会儿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了。” 两秒后,池彻:“嗯?什么?” 俞清昀:“…………” 敢情她刚刚说那么多遍,人根本没听啊。 俞清昀无奈叹了口气,直接蹲到了他面前挡住他,视线几乎和他齐平:“池彻!” “啧”了声,池彻偏过头去看屏幕。 挪了挪步子,又蹲到了闻轩面前:“小轩,上次你怎么跟老师保证的——” “啊啊啊小俞老师你让让!”小胖墩脸皱成一团,“你挡住我了!” “……” 俞清昀只好又从池彻那边下手,伸手去拿他游戏手柄,努力强硬道:“不能再玩——” “嗯?”池彻看向她,挑眉笑道,“你也想玩啊?” 俞清昀:“?” 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力附在她手腕,俞清昀不设防,整个人往前一扑,跌坐在地毯上。 池彻把她拽到自己身旁,把游戏手柄塞给她:“快打!那边有人!” “啊……啊?”俞清昀一头雾水,拿着手柄看向池彻,不知所措。 “看我干什么?”池彻下巴往前一扬,催促道,“快打啊!按你右边那个键开大,他已经开始掉血了!” “……啊?什么——” “赶紧的啊,又来人了!” “哦哦哦。”俞清昀下意识按他说的去拨动手柄。 池彻鼓励语气:“加快点速度,再两枪他血就掉光了。” 池彻说这话时和她贴得很近,鼻息就喷洒在她侧脸,磁性好听的声音窜进耳朵里,甚至能清楚听到他和她说话时,嘴里舌尖辗转的湿润绵绵声。 他身上有很干净清冽的木质香味,丝丝缭绕过来,俞清昀肩胛骨不自觉绷得很紧,就连呼吸都屏住。 脑子里瞬间丧失全部的思考能力,侧脸隐隐发烫,提线木偶似的跟随池彻的指挥动作。 五分钟后,随着振奋人心的音乐,画面提示“win”,电视闪回准备界面。 俞清昀也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嘴角忍不住翘起。 池彻这才恢复日常的懒散状态,双肘后撑在沙发上,慢悠悠地递过来视线:“可以啊,俞清昀。” 小胖墩从地毯上一蹦而起,兴奋大叫道:“耶!赢了!” 然后冲过来跟池彻击了个掌,顺势将手掌伸到俞清昀面前,想和她击掌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嘴角即刻拉下来。 她,刚刚,干了,什么。 她,怎么就,跟他们,一起,玩起来了??? “…………” 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之后,俞清昀瞳孔微挪,男生眼底戏谑散漫笑意落入视线。 “怎么样?”池彻吊儿郎当转着手里的手柄,“爽不?” 俞清昀咳嗽了下,控制住自己表情:“一般,不太好玩。” “说什么违心话啊。”池彻嗤笑了声,一副看透她的神情。 俞清昀目光挪开,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鬓发。 池彻挑眉又道,“再来一局?” “不能再玩了,”俞清昀立即严肃道,“时间都已经过了挺多的了。” “啧,”池彻不甚在意地说,“过了就过了,那又怎样?就算今天就不学又怎么样?俞清昀,你别那么紧绷,放松点。” 像被戳中了什么,俞清昀侧脸发热,下意识反驳:“我哪有紧绷?我很放松啊。” 空气安静两秒。 “你——”池彻半眯了下眼睛,拖着调子,“确定?” 俞清昀还没说话,旁边听了池彻刚才那话后,闻轩就已经一脸期待又兴奋地投过来炽热视线了:“小俞老师,我觉得小叔叔说得很有道理。” 池彻还在一旁勾着笑散漫点头。 “……” 俞清昀没再理池彻,清了清喉咙,努力绷住身为老师的神情,看向还忍不住在欢呼鼓舞刚那一局游戏的小胖墩:“不能再玩了。” “啊!”小胖墩哀嚎了声,立刻泄了气,整个人啪嗒地摔进沙发,肉脸绝望地拧成一团。 然后又爬起来,恳求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池彻,后者摊手耸肩,眼神朝俞清昀那头抵了抵,表示自己也没办法了。 小胖墩嘴巴翘得更高了。 肆光 第33节 俞清昀纯当自己眼瞎,无视旁边俩人当她面正大光明递眼色的画面。 从地毯上爬起来,她拉着闻轩往里走:“小轩,走了,我们进去学习了。” 于是被这样一耽误,家教时间就被迫从两点到五点,挪到了两点半开始到五点半。 本以为课前玩了游戏,俞清昀要用好一会儿时间才能将闻轩的注意力转移到课本上,结果没想到今天小胖墩效率出奇得高,才半小时就已经把数学新知识学了个八成,练习钢笔字也能静下心来,随堂测试也是正确率百分百。 听了俞清昀的表扬后,闻轩认真说道:“小俞老师,今天我也要表扬一下你。” 语气跟大人似的。 俞清昀哑然失笑,配合道:“哦?说来我听听。” “今天你讲得比前几次都清楚多了,”闻轩鼓着肉肉的脸蛋,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你前几次好像都很紧张,叫我爸也是闻先生闻先生地叫,我都听着不习惯了。”他吐了吐舌头。 俞清昀一愣,顿了顿才道:“……是吗。” 五点半,家教时间结束。 俞清昀在让小胖墩写最后两道练习题,自己先一步开了门走出去洗手,刚教小胖墩写钢笔字,这会儿手上全是墨水。 走过书房门口,往里一瞥。 闻若颜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和池彻俩人坐在书房里,桌上摆着电脑,一大堆零件仪器以及一架半成品小型无人机。 这时,闻若颜抬头看到门口的俞清昀,跟她打了个招呼。 俞清昀礼貌点头回应。 闻若颜:“对了,小俞老师,等会儿有时间吗?” 俞清昀连忙道:“没有,是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和你交流一下小轩情况,”闻若颜说,“如果没事的话一起吃个晚饭?” 俞清昀应下,视线不自觉往旁边挪动了下。 池彻眼皮都没抬,两条长腿岔开,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改刀螺丝,垂着头在安装零件上无人机。 冬日落阳从窗缝照进,一条长方形光影垂在男生笔挺鼻梁,额前黑色碎发阴影也随之晃荡在他干净冷白皮肤上。清隽眉目微微皱着,神情专注且认真,黑色瞳孔里漾着热爱的光泽。 和刚才打游戏时的他像是两个人。 俞清昀继续往卫生间走。 打开水龙头时,脑海里又莫名浮现出刚才的场景。 她心里没由来一软。 在这个二十岁左右的档口,有独属于少年的肆意张扬的朝气,极为蓬勃的生命力,不顾一切往前冲的狠劲儿,灵活聪明的头脑,却又偏偏不缺那份沉稳的气质,知世故而丝毫不世故。 你以为他幼稚放肆爱玩闹,但其实很多时候,他那些在旁人看起来极为荒谬的行为,拉长时间线来看,才发现都有迹可循。 谁能不喜欢他啊。 俞清昀叹了口气。 几年过去,明知眼前的还是望不到尽头的坑,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耳边一道响指声将她从游离中拉扯回来。 “想什么呢。”池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双手懒散环胸,颀长身姿斜靠在墙边,语调闲闲评价,“看来是游戏没打够。” “……” 俞清昀关掉水龙头,还是多了句嘴,“小朋友本就玩闹心重,游戏还是要适可而止,小轩现在小学高段了,还是学习为重——” “啧,”池彻眉头皱起,十分刻意地抠了下耳朵,“你怎么也跟老闻似的?” 俞清昀:“?” 池彻:“啰嗦,冠冕,又死板。” “……” 俞清昀抿抿唇,耳根一热,声音低下去,“我是觉得,要是闻先生看到了,不太好。” “那你不跟他说不就完了。”池彻扬起眉,忽然来了兴致,微垂下头靠过来,“诶,小俞老师,打个商量。” 俞清昀眨眨眼:“什么?” “我带小胖墩打游戏的事儿,一会儿别跟老闻透露啊。”池彻顿了顿,直起身来,似笑非笑,“我呢,就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俞清昀敛了下眉,本来也没想着跟闻若颜打小报告,毕竟今天闻轩学习状态挺不错的。 不过…… “可我好像也没什么要求你的事情。”俞清昀想了想说。 “那可不一定,”池彻眼底漫开懒散笑意,整个人不正经地动了动,视线睨过来,漫不经心说,“你指不定以后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在说什么呢?”正说着,闻若颜从那头书房走出来。 池彻一脸坦荡:“说你坏话。” “哦,”闻若颜从鞋柜上拿了工具包回去,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说我什么了?” “说你俩一样古板。”池彻说。 闻若颜正好走他们旁边过,闻声拿电脑包打了池彻一下,横他一眼:“阿彻,你是不是欺负人小俞了?人小俞是乖孩子。” “这怎么都觉得我会欺负她?” 池彻下巴吊儿郎当朝俞清昀扬了扬,“快,小俞老师,帮我洗刷一下冤屈,我欺负你了?” 俞清昀张张嘴,却见池彻已经转开了视线,看样子这问题虽然问出口,但也没想让她回答。 闻若颜在那头随口接道:“都?还有谁说过?” “你说呢?”池彻意味深长地道,“黄女士呗。” 闻若颜动作一顿。 池彻笑着悠悠补充:“小黄女士。” 闻若颜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拿着电脑包回书房,回身关门,囫囵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池彻视线转回来,瞥见皱着眉一脸疑惑的俞清昀,乐了:“怎么?好奇啊。” “……” 说实话有点儿。前几天在长北市中心会所聚会散场时,她帮黄前前打的那个电话,接起电话的男人声音总觉得耳熟,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 结果刚刚听见闻若颜声音时,一瞬间福至心灵。 这会儿池彻说“黄女士”,她一下子就更笃定了,黄前前手机里的“狗”就是闻若颜。不过,看闻若颜如此雅致绅士的模样,却是怎么也和“狗”的外号都扯不上关系的。 俞清昀迟疑了下:“‘黄女士’是指黄前前吗?” 池彻:“不是。” “那‘小黄女士’是?” 池彻嘴角笑意拉开:“敏锐啊,俞清昀。” 俞清昀没再问下去,毕竟是旁人隐私。 绕过池彻进了房间,帮闻轩检查最后两道随堂测试题。 最后两道题难度加深了,闻轩做得仍然不错,只有最后两个步骤有点小错误,俞清昀跟他讲解了之后,又例行地摸摸他头表扬:“今天表现得很不错,下次来咱们再加深点难度。” 小胖墩瞬间垮起个小脸,嘴巴嘟起:“表现得很不错不该奖励吗?小俞老师,哪还有加深难度的道理?”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俞清昀捏了捏他小肉脸,眼见他眼睛亮起来,立刻预判道,“不能上课时间玩游戏!” 果然,小胖墩亮起的小眼睛又熄灭下去。 俞清昀突然又有点于心不忍,手伸进兜里摸了摸,碰到塑料纸膜,顺口道:“那你要吃棒棒糖吗?” 边说边拿出来,看到手里的红白塑料纸时却倏地愣住。 是那颗荔枝味棒棒糖。 池彻给她的。 小胖墩却丝毫没察觉到俞清昀的犹豫,有奖励总比没有好,立刻抽了过去:“要!谢谢小俞老师。” 俞清昀欲言又止,不舍地看了眼,挤出笑:“不客气,你喜欢就行。” 小胖墩没立即吃,揣进兜里,把书本收拾好了,拉着俞清昀出房间后,才再次拿出棒棒糖,说道:“我小叔叔也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荔枝味棒棒糖。” 他支着肉脖子“哼”了声,“但他可抠门了,连他特别珍贵的比赛无人机都能给我玩,就是不愿意分我一颗这个糖。” 俞清昀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小俞老师,”小胖墩仰起头,总结道,“我觉得你比我小叔叔好多了!” 刚说完,小胖墩头上便被覆上一只大手,手主人毫不客气地把他头发蹂/躏了一翻,“忘恩负义啊小胖墩,下次别想再让我带你打游戏了。” 小胖墩能伸能缩,立刻举起棒棒糖求饶:“我是说糖!在糖方面小俞老师比你好一丁点……” 池彻视线一抬,愣了下,眉头微敛:“你这糖哪儿来的?” 趁他不注意,小胖墩迅速躲到俞清昀身后:“是小俞老师奖励我的!” 池彻视线继续往上抬,觑向俞清昀,眼睫缓缓眯起。 俞清昀看到他左眼下黑痣很明显地随着眼尾弧度抽动了下。 俞清昀有些心虚地躲开视线,清了清嗓子。 两秒后,听见对面语调极轻,又意味深长地“啧”了声。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二十束光 到底还是没能戳破这层意思。 但看池彻那考究的眼神, 这棒棒糖的来源大抵也是猜出了有八分。 这时,闻若颜从书房出来,招呼着几人出门吃饭。 肆光 第34节 下楼时, 被问到想吃什么,小胖墩兴奋地举手, 说想吃街口那家烧烤店的烤牛油和大鸡翅。 闻若颜没理疯狂抓他裤脚的小胖墩,转头问俞清昀:“小俞,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俞清昀虽然不喜油腻食物,但也没让旁人将就自己的习惯,更何况还是不熟悉的人, 再加上今天忙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这会儿其实早就饿过了。 俞清昀摸摸小胖墩头, 笑眯眯说:“那就吃烧烤吧。” 小胖墩握拳大喊:“yes!” 闻若颜笑着摇摇头, 转头跟俞清昀商讨起小胖墩最近的月考成绩。 却听后面传来一句嗤声:“吃什么烧烤?就门口那家中餐厅得了。” 小胖墩急急转头:“我不!我就要吃烧烤!” 池彻垂眸,手在他肉脸上毫不客气地拧了下:“胖成这样还吃烧烤?不怕以后讨不着媳妇儿?” “我怕什么?”小胖墩双手捂住脸,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也没媳妇儿!” 池彻挑挑眉, 捏住小胖墩后脖颈:“老子有女朋友你不知道, 分手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 走前面的闻若颜皱眉:“阿彻,别跟小轩说脏话。” 池彻面色不露愧疚, 反倒责怪道:“你怎么什么都跟小胖墩说?” 闻若颜表示:“你的那些无聊情史我从不关心。” “哦, ”池彻视线往右移,拖着音调,“那就是——” 俞清昀立刻摆手道:“我没说!” 池彻唇角慢悠悠拉开:“哦, 原来你也知道啊。” “……”俞清昀呼吸一滞, 卡顿了几秒, “我、我听我舍友林嘉说的, 她男朋友是陆深, 是你同个专业的同学。” 她解释得很详细,连名字都说得一清二楚,生怕自己的话可信度不高。 但其实俞清昀说完后才意识到,根本也没必要解释这么多,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嫌疑。学校贴吧里关于池彻的消息,譬如他谈恋爱了,他又分手了,哪个学院院花在追她,他又和哪个漂亮女生一块儿喝了咖啡……各种绯闻简直满天飞,就算不刻意关注也能很容易知道。 池彻勾着笑懒懒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什么。 俞清昀侧脸隐隐发热。 小胖墩这才挣脱池彻手掌的桎梏,得意洋洋说:“没人跟我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嗯?”池彻颇有兴趣,“说来听听。” 小胖墩:“你这段时间没事就往我家里跑,总不能是来看小俞老师吧!” 俞清昀正走在前面跟闻若颜商讨小胖墩寒假学习计划,闻声话语很明显地卡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的时候耳朵已不自觉地分了一半给身后。 “嗯?”身后男生声音里依旧漾着散漫笑意,像是顺口接了一句,“怎么就不能了。” 小胖墩声音更沾沾自喜,噔噔噔跑到前面拉住俞清昀手:“因为小俞老师以后是要嫁给我的!” “……” 忽然一阵风吹起,风过林梢,后面人略微加快了脚步。 俞清昀听见他似乎冷笑了声,把小胖墩从她身边扯走:“那你赶紧回去睡觉,做梦来得比较快。” - 最终吃饭的地方还是选在了池彻说的那家中餐厅。 俞清昀有慢性胃病,其实刚一进餐厅胃就开始隐隐作痛了,但又不好佛了闻若颜面子,只得悄悄捂着胃,坚持着吃几口。 闻若颜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看出俞清昀身体不适,几句简要聊完后,就结了账带小胖墩回去了。 回到宿舍门时,温雯正在吃晚饭,闻声朝这头瞟了一眼,眼睛登时瞪大:“清昀,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俞清昀捂着胃有气无力:“胃疼。” “啊?”温雯跑过来扶住她,“你去校医院了吗——啊,对,校医院今天临时休整关门了。” 温雯想了想,去穿外套:“清昀,要不我陪你去市医院吧?” 俞清昀摇摇头,蜷缩在板凳上:“不用了,老毛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那年头医院体系还不算完善,算上挂号,拍片,以及部分无良医生会特意开那些昂贵药品吃回扣,偶尔去一次都花销过高,俞清昀觉得划不着,因此每每生病都习惯性硬生生挺过来,身体大概也是这样被拖得虚弱起来。 “好吧,”温雯大概也明白她顾虑,只好给她倒了杯热水,“那你好好休息,有事情叫我。” 俞清昀点点头,趴到桌上,人没什么力气,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再次叫醒她的是林嘉的声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嘉声音里抑制不住的惊讶和激动:“清昀!清昀!快醒醒!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俞清昀慢吞吞从桌上爬起来,睡了一觉后胃好受多了。 她脑子还有些发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林嘉还单肩挎着包,没换鞋子,手里提的塑料口袋也来不及放下,看样子也是才刚到宿舍。 温雯闻声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咋了咋了?!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林嘉反倒是不急了,把手里的塑料袋塞给俞清昀,笑眯眯说:“呐,你的胃药。” 俞清昀眨眨眼,低头看。 塑料袋上印着长北大药房的logo,是长北市中心最权威的药店,距离学校来回大概半小时车程。里面满满当当一大包,市面上能买到的各种牌子的胃药都一应俱全,伸手略翻了下,中间还夹着张纸条。 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温雯眼疾手快地将它抽出来。 俞清昀侧头和她一同看。 纸条上字迹略显潦草张狂,但遒劲有力,笔触锋利,也足以让人看清写得是什么。 ——所有药品的清单,服用时间、次数,以及各类药的注意事项。 还标了序号,每一样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温雯嘴巴长大,比俞清昀还惊讶:“哇!嘉嘉,你原来这么细心的吗?不仅买了药,还连这些东西都研究好了?”说完后又一愣,“诶,不对啊,我也没跟你说过清昀胃疼的事啊?你怎么知道的?” 林嘉故意卖关子,慢悠悠呷着咖啡:“我有提前预知能力。” 温雯:“?” 林嘉偷笑了下,这才道:“好吧,是我刚才在楼下有人给我的,叫我带给清昀。” “有人?”温雯八卦道,“谁啊?男生?” 俞清昀偏偏头望过去,她也觉得疑惑。 温雯猜道:“周振洋?” 林嘉翻了个白眼否认,目光往阳台一递:“这会儿应该还没走远,赶紧去看吧。” 她神秘地眨眨眼:“这人,学校里没人不认识。” 话音还没落,温雯就已经好奇地冲了过去,随即,她控制不住音量的声音便从阳台传进宿舍:“我靠!!!池彻啊!!!” 俞清昀心脏猛地一跳,怀里塑料袋都没来得及放下,起身快步去了阳台。 林嘉也跟了过来。 三人一同探头往下看。 男生高挑散漫背影刚好走到拐弯处的常青树下,周围不停有过路女生忍不住的回头张望。 旁边宿舍的人应该也听到了温雯那一声吼,此刻也在阳台聚集着往下看,七嘴八舌不知说着什么同样激动的样子。 莫名的预感。 俞清昀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池彻忽地回了头,往楼上看过来。 两旁宿舍和温雯林嘉也在同一时刻发出尖叫。 他眉眼深邃,嘴里吊儿郎当咬着支烟,视线逡巡了不到五秒,极为迅速地对上了俞清昀视线。 直勾勾的,而后铺开混不正经的笑意。 低了低头,在手机上按了两下。 夹下烟,再次抬头望过来时,俞清昀兜里的手机一震。 她拿出来看,两条短信。 备注是【前前朋友】还没来得及改。 单单看文字就能想象出池彻玩世不恭又恣意的语气。 【三楼】 【左边第二间】 【我记住了】 “天哪,池彻真的好帅啊!”温雯趴在栏杆上花痴了好一会儿,才倏地反应过来自己来阳台的原因,“等下……”她唰地转过头看向林嘉,“你是说给清昀送药的是池彻?” “嗯哼,刚刚在楼下我突然被池彻叫住,人都傻了,”林嘉开玩笑说,“那一刻连怎么跟陆深说分手都想好了。” “你不是不喜欢痞子男吗?”温雯咗咗两声,肩膀碰了碰她。 “那是因为我不配!”林嘉迅速墙头草。 俩人说了几句后才反应过来真正该拷问的人是谁。 双双回头,看向站在最旁边的俞清昀:“说!什么时候和池彻勾搭上的?他为什么会给你送药?” 俞清昀没说话,不知是生病还是因为什么,就连脖颈都是红的。 闻言只匆忙摁灭手机屏幕,埋着头往宿舍里跑。 林嘉和温雯即刻跟进来,严加拷打。 俞清昀只得交代,把和池彻在大学里所有交集事无巨细地说给她们听了,她们才算是勉强放过了她。 今天送药这事,也被她们下意识归结于,来自学生的小叔叔对老师的礼貌关心。 只是俞清昀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后,心却有点隐隐下落。 之后,林嘉出门去和陆深散步,温雯进了洗澡间。 明明宿舍里没人,俞清昀还是晃着头看了一圈,才再一次摸出手机。 肆光 第35节 盯着和【前前朋友】的短信界面看了好一会儿。 抿住唇,回复过去。 【谢谢你给我的胃药。】 不多时,那头回复了过来。 【就完了?】 跟短信不要钱似的,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怎么谢?】 俞清昀想了想:【那要不我把钱转给你?】 【……】 【你以为】 【老子大晚上的开车出去】 【是为了当药贩子?】 俞清昀:“……” 她一怔,还没想好怎么回复,那头短信又发了过来。 【这样吧】 【加个微信】 【总发短信跟原始人似的】 俞清昀诚实回复:【我没有微信。】 那一年微信还不算全民普及,课程消息都几乎是靠q/q群或者短信派发。 那头回复:【那就注册一个】 俞清昀想了想,觉得也该注册一个,身边也好些人都在用。 正在输入框打字时,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也方便谈恋爱】 俞清昀手瞬间顿住,打了一半的拼音都突然不会拼了,脉搏怦怦直跳。 那头的男生像是早料到似的,过了好几秒,才慢悠悠补充了句。 【不是说你和我的意思。】 后面附带着他的微信号。 俞清昀没回复,去应用商店下载了微信app,注册新用户。 搜索池彻的微信,点击了添加后,又退回搜索界面。 他微信名是他名字首字母,头像是蓝色的,斜上方插进来一道红黑相间的颜色,给整个画面带来的突兀感极具嚣张和个人标识度。 大概也是池彻这个人给旁人的观感。 俞清昀点开看了眼,是一架无人机的机翼。 心里一动。 脑子里即刻浮现出画面,俞清昀无声念出:“u18。” 是池彻高中参加国际无人机飞控大赛时,用于比赛的那架,是他自己改装的。 她认识这架无人机,甚至极为熟悉。 里面很多细节她都在网上搜索并反复端详过很多次。 温雯不知什么时候洗了澡出来,从她身后走过,瞥了眼:“你也有微信啦?” 俞清昀手一抖,慌忙盖住手机,喉咙咽了咽才道:“嗯,觉得会方便点。” 幸好温雯坐在座位上擦头发没注意到,她拿起手机:“那咱俩加一个?” “好。”俞清昀报出自己微信号。 和温雯加了微信后,她把手机放到一旁复习期末考试。 目光却总不自觉被那头吸引。 手机却宛如死寂,迟迟未响起。 是忘了吗? 还是没注意到她发的好友申请? 或是……不打算加了? 俞清昀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书上。 手机忽地一震。 动作比脑子还快,手机屏幕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还没点开,身后正敷面膜的温雯道:“加你了吗?” 俞清昀:“……啊?” 温雯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嘉嘉吗?我把你推给她了。” 俞清昀低头一看,眼睫微不可查搭下来:“……哦,是的。” 那天一晚上俞清昀都心不在焉的,不管干什么都不自觉要分一半注意力到手机上。 直到晚上睡觉前,她才收到池彻通过她验证的消息。 却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情绪了。 宿舍熄了灯,俞清昀窝进被子里,点开对话框,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但在对话框打下了好几句话后都觉得很奇怪,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出了微信。 当然,对面也没有主动发消息给她。 - 本学期倒数第二节 选修课时,郭艳青总算公布了万众瞩目的期末考核方式。 甫一念出规则,台下便哀嚎声一大片。 不仅要分课题进行小组汇报,每个小组还得借用机械院提供给他们的无人机,拍摄一段能体现美学的画面。 郭艳青一共准备了十五个主题供大家选择,上节课就说了先到先得。但大概大家都不太积极,俞清昀去郭艳青办公室选的时候居然是第一名,于是很顺利地选到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主题。 布置完作业后,心知一时半会儿安静不下来,郭艳青索性给了大家几分钟讨论时间。 “靠!”喧闹中,孟汉阳也一拳锤在桌上,“这他妈是要让老子修双学位啊!” 他拍拍前面的俞清昀,“组长,这咋整啊?” 俞清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努力就能做到的事,她向来都不会差。 “按照老师上课教的完成就可以了。”她说,“我选的那个主题还蛮有趣的,能收集到的资料应该挺丰富。” “那就好,”孟汉阳虽然觉得每个主题都是同等的恶心,但听俞清昀这么一说了,倒算是放松下来,拍拍胸口,“幸好组长你抢得快。” “说得那么容易,”旁边的卢慧凉飕飕地插进来一句话,“你以为自动化专业的东西那么好学?他们院可多的是器械大佬。” 赵妙然坐她旁边,没抬头,面无表情地在整理着她的美甲。 “既然老师让我们做,肯定就是能完成的。”俞清昀抿抿唇,认真道。 卢慧道:“就因为有你这种‘好学生’在,灭绝师太才总以为自己布置的任务不算难。” 她加重了“好学生”三个字,很明显不是褒义。 “谢谢你的夸奖,”俞清昀神色不变,跟真听不懂似的,低头边记录主题边道,“如果你需要课堂笔记我可以借给你。” 听了这话,赵妙然抬起头来瞟了俞清昀一眼,眼神不善。 大概是觉得被伤到了尊严,卢慧“呵”了声,抬高声量:“你看不起谁呢你?大家都是自个儿考上的长北大学,谁又比谁差啊,还借我你的课堂笔记,你以为谁稀罕啊。” “……” 在她这句话后,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就连前面和右边两个小组离得近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朝这头看了一眼。 她这话里夹枪带棒,很明显不是纯粹只因为他们刚刚那两句对话的。 俞清昀不是傻子,也不是听不出来,但她虽然和他们一同上了一学期的课,但其实交流并不多,也不知道她们这突然的敌意从何而来。 孟汉阳挠挠他的寸头,有点搞不清楚女生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也赶在俞清昀说话前,好心出面打了圆场道:“我稀罕我稀罕,组长你回头把你课堂笔记发我一份呗。” 然后又转头看向卢慧,热心肠地拍拍她肩膀,笑嘻嘻道:“兄弟,别死撑着要面子了!咱这一学期都是挨着坐的,咱互相上课什么状态谁没看在眼里啊?就组长一人认真听了课,我呢,打了一学期的游戏,你旁边那赵同学往脸上和指甲上糊五颜六色的东西搞了一学期,然后你的话,看了一学期的网络小说……” 说到这儿偏头想了想,他凑过去关切语气道,“对了,卢同学,2136章那修仙总裁跳崖之后,到底有没有追到他家那小尼姑啊,我上节课手机没电,就跟你看到这儿了,回去之后就一直抓心挠肺后面走向……” 卢慧:“…………” 卢慧脸色青了又白,最后脸红成猪肝色吼出一句话:“你他妈给我闭嘴!!!” 孟汉阳又挠挠头,很无辜地连忙双手捂住嘴。 他是真出自于好心,想给组内破冰的。看了眼眼前三个女生,组长俞清昀还好,面色平静地在写东西,卢慧鼻翼气得这会儿还不停翕动,赵妙然也一脸嫌弃地瞥着他。 孟汉阳单手缓慢遮在额头上,佯装低头看书。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孟汉阳在说话,俞清昀也不急,把主题梗概在本子上记下。 等他们说完了之后,她才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卢慧:“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希望我们组能拿高分。如果不是小组作业,而是组织考试的话,”她耸耸肩,“你挂科也与我无关。” “哎呀,”卢慧还想说什么,身边赵妙然拍了拍她,慢悠悠道,“咱们组长这么厉害,我们应该支持才对嘛,”她直起身朝俞清昀的方向靠了靠,纤长浓黑假睫毛扇了扇,“那这位‘好学生’组长,咱们小组作业,就拜托你咯。” 正好下课铃声响起,赵妙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卢慧也起身,走之前冷笑着丢下了一句:“咱们组长当然厉害啊,不管是抢主题还是抢男人,都是有一手的呢。” 第21章 二十一束光 肆光 第36节 俞清昀眨眨眼, 隐约意识到她们的敌意是因何而起了。 身后的孟汉阳也听到了这话,俞清昀神色没什么波动,反倒是他面露尴尬。 等卢慧和赵妙然走远了之后, 才抬头小心翼翼问俞清昀:“组长,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俞清昀收回视线, 没说话,收拾好书,拿包离开。 回到宿舍后,她把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仔细想了想。 她和池彻的交集是12月才开始有的。后来因为给小胖墩家教的事,交集才略微多了起来, 再加上林嘉的男朋友和池彻同个专业, 有时候她陪林嘉去找她男朋友时, 偶尔也会遇见, 或是顺便一同吃顿饭。 但从赵妙然的视角看…… 起初,在健身房前台见到她和池彻说话, 紧接着, 选修课她又正好坐在池彻另一边, 而当天晚上池彻就和赵妙然提了分手。 再后来,池彻就便和她产生了交集。 确实有误会的可能。 但俞清昀觉得不算是个大事儿, 解释清楚就好了。 手机“滴滴”声响起, 是q/q群聊里的消息。 郭艳青不太能用得来网络,委托了第一组组长当课代表,代她建个q/q群发课程消息。课代表艾特全体成员, 转达了之后课上pre的汇报要求, 让各个小组组长抓紧时间组织组员一同准备。 因为群里没老师, 所以大家发言都很放松, 上课的时候还会在群里悄悄吐槽郭艳青的口音。 一学期下来, 好些人关系都处得挺熟的。 这会儿课代表布置了任务过后,大家都在互相开玩笑说,准备挂科重修,希望明年同一时间能在同一地点看到熟面孔。赵妙然也在其中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看见赵妙然这会儿在线,俞清昀决定速战速决,私聊她将事情讲清楚。 这门课刚公布小组成员时,身为组长的俞清昀就把三个组员都添加了q/q好友,并拉了个群,只是到现在为止都没说过话就是了。 她点开和赵妙然的对话框打字。 【赵同学,我想你是误会了。在你和池彻交往的时候,他连我这号人都不知道,更遑论“抢男人”的事。这一点你可以向他求证,那时候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有什么令你误会的点,我可以配合解释。】 顿了顿,俞清昀又补充了一句。 【就算是现在,我和他也完全没有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发完后,她盯着对话框里这几句话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悄无声息记挂了三年的人,第一次自己的名字在旁人眼里和他产生联系,竟是以这种方式。 俞清昀把群消息屏蔽,把手机放到一旁,拿出刚才在图书馆借的几本无人机相关的书研读。 选修课的学分虽占比不高,但成绩也会影响到最终绩点以及奖学金助学金的评选,她必须要拿到这笔钱,不敢懈怠分毫。 半小时后,手机一震,她从桌前抬起头活动脖颈,顺手拿起手机查看新消息。 不是赵妙然的回复。 【孟汉阳】:组长……你要不去看看群里…… 【俞清昀】:? 【孟汉阳】:[捂脸]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q/q群里新消息还在闪烁个不停,大家还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俞清昀以为是课代表发布了什么最新通知,于是拉到最前面开始一条一条看。 看到中间时指尖倏然一滞。 大家从最开始的选修课作业聊起,话题一路发散到觉得上大学之后和高中完全不一样,表面上看是自由多了,实际上多了很多烦心事。 有人开始吐槽室友,有人开始吐槽学校规章制度,而赵妙然也在中间插了句话。 【赵妙然】:谁说不是呢?上大学之后才发现,有些人啊,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爱学习的乖乖女,实际上心思都在别人男朋友身上呢。 卢慧紧跟她其后发言:【诶?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认识,莫非是那位姓俞的“好学生”?纯属猜测,群里各位不要对号入座哦![龇牙笑]】 有吃瓜群众回复:【哟,两位美女,这是话里有话啊。】 【卢慧】:我们这小儿科的算什么呀?那位好学生撬墙角的功夫才是厉害呢。 【赵妙然】:哎呀慧慧,也给别人留点面子,这才刚入学半学期,还要呆四年呢。 两人一唱一和,把这出戏演得淋漓尽致。 俞清昀这姓不是大姓,通常一个班也找不出一个,他们这群里便更是。有心人稍微一搜索,便能知道他们口中这位“俞姓好学生”是谁。 年轻人又都是多血质,被人一撺掇便立刻愤世嫉俗地随同她们做起了正义使者。 【???】 【撬墙角?我日,咱们这群里有小三啊?】 【俞姓?我刚刚在群列表里搜了下,只有个生药院的俞清昀。】 【那小三就是她没跑了呗!】 【真不要脸啊,勾引人家男朋友还好意思跟人家一起上课。】 【好像还和赵妙然同个小组的,脸皮可真是比城墙倒拐还厚。】 【为啥你们都只骂女生?男的管不住下半身不更该被骂吗?】 【等下,赵妙然前男友……池彻啊?】 【???她勾引的是池彻?】 【是池彻的话,那我觉得多半是她单方面意淫吧?开玩笑,池彻诶,想要啥类型的女生没有啊?用得着劈腿吗?】 【我也觉得是,池彻虽然女朋友换得快,但还真没哪一任说过他哪里不好的。】 …… 所以。 无视她发的私聊解释消息。 反而,没有任何证据地,在群里内涵、抹黑、造谣? 俞清昀确实是大家眼里的好脾气代表人物。 但那也只限于她懒得计较的时候。 她要真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早在三年前就死在九弯了。 俞清昀直接截图她刚私聊赵妙然的信息以及时间发到群里,并艾特了赵妙然。 【@赵妙然,不知道你是没看到还是假装没看到,但我都跟你解释了是没有的事。一定要说的话,谁主张谁举证,我也挺好奇你是怎么误会的。】 她这句话一发出来,先前在群里大肆点评的那些人立刻收了声,群里立刻变得安静如鸡。 大概是都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赵妙然和卢慧的说法,料定俞清昀这位“小三”会把缩头乌龟当到底,没想到她竟会出来在群里公开对线。 俞清昀耐心等了好几分钟,对话框里才出现赵妙然的回应。 所有人都可以在屏幕前窥屏,但被明确艾特出来的赵妙然却不行。 【赵妙然】:我q/q里消息那么多,谁看得到你那几句话啊。 【俞清昀】:那你现在看到了。 又等了几分钟。 【赵妙然】:之前我在健身房看到你和他说话了。 【俞清昀】:不是你让我跟他说你去洗澡了,让他坐在旁边等一会儿? 【赵妙然】:……那你选修课还坐他旁边? 【俞清昀】:他是坐在你旁边,只是恰好另一边是我。况且,郭老师安排的座位,你要是不满意你当时就可以跟我说的。 【赵妙然】:那你这段时间还跟他一起吃饭……对,慧慧还看到他送你回宿舍了! 【俞清昀】:他是我家教学生的小叔叔。他不是送我,他是要回男生宿舍,恰好经过女生宿舍。 【俞清昀】:再说,那时候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 …… 不知为何,明明应对自如,是个将误会厘清的过程。 俞清昀却每打下一句话,心里都会像是被针很轻地扎一下。 细细密密的,不来势汹汹,却绵长又持久的阵痛。 似乎……这每一句话,不仅是在跟赵妙然解释。 也是在告诫自己,让自己尽快从虚幻的梦中醒来的一个过程。 说到最后,赵妙然拿不出证据,群里风向又渐渐变了,大家纷纷开始事后诸葛亮。 【所以,其实都是赵同学你自己揣测的?】 【搞什么啊?都是你自己猜的啊?】 【无语了,下次没证据能不能别乱污蔑人啊。】 【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想说了,池彻天天被学校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真劈腿什么的,论坛里不早爆了?还用得着这会儿在群里来说吗。】 【对啊对啊,而且池彻不是空窗期好像有快俩月了?怎么,还不允许人家认识新的异性咯。】 【而且,认真学习的好学生也是错吗?别的不了解,反正我之前去借过俞同学课堂笔记,人很好的,笔记也清楚整洁,帮了我大忙呢。】 …… 眼见风向变化,赵妙然恼羞成怒,在群里艾特俞清昀道: 【是,我是没有证据。】 【但俞清昀,你敢说你真的对池彻没有一点那方面的心思吗?你要是敢出来发誓说,你从来都对池彻心思干净,我就信你说你清清白白。】 然而群里人多,消息越刷越快,赵妙然这两句话也没有引起大家注意,很快被淹没在了消息海中。 …… 那天晚上俞清昀做了一个噩梦。 肆光 第37节 梦里她似乎回到了九弯那家西餐厅。 她戴着那条熟悉又沾满油脂的围裙站在前台前,不停地往电脑里输入单子,整理发/票,旁边何姐还在一脸焦急地催促着她加快速度,说是他们快来了。 他们? 他们是谁? 正焦头烂额之际,西餐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西装革履的池彻搂着漂亮娇俏的赵妙然进来,两人热恋中甜蜜的神情在看到她的下一秒止住。 赵妙然趾高气扬地指着她,对池彻撒娇道:“阿彻,就是她,就一个家破人亡的破餐厅服务员而已,竟然还敢觊觎你。” 池彻撩起眼皮打量俞清昀一眼,吊儿郎当笑道:“听说……你暗恋了我三年?这么喜欢我啊。” 俞清昀心里霎时一慌,梦里画面倏地开始剧烈抖动,整个西餐厅猝然被颠倒过来。 她努力张大嘴,却越急越发不出声音。 就连指尖都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池彻和赵妙然相拥的场景。 …… 那个梦境的最后,是池彻颀长身姿独自立在西餐厅天花板上的画面。 他睨着她,眼神薄凉,薄唇缓慢翕动,吐出几个字:“你也配。” …… 俞清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大喘气。 摸了摸额头,一手的汗水。 听到动静,另一边正熬夜看剧的温雯唰地拉开床帘,紧张地看过来:“清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俞清昀还在喘息,浑身像被注入了柠檬汁似的酸软。 只得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做噩梦了。” 被这样一惊醒,再躺下去也没有多余的睡意了。 俞清昀下床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又去阳台吹了会儿冷风。 彻底平静后,她回来桌边,摁开台灯,打算看会儿书。 放桌边充电的手机一震,屏幕亮起。 【黄前前】:明天晚上出来吃饭,我做东。 【黄前前】:把温雯和林嘉也叫上。 俞清昀回复:【都有哪些人啊?】 黄前前应该也是在熬夜,秒回:【还能有谁?你都认识,就池彻他们咯。】 喉咙无声又用力地吞咽了下,俞清昀盯着“池彻”两个字看了良久。 而后缓慢打字。 【俞清昀】:我明天跟她们说。 【俞清昀】:然后,我就不来了。 【黄前前】:你有啥事儿? 【俞清昀】:选修课要赶pre,还要去找组员讨论,时间可能不够。 【黄前前】:哟,这么忙啊。 【黄前前】:嘁,还真是好学生,行吧。 【黄前前】:那啥时候能约到你? 【俞清昀】:之后有时间再说吧。 - 就算闹得再难看,小组作业也得继续做。 俞清昀并没有刻意避嫌,等事情热度降下再说的想法,而是第二天就将她安排好的主题大纲以及组员分工发到了他们小组q/q群里,艾特了全体成员。 孟汉阳回得很快,发了个呲牙笑,说他会尽力,但可能能力不足,让组长多包涵。 俞清昀回复他说,有不会的可以发到群里,大家一起讨论。 孟汉阳回了一个ok表情。 一来一回好一会儿,另两个组员都悄无声息。 俞清昀又单独艾特她们两个,将任务分工重新发了一遍,想了想,又添了句话:如果对小组成员不满意的可以去私聊郭老师调换,她这边可以配合。 但显然也不太现实。 郭艳青要求多严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她最讨厌学生因为别的原因影响到学业上,去私聊她说要调换小组就相当于自行要求挂科。 因此,虽然极不情愿。 过了好几个小时,卢慧回了个:【哦。】 赵妙然却到最后也没回复。 装没事的课题,俞清昀总是修炼得炉火纯青。避免自己东想西想,她把自己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早起去图书馆,中午去实验室跟师兄做实验,晚上去学校的后湖边跑步。 临近期末,很多课程也都相继结课,考试时间也提上日程了。 选修课那小组作业也几乎相当于她一个人完成了。孟汉阳体育学院的,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卢慧复制了篇百度文档发给她草草了事,赵妙然直接装死到最后。 偶尔也在宿舍听舍友提起过池彻这个名字。 黄前前中途回来住过几晚,因为之前那次聚会,她和温雯林嘉的关系也都亲密了起来。 有次俞清昀刚洗完澡出来,听见黄前前边敷面膜边提了一嘴,说池彻可是真牛逼,上到八十老母下到三岁女童,都被他迷得颠三倒四的,他们上次去那酒吧,酒吧老板娘为了跟他喝杯酒要他微信,居然承诺以后他们所有人去那喝酒都免费。 温雯说:“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池彻这种勾勾手就能一大群女孩子扑上去的人,谁不想征服啊。” 黄前前立刻反驳:“他哪里吸引人了?也就脸长得还行,毛头小子一个。” 林嘉把话题拉回来:“那他给了吗?微信。” 黄前前:“肯定给啊,他不给我们也要压着他给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林嘉啧啧两声:“那看来池彻下段恋情是姐弟恋啊。” “谁知道呢,”黄前前把面膜从脸上撕下来,视线轻飘飘往对面瞟了一眼,“其实也不一定。” …… 选修课发表pre的前一天,俞清昀熬了个大夜,总算把ppt和小论文完成了。 最后的完善定稿和排版的任务比较简单,孟汉阳觉得愧疚,主动私信俞清昀,说交给他来做。 俞清昀也没推辞,问他这会儿在哪儿。 孟汉阳说他在篮球场打篮球,球队这会儿在训练,说他晚点儿去宿舍找她。 俞清昀当时刚好从图书馆出来,回宿舍路上要经过篮球场,正好就过去给他,免得他再跑一趟了。 走到篮球场门口,里面传来篮球拍地在空旷空间回响的声音,以及嘈杂男生们的吼叫声。 俞清昀给孟汉阳发了个信息,等了几分钟他没回,应该是手机不在身边,她索性直接进去找他。 - 杨彦喘着粗气从场上下来,边用毛巾擦汗边看向懒散倚在墙边抽烟的男生道:“你今儿怎么又不上场啊?” 他上下打量了池彻一眼,故意道:“怎么,这段时间太清心寡欲,现在不行了?” 池彻散漫踹他一脚,笑地吊儿郎当:“你入土了你爹都不可能不行。” 杨彦又问:“那你咋滴了?” 池彻淡淡道:“没兴趣。” “又他妈是没兴趣,”杨彦说,“这段时间叫你打游戏你也没兴趣,叫去喝酒也没兴趣,有漂亮姑娘来搭讪你也没兴趣,现在打篮球还没兴趣……不是,彻爷,你给兄弟个准话,你现在到底对啥有兴趣啊?” 池彻指尖夹下烟,薄唇漫出的奶白色烟气氤氲了他的神情。 脑子里忽地闪过一道女生剪影。 池彻顿了顿,眼底笑意又铺开,插科打诨道:“那能那么轻易给你知道么。” “你就赖皮吧你……”杨彦被气得哼了声,视线一转,倏地瞟到从场馆门口进来的女生。 瞬间福至心灵。 转头看向池彻,后者目光果然也凝在那头。 杨彦神神秘秘地眯了眯眼:“我好像知道你对啥感兴趣了。” 池彻视线慢悠悠挪回来,神情倒也不变。 嘴角刻意地往两旁拉了拉,还故意跟杨彦赖赖唧唧又心知肚明地打哑谜。 “啥?”池彻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杨彦哼笑了声,没跟他继续掰扯这些玩意儿,肉麻得跟姑娘似的。 “快去吧,”杨彦朝那头扬扬下巴,“人都找上门儿来了,你也主动点。” 池彻说:“那人也不一定是来找我的啊。” 说是这样说,却也侧身将烟支熄灭在了一旁的垃圾桶。 刚悠哉悠哉地站直了身体,却听一旁的杨彦道:“额……好像确实不是来找你的……” 他看了池彻一眼,神情有点尴尬,眼神示意他往那头看。 场馆大门边,视野宽阔的木地板上。 一个穿着白色篮球服的寸头男生朝俞清昀招了招手,然后小跑了过去。 俞清昀背着单肩挎包,站在场馆边,视线一路随着寸头男生跑过去的身影。 紧接着,两人汇合,寸头男生说了句什么,俞清昀笑笑,摆摆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摇了摇头。 寸头男生往外指了指,俞清昀连忙点头。 随即,两人一同往外走去。 肆光 第38节 背影很快消失在他们视野。 池彻视线直勾勾睨着那头,神情一点点地紧绷起来,漆黑眸底铺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彦还他妈往旁边一靠,乐见其成地笑呵呵丢了句:“哎哟,咱们彻爷,这可怎么办,你真不行了呀。” 第22章 二十二束光 池彻缓慢收回视线, 眼底情绪隐去,侧头笑骂:“滚。” 顿了几秒。 舌尖抵了抵唇角,把烟头彻底摁灭在垃圾桶上, 迈着长腿大步往外走。 杨彦嘴巴都要笑烂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池彻在女人问题上吃瘪。 这好学生, 可以啊。 盯着池彻气压略低的背影,他还故意问了句:“干嘛去啊我们彻爷,人约会呢。” 池彻头都没回,撂下几个字:“去抢人。”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 “大概就是这样,”俞清昀坐在体育馆门口的石桌前, 拿只笔边批注边跟孟汉阳讲完善要求, “其实我基本上都完成了, 剩下的也不多, 你就把这些东西弄完就可以了。” “好的组长!”孟汉阳人高马大地蜷缩在石桌前,皱着眉非常努力地理解着俞清昀跟他讲的知识点, 脑袋上流的汗比刚打篮球时还猛烈, “我马上洗个澡就去图书馆搞, 一定让你满意!” “没关系,也不用那么急的, ”俞清昀哑然失笑, 从包里摸了张纸递给他,“文档我已经发到你q/q上了,认真做的话, 一个小时就能完成。选修课是明天晚上, 你明天上午起来再做也是可以的。” “那可不行, ”孟汉阳接过纸擦汗, 严肃道, “一个小时是组长你这种水平,以我这种垃圾水准,指不定得熬个通宵还搞不完呢。” 知晓孟汉阳是在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俞清昀忍不住被逗笑。 但嘴角也就拉开一瞬。 突然又好像有点笑不出来。 俞清昀说:“没事的,尽力就好了。” “哦对了,”孟汉阳又道,“组长,你昨天是不是在群里说ppt还需要排一下版,那个你弄好了吗?” 虽然剩下那俩人一直装死,但俞清昀还是每天都会在群里汇报一下完成进度,纯当理思路了。 俞清昀:“还没,这个我一会儿回去借舍友电脑做就好了。” “这个也交给我吧!”孟汉阳拍拍胸脯道,“写论文我不行,电脑相关的玩意儿我还是擅长的,总不能白打那么多游戏。” 俞清昀有点犹豫:“都交给你的话,那会不会有点太辛苦你了?” “害,组长,你怕不是在讽刺我呢吧,”孟汉阳佯装生气道,“这次pre几乎全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我都帮不上忙,求你让我减少点愧疚感吧。” 俞清昀无奈笑笑:“行,那我一会儿回去把ppt也发给你。” 说完,俞清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明天pre是她上台讲,她还得回去顺顺讲稿。 却见孟汉阳还坐在石凳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俞清昀又坐回去,奇怪问:“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孟汉阳挠挠寸头,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虽然吧……我不了解你们那事情的事实是什么样的,但我知道组长你不是那种人……然后我也认识池哥,跟他打过几次球,我觉得他也不是那种人……哎呀我不太会说话,反正就是我相信你俩肯定是清白的!” 俞清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前段时间她和赵妙然那事。 可是。 真的清白吗? 池彻肯定是清清白白。 但她…… 俞清昀脑子里忽地又浮现出赵妙然最后在群里的那句回复: 【俞清昀,你敢说你真的对池彻没有一点那方面的心思吗?】 她不敢。 俞清昀挤出一个苦笑,没多说,只轻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孟汉阳笑起来,顺手将手边的运动饮料递给俞清昀,“呐,组长,这个给你喝,没开过的。” 俞清昀没拒绝,接了过来。 孟汉阳回去体育馆后,俞清昀又在门边的石桌前坐了好一会儿。 期间,俞华月打了个电话过来,开心地跟她说她已经跟魏明泽说好了,下一期化疗魏明泽会去医院照料她,让俞清昀不用再学校医院两头跑了,专心学业,享受她的大学生活就可以了。 俞清昀听来却毫无动容,只说:“你自己信吗?” 俞华月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魏叔现在已经改了很多了,你别对他要求那么高。哦,对了,他还老念叨着还要和小周喝酒咧,小周最近怎么样啊?” 原因这不就出来了。 虽然早就料到,俞清昀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唇,嘲讽语气道:“那你跟他说可以不用献殷勤了,我跟周振洋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联系。” 那天那条短信过后,俞清昀便把周振洋号码拖进了黑名单里,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也装作不认识直接擦肩而过。 而周振洋那件一直往后推的,所谓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跟她说”的事,也最终没有对她说出口。 俞华月那头还想说些什么,俞清昀直接打断她:“好了不说了,我这边还要赶汇报,下期化疗我会陪你去,他不给我添麻烦我就感谢他了。” 挂断电话,俞清昀长叹出口气,胸口的郁气却怎么也排不干净。 已经2012年年底了,2013年要到了。 怎么办,如果2013年依然这样,她好像不太期待新年。 俞清昀抬起头,视线往前方远眺。 体育馆门口是一大片露天篮球场,好些年轻力壮的青少年们穿着短袖短裤,在十二月的寒风中大汗淋漓,意气风发。 收回目光,俞清昀起身往外走。 绕过楼梯转角,正下方靠墙边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闯入视线。 他和孟汉阳的身型都很好看,但又不太相同。孟汉阳是体育生,臂膀和腿部都有虬结成一块一块的肌肉,整个人是很壮硕的感觉。 而池彻瘦瘦高高的,肩宽细腰腿也长,比例绝佳,稍微离近点看,又能窥到他紧实蜿蜒的肌肉和经脉起伏弧度,透着少年的蓬勃张力,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身材。 和俞清昀对上视线了,池彻也没说话,就那么懒懒散散地靠那儿,漆黑瞳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似乎是在等待她自投罗网。 俞清昀脚步顿了顿,悄无声息地低回视线,慢吞吞下楼,从他面前走过。 走过了好几米,身后倏地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手腕被人从后面抓住,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力扯着往后一转。 俞清昀不设防,脚步踉跄,整个人几乎撞进池彻怀抱里。 凛冽寒风和男生身上的烟草味交融着,极具侵袭感,即刻将她嗅觉领地占据得严严实实。 五感总先于大脑反应,俞清昀条件反射往后退拉开距离,却忘了手腕还被他拽着,没能成功,人往回弹。 男生手掌宽大,掌心熨帖着她脉搏,滚烫热度浸润进皮肤。 池彻眼睫眯起,啧声不满道:“没看到我?” 他桎梏的力度很大,手腕登时传来钝痛感,俞清昀埋着头,秀眉皱起:“看……看到了。” 她动了动手腕企图挣脱,却即刻被对方察觉到,又更加用力地把她整只手都扣紧在掌心。 “那你看到还走?”池彻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几句话,语气却仍透着逗弄意味,混不正经,“俞清昀,你又在钓老子啊?嗯?” 肩胛不自觉僵硬,鼻尖也开始发涩。 俞清昀喉咙滑了滑,语气保持平静道:“没有……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池彻视线慢悠悠下垂,落在她另一只手上,“还是说,也要带瓶运动饮料才能找你?” “……” 俞清昀手指不自觉紧了紧,运动饮料瓶身发出窸窣微响。 顿了好一会儿。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语气沉下来:“俞清昀,老子挺有耐心了。”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似假非假,也不知道是在催她回答问题,还是指的是他刚刚在下面等她和孟汉阳讨论,更或是……她这段时间都在刻意避开他的事。 俞清昀低垂着睫毛没说话,手脱了力,没再继续挣扎。 良久,她纤长卷曲睫毛动了动,声音放得很轻:“我今天是来找孟汉阳说明天选修课pre的事……” 忽地愣住。 她为什么要跟池彻解释?她跟池彻什么关系啊?她到底是在自作多情什么啊? 胸腔遽然开始发酸发胀,有热气积聚在那里,沿着喉管上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静了两秒。 抿了抿唇,俞清昀再次用力将手腕挣脱开。 退开半步,视线盯着池彻黑色外套拉下一半的拉链,疏离道:“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还要准备明天的pre——” 刚抬步准备绕过池彻,男生忽地往旁边踏了一步,挡住她去路。 “我同意了吗?”池彻不容置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啊?俞清昀,我让你走了吗?” 俞清昀捏紧了挎包带,张了张嘴,到底没吭声。 池彻双手插裤兜,整个人透着股痞劲儿,步伐一点一点朝她逼过来,影子也被远处天边的夕阳照着往她鼻尖压,动作霸道且强硬,“况且,我说我没事儿了吗?” 俞清昀迫不得已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再无可退,整个人被他圈在楼梯和围墙的死角。 寒风再次吹拂过来,再开口时她的吐息竟有些微微发颤,也不知道是被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你有什么事儿?”她声调轻地几乎叫人听不见。 肆光 第39节 “……” 池彻没立即回答她,只是在咫尺之距处,总算大发慈悲停住了脚步。 没等到后文,俞清昀微抬眼睫往斜上方看去。 两人距离很近,男生黑眸沉沉,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仿佛又是在等,在刻意逼着她抬眸,和他对上视线。 目光相接。 空气沉寂两秒。 就连烈风都不由得静止下来,耳边万籁俱寂。 池彻这才一字一顿地,缓慢地开口,语气淡到叫人听不出情绪:“我问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躲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明天多更点。 第23章 二十三束光 压制了不知多久的情绪忽然就随着他这句话翻滚上来。 眼眶有很明显的热气上涌, 怕被他看到,俞清昀仓促移开视线。 “没有躲你,我只是……只是有点忙。”她再次侧身抬脚, “那我先回去准备pre——” ——“啪” 池彻左手倏地撑上墙,手腕刚好挡在她眼睛前, 再次拦住她去路。 手腕冷白肤色和黑色机械表颜色对比鲜明,有青色血管在微微起伏。 “忙?”他微垂下头,眉挑起,“忙什么?说说看。” 心知肚明她在说谎,那他也就陪她演下去。 藏在身侧的指尖蜷缩了下。 俞清昀抿了抿唇, 语速很快地带过:“忙考试, 忙兼职, 忙家教, 忙论文,忙实验, 还忙着——” ——忙着说服自己认清现实。 她收了声, 缓了缓, 才继续道,“忙着处理很多事情。” “嗯, ”池彻点点头, “所以但凡有我在的局,你都刚好来不了。” 他将“刚好”两个字咬得重了些,不乏讽刺意味。 俞清昀就当听不懂, 也跟着点头:“可能是吧, 还挺巧的。” 池彻舌尖抵着腮帮嗤出声。 顿了顿, 或许是实在觉得好笑, 他又笑出声, 连带着胸腔都在微微震颤。 ——“还挺巧的。” 真、敢、说。 俞清昀秀眉微皱,有点搞不清他这突然而来的笑意是为何。 但也没问,靠在墙边缄默。 须臾,池彻笑声停下。 低眸看过来,嘴角仍勾着,眸色却深沉又锋利:“俞清昀。” 俞清昀眨了眨眼,望向他。 “有人说过吗?”他慢悠悠收回手,站直身体,和她拉开距离。 笑意一点点隐去,薄唇绷成一条直线,“你装傻的样子,真的很不可爱。” - “清昀,你怎么还没睡啊?” 时间已经零点过了,温雯下床上了厕所,回来发现俞清昀那边台灯还亮着,她还没上床。 俞清昀连忙将台灯亮度调暗一格:“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温雯摆摆手,凑过来看了眼。笔记本上的批注用了各种不同的颜色,写得娟秀工整,密密麻麻一片。 恍惚看到了几个关键词,她气声问,“不过你怎么还在准备选修课pre啊?灭绝师太也太没人性了吧,一个选修课而已诶!” “嗯,”俞清昀点点头,关于赵妙然的事情她没跟温雯她们说,也是觉得难以启齿,只道,“明天晚上就要讲了,我再顺顺讲稿。” “好吧,”温雯同情地看她一眼,“那你早点睡。” “嗯,你先睡吧。” 温雯爬上床,床帘拉上,耳边最后一丝细小的声音消失。 俞清昀往窗外看了眼,黑夜的天空黑得浓稠,像是多看两眼就要将人吞噬进去。 收回视线的刹那,她突然又想起下午那时,池彻那和夜空如出一辙的黑岩石般漆黑的眼眸。 想起了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远去的散漫背影。 也想起了他那些意味深长的话。 …… 半饷。 俞清昀甩了甩头,将注意力重新移回笔记本上。 孟汉阳没说谎,他的确更擅长电脑,ppt排版完成得很好,但论文仍然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昨晚熬了夜,孟汉阳早上醒得晚,于是跟俞清昀约了午饭,决定边吃边再最后讨论一下。 约的西食堂在男生宿舍附近。 俞清昀跟一群刚从宿舍出来,穿棉拖鞋、睡衣羽绒服叠穿的男生一起乘电梯上了三楼。 进到食堂里,熙熙攘攘的人头。 孟汉阳说他已经到了,在最里面的窗口排队,让她过去找他。 俞清昀晃着头找了阵,倒是先看见坐在角落桌吃饭的熟面孔。 池彻穿得也随意,虽说不至于穿个棉睡衣就出来,但也是一身黑色冲锋衣和黑裤,身型衣架子,长得也好看,在人群中怎么都出挑。 他坐的桌是长桌,周围还好几个男生和他一起,大家在神采飞扬地聊着什么,大概是在揶揄他,几个人边说边往后躲,池彻舌尖抵着唇听着,然后等他们说完后挨个踹了一脚。 随即又勾着唇笑出来,许是自己也觉得好笑,眉间恣意又玩世不恭。 在俞清昀的印象里,他似乎干什么事身边都总围绕着一大堆人,明明不算是个多和善性格的人,但人际关系就是能处得游刃有余又毫不费力。 呼出口气,俞清昀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去寻孟汉阳在的位置。 明明说好要清醒过来,结果看到他之后,注意力却还是总忍不住被他吸引。 - “什么?真的啊?妈的,太可惜了,我居然错过了。” 梁集餐盘里的限量大鸡腿都没顾得上吃,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用筷头去戳杨彦,强调道,“再讲讲呗,老子还没听够。每一个细节都要说啊,特别是阿彻吃瘪时的神情,然后出去堵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 梁集这人粗线条,当初他第一面确实对俞清昀有点好感,但被拒绝了后,没一会儿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在池彻身边见到这好学生时才想起。 他妈的,当时这小子还跟自己说什么,“能把你吃得骨头都不剩”,搞半天是自己对人有兴趣,来恐吓他的啊。梁集觉得这人是真没品,大家都是兄弟,一个妹子而已,直接跟他提,他能不让给他吗? 额……好吧,虽然也确实用不着他让。 当时想到这点他挺酸的,所以这会儿听到杨彦说池彻在人那儿没讨着好,他顿感身心舒畅。 对嘛,上天还是公平的,一物降一物。 这好学生,是真行。 对上对面人的皮笑肉不笑的视线,梁集笑嘻嘻地挠头:“咋滴了,还不能让人说了。” 池彻咬着牙哂笑,干脆把筷子一甩,抱臂,人大喇喇往座椅上一靠:“说啊,你继续编,”他扬了扬下颌,“梁编剧,你不去写电视剧真可惜了。” “比起咱杨编剧,那还是差点的。”梁集谦虚道,“杨编剧,再讲讲呗,然后呢?” 杨彦把嘴上油一抹:“当时他就跟我说出去抢人嘛,我心说这么厉害啊,还想着晚上在哪个饭店定个位置招待一下咱嫂子呢,结果没一会儿咱们彻爷就黑着个脸自个儿回来了。” 旁边又凑了颗鸡窝头过来:“然后呢?” “然后?”杨彦目光轻飘飘瞟了池彻一眼,后者扬着眉盯着他,眼睫虚着,“然后咱彻爷就上场打篮球去了。” 另一颗鸡窝头道:“就没了?” 杨彦忍不住笑,整理了下笑肌才继续道:“别急嘛,我还没说完。” “就专攻人大一的孟汉阳,一整场练习赛都逮着人薅,在人手下拿了他妈的三十四分,体育学院一群人在场下都看呆了,”杨彦惊愕地比划了下,“把人小孟直接都打得怀疑人生了。” “啧,”梁集摇晃着筷子,义正言辞道,“阿彻,你这不行啊,你输不起啊。” “滚蛋啊,”池彻朝他扔了瓶水过去,面无表情道,“老子前锋,他中锋,老子不攻他攻谁。” “是,”杨彦说,“您说得都对,我们都相信的。” 池彻:“……” 池彻冷笑了声:“后天电子模拟别想让老子帮你。” 杨彦脸色一变,刚想求饶,梁集突然疯狂扯他衣袖:“诶诶诶,那边儿那个,是不是咱女主角啊?” 桌上所有人都立即朝梁集示意的方向看去。 池彻皱了下眉,也慢悠悠撩起眼皮望过去。 食堂拥挤喧嚣,人们端着餐盘来来去去。 电视机下的双人桌位,俞清昀和孟汉阳面对面坐着吃饭,桌上摆着一叠文件。 肆光 第40节 女生穿着枫糖色大衣和普通的牛仔裤,中长发被鲨鱼夹松散地夹在脑后,随着她低头吃饭的动作,黑色发丝垂在她小巧安静的侧脸,睫毛长且浓密。 忽地,对面的孟汉阳指着面前文件上说了句什么,俞清昀抬眸看向他,咬着筷子偏头想了想,然后眼底漾起笑意,随即,她微探过身,距离贴过去,看向孟汉阳指的地方。 “完了,”杨彦乐得不行,跟梁集示意对面人的神情,“昨儿都还只是没人家行,今儿人已经上位成男主角了。” “所以啊,”梁集伸了个懒腰,也配合道,“打篮球赢人家有个屁用,关键还得看女主角本人意向啊。” “…………” 池彻端起餐盘起身,眸光冷冷剜过去:“说完没?说完就自个儿挖坟躺进去。” - 经过中午的查漏补缺,小论文紧赶慢赶,总算在课前搞完了。 打印论文和u盘拷ppt的任务交给了孟汉阳。 选修课晚上七点开始,赵妙然和卢慧俩人是踩着点来的。 她们进来的时候俞清昀正在郭艳青那里交论文,闻声往门边瞥了一眼。卢慧许是心虚,有些匆忙躲开视线,赵妙然倒是一脸坦荡,翻了个白眼往后走。 这一幕发生在教室讲台前,被台下所有人都收进眼底。 顿时,大家窸窸窣窣讲小话的声音响起。 俞清昀背对着台下,面前的郭艳青正坐在板凳上,翻看着她刚提交上去的小论文。 身后传来一些议论声,几个关键词“小三”、“俞……”、“就她啊……”、”“……漂亮点”模糊地传进耳朵里。 郭艳青不满地皱起眉,抬头看向台下:“都上课了还讲什么呢?一会儿pre都准备得好得不得了了?”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挺好的,”郭艳青欣赏的目光看向俞清昀,不吝夸赞道,“你们组是我目前看到的最完善的一份,继续保持。” “谢谢郭老师。” 俞清昀道谢后,转身下台回座位。 议论声被替换成了无数无声的目光,一路紧随着她。 坐到座位上,俞清昀面色不变,淡然地抽出讲稿出来看。 “别紧张,组长,”身后的孟汉阳拍拍她肩膀,“你研究了那么多我连标点符号都看不懂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肯定高分。” 俞清昀挽挽唇。 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回和她隔着一个位置坐的人变成了卢慧,而赵妙然坐到了另一边。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无事地提了句:“俞清昀,我其实觉得咱们那个主题还可以找最近很火的那几个宣传片当例子,放给大家看。” 俞清昀眼皮都没抬:“你这会儿说有什么用。” “喂,”卢慧脸色一变,“我这是好心提议,你这什么态度?” “嗯,谢谢你了,”俞清昀面无表情地说,“下次我不会用百度搜索引擎的时候来请教你。” “…………” 孟汉阳怔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俞清昀这是在讽刺卢慧复制了篇百度文档交上来的事情。 他登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卢慧锋利眼刀射过来,他又连忙憋住笑,脸部肌肉都要憋得僵硬了。 平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低声音悄悄对俞清昀道:“组长,你这讽刺功底厉害啊,跟池哥有得一拼——”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就立刻捂嘴,完蛋,他闯了个大祸。 他昨天跟池彻他们打了球,虽说被虐得很惨,但对于这种真牛逼的人他是心服口服,现在崇拜池彻得不得了,跟舍友说话都老把池彻挂嘴边,所以刚刚放松下来,就顺嘴而出。 不过幸好,俞清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勾了勾唇,继续在讲稿上写写画画准备着。 孟汉阳松一口气。 而卢慧那头,她本还想说些什么,旁边在手机上看剧的赵妙然拉了拉她,眼神意有所指地示意了下她。 卢慧反应过来,哼了声,靠回座位上。 pre顺序是按照小组顺序来的。 俞清昀她们是最后一组,还有十五分钟下课时才轮到她。 郭艳青要求很严格,讲ppt时要求脱稿,否则会被她认为是在念答案,知识点并没有真正进入脑子里。 两个多小时下来,台下所有人都听得百无聊赖了,只期盼着俞清昀快点讲完,然后早点下课。 俞清昀上台,点开提前拷好的ppt。 视线一撇,忽地滞住。 郭艳青坐在第一排,没听见声音,抬头催促道:“开始啊,在等什——” 她愣了下,眉头紧锁,“怎么回事?这就是你们组准备的ppt?” 大屏幕上,ppt显示有接近三十张,数目正确,但—— 全是空白页。 无一例外。 俞清昀抬头朝最后一排的孟汉阳看去。 他也急得不行,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连忙摸出u盘跑过来重新拷。 然而还是空白的。 ppt在孟汉阳u盘上时就是错的。 郭艳青取下眼镜,皱眉闭眼,捏着鼻梁骨。 台下再次响起议论声,有等不及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啊,在干什么啊,不行就下来别讲了,耽误大家时间。” 孟汉阳站在讲台边,面色有些苍白。 “等等,我知道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肯定是被赵妙然调换了,她昨天晚上来图书馆找我说想看看ppt,然后我当时顺手就把u盘给她了……肯定是那个时候就被她调换了!” 俞清昀低垂着睫毛,没说话。 “我日!”孟汉阳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啊!自己不在乎成绩就把组员也拉下水!”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啊,组长,也怪我,没再重新检查一下……” 台下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会儿时间也不够了,也来不及再回去重新拷。 俞清昀思忖了几秒,对孟汉阳道:“没事儿,你先下去吧。” 孟汉阳说:“那你咋讲啊?空讲?” 俞清昀面色沉着:“我自有办法。” 第24章 二十四束光 “妙然……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一片嘈杂声中, 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卢慧逐渐有些如坐针毡。 赵妙然家里有钱,读大学也就是混个学位, 成绩好坏她都不太在乎。但她卢慧不是,她只是个普通家庭, 甚至……她妈还想让她拿奖学金的。 “干什么?”赵妙然皱起眉,“你不会心软了吧?”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只是……”卢慧连忙摆手,欲言又止, “只是怕灭绝师太挂我们科。” “怕什么?”赵妙然轻松地靠在座位上, 瞥她一眼, “我早打听过了, 灭绝师太就是恐吓人的,选修课怎么可能挂科?之后把ppt补发一下就行了。况且, 还有小论文和无人机摄影呢, pre又没占多少分。” 卢慧仍有些担忧:“可是……” “别可是了, 你难道不想看看这装模作样的‘好学生’在台上出丑?”赵妙然打断她,“行了, 你不是想要香奶奶家新出的那款包?我送你啊。” “啊!”卢慧登时面露喜色, 捂了捂嘴,不好意思地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 ”赵妙然勾起唇角, “我们不是好姐妹——”视线移到大屏幕上, 顿住。 卢慧也顺着她视线看去, 愕然道:“她这是打算干什么?临……临场发挥?” - 另一边, 孟汉阳觉得以他那贫瘠的头脑,是想不出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什么planb可以用的,但看俞清昀冷静的神情,他也就半信半疑地下了台。 坐在第一排的郭艳青戴上眼镜,面色严厉地往后转。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而后,她看向讲台上的俞清昀:“还能继续吗?” 俞清昀呼出口气:“能,可以麻烦郭老师给我一分钟时间吗?” 郭艳青抬了抬眉:“尽快。” 俞清昀点点头,在电脑上点开浏览器,搜索框内输入关键词,而后点击搜索。 一分钟后,她指着大屏幕,语速不疾不徐道:“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请大家看向屏幕。这是去年无人机飞控大赛获得青年组金奖的无人机u18细节图,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 最后一排,孟汉阳正焦急地给朋友发消息,想说看谁有空能不能帮忙跑一趟他宿舍,瞬间看呆了,手机“啪”地掉在桌上,不禁感叹道:“我靠,组长牛逼啊。” ——对无人机所有大大小小的赛事都了如指掌,对无人机细节构造的改装信口拈来,对好些优秀无人机摄影作品也进行了深入浅出的分析。 以她话里的专业度与熟练度,绝非是准备pre的一周能做到的,而是长期日积月累形成的功底。 孟汉阳心说,原来真的只有他是选课选晚了,才被迫掉入灭绝师太的魔掌,而组长……组长这是真对无人机感兴趣啊! 孟汉阳放心地放下手机,这才有空来兴师问罪,大不咧咧拍了前面两人道:“看吧,你们那样做根本没用,咱组长实力在那儿,不用ppt也能讲。不像你们,啥啥不做就算了,还添乱第一名——” 卢慧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恼羞成怒:“什么叫添乱第一名?说实话,这事儿只能怪你自己不好好检查一下——” 衣角倏地被赵妙然一拉,她瞪了卢慧一眼,而后轻描淡写回了下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太听得懂。” 卢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打自招,连忙捂住嘴,担忧地看向孟汉阳。 然而后者根本也没她们想象得那么聪明,否则昨天在图书馆也不会让她们得逞。现在他注意力早转移到手机上去了,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卢慧这才拍拍胸脯,转回头来。 却见赵妙然手机上还放着电视剧,目光却紧盯着大屏幕,眉头锁起。 肆光 第41节 卢慧又紧张起来:“妙然,怎么了吗?” 好半饷,赵妙然才将注意力移回来,心不在焉回了句:“没什么,不重要。” 她怎么……总觉得俞清昀讲的那些东西,都看起来很眼熟?似乎是好几个月前,她一时兴起在网上检索什么东西的时候,曾经看到过。 但她也实在没什么印象了,就是挺奇怪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对无人机相关的东西感兴趣了。 - 十五分钟后,刚好在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俞清昀关掉网页,结束了她的讲解。 但郭艳青没说下课,谁都没敢动。 郭艳青倒是不急,抬笔在她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之后,才推推眼镜,抬起头来。 盯着俞清昀看了两秒,而后笑容舒展开:“讲得不错,体系很完整,知识点也看得出融会贯通。” 俞清昀霎时松口气。 提前准备好的ppt没法用,便只能结合一些实际获奖作品和影片来讲解。那年头的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能搜索出来的也就是寥寥几张新闻图,但还好她对这些都非常熟悉。 ——也因此,心里又升起了些无法忽视的忐忑。 因为…… 她讲解的全都是和池彻有关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他高中那架自己改装的获奖无人机u18,参与研究过的无人机竞速系统,以及他上大学后参与拍摄的商业宣传片。 就像是。 变相承认了什么一样。 俞清昀收回注意力:“谢谢郭老师。” “不过,”郭艳青先扬后抑,收起笑容,“ppt这一块儿,我希望你们组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下课后来我办公室。”她看向俞清昀小组所在的位置,“包括你们组的组员。” - 半小时后,郭艳青办公室里。 俞清昀沉默不言,赵妙然也一脸无所谓地靠在墙边玩美甲,倒是孟汉阳和卢慧俩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最后郭艳青实在听得耳朵疼,出声叫停。 郭艳青毕竟也是个老教授了,工龄比这些学生年龄都还长,很多事情其实根本不用调查,她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但这些学生之间的弯弯绕绕她不感兴趣,她只对她的教学负责,她也不会闲到去当帮学生平反冤屈的大法官。 于是最后拍板钉钉,让四人各自重新交一篇针对这次主题的报告给她,作为这次pre成绩的打分依据,而后面还没开始的无人机拍摄作业也不用做了,取消他们这一块儿的加分资格。 “行了,出去吧。”郭艳青挥挥手,想起了什么,“等等,俞清昀留一下。” 办公室门关上。 郭艳青坐在转椅上盯着她看了两秒:“你刚才讲的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研究得来的?” “是,”俞清昀没由来的紧张,“郭老师,请问是有什么错误吗?” “没有,”郭艳青笑笑,“相反,你理解得很透彻,可能……”她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在某些方面,想法比作品的作者本人都还细腻。” 俞清昀愣了愣:“作、作者本人?” “对啊,作者是我学生。”郭艳青眼镜后的眼睫眯了眯,“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讲的这些东西的作者是谁。” 俞清昀后脖颈霎时飞起一阵薄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郭老师,我……” “行了,对厉害的人有崇拜之情不是很正常?”郭艳青眼底闪过一丝耐人寻味,而后悠悠收起笑容,淡淡道,“你们小朋友这些事都是需要自己去经历的,旁人最多围观两眼,别指望旁人能帮忙,其中跟头要自己摔了才知道。” 俞清昀面色仍是惴惴不安。 “我说的是你这次ppt的事。”郭艳青顿了顿,才不急不缓补充道,“你想什么呢。” 俞清昀吞咽了下,心脏还没能落下去:“……好的,谢谢郭老师教诲。” 正好说到这儿了,郭艳青转移了话题,抽出她写的小论文,跟她提点了两句,俞清昀拿出笔记本挨着挨着记下来。 杂乱的心绪总算渐渐平息了下来。 讲完后,临走前,俞清昀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道:“郭老师,那个无人机拍摄……我可以不加分,但能让我试试吗?” “感兴趣?”郭艳青看向她。 俞清昀咬唇,郑重点头:“嗯。” 郭艳青点点头,对于主动学习的学生她从不吝啬赐教:“行啊,那你去找课代表登记。” 她又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另外,你一个人的话……那我再派个学生去帮你。” - 因为要再各自重写报告上交给郭艳青的原因,孟汉阳回去后给俞清昀发消息说,想借她的课堂笔记来看看。 俞清昀答应了,问他在哪儿。 孟汉阳说他这会儿在篮球队训练,一会儿篮球队下了训再来找她拿。 晚上九点,孟汉阳下训,来俞清昀宿舍楼下找她。 俞清昀给他送了笔记下去,想着缺了些生活用品,于是顺便又去了趟超市。 去了超市后,俞清昀提着个塑料袋往宿舍走时,刚好遇到从学校外面回来的赵妙然和卢慧。赵妙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踩着高跟鞋,化着全妆,而卢慧怀里抱着个名牌包撒不了手,笑得很开心,看样子两人应该是刚逛完街回来。 狭路相逢,对面两人很明显看到了她,但她们选择直接无视,错开视线,打算擦身而过。 俞清昀想了想,拦住了她们去路,直接看向赵妙然:“聊聊?” 拿人手短的卢慧立刻挡到赵妙然身前,警觉地看向俞清昀。那警惕的模样,就连俞清昀自己看了都快误会,自己手里拿着的到底是个塑料袋还是刀了。 卢慧瞪向她:“你和我们有啥好聊的——” “没事儿的慧慧,”赵妙然看样子心情似乎不错,把卢慧拉回来,对她道,“你先回去吧,咱们堂堂组长找我有事儿,我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卢慧还想说什么,见赵妙然跟她举了举手机示意,她这才先行离开。 赵妙然手里转着手机,若无其事地勾着唇角:“说吧,组长,什么事儿?” 俞清昀直奔主题:“为什么要换我的ppt?你误会的地方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 赵妙然语气淡定:“你在说什么呀,谁换你ppt了?你自己没准备好怎么还怪到我头上呀组长?” 俞清昀点点头,从兜里摸出一个u盘:“我刚去图书馆了。” 赵妙然看了眼她手里的u盘,不太懂她什么意思:“所以呢?” 俞清昀面无表情:“我拷了昨晚的监控视频,正好拍到你替换孟汉阳电脑ppt的场景。” “……”赵妙然面色僵住一瞬,而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没干过的事怎、怎么可能拍——” “听说学校论坛里有个每天都很多人关注的八卦版块儿,我不知道大家对这件小事有没有兴趣,”俞清昀笑笑,把u盘握进手里,“但我不介意发上去给大家雅俗共赏一下。” “……” 赵妙然心里一慌,下意识口不择言道:“你、你他妈别想威胁我!我为啥只换你的ppt不换别人的ppt,你没想过什么原因吗?自己就能勾引别人的男朋友,别人稍微反击一下就——你笑什么?!” 好一会儿,俞清昀才不急不忙地压平嘴角的弧度。 赵妙然心里疯狂打鼓,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好意思,我说慌了。”俞清昀再次出示手里的u盘,上面明晃晃还贴着没撕干净的价钱标,“这个是我刚刚才在超市买的新u盘,根本没拷什么监控视频。” 赵妙然眉头一拧,气得脸都涨红:“你!你居然敢骗我?!” 俞清昀又耸耸肩,小鹿眼清澈又透明,面色单纯:“况且,图书馆的监控哪是我说调就能给我调的?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啊?赵同学,下次记得说话做事前多过过脑子,不然——” 她拿着u盘慢悠悠指了指太阳穴内涵,“连换ppt和无证据随口主张这种事都能做得出,真不敢相信你是个成了年的大学生。” “……” 赵妙然被气得语塞,想骂人但又一时之间似乎又找不到话。 叉着腰在原地转了圈,胸口起伏了会儿才倏地反应过来什么,面色瞬间缓和下来:“对啊。” 俞清昀拷监控这事既然是假的,那她不就只是嘴上逞逞威风,实际上并没有证据? 那她怕她这纸老虎做什么? 赵妙然双手抱胸,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扬的姿态:“随你怎么说吧,我就是换你ppt了,你没证据能怎么样?说你是小三那件事我也确实没证据,但我就是看你不爽,就凭你?你也敢勾引阿彻?别不自量力了——” “谁说我没证据?”俞清昀打断她,疑惑道,“我说我没证据了吗?” 赵妙然:“?” “我只说我确实没拷什么监控视频,”俞清昀从容不迫地将u盘揣进兜里,又从另一边摸出手机,“但我录了音啊,你刚刚可是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上面屏幕光泽暗淡,但赫然显示着正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秒数。 赵妙然面色再次僵住,心情被搞得一上一下的,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俞清昀把手机揣回兜里,而后抬头说:“这段录音我先留着。我很忙,没时间也不屑于把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弄得人尽皆知。但你要是继续这样揪着不放下去,这段录音一定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说完,她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俞清昀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哦对了,还有你说的什么我勾引池彻的事,我不是我也没做过。但你如果一定要一直这么认为——” 她缓缓勾起唇角,浅浅小虎牙支在上唇,小巧鹅蛋脸显得她乖巧又安静。 “我不介意把你给我安的罪名坐实。” 赵妙然愤愤离开后,俞清昀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愣了会儿神,也准备抬脚离开时,旁边倏地传来一道散漫的嗤笑。 声音不大,但寂静空间里,足够引起她注意。 俞清昀皱了下眉,转头循声看去。 池彻站在几米外的树下,抱臂,头上压着个鸭舌帽,颀长身姿懒懒靠在那里。 这段路路灯功率低,灯光昏暗,很容易就能将人拢在阴影里。这会儿俞清昀转了方向,才看到寥寥几扇暖橙色灯光被常青树叶切割,在他高挺鼻梁和微挑起的唇角打下阴翳。 视线相接,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俞清昀脚步被钉在原地,感受着肩胛骨缓缓僵硬起来,后脖颈浮起一阵薄汗的感觉。 “……” 他,刚刚,应该,没听到,什么吧? 事实证明,听到了。 肆光 第42节 不仅听到了,还听得异常清晰。 池彻和她对视了不知多久,才优哉游哉地直起身体,抱着臂,迈着闲闲的步子走过来。 他在俞清昀跟前停下脚步,而后上半身缓缓下弯,视线在极为近的地方和她齐平。 漆黑瞳孔似乎将路灯仅存的那丝丝光点映衬了个完整,亮得出奇,左眼下的小黑痣几乎将她要拉扯进他的眸底。 俞清昀呼吸滞住,不自觉收起下巴,往后仰。 最终还是她憋不住。 像是只要他一出现,原本那个在赵妙然面前游刃有余的她就刹那间被消灭掉,而留下的只剩这个连说话都磕磕碰碰的她。 “你、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件事儿,想请教一下咱们小俞老师。” 池彻眼睫一点点眯起,声音一字一顿压低,到最后几乎像是气音漂浮在她耳廓,又往她心脏上施加重量。 “你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什么时候能生效啊?”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一个人,就是在某些方面,总会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 才发现昨天开奖啦,看到有个宝中了几百jjb,运气好好哦。 第25章 二十五束光 咫尺之距里, 她几乎能从他漾着光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池彻眼睫不算长但浓密,眼型狭长,眉目不呈多情桃花相, 但却自带蛊惑和勾引。发尾还有些微微湿润,应该是刚洗过, 透着很清爽干净的薄荷味气息,也掺着点烟草味。 嗅觉全被占据,俞清昀觉得自己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指尖蜷缩着,俞清昀躲开视线, 下意识接道:“什么最后一句话?” “俞清昀, ”池彻语气笃定, “你又装傻。” “我没有。” “你有。”池彻紧盯着她。 喉咙吞咽了下。 俞清昀硬着头皮迎上他目光, 声音却没底气地降下去:“我刚说了那么多句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句。” “真不知道?” “嗯……我不记得了。” “也是, 你这记性我确实早有领略。” “……” 沉默片刻。 “行, ”池彻忽地直起身, “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男生高大挺括黑影压下来,俞清昀脚后跟仓促往后退:“不……不需要了吧。” “为什么不需要?我怎么觉得很需要?” 池彻双手懒懒插进裤兜, 微垂着头, 润湿的黑发在眼睫上方轻扫,吊儿郎当地往前迈着步子,朝她一点点逼近, “从哪里开始呢?从你拿着u盘开始?还是从你拿出手机开始?还是——” 池彻刻意顿住话头, 稍加拖长的尾音意味深长。 俞清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而后, 面前男生毫不留情地撕开哑谜面罩:“从你说不介意勾引我开始?” 俞清昀心脏急速下坠, 摔落在地, 似乎也是啪地一声。 他听到了,全部都听到了,从头到尾,她和赵妙然所有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耳膜无声嗡鸣了下,俞清昀脑子里瞬间变得杂乱无章,不知该如何自处。 缓了缓,她竭尽所能地组织着语言:“我……我不是真有那个意思,我那样说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 砰。 后脚跟猝不及防抵上花坛。身后灌木丛被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本就濒临凋落的枯叶扑簌簌落下。 周遭空气遽然稀薄起来。 明知她退无可退,池彻脚步却仍没停。 “不得已?”他点点头,又故作疑惑地问,“那什么是不得已的情况?” “我……” 忽地,上半身失去重心,俞清昀脑袋往后一仰,视线也随之上扬,一路快速略过面前男生稳稳插在裤兜里的双手,外套拉链,衣襟领口,利落下颌线,气定神闲的面色,以及决意旁观的瞳眸。 视线正前方出现浓稠黑夜时,俞清昀条件反射往前伸手,指尖模模糊糊感受到尼龙绸的光滑触感,她紧拽着用力一拉。 下一秒,十分狗血的,她以一种投怀送抱的姿态,整个人跌进了池彻的怀里。 男生穿得薄,胸膛硬朗肌理紧贴着她耳廓,寒风拂过,却莫名夹杂着火焰般的滚烫。 快要将她整个人都灼烧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时。 “俞清昀。” 池彻优哉游哉的声音似乎是从他胸膛深处传来,混不正经,染着戏谑的笑意,带着真实的震颤,“这不会,就是你说的,不得已的情况吧?” 咕咚。 俞清昀咽了咽口水,侧脸腾地发烫。 脑子恢复转动,她急忙放开手往后退。 只是,同一时刻,又一股力倏地覆上她腰肢后方,再度将她拉回去,脚尖踮起,再次紧贴上池彻胸膛。 视线交接,鼻息缠绕,就连池彻面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凛冬将他呼出的气息化为具象,落到她唇上。 “你躲什么啊,俞清昀,”池彻眉间微皱,啧了声,搂在她腰间的手暗自用力,力气霸道而强硬,“刚说要勾引我的人不是你?” “我……”俞清昀睫毛颤动,没敢跟他对视,不用镜子照就能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红了个彻底,只敢小声说,“你、你放开我。” “老子要是不放呢。”池彻另只手捏上她下巴,强迫她抬头,语气却仍然松散,“你不是很会装傻么,嗯?怎么不继续装了。” 下颌骨被男生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传来皮肉错位的钝痛感。 俞清昀下颌骨被迫上仰,眼睫却仍垂着,“嘶”了声,忍不住道:“疼。” 可惜池彻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 反倒更用力地捏了下去,直至女生白嫩干净的皮肤出现一道很明显的红印,他才不急不忙地放开了手,往后退开。 “原来你还知道喊疼啊,”池彻扯唇嗤了声,意有所指地讽刺道,“我以为你被欺负了就只知道自己受着呢。” 俞清昀揉着下颌,连忙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空气这才稍微流通起来。 脑子里后知后觉接收到池彻说的这句话。 努力解析了一下。 他这意思,难道是在责怪她没跟他说赵妙然那事? 可是…… 跟他说了也没用啊。 赵妙然多多少少也算是个他前女友,她算什么啊。 他难道还能站在她这边? 俞清昀眨眨眼,垂着头,沉默不语。 “俞清昀,”池彻语气恢复平淡,低低沉沉的,停顿了好几秒才道,“以后我们之间的事,我不想从别人口中听说。” 俞清昀慢吞吞掀眸看他,小鹿眼清澈干净。 “看我干什么,”池彻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包烟,闲闲抖出一根,咬到唇上,含糊说,“知道了么。” 俞清昀:“啊?” 而后抿抿唇,目光又慢吞吞挪向别处:“……哦。” …… 看着女生单薄纤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池彻才不慌不忙低头,拢手点烟。 转身,懒懒散散靠在树边,抽了两口烟后,掏出震了好几次的手机查看信息。 翻到最前面一条,显示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赵妙然】:真的吗阿彻!我当然有时间呀,那咱们明天见呀~ 【赵妙然】:阿彻,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受了可多委屈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心疼我的。 【赵妙然】:我这段时间可想你了,你有想我吗? …… 再往前,是他发给赵妙然的消息,约她明天上午见一面。 这事儿说来还挺无语的。 他他妈的,居然都是刚刚在体育馆跟孟汉阳打篮球的时候才知道的。 孟汉阳今晚有选修课,说他下了课大概九点再过来打两把。 结果说好的九点,九点半才到。有人问了句原因,孟汉阳气不打一处来,说是大学生了还被灭绝师太叫到了办公室,继而十分不具绅士风度地开始骂俩女生。 肆光 第43节 有人听了一耳朵,急忙提点他,别说了,那可是池彻学长前女友。 却没想到这一句更打开了孟汉阳话匣子,说起了前段时间在他们选修课群里发生的那件抓马事。 池彻本来已经下了场,坐场边抽烟,准备抽完去浴室洗个澡就走的。 隐隐约约听到了一耳熟的名字。 撩起眼皮望过去:“你刚说什么?” 没想到孟汉阳比他还惊讶,连忙掏出手机给他看:“池哥你不知道啊?我看我组长和你挺熟的,我以为组长早就跟你说过了。” …… 池彻寥寥往下看了几眼,连新消息都没看完,直接关掉了手机。 揣回裤兜里时,眼前没由来浮现出那天在篮球馆楼下,俞清昀那双微红湿润,却蒙着层倔强和执拗的小鹿眼。 真是。 久违了啊。 池彻手撑着栏杆,长腿一踩,人轻而易举越过栏杆,长腿岔开着,懒洋洋地靠坐在上面,目光远眺,操场上人烟稀少,主席台边两盏大灯晃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呼出口奶白色烟气,他神情隐在烟雾里。 “池彻啊池彻。” 池彻唇角扯开,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感慨,耐人寻味。 - 俞清昀今天晚上找赵妙然也就是偶遇到了,然后临时起意,也没想着能有什么作用,包括那段录音,她也没过多在意,只是任由它存在手机上的某个角落。 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俞清昀竟在选修课群里看到了她的公开道歉。 但她那时候刚好在图书馆找选修课的课代表登记无人机拍摄的事,没顾得上看消息。 等她登记完信息,再拿出手机,点开q/q看的时候,群里新消息已经99+了。 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赵妙然言语间态度竟然出奇得诚恳。 【赵妙然】:针对前段时间的乌龙事件,这里对@俞清昀同学道歉。 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俞清昀同学进行了主观臆断,并用了“小三”等不雅词汇来形容她。现在误会已经厘清,俞清昀同学并没有做出“勾引我男朋友”等的举动,也和我男朋友没有关系。 是我误解了,在此对俞清昀同学说一声抱歉,不好意思给你造成不好的困扰,以后我不会再做出类似举动。 另外,关于我们小组ppt变成了空白,也是我的操作错误,给俞清昀同学以及组员@孟汉阳同学造成了影响,非常抱歉!我已向郭老师说明情况,后果将由我一人承担。 群里的众人大概也是一时之间被惊到了,怎么也想不到,一段时间前如此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赵妙然如今竟会自己出来道歉,做出打自己脸的举动。 好几分钟群里都鸦雀无声,也就是卢慧出来跟了一句。 【卢慧】:这两件事也有我的错,我也要向@俞清昀同学道歉,对不起,是我们误解你了,以后会谨言慎行,不会做出这种误解同学的举动了。 又好几分钟后。 【孟汉阳】:? 【孟汉阳】:操作错误? 【孟汉阳】:哈哈,可真他妈有趣啊。 【孟汉阳】:比卢慧同学每次上课的时候追更的那本六千多章还在更新的又臭又长的网络小说还有趣。 有当事人出来回应过后,群里众人才开始发言。 【就连道明寺都曾经说过,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谁看了不说一句俞同学好惨,平白无故惹上这俩人……】 【只有我好奇卢慧看的是哪本网络小说吗哈哈哈哈】 【操作错误?这话术可真厉害啊……明明就是你俩故意把人ppt换了好吧,那天上课的时候我坐旁边都听见了,太可恶了吧。】 【真的,太过分了吧。要是我的话,污蔑我小三我都勉强能接受你的道歉,但你他妈把老子ppt整没了,搞得老子得不了高分我是真的想打人。】 【池彻污点有了,居然跟这种人曾经交往过。】 【诶上面的,池彻也不是什么好人好吧,肆无忌惮的事他还做得少了?也就是一张脸罢了。】 【哎呀哥哥,你酸味儿都溢出屏幕了呀,人池彻至少从来坦荡磊落,他做过一件小人之事吗?】 【不是吧,选修课群里也能有池彻脑残粉?】 …… 群里画风逐渐歪曲到别的话题上去,而赵妙然和卢慧大概也能料想到后续发展,发了那两句话后就退群了。 那么俞清昀也就没有回复的必要了。 正思考着昨晚一直到最后都还愤愤的赵妙然,为何才经过不到半天的时间,态度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时,旁边课代表已经在图书馆电脑上登记好了借无人机的名单。 俞清昀收回思绪,跟课代表一同走出图书馆。 课代表也是个跟她一样的好学生,高高瘦瘦的,长得还蛮清秀的男生。 对于这件事他也是从头围观到尾,对此,他很是同情,苦笑地安慰了句:“俞同学,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赵妙然她们这种人就是来大学混日子的,混到毕业就回家继承公司了,哪像我们这种人,为生活奔波的同时,还得成为她们玩乐的代价。” 俞清昀挽唇点点头,道了声谢。 但其实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再加上赵妙然已经道歉了,她也没什么太多的感觉了,毕竟她的生活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占据她的注意力。 大概是这件事打开了课代表话匣子,他又道:“池彻那种人也是,游戏人间,无所畏惧,根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他明知道他前女友是这种人,但也丝毫不在意,还是跟她复合了。” “嗯……” 俞清昀本心不在焉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笑容一僵,怔了怔,“啊?他、他们复合了?” “对啊,”课代表点点头,给她指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你没看赵妙然称呼池彻都称呼的是‘男朋友’吗?” 俞清昀脚步霎时愣住。 走出图书馆,一阵凌冽寒风窜进衣领,课代表紧紧外套,“啧啧,有钱公子哥的想法我真是理解不了。” 作者有话说: 没复合。 第26章 二十六束光 “你站在那儿干嘛?”课代表走了两步, 瞧见俞清昀没跟上,“你落了东西在图书馆?” 俞清昀顿了两秒,回过神:“没……没有。” “那走吧。”课代表说。 俞清昀抬脚慢吞吞跟上, 装作不经意间问出口:“你怎么知道池彻和赵妙然复合了?万一她说的‘男朋友’只是口误呢?” 她努力勾着唇角,试图挤出一个轻松闲聊的笑意。 挤出来的下一瞬间便敏锐地感知到这一定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又急忙抿直回去。 还好课代表并没有看她,边走边答道:“当然不只是因为她那个称呼啊,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他俩了。” “……”俞清昀心脏狠狠往下一落,却只能张张嘴,干笑两声, “这样啊。” “对啊, ”课代表说, “赵妙然大冬天的还穿着露脐装, 看样子还挺甜蜜的……怎么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俞清昀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那个, 这不是也和我有关嘛, 就随便问问。” 课代表点点头:“去食堂吃饭吗?一起?” 俞清昀没答话。 走了两步, 她却忽地停住脚步,下定了决心似的:“我还有点事儿, 你先去吧。” …… 那一年的冬天其实不算难捱, 但俞清昀从图书馆往机械院走的一路上,却还是感觉寒风灌喉,艰涩万分, 像冰刀一般刺骨。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正值午休时间, 池彻不一定在机械院;就算在, 她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退一万步讲, 就算找到了, 她又真的能问出口吗? 她又能问他什么呢? 她又,有什么立场可问呢? 俞清昀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忽地,像是莫名察觉到了什么,她抬了抬眸。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机械院的岔路口。 视线一撇,斜对面的枯树下。 凛冽寒风一阵阵地挂,吹起女生呢子大衣衣角,露出一双纤直的长腿。 赵妙然背对着她站着,微垂着头,姿态看起来有些害羞,伸手牵着面前男生的衣角。 而池彻面对着她,颀长挺拔身姿立在光秃秃的树干旁。 他睨着赵妙然,嘴角微挑,挂着恣意又漫不经心的笑意,薄唇微张说了句什么。 面前女生身躯微颤,他慢条斯理抬手,帮她拂去了肩上的枯叶。 俞清昀盯着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转身,缓缓往回走。 - 过了几天,她收到条消息,是课代表发来询问她的关于无人机租借的事。 无人机架数有限,俞清昀次序排在后面,本来要元旦节后才能轮到她,但排在她前面的有一组说有人临时有事,凑不齐人,想问能不能和她换个次序。 就是时间有点尴尬,就是今天,而且正好是2012年的最后一天。 俞清昀想了想,同意了。 肆光 第44节 课代表还有些惊讶,说她不过跨年日吗?那组的人就是为了去市中心看烟火大会才提出调换顺序的。 俞清昀说,她不过。 人们愿意庆祝节日,迎接新年,原因向来都不是这个日子,而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但是她好像没有过这个节日的必要。 课代表说,好吧,而后又问起她,郭艳青不是给她安排了个机械院的同学来帮她吗,那个同学今天也有时间? 俞清昀打字的指尖一顿。 隔了好几秒,才缓缓打字,说不用麻烦那个同学了,她今天先自己去。 那天在郭艳青办公室,郭艳青说干就干,说了给俞清昀找个她学生来帮她后,立刻就翻手机,把一串手机号发给了俞清昀,说让她去联系她这个学生。 俞清昀当时只瞟了一眼,寥寥一眼,用不着郭艳青提示,她脑子里就以极快的速度浮现出了池彻的名字。 …… 俞清昀去机械院领了无人机,黑色的方块儿盒子,还有个笔记本电脑,有点重,但她努努力也能搬得动。 提着出去赶了班车,目的地是长北市郊的一个区。 这个区虽说也和馥郁区一样经济落后于长北其他区,但却不同于馥郁区的人满为患,握手楼成群,这里人烟稀少,地方空旷,基本是未开发地,分布了很多烂尾楼。 俞清昀的拍摄主题是“废墟”,那边正好符合要求。 班车停停走走,摇摇晃晃好一阵,总算在半下午的时候到了终点站。 俞清昀托着大箱子下了车。 晃着头看了圈。 还真是人烟稀少,周围连个小卖部都没有,放眼望去,除了被警戒线围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寒风一吹,要把人呛出眼泪的黄沙。 俞清昀沿着道路走了一截,找了个废弃石桌,把箱子里的东西依次拿出,铺开。 再从包里摸出笔记本,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先在电脑上确定飞行路线等,然后安装电池,做起飞前准备,最后拿起手柄遥控。 但稍微飞了一圈,发现这边视野不是很好。 想了想,俞清昀又让无人机返程。走走停停,换了好几个地方拍摄,然而效果依然不是很好。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她看的那么多场,有池彻参加的无人机飞控大赛的现场视频。 少年混不吝地站在场地上,或者是懒洋洋坐在电脑前,眼睫微眯,头微微扬着,下颌线锋利干净,一双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卡在手柄两旁,只消指尖微动,挪动着摁钮,时不时操作一下电脑。 十分游刃有余地,无人机便按照既定路线飞向了蓝天,拍摄的片段恢弘大气,角度也不差分毫。 几十分钟后,无人机降落,场边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池彻慢悠悠放下手柄,眼皮都不屑于抬一下,嘴角微挑的弧度混不正经又轻松恣意。 他做的时候明明看上去那么简单,怎么她就不行呢。 正思考着怎么办才好时,一阵风将路面黄沙吹起,俞清昀登时呛得不住咳嗽,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咳嗽还没止住,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头无人机又忽地静音下来,桨叶停止了转动。 电池也有电,电脑也显示运行正常,但无人机就是启动不了。 俞清昀从包里翻出参考书,一步一步对比了好久,眼睛都看得酸涩了,但还是找不到原因。 顾不上地面干不干净了,俞清昀轻叹了口气,坐到一旁的台阶上。 缓缓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斜下方被风裹挟走地翻滚的黄沙。 她突然觉得好累。 但命运似乎还嫌她不够累似的。 愣了会儿神,正准备起身时,对面烂尾楼突然出现了一个流浪汉。 瘦得眼眶凹陷,穿得破破烂烂,身上也脏兮兮的,手里抓着几块废铁,大概是想捡出去卖。 突地,他朝这边看了一眼。 和俞清昀对上了视线。 俞清昀心脏收紧,恐惧感侵袭上后脑勺。 她佯装不在意地挪开视线,起身去收拾东西,打算尽快离开。 然而人眼稀少的地盘,好不容易遇到个人,流浪汉怎么可能放过。 他眼睛一亮,迅速跑过来,抓住俞清昀手臂:“钱……钱……” 口齿也不太伶俐,看样子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不过幸好他要的是钱。 俞清昀努力控制住唇间的颤抖:“你、你别急,我、我给你。” 然而一摸口袋才发现,她出来只带了公交卡,并没有带现金。 见她半天都摸不出来,流浪汉急了,一掌推攘过来。 俞清昀被推得往后踉跄两步,还没站稳,身后一股力将她往后扯去。 下一秒,眼前出现一片黑。 男生肩膀宽阔,身型高大,将她视线遮挡了个全。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前方一声闷响,似乎是鞋底狠狠和人的胸膛发生碰撞的声音,紧接着,瘦弱的流浪汉“砰”地被踹出半米,躺在地上苟延残喘。 俞清昀手里还抓着无人机遥控手柄,脑子一片空白。 池彻忽地转了身,手一抬。 俞清昀下意识闭了闭眼,头顶被人施加了重量。 池彻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头往下摁了摁,眼睫眯起,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俞清昀,看不出来啊,你胆子还挺大啊,一个人还敢跑这儿来。” 俞清昀眨了眨眼,手里抓着东西空不出来,只得被他控制在大掌下无法动弹。 秀眉委屈巴巴地敛起,连声线都变得软软糯糯又含糊起来:“我……我来这儿拍东西。” “拍东西不能去安全的地方拍?”池彻弯了下腰,狭长眼睫和她平视,染着股痞劲儿和威胁的意思,“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俞清昀使劲儿挣扎了下,总算逃脱了他的束缚,当然也是在他主动松了劲儿的前提下。 她指了指还躺在地上咳嗽的流浪汉:“他只是要钱。” “要钱?”池彻皱了下眉,侧头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思忖了片刻,他忽然抬脚朝那边走。 流浪汉遽然一慌,脚一蹬又打滑没能爬起来,只好连滚带爬地往后躲,嘴里呜呜嚷嚷着,话语不清,但听语气像是在求饶。 俞清昀心一软,连忙把池彻拉住,面色焦急地劝解道:“算了,我也没事,你别打他了——” 池彻视线从她拉着他衣角的白净透粉指尖一点点上挪,望向她清澈干净的小鹿眼。 两秒后。 他皱着的眉眼骤然一松,被气笑了瞬:“不是,我说好学生,老子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啊。” 俞清昀有点懵:“啊?” 池彻轻飘飘嗤了声,像是懒得跟她多解释,转身径直朝流浪汉走了。 几步赶上流浪汉后退的步伐。 而后单脚后移,蹲在他面前。 流浪汉还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池彻面无表情,从包里摸出钱包,十几张红色的票子,卷一卷,塞到流浪汉口袋里。 然后他不急不忙地起身,揣回钱包,手掌往后撇了撇。 “走吧。” 看着流浪汉身影消失在视野,俞清昀才慢吞吞将目光挪向池彻。 清了清喉咙,又移开视线:“不好意思。” 池彻人懒懒散散背靠在石桌上,黑色外套拉至清隽下巴处,背微微弓着。 身材高大挺直。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他语气吊儿郎当地,“刚不是还挺正义的么。” 俞清昀抿抿唇道:“我误会你了。” 两人各说各话,池彻接着慢悠悠吐出一句,嘲讽意味明显:“被人欺负了还帮人说话。” 安静几秒。 俞清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而后情绪退潮,变得平静,只当他是个普通的来帮她的机械院同学。 低睫,她顺着他话往下说:“嗯,幸好你在。” 她那话说得一点感情都没有,池彻冷哼了声,学她语气:“嗯,知道就好。” 眼皮往下耷了耷。 见俞清昀手里正调试着电脑和无人机,神色有些沮丧,疑惑道:“怎么,出问题了?” “嗯,”俞清昀说,“不知道哪个步骤出错了,现在飞不了了。” 池彻挑眉:“飞不了?我看看。” 他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手柄,放到桌上,拿起无人机准备对着电脑找问题所在。 刚点了两下,池彻突然停了下来,幽幽叹了口气。 俞清昀有些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是修复不了的问题吗?” 好不容易跑到这边来,她还是希望能够完成任务再回去的。 池彻慢条斯理直起身,眼皮撩起,漆黑瞳孔里染着戏谑,语气带着些遗憾和怜悯。 “俞清昀,”他摇摇头,又叹口气,“怎么办啊。” 俞清昀皱起眉,做出准备攻克难题的姿势:“嗯,是什么问题?” “你说,” 肆光 第45节 他唇角一点点拉开,笑意铺开在眼底,语气不咸不淡,但却不掩轻狂意味,“你没我可怎么办啊。” 第27章 二十七束光 池彻说完后并没有停留多久, 视线又优哉游哉收回去,躬身看电脑。 男生性子混不吝,话也时常都是散漫没个顾忌, 当时的俞清昀听了也就稍怔,而后没怎么过多在意。 直到后来, 那分离的八年里。 每一个看向窗外的深夜,她都会没由来回想起他这句话。 “俞清昀,你没我可怎么办啊。” 好像也没有多难办,日子也同样照常过,日落月升, 潮起潮落, 周而复始。 不同的, 只是心脏缺失了一瓣。 再也找不回来了。 …… “是有个电机不行了。” 排查了不到五分钟, 池彻摁了关机键,非常轻松地下了结论。 “那怎么办?”俞清昀问, “今天就飞不了了吗?” “小问题, 换了就行。”池彻挑挑眉, “你有带备用电机吗?” 俞清昀摇摇头,神情有点懵。 “……”池彻舔舔唇, 又问, “工具箱呢。” 俞清昀:“……也没有。” 池彻睨着她看,神情有点耐人寻味。 俞清昀自觉惭愧,低眉, 摸摸鼻尖。 她当时去机械院拿无人机时觉得那些备用的东西太重, 她一人无法携带, 便选择性地只拿了关键的器材。 池彻肩膀懒散斜着, 手握成拳抵在石桌上, 很轻地锤了两下。 铛、铛。 而后,他慢条斯理站直,摇摇头,语气痞里痞气:“还得靠我。” 说完,抬步往他车的方向走。 没一会儿,他从后备箱提了两个工具箱过来。 放到石桌上,人大爷似的靠在一边儿,闲闲扬了扬下颌,指挥人:“打开。” 俞清昀愣了愣,连忙上前,把工具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依次摆开,又从另一个工具箱里找出电机,双手递给他。 动作间竟还带了些恭敬的意味。 池彻双手抱臂,半耷下眼皮觑了她一眼。 故意等了几秒。 然后才嘴角微扯,轻哂了声,不急不忙接过她手里的电机,两只长腿一岔开,坐在石凳上,低头换电机。 俞清昀没坐,站在他斜对面看他。 一开始只是想学技术,视线聚焦在他那双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上。他用螺丝刀拆开螺旋桨的机臂,剪掉坏电机,正在剪导线绝缘部分。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目光便不知不觉向上移。 池彻微垂着头,额前碎发乌黑,有些长了,被风吹着轻扫在清隽出挑的眉眼上,左眼下方小痣点缀在他冷白皮肤上,极具辨识度又平添蛊惑的面相。 吊儿郎当不正经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隐去,男生眉头微皱,眼睫缓慢眨动着,神情专注认真。 在那一瞬间,俞清昀突然就反应过来,为何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她每次看到他,都会总感觉他周身光芒万丈。 有热爱,有梦想,有能量,少年蓬勃又张扬。 似乎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有他在,便能所向披靡。 而,也恰好是这一点,她和他截然相反。 她每时每刻都行走在时间的洪流,追赶着命运的脚步,踽踽独行,被生活无声鞭笞,死板又沉闷。 早已忘了、也或许是从未感受过,什么是热爱与沉浸。 心里有什么地方动了动,像是有只爬山虎攀爬在上面,酥麻感像电流,融进血液,顺着血管蔓延全身。 “绝缘胶布。” 池彻忽地抬头,撩起眼皮看她。 俞清昀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啊?”池彻从鼻子里哼笑了声,指尖还捏着那几根细电丝,“别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他另一手双指合上,点了点桌面,重复道,“绝缘胶布,递给我。” “哦。”俞清昀讪讪,把绝缘胶布翻出来递过去。 顿了顿,找补了句,“我只是在学习。” 池彻正在回装机臂,抽空瞥了她一眼:“不会?” “不会,”俞清昀诚恳道,“老师没教过这么细致的东西。” “那你——” 池彻装好机臂,螺丝刀在指尖灵活转了圈,拖着音调打量了她一眼,“还敢不叫我?自个儿往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跑?” “……”俞清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也没跟旁人说过她决定来这边拍摄。 池彻把螺丝刀屁股“砰”地一声抵在石桌上,不算重。 “用了老子的飞机,”他眼神闪着洞悉一切的光泽,“还想逃出老子的视野。” 俞清昀眸光微动,看向无人机:“所以……” “gps定位。”池彻说。 俞清昀:“……哦。” 静了两秒。 池彻悠悠抬起眉,话题又回到刚才:“老郭不是让你找我?” 在脑子里反应了下,俞清昀才将“老郭”这个称呼和郭艳青对上号:“是……但临时换时间了,你这几天应该没空……”她声音没底气地低下去。 “我这几天没空?”池彻神情松散地站起身,绕过石桌,朝她那头踱步,“还是你觉得我这几天没空?” “是我看到的。”俞清昀往后退了两步,垂着眸。 “看到的?”池彻眯了眯眼睫,“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和……”俞清昀抿了抿唇,闷闷说,“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我就以为——” “我女朋友?”池彻似乎比她还疑惑,挑起眉,“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步伐继续朝她那头逼近,指尖慢悠悠擦过一旁的石桌,擦出一条线。这仿佛是他的习惯,总喜欢若有若无地给人压迫感。 男生高大的影子落到她鼻尖,俞清昀感觉喉咙开始变得艰涩。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那股涩意却更加翻江倒海地涌上来,视线盯着斜下方:“……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池彻舌尖抵了抵唇角,就近侧靠在她旁边的位置。身型挺括,懒懒散散弓着腰还是要高出她一大截。他揉搓着指尖被沾上的灰尘,垂着眼皮睨她,轻笑了声:“真不知道,小俞老师,指点一二?” 他说话总是说五分又留五分,时常叫人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心情起起伏伏,不得平息。 俞清昀不想提,但又只能强逼着自己说出口:“你、你和赵……赵妙然不是刚复合吗,我就以为你这几天应该要陪她……”每一个字的出口,都伴随着无声发颤的吐息,以及酸涩发胀的心脏收缩。 空气倏地沉寂下来。 池彻没说话,俞清昀也没勇气抬头看他。 她指尖垂在桌上,无意识将螺丝刀和石桌边缘对齐着。 “哦,”半饷,他语气淡淡,“你说这事儿啊。” 最后那根弦在脑子里无声断裂。 心跳也随即沉下来,又一点点变得悄无声息。 ……他承认了。 俞清昀点点头,推开他,绕过石桌,准备收拾无人机去其他地方拍摄:“谢谢你的帮助,挺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其他地方了。” “用完就赶老子走了?”池彻靠着没动,侧头看她,还是那副插科打诨的语气,“俞清昀,你不厚道啊。” “我……”她指尖一顿,随即平静道,“我只是想让你回去陪你女朋友。” “那是你想,”池彻说,“我不想。” 俞清昀喉咙滑了滑,沉默。 池彻和她之间隔着个石桌,他上半身探过来,声音压低:“怎么办,我更想跟你待在一起。”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俞清昀鼻尖霎时发酸,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愤怒、委屈、难过兼而有之,说不清自己具体是什么感受。 她努力缓和着情绪,抬眸看他,声音发颤:“……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池彻。” “为什么不要这样?”池彻面色坦荡,视线紧勾着她,“俞清昀,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俞清昀张张嘴,手里的工具没对齐也不在意了,嗓音哑下去:“池彻,你有女朋友。” “那又如何?”池彻肆无忌惮地扬扬眉,漆黑瞳孔在发亮,“你不愿意跟我?” 肆光 第46节 “……” 对视了不知多久,俞清昀眼眶发酸,先一步败下阵来。 她眨了眨眼,慌忙低头装作在整理物品的样子,免于情绪流露到对面。 几下收拾好无人机箱子准备径直离开,未曾想提的时候手臂脱力,箱子又“啪”地砸回了桌面。 池彻顺势伸手过来接:“提不动不知道喊人帮——” “不用。”俞清昀把箱子拉回来,眼皮都没抬,提起往外走,“我自己能行。” 池彻啧了声。 长腿一抬,人瞬间跨到了石桌对面,正好挡在她面前:“生气了?” 俞清昀绕过他:“没有,我要去拍东西了。” 池彻长腿往旁边一跨,又轻而易举挡住她去路,笃定道:“你有。” “我没有。” “你有。” “……” 小学生似的毫无意义的对话。 僵持须臾。 池彻咂了咂嘴,又轻叹口气:“唉,我开玩笑的。” “……” 他声音放轻很多:“对不起。” “……” 俞清昀只觉得身心疲惫,说话都有气无力:“我……我当然知道是玩笑话。” 如此不齿,怎么可能是真的。 然而更令她难以启齿的是,当池彻那句“你不愿意跟我?”的话落下时,她脑子里竟还真的思考了一瞬间可能性。 她是疯了吧。 她一定是疯了。 她百分之百是疯了。 池彻略虚起眼,审视的目光游移在她面上:“你真的知道?” “嗯,”俞清昀再次抬脚往前走,敷衍道,“你快回去陪她吧。” “你看,”池彻一把把她拽回来,夺过她手里的箱子,“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俞清昀,你为什么总是装傻?” 被拽回去了也没力气继续跟他争抢,俞清昀空壳一般立在沙地上。 池彻说:“我说的开玩笑是指有女朋友那件事,你以为是哪件事?”他没什么情绪地闷笑一声,“你以为是我让你当我情人的事?” 俞清昀没说话。 池彻:“你在哪儿看见的我跟她?宿舍楼下?我们院门口?” 俞清昀依旧木着脸,没说话。 “宿舍楼下是我叫她去跟你道歉,”池彻说,“我们院门口是她自个儿会错意,以为能跟我复合,我没同意。就这样,没了。” 好吧,确实也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天他刚从院里出来,赵妙然就跑过来抱着他手臂哭,说他明明答应她只要她跟俞清昀道歉,他就跟她复合的,为什么刚刚在短信里又否认了。 池彻还刻意想了想,然后一脸无辜地说,他说过吗?是她记错了吧。 他不否认,当时他确实用了点话术,但赵妙然自个儿愿意误会,他也拦不住,没多解释,索性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赵妙然哭得很凶,拉着他衣角不撒手。 池彻只好叹一声,帮她理理肩膀上落的枯叶,劝解说,她这么漂亮一姑娘,跟谁不好,尽跟他这儿耗着干什么,不值当,况且再怎么强迫,他也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差不多的对话又进行了好几轮,赵妙然最后哭着问了句:“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不会真的喜欢俞清昀吧?” 池彻当时还觉得自己挺坦诚的,他说的是:“谈不上喜欢,但有点兴趣。” 赵妙然问:“那你要追她吗?” “怎么,”池彻没正面回答,撩起眼皮,笑着反问,“要我追上请你吃饭?” 赵妙然:“…………” 一句话让前面所有的劝解都功亏一篑。 赵妙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那天,全机械院的人都知道,池彻这吃少女心的渣男浪子,又他妈把女生惹哭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那哄不好能怎么办。 池彻撇撇手背,说,那你先哭着吧,我还有点事儿。 转身走了。 …… 俞清昀低下头:“……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的。” “嗯,”池彻意味深长地从鼻子里哼了声,“得了便宜还卖乖。” 俞清昀盯着脚尖,黄沙团成团贴地翻滚。 隔了好几秒。 “但是吧,”池彻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她,“我说我对你感兴趣这件事不是开玩笑——你哭什么?” 眼前一片模糊,男生低磁好听的嗓音仿佛被黄沙裹挟着,笼罩在一层玻璃外,都听不太明晰。 看到脚边黄沙被从自己身上滚下去的水滴加深颜色,俞清昀这才反应过来。 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地抹着全被沾湿的面颊,眼睛却反倒跟被打开了水阀一般,越流越快,仿佛是身体里发了洪水,浪潮一阵阵往外翻滚。 俞清昀抽噎着声音,磕磕绊绊地:“我……我没哭,是、是黄沙糊眼睛了。” “嗯,”池彻语气平铺直叙,“现在不装傻,改把我当傻子了。” “真的,”俞清昀吸着鼻子说,“这、这边风很大。” “哦,”池彻点头,“就当是吧。” “我……我……” 俞清昀语不成句,刚说出口几个字,哽咽感再次翻涌上来。 挡也挡不住,她双手紧捂着眼睛,眼泪从指缝中挤出,她努力深呼吸,缓和着抽噎感。 池彻没出声,也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 俞清昀声音翁着,鼻子也堵得很紧,断断续续又缓慢道:“我、我就是……我就是最近真的太累了,我妈生病化疗,她总是很悲观,然后我又不能在她面前哭,我继父、我继父……算了我不想说他。然后还有就是健身房兼职,接我班的那个人她老是迟到,刘姐还总让我去擦跑步机跑带,真的很臭,口罩也挡不住……还有选修课,这个你也知道,我准备好的ppt没能用上,现在也拿不了高分,还有家教……还有——” 还有你。 你这个大坏蛋。 你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 俞清昀从没有在旁人面前说过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她向来认为冷暖自知,各人世界有各人的下雪,感受从不共通,旁人最多感慨,却永远无法共情,所以说了也没用,反倒浪费彼此时间。 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在这一刻,在池彻面前倾泻无遗。 明明他绝不是个倾听的好人选,甚至是最差的人选。 明明……就在前一刻,他才恶劣又不自知地将她逗弄了一番——于他或许只是不痛不痒的玩笑,他却永远无法知道这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 “还有什么?”池彻似乎是真的在听。 哭腔逐渐止住,情绪平缓下来,神志缓缓回笼。俞清昀感到有些无措,又有些尴尬。 “没什么了,”她说,“我就随便说说。”又补充了句,“你不用在意,忘了也行。” 池彻:“确定没了?” 俞清昀又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嗯,没了。” “行了,别用手了,”池彻嫌弃地看她一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包纸,扔过来,“脏死了。” 俞清昀赧然咬唇,往前踉跄两步,接住,抽纸擦脸。 “没了就跟我走。” 池彻去石桌那头,一手提着三个工具箱和电脑包,就跟拎棉花似的轻松,往车那边走。 “去哪儿?” 俞清昀停在原地,没动。 池彻又转身回来,行云流水的动作,另一手拽起她手腕往那头走。 男生腿长步子也迈得大,他也丝毫没有为俞清昀“小短腿”考虑的意识,俞清昀跟着他步伐小跑,鼻音还有些重,又问了遍:“我们去哪儿?我还没拍完东西呢。” 池彻把工具箱放进后备箱,“啪”地一声关上。 又转身将俞清昀塞进了副驾驶,“啪”地一声又关上。 他即刻从另一边上车,“轰隆”一声点火,黑色越野车疾驰起步时,他才不慌不忙地侧过视线。 黄昏的橙黄色光点从车窗洒进来,在他好看的侧颜上照出一条长方形。 “爷带你去发泄。” 肆光 第47节 第28章 二十八束光 十五分钟后, 黑色越野车骤停在一座废弃工厂前。 滋啦一声,轮胎和地面摩擦出不算小的声响。池彻踩刹车也踩得不轻柔,纵使系了安全带, 俞清昀也被惯性往前狠狠甩了一甩。 还没回过神来时,池彻就已经“啪”地一声拉起手刹。 一句话也没说, 摸了包烟,直接开门下车。 俞清昀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地往外看。 外面陌生至极,是她从没来过的地方。 心脏微微提起。 冬天黑夜长,坐个车的功夫, 窗外天光就已经瞬间被敛去了大半, 所有的景致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色面罩。 这里视野极其开阔, 视线稍一远眺, 似乎都能瞧见天际线。 左边是大片的望不到尽头的废弃土地,泥泞的黄土上杂草丛生, 再往右边看, 不远处是被拦腰折断的危楼, 裂开的水泥墙在凛风中摇曳。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正中间,在仅有的一条稍显平整的水泥地大路上。 水泥地一路往前延伸至灰蒙蒙的天边, 路前方的右边是长长的灰色围墙, 几十米外的中间开出一道黑色铁门。 汽车前方是一条生锈的人工起落道闸杆。 道闸杆边有一个黄色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在吃饭看剧的大叔,应该是这里的管理员。 池彻背影散漫又吊儿郎当的, 边走还边闲闲地左右晃着头。 步伐不紧不慢, 走到黄色亭子前, 手臂撑在小窗上, 颀长身躯懒散倚在那儿, 另一手插在胯骨边,非常熟稔的姿势。 背微微弓着,视线往里探,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 俞清昀疑惑地皱起眉,坐在车里观望他。 他这是要干什么? 里面大叔放下碗起身,推开小窗玻璃,问了句话,看唇语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 池彻嘴角勾起,边偏头跟他说话,边从烟盒里抖出根烟递进去,下巴往前面铁门的方向扬了扬。 大叔刚咬住烟,听了他那话,脸色唰地一变,拨浪鼓似的摇头,面色激动起来。 池彻倒也不急,从另个裤兜摸出打火机,给大叔点上。 又交流了几句,大叔情绪缓和下来,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 忽地,池彻转头看向车这边,跟大叔说了句什么,大叔也望过来。 还坐在车里愣神的俞清昀呼吸倏地一紧,手指捏紧了安全带。 无辜地眨了眨小鹿眼,一时之间很是迷茫。 看她干什么? 和她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池彻摸出钱包,两指随意地捏出一沓红票子,塞给大叔。 俞清昀咬了咬唇,愈发不理解了。 这人怎么随身带那么多钱? 而且还到处发钱?怎么身上钱太多了嫌重是吗? 大叔当然是慌忙往回挡,但面色也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俞清昀都听到了他那爽朗的笑声。 来回推拉了几个轮次,大叔最终接了下来。 笑得满脸褶皱,红光满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钱卷一卷,塞进了裤兜。 然后迅速出来小亭子,压开了人工道闸杆。 池彻揣回钱包,跟大叔笑着握了个手,回来了车上。 黑色越野车顺着大路开进道闸口时,俞清昀才意识到自己得问点什么。 “这是哪儿啊?” “废车场。”没几秒车就停在了铁门口,池彻扬了扬头,“下车。” 俞清昀慢吞吞解了安全带下车,站在铁门口仰着头看了眼。 上面牌匾歪歪扭扭,写着几个掉漆的大字,“长北废车场。” 池彻插着兜往里走,回头瞥她一眼:“走啊,站岗呢。” 周围人烟稀少,俞清昀有点害怕,连忙小跑着跟上:“你来过这里吗?” “没。”池彻敲了敲旁边的废车,发出邦邦两声,“第一次。” “……” 俞清昀鼓了鼓脸颊,暗自腹诽说,那你这跟老板视察似的姿态是几个意思。 俞清昀踱着步四周转了圈。 这里说是工厂,其实就是简单地被三面墙围起来的一个地方。 地上墙上都沾满了各种黑色汽油污渍,报废车要不是只剩半截在风中摇曳,要不就纯一堆废铁,原本面貌都看不清。横七竖八地重叠着挤在一起,灰尘厚得都可以埋人了。最里面是几个大型处理机器,压扁机和液压剪之类的。 俞清昀眨了眨眼:“原来这里是可以随便进的啊。” “肯定不行的啊,”池彻不知从哪里捡了块板砖过来,在手里掂量着重量,“你想什么呢你。” “那……”俞清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道,“那我们……” “我们是‘偷渡’进来的啊。”池彻平淡答了句,又“嘶”了声,掂着板砖视线往别处寻,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该换一个啊,这不太行啊。” 俞清昀:“???” “那我们还不赶紧走!万一我们被这儿的管理员发现——不对,刚刚那个大叔不就是……” 俞清昀脑子一片混乱,又怕又急地跺了两下脚,都不知道是该先跑还是先找池彻问清楚情况。 “你自个儿搁那儿嘟囔什么呢。”池彻换了跟铁棍到手上,总算满意了些。 手一收,抬头睨过来,嘴角扯出笑意,“所以我给了大叔点好处啊,而且我还跟他说——” 他故意拖着音调卖关子。 俞清昀神色愈发紧张,盯着他一动不动,双手拧在身前。 池彻人往后懒散一靠,轻笑了声,这才不急不忙道:“我还跟他说,我说大叔啊,您看见车里那姑娘没?啊对,就忽闪忽闪睁着个大眼睛那个,没错,我媳妇儿,她呀,前段时间出了个车祸,现在呢,” 他指了指太阳穴,“这儿,啧,不太行。这几天就非闹着想开车玩儿,那怎么可以呢您说,我就只得带她来废车场骗骗她……我哪儿知道她的啊,可不就得宠着么,那没办法啊,摊都摊上了,总不能扔了吧……” 俞清昀:“…………” 池彻每多说一个字,她的脸就往下黑一分。 说到后面,“这儿不太行”的姑娘本人双手往腰上一叉,气呼呼地站到池彻面前,秀气的眉眼拧起来,奶凶奶凶地横着他。 池彻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这才慢悠悠地住了嘴,视线往别处看去。 俞清昀感到相当被冒犯,她委屈巴巴地鼓着小脸儿:“你真这么跟大叔说的?” “啊……”池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视线晃回来,“你猜呢。” 越想越觉得憋屈,俞清昀抬脚气呼呼往外走。 “你干嘛去啊你?”池彻还靠原地没动,在后边儿喊。 “去跟大叔解释!”俞清昀头也没回,使劲儿踩地往外走,“我!脑子!没问题!” “行了,”池彻哑然失笑,“回来。” 俞清昀脚步没停。 “好了,跟你说着玩儿呢。”池彻抬高了些音量,无奈道,“回来。” 俞清昀这才顿住脚步,转身回来,怀疑地瞥他:“真的?” 池彻:“假的。” 眼瞧着小姑娘又要转身了,他才赶忙把她拉住:“唉,真的。我跟他说的是,我媳妇儿手链儿落废车上了,我们来找找。” 俞清昀心里一动,有什么东西没由来雀跃了下。 所以…… 说的还是媳妇儿咯。 嘁。 她转身回来,靠在池彻对面,低头抠指甲。 池彻笑着摇摇头,把手里的铁棍递给她。 俞清昀低头看了眼,没接:“干什么?” 池彻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叫你拿你就拿着。” 俞清昀疑惑地接着,还挺重的,正想着有点脏,要不要拿纸擦一擦,池彻又转身拿起了另一根铁棍。 “看着啊。”他偏了偏头,示意俞清昀。 紧接着。 “砰!” “砰!” “砰!” 三道一声比一声大的巨响,池彻高举铁棍,狠狠用力砸向了旁边废弃车的后视镜。 后视镜摇晃了下,“啪”地一轻响,摔落在地。 俞清昀双手紧捂着耳朵,一脸惊恐地站在一边,唇瓣颤抖着,躲都没来得及躲。 池彻呼出口气,慢悠悠站直,铁棍在手里吊儿郎当的敲着:“看清楚了么。” 俞清昀懵懵地张了张嘴:“……啊?” 肆光 第48节 池彻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该你了。” 俞清昀:“……啊?” “快点儿的啊。”池彻扬了扬下巴,“很爽的。” 俞清昀抿住唇,双手捏紧铁棍,看了眼废车,又看了眼池彻。 还是浑身紧绷的模样,脚尖挪动了两步又停下。 池彻舌尖抵着唇散漫笑了下。 走过来她身后,弯下腰,唇凑到她耳边很近的位置:“就把它想象成给你施压的玩意儿,砸下去就行了。你妈的病,你继父,兼职同事,跑步机跑带,选修课……” 顿了顿,他轻笑了声,炽热气息喷洒在她耳侧,循循蛊惑,“想象成我也行。只要砸下去,在新的一年里,它们都会如你所愿。” 天气寒冷,耳廓倏地被热气缭绕了下,俞清昀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脖子。 属于他的气息密不透风地从身后裹着她,隔着好几层厚衣料,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硬度,以及皮肤下血管滚动的速度。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被隐隐鼓动着。 “来,”池彻双手从她两侧伸过来,“我帮你。” 他手掌宽大又骨节明晰,笼在她手背上,严严实实地把她整双手都包裹在里面。 空气温度冷冽似冰,他掌心温度却热到发烫,有粗粝的茧子很轻地摩擦在她柔嫩的手背,酥酥的,痒痒的,麻麻的,触觉一路沿着神经延伸到心脏。 忽地。 池彻手臂灌力,铁棍再次狠命砸向废车框架,“磅!”的一声,发出更为厚重的巨响。 俞清昀不设防,被吓得低呼出声,条件反射地撒了手,往身后人的怀里钻。 她耳朵紧贴着他胸膛,男生声音从他身体里传来:“看到没?很简单的。” 俞清昀慌忙弹开,理了理鬓发,心脏还剧烈抖动着,不知是因为刚那一声响动,还是别的什么。 池彻手懒散撑在废车车顶,另一手双指夹着铁棍,再次递到她面前。 挑挑眉:“试试?” 俞清昀吞了吞口水,看了他一眼,缓缓伸手,接过来铁棍。 池彻勾起唇角,笑意在眼底铺开。 他往旁边退开两步,点了根烟,含糊说:“打吧,我看着。” 俞清昀深呼吸了口气,双手捏着棍头,试着往废车上挥了一棍。 “砰——” 一声轻响。 却没由来觉得神清气爽。 像被鼓舞到了似的,她又加重了力气,朝废车上挥去。 “砰——” 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砰——” “砰——” “砰——” 一下比一下不遗余力,一声比一声如雷贯耳,卷着黄沙的寒风还呼呼挂着,把她眼泪吹得夺眶而出也不在意,指节被铁棍剐蹭出伤痕,血迹染红了指甲盖也不在意。 俞清昀什么都没想,只是竭尽了全身力气,狠命地砸向废车。 似乎每多砸一下,心里郁气就会减少一分;每多使一分力气,在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里,那些恶心至极的、臭虫般的东西便能远离她生命几分。 …… “喂!那边那个丫头!在干嘛呢?!住手!!!不要跑!!!” 不远处的二楼,几个管理员指着这边,一边大声喝止,一边从楼梯上跑下来。 俞清昀瞬间神志回炉,铁棍唰地从手上掉落,倒吸一大口冷气。 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快二十年来的生命里,她极少做这样出格之事,一时之间被吓得脑袋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求助的眼神焦急地望向池彻。 池彻还不急不忙地靠在一边抽烟,朝那头看了眼:“哦哟。” 而后,视线移回来,落井下石地笑着说:“俞清昀,你怎么这么大胆啊,你闯祸了啊。” 俞清昀:“???” 这人??? 俞清昀都快被气笑了:“明明是你——” “我?”池彻一脸无辜地摊摊双手,“我就站这儿抽个烟,关我什么事啊俞清昀。” 俞清昀指着他:“你——” 眼见着另一头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管理员们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 没时间犹豫了。 俞清昀心里慌得不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急忙上前,拉起池彻就疾速往外跑。 她体力很差,还没跑出大门,速度就明显慢下来。 身后男生本还懒懒散散,时跑时走地跟在她身后,见状,很轻地唉了声,长腿一跨,轻而易举越过她,身位来到她前面半米,手腕一转,与她十指紧扣,拉着她加速跑起来。 凛风刮过侧耳,鼻腔里全是寒气,紧密贴合在一起的掌心却黏腻又灼烧。 跑出大门,池彻带着她右转,俞清昀手指急忙指了指:“车,车在那儿。” “蠢啊你。”池彻手用力一拉,把她扯回来,带着她继续沿着右边方向跑。 很快,前方出现一条墙与墙之间的小道。 池彻把她往里一塞,紧接着他身一侧,也挤了进来,两人身影迅速隐在了夜色里。 几秒后,刚追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人风一般略过了小道,往前面去了。 随着那几人的脚步声远去,周遭环境很快安静下来。 俞清昀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胛骨总算松了下来。 视线一抬,正想找池彻算账,呼吸却倏地滞住,心跳也漏了一拍。 池彻的鼻息就近在咫尺。 也不怪那几人根本没注意到,这条小道极为窄,一次只能容得下一人侧着身子通过。 他们面对面站着,池彻比她高出一头多,此刻微微弯腰低着头在喘气,胸膛一起一伏,带动着她肩胛骨的弧度,仿佛只要她一抬头,俩人就能非常轻易地吻到一起。 刚缓和下来一点儿的心脏再次急速跳动起来。 俞清昀清了清喉咙,打破安静:“他、他们、他们应该都、都走了吧……” 话说得磕磕绊绊又漏洞百出到不行。 她在心里疯狂喊着救命。 顿了须臾。 池彻蓦然轻笑出声,低磁的声线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为勾人:“俞清昀,你脸红了。” “……” 俞清昀整个人早已完全僵住,用仅存的一点意识在答话,“我……我这是跑步跑的。” “哦?是么?” “当……当然是了。” 池彻语气混着插科打诨的笑意:“那你抬头,我分辨一下。” 咕咚。 俞清昀很用力地咽了咽喉咙,强装淡定,硬着头皮抬起头。 未曾想池彻也正好在这一刻往下低头。 俩人鼻息迅速交缠到一起。 本就不甚通畅的空气刹那间染上了旖旎和暧昧的气息。 不知是盛了哪来的光点,男生漆黑瞳孔在浓稠黑夜下也亮得出奇。 四目交接的那瞬。 池彻眸底一沉。 猝不及防地,他继续靠近过来。 俞清昀小鹿眼微微睁大,整个人一动不敢动,就连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池彻薄唇悬停在她唇上半寸,唇边的细小绒毛若有似无地剐蹭了下她嘴角。 “我,”他眼皮往下耷了耷,声音低至气音,尾音半哑,“能亲你么。” 第29章 二十九束光 回程的路上, 俞清昀晕眩又恍惚,连池彻什么时候下了个车,买了点儿什么东西, 又什么时候上车了都不太清楚。 脑子里不断回播着逼仄狭窄小巷里的画面。 他说了那句话后,又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见面前女生没有反应, 男生声音再度压低:“嗯?可以么,俞清昀。” 他跟她说话总喜欢在话末带上她名字,也总是要连名带姓地叫她。 肆光 第49节 就像是猎人也总喜欢用猎物最熟悉的东西去引诱,而后一点点不动声色地侵入其领地,叫其步步沦陷, 最后心甘情愿跌入他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俞清昀说不出话, 大脑早已空白一片, 嗓音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制住,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须臾。 池彻忽地抬手,捏住了她下巴, 审视目光游走于她全身。 眼底浅淡笑意漾开, 哼笑一声:“俞清昀, 你抖什么?” “算了。” 他慢条斯理直起身,手腕翻转, 在她唇上一抹, “以后有的是机会。” …… “手。” 身边传来塑料袋的窸窸窣窣细响。 俞清昀愣了愣,转头看了眼周边景致,才发现已经到学校里了:“……什么。” “手伸过来, 擦药。”池彻扬了扬下巴, “破成那样儿了, 感觉不到?” 俞清昀眨了眨眼, 顺着他视线低头。 左手手掌内侧有一条长划痕还在微微渗血, 浸染在指尖和掌心的血渍已经干涸了,看样子已经有一段时间。应该是刚刚打碎了一片玻璃,玻璃渣飞溅到手上后划伤的。 察觉到后,痛感才突地侵袭神经,俞清昀忍不住“嘶”了声。 余光察觉到什么。 她侧眸。 池彻侧着身子没动。 手肘抵着方向盘,指背撑在左边太阳穴,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唇角微勾,眼神意味深长。 俞清昀抿抿唇,有些莫名:“怎么了?” “俞清昀,”池彻虚了虚眼睫,“你刚是不是走神了。” 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极为笃定。 “没”字即将出口时,俞清昀迅速咬了回去,找了个借口道:“嗯,马上要放寒假了,我在想给小轩的补习计划。” 池彻盯着她看了两秒。 倏地舔唇笑出声,慢悠悠低头继续拆棉签。 评价了句:“嗯,有进步。” 俞清昀赧然,视线躲开,硬着头皮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表扬完就恃宠而骄?”池彻啧了声,“算了,手拿过来。” - 2012年一过就是考试周,十多门专业课都要在一周之内考掉。 周六上午,最后一门课总算考完。 但她是考完了,闻轩期末考试还没到。应闻若颜要求,俞清昀这周得给闻轩做个期末冲刺辅导。 推开宿舍门,黄前前正在座位前化妆。 她跟俞清昀这种一分不敢落,就算答对了所有题也要坐在考场上检查到最后一刻的好学生不同,她潦草写完,保证自己不挂科后,就提前交卷走人了。 俞清昀看了她一眼。 妆容空前得精致,甚至连假睫毛和日抛美瞳都用上了。 看来是要出去玩。 倒也没羡慕,她们本就活不到一条路子上。 俞清昀回自己座位收拾书本。 “诶,”黄前前对着镜子往脸上啪啪啪拍着散粉,“你一会儿是要去家教?” 俞清昀点头:“对。” “一起走吧,我也要去那儿。”黄前前手顿了下,“我竟才知道辅导闻轩的人是你。” 俞清昀愣了下,脑子里闪过黄前前手机上的“狗”。 她斟酌了下措辞:“你……和闻先生认识?” 黄前前面色瞬间变得冷硬下来:“不熟,一点也不熟。我跟小屁孩儿更熟。” 俞清昀点点头:“哦,这样。” 黄前前:“嗯,是这样。” “……” 两人收拾好出了宿舍。 闻若颜家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便到了。 黄前前本走在前面,准备敲门时手又往回撩鬓发:“你敲吧。” 俞清昀看了眼她。 黄前前把玩着发尾:“看我干嘛,敲门啊。” 俞清昀眼球转了转:“哦。”抬手敲门。 里面随即响起小脚丫拍地的声音,是闻轩跑来开的门。 小胖墩激动地扑上来:“小俞老师!”看到俞清昀身后跟着的人小脸突变,“你来干什么?!” 黄前前瞪起狐狸眼,伸手捏住小胖墩的脸:“我不能来?!” 闻轩挣扎着含糊道:“你老是惹我爸不开心!我当然不欢迎你!” 黄前前竖眉啧声,又使劲拧住他脸,等小胖墩受不了求饶了,她才大发慈悲放手,佯装不经意地左右看了眼:“就你一个人在家?” 她踹掉鞋子趿上拖鞋,手轻轻一抛,头都不转,包非常顺滑地挂上另一旁的架子,动作行云流水。 “那肯定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小胖墩朝她吐了吐舌头,藏到俞清昀身后,“我爸知道你要来,就赶紧躲出去了,略略略。” “胡说八道,我根本都没跟你爸说过我要来!”黄前前像是真生气似的,两手把袖子一挽,冲小胖墩勾手,“你有种你就别躲,给老娘滚过来!” 被俩人夹在中间的俞清昀很是无奈:“……” 她不禁在想,要是池彻也在这儿,家里不就三个小学生了? 池彻? 俞清昀忍不住晃头看了圈。 对啊,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最后的战果是,黄前前气冲冲地摔门进了闻若颜书房,小胖墩也拉着俞清昀进他房间学习了。 小胖墩慢吞吞用刨笔刀削着铅笔,眼球转了转:“小俞老师,我跟你讲一个秘密,你不准和刚刚那个凶女人讲哦。” 俞清昀在用红笔给他勾着题,没怎么在意地应了声:“好呀,你讲呀。” 小朋友玩心都大,没进入学习状态前老喜欢说一些有的没的磨蹭时间,她都习惯了。 小胖墩左右看了眼,凑过来俞清昀耳朵边,奶声奶气地说:“其实我刚刚骗凶女人了。” 俞清昀笑笑:“嗯?骗她什么了?” “我爸爸其实不是为了躲她出去的,”小胖墩说,“我爸爸是临时需要送小叔叔去机场才出去的,小叔叔回他老家九弯去了。” 俞清昀笔尖一顿,在纸上划出短痕:“……哦,这样。” “对,”小胖墩“哼”了声,把铅笔渣扫到一边,“小俞老师,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叔叔家里的那些人,其实比那个凶女人都还要坏。” - 其实坏倒谈不很上,就是恶心。 就像你花自个儿的钱去店里吃饭吃得好好的,突然来俩个饿着肚子的远方亲戚坐你旁边儿盯着你,也不说话。你出于人道主义也给他俩点了一份,他俩吃的干干净净没一句感谢不说,最后还合伙把你的碗也给抢走了。 池彻降落九弯机场的时候,那边正好是正午时分。 太阳很大,但天气还是阴恻恻的。 他把鸭舌帽往头上一扣,打了个车,报了地址,在长流河西下了车。 九弯没长北发达,但近几年也发展得不错。 长流河东那边的筒子楼去年就组织了拆迁,那边儿现在是个大型高档集市场,而长流河西却依然是整个九弯最寸土寸金的地方,住这里的人几乎掌握了整个九弯市的经济命脉。 池彻站在门口抽了根烟平缓情绪后,才着手输密码。 几秒后,显示密码错误。 池彻愣了下,随即低头笑出来。 密码都改了,挺行。 下一秒,他极重地,砰砰砰拍响了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池开旭的今年新招的秘书唐巧,刚毕业的大学生,穿着职业装,漂亮的脸蛋儿上还透着稚气和青涩。明明也不是名校毕业的,竟一来就能当董事长秘书,其中弯绕池彻用脚都能想明白。 唐巧笑着说:“正好,池总刚还问你到哪儿了。” 池彻也跟她笑:“飞机上呢,这么远总不能自个儿飞回来吧。” 进屋,池开旭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日报,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责怪的神情,语气却仍是和蔼的:“读个大学家都不知道回了,你爸五十大寿也不晓得回来祝贺一下。” “那么多人都在呢,”池彻看了眼玄关的鞋子,看来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啊。 他扯扯唇,淡淡道,“况且,您现在不是多了个侄子了么,他可比我这混子听您话多了。” “你也知道!”池开旭瞪他一眼。 池彻鞋子都没换,他也没想久待。 吊儿郎当走过去,侧身坐到沙发背上,直接抽了池开旭手里的日报过来翻看:“所以呢,我妈那卧室,周慧打算改成什么?” 池开旭下意识转头看池彻,却见后者面色平静得很。 肆光 第50节 他清了清喉咙:“叫什么周慧!没大没小!” “那您说我叫什么?”池彻挑眉,“表姨?还是后妈?” 池开旭面色一变,眼瞧着就要发作,池彻拍拍他肩把他摁回沙发上,笑道:“您别生气,我真就单纯好奇,表姐没了,表妹替上不挺正常的事么。” 池开旭:“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楼上传来响动,池彻起身,迈着闲闲步子往楼上走:“行,您先歇着,我上去看看。” 三楼走廊。 走廊尽头的房间,一群工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周慧穿着貂皮睡衣,倚靠在栏杆上,手里端着杯茶,周振洋站她身边儿跟她聊天:“姑姑,您也要小心身体,我听人家说这头几个月是最重要的——” “哎呀我知道啦,你爸也念,你姑父也天天念,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周慧怪嗔了句,“对了,你爸呢?” 周振洋说:“在公司加班。” “哥哥也真是,怎么周末还在加班呢,”周慧说,“开源现在还真是没他不行了。” “表舅这么拼呢?”池彻关切地上前,“要提醒他注意身体啊,开源也就一破公司,哪有表舅身体重要?” 周慧面色霎时青白,懒散倚着的身体也瞬间站直起来,不自然地干笑:“阿彻,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啊……也不说一声……” 周振洋黑着个脸没说话。 “放心,”池彻笑笑,头也不回地往尽头的房间走,手握成拳“砰”一声敲在金属栏杆上,“只听到了最后几句,前面真没听到。” 周慧被吓得身体一颤,周振洋连忙把她扶住,等人走远了才低声安抚道:“姑姑,您别怕他,现在姑父心在您这儿,我爸也是开源高层了,他就一纸老虎。” “这我当然知道,”周慧拍拍胸膛,又担忧道,“但这小子狠起来有多疯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当初你爸不就是……” 池彻顺着走廊不急不忙地走,笑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进了房间,工人正进进出出搬着东西,以前他熟悉的构造不剩分毫,所有的家具都被换得一干二净。 徐媛女士雷厉风行,惯爱黑白灰的风格,家具也多是冷色调,现下这房间全充斥着鲜艳颜色,就连墙纸都是粉色的。 身后传来工人的声音:“不好意思,麻烦让让,我们要搬狗窝过来了。” 池彻皱皱眉:“狗窝?搬狗窝进房间干什么?” 工人笑道:“宠物房不搬狗窝搬什么?” 池彻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才舌尖抵着唇角,笑出了声。 宠物房。 宠、物、房。 还没等他过多反应,工人又搬进来一个大箱子。 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池彻低头看。 箱子里是大蒜、桃木剑、朱砂、核桃……甚至还有钟馗像。 搬进来的工人捂着鼻子跟另后面进来的工人道:“女主人说这里死过人,晦气,记得摆满啊,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 …… 下一刻,正在沙发上和唐巧贴着坐“谈心”的池开旭突然被蒜和核桃淋了满身。 池彻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的“辟邪物”,连带大箱子一同,从二楼扔了下去。 辟邪? 还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呵,那不得整栋别墅都面面俱到才行啊。 池彻手撑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所有的工人和佣人满屋子地跑着捡东西,池开旭在楼下暴跳如雷叫他滚下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笑着说,别急,他自个儿也挺想立刻滚蛋的。 周慧被吓得脸色煞白,张着嘴软着身子,站在旁边一动不敢动,周振洋一边在一旁扶着她,一边壮着胆子吼走廊对面的池彻:“池彻你不要欺人太甚!这几年我们已经非常容忍你了,你别以为你还能——” 视线倏地一片黑。 池彻走过来,挑眉看他,忽然抬手,将钟馗像贴到了他额头上。 周振洋:“……” 他双手又正搂着周慧,一时之间空不出来手,只得狼狈地使劲儿晃头甩,奈何当初周慧怕贴得不牢固,交代胶水都至少502起步的。 池彻视线又慢悠悠挪向一旁的周慧。 他往周慧衣兜里塞了几瓣蒜,笑道:“表姨,别害怕,您和您肚子里的孩子,我妈在九泉之下都会保佑你们的。” 说完后,他便径直下了楼。 唐巧匆忙跑过来,喘着气将他拉住:“少爷,池总叫您过去——” 池彻本来脚步没停,想起了什么。 转身看向唐巧,打量了她两眼,突然说:“你挺漂亮的。” 唐巧一愣:“啊?” 池彻帮她正了正不知被谁拉下来的衣领:“我爸呢,他喜欢清纯的,听话的,乖巧的,崇拜他的,捧着他的,一厢情愿的,什么都不求的,他特喜欢把身边的位置塞给这种女人。” 他扬了扬眉:“懂了吗?” …… 走出别墅,池彻长呼出口气,觉得空气都舒服了很多。 但呼完气后,心里又怪异地不自在,烦躁也谈不上,生气也谈不上,就是不痛快得很。 不知道怎么缓解才好。 他走到长流河边,手一撑,长腿一翻,人坐到了栏杆上。 河风呼呼地刮着。 他摸了根烟出来,咬到嘴里,点燃,猛吸一口。 但好像这回,烟也不起用了。 他百无聊赖地摸出手机,随手查了查航班。 屏幕正上方忽地弹出几条消息。 【俞清昀】: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俞清昀】:给无人机换电机的话,这个细电线是怎么接的啊? 【俞清昀】:[图片] 池彻虚着眼睛看了眼。 嗤笑出声。 这人真是。 怎么还有人微信名字都取真名的啊。 池彻又返回航班查询界面看了眼,瞥了眼手表。 把烟往旁边一甩,回消息。 【cc】:行啊。 【cc】:但我饿了。 【cc】:饿了是没力气讲课的。 【cc】:俩小时后,学校对门儿,请我吃石锅拌饭我就教你。 【cc】: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那个,可能有点恃糊行凶了哈。 以后尽量准时。 第30章 三十束光 因为闻轩那句话, 那天一整个补课过程中,俞清昀比小胖墩还心不在焉。 “坏?!”俞清昀一愣,眉头顷刻间皱起。 顿了顿, 又佯装随意问道,“小轩, 你是……知道点什么吗?” “我不知道呀。”小胖墩睁着纯真的黑眼珠说,“爸爸说这是小叔叔家里的私事,小孩子是不能知道大人的事的。就连坏女人都不知道呢,不然坏女人那么凶,还能派她出去咬咬那些更坏的人!” 池彻和闻若颜并不是亲兄弟的事, 还是之前他们一起在门口中餐厅吃饭的时候, 俞清昀听他们聊天才知道的。 不过想想也是, 姓不同, 长得也完全不像亲兄弟。 况且…… 高一国庆节那次,接俞清昀电话的那个, 池彻后来口中的“他哥”, 性格看样子也和闻若颜完全不同。闻若颜如此绅士温柔一人, 是断不可能那般出口成脏的。 那么,那时候池彻口中的“他哥”又是谁? 俞清昀也不知道。 被小胖墩挥起的的小拳头逗笑一瞬, 俞清昀问:“那你都不知道的话, 为什么还这么说?” “小叔叔说的呀,”小胖墩鼓着胖乎乎的脸蛋,“小叔叔每次提起他们, 都说的是, ‘那群王八蛋’!” 俞清昀:“…………” 怪不得闻若颜老批评池彻带坏小朋友。 不过, 这倒是让俞清昀忽然想通了些什么。 以往高中时, 她眼里的池彻性格总是肆意妄为, 进击性强烈,混不吝到极致,也总给人一种无坚不摧又底气十足的感觉。 肆光 第51节 但上大学后,她才发现外表这般的池彻,却又同时极为矛盾地拥有,敏锐感知身边人情绪变化的能力。比如她刚来家教时不自觉的紧张,比如她不断压制自己情绪后的低沉和麻木,比如她遇到问题总喜欢逃避装傻的习惯…… 以往她只认为,他这样的人定是被优渥爱意浇灌出来的产物。 可是现下她才发现……也许他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一帆风顺。 “别跟你小叔叔学这些啊。”收回思绪,俞清昀把练习册递给他,点了点,“学习了哦,红笔勾的题都要做。” 小胖墩哀嚎一声,噘着个小嘴写题了。 三个小时后,这一天的补习终于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小胖墩趴在桌上练字帖。 俞清昀拉过语文练习册,准备给他勾作业题目。 然而,两行题干看了不下五遍,思绪都总不自觉游走开。 清了清嗓子,俞清昀严肃道:“你先认真做着,小俞老师出去洗个手。” 心虚地摸起手机,匆忙小跑出了房间。 倚靠在门边,俞清昀点开和池彻的对话框。 他们还没在微信上发过信息,对话框一片空白。 说点……什么好呢? 新年快乐? 这都快一月中了,未免也太迟了点。 回家感觉怎么样? 嗯……不太合适吧。 什么时候回学校? 人才刚放寒假回家,就问人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显得太迫不及待了点…… 无人机相关? 这个好像可以。 俞清昀翻了翻手机相册,有张关于无人机的照片,是前几天她去机械院归还无人机的时候拍的。 当时管理无人机的老师正在帮她登记归还名字学院以及时间,随口问了句,无人机有损坏吗。 俞清昀说,有,右下的电机坏了,但已经换好了。 老师惊诧地抬起头,边拉过无人机用螺丝刀拆开检查,边问她,你换的? 俞清昀摸摸鼻子,小声说,是她组员换的。 老师看了眼,面容浮起惊喜色彩,连连称赞说可以啊你们生药院的学生,学个选修课都能搞这么专业的东西。 俞清昀心一动,忍不住摸出手机说,她能拍个照吗?瞧见老师询问眼神,她急忙解释说是写报告需要用到。 大概是和池彻相关,撒个小慌也总心虚加倍。幸好老师并没有多想,非常大气地让她拍了。 …… 俞清昀在备忘录上组织好语言,又怕一口气发过去显得不随意,还刻意分了三段,挨着复制过去。 发送成功。 正想把手机迅速关掉甩回兜里时,对面居然秒回了。 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没给她。 不过,俩小时后? 心脏倏地提起。 他不是在九弯吗?难道是因为她给他发消息,所以才决定即刻返程…… 停! 你想什么呢俞清昀,真是愈发会自作多情了。 - 六点,池彻准时出现在石锅拌饭店门口。 根本没有犹豫,他进来后便径直右转——那小姑娘总喜欢坐在角落、无人看到的位置。 女主头微垂着,小巧安静的脸颊白皙细嫩,睫毛长而卷翘,视线很认真地垂在菜单上,桌上两只碗和两双筷子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规矩擦净摆好了。 听到对面板凳响动,她眨了眨眼,抬头看过来:“你要吃什么?” 池彻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扯下头上盖着的鸭舌帽,顺手把额发往后捋,往窗外看了眼:“随便吧,都行。” 俞清昀抿抿唇,小声说:“你不是说饿了吗。” 饿了不是该有想吃的东西才对?怎么会随便呢。 “嗯,”窗外落阳斜斜打进来,照在池彻高挺鼻梁上,他单眼微眯看过来,扬扬下巴,“那跟你一样。” “我吃的是全素的。”俞清昀抬头望向他,“你不喜欢吃肉吗?” 池彻神情虽仍吊儿郎当,但整个人却似乎笼罩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低沉和落寞。 这是她所不熟悉的他的模样。 “昂,我确实喜欢吃肉,但……”池彻坐起身来,漫不经心勾着头,整个人带着股懒意。 他修长的手指靠过来餐单上,若有似无地挨上俞清昀指尖,点了点,“可不是这种肉。” 俞清昀愣了愣,对上池彻略含戏谑的眼神。 脸颊微微发烫,仓促低下视线,她佯装听不懂的样子在点单本上写字:“那我就点一样的了。” 池彻慢悠悠哼笑一声,又靠回去。 须臾。 等俞清昀去前台点了单坐回来后,他眼神才又递过来,盯着她看了两秒。 俞清昀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忽地,池彻开口:“俞清昀。” 俞清昀:“嗯?” “你是不是,”顿了顿,池彻唇边笑意散开了些,“化妆了。” 俞清昀呼吸一滞,低睫回去:“……一点点。” 是刚黄前前给她化的,化的时候还再三打包票,说这叫素颜妆,是没有男人能看出来的。 ……那池彻是怎么看出来的。 赧意浮上大脑,俞清昀慌忙点开手机里的照片,企图转移话题:“这个细电丝的接法我有点没看明白,你能再给我讲一下么。” 池彻坐着没动,眼神仍睨着她面上,意味深长得很。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等会儿,在忙。” “……” 就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等了好几秒,见池彻视线还聚焦在她面上。 横竖是躲不过了,俞清昀摸摸脸,讷讷说:“有点过了么?” 池彻点点头:“嗯,是有点过了。” 俞清昀:“……”她连忙转头去照玻璃,难道是妆花了? 还没看清玻璃里自己的倒影,对面男生又淡淡道:“过分漂亮了。” 今天他情绪不是很高昂,言辞举动间都懒洋洋的,眼皮也半耷拉着,却莫名撩得俞清昀那天回去后的一整晚都不得安宁。 仔细回想,心跳频率的第一个峰值,应该就是在他说这句话后产生的。 - 吃完后,两人并排走出饭店,俞清昀刚想跟他说再见,池彻手机突然响起,他摸出来时,俞清昀视线也下意识往他手机上垂了垂,瞥见备注,王八蛋一号。 果然,看到来电人后,池彻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一点的面色登时又沉下来。 等了几秒,他呼出口气,拿了手机走去一旁接电话。 俞清昀只好站在原地等他。 池彻走远了几步才接起。 王八蛋一号嘛,当然是周振洋他爸,周慧她哥,周皓。 电话一接起,王八蛋一号关心又亲切得要命的声音便从那边传过来:“阿彻,你怎么刚回来就又回去了呀?这么远跑一趟回来,至少也要等表舅回来和你一同喝杯酒再走呀!” 池彻抖出跟烟咬到嘴里,语调懒懒地,含糊道:“喝什么酒?喝我表姨精心准备的镇邪雄黄酒么。” “哎呀,这事儿搞的,”周皓对答如流,“表舅也正想跟你道个歉,真是造孽啊,慧慧她这事儿做得太不像话了!表舅已经狠狠说过她了,你妈的房间也一定给你恢复原样,你也就别气了啊,咱们毕竟都是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都好好的,啊。” …… 挂断电话。 池彻把手机揣回裤兜往回走,视线瞥见站在饭店门边,侧脸小巧安静的女生,他又侧了身,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烟气吐出后才回去。 小姑娘厚卫衣相比她身型宽大了些,两只手臂连同手都被罩在衣袖里。 听到声响,她抬头看过来,小姑娘皮肤很白,唇瓣有些微微透粉,慢慢抿出一个干净的笑。她清澈透明的小鹿眼期待地看着池彻,等他走近后,两只手抬起在两侧,准确的说是两只笼着手的衣袖抬起在两侧。 “猜猜我哪只手上有棒棒糖,你要是猜对了,我就把右边的给你。” 池彻手插裤兜站她面前,耷下眼睫,看了她两秒。 面上表情蓦然松动下来,忍不住嗤笑出声,连带着胸腔都跟着震动了两下。 “俞清昀,”他笑道,“你卖什么萌啊。” 见池彻总算坦荡地笑出了声,俞清昀也算是达成了目的,这个烂梗也算是没白演。 俞清昀吐吐小舌,和男生漾着笑意的眉眼对视上,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小虎牙浅浅支在上唇,可爱又灵动。 肆光 第52节 过了几秒。 俞清昀又收起笑容,举起双手,佯装严肃道:“还是要猜,猜对了才能给,左边还是右边?” 池彻舌尖舔了舔唇角,忽地出乎人意料地说道:“我猜中间。” 俞清昀:“?” 俞清昀:“……中间?” “啊,中间。” 池彻优哉游哉弯下腰,慢悠悠抬手,食指点上她下唇外侧。停了半秒,蘸取到微微湿润的触感后,又带着不动声色的侵略性,继续往里摁。 顷刻间,他冰凉指尖上带着的香烟味浸染到俞清昀舌尖,那股极淡又存在感强烈的辛辣感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疯狂地刺激着她味蕾。 仿佛在跟他共渡一支烟。 “想吃中间的,”他声音还带着那股哑意,眸底深邃,勾着缱绻和暧昧的色彩,“中间的肯定最甜。” 第31章 三十一束光 俞清昀身体猛地一颤, 呼吸杂乱,下意识转身跑了几步,又转身跑回来。 头紧紧埋着, 她一股脑把棒棒糖塞给池彻:“给、这个给你,我先……我先回去了, 我还要去赶公交……” 话都没说完,小姑娘抱着包急匆匆跑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池彻才缓慢低了下头。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枚荔枝味棒棒糖,粉白的塑料壳。 瞳孔无意识往上挪。 他食指指尖还漾着很淡的水光, 存在感强烈, 似乎被女生柔软软滑的唇舌间包裹住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 久久不能消退。 不知想到了什么。 倏地, 体内窜起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气,有什么东西随即开始发胀发酸。 操。 操。 操。 站在人流并不算少的街边, 池彻身体刹那间紧绷起来, 手心里的荔枝味棒棒糖也被捏出窸窣响声, 以往习以为常的路人投到他身上的视线,现下也因为这, 变得莫名心虚。 好一会儿, 他快竭尽了十多年来开手动挡练习下来的意志力,双拳紧掐手心,才从喉咙深处低哼一声出来, 压着声音喘息了好几口气。 ……才算是暂且缓解。 池彻缓缓抬手, 摁在一旁的树干上, 拍了两下。 侧脸肌肉鼓起, 后槽牙被磨得咯咯响。 这他妈的。 他还是头一次。 感觉自己在自掘坟墓。 - 埋着头只顾跑没看路, 刚拐过转角,俞清昀忽地被人一把拉住。 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 魏明泽嘴里叼着牙签在剔牙,身上酒气厚重,满是褶皱的脸被酒精染得绯红:“你跑什么跑啊清昀,是有人在追你啊?” 他边说着,边伸头好奇地往那头看。 “没……没有,没谁,我跑是因为要赶公交。”俞清昀心一跳,下意识往那边跨了几步挡住他视线。 魏明泽还在继续伸头,朝对面努了努嘴示意,咧开口黄牙:“那人谁啊?” 俞清昀耳根发热,连忙使劲拽上他往前走:“就是,就是一个朋友。” “朋友?”魏明泽斜眼笑地看着她,虽也跟着她挪动脚步,但视线仍往那头探,“什么朋友啊?男朋友啊?” “不是!当然不是……”俞清昀连忙否认,“就是普通朋友,一个学长,一点也不熟的。” “真的不熟啊?”魏明泽把牙签往街边随口一吐,被拉着懒懒散散地走,“不是,跟魏叔都不能说了?魏叔也能帮你把把关啊!” 总算把他拉远了些,俞清昀才略微放下心来。 站在公交站牌边,她拉了拉挎包带,无奈道:“我没骗你,真只是偶遇到了。”她迅速转移话题,“不过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我妈呢?在家吗?” “你妈嘛,那肯定是舒舒服服躺在家啊,有你魏叔在,我哪能让她乱跑啊。”魏明泽掏出一叠单子,抖开,“你看,今儿他们叫魏叔打牌魏叔都没去,转了三趟公交,特意来医院帮你妈拿化疗单来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混杂着人胃部发酵液的酒气味不断往她耳边喷洒。 正好公交车来了,俞清昀扯扯嘴角,边上车边没什么感情道:“嗯,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哪儿辛苦,”魏明泽跟着她上车,笑呵呵地,“一家人还说这些,你这孩子可真是见外。” 已经放了寒假,往常总人满为患的公交车这会儿只有寥寥几个人。 俞清昀坐到最后一排,推开窗户,任冷风扑面,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车摇摇晃晃走了几分钟,本坐在车前排的魏明泽突然跑到了最后一排来,挨着俞清昀坐下。 俞清昀秀眉瞬间敛起,警觉地盯向他。 “你这个眼神看我干嘛?回去还两个小时呢,”魏明泽说,“魏叔还不能和你聊会儿天了?” 俞清昀一言不发,起身坐到了前面一排。 魏明泽倒也不生气,手撑在椅背上,探头过来:“清昀啊,你这个……你最近和小周还有联系吗?” 俞清昀瞥了他一眼,继续看向窗外,没说话。 “哎呀,你看你,你误会魏叔了,”魏明泽自顾自地说着,“魏叔这回是想跟你说……”他凑过来俞清昀耳边,咗咗两声道,“小周这人啊,不行,不大气,你选择跟他断联是对的。” 俞清昀简直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他这态度的突然转变倒是来了兴趣:“诶,你之前不是都还说他是什么,‘全世界最优秀的女婿人选’吗?怎么,现在这最优秀女婿的封号被你褫夺了?” 魏明泽丝毫没觉得脸红,应对如流:“那个么,只是场面话的啦。魏叔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还多,看人其实可准。” 他话锋一转,“比如你刚刚那个学长,魏叔就觉得那定是个好苗子,你得好好抓住了。” 俞清昀怔了征,语气莫名缓和下来:“为什么?” 此刻在魏明泽的脑子里,池彻全身上下那低调但奢华的穿着都被换算成了相应的人民币,在冬日里闪烁着靓丽的光泽。 魏明泽看向前方,笑得神神秘秘:“你别管为什么,魏叔过来人,听魏叔的就对了。” - 寒假在家的生活过得规律且清静。 俞华月又一轮的化疗结束,身体各项指标都有在逐渐变好起来的趋势,俞清昀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看魏明泽都觉得顺眼了些。 除了给小胖墩的一周一次的辅导外,她把其他兼职都申请了暂停,每天都在家陪俞华月。 早上早起,陪俞华月出门散步晨练,然后俩人慢悠悠走到菜市场买菜,回去她下厨,俞华月帮她摘菜,在她耳边唠叨。 下午一般是看看书,学学下学期的专业知识,偶尔也被街坊领居的阿姨们拉着和她们打打麻将。 但她牌技差,虽然打得小,但一次也免不了会输几个钱,多几次她也就声称提不起兴趣不来了,只是悄悄给俞华月塞点儿钱。 阿姨们是看她愈发喜欢,连连夸她是个适合娶回家的勤俭持家好儿媳,每次都把她说得面红耳赤,急忙逃回家。 大年三十前几天,结束了小胖墩年前最后一节家教辅导课,闻若颜准备带着他回老家九弯。 他们去机场正好要经过馥郁区,也就把俞清昀也顺路带了回来。 下车时,小胖墩趴在车窗边,拉着俞清昀依依不舍:“小俞老师,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去九弯吧?我带你去九弯看海,我家那边的大海可漂亮了!” 闻若颜把他揪回来:“坐好。人小俞老师也是九弯人,可比你在九弯呆过的时间长多了。” “啊?那为什么你过年也不回家咧?”小胖墩疑惑地抠抠小脑袋,“难道你家人也和小叔叔一样,都是王八蛋——啊!” 被闻若颜一个爆栗敲在头上。 闻若颜无奈地朝俞清昀摇摇头:“以后真不能再让小轩跟阿彻多待了。” 俞清昀顿了顿,躬下身摸小胖墩头,笑道:“小俞老师家人现在都住在长北,小轩放心哦!” “哦~你家人都在这边呀,”小胖墩奶气地点点头,“那还是和小叔叔不一样的,小叔叔在长北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 俞清昀一怔。 闻若颜又侧身过来,将小胖墩拉回去,安全带扣好,让他别再缠着小俞老师了,接着抬头跟俞清昀说了再见,开车离去。 大年三十当天。 过年嘛,大家总喜欢热闹,阿姨们在单元楼下支起了个长桌,大家一同围坐在那边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择菜的择菜,和面的和面。俞华月也在其中。 一个阿姨过来把俞清昀也拉了过去坐着:“哎呀,俞阿姨,你这可是好福气啊。老公体贴又嘴甜得很,女儿也优秀又长得乖,简直人生赢家啦。” 魏明泽确实有张能说会道的嘴,做了五分的事恨不得表现出来十分,周围邻居都羡慕俞华月得很。 俞华月笑得嘴都合不拢,面色红润,心情很不错。 俞清昀笑眯眯道:“谢谢阿姨夸奖,我还要向您儿子学习才行呢。” 这个阿姨儿子在国外留学,今年不回来过年。正说着,她儿子打来了跨洋视频电话,说是正跟同学们一起包饺子,准备一起过大年,阿姨们纷纷凑上去聊天,手机两端都喧嚷得很。 俞清昀抬了下头,四处张灯结彩,红灯笼挂了满树,不远处是小朋友们放鞭炮的笑闹声。 不知为何,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莫名疼了下。 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张痞帅又张扬的面孔。阖家团圆,各家都热闹非凡的日子,他一个人……有好好吃饭吗。 俞清昀心不在焉地摸出手机,刷了下朋友圈。 今天的朋友圈也格外热闹。 黄前前在一个小时前分享了一张在沙滩上放烟花的自拍。照片里的她依然是妆容齐备,面容精致,手里拿着一跟正燃烧的仙女棒,冲镜头眨眼wink,照片角落有个穿黑色大衣的男人背影。 她配的文案是:我的烟花。 肆光 第53节 闻若颜给她点了赞。 宿舍群里,温雯和林嘉在分享新年祝福语,转发新年段子,发了年夜饭照片,她们都不是长北人,放假回家都很开心。 俞清昀灵机一动,复制了一段温雯发的新年祝福语,准备装成群发的模样发给池彻。 大拇指悬停在发送键时,她犹豫了下,又悄悄地在后面加了句:【记得吃糖哦,新的一年就会甜蜜蜜~】输入法在甜蜜蜜后自动加上了爱心的emoji,俞清昀侧脸一烫,连忙删掉。 发送过后,她把微信直接设置成了免打扰状态,扔进包里,半小时都没看。 直到开始吃年夜饭,俞华月让她帮她和魏明泽拍个照,她才别扭地把手机摸出来。拍完照,又在相册界面逗留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点进微信。 很多新消息。 朋友们的群发祝福,小胖墩给她发的古诗词背诵视频……就连刘婷也在健身房的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大家抢得不亦乐乎。 她指尖下移,发现只有那个对话框仍是安安静静的,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过来。 心脏不自觉往下坠了坠,紧张了许久的情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的情绪,不可抑制又成倍地翻滚上来。 宿舍群里,林嘉和温雯还在聊天。 【林嘉】:我真是服了陆深……大过年的还要惹我生气。 【温雯】:怎么了? 【林嘉】:这真的是我小题大做了吗?我跟他不是关联q/q嘛,我平时一般也不会去看他q/q消息,但刚刚点错了,手一滑点进了他q/q,才发现他居然回了他们班一个女生发的祝福语! 【温雯】:……回个消息应该没啥吧? 【林嘉】:不是啊,关键是那女生很明显发的是群发消息啊,这种消息不是都默认不回的吗?而且,他还只回了她一个人的,说明这女生对他肯定不一般! 【俞清昀】:群发消息一般都是默认不回的吗? 【林嘉】:我反正是这样。 【林嘉】:怎么了?你难道也觉得是我太作了吗? 【俞清昀】:没有啦,我就随口问问。 因为林嘉这句话,俞清昀心情又莫名起伏了起来。 想了想,她鼓起勇气,给池彻那头发了张刚拍的年夜饭的照片过去。 【俞清昀】:你吃饭了吗? 【俞清昀】:[图片] 发完后,她又面红耳赤地将微信迅速设置成免打扰,手机扔进包里。 俞华月给她夹了一满碗的菜,她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红烧肉都没察觉到。 思绪刚刚稳定下来时,手机铃声又忽地响起,俞清昀心里一惊,做了好几秒心理建设,又清了清喉咙,才忐忑地摸出来,结果是闻若颜打来的。 一接起电话,他语气很急,问俞清昀这几天有联系过池彻吗。 俞清昀一愣,说没有,怎么了吗? 她这几天其实是想联系的,无奈又实在找不到理由,犹豫了好几天,拖到了今天大年夜,有了插入口后,她才扭扭捏捏发了条群发消息过去。 闻若颜说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池彻了,以往他也有不回消息的时候,但从没这么长时间失联过,甚至打电话不接,发短信和微信也都没回。 闻若颜说他也不认识池彻其他的在长北的朋友,能不能拜托俞清昀有空的时候去他家看看他,他有点担心他出什么事儿。 俞清昀同意了。 电话挂断,闻若颜发了一串地址过来,池彻住的地方是长北市中心的大平层。 …… 半小时后,俞清昀走出十一层的电梯。 当视线里出现1105的门牌号时,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大年夜不好打车,她刚在路边等了快二十分钟,打到出租车后,过来的一路上心里也只有担心。 这会儿站到了池彻家门口时,她心脏才倏地砰砰砰跳起来。 紧张感随即蔓延全身,就连肩胛骨都僵硬发麻了起来。 在心里默念“她只是帮闻若颜过来看一眼的”默念了三遍后,俞清昀才呼出口气,摁响了门铃。 没人开门。 她等了几分钟,又按了一次,依然没人开门。 紧张感逐渐再次被担忧掩盖。 她打电话问闻若颜,闻若颜想了想,让她找找门口的鞋垫,或是消防柜上,说是或许有池彻放的备用钥匙。 俞清昀依言翻了翻,果然在消防柜上找到一把钥匙。不过与其说找到,不如说看到。 银色的一把,就那么明晃晃地放在那里,根本连往里藏一藏的意思都没有。 俞清昀心里禁不住一震,心说这就算真让小偷看到了,小偷大概都不敢相信能这么容易吧。 这简直是和俞清昀本人的习惯大相径庭。 她是个恨不得把所有贵重钥匙都放到保险柜里锁起来,然后再买个保险柜锁前面保险柜钥匙的人。 所以俞清昀其实更不敢相信,只是她看着这钥匙和锁孔挺匹配,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把钥匙插进去,一转,还真开了。 防盗门“嗞哑”一声轻响,慢悠悠地往里开。 房子里没开灯,一片漆黑,家具很少,比起人居住的环境,反而更像样板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 俞清昀探头进去,她试着喊了两声“池彻”,无人回应,里面十分寂静。 难道是他不在家? 思忖了下,俞清昀还是打算进去找一找,好给闻若颜回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沿着长长的玄关走廊往里走是偌大的客厅,视线即刻开阔起来。 正对面的落地玻璃外是一块商场的大屏幕,上面闪烁着“辞旧迎新过大年”几个大字。喜庆的红色灯光照进来,在纯白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长方形,打出微弱的光亮。 里外对比鲜明,房子里更显落寞和空荡。 突然一道很轻的低喘从沙发那头传来。 俞清昀连忙转头看。 池彻身姿颀长,躺在沙发内侧,几乎和沙发融为一体。大冬天的,房子里没开暖气,他却穿着一身极薄的灰色家居服,身上也连一条薄毯都没搭。 眼睛紧闭着,应该是在睡觉,清隽的眉头微微皱着,头上全是汗水,黑发被沾湿,黏在额头上。 这是……生病了? 俞清昀心里一慌,急忙走过去,蹲到他旁边,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探。 好烫! 俞清昀连忙弯下腰,扯着他衣角喊他名字:“池彻!” 池彻呼吸加重了一瞬,身体不舒服地扭动了下,但仍没有睁眼。 俞清昀又抬高声量,连喊了好几声:“池彻!你还好吧?你醒醒!你发烧了!” 终于,好一会儿后,男生眼皮动了动,极为缓慢地掀起眼皮看过来。 盯着她不动。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俞清昀愣了下,也觉得有点唐突,正想解释自己大年夜的晚上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原因。 池彻倏然抬起手,捏住了她右脸脸颊。 俞清昀:“……” 俞清昀嘴角也被迫拉开,话说得含糊不清:“……你干嘛啊?” 池彻面无表情,手上突然又加重了力度。 脸颊的痛觉十分明显地传递到大脑中枢。 俞清昀忍不住“嘶”出声,唰地把他手推开:“你干什么?很痛!” 池彻病着,有些虚弱,劲儿倒也不大,她也就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就很轻易地掉落了下去,垂在沙发一侧。 然而他深邃的眸底却仍凝着她不动。 俞清昀揉了会儿脸颊,狐疑地垂下眼睫:“看我干什么?你发烧了你知道吗?” 忽地,池彻轻笑了声,移开视线,又闭上眼睛。 身子也缓慢地往里翻,背对着俞清昀。 俞清昀:“?” 须臾,他闷在沙发里的低低沉沉的声音传出来,语气似是自言自语:“他妈的,居然烧出幻觉了。”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三十二束光 俞清昀:“……” 她揉脸颊的手一顿, 心说烧出幻觉不应该捏自己的脸才对吗?捏她脸干什么? 房子里格外冷寂,男生凌乱安静的后脑勺对着她,似乎是有些冷, 他宽阔的肩膀往里扣,长腿也往上收, 呼吸逐渐微弱下去。 俞清昀突然想起闻若颜说,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 那他这是迷迷糊糊一个人烧了快一天一夜了?! 俞清昀心一惊,这人……不要命的么? 不行,得带他去医院。 她连忙起身,去开了灯和暖气, 包都来不及放下, 又跑去沙发旁, 俯身拍他肩:“池彻!醒醒!” 肆光 第54节 像是在嫌她吵, 池彻拉枕头捂住了耳朵。 俞清昀:“……” 俞清昀把枕头扯开扔到一旁,用力把他翻过来平躺, 继续喊他:“池彻!能听见吗?我带你去医院!” 又等了好一会儿, 池大爷才大发慈悲地又撩开半个眼皮, 极缓慢地眨动。 然后,他嘴角一点点勾起, 蒙着水光的眼底漾开笑意。 俞清昀:“……” 这人是烧傻了? 她起身, 躬下腰,头支在他正上方,秀眉敛起, 目光在他面上移动, 仔细研究着他状态。 视线刚聚焦在他紧抿的薄唇和滚动喉结处时—— 猝不及防的, 池彻伸出左手, 勾住她后脖颈, 把她往下摁。 俞清昀:“!!!” 俞清昀被吓了一大跳,声音都没来得及出,男生漆黑的眸子和灼热喘息就顷刻间近在咫尺。 她连忙双手撑上沙发两侧,抵抗住池彻覆在自己后脖颈的力气,这才堪堪稳住重心,没让自己一猛子扑到池彻身上,但嘴唇还是没能避免地擦过他侧脸,尝到了滚烫湿润的触感。 那抹炽热即刻从她唇间蔓延开,将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俞清昀呼吸一滞,急急忙忙起身,还没能站起来,脚一软,人又往后跌,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毯上。 望过去的小鹿眼里全是惊恐和不知所措。 空气凝滞几秒。 池彻手肘后撑,缓缓坐起来,人还是有气无力的,但看样子脑子已经清醒了一部分。 “你……”嗓音很哑,他又清了清嗓子,“你是真的假的?” 俞清昀咽了咽口水,面上愕然还没能褪去。 “……什么真的假的。”她慢吞吞爬起来,压着尴尬情绪解释道,“闻先生说联系不上你,有点担心,让我来看看。” “所以,”池彻单边眉缓慢挑起,“你是真的?” 俞清昀:“……不然呢。” “操。”池彻低头抓抓后脑勺,神情竟罕见的有点不自在,含糊道,“老子他妈还以为做梦呢……不过也对。” 他打量她一眼,平淡道,“要真是梦的话,你老早脱光了。” 俞清昀:“……” 耳根迅速发热了一瞬。 怎么会有人把这话都如此正经坦荡地说出口呢。 但见他面色仍是虚弱发白,俞清昀也没那个心思去多想了。 她忙抓起沙发背上挂着的外衣外裤递给他:“你发烧了,快换衣服,我陪你去医院。” “昂。”池彻人懒洋洋的,接过衣服没动,顿了顿,抬头看她。 俞清昀催促道:“快换啊,看我干什么?你温度很高,必须要吊水——” “你——”他拖着音调说,“确定要我换?” 俞清昀立即道:“当然,外面很冷的。” 池彻点点头:“哦,行。”从容地站起身,抬手,解裤腰带。 俞清昀倒吸口冷气,手忙脚乱地转身。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 几分钟后,两人出门。 俞清昀先一步去按电梯,池彻懒散着步子跟在她后面。 电梯很快到,俞清昀转头看池彻:“你现在感觉如何?” 后者眉头皱着,高大挺拔的身子往前晃了下:“头晕。” 俞清昀即刻将他扶住,紧张道:“你还能自己走吗?要不要我叫个人——” 话头倏地顿住。 男生行云流水地半弯下腰侧过来,头埋在她脖颈窝处,湿热气息喷洒在她耳后,很痒。 “不能。”他语气淡淡地,“但这样的话就还行。” 俞清昀人僵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努力承着池彻大半重量,两人裹在一起摇摇晃晃进电梯。 这状态一直持续到俩人出了小区,在路边打车。 医院其实离这不远,也就十五分钟左右的步程,但考虑到池彻身体状况,俞清昀还是打算打车去。 大年夜的晚上还跑出租车的司机极少,他们还算运气好,等了十分钟左右就等到一辆。答应了司机价钱三倍的要求,俞清昀扶着池彻上了车,报了市医院的地址。 这里是市中心,大马路上空荡荡的,安静沉寂,凛冽寒风顺着窗户玻璃灌进来。路边树上挂满了各种彩色丝带,祝福语无声飘在各个大屏幕上。 司机看上去不比他们大几岁,他大概也是无聊,看了眼后视镜搭话:“美女,你男朋友是生病了吗?这大年夜的,还真不赶巧。” 本想纠正司机说的“男朋友”,然而靠在自己肩上的这人却闭着眼,缩着高大身躯,头一阵一阵往自己颈边拱,还时不时发出几声不太舒服的低哼。 ……这场景不是男女朋友才会觉得奇怪吧。 俞清昀只好干笑两声道:“对,他发烧了。” “哎哟,还是有对象才幸福哦。”司机自嘲道,“像我这种回不了家乡的孤家寡人,反正年夜饭也是自个儿一个人,还不如出来挣几个钱。” 俞清昀眼睫搭了搭,忽然又想到小胖墩那句话。池彻……如果今晚她没过来的话,今年大年夜他便不仅是一个人,还将无人关心地发着烧度过。 她抿抿唇,视线不经意往身侧瞥:“是……一个人的话,确实——” 埋在自己颈边的男生突然皱眉,“啧”了声。 俞清昀:“怎么了?” 池彻沾着冬日水渍的浓密眼睫扫在她侧脸,凉凉吐出一个字:“吵。” “……” 俞清昀和还试图跟她搭话的司机只好双双闭嘴了。 市医院。 大年夜的晚上,医院急诊区人也不算少,吃坏肚子的,被鞭炮崩脸的,酒喝到胃溃疡的……各种各样,只是发烧的池彻倒还算是一股清流。 池彻烧到了快39度,但还好他身体底子好,问题不算太大。 医生给开了输液,大概需要挂两个小时。 池彻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养神,神态倦懒,长腿不太放得下,有些委屈地往里收着。手指搭在扶手上,冷白又骨节分明,手背上青色血管起伏。 旁边好几个女生都忍不住朝这边投来视线,神情蠢蠢欲动。 俞清昀坐在他旁边的位置,觉察到那些视线,心脏沉了沉,但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过了几分钟,一个女生被同伴推过来。 她应该不知道池彻和俞清昀是一起来的,弯腰下来,眉间羞涩地问池彻能不能加个微信。 俞清昀指尖一顿,没敢抬头,手下意识对齐着药品包装盒,装作在低头看药品说明书的样子,实际那些字眼没一个进脑子的。 池彻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眸光微不可查往左带了带。 思忖两秒。 他挑起眉:“行啊。”接着摸出手机,给女生扫了二维码。 女生兴奋地跑走。 池彻在手机上点了两下,而后放在俩人中间的扶手上。手机不停地亮起,显示微信新消息提醒。 俞清昀拿了纸杯在给他冲药水,心不在焉地,眼神总往那头瞥。 似是有所察觉,池彻忽地抬手,将手机反扣。 俞清昀瞳孔微震,抬眸看去,正好和男生对上视线。 她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池彻审视目光睨着她:“你怎么了?”加重了“你”字。 “我没怎么啊,给你兑药水。”俞清昀顿了几秒,故作平静道,“你怎么不回消息?” “不知道怎么回。”池彻淡淡道,“要不你指点一下我?” 俞清昀:“……什么。” 池彻摁开手机,直接把聊天界面放到她眼前,下巴往前抵了抵:“呐。” 俞清昀低睫看。 屏幕上,粉色可爱头像的女生发了好些句话过来,池彻都没回。 她视线瞥到最后两句。 【啊,对了,帅哥,忘了问你了。】 【你有女朋友吗?】 池彻手指点了点屏幕,似笑非笑地:“怎么回啊俞清昀。” “就,”俞清昀眼球转了转,“你就实话实说啊……” “实话实说?”池彻语气赖赖唧唧的,跟她兜圈,“那实话是啥啊?” 俞清昀把兑好的药水递给他:“实话……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池彻不急不忙地晃着纸杯,深色药粒滋滋滋地溶解在水中,慢悠悠地说,“要是我正回消息呢,旁边人突然跟我表白,那实话不就又变了。” “……” “你说是不是啊,”池彻侧头笑道,“俞清昀。” 肆光 第55节 “啪”一声,铝片从手里滑落。 俞清昀慌忙躬身捡药片,仓促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个药是一天三次,一次两粒。” 池彻睨着她不动,眸底铺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俞清昀飞快抬眼瞟他一眼,见后者目光还没移开,立马又佯装严肃地低头看处方。心脏砰砰砰地跳,快要飞出喉咙口。 端坐着一动不动。 须臾,池彻突然抿唇轻笑出声,气音浅浅,肩膀也跟着震颤了下。 “我识字儿的,俞清昀。” 意味深长的一句后,他吊儿郎当地收回视线,开始呷冲剂,手指慢条斯理地打字。 【不好意思啊,有女朋友了。】 【我旁边这个就是。】 【正吃醋呢。】 【删了。】 - 从医院里出来时,时钟已经快指到十点了。 池彻输了液后,烧差不多退下去了,但人还有点没精神,脸色也没有恢复如常。 俞清昀手机响起,到一旁接电话,是俞华月打来的。 晚上年夜饭吃到一半时,俞清昀就急匆匆摸了钥匙出门,只跟她说是找朋友有事,结果都这会儿了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电话那头的俞华月道:“都快十点啦清昀,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也别太打扰你朋友啦,都早点回家吧,你们可以明天白天再约着一起玩呀。” “嗯,我马上就——” 俞清昀手机举在耳边,话头倏地顿住,没由来地转头看向池彻。 他正站在路边等她。 男生身材高挑挺拔,双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磨着鞋底,磨了会儿又咂咂嘴,晃着头四处看着打发时间。 神态懒懒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俞清昀慢吞吞收回视线,抿抿唇:“妈,再给我两个小时吧,我零点前肯定回家。” 大年夜啊。 怎么也得,陪他吃顿饭吧。 电话挂断。 俞清昀把手机揣回去,走过去池彻面前站定。 小姑娘仰起头,小鹿眼清澈明亮地望向他。 池彻觑她一眼:“你妈的电话?” 俞清昀:“嗯。” 池彻:“催你回去?” 俞清昀点点头。 池彻扬扬下巴,步子闲闲往马路边走:“走吧,我帮你叫车。” 俞清昀没跟着他走,池彻回头看她:“不走吗?” “嗯,不走,”俞清昀说,“我陪你吃顿饭再回去。” 池彻盯着她不动。 忽地眼底笑意漾开,视线看向别处,挠了挠眼下皮肤,嗤道:“谁他妈要你陪。” 脚步却已经转了方向,往他家小区的方向走。 俞清昀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抬脚跟上。 大年夜加时间晚,外面饭店都关门了,不过池彻现在本就吃不了辛辣的。 俞清昀跟着他返回大平层,准备给他熬碗粥。 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瓶矿泉水和几瓶啤酒。 池彻还懒洋洋撑在厨房边的流理台上,勾着头看了眼,笑道:“哟,怎么什么都没有啊,这可怎么办。” 俞清昀没搭理他,又躬身翻柜子。 翻了好几个柜子,好歹在最后那个柜子深处找出半袋米。 病好了,人话都变多了,池彻煞有介事地评价道:“可以啊俞清昀,这都能被你翻出来,我都不知道有这玩意儿。” 俞清昀无奈叹口气,她是真的好奇:“你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你平时都吃什么呢?” “外卖,泡面……或者饿了再说。”池彻转过身,背靠台边,插科打诨的语气,“随便吃吃得了。要是哪天不小心一个人死在家里了,这些玩意儿放着不是可惜了。” “呸呸呸,”俞清昀立即道,“不吉利的话不能说。” “这有什么不吉利的啊,谁不会死啊。”池彻语调轻松,整个一浑不在意的模样,“况且,希望老子死的人,可比希望老子好好活着的人多多了。” 俞清昀喉咙却莫名一梗。 “谁说的?”她很快接道,又顿了半饷,语气闷闷地,“还是有人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谁啊?”池彻侧眸,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压低声音,“你啊?” 俞清昀被他笑着的眼睛盯得心里直发麻,垂着眼睫把池彻推出厨房:“你、你快出去,我要熬粥了。” 把人推出去后,厨房门即刻被她关上。 心跳声还没平息下来时,那人又从外面将门拉开,探了个头进来:“不是俞清昀,你熬个粥都还要关门熬?你不是要给我下药吧?好啊你,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俞清昀脸红到不行,连忙又跑过来再一次把他推出去,把厨房门拉上,破罐破摔说:“对!我就是要给你下药,让你活不到2013年,行了吧?” “什么药这么见效啊俞清昀?”那人还没走,人抵在门另一边,含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不会是我想的那种让人欲/仙/欲/死的药吧?” 俞清昀觉得她整个人又羞又恼,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手上还抓着那半袋米,后背紧紧抵在门上,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视线一撇,斜对面抽油烟机的镜面里,她嘴角再上翘一点,就要顶破天花板了。 这人真的,幼稚死算了。 作者有话说: 很快就要在一起了。 第33章 三十三束光 煮粥还真就只能煮个粥。 半袋米, 一口小锅以及几副碗筷外,池彻家就连调味料都没一粒。 俞清昀又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缓慢抿唇, 回头看了眼被自己亲手关紧的厨房门。 “……”感觉自己一身厨艺都无法施展。 半小时后,俞清昀把一锅白粥端到餐桌上, 招呼池彻过来吃饭。 池彻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坐沙发上打游戏,他已经换回了家居服,松松垮垮的一身灰,仍不掩他挺括身型。 闻声,他关了游戏, 手插着裤兜懒懒往这头走, 拉开板凳坐下。 抬眸看了眼俞清昀。 小姑娘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房子里开了暖气, 她这会儿只穿了件白毛衣,身材薄削纤细, 小脸安静白皙, 正给他盛粥。 觉察到视线, 她侧头看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将就一下, 只有白粥。” 池彻倒是不挑:“嗯。” 长而有力的三指抓起碗边缘, 递到嘴边,一口喝了半碗,凸起喉咙滚动, 神情逐渐古怪。 俞清昀下意识心里打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池彻忽地捂住胸口, 连呛了两口, 眉眼痛苦地皱起:“这粥……” 俞清昀连忙起身扑过来, 躬身在他身侧, 紧张地把他扶住:“你还好吧?” 池彻撑着桌面,虚弱地呼出口气,抬眸看她:“你还真是居心叵测啊,俞清昀。” 俞清昀:“?” 池彻严肃地通知她:“你下的药起作用了,你得负责。” 说完后,他一脸正经又坦荡地伸手过来搂在俞清昀细腰后,把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前一捞,眸底沉沉,俊颜作势往她脸前凑。 俞清昀呼吸瞬间失控,脉搏突破临界值,血液倒流至脸颊,整个人都灼烧了起来。 男生有力的手臂紧贴在自己后腰,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她很明显感受到他胸膛硬朗肌肉的烫度。 双手下意识撑在池彻两肩,让两人隔开距离。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磕磕绊绊地:“我……我没下……没下药……你别胡说……” “啊?没下药啊?你确定么俞清昀,”池彻手还没松,依然就着这个姿势低头跟她说话,两人鼻息缠绕在一起,他笑得吊儿郎当的,“那我怎么尝着味道有点不对啊。” 没能顾得上纠结味道是怎么不对,俞清昀都没敢跟他对视,头往后仰,脚尖垫着,唇齿有些微颤:“你……你先放开我,池彻。” “嗯?……哦,不好意思啊。” 池彻低了低视线,像是才发觉似的,慢悠悠放了手。坐回去,无辜地耸耸肩,“这可不能怪我,喝了你这粥就这样儿了。” 说完,他又顺势端起刚那碗粥,不急不忙地,但依然大口地喝了起来。 俞清昀:“……” 俞清昀无声深呼吸了口气,平缓下来心跳。把鬓发挑到耳后,又拉了拉身上耸起的毛衣,这才慢吞吞坐回去。 她垂下视线,男生冷白修长的手指把在白碗边,指侧有微微起伏的青色经络,指骨随着他拿碗的动作凸起又凹陷。 俞清昀盯着看了两秒,抬起眼皮,怀疑道:“不是说味道不对吗?那你怎么还喝?”就一锅白粥,什么调味料也没加,不对也得有不对的余地啊。 肆光 第56节 池彻不置可否,耐人寻味的笑眼看着她:“你尝尝?” 俞清昀敛了敛秀眉,没接池彻递过来的他的碗,到底还是自己重新拿了个碗,舀了一勺。 喝了口,清清淡淡的,很粘稠,并没有奇怪的味道。 俞清昀吞下白粥:“这味道不是没问题吗?” 池彻嘴角勾着,粥喝得见了底,碗支在嘴侧,盯着她目不转睛,眸底深邃。 俞清昀也回视他,突然感觉时间流逝得慢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从他眼角悄然溢出。 “嗯,是我感觉出错了。”池彻将碗里剩下的一小口一饮而尽,“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阿昀,我很喜欢。” - 吃完饭,距离零点还有接近一个小时时间,池彻拿了钥匙开车送俞清昀回家。 二十分钟后,车开到了巷口,俞清昀叫了停,说就送到这里就好,她从这里走回去。 老小区里邻居关系大都亲近,今天又是守岁夜,想必很多人都还没睡。 大半夜的,在人群聚集处,从一辆吸引很多人目光的豪车上下来,俞清昀觉得她还没池彻那种无所谓所有目光的能力。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她很害怕,非常害怕被魏明泽看到。 池彻看了眼前方又长又暗的小巷,给车熄了火,也下了车。 “送你。”他扬扬下巴。 俞清昀把他挡住:“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池彻皱皱眉,继而笑着道:“干什么啊俞清昀,老子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 俞清昀依然没挪动脚跟,头垂下,犹豫地撒了个谎:“因为我跟我妈说的是……我出去找女同学玩了。” 巷子里灯光黯淡,她心虚地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池彻骗过去。 池彻半搭睫毛睨着她两秒,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忽地嗤笑出声:“俞清昀,你几岁了。” 俞清昀愣愣:“……啊?” 池彻:“还撒这种谎。” 俞清昀吞了吞口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指代的是哪件事。 她心里忐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没撒谎,让我妈看见……不太好。” 池彻舌尖抵了抵唇角,没说话。 须臾,他手插裤兜,绕过她,迈着闲闲步子往前走。 灯光黯淡的长巷里,他没侧视线,语气淡淡地,“怕什么,看见了我帮你跟你妈解释。” “……” 解释? 解释什么? 回头,瞥见女生懵懵的神情,池彻脚步一点点地顿住,扬起眉尾,语调慢慢地响起在寂静巷子里:“要是被看见了,就说老子在追你女儿,喜欢你女儿喜欢得不得了,非要送你女儿回来,不看着你女儿到家不乐意……行不?” 俞清昀眨了眨眼,有些局促。 “啊?行不?”池彻又道,“俞清昀。” 俞清昀慢吞吞垂下眼睫:“……也不用这样。” “那要怎么样?”池彻叹口气,语气妥协,缓缓道,“那要怎样老子才能见人?” 僵持两秒。 俞清昀只得抬脚,心不在焉地跟上去,暗自祈祷魏明泽不会看到。 穿过长长的巷子,老小区窄门在巷子的最深处。 俞清昀心里浮上紧张感,下意识左右看了眼。每次俞华月叫魏明泽出来买东西,他都喜欢坐在旁边小卖部前的台阶上抽烟磨蹭时间。 这会儿已经快零点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俞华月派遣出来采购什么东西。 旁边突然传来响动,俞清昀条件反射后退两步,和池彻拉开距离。 转头看,幸好,是野猫扑倒了小板凳的声音。 她呼出口气,又抬脚跟上去。 视线一瞥,池彻正盯着她,面色沉沉。 俞清昀心虚地移开视线,加快步伐往前走:“快走吧,已经很晚了。” 一路安静地走到单元楼下,俞清昀转身跟池彻说再见,动作间竟显得有迫不及待之感。 池彻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压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晦涩,看着她没说话。 俞清昀心里知晓自己不占理,顿了顿,又斟酌着言辞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病也还没好,要好好休息,回去早点睡觉——” 突然,面前男生脚步逼近,猛地一拽,她整个人重重地撞进他怀里。 池彻力气大得快将她揉进身体里,她身体和他的紧密贴合,她耳畔全是他唇齿间同样不甚规律的呼吸。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脚步往后踉跄,“咚”地一声闷响,被抵上了楼道旁的墙壁。 后脑勺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感,池彻将手掌在了她后脑勺,替她挡下了那股撞击。 只是烧退了,池彻病还未愈,嗓音仍是哑意,喘息也厚重。 他极近地靠过来,几乎将半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躬着上身勾着头,冬日夜晚的凉意和他炽热呼吸交杂,喷洒在她唇侧。 “俞清昀。”他沉沉地喊,高挺鼻梁紧蹭在她耳后,“唉,老子真是要疯了。” 俞清昀呼吸滞住,一口气提在喉咙口,不敢咽也不敢呼,嗓音发涩发紧:“池、池彻……你做什么……” “俞清昀,老子他妈忍了一晚上了。”池彻舌尖舔着唇角,给她颈窝也同样带来一股湿热的触觉。他没回她话,只顾自己说下去,后槽牙咬着,侧脸肌肉绷得鼓起,“现在特他么的想亲你,怎么办。” 俞清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心脏早已失了节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我……你……” “啊,怎么办啊,俞清昀。”他语气像是带上了祈求,似乎在狠狠向下压制着什么,“老子忍不住了,你就当救我一命,行么。” 俞清昀觉得她就快要窒息了,肩胛骨也被他宽大的手掌摁得快要错位。 她努力朝后靠着躲开他鼻息:“池彻,你、你别这样……” “为什么别这样?嗯?”池彻身体又滚烫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刚退下去的烧又去而复返,他语气缱绻勾人到极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我这是……”俞清昀脑子已经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纯靠着本能回答,“我不想被其他人看到……嘶——” 池彻突地张嘴,咬住了她脖颈上的嫩肉。 有什么湿软滑腻的东西在黏糊糊地舔着她那寸皮肤,潮湿灼热感即刻蔓延全身。 一股电流倏地从脚底以极快的速度窜上头脑,将她连同脊柱在内的全部后背都变得酥麻了起来。 俞清昀脚一软,撑不住身体重量,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身体和墙面产生缝隙。 池彻立即伸出双手,从她臂下穿过,将她整个人搂紧进了自己怀里。 头顶斜上方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两个阿姨的对话声。 “过年好啊蒋阿姨,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害,还不是我家那孙孙,非要零点下去放鞭炮,真是花样多。你呢,蔡阿姨,那么晚了还出去啊?” “哈哈,他们打麻将吵得我睡不着,没办法,下去溜一圈。” “行啊,那一起去放鞭炮啊?” …… 脚步声和对话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和他们一墙之隔。 而且这两个阿姨她还都认识,其中那个蔡阿姨还正好是下午说俞华月是人生赢家的阿姨,她每天和俞华月买菜时都能遇到她。 俞清昀脑子瞬间清醒过来,急急忙忙地想把池彻推开,气音小声道:“池、池彻,有人,有人来了。” “那怎么了?”池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亲热犯法啊。” 他总是能将这些隐秘的话极为坦荡地说出来,勾得人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 咚,咚,咚。 脚步声合着心跳声,似乎就差两步就要到跟前了。 “不犯法是不犯法,但……但……”俞清昀挣扎着身体,语速很快,还带上了点哭腔,“但阿姨们都知道我没有男朋友,我们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样她们会误会我的……” 她太急了,话语颠三倒四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名不正,言不顺。”池彻缓慢地在口中咀嚼着她这几个字,手间力气反而又收紧了几分,他轻笑一声,却带了点危险的意味,“行,懂了。” 俞清昀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懂什么了。 那俩阿姨交谈声近到贴近耳侧时的同一时间,池彻抱着她一转,绕过转角,两人身影被隐在阴影处。 时间已经快到零点,2013年就要到了。 两米远的距离,蒋阿姨、她家外孙和蔡阿姨,三人还停留在他们刚相拥在一起时,楼道口的那方寸土地上,蒋阿姨在帮他感冒的外孙擦鼻涕,嘴里不停唠叨责怪着,说她儿媳没给外孙穿多点衣服,蔡阿姨在提议她再上去帮外孙拿条围巾下来。 围墙的另一边,滑滑梯处聚集了一群迎接新年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在喝酒聊天侃地,有的在打闹做游戏,有的在放仙女棒,氛围好不热闹。 而俞清昀和池彻,刚好站在这两堆人的中间,稍微往左或往右半步,就都有被看见的风险。 俞清昀觉得她才是快要疯了。 池彻反而还没一点收敛的意思。 他不疾不徐地从她脖颈边抬起头,低沉喘息在她唇上悬停。 “那就先把名正了,言顺了。”他薄唇上下翕动,接着刚才的话说。 弧度若有似无擦着她唇角,也带动着她嘴唇的张合,语气蛊惑至极,“所以阿昀,要不要……跟我谈个恋爱。” 作者有话说: 肆光 第57节 第34章 三十四束光 “所以阿昀, 要不要……跟我谈个恋爱。” 话语缱绻至极,带上男生的喘息与温度,俞清昀只觉自己头皮发麻发软, 所有的脑神经都顷刻间被拉至断裂。 那句话出口后,池彻微张的薄唇仍停留在她唇齿边缘, 并未前进一步。 但似乎只要她点下头,下一刻,他的舌尖便会长驱直入,将她拆吞入腹。 围墙拐角外,蒋阿姨和蔡阿姨絮絮叨叨地牵着小朋友离开, 三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另一头的滑滑梯处, 年轻人们庆贺新年的流程进行到了高潮, 大家围坐在一起, 大声地开始新年倒计时:“10、9、8、7……” 然而这些声音却都像被笼罩在一层玻璃外,明明很大声, 却莫名听不太明晰。 俞清昀此刻的耳边, 全是男生厚重又低哑的喘息, 以及自己杂乱呼吸杂糅在一起的声音,全部感官都被一人占据。 “嗯?阿昀, 行不行啊。” 等了几秒, 见她僵着神情和身体没动,池彻哑着嗓子又道,“当池彻的女朋友, 愿意么。”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 恰好, 那头的倒计时数到了尽头。 “砰——” 被放置于滑滑梯中央的铁树银花在零点时分被点燃, 橙红色火花像喷泉似的上涌喷溅, 爆发出极亮的光点。 俞清昀看向池彻。 男生漆黑眸底也撷取到了点点火光,变得明亮耀眼。 他盯着她目不转睛,又喊着亲昵的称呼,重复提问着刚才的问题。 说话时舌尖辗转,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他口中的口水绵绵声,背靠墙壁冰凉,面前男生的身上又灼热似火。 这一切的一切都向她真实地印证着,这并不是梦。 但俞清昀仍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头脚颠倒,身体像是躺在云层中,细微的不踏实感和荷尔蒙带来的雀跃兴奋在她颅内像铁树银花般交织释放。 安静良久。 “我……我……” 俞清昀盯着斜下方,唇瓣控制不住得颤抖,仿佛眼珠都紧张得在发烫,结巴了好几秒,才努力挤出一句话:“我考虑……一下吧……” “……” 考虑一下? 池彻愣了瞬,随即忍不住扯唇轻笑了声。 他舌尖缓慢舔了舔唇角,顿了一秒,或许是真觉得好笑,头慢悠悠一撇,脸埋在俞清昀脖颈窝处,再次低低笑出声。 俞清昀眼睫快速眨动着,一动不敢动,有点懵。 男生宽肩在自己视线前方,随着他气音低笑,他肩膀微微颤动着,冲锋衣外套挤出褶皱,发出细微窸窣声。 笑够了之后,池彻才不急不忙地抬起头,指尖轻柔地将她鬓发夹到耳后。 人直起身来,后退两步,手好整以暇地插进裤兜。 “行。”他挑挑眉,“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 反正结果也不会差。 - 池彻身影消失在视线好一会儿,俞清昀都没回过神来。 抵着围墙边不知缓了好久,她脸颊的温度才稍微降下来,背紧靠着墙壁,人一点点往下滑,最后双手抱膝蹲在墙角。 远处那一群年轻人已不知什么时候散去,零点已过,黑夜浓稠,周遭一片静谧,只有寒风吹过枯枝发出的簌簌声。 曾经一点也不期待的2013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俞清昀用右手捂上左边胸膛,感受着自己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 忽然一滴水掉落在她手背上。 凉凉的,涩涩的。 俞清昀讷讷抹了把脸,一手的湿润。 她怔了怔。 眼泪似是开始证明存在感似的,愈发多且汹涌地往下坠落。她吸着鼻子,手忙脚乱双手抹眼睛,最后索性放任自己低低啜泣出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大概是有些东西脑子已经忘记了,但是骨骼却还会替你记得。 俞清昀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她微微仰头看向浓黑的天空,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高中时,她和池彻的接触实在不算多,不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朋友圈毫无交集,甚至就连吃饭和娱乐都断不会到同个场所,完全的,实实在在的,两条平行线。 交集最多的,便是那个星期的西餐厅。 过山车似的,将她心情抛高,晕晕乎乎后,又拉扯着她疾速摔落在地的一周。 于她而言的无法忘却,却是于他而言的可有可无。 如果他们身处的世界是一部漫画,他会是分镜中当之无愧的主角,而她最多只会是背景里的一个小黑点,一个连五官和身体都不配拥有的小黑点。 但是今天,这个漫画主角却突然回了头,站到了她这个小黑点面前,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谈恋爱。 十五岁时开始的暗恋,在十九岁这年实现了。 然而实现的这一刻,她却觉得,似乎比起得偿所愿带来的激动心情,她更多的,却是无法排解的难过和委屈。 …… 兜里手机振动起来。 俞清昀一边揉着模糊的眼睛,一边掏出手机看。是俞华月打来的,应该是在问她怎么还没回去。 担心自己的哭腔被俞华月听到后不知如何解释,俞清昀想了想,挂断了电话,转而给她发了条短信过去,说她已经到小区门口了,马上就上去。 发完短信后,俞清昀又绕着单元楼走了两圈,抽纸将眼角泪渍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确认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后,她才上了楼。 三楼,摸钥匙开了门。 家里客厅的大灯还开着,电视也还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还没结束,衬得家里很是安静。 俞清昀边换鞋子边喊了声:“妈,魏叔,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她皱了皱眉,慢吞吞地趿着拖鞋进去,俞华月他们房间的被子整整齐齐折叠着,床上也没有皱褶。 人呢?难道是出去过零点了? 俞清昀转身回客厅,想着给俞华月打电话,刚摸出手机,视线一撇,厨房门边有一双脚。 一只脚还赤着,拖鞋被踢到一边。 她心里一慌,连滚带爬扑过去,见俞华月倒在厨房门边不省人事,后脑勺被磕出血迹,手里抓着的手机还停留在给她拨号的界面。 俞清昀脑子里嗡一声,脸色霎时发白。 “妈……妈!” 她急忙跪到俞华月旁边,大喊了她好几声,又做了医生交代的急救措施,俞华月都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又抬头大喊魏明泽,魏明泽似乎也不在家。 俞清昀手指疯狂颤抖着,摸出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 真是一个颠簸的2013年伊始。 才短短三个小时不到,俞清昀随着救护车又一次来了市医院急诊区。 医生迅速给俞华月注射了免疫类的液体,没多久,俞华月被推出了抢救室,被推到了观察室进行观察。 医生建议立刻办理住院观察。 俞清昀跑上跑下帮俞华月办理了住院手续后,被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俞华月是乳腺癌晚期,几个月前就查出有器官转移,目前正在做化疗和配合靶向治疗。 医生说,今天的晕倒应该是因为俞华月种瘤转移到了肝脏,引起肝脏代谢异常,进而导致大脑缺氧发生昏迷,后脑勺磕碰出来的伤都不太碍事,只是她这病…… 医生叹了口气,说劝家属随时做好心里准备。 像是一把重锤狠狠迎面劈了过来,把俞清昀浑身都敲得粉碎。 她恍惚了下,连忙扯住医生袖子问,不是前段时间才说各项指标都在好转吗?为什么这会儿会突然…… 医生每天都在和这样的家属打交道,大概也是习惯了,只语气很平淡地告诉她说,影响癌症发展的因素很多,任何人都不能保证病人未来的病况会如何。 总之,家属需要做的就是多陪伴病人,尽量不要留她一个人,也要让病人保持良好心情…… 医生顿了顿,又道,比如今天,是不是家属就留病人一个人在家了?他摇头叹息道,幸好也算是送医及时,若是再耽误一会儿时间,或许就真的会有不幸发生了。 …… 俞清昀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扶着墙边慢慢蹲下去。 视线盯着斜下方。 她又想起俞华月晕倒时,手里握着的手机。那时候,她应该是晕倒了后,竭尽最后一丝清醒给她打的电话。 而她那时在干什么? 她还沉浸在暗恋成真的欣喜中,自以为是地挂掉了俞华月的求救电话。 如果今天俞华月真的有点什么,那么……她就是亲手杀掉母亲的杀人凶手。 俞清昀缓缓将头埋到双膝间,胸口上下起伏,努力地喘着气。 巨大的负疚感席卷上来,快将她整个人淹没。 肆光 第58节 不知蹲了多久,医院走廊忽地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像真在奔丧似的,魏明泽痛苦流涕地五官都皱在一起,踉踉跄跄地跑过来,身上还混杂着极其呛鼻的烟酒味,把俞清昀从地上拉扯起来,带着哭腔问:“你妈呢?你妈怎么样了?!” 没等俞清昀回答,他又兀自握拳捶墙,大声哭喊着:“你妈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啊!我也跟她一起死了算了!” 俞清昀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仍由魏明泽拉扯着她来回晃动,周围无数人投过来打量目光,小声咬着耳朵,神色怪异,她似乎也不介意了。 好一会儿,她才长叹出一口气,拉拉旁边的魏明泽:“别哭了。” 她慢吞吞坐到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头,艰涩着嗓音说:“我妈现在没事,还在观察室,我给她办理了住院,应该一会儿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魏明泽哭声即刻止住,拿纸西里呼噜地擤着鼻涕,然后废纸扔垃圾桶,坐到她旁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魏明泽拍了拍俞清昀后背,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你妈这命可太苦了啊,这破病折磨了我们全家人多少年了——” “行了。”俞清昀耐心告罄,听得头疼。她长叹一声,没忍住说,“你这会儿哭什么哭啊?今晚出去打牌喝酒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担心我妈?” “我……”魏明泽一噎,“我那是……过年的嘛,过年还不能休闲下了?再说了,我又不知道你妈今晚会晕倒……” 俞清昀扯唇冷笑了声,手撑在额头上没说话。 安静了几秒。 魏明泽忽地想起了什么,心虚的神情瞬间隐去。他从板凳上慢悠悠坐起身:“不过清昀啊,魏叔听说……你妈晕倒的时候,你也不在家啊?” 俞清昀眼睫颤了颤,指尖缓缓收拢,转头看向魏明泽:“你想说什么?” 魏明泽懒洋洋地往椅背上靠去,又擤了擤鼻涕,面上浮起扳回一城的淡淡笑意:“不是魏叔说你,清昀啊,明知道你妈身体不好,还出去跟男朋友约会到那么晚都不回家,这是不是……不太好啊?” 平时总被个小辈占领道德高地指责过来指责过去,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他当然不愿意放过。 瞧了眼俞清昀,后者面色铁青瞪着他,嘴角紧抿着。 魏明泽倒也不生气,又凑过来,小声八卦道:“就是上次那个‘不熟’的学长吧?魏叔出去打牌的时候在巷子口看到那辆越野车了,奔驰的,黑色,可是帅气得很嘞。” 他轻松地站起身,抖抖衣领,小声哼了句歌,“你先休息着哈,我过去看眼你妈。” 魏明泽脚步声远去,周遭打量的视线也逐渐收回去。 心有灵犀似的,兜里的手机一震,俞清昀摸出来看,正好是池彻发过来的消息。 【cc】:都2013年了,不会还没考虑好吧俞清昀? 【cc】:你不会还真想当我地下情人吧? 【cc】: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 【cc】:建议尽快抓住。 隔着手机屏幕,她似乎都能想象出男生那吊儿郎当又懒痞的神情。 池彻这人,一向都是这般坦荡,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但也具有最蓬勃、最冲撞的生命力,他总是爱恨分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谁感兴趣就接近谁,能毫不介意地将“王八蛋”的名号安到讨厌的人头上,就算这人是他家人,也能什么都不考虑,一个人也活得潇洒自在。 可是她不行。 她有太多的后顾之忧,生来便注定。 俞清昀抬头看了眼,在医生办公室门边,拉着医生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和妻子的不容易,非常没有常识地,正试图和医生讲价的魏明泽。 又低回头,看了眼手机。 眼睫一点点搭下去,掩盖住眸底的神色。 他很好。 可是她不配。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这是一个他追她逃,插翅难逃的故事……(bushi) 第35章 三十五束光 那天一直到快凌晨三点, 俞华月才被推出观察室,安排进普通病房。 不幸中的万幸,初步检查后, 病情并没有恶化,晕倒的主要原因是俞华月过年太过操劳。 魏明泽晚上喝了酒, 坐在外面躺椅上止不住地打瞌睡,后面因为他呼噜声实在太大,影响到了邻近病房的病人休息,加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俞清昀便让他回家睡觉。 魏明泽象征性地推辞了两下, 起身往外走时, 俞清昀听见他又接到了麻友的电话。 但俞清昀也根本无暇顾及更多。 2013年年初的那几天, 她都是一个人在医院照看俞华月。配合医生护士上上下下忙这忙那, 又守着俞华月打点滴,吃药, 带着她去拍片, 拿结果, 四处咨询治疗方案……就连睡觉都只能见缝插针地靠在墙边眯一会儿。 等她终于能空闲下来好好歇口气时,已经是大年初三的清晨了。 俞清昀坐到了病房外的长椅上, 明明身体很疲惫, 却毫无睡意。四周一片静谧,偶尔有值夜班护士查房或是换点滴的声音。 她望了望窗外,冬日清晨的雾气还氤氲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 阳光投不进来, 空气冷冽却滞闷。 突然想到那几条还没回的短信。 俞清昀拿出手机。大抵还真是天意如此, 手机已不知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但她又好像反而松了口气, 而后暗自苦笑了声。 又坐了一会儿, 俞清昀起身回病房,跟俞华月说了声后,出去赶车回家。 她打算回去洗个澡,然后帮俞华月收拾点衣物拿去医院。 转了几趟公交车,回到老小区时已经快早上九点了。 老小区里住的老年人居多,这会儿正好是大家出来活动、买菜的时间。 刚进小区,俞清昀在门口遇到了蒋阿姨。 她手弯上挂着个菜篮子,准备出门送孙孙去美术辅导班,看见俞清昀,她笑眯眯道:“清昀,现在才从医院回来啊?” 大年夜那天凌晨,120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小区,吵醒了大家俞清昀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对的,”俞清昀笑着点头,“回来拿几件衣服。” “哦,回来拿衣服的啊?”蒋阿姨揶揄语气故意道,“还以为你回来见男朋友的呢。” 俞清昀:“?” ……男朋友? 见俞清昀真一头雾水的模样,蒋阿姨手朝后招了招:“行了快去吧,别跟我一老婆子浪费时间了。你手机是不是没电关机了?你男朋友联系不上你可着急了,一大早就跑这儿来等你来了。” 俞清昀脚步顿住,脑子里冒出一个可能性,心脏也在这瞬砰砰砰跳起来。 心里杂乱无章,不知如何是好。 蒋阿姨达成使命,牵着孙孙继续往外走。 背着小画板的孙孙还在奶声奶气地问自己奶奶:“奶奶,什么是男朋友呀?” 蒋阿姨亲切回答孙孙的声音渐行渐远:“就是和这个姐姐互相喜欢的人,咱们宝宝长大后也会有的……” 俞清昀咬咬唇,抬步往里走。 她家单元楼在靠近里面的楼栋,视野不算好,所以价格会相对便宜一些。 左弯右绕过几个拐口,俞清昀听见单元楼那边的长桌旁传来隐隐约约的谈笑声,似乎在一群阿姨们爽朗笑声中,还时不时夹杂着一道来自年轻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低低沉沉,也含着笑意。 单元楼下的长桌是大年三十那天,大家为了热闹摆的,这几天还没来得及收,小区里的阿姨们没事也会坐那边择菜聊天玩耍。 走得近些了,俞清昀偏头往那边看。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生身影高大挺拔,侧脸轮廓利落干净,皮肤冷白,眉目精致深邃,黑发没刻意打理过,略显杂乱,整个人鹤立鸡群般地融在一群穿花花绿绿大棉袄的阿姨们中央,极其扯眼球。 他面上笑容轻松恣意,坐姿懒懒散散,薄唇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身旁阿姨们爆发出一阵笑意,看他的眼神是愈发欢喜。 这人是怎么…… 在一群老年人中也能做到如此游刃有余的啊…… 倏地,蔡阿姨回头看见了俞清昀,连忙朝她招手,大声喊道:“哎哟我们清昀终于回来啦!人小池都在这里等你好一会儿了!快过来!” 其他阿姨们也纷纷喊起来,调笑声此起彼伏。 身为主人公的池彻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偏头看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似笑非笑着,手里还慢悠悠地剥着蔡阿姨刚塞给他的砂糖橘。 俞清昀不自在地摸摸后脖颈,挪步过去。 还没走到长桌边,蔡阿姨直接起身把她拽过去,摁在池彻身边坐下,俞清昀一下子重心没稳住,还被推得往池彻怀里一倒,她连忙撑住桌面爬起来,脸颊和耳根都开始发热。 这场景被阿姨们收进眼底,又开始新一轮的起哄调笑。 池彻倒是云淡风轻得很。 等阿姨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够了后,他才动作娴熟地把俞清昀往怀里一搂,笑着跟阿姨们道:“各位阿姨可真是能言善辩。不过还请嘴下留情,我家阿昀脸皮薄,受不住的。” 他这话一出口,俞清昀觉得自己更受不住了。 旁边的阿姨们又被他逗得直乐,开始八卦他们的恋爱过程。但不论她们说什么,池彻都总能恰好好处地回复过去,每句话都合适礼貌也不显得拘谨。 边说还边将剥好皮的砂糖橘去了橘丝,递到俞清昀嘴边喂她:“呐,蔡阿姨给我们的。” 俞清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讪笑着用手接下,跟蔡阿姨道谢。 蔡阿姨笑呵呵地摆手,连忙又塞过来一大袋,热情地说吃完还有。 池彻也不客气,又伸手抓了几个出来。 他这一套亲昵而又熟稔的动作做下来,就连俞清昀都有些迷糊了。 难道在她在医院照看俞华月的这几天,有个另外的她已经开始和池彻谈恋爱了? 这几天休息不足,大脑处于持续卡顿状态,池彻又来得太过突然,她现在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直到一通电话打过来,才将她游离的思绪拉回正途。 是医院护士用俞华月的手机打过来的。俞清昀手机没电,打的是蔡阿姨的手机。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接电话。 护士叫她把俞华月前几次的病理报告单拿过来,说是主治医师想看看。 肆光 第59节 俞清昀应下,挂了电话,刚一转身,男生漆黑瞳孔近在咫尺。 她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你……你干什么?” 池彻嘴里还慢条斯理地嚼着砂糖橘,甜丝丝的味道窜进她嗅觉。 他立在她面前,继续弯腰,吐息凑近:“你妈住院了?” 俞清昀秉着鼻息往后退了两步,呼吸这才通畅。 喉咙咽了咽,缓和了下心跳后,她点点头:“嗯。” 池彻不急不忙地直起身:“大年三十,我走之后,救护车,独自陪护,今天回来。” 懒得说太多,他只说了几个关键词,但意思已经足够表达完整。 他察言观色和交际的能力向来厉害,刚那群阿姨们大概怎么也料想不到,自以为的和小辈打趣闲聊,竟在不经意间被他套话套了个全。 俞清昀抿抿唇,手指不自觉捏紧手机。 池彻没什么情绪地睨着她:“俞清昀,你知道今天几号了吗?” 俞清昀老实答道:“大年初三。” “嗯,大年初三。”池彻重复着她的话,又冷哼了声,“你还知道已经初三了啊俞清昀。” 俞清昀张张嘴:“……啊?” “啊什么啊?三天了,”池彻后槽牙磨了磨,“老子就他妈跟只狗一样,等你回信息等了三天了,打电话还他妈关机。” “……” 俞清昀睫毛颤了颤,视线躲开:“我……我这几天太忙了……” “太忙了?”池彻低了低头,舌尖缓慢舔着唇角。 顿了两秒,他忍不住气笑出声,“俞清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俞清昀指尖用力蜷缩,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白天要跟医生交流,带我妈拍片,然后晚上要——” “会忙到连回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池彻直接戳破她的谎话,凸出喉结滚了滚,“俞清昀,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当傻子糊弄么?” 俞清昀低着头,缄默不言。 顿了几秒。 “行,那就当是这样。”池彻双手插裤兜,踱步着逼近过来,“你现在回复我,俞清昀,你怎么想的?这个恋爱,你是谈,还是不谈?” 俞清昀仍是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神情。 “俞清昀,看着我。” 池彻突地伸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回答我,别装傻。” 俞清昀呼吸滞住,下颌骨的柔嫩肌肤和男生指节处的茧子狠狠磨砺,传来颤动脑神经的疼痛感。 她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后脚跟抵在花坛边,而男生眸光锐利而冷峻,紧紧勾着她一动不动。 “我……”再出声时,她喉咙竟有些没由来的哽咽,“我也不知道。” 她脑子很乱,被疲倦裹挟,无数的情绪涌上来。 静默良久。 池彻手上力道没松,眸底进击性却已隐去大半。 他声音放轻了很多,但语气仍然冷厉,一字一顿缓慢道:“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你就是胆小懦弱,瞻前顾后,习惯性逃避,不愿意直视自己的感情,总是自以为无私,实则自私地奉献别人不需要的奉献。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俞清昀眼尾渐渐红了起来,沉默。 “你看,”池彻挑起眉道,“你自己也无法否认不是吗?行,你不就是不敢吗?” 他松开手,退开半步,盯着她说:“我会给你勇气。”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是个转折点,写得有点吃力,重写了很多遍都不太满意,总觉得达不到想要的感觉。 辛苦大家久等,过后也许会再修一下这章。 这章都发红包。 第36章 三十六束光 俞清昀身体霎时脱力, 腿一软,人跌坐到了花坛边。 下颌骨的痛觉还未消逝,她双手垂在身侧, 呆呆地盯着斜下方,脑子里一片空白, 男生逐渐远离的运动鞋尖变得愈发模糊。 池彻也没走。 男生高挑出众的背影立在几米外的灌木丛旁,头略微下弯,棘突凸出,哒一声打火机点火声,他那头氤氲出奶白色烟气。 沉寂了不知多久, 但好像也就一支烟的时间。 寒风忽地吹起, 刮过光秃秃的树枝, 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随即灌进衣领。 俞清昀不禁打了个冷战。 倏地,肩上被人从后披上一件黑色大衣外套, 还带着人身上灼热的体温, 有淡淡的檀木沉香味钻进嗅觉。 俞清昀愣了下, 抬头望。 池彻身上只余留一件薄卫衣,下身是妥帖裹住两只长腿的黑色休闲裤, 面色平静, 额发被风微微吹拂,垂眸看她。 俞清昀下意识起身,掀开外套:“不用了——” “穿上。”池彻即刻又将外套唰地给她拉回去, “鼻子都要冻掉了, 也不知道多穿两件。” 他动作并不轻柔, 男生的外套对俞清昀来说又过长, 衣摆曳地, 他拽着衣领用力一拉,俞清昀瘦削纤细的身子全都被包裹在里面,只剩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 俞清昀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小声道:“谢谢。” 池彻嗤声回应,而后下颌往后扬了扬:“上去拿东西,我送你去医院。” 俞清昀抬头:“我——” “别想拒绝。”池彻瞥她,凉凉道。 “……” 俞清昀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澡和收拾东西,湿着个头发跑下来。 池彻还坐在长桌边跟阿姨们谈天侃地,神情和刚才并无差别,话不算多,但也断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见俞清昀下来,池彻起身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包,另一手顺势将她往回推:“去吹头发。” 俞清昀忙摆手,她没有让别人等她的习惯:“没关系的,一会儿风吹吹就干——” “还是说要我上去帮你吹?”池彻面色淡淡。 俞清昀摸摸鼻子:“……好吧。” 几分钟后,俞清昀吹干头发后又急忙噔噔瞪跑下来。 池彻也跟着她起身,手里还抓着几颗砂糖橘,笑着跟阿姨们道:“那行,谢谢阿姨们款待,下次来跟各位切磋一下麻将。” “哎呀这敢情好啊!”蔡阿姨作为代表应道,随即又叮嘱俞清昀,“要多叫小池过来玩哦,我们都可喜欢池女婿了嘞!” “是嘞是嘞!” 俞清昀只好干笑着应下。 余光注意到池彻已经兀自大步往外走了,她赶紧跟阿姨们道别,小跑着跟上去。 去医院的一路上,池彻都没再说一句话,在医院门口停车,等她下车后,也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就立即踩了油门飞驰而去。 气压低得不像是平常的他。 俞清昀站在路边,任由冷风拂面,视线一直追随它消失在道路尽头后,才转身进了医院。 正好要到午饭时间,俞清昀先去食堂打了饭后才去的病房。 俞华月还输着液,但精神已经比前几天好了很多。俞清昀把床上饭桌拿上来,饭菜挨个摆好,勺子递给俞华月。 俞华月喝了口稀饭:“清昀,你不吃吗?” “嗯,”俞清昀这几天总不敢看她眼睛,低头给她削苹果,“你先吃吧,我还不饿。” 俞华月说:“真的不饿吗?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俞清昀仍是摇摇头:“没事,我不饿。” 俞华月凝了她几秒,忽地长叹一声:“清昀,妈妈从没怪过你。” 知女莫若母,俞华月心里哪能不知道俞清昀还在为那天晚上挂了她电话,错过了她的最佳救助时机而无尽地自责和愧疚。这几天总是能睡也不睡,能吃也不吃,似是在故意惩罚自己。 俞清昀垂着眼睫切苹果,没说话。 静了很久,俞华月语气加重,缓缓道:“清昀,没能给你像别的孩子那样的无忧无虑的家庭和生活是我的错,妈妈对不起你。我也知道你从小就乖,苦都喜欢往心里咽,从来不抱怨一句,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愧疚。” 她嗓音哽咽了下,“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总习惯性地委屈自己啊?少打几份工少挣点钱又怎么了?多享受享受你的大学生活,该和朋友玩就玩,该谈恋爱就去谈恋爱,该任性就任性,该发脾气就发脾气,多做点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行不行啊?啊?清昀?” 俞华月拍着自己胸脯,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也让你妈我心里好过点……成吗?” …… 那天俞华月说的这番话,俞清昀最后并没有给出回答。 连着好几天的时间,她都只是沉默地继续照顾俞华月,然后晚上等俞华月睡着后,又沉默地独自一人去天台透气。 但却让她脑海中,频频出现那天池彻捏着她下巴咬牙说话的场景。 想起他说她“胆小懦弱”,说她“奉献别人不需要的奉献”。 说实话,他这几句话非常带刺,一点儿也不动听,甚至叫俞清昀感觉有些难堪。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乞丐,本就已经衣衫褴褛、衣不蔽体了,池彻却偏还要毫不客气地撕下她身上仅有的那一件衣服,等她赤身裸体了之后,才提着那件衣服告诉她,你看,你向来视若珍宝的这件衣服其实已经破烂至此。 池彻这人,实在聪明得有些过头了。 - 俞华月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正好在俞清昀开学前那天办理了出院。 肆光 第60节 在俞清昀去学校前,瞧见俞华月寡痩身体,魏明泽又开始例行地捶胸顿足说心疼自己老婆,还跟俞清昀保证,他已经痛定思痛,一定会好好照顾俞华月的。 俞清昀相信他那一瞬间的真诚,但也极其了解那只会是一瞬间。 三月初,长北天气稍许转暖。 俞清昀又开始了新一学期的忙碌。 兼职仍然是延续上学期,每周一次给小胖墩家教上课,然后没课的时候去学校对面的健身房值班。 健身房更迭迅速,这学期上头领导整改格局,新换了个女经理过来,刘婷被调往了其他门店,没再担任俞清昀的上司。 新来的女经理名叫邓琦,很是和蔼可亲,也很好说话,尤其对俞清昀关照有加,说是因为她和她在家乡读书的妹妹有几分相似,于是看到她总是要心疼几分。 比起刘婷的咄咄逼人和严苛,在善解人意的邓琦手下工作无疑会轻松很多。 而邓琦似乎也是比刘婷有能力些的。 她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怎么过多打理健身房事务,对于各种活动宣传、器材检修以及日常管理也不上心,除了张罗着重新招聘了一批俊男美女健身教练以外再无其他。 但健身房生意就是愈发红火起来,在短短一个月内新增了一大批客源,还基本都是高端人士。 俞清昀帮她登记表格的时候有注意到过。 新增的会员有个很大的共同点,那便是男客户基本上都是有些年纪和阅历的企业男高层或是老总,照片上大腹便便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健身的习惯;女客户也基本上都是些豪门的家庭主妇,好些家庭住址离这里隔了几个区的,都来这里办理了会员卡。 邓琦说:“这批客户是咱们健身房最vip的一群客户,清昀,邓姐是看好你才把这群客户的资料交给你登记,有机会的话你可不能让邓姐失望啊。” 俞清昀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也一副讳莫如深,没想再多解释的模样。 日子便就这么平淡如水地过了下去。 只是从大年初三过后的很久,俞清昀都没再见过池彻,也没再和他联系过。 就连去给小胖墩上课,她佯装不经意间提起池彻时,小胖墩也摇头说,从过年到现在,他也好久没见过小叔叔了,他的遥控汽车坏了很长时间,都没人来帮他修呢。 小胖墩说这话时闻若颜刚好路过,闻声叫他别去打扰小叔叔,说小叔叔最近在准备一个关于无人机的比赛,每天备赛都好忙的。 无人机比赛? 那天回到宿舍后,俞清昀用查资料的借口,借了黄前前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学校官网,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关于无人机比赛的公告。 今年的五月中,会在长北市的市体育馆举行首届被称为空中f1的无人机竞速赛。 届时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无人机飞手参赛,现已知主办方还邀请了一位来自德国的顶级飞手参与此次比赛,比赛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难道池彻要参加的是这个比赛? 但以她从高中到现在对池彻的了解,池彻参与的比赛一般都是关于无人机航拍,或是无人机改装相关,竞速赛其实并不是他擅长的领域,甚至她都没见他玩过无人机竞速赛中要用到的穿越机。 穿越机虽说也属于无人机的大领域,但其实和无人机差别极大。 普通无人机大多是自动控制系统,而穿越机基本是手动控制,还需要使用fpv,也就是第一人称系统,速度可瞬间加速到100公里,极其刺激肾上腺素,也非常考验飞手的临场反应能力以及操作技巧。 池彻不会……要在短短两个月内学习穿越机竞速并去参加比赛吧? 俞清昀忍不住惊讶地张大了嘴。 带着疑问,她又在学校论坛里检索了相关关键词。果然,关于池彻参赛的讨论帖已经一页都拉不完了,感到愕然的人也并不止她一个。 她随手点进了其中一个帖子。 【标题】:听说咱们学校有个人要去参加五月那个无人机竞速赛???这人这么不自量力的吗?! 【不用代指,直接点名,机械院池彻,对,你没看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咱们长北大学的校草池彻。】 【我草,五月的无人机竞速赛?就是有卢卡斯的那个比赛?】 【是的,就是那个比赛。讲个笑话,德国顶级飞手卢卡斯要和池彻同台比赛,辱卢神了哈。】 【上面的柠檬味儿已经溢出屏幕了,比赛还没开始就给校友唱衰的你是头一个。】 【对啊对啊,你们别的院的不知道能不能别乱说?池彻在我们学院那也是神一般的存在好吗?人只是不显摆,人各种大赛拿的奖也是一张纸写不完的好吧?】 【我只想说,大神的想法你不要猜,你不要猜啊你不要猜……】 【笑死我了,你才是不知道能不能不要乱说好吗?池彻牛逼我不否认,但你能不能去查一下池彻都是在无人机哪些领域得的奖?去查,现在就去,有网费吗?没网费来我这里拿钱。】 【9494,本人也是机械院的。池彻那些小迷妹能不能收敛一下滤镜?你要说这是人工智能相关比赛我都能对他有点信心。】 【而且最搞笑的是,听说池彻是从三月份报名的时候才开始接触穿越机,两个月?别开玩笑了,希望他不是最后一名是我对他最好的祝福。】 …… 俞清昀一路滑下来,不看好的评论占大半。 她鼠标无意识点了点刷新,有几条新发的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嘶,对啊。听说池彻不是已经在无人机航拍方面炉火纯青了吗?以后走这条道路稳稳妥妥地挣大钱,为什么会突然急哄哄地报名参加穿越机竞速赛,这个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呢?】 【永远年轻,永远挑战,永远速度与激情,这很池彻。】 【噗,说不准他是为了追某个姑娘呢?这确实是一位浪荡子能做出来的事。】 【哪位姑娘能这么荣幸啊?说出来让我嫉妒一下。】 …… 俞清昀滑鼠标的手指顿住。 心脏忽地停了半拍。 她耳边倏地回响起了大年初三那天早上,池彻直勾勾盯着她说的那句话。 “我会给你勇气。” 不会是…… 她心跳又猛地急速跳动起来,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沸腾,就连头皮都像在往外发射。 “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黄前前正在她身后换衣服,随意瞥了她一眼。她套头脱了件毛衣,她姣好的身材显露。 俞清昀手一抖,迅速关掉网页,唯恐被看出来,咳嗽了声:“没,没什么。” 后头的黄前前突然哀嚎了声:“啊!死毛衣!把老娘假睫毛给扯下来了!” 见她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这里,俞清昀才缓缓呼出口气。 等黄前前换完衣服,俞清昀也清理完了搜索记录,跟黄前前一块儿出门。 最近陆深和林嘉在闹别扭,陆深为了哄林嘉开心,做东请她宿舍的人一块儿出去吃饭,正好黄前前这几天也住宿舍,便一起叫了出来。 地点就在学校外面随便找的一家中餐厅。 林嘉肯来就已经证明她不生气了,但碍于面子,她还是鼓着张脸坐在一旁,不愿意动筷子。 陆深拉着手甩来甩去,撒娇似的安慰她:“哎呀嘉嘉,你别气了嘛,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了参加比赛,真的忙到脚都不沾地的,确实冷落了你,我错了嘉嘉。” 腻歪得过分的语气令黄前前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她直言直语道,看,这就是她不喜欢同龄男生的原因,过分幼稚。 每晚都听俩人煲电话粥的温雯和俞清昀倒是习惯了,对视笑了笑,在一旁默默吃菜。 林嘉瞪着他说:“你什么比赛能忙到一周都抽不出空跟女朋友吃个饭?” “马上参加完比赛我就空下来了。”陆深说,“而且我这都还算好的,你知道池彻吧,听他舍友说他为了参加那个无人机竞速比赛,已经连着两个月没睡过超过三个小时了,每天都泡在场地里模拟,就跟入魔了一样。” 俞清昀拿筷子的手一顿,耳朵下意识尖起来听大家的对话。 “我靠?每天啊?”林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三个小时?人会死吧?这比赛到底有啥魔力?” “这是真的。”黄前前啧啧感叹道,“就连狗……额,就连闻若颜都想不通他为啥要参加这次比赛。他不缺钱不可能为了奖金,为了名誉?这我入土了都会爬起来说句不可能。” 温雯问:“那他现在成果如何啊?” “不知道啊,”陆深耸耸肩,“反正这玩意儿烧钱得要命,一不留神就炸机,还得是池彻这种有钱公子哥能玩得起的运动。” 俞清昀忍不住插了句嘴:“那他的训练场地在哪里啊?” 饭桌上四个人八双眼睛都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俞清昀:“……” 额……这问题很奇怪吗? 作者有话说: 可恶!本来想这章写到在一起的! 但是之后的部分是高潮,不想敷衍,就一起放在下章了,下章绝对在一起,不在一起我不姓芊!!!! 其实穿越机竞速赛是16年在迪拜的比赛过后才引起广泛关注的,文中的2013年大概率是不会有这个比赛的,但无妨,本来长北市也是我虚构的,大家就当平行世界看吧。反正知道咱们小池同学很牛逼就是了。 注:文中无人机竞速赛相关内容都来自网络检索,不是专业人士,如有错误请指教。 第37章 三十七束光 五月, 长北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槐花开满树,午后也偶有早蝉鸣叫。 学校论坛里关于池彻参加五月中无人机竞速赛的讨论帖仍沸沸扬扬满天飞, 热度太高,就连长北电视台都在晚间新闻里分了十分钟的时间来报道这场万人瞩目的无人机竞速赛。 似乎时间越临近, 看热闹人的心里反而比参赛人都还激动和期待。 这期间,俞清昀依然没和池彻有过联系,就连微信的朋友圈动态都不见他发过——虽然他本就更新颇少。 那几个月仿若一场梦,醒来后,她的生活又回归了她最习惯的平静和规律。 ——虽然这次, 却没由来让她有些怅然若失。 也不是没想过给他发条微信。 只是每次忽然而来的冲动, 在对话框打下或严肃或佯装随意的文字后, 但凡稍微多停顿一秒, 她的那股勇气都会像“噗”地被戳爆的气球一般,瞬间瘪下去, 然后整个人都泄了气。 池彻说得对。 她这人, 就是胆小懦弱, 就是瞻前顾后,就是习惯性逃避, 就是不愿意直视自己的感情。 就是没有勇气。 他那天说的每一个字, 都死死地踩在了她极力隐藏多年的尾巴上。 …… 五月中,无人机竞速赛比赛前几天。 肆光 第61节 俞清昀帮辅导员老师跑资料盖章去了机械院。 其实这活本是办公室助理帮忙的,她当时只是去辅导员办公室交个材料。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的, 反应过来时, 自己已经揽下了这个活, 踏进了属于机械院的土地。 站在老师办公桌旁等老师确认签字盖章时, 她无所事事地视线往窗外一撇, 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闯入视线。 池彻立在图书馆边的小喷泉旁,旁边摆放着穿越机构件和几个黑色手提箱,他一手由下没下地转着螺丝刀,另一只手摆弄着手柄。 旁边站了几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基本都矮他大半头,有个人指着穿越机在跟他说些什么,而他神情倦怠,斜倚肩膀低头听,然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心跳猛然间停了半拍。 俞清昀连忙回过头,奈何面前的老师刚才才戴上老花镜,开始不急不忙地盖章。她忍不住探头催:“不好意思,老师,能快点儿吗?我还有点事儿。” 老教授慢悠悠瞥她一眼,盖章的速度仍然缓慢:“急什么,慢工出细活。” 俞清昀:“……” 然而等老教授盖完章,俞清昀急匆匆跑下机械院楼,一步没停地跑去小喷泉旁时,池彻已经不在那里了。刚那几个跟他说话的男人正在收拾着那几个黑色箱子。 俞清昀都没顾得上喘气,晃头四处看了圈,却依然没找见池彻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她竟开始怀疑刚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有个寸头男人撇头看见俞清昀,问她:“同学,你是有什么事吗?” 俞清昀摇摇头,转身,脚步顿了顿,咬咬唇,又回过身,鼓起勇气开口:“请问,刚和你们在一起的男生……现在在哪里呀?” “哦,你说阿彻啊?”寸头虽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指了指机械院楼,“他进去一楼停机室拿零件了,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诶……” 话还没说话,问话的女生已经丢下一句“谢谢”,迅速转身跑走了。 寸头被风甩了一脸,一脸懵逼地挠挠头:“……阿彻又不是退学不来学校了,那么急做什么?” 他们都是闻若颜工作室的无人机飞手和工程师,能力都不容小觑,这段时间都在辅助池彻参加这次比赛。 旁边男人悠悠叹了口气,拍他肩:“唉,所以老王都结婚了,你这还单身呢。” 寸头“嘶”了声,做了个作势打他的动作,而后又看向女生瘦削单薄的背影:“不过……我怎么觉得这女生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另一边被cue到的老王把螺丝装上后,才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语气隐晦:“忘了吗?上次拍馥郁区那游乐场,储存卡里多出来的那张照片?” 其余几人皱了皱眉,几秒后,同时恍然大悟地“哦”出声。 原来是。 小情人来了啊。 而另一边的“小情人”本人。 趁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还没消失殆尽,俞清昀快速跑到了停机室,没容许自己停顿,直接伸手推开了门,心跳声在这一刻达到了峰值,就连呼吸都发颤。 停机室却一片宁静,灯也关着,并没有人。 那股气又被戳爆,俞清昀紧绷的肩胛骨慢吞吞滑了下来。 无声叹口气,她鼓着脸颊,伸手关门。 忽地—— “俞清昀?” 身后一声低沉微哑的男声,从头顶斜上方响起。 俞清昀呼吸一滞,那股气又顷刻间提了起来。 紧抿着唇,她转过身,略显局促地抬眸。 池彻手上拿着个小型穿越机,修长指尖夹着个小零件。 身材清瘦了不少,更显高挑,脸颊弧度也更加锋利流畅,高挺鼻梁如刀削。 面色带着倦意,眸底有红血丝,眼底黑眼圈不算浓,只是被他冷白肤色衬托得有些青黑。 池彻垂眼皮看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多月没见,他似乎也并不觉得惊讶,言语间却透着叫人无法忽略的些许疏离感。 这股疏离感让俞清昀觉得有些无措。 她眼睫颤了颤,有些匆忙地拿起手里的文件示意:“我、我来找老师签字。” 池彻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眼,又撩起眼皮看向她身后:“来停机室?” 俞清昀:“……” 她不太自然地撩了撩鬓发,急忙抬脚离开:“哦,我走错了。” 等她走了几步,身后男生突地开口将她叫住。 “俞清昀。” 俞清昀停住脚步,手指紧扣着文件转身,朝他望过去,喉咙有些紧:“……嗯?” 池彻从衣兜里拿出两张蓝色门票,递给她。 俞清昀下意识接下:“这是什么?” 视线往下落,上面用极富科技感的文字写着“2013fpv穿越机竞速挑战赛观众门票”,中间一条凹凸不平的虚线隔开正票和副票。 池彻声线带着些疲惫的沙哑:“我比赛的门票。” 俞清昀愣了愣,质感优良的票横亘在手心。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眼上面的时间,下意识计算道:“这周日?这周日我和师姐约了个实验——” “俞清昀。” 池彻淡淡开口打断。 俞清昀讷讷抬头看他:“啊?” 池彻瞳眸漆黑,紧紧盯着她。 须臾。 他倏然轻叹口气,低了低头,很缓慢地翕动薄唇。 “你不来的话,这个比赛就没有意义了。” - 比赛地点在长北市中心的市体育馆,时间是晚上七点开始。 池彻给了两张门票,黄前前没兴趣,林嘉和陆深吵架后处于热恋期,约了去游乐场玩。正好温雯有空,于是俞清昀便问她想不想去。 温雯得知后,直接兴奋地在宿舍尖叫了起来,冲过来抱住俞清昀:“无人机竞速赛?是我知道的那个竞速赛吗?!” 俞清昀被吓了一跳,连忙道:“是的是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温雯拿着蓝色门票反复确认,仍然不敢相信,“你们要知道,我已经借了大小姐电脑准备在宿舍看直播了,结果现在告诉我,我居然能去看现场!妈妈呀!这是真的吗?!” 俞清昀忍不住笑道:“就那么开心啊雯雯?” “当然了。”另一边正化妆的林嘉接道,“我虽然对这比赛没兴趣,但我也听陆深念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门票可是一票难求,黄牛价更是被炒到了天价……对诶,清昀,你怎么会有?还有两张?” 激动完了,温雯也奇怪地看过来:“是哦,你看起来也不是会喜欢看这种比赛的人诶。” 俞清昀:“……” 俞清昀一噎,连忙抓了包起身往门边走:“走吧,快来不及了。” “诶急什么,时间还早呢。”温雯将她拉回来。 还好她们也没过多注意,只当是俞清昀健身房领导或闻若颜送的,毕竟邓琦也送过她不少东西。 林嘉说:“而且你不是想让我们帮你化个妆么。” 俞清昀脸颊微微发烫,被摁到镜子前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哦……对。” 两人到的时候是六点半,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但场馆里已经人满为患。 体育馆呈下沉式,观众坐在四周的斜坡形座位上。 正中间的绿色草地上摆放着白色的一圈圈椭圆形龙骨赛道,中间设置各种拱门、镖旗等的障碍物,镭射灯围着场地摆满了一圈,五颜六色的灯光照耀全场,将每个人的脸都晃得忽明忽暗。 场馆各个角落摆放着超大音响,激动人心的背景音乐贯彻全场,每一下的鼓点都像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着装统一的工作人员猫着腰跑来跑去,来自各个媒体的摄影机拥挤着夹在正前方的中间位置。 整个场面显得极其恢弘大气,隆重无比。 纵使看过很多其他国家的比赛视频,真正来到现场后,温雯还是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她在位置上呆呆地坐了好几分钟,才张大嘴“哇”出了声。 俞清昀也很震撼。 但她自从进到场馆内部后,注意力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她视线总不由自主地往参赛选手席投去,选手还没进场,那边自然空无一人,只有来回奔跑着布置的工作人员。 随即,目光又忍不住跟随工作人员身影去到选手入场口。 “清昀,你说池彻学长会得第几名啊?听说他好像才练习穿越机两个月诶。”温雯忽地碰了碰俞清昀肩膀,见后者有些神游的神情,“你不会不知道池彻学长要参加的就是这个比赛吧?” “嗯?”俞清昀愣了愣,“哦……我知道的。” “也是,毕竟这段时间池彻学长要参赛的事在论坛里炒得那么火。”温雯手托腮,她眼球转了转,突然神神秘秘地朝俞清昀招手,“诶,不过,我听嘉嘉男朋友那边的小道消息说,池彻学长好像是为了追女生才来参加的这个比赛。” 俞清昀呼吸一滞:“是、是吗。” “我也不知道真假咯。”温雯耸了耸肩,猜测道,“难道是因为他追的女生对无人机感兴趣?那这么说的话,这女生多半是他们机械院的了……汤乐乐?还是陈璐?” 她看向俞清昀,“你说呢?” 俞清昀双手小心翼翼地合拢在身前:“其实吧,也有可能,不是机械院的。” “也是。”温雯觉得有道理,“难道是艺术学院的?不会是赵妙然吧?我靠,她之前还选修了灭绝师太的课,不会还真是她吧……不是,清昀,你脸怎么红了?” “啊?”俞清昀连忙用手扇风,收回瞟向另一边的目光,“这里面有点热。” “哦,还好吧,今天温度也不高啊。” 她们的位置很好,在正中间第二排,正好是几家媒体的后面。 温雯起身上厕所时,前面一家媒体的摄像机正好开了机,记者拿着话筒在摄像头前做着开场介绍。 肆光 第62节 刚说了两句,记者一转身,话筒突然被递到了俞清昀面前:“您好,看您样子还是个学生,请问是来自哪个学校的呢?” 他们不是直播,视频经后期剪辑后才会播放,采访起人来也就没那么拘谨了。 有点没反应过来,顿了顿,俞清昀才轻声答道:“长北大学的。” “哇!长北大学的啊!”记者说,“听说这次参赛选手中有一位也是来自长北大学的,您有什么话想对校友说吗?” “有什么话吗……” 镜头里,女生小脸清瘦干净,中长发松松绑在圆润后脑勺,黑发散落了几缕在鬓边,小鹿眼清澈安静。 等了几秒。 她抿了抿唇,眼神里缓慢浮起坚定,直直望向镜头,黑眼珠亮晶晶的,漾着五彩灯光。 “不论比赛结果,祝你达成所愿。” 记者没来得及回复她这句话,场馆另一头遽然爆发出爆裂的掌声和欢呼声,摄像师赶紧将相机对准了那头,记者也赶紧随着画面开始了讲解。 “好的,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我们的飞手们已经入场了。第一位出场的是来自南桥市的选手,今年26岁……” 温雯也正好在这时候猫着腰回来座位上:“幸好没晚!” 她伸着脖子往那头看,眼睛突然一亮,“啊啊啊!池彻学长出场了!他好帅啊妈的!真给我们长北大学长脸啊!我宣布,池彻学长已经是第一了!” 俞清昀心脏收紧,也抬头朝那头望去。 池彻穿一身黑,上身是拉到领口的冲锋衣,下身是条黑色休闲裤,宽松款,但丝毫不掩修长笔直的两条长腿。 面色神情淡淡,走到他的比赛座位坐下,身边蹲过来个工作人员,附耳跟他说了句什么,他点了点头,随即懒懒散散倚靠在椅背上,手指有下没下地在手机上点着。 不仅是温雯,场馆内热烈背景音乐下,坐俞清昀身后的好几个女生也完全控制不住讨论的音量。 “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长北大学校草是真他妈的帅啊!” “哪个哪个!快指给我看看!” “就黑衣服那个,反正就是最帅那个!一眼就能看到了!” “妈呀……想去要微信了……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咦,口水收收,不过他好像还真没女朋友,空窗期都快半年了吧好像,绝了!” “啊啊啊这不就是为了等我吗?命运的安排啊,一会儿比赛完了我就去要微信!” “别冲动啊宝,你自己看摄像机,没看见人家现在正在发微信吗?” “发微信怎么了?” “你笨啊!这么紧张的时候除了女朋友还能给谁发信息?” …… 她们坐的距离不算远,再加上前面媒体摄像机里又正在放大拍摄。 镜头一晃,他手机上一绿一白交错的微信界面很是明显。 温雯也听见了身后的话,不禁凑近过来,小声对俞清昀道:“你猜池彻学长在给谁发消息啊?” 俞清昀肩胛骨微微发紧,下意识将手揣进包里,摩挲着手机边缘。 没等她回答,温雯和后面几个女生又同时激动起来:“啊啊啊!池彻学长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他好像在找人!在找谁啊?是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吗?不会是坐在我们这片区吧?” 她这声量没能控制住,身后女生忍不住躬身过来搭话:“姐妹,你们学校的池彻是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温雯也是个自来熟的,立刻转过身,激动地跟她们八卦起来:“我也只是听说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他之前确实……” 同一时间,兜里很轻的一声震动,完全被掩映在激烈的背景音乐和嘈杂喧闹中。 俞清昀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她掏出手机看。 【cc】:抬头。 俞清昀下意识抬头,就连呼吸都停住。 张袂成阴,熙来攘往。 她猝不及防跌进他漆黑瞳孔,在人声鼎沸中与他遥遥相望,耳边的一切喧嚣都倏地远去,这一刻万籁俱寂。 对视两秒。 俞清昀缓慢挪动指尖,回了几个字过去。 【俞清昀】:你在干什么。 镜头里,池彻冷白修长指尖把着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亮。 男生慢悠悠低头,唇边浮起若有似无的笑,大拇指不疾不徐地在屏幕上点了两下。 下一刻。 俞清昀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池彻的回复飞越了人山人海传递到了她这里,安静地躺在她手机上等待查阅。 她抿住唇齿,低头。 【cc】:分泌多巴胺。 作者有话说: ——热恋的多巴胺。 可恶!大意了!还是没写到在一起! 大家好,我今天是万栗,万栗准备这章也给大家发红包。 万栗说明天一定会在一起了(。 第38章 三十八束光 俞清昀心脏一鼓, 再次抬头和他对视上时,全场猝然灯灭,观众席陷入黑暗。 嘈杂声不约而同暂停了一瞬。 下一秒。 中间草地上的白色龙骨赛道亮起, 迸发出极为耀眼的灯光,将全场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头。 随即, 大音响里传出主持人激情澎湃的声音:“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长北市2013fpv穿越机竞速挑战赛的现场,现场的朋友,让我听见你们的欢呼声!!!” 全场登时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和掌声。 观众们疯狂挥舞手中的各色荧光棒,吼声一浪接一浪毫无止息, 几乎都濒临在撕破嗓子的边缘。 温雯也激动地要命, 忍不住拉上俞清昀一同跟着人群欢呼。 俞清昀把手机揣回兜里, 也举起了荧光棒。隐藏在攒动人潮中的视线, 行进方向可以尽情如她所愿。 飞手准备区正在紧张地进行比赛前的最后准备。 每一个帐篷里都挤满了各路工作人员。 池彻坐在靠右边的帐篷里。 之前俞清昀在图书馆小喷泉旁见过的那几个男人此时正围在池彻四周,唯恐来不及似的, 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地指着赛道跟他说些什么。 而即将开始比赛的池彻本人, 这会儿依旧姿态轻松地倚靠在板凳上, 一只脚脚踝还翘在另只脚膝盖上。单眼懒懒眯着看向赛道,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这场景, 倒是有些颠倒了。 温雯注意力当然也放在右边帐篷内。 见状,她啧啧点评道:“哇,池彻学长心理素质可真是太强了, 这要是我, 我现在已经紧张到翻白眼了。” 俞清昀笑笑, 没说话。 不过这倒让她回想起高中时的池彻, 比起现在, 那时候的他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弯附中的办学理念,一向崇尚以练习量取胜,学习纪律作风一项比一项抓得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口号被贴满了整个学校的围墙。 学习氛围滞闷到扭曲,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学生们都几乎人手一本教科书。蹲在宿舍楼栋的厕所里通宵点灯学习的,更是大有人在。所有人都生怕比别人少学了一分一秒,学校里时常就连空气都紧密到让人窒息。 这样的情形下,纵使是从小到大都心甘情愿把自己生活过成苦行僧的俞清昀,偶尔也会觉得有点累到透不过气。 九弯附中的传统,每个月月考前,学校会给大家放半天假作为自由复习时间。 这半天里,学校的图书馆和自习室都会人满为患,不至少提前一周预约都是预约不上的。 但不知从哪一次起,抢自习室的人员里忽然不再拥有俞清昀的名字了。 每次中午老师宣布下课后,她都会默默地收拾好书本,婉拒同桌的一同自习邀约,悄悄背着书包来到操场边的小桌子上。 石板凳和石桌用纸擦干净,将书本笔盒挨个摆上去,一个一个整整齐齐和桌面对齐。 然后坐下,开始认真学习。 基本当她写上两道题时,广播午间新闻片尾曲便会放送完毕。四周会霎时一片寂静。 这时,她会郑重地放下笔,视线仍放在练习册上,小声地数五个数:“5、4、3、2、1——” 然后抬头朝右边望去。 无一例外,操场另一头,一架红黑相间的无人机会慢慢悠悠地晃动着身体,从拐角处的操场入口飞进来。 再几秒后,拿着手柄操控的少年的高挑身影会出现在视野。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却仍不掩颀长优越身型。 迈着长腿跟在其后,步调闲闲,利落锋利的下颌微微上扬,冷白肤色漾着天光,眼睫微眯,视线跟随无人机在空中滑过一道曲线,面色平静且专注。 天地广阔,草地油绿。 旋转的无人机螺旋桨与空气摩擦,发出的那道细微声响,蝴蝶效应般地层层震动气流,越过整个操场,鼓动上俞清昀的耳膜,最终引发她心脏的同频共振。 冬来暑往,四季更迭,盛夏寒冬,烈阳雾霾。 只要不是暴雨天,每逢这天下午,平日里总被无数人众星捧月的池彻,都会独自一人带上无人机来到操场上。 有时他是长身倚靠在单杠旁,指尖随意地波动手柄,无人机懒洋洋地低空滑行; 有时他会盘腿坐在草地上,背脊挺直,眉眼微皱,神情认真严肃,而无人机疾速翱翔蓝天,舞出一道又一道的潇洒至极的白线; 肆光 第63节 也有时候他就只是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手枕着头一动不动,无人机一声不吭停在他身旁,也不知他是在睡觉还是望着天空发呆。 在其他同学都唯恐落后,争分夺秒地学习时,池彻往往在操场一呆就是一下午,明目张胆地浪费时间。 但令人感到愤怒的是,他的成绩居然也从来没落后过,甚至一直名列前茅,高二下的时候还通过竞赛获得了保送长北大学的名额。 虽然。 公布竞赛获奖名单的时间。 非常尴尬地。 和公布他揭发教导主任贿赂行为而获得的处分的时间。 在同一天。 升旗仪式上,校长刚在全校面前劈头盖脸将他骂一顿,又猝不及防地接过一张奖状,再次念出他的名字。 “……” 那天的场景如果让外人来看,应该会以为全校在举行某种憋笑大赛。 可以说是九弯附中有史以来最为传奇的人物了。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总之,不知从哪天起,这一天便成了俞清昀心底无人知晓的小秘密,也成为她沉闷的少女时期时,每个月最期待的事。 只有这一天,她的视线,不用绕过万千人群才能抵达他身边; 只有这一天,她能和他单独地,呼吸着同一隅天空下的气息; 只有这一天,她能肆无忌惮地将视线放到他背影上——而不是随时担心被别人发现,至多停留两秒便匆匆移开。 这一天,俞清昀就坐在操场边的石桌上,写一道题,然后抬头看看池彻,尽情感受那瞬间心底升起来的那股甜情蜜意,然后悄悄舔舐干净,低头继续写题,写累了,就再抬头汲取能量。 他在看他的梦想,她在看她的梦想。 …… 所以,俞清昀从来都知道,池彻面对比赛时这般淡定,其实并不只是心理素质过强。 热爱、坚定、十年如一日。 少年才因此蓬勃又张扬。 …… 准备时间结束,激烈的背景音乐也霎时停下,全场陷入安静又紧张的氛围中。 飞手们坐到比赛位置,佩戴上fpv眼镜进行最后的调试。 穿越机竞速规则很简单,所有飞手同时从起点起飞,谁先飞过赛道的所有障碍物抵达终点,谁就获胜。以便辨认,不同飞手的穿越机会佩戴上不同颜色的彩灯。 正前方的大屏幕显示,池彻的穿越机是红色那架。 热血的红色倒是与男生身上的冲撞气息很适配。 裁判倒数计时声响彻整个场馆,俞清昀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心脏快紧张到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温雯拉着她手激动地不停摇晃。 而坐在比赛座位上的池彻姿势却仍游刃有余。 “滴——” 随着一声鸣笛,比赛开始。 身披各色彩灯的小巧穿越机从起点同时喷射而出,瞬间加速到人视线都无法跟上的速度,呼啸声根本不用扩音器便响破天际,赛道随着穿越机的飞过变幻各种灯光和形状,全场观众的喝彩加油声也随之一窜而起。 俞清昀人坐在观众席,灵魂却像被那只身披红灯的穿越机一同裹挟着,在龙骨形赛道上飞速狂奔,极其灵敏地上下左右颠倒变化方向,躲闪障碍物,皮肤下的血脉偾张,肾上腺素急速飙升,酥麻的电流感从背部席卷全身。 现场每个飞手的实力都不容小觑,百公里时速穿越机在赛道上你追我赶,屏息之间排名都会产生大变动。 德国顶级飞手卢卡斯是应邀前来比赛,可以说是此次比赛的最大关注点,讲解员注意力也自然是几乎都放在了他身上,极尽各种褒扬之词,还没出发时就已断定卢卡斯夺冠毫无悬念。 而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进程过半,卢卡斯始终保持遥遥领先的第一的位置,将其他选手甩开一大截。 落后零点零几秒的第二梯队的是来自南桥市和岭川市的三名有力竞争者。 而池彻一直处于第三梯队前列。 加油声此起彼伏地响在俞清昀耳边。 温雯拉着她手抑制不住地尖叫,语无伦次:“啊啊啊啊池彻学长加油!现在第五!没关系啊啊啊第六了落后了快快快!我草我草第四了!能不能得前三……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就练两个月能做到第四也真的是牛死了!” 穿越机竞速赛进行极快,顷刻间赛程已只剩三分之一。 大音响里两名讲解员的声音也愈加亢奋起来。 “……好的!又一道完美的拱门穿越,我们可以看到卢卡斯选手仍然处于第一位置没有悬念啊。” “哎呀!可惜了!蓝/灯/穿越机出现意外故障,最终止步于半程,我们祝他下次比赛顺利!” …… “好的,还剩最后一圈,来到最后的决胜点,卢卡斯选手始终保持第一的位置,实力太强了,不得不服啊!” “我们来看看后面的选手……哇哇哇!看!有人追上来了!!!” 俞清昀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揪住,浑身都不自觉开始发抖,上下牙齿疯狂打颤,嗓子并没有喊出声却还是快要冒烟了。 周遭喧闹声被掀至高潮,人群各式各样的议论声刹那间被化为同一个“啊——”字,她视线紧紧跟随着红灯穿越机一眨不眨。 第五。 第四! 第五。 又第四了! 快快快!!! 第五。 啊啊啊啊啊第二了!!!! 倏地,两名讲解员同时大叫出声,场馆内所有音响都发出不停歇的刺啦电流声。 “漂亮!红灯穿越机一个灵活的转身实现弯道超越,瞬间从第五的位置连超三位,来到了第二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那架红色穿越机上。 它无疑是今晚最大的黑马! “等等,这位不会就是那位只练习了两个月的速成选手吧?” “是的你没看错!两个月能追赶到第二的位置已经非常厉害了,但现在和卢卡斯还有一段距离,只剩半圈了,应该是赶不上的哈。” …… 俞清昀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指甲死死掐在手心,指尖被掐出一抹白。 机翼与空气磨砺出的爆裂声响,忽然跨过一整个青春,穿至那片蓝天下。 她似乎又看见了那年风吹少年衣角扬的弧度。 束缚住她的薄膜在被一点点撕开,心里有什么东西要隐隐破土而出。 “来到最后半圈!比赛即将在最多十秒后结束。” 没等他们越过终点线,讲解员已经开始提前公布结果:“池彻选手最终惜败于卢卡斯,此次比赛冠军当然是我们的顶级飞手卢神——” 突然,“砰”的一道巨响。 全场炸开! 讲解员撕破的嗓音霎时从音响里迸发出来。 “啊啊啊!天哪!天哪!意料之外的结局!卢卡斯的穿越机居然在经过最后一道障碍时撞上拱门了!卢神居然在终点线前炸机了!” “那么!那么!那么我们今天的冠军就是来自长北大学的池彻!真是天意难料啊!比赛结果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让我们恭喜这位当之无愧的黑马选手!” “看来只要没跨过终点线都不能放松警惕啊!一点小失误就会引起排名的变化,不过穿越机竞速赛的魅力也就在于此……” “总之,让我们恭喜池彻选手!” “池彻选手这是真的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啊!绝对的天赋异禀啊!” “池彻选手有考虑走专业路线吗?以我多年讲解经验,这一定大有可为啊!” “诶,人家可是长北大学的学霸呢!下凡玩玩你就当真了?” …… 同一时间,温雯从座位上一窜而起,抱住俞清昀狂跳,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啊啊啊啊清昀!冠军!池彻学长是冠军啊啊啊啊啊!” 俞清昀整个人愣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任由温雯来回拖动她。 巨大的惊喜感和鼓舞感浪潮般席卷而来,将她兜头淹没,她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耳边只剩心脏撞击着胸腔的声音。 一下、一下、又一下。 砰。 砰。 砰。 盛大而热烈。 此刻,场馆里所有人似乎都变得癫狂起来,有人相拥,有人舞蹈,有人高歌,还有人直接跳过观众席挡板,一跃而上龙骨型赛道,五彩灯光愈发明亮地照耀着每个人的面庞。 越过攒动人头,俞清昀朝右边帐篷看去。 无数人激动地张开双臂朝池彻飞奔而去,刚脱下fpv眼镜的男生被重重叠叠围在正中间,人被数不清的手拉着扯来扯去,周围人尖叫着跳跃着庆祝着。 而池彻唇角扬起,笑容恣意而轻狂。 倏地,他推开拥挤人群,扬头看向观众席。 定格至一个方向。 俞清昀和男生极其明亮的漆黑瞳孔对视上。 池彻鬓发被汗水沾湿,结成几缕,冷白肤色被灯光一晃,像钻石在闪闪发光。 肆光 第64节 全场都在为他一人欢呼,而他却直勾勾盯着俞清昀,周身意气风发,倏然伸出右手食指,唰地举过头顶。 ——no.1的姿势。 俞清昀心脏狠狠一颤,感受到在疯狂飙升的激素多巴胺,脑神经几经令人休克的抖动。 身后有工作人员在叫他名字。 池彻没回头,依然盯着俞清昀,食指也仍举过头顶,利落下颌线缓缓点着,薄唇很小弧度地翕动,边倒退着走,边吐出几个字的口型。 我。 赢。 了。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谈恋爱了,要知道我可是个甜文选手(当然你可以不赞同 第39章 三十九束光 fpv眼镜在他手里抛了抛, 池彻收回视线,转身跑向工作人员。 裁判席正在裁定最后比赛结果,选手理应回避。 所有飞手都进去休息室了, 场馆内欢呼声都依然亢奋高昂,甚至还有持续高升的趋势。正前方大屏幕, 池彻的名字被放到最大,配上一个无声却响亮的数字“1”,全场充斥着不同嗓音呼唤出的“池彻”二字。 俞清昀站在座位前,全身紧绷,颤抖的余韵仍未停止, 眼睛还盯着池彻身影最后消失时的休息室门, 眼球太久没眨动有些干涩, 眼前绕出一道又一道模糊的光晕。 刚才池彻突破重重人群阻碍, 在全场瞩目下,恣意又昂扬地对着观众席比的no.1手势, 可以说是掀起了氛围的又一个高潮。 前方, 几家媒体刚好抓拍下池彻的正面, 此刻正冲着各自镜头争分夺秒报道着,声音嘈杂喧嚣。这次的比赛结果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以极为迅猛之态冲出的这匹黑马毫无疑问是今晚最大的报道亮点。 十五分钟后, 裁判裁定结束。 大屏幕结束播放广告,再次出现飞手们的面孔。他们依次从休息室里出来,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 十多名飞手在裁判席前站成一排。 这次的镜头几乎全给到了池彻, 他背对着俞清昀这边, 走在最后。 身姿颀长, 比例尤为出挑, 精致面容被十分清晰地打在大屏幕上,就连睫毛根数都能数得清。 他应该是去洗了把脸,皮肤冷白干净,浓黑眼睫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眼睫被灯光晃着微眯,水滴顺着他左眼下方小黑痣朝下滚落,面上神情又恢复了懒懒散散无所谓的姿态。 随即,音响里响起主裁判的声音。 全场静默。 结果没有变化,德国顶级飞手卢卡斯过于轻敌在最后一道障碍处出现失误,屈居第二,第三是一名来自岭川的资深飞手。 最后,宣布冠军人选时,那位来自澳大利亚的裁判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念出了池彻的名字,结果盖棺定论,全场欢呼中,就连主裁判都忍不住笑着评价了句“you’ve got a gift for it.chi.” 而池彻双手吊儿郎当地背在身后,唇角勾着点了点头,薄唇微张吐出一句英文,虽然没有话筒,但全场也几乎都能看懂—— 这位黑马选手,以非常平淡的神情和语气,回了句嚣张至极的话:“you are right.sir.” 全场爆笑,主裁判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笑声里,温雯抱着俞清昀手臂花痴地摇来摇去:“池彻学长怎么好像做什么都这么容易啊啊啊!天选之子啊啊啊!” “对啊。”俞清昀笑着点点头。 池彻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也一定会得到。 身后那几个女生的对话也在继续。 “我靠,长北大学这位校草这么狂的吗?!” “狂是狂了点……但是他好帅啊啊啊啊啊!” “谁说不是呢!不管了,一会儿结束了我绝对要去要微信,就算他有喜欢的女生,但现在不是还是单身吗?” “也是,你说得有道理!单身就一切皆有可能!” “没错,除非他这领奖的几分钟就脱单了。” “哈哈哈哈你这猜测也太离谱了吧!台上都是男的,他搁哪儿脱单去!” …… 接下来是颁奖仪式。 穿越机竞速赛不比运动会之类的严肃氛围,只在舞台上简单搭了个领奖台,由主裁判颁发奖杯和奖金。 颁完奖后,主持人上台,将三位获奖选手邀请到舞台中央做采访。 采访顺序由低名次到高名次。 来自岭川的选手还处于异常紧张的状态,脸涨红着,磕磕绊绊地表达了对主办方的敬意和对家人朋友们的感谢,说了两句就忘记要说啥了,好在主持人及时救场,也算过了这茬。 见惯大场面的卢卡斯倒是轻松,表达了对他轻敌的遗憾以及承认池彻的实力,还用现学的几句中文感谢了一下现场观众,也算是引起了在场的,支持他的中国粉丝们中的一阵高潮。 说完后,他转身看向站在中间、高他半头的池彻,视线上下打量了两眼,语气半真半假地说,如果下次再在比赛中遇到,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对此,池彻的态度是,头都没转,耸耸肩,撇撇嘴,一脸无辜又不在意。 火花感十足的暗流交锋。 全场响起“哇哦~~~”的声音。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晚上到底也该池彻狂傲。 到这里,就已经进行到最后的环节了,四周的工作人员开始整理场馆,也已经有一部分怕之后会拥挤的观众起身,准备提前离场了。 场馆内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观众席也空下来了一小部分。 这时,主持人话筒终于递到了池彻的面前:“最后是我们今天的冠军!池彻!” 主持人:“今天可谓是赚足了目光哈,听说您只练习了两个月前就来参加比赛了,两个月前,您其实并没有接触过穿越机竞速赛,我想现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观众都非常好奇其中缘由,请问您愿意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主持人是位女生,就算踩着高跟鞋也要比池彻矮上一个半头。 “缘由嘛……”池彻微微躬身凑近话筒,眼皮撩起,拖着调子,跟卖关子似的,“当然可以分享。” 俞清昀视线一撇,看向正前方的大屏幕。 池彻直视着镜头,就像在跟她对视。 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俞清昀心下一颤。 同时,池彻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场馆:“为了给予我的女孩勇气。” 全场倏地静默半秒。 而后爆发出极响亮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我就说吧!”温雯激动地快从座位上跳起来,“原来小道消息是真的!” 咕咚。 没顾得上回复温雯,俞清昀听见自己很用力地吞咽了下喉咙,心脏一点点往上提起,就连眼球都在颤动。 一大波刚好走到出口处,即将出场的观众都瞬间止住脚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原地驻足,回过头来,望向这边,交头接耳。 现场正准备收尾的现场媒体又都亢奋了起来,连忙将镜头放大对准池彻的方向。 这情景,就算是主持经验颇丰的主持人都愣了愣。 不过她也就怔了两秒,立刻继续问道:“您的女孩?是您女朋友吗?” 池彻遗憾地叹了口气:“还不是。” “还不是?”主持人问,“还不是的意思是还没表白吗?” “表白了。”池彻语气故作可怜道,“被拒绝了。” 全场哗然! 又一个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事情。 温雯和周围的几个女生都瞬间吐槽出口,又酸又气愤:“谁这么不知好歹啊!居然连池彻这种极品男人都拒绝!” “对啊!不要给我,我要我要!” “我先排队的!等下,我一会儿还去不去要微信呢……” …… 而“不知好歹”的本人这会儿,心里在心虚和悸动中间来回摇摆。 俞清昀对温雯干笑了两声,然后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居!然!拒!绝!了!”主持人相当捧场,“所以您是为了她才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吗?” 全场灯光都聚焦到了池彻身上,他黑岩石般的眸底像是盛了来自银河的光点。 池彻颔首。 “哇哦~”主持人说,“那您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世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递向同一个方向。 须臾。 “我想告诉她——” 池彻微停,语气不疾不徐又郑重,“只要是在行进途中,穿越机永远都在急速翻滚,时速快到令人灵魂出窍,每分每秒都可能会面临一场意想不到的激烈碰撞,名次瞬息万变……这些我当然知道。” “但别忘了。” 他举起左手,抖了抖手中的穿越机手柄,唇角扬起弧度,眼神坚定又轻狂,“操控这一切的线头,永远都掌握在我手中。” 池彻顿了两秒,突地,视线再次直直望向镜头,继续缓缓道。 “——所以阿昀,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大胆闭上眼,然后把手交给我。” 全场安静几秒。 顷刻间,爆发出一阵更强烈的欢呼声和掌声,长北市的晚上九点,市中心体育馆喧嚣声震天,经久不衰。 肆光 第65节 所有人都像疯了似的拥抱着,欢呼着,鼓舞着,目光在全场四处搜刮,企图找到那位叫“阿昀”的女孩儿。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俞清昀鼻尖酸涩感猛烈上涌,泪水夺眶而出,眼前模糊一片。 耳膜开始嗡鸣,周边所有声音都远去。 她忍不住垂下头,把头埋进胸口,低低抽泣出声。 什么啊这人。 怎么还来这套的啊。 温雯本还在情绪昂扬地随着人群叫嚷着,忽地察觉到了什么,视线一撇,看见身边的女生低着头,一颗颗水珠从清秀小巧的侧脸不断滑落,圆润干净的小鹿眼被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气。 温雯吃惊地长大了嘴,连忙躬身探头,确认俞清昀状态:“清昀,你怎么了?你还好吧?你怎么哭了?池彻学长这话这么让人感动的吗?” 俞清昀吸了吸鼻子,连忙手足无措地抹着泪,笑了笑,但又抽噎地说不清楚话:“我……我……我只是有点……” 温雯忍不住笑出声道:“你共情能力也太强了吧,你哭成这样子,我还以为池彻学长这话是在跟你说——” 倏地愣住。 俞清昀很轻地吸了吸鼻子。 温雯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等下,阿昀……清昀……昀……”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细节,温雯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霎时倒吸一大口冷气。 靠!!! 不是吧!!! 不会吧!!!! 这时,舞台上。 主持人非常会察言观色,立刻问:“那‘阿昀’这会儿在现场吗?” 池彻漆黑眸底一点点漾开笑意:“在。” 说完,他将话筒还给主持人,纵身一跃,极为轻巧地跳下了舞台,大步地往一旁的观众席走过去。 控制大屏幕的摄影师即刻移动镜头,一路快速略过龙骨型赛道、舞台背景、宣传海报,追上池彻身影,来到观众席。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视线也都聚焦到了这头,甚至还有离得远看不清楚的人已经坐到了同伴的肩膀上,伸着脖子往这头看。 全场注目下,池彻迈着长腿,不急不缓地跨上观众席。 走到第二排。 停在正中间第五个的位置前。 坐在座位上的女孩埋着头,卫衣帽子戴在头上,几乎把小脸全遮了个干净。 池彻一脚后撤,蹲下。 他仰头看她,下颌线绷出利落锋利的弧度。 整个场馆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俞清昀止不住地轻声抽噎着,眼睫低低垂着,感受到自己身上被投掷了无数的彩色灯光。 一颗眼泪滑出眼眶,面前模糊光景变得清晰。 池彻深邃明亮的眉眼出现在她面前很近的位置。 他看着她,眼神真挚又坦荡。 用触摸易碎品的轻柔力度,他右手的宽大手掌覆盖上她冰凉手背。炽烫的温度即刻蔓延全身,一点一点裹住她那颗不规律跳动的心脏。 哽咽感逐渐下落,情绪缓和。 须臾。 池彻左手抬起,指尖碰了碰她眼尾,帮她拭去最后一滴泪水。 “阿昀,”他用只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跟我在一起吗?” 俞清昀看着他,然后微不可查的弧度,点了点头。紧接着,脖颈又霎时不由自主往里缩,面上浮起些赧色。 她还泛着红的小鹿眼怪嗔地递他一眼,嗫嚅:“……这么多人呢。” 池彻睨着她不动,而后唇角笑意拉开。 “懂了。” 池彻即刻起身,脱下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外套,给俞清昀兜头盖上。 女生瘦削单薄的身体瞬间被隐去大半。 池彻偏了下头,看向温雯:“我家姑娘我先带走了,没问题吧?” 温雯还处于张大嘴,一脸懵逼的状态,闻言,缓缓点了点头。 池彻游刃有余收回目光,躬下身,牵住俞清昀放在双膝上的手,把她拉起来往外走。 俞清昀脸全被笼罩在外套下,视线里只有池彻裸露在外的凸出脚踝骨。 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倏地被拉起来,脚步下意识往回踉跄了一下。 池彻停住脚步,回身。 微微弯腰,嘴唇附到俞清昀耳边,声量低低道:“阿昀,大胆闭上眼,把手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四十束光 话音落下, 池彻手腕一转,与她十指紧扣。 头上罩着男生外套,独属于他的气息浸润五感。光线忽明忽暗地透进来, 俞清昀抿住唇,随着池彻牵引方向挪动脚步。 她才甫踏出几步, 安静的环境里刹那间爆发出响遏行云的叫好声与掌声。 人群开始七嘴八舌地欢呼着,激动着,起哄声此起彼伏地在场馆内响起。 俞清昀顶着他的外套,亦步亦趋地跟在池彻身后,随着他下楼梯, 转弯, 再上楼梯。沿着平地又走了一截, 快到体育馆门口, 人群欢呼声渐近,视线里的杂乱脚步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 朝两旁四散开, 自动给俩人开出一条道。 人们的笑闹声隔着一层薄外套, 在很近的位置响起。 “亲一个!” “要幸福啊!” “好羡慕你哟阿昀~” “羡慕她做什么,有我你不也很幸福吗?” “让我听听是谁在没脸没皮地跟冠军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还有胆子大的人在喊话池彻:“什么啊!怎么还把女朋友头盖着呢?这么吝啬啊, 看一眼都不给的。” 随即响起池彻不大不小的声音, 染着散漫笑意:“我们家姑娘害羞,体谅一下。” 人群霎时发出“哦~~~”的起哄声。 眼尾的热意不知什么时候蔓延到整张脸,不用照镜子, 俞清昀就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自己此刻的脸肯定红了个透彻。 听着不断窜进耳朵的各类声音, 她突然很庆幸头上被盖了件衣服——不至于让自己沐浴在无数人的视线下, 不然她或许连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 大脑混沌, 还冒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时,池彻已经拉着她走出了体育馆。 场馆内掀破屋顶的喧嚣全被挡在厚重的大门里,周遭变得落针可辨。 紧张的心绪稍许放松下来,紧绷得快爆炸的肩胛骨也总算能歇息一点了。 俞清昀疑惑地喊了声,声音被闷在外套里:“池彻,我们去哪儿?” 池彻却还拉着她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步伐似乎没停下来的意思。 没得到回答,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俞清昀伸手想拽下头上的外套。 无奈男生外套宽大,她拉了好一会儿都没拉完,反倒将原本还能依稀获取的一隅光线挡了个完全。 倏地,前方男生步伐一转,一股很大的力气将她朝左边拽去。 俞清昀低呼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身体被拉得猛地一晃,背部就已经被紧紧抵上了木门和墙面的死角。 “哒——” 是木门合拢回去的声音。 紧接着,头顶外套被人唰地毫不轻柔地拉开。 池彻躬身欺压过来,一手抚在她后脑勺,另一手钳住她纤细后腰,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前按。膝盖强硬地抵住她腿弯,牢牢控制住她下意识的挣扎。 同一时刻,“啪”的一声轻响,外套袖子一端坠地,另一端挂在两人紧密靠拢的双/腿/间要落不落。 视线总算开阔,但头发又被拉扯得凌乱,挡住她半边视野,俞清昀才刚依稀窥见所处位置是间昏暗狭窄又逼仄的工具间,唇间就突地被面前人炽烫吐息覆上。 俞清昀浑身一颤,不自觉喊道:“池c——” “彻”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已被男生长驱直入的舌尖搅断。 他的气息一寸寸从唇齿深入,在她齿舌间不知餍足又急切地舔吮、游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吞入腹般霸道。 周遭气温不断攀升,空气稀薄,氛围旖旎缱绻至极。 急促厚重的啧啧水渍声,衣料之间相互摩擦发出的窸窣响声,不知是谁的纽扣“哒”的一声被拆开的脆响声……盈满了整个工具间。 突的,腰间一凉。 俞清昀呼吸一滞,下意识睁大眼,手撑上池彻宽肩,一边呜咽着挣扎,用力将他往外推,一边又拉住衣摆、试图阻挡他的动作。 然而却一点也不起作用,男生仍然稳稳将她控制在怀中,唇舌游走的速度也丝毫未曾减退,惩罚般的,他用力咬了咬俞清昀下唇。 俞清昀吃痛地张嘴嗯哼出声,池彻舌尖即刻再次侵入,卷走她唇间的那股铁锈味。 肆光 第66节 身前被他滚烫体温笼罩了完全,耳边逐渐只剩她克制不住的从喉咙间溢出的嘤咛声,以及他情难自禁的闷哼声。纤细和低沉交融在一起,不分你我。 她感觉自己大腿肉被他硬朗膝盖骨膈得生疼,背脊骨也被摁得快要断裂。 脑神经全部崩塌,眼前模糊泛白,嘴里充斥着的全是他唇舌的气息,呼吸临近窒息的边缘。 ……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地接收到来自工具间外的喧嚣。 体育馆内观众散场,人们打闹着,谈笑着,三三俩俩往外走,交谈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川流不息地从工具间门外经过。 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俞清昀紧闭唇齿,头往一旁撇,慌张避开池彻。 她嗓音发紧,手腕用力抵着他,极小声地气音道:“有……有人……外面有人……” 池彻却跟没听见似的,眼眸沉沉,气息还在追过来。 这时,猝不及防的,有一道粗犷的男声自一墙之隔外响起。 “老子尿急,等我下啊,我上个厕所。” 完全的始料未及,这距离近得就像是在揪着俞清昀耳朵说话。 俞清昀:“!!!” 俞清昀心脏瞬间高提到嗓子眼,呼吸死死屏住。 还没来得及过多反应,下一刻,右边木门便被那男人从外面推开。 “嘎吱——” 木门后的生锈转轴缓缓发出声响。 俞清昀霎时呆滞住,一动不敢动,身子用尽了全身力气往后靠,指尖蜷缩,紧掐着池彻衣角,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墙里。 而面前的男生却依然游刃有余,手不慌不忙地抵上俞清昀脑袋旁的墙面,半撑起身子。 工具间内没有安装灯,光线紧靠斜上方那一扇小窗户,细微的尘埃在空中缓缓流淌。 一缕细光照在池彻高挺鼻梁上,他薄唇上还漾着暧昧的水光。 视线一寸寸在她面上游走,眼底散漫笑意铺开。 一门之隔的旁边,刚那男人还站在门口,跟不远处自己的朋友交谈。 “喂,你干嘛去?走了!” “急什么!老子上个厕所!” “走啦,一会儿人多,回去再上!” “都他妈憋了两个小时了……” …… 俞清昀大气不敢出一口,白皙泛红小脸皱着,透着异常的紧张。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撩拨在她心脏上的羽毛,带着她心情一上一下。 池彻薄唇抿着,忍不住无声笑了下,胸腔都带着震颤。 突的恶劣心起。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俞清昀嘴角。 面前女生却也只是小鹿眼瞪大了瞬,只敢试图用眼神制止他,不敢有丝毫动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挺挺站着,唯恐被外面人发现。 池彻又慢悠悠啄了口她。 在眉心。 后撤,饶有兴趣地看眼她的反应。 再次啄了口。 从左眼到右眼,从鼻尖到唇角。 最后轻咬耳垂。 …… 半分钟的喊话结束,男人又小弧度地推开了点门,视线往里探了探,自以为没人听见地自言自语道:“我靠。谁他妈把工具间装得跟厕所一样……妈的,憋不住了,要不然就在这里解决了吧……” 俞清昀就连脚尖都抓紧了。 池彻吮了口她下唇。 …… 万幸,下一刻,有人从远处喊男人:“老方,厕所在这里!你跑那儿去干什么?” “啊?有厕所啊?”男人小跑着的步伐逐渐远去,“行行行,那我过来了……” 几分钟后,观众陆陆续续离场。 门边总算没了另外的声响。 俞清昀长呼出口气,慢吞吞垂下头,像跑了八千米一样累。 池彻垂着眼睫,睨她两秒,嗤笑,很短促的一声。 总算能自由做动作说话,俞清昀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推开。 池彻仍将她圈在角落里,脚步没动,上身却十分刻意地晃了晃,恶人先告状道:“干什么呢你,占完我便宜就翻脸不认人啊俞清昀。” “……” 谁占谁便宜。 俞清昀心跳声还没回归到平常,脸颊也还发烫:“你……刚外面那么多人,要是……”她咬了咬唇。 池彻扬了扬眉:“要是怎样?” 俞清昀小声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上一刻还在大屏幕上高调表白的冠军和冠军喜欢的女生,下一秒就被人发现在工具间里…… 俞清昀脑子里后怕地嗡鸣了下。 “发现就发现嘛,”池彻却还毫不在意,修长明晰的指节若有似无地在她侧脸滑动,混不正经道,“我亲我女朋友,还得他们同意啊?” “但是……” “别但是了。”池彻手指缠上她鬓发,暧昧吐息循循蛊惑,“怎么?跟了我你还觉得吃亏啊?” 确实不吃亏。 甚至,今晚的她,可以说是全场女生最羡慕的人。 “……” 俞清昀鼓了鼓脸颊,她说不过他,只得弱弱反驳道,“早知道这样,我刚刚就不跟你走——” 池彻眉眼霎时皱起,手腕翻转,一手捏住她两边下颌骨,啧声不满道:“你再说一遍?” 俞清昀脸被用力捏着,唇也早已被吮吸得发肿,哪还说得出话:“……” 池彻闷哼一声,好歹松开了手:“买都买了哪还有退货的道理。” 俞清昀抿抿唇,嗫嚅道:“……我也没说要退货啊。” “你最好是。”池彻咬着牙挤出几个字。 俞清昀:“……” 默了须臾。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站直身子,脚步后撤了些,声量放低道:“俞清昀,抬头看着我。” 眨了眨眼,俞清昀听话地抬眸望过去,男生漆黑眼眸被那隅光芒点亮。 她问道:“怎么了。” 池彻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男生眼神一点点沉下去,没由来蒙上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俞清昀,你听老子跟你说。” 俞清昀不明所以:“嗯?” 池彻眼睫眯起,又停了好几秒,才半威胁半玩笑语气,缓缓开口道:“你今天既然答应了老子,就别他妈想跑,否则老子就是死了,你也得给老子守寡个三年。” “——所以不跟我这件事儿,你想都别想。”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四十一束光 被池彻牵着走出体育馆, 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周末晚上的长北市中心却依旧热闹非凡。初夏天气还不算热,晚上的微风仍然透着凉意。 一阵风带过, 俞清昀脸上温度总算稍许降下来。 只是……嘴角似乎还残留着那道黏腻又潮湿的触感。 心脏又是一跳。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 “别碰了。”身边男生头也没转,散漫道了句, “待会儿更肿。” “……”俞清昀有些难为情,但又没镜子,只好问池彻,“很肿吗?” 池彻侧头:“是有点儿肿。” 他不紧不慢地又勾头过来,“要不我再帮帮你, 听说唾液可以消肿。” 俞清昀急忙后缩脖颈, 把他推开。 池彻倒也没强求, 慢悠悠直起身子, 眼底笑开了些。 路边忽地传来几道带着调笑意味的口哨声。 俞清昀抬头看去。 来自路边停着的两辆汽车,车窗大开着, 拢共坐了有七八个人, 都是熟面孔, 除了刚那几位在场上指导池彻的上了点年纪的男人,还有平日学校里总围在池彻身边的那群人。 肆光 第67节 这群人说话总没个正型。 “哎哟, 咱们新人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谁说不是呢, 可把我们等坏了。” “你们干嘛去了呀?不是全场最先离场的么,这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你懂什么啊,咱们彻爷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憋了半年了, 这不得赶紧找个洞排解一下?” 说最后这话的叫庄非, 池彻跟他不熟, 是杨彦最近带进来他们这圈儿的。 富二代, 纯属烧钱玩的人工智能, 也算是跟他们有几个共同语言。 俞清昀一慌,下意识想往回抽手。 池彻却反倒把她握得更紧,大拇指安抚性地捏了捏她手背。 然后侧过身子,优哉游哉靠去刚说话庄非的窗边,视线还漫不经心瞥向别处,另一手却突地伸进去车里,手弯掼住他脖子,暗地里使狠劲儿。 等庄非脸憋成猪肝色,不断求饶说他错了错了,眼瞧着都要翻白眼了,他才不急不缓地收了力。 庄非猛咳嗽着,池彻哼笑地扔了句进去:“这些混蛋话私下里说说得了啊,我家姑娘可听不得。” 池彻唇角仍勾着,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严肃,庄非便没觉察出气氛不对,刚被勒的窒息感还尤在喉头,他长那么大哪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啊,不能明目张胆发泄,那也是要转着弯儿来一句的。 这样想着,庄非偏过头看站在池彻身后的人。 小姑娘身材瘦削单薄,小脸清瘦安静,肤色白得透明,两只小鹿眼水蒙蒙的,下颌有些局促地收着,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似的。 “彻爷,您谈过那么多都不知道啊?现在的姑娘哪儿还是以前,说不准啊,”庄非笑了声,“有些人就看着单纯,实际可比我们以为的会玩儿多了,你们说是不是啊?”车上寂静下来,无一人应声,庄非又道:“怎么的,都哑巴了,不说话。” 回头,遽然对上一道冷冽视线,把庄非瞳孔都震得下意识缩了缩。 这才隐约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儿。 庄非清清喉咙,又下不来台,正想说点儿什么找补两句。 “啪——” 车顶忽地覆上一双手。 戴着黑色机械表的手腕下延伸出修长而有力的手臂,侧边肌肉绷起,青色血管涌动。 “我说,嘴不想要了是吧。”池彻面无表情地躬下身,低声缓缓道,“要不要爷帮你缝上啊。” 庄非:“……” 坐在副驾的杨彦连忙出来打圆场,佯装生气地给了庄非一拳:“别他妈胡说啊,咱俞妹妹那是如假包换的好学生,专业第一进来的。” 庄非还想说些什么,被杨彦眼神制止。 另一辆车上的寸头也连忙默契接上,转移话题:“对了阿彻,咱们打算去吃烧烤,怎么样,你去不去啊?” 池彻直起身来,手一抬把俞清昀搂紧怀里,眼底攻击性情绪隐去,又变回了那幅混不正经的模样。侧头,轻声问俞清昀:“你想去不?” 俞清昀想了想,摇头:“你们去吧,我明天还要去给小轩家教,今晚想回去再备备课。” “行。”池彻应了句,抬头笑着道,“你们去吧,我陪女朋友。” 寸头翻了个白眼,啧啧两声,故意骂道:“真没出息啊你。” “没出息怎么了。”池彻混不吝笑道,“有女朋友就行了。” “……”寸头手背往外摆,“滚滚滚。” 几分钟后,车都开上路了,庄非还是越想越气不过,没忍住问杨彦:“不是,彻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这就翻脸了?” 他虽然跟池彻不熟,但也没少听人说过池彻。 听说也不是没人揶揄过池彻身边那些女孩儿,甚至更过分的把脸皮薄的女生当场弄哭的都有。 但池彻好像反应也没这么大过,也就是实在太过分了的话,咬着烟不太在意地招呼一声。 黑脸这事儿更是从来都不会有过。 所以男生圈里也总暗戳戳评价他:这兄弟可以处,只把女人当衣服。 杨彦幽幽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今儿这呢,是撞枪眼上了。总之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在俞妹妹面前……直接闭嘴吧,保险。” 旁人不知道,这些人里最熟悉他的杨彦是知道的,池彻这回,但怕是来真着的了。 他本来觉得吧,虽说今晚池彻追俞清昀追得惊天动地,众人皆知,但也不算太意外,这是池彻一时兴起能做出来的事儿。 在他看来,和以前池彻身边那些女生比,俞清昀在池彻那边儿的区别不过就是,不太感兴趣和还挺感兴趣。 因为池彻这人,没一句话是全真的,也没一句话是全假的,心头那杆秤没人能看清。表面上看着热烈又沸腾,实际上比谁都薄情寡义,就没对谁太真情实感过。 未来他不敢保证。 但这位好学生,确实是他认识池彻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看他这么上心。 - 池彻没开车,下意识抬手想打出租,俞清昀连忙把他阻止下来:“坐公交就行,打车多浪费钱。” “这有什么,”池彻扬眉,倒也收回了手,“你男朋友有钱。” “……” 俞清昀其实还是不太能熟悉这个身份和称呼。 顿了几秒,俞清昀抿抿唇说:“有钱也该放在该花的地方花,公交车最多比打车多二十分钟,但比打车便宜几十块钱。” 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得很拮据,早养成了把一分钱掰成两分钱花的习惯,从来没大手大脚过。现在更是,魏明泽是个定时炸弹,俞华月生病又需要一大笔钱。 “精打细算。”池彻闭唇闷笑了声,点点头夸奖道,“还真是贤妻良母啊俞清昀,我赚了。” 俞清昀递他一眼,拉着他去公交站。 从这里回学校线路多,没几分钟就等来一辆。 上车,俞清昀投掷几个硬币,跟司机道:“两个人。” 咣当一声,硬币往下落时,男生手插着裤兜,撩眼皮看她:“你请我啊?这么大方。” 也就一块钱而已,把她说成什么人了。 俞清昀没回答,带着池彻往公交车后排走。 池彻迈着两条长腿,身高太高,公交车上下意识要埋头走。 他慢悠悠跟在俞清昀身后,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不是,恋爱第一天就吃软饭,这不太好吧。” 幸好时间晚,这辆公交车上现在就他们俩人,否则还不知道路人会误会成什么样儿。俞清昀没回头,小声回了句:“一块钱而已,没多少的。” 俞清昀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开窗透气。 刚拉开几寸,池彻非常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身子还往里挤了挤,跟她贴得很紧,俩人拢共都只坐了一个半位置。 俞清昀不解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池彻一脸正经:“那我可不得贴我金主近点儿啊。” “……” 公交车摇摇晃晃上路。 车上没人,简直给池彻的不安分创造了十分便利的温床。 没几分钟,这人就开始动手动脚,先只是牵着她手把玩,一根一根手指来回捏,然后不动声色地,边跟她漫不经心说着话,指尖边顺着她衣袖口往里探,带着热度和酥麻的电流感,绕着她手臂来回抚摸。 觉察到不对劲儿时,俞清昀正在跟他聊着今晚的比赛。 因为高中时对池彻的关心,她现在对无人机相关也挺感兴趣的,今晚那激烈至极的穿越机竞速赛更是激起了她生理性的肾上腺素飙升。 “卢卡斯前面一路都飞得很完美的,过障碍时甚至比你都谨慎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道拱门——不是,你在干什么?” 俞清昀用力把自己手臂从池彻手里扯回来。 她今天穿着oversize的薄卫衣,衣袖很大,她手臂又纤细,刚才那抹触感已经不知不觉游走到她手弯了。 “嗯?我怎么了?”池彻转头,男生年轻清隽的眉眼显得很是无辜,“你继续说啊,最后一道拱门怎么了?” 他边说着,另一手又绕过俞清昀后腰,掀起她卫衣衣摆,指尖往里探。 俞清昀脸颊发烫,连忙双手死死摁住衣摆,小鹿眼圆睁:“池彻!” “好好好……”池彻双手投降上举,语气不甘地妥协道,“行行行,我不碰你了。” 俞清昀摁着衣摆的手却仍没有收,甚至人还往里面又坐了点。 警觉地往旁边又看了两眼。 瞧着池彻双手摆在大喇喇敞开的大腿上没动,她才准备继续刚才那个话题。 然而,俞清昀又才刚张开嘴:“卢——” 倏地,池彻又倾身过来,手极快地覆上她侧脸,“啵”地一口亲在她嘴上。 亲完后,他甚至没立即后撤,而是脸凑在极近的距离,颇有兴致地观赏着俞清昀白皙小脸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泛红。 她咬着下唇,心脏跳动得砰砰砰的。 咫尺之距对视了须臾。 池彻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语气却正经又无辜,用只俩人能听见的气音道:“我只说了我不碰你,但我没说我不亲你。” 说完,他面露得逞的笑意,慢悠悠坐直。 手又摸上俞清昀手背,从边界线不断地往里试探,安排道:“你继续说吧,这回我真不打扰你了。” 俞清昀:“…………” 俞清昀长呼出口气,头缓缓转回来,盯着斜前方公交车显示屏不动。 盯了好一会儿。 抿住唇,心底渐渐升起一道欲哭无泪的心情。 无语。 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要说啥了。 作者有话说: 肆光 第68节 第42章 四十二束光 忘了就忘了吧, 看样子也没必要想了。 这年头公交车都开得慢,摇摇晃晃走走停停的,极其催眠。没过一会儿, 俞清昀就感觉自己肩膀一重,池彻的头靠了上来。 大概还真是这段时间准备比赛太累了, 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这会儿终于比完了,疲惫感也涌了上来。 俞清昀肩膀瞬间僵住,担心把他吵醒,右边身体一动不敢动, 只有眼球敢小幅度转动。 瞥了两眼池彻, 下意识移开视线了后, 才反应过来其实是可以明目张胆看他的, 他现在是自己的男朋友。 于是俞清昀又侧眸看去。 男生醒着的时候总意气风发又吊儿郎当的模样,每个挑眉的弧度都勾着人心颤。这会儿睡着了, 倒是显得安静乖顺了些。黑发凌乱地搭在眉眼处, 眼睫毛不算长但很浓密, 肤色是冷白皮的细腻感,偏偏又生高挺鼻梁和锋利流畅下颌。 看够了后, 俞清昀抿抿唇, 看向窗外。 初夏夜微凉的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撩起她鬓发微微飘舞。此时公交车正好经过一个广场,广场上乐队主唱撕心裂肺的演唱声隐约被送到耳侧:“我站在你左侧, 却像隔着银河。” 这世上, 有人暗恋, 有人失恋, 有人得偿所愿。 俞清昀自知是个总喜欢在爱情与自己作对的胆小鬼, 喜欢,渴求,却又总犹豫,逃避。但还好她足够幸运,她喜欢的人勇敢坦荡——或者现在也可以说是,喜欢她的人。 她没有勇气,舍弃不下手里仅剩的那件破旧衣服,那他便来帮她。 帮她脱下,然后把完好无损的衣服,双手奉上。 …… 有下没下地想着,心里有一块儿就这么慢慢塌了下去。 直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触感打断她思绪的游离。 俞清昀缓缓低下头,看向无意识在自己身上游走的那只手。 “……” 细小秀气的眉头一点点拧起。 这人怎么。 睡个觉都不老实啊。 - 晚上十点多,公交车停在了长北大学站。 这场比赛声势浩大,早在红灯穿越机冲线那一秒,池彻夺冠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后面的采访言论……自然也是人尽皆知了。 虽然被镜头拍到时,俞清昀是戴着卫衣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也丝毫没能延迟大家知晓池彻现在的女朋友是生科院的俞清昀这件事。 天色渐晚,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看到他们的反应都非常格式化。 先是注意到池彻,然后视线往旁边的她身上挪,面露一瞬疑惑,紧接着瞬间瞳孔放大,有同伴的就立刻拉同伴,没同伴的立刻低头摸手机发消息。 俞清昀仍然不太适应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偏偏池彻又一定要大喇喇和她十指紧扣不撒手,她只好越走越把头埋得低。 快到宿舍楼下,旁边男生终于慢悠悠地“啧”了声:“俞清昀,头要掉地上了。” “……”俞清昀抬了下头,又瞄到无数双朝她看过来的眼睛,连忙又低回头,小声说,“太多人看我了。” “看你怎么了,这不应该的么。”池彻停了脚步,转身立在俞清昀面前,一双长腿被休闲裤包裹得匀称修长。 俞清昀有些局促,注意力还在被周围人分走一大部分。 她顺嘴接了句:“怎么就应该了。” 池彻一手闲闲插裤兜,另一手钳住她下巴拉回来,一字一顿:“因为,你对象,是池彻。” “明白了吗俞清昀?”他盯着她,眼底浮起戏谑的笑意,“早点儿适应,以后被盯的时候多着呢。” 没敢在宿舍楼下逗留多久,趁着围观人群还没聚集起来,俞清昀连忙逃进了宿舍。 进宿舍门时,温雯正在讲今晚坐vip座位的感受,绘声绘色,事无巨细,跟说评书似的,听众除了林嘉,甚至还有隔壁宿舍的四五个人,板凳把阳台门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特别是身后那几个理工大学的女生,温雯把她们作为了演讲中的重点。 有个女生都想好了一会儿结束怎么去跟池彻要微信的搭讪词了,结果他妈的,帅哥还真能在几分钟内脱单,她们是一边被撩得内心澎湃,一边脸又绿得不行。 见俞清昀回来,那几个人都瞬间激动起来,把她扯到最中间坐着,七嘴八舌地开始问她这个,问她那个。 明明平时也和俞清昀不熟,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一口一个姐妹叫得十分亲昵。 最后还是正躺床上敷面膜的黄前前听不下去了,唰地拉开床帘跳下来,没好气地骂了声,让她们要吵回去自己宿舍吵。 宿舍瞬间安静下来,黄前前大小姐脾气,不是好惹的,没人不知道。 几人只好悻悻搬板凳走了。 俞清昀总算舒出口气,揉揉脖颈去洗漱。 打开水龙头时,黄前前也正好过来洗脸。她扔掉面膜,看了眼俞清昀:“在一起了?” 俞清昀摸摸侧脖颈:“……嗯,你也是从网上看到的?” “没有啊。”黄前前说,“从你眼睛里看到的。” “……” 俞清昀讪讪,垂下视线。 黄前前往脸上抹着面霜,悠悠感叹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阿彻追人追那么久,”她嘶了声,想了想,“去年十一月底到现在……有半年了吧。” 俞清昀一怔:“去年十一月底?” “对啊,九弯老乡聚会那次,就是阿彻让我叫你的。我虽然和阿彻一块儿长大吧,但其实我和他也不太一起玩儿,如果不是因为……” 她顿了顿,不自然地清清喉咙,“总之,他突然来找我我还挺惊讶的。反正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我们那聚会,叫你个好学生过去干嘛?” 黄前前收好洗漱包往回走,奇怪地打量她一眼,“我以为你知道。” 十一月底。 那就是他们还一点也不熟,也没说过几句话的时候。 池彻对她这是…… 怎么可能。 俞清昀立刻在心里否认了刚才的想法,但是疑惑感和怪异感还是挥之不去。 躺上床后,她拿出手机,点开和池彻的对话框。 想了想,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于是索性先刷了会儿朋友圈。 心有灵犀般,池彻正好在这一刻发了条朋友圈。 【cc】:赚了。[图片] 配图却是现场媒体拍摄的他和她的照片。 女生戴着卫衣帽,埋头坐在座位上。而男生膝盖一上一下,蹲在她面前,下颌线锋利绷着,仰头看她,朝她眼角伸手过去。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轻轻点了个赞,俞清昀退回对话框,给他发消息。 【俞清昀】: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池彻正好在线,回复得很快:【说。】 【俞清昀】: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那头回复得依然不算慢,语气看起来也平淡。 【cc】: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 俞清昀眨了眨眼,又问:【那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 那头似乎安静了,没立即回。 俞清昀也没多想,退出去回复了几条列表里忍不住来八卦她的人的消息,再点回来时,池彻发过来一条语音。 她点开,放到耳边听。 男生声音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混不正经又意味深长地:“不是说了只问一个问题?俞清昀,人别那么贪心。你好好表现,以后自然有机会知道。” - 第二天下午,是俞清昀去给闻轩上课的时间。 池彻跟她一块儿过去,他准备去帮小胖墩修修那几个遥控汽车,说是再不去小胖墩该无师自通了。 俞清昀有些奇怪:“小轩无师自通的话,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儿什么好事儿啊。”池彻直接拿钥匙开门,慢悠悠换着鞋子,“这要是小胖墩不需要我了,我还有什么借口来老闻家。” 俞清昀还没懂他是什么意思,池彻思忖了两秒,又自问自答道:“也是,现在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借口了。” 俩人正说着,小胖墩听到声响从里屋跑出来,激动地大喊着“小俞老师”,一猛子超俞清昀扎过来。 然而才跑过池彻身边,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给提溜起了后脖颈,脸上的肉笃笃笃抖了好几下才站稳:“诶诶诶,注意点儿。” 小胖墩脖颈还被人抓在手里,一脸愕然地看向池彻:“你干嘛呀小叔叔,这是我小俞老师。” 池彻手插裤兜,跟小学生吵架:“你干嘛啊小胖墩?” 他撩起眼皮看向俞清昀,抬了抬下巴:“过来。” 俞清昀忍不住笑,却也听话地换了拖鞋走了过去,还没走到,池彻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垂下头面无表情地跟小胖墩宣誓主权,“这,我媳妇儿。” 小胖墩:“?”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向俞清昀求证。 俞清昀无奈叹了口气,点点头。 反应了一瞬,小胖墩怒吼道:“小叔叔你无耻!” 池彻:“?” 小胖墩抱着池彻大腿,用牙齿撕咬他衣角,含糊控诉:“明明是我先的,你连你侄子的媳妇儿都抢!” “……” 肆光 第69节 大抵是人生中第一次失恋,小胖墩竟然还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最后被池彻一根荔枝味棒棒糖哄好了。 虽然也是很后来的时候,俞清昀才知道,原来池彻并不喜欢吃甜的。 - 上完家教课,又陪着失意的小情敌打了会儿游戏,池彻带着俞清昀出了门。 昨晚的烧烤池彻没去,他那些狐朋狗友们把庆功宴挪到了今天。 说是庆功宴,其实也就是看他脱单了想宰他一顿。 地点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火锅店。 俞清昀挨着池彻坐下。 来的人也就杨彦梁集他们几个,还有就是闻若颜工作室几个工程师和飞手。本来闻若颜也要来的,但听说黄前前那边出了什么事,他都快到这边了又急匆匆赶走了。 池彻坐下的时候没看到闻若颜,问了句:“老闻这是怎么了。” “能怎么?”寸头酸溜溜地回了句,“跟你一样呗,拜倒在姑娘的石榴裙下咯。” 众人开始起哄,视线在俩人身上来回逡巡,俞清昀脸微微发烫地垂了下去。 “别理他们。”池彻给她拿了片西瓜,语气淡定地道,“他们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吃水果。” 众人又起哄起来,氛围也炒热了些。 又聊了几句,杨彦拿了杯酒敬俞清昀,为庄非那事儿:“嫂子,我替昨晚那小子给你道个歉,他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以后咱不跟他玩儿了,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这话说得跟哄小孩儿似的。 俞清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好脾气地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又见杨彦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碍于情面,只好端起面前的啤酒杯打算喝一口。 但其实俞清昀极为不胜酒力,甚至,她贫瘠的人生经验中,唯一一次喝多过酒的那天,她断片断到了现在也没想起那一天的记忆,只有很偶尔的,几道十分模糊的人影会在梦中闪过,根本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真实。 却在她嘴唇刚碰到杯壁时就被拦了下来。 池彻把啤酒杯夺到了自己手里,就着她刚才嘴碰过的地方,喝了两口才不急不忙地递过来两眼,说道:“俞清昀,当你对象面儿,跟别的男人喝酒,本事见长啊。” 俞清昀:“……”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杨彦把嘴里的啤酒咽下。 放下杯子坐回去,抽了张纸擦嘴:“嫂子,你别理他,他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接着,他也拿了片西瓜递给俞清昀,“来,嫂子,吃水果。” 池彻:“…………”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四十三束光 这顿饭没吃上俩小时就散场了。 一群男的裹一块儿吃饭, 不是聊女人就是喝酒,但多了个俞清昀在这儿,他们也聊不成女人。 俞清昀不喜油腻, 全程就埋头吃点水果和清汤锅。 而池彻,他成了以杨彦这个酒精推广大使为首的人的重点关照对象, 被他们一杯一杯地灌下肚,偏偏池彻还来之不拒,递一杯干一杯。 他就是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种喝法。喝到后面,虽然说话动作仍显得正常,但眼底却不免混上些浊意。 正好梁集这几天生病吃头孢, 就他没喝酒, 于是他和杨彦便被组织派遣, 陪俞清昀把池彻送回家。 梁集和杨彦去开车, 其他人先行散去。 俞清昀跟池彻一块儿去买单。 明明前一刻在酒桌上,池彻还能跟寸头他们几个聊穿越机和无人机, 各种调控系数算得清晰无比, 说到组装改装路线也反应迅速。 结果现在一站起身, 高大挺拔的身子就极为明显地往旁边一晃,还不偏不倚地倒在了俞清昀身上, 后面那只手也顺势楼上了女生纤细的腰肢。 俞清昀心脏一紧, 倒吸一口气。 男生鼻息间混合着酒精和火锅味的炽辣感席卷过来,登时将她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裹了个遍,他手上力气也没含糊, 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他身上, 烧得她后脖颈瞬间飞起一阵薄汗。 觉察到什么, 俞清昀下意识往四周转了转视线。 池彻这人本就走哪儿都扯眼球, 这会儿带着那幅优越皮囊把她一搂, 更是把周遭全部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还有好些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家火锅店离学校不远,今天又是周末,不少长北大学的学生来这里消费,而长北大学里很少有人能不认识池彻的,更何况昨天池彻才出了个大风头。 俞清昀甚至看到有人悄悄咪咪地举起了手机。 “……” 俞清昀侧脸经不住地发烫,慌张地撑着池彻胸膛,想把他推开:“池、池彻!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池彻不仅不松力,反倒鼻梁还旁若无人地在她脖颈窝里蹭了蹭。他语气潮热低哑,带着散漫笑意,“扶一下都不行吗,女朋友。” “……” 两人裹在一块儿踉踉跄跄往前台走。 俞清昀被撩得心湖一颤,呼吸都被他带得杂乱:“扶……我扶!那你先站直,你站直我才能扶你啊。” 池彻懒洋洋半眯起一只眼睛,眼尾染着绯红勾人的酒意。 “不行啊。”说话间,气息极为亲昵地喷洒在她侧脸,“我喝醉了,站不直,啧,没办法。” 边说着这话,他边视线都没转,脚尖就极为轻易地勾开挡在两人侧方的独凳。 “哒”的一声。 他还丝毫不心虚地继续睨着俞清昀不转眼。 “……” 当她是瞎子么。 俞清昀嗓音还有些颤,眼神跟他示意了下被安放在路旁的独凳。 她不敢跟他对视,移开视线装作在找前台方位的样子,小声吐槽:“你这哪是喝醉了?挪板凳都挪得那么精确……” “啊,被发现了啊。”池彻笑得漫不经心的,胸腔一下一下地轻微震颤,被直接点了出来也不怎么慌乱。自己这点儿心思,他本来也没藏着掖着。 俞清昀只好又带着他往前台走,两人走一步歪一步。 她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又道:“你先站直——” 池彻盯着她,倏地就亲了过来,“啵”的一声,分开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抿了一口,凸出喉结滚了滚。 俞清昀小鹿眼霎时瞪大,人愣住,耳根瞬间开始发烫。 “那怎么办,你能怎么办,你有办法吗?”池彻跟个小学生似的笑着跟她耍赖皮。 “……”她确实没办法。 俞清昀觉得自己简直败给他了,试图跟他讲道理:“这里人太多了。” 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就不是池彻了,但他还是扯了扯唇角,思忖了下说:“那要不这样,你求我,反正我之前不是还欠你一个要求。” 俞清昀:“?” 俞清昀疑惑地眨眨眼:“什么要求?” “你不记得了啊?”池彻扬扬眉,说了几个关键词,“去年,小胖墩家里,我陪他打游戏那事儿。” 两人走到了前台前,俞清昀秀眉敛起,回想了好一会儿,才似乎依稀有点印象。 好像是那时候池彻站在洗手台旁边跟她说,让她别把他带小胖墩打游戏的事儿跟闻若颜透露,他就可以答应她一个要求。 俞清昀摸摸鼻子,连她自己都没当回事,池彻居然还有印象。 她有些愕然:“那么久的事情你居然还记得。” “那当然是。”池彻慢悠悠站直身体,从衣兜里掏出钱包结账,意味深长却又像是随口一句,“关于你的哪件事我不记得?七号桌结账。” 俞清昀心跳刹那间停了半拍,看向他:“我……” 却见池彻已经手撑在前台上,探头去看账单了,面色并无异。俞清昀心想他大抵也是随口一句,便也就抿抿唇,闭嘴了。 - 俩人走出火锅店,梁集已经把车开到门口了,杨彦坐在副驾。俩人头凑在一起,拿着手机看视频,时不时发出“哇哦~”的声音。 池彻走上前,食指屈起,敲了敲车顶:“开门。” 梁集伸手解锁,俩人坐进后座。 俞清昀先上去,池彻跟在她后面。 这人躬着身进来,长腿一迈,直接跟她贴得极近地坐过来,俞清昀脸一烫,下意识瞟了眼前座俩人,连忙再往左边挪,哪曾想池彻也立刻跟着她往左边挪。 不到两秒钟时间,俞清昀左半边身体都已经贴到门上了,池彻还在一脸淡定地往她这边挤。 两人大腿侧边就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紧挨着,仿佛皮肤下毛细血管的热度都在共享。 俞清昀脸颊温度不断攀升,又唯恐前面俩人发觉,只好边使劲儿将自己衣角从俩人中间夹缝中扯出来,一边眼神加口型急忙示意池彻:坐过去点儿。 池彻跟才意识到似的,一脸无辜,也用口型回复她:坐不下。 俞清昀:“……” 俩人都是偏瘦的体型,后座又宽大,怎么可能坐不下。 俞清昀偏了偏头,看了眼池彻右边那片大到可至少再容纳下两个人的位置,又看了眼右边的男生。 他整个人有点懒洋洋的醉意,视线已无所事事地看向窗外风景了。 俞清昀:“……” 她只好努力按捺下心头那股悸动,僵直着肩膀坐起身。 还好前面俩人都是粗线条。 开车上路后,杨彦转过身,把手机屏幕递过来,展示在池彻面前:“阿彻,看到过这个视频没?” 池彻语调散漫:“没。” “你他妈看都没看,就‘没’了。”杨彦又把手机杵过来些,“你媳妇儿的采访!” 肆光 第70节 这句一出,池彻即刻撩起眼皮,看向俞清昀,手接过杨彦手机。 俞清昀皱了下眉,视线跟着池彻一块儿投掷到杨彦手机屏幕上时,才忽然想起那天在比赛前,记者随机采访到她的事。 还没来得及多想,手机里便倏地传出混着电流的她的声音。 “不论比赛结果,祝你达成所愿。” 斜前方,杨彦把手机拿了回来,嘴里咗咗了两声,调笑道:“看人嫂子祝福多贴心啊彻爷,所以达成所愿没啊?彻爷?” 却见后座俩人都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只对视着没动。 杨彦等了两秒,还是没人理他。 “……” 开车的梁集看了眼后视镜,又看了眼杨彦,于心不忍地伸手拉了杨彦一把:“行了你,转过来吧,咱单身狗们就别上杆子跟他们小情侣凑热闹了。” 杨彦:“……” 你妈的。 另一头,俞清昀有些赧意涌上来,眨眨眼,不自在地垂下眼帘。 下一刻,池彻又伸手将她下巴勾起,再次与她对视上。 他眼底铺开一层促狭的笑意,用只俩人能听见的声量道:“所以我达成所愿没啊,俞清昀。” 听上去只是重复杨彦的话,但语气却染上了无尽的暧昧气息。随着他薄唇张合,舌尖蔓延出的酒气萦绕俞清昀鼻尖,像是要把她也灌醉似的。 俞清昀喉咙吞咽了下,下巴还被他钳在手里,男生指尖的粗糙和她柔嫩皮肤相摩擦,不疼,但就连后背都是酥麻的。 “达、达成了吧。”俞清昀也极小声道,“你不是……拿到冠军了么。” 她心知肚明却惯爱装傻地兜圈子,池彻现在心情不错,便也随了她。他挑挑眉:“哦?我愿望是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俞清昀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重,脑袋莫名也有些晕乎乎地缺氧了。她摆摆头,挣脱开池彻的手,移回视线。 池彻目光却仍直勾勾盯着她不动,鼻子里还在“嗯”,尾音上扬地追问着她。 俞清昀只好接了句:“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啊。” 梁集刚拿驾照,技术还不熟练,车开得慢,摇摇晃晃的,让人睡意上涌。 “我的愿望?” 池彻语气缱绻,手掌却一点点地摸上她腿,然后指尖勾着她衣摆往里一探。 他语气轻飘飘的:“这个。” 俞清昀:“!!!” 俞清昀倒吸一口冷气,又连忙捂住嘴,担心自己发出声。手忙脚乱地拉着衣服,避躲着池彻动作。 池彻倒也没继续。 他本就也只是逗逗她,没别的意思。慢悠悠收回手,他倦怠眼底笑开了些。 - 池彻住的大平层离火锅店有一定距离,晚上天色晚,梁集开得慢,又走错了路,绕了一大圈,快一个小时才停在小区门口。 后面池彻醉意上涌,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俞清昀倒也总算放松了些。 池彻被叫醒,直接拉着俞清昀下车。 杨彦还坐在车上,手撑在副驾车窗上:“怎么样彻爷?我们帮你把嫂子送回学校?” “需要你们送?老子自己的女人自己知道送。”池彻闻言,把俞清昀往身后拉了拉,护犊子似的,“更何况,就老梁这车技,开回学校至少得半夜了吧。” 杨彦和梁集都在长北本地有房子,就离这儿不远。 梁集听了不乐意了,偏过头道:“就冲你这句话,老子就是开到明天早上也把嫂子送回去。” “那也不行,”池彻勾唇,耍赖似的笑,“我信不过你们。更何况,老子头晕,得让人送上去,不然会倒。” 这话说得他像是弱不禁风林黛玉,明明颀长又紧实的身材。 “头晕啊?”杨彦往嘴里叼根烟,抬头看他,故意道,“那不行,那兄弟我得送你上去。” 话是这么说,人却还是稳稳当当坐在副驾的。 杨彦能不知道池彻这意思么。 男人那么点低俗且执着的性子,男人才最清楚了。 池彻垂着眸子看他,面无表情,不说话。 杨彦慢悠悠笑,往椅背上一靠,总算给了点儿面子:“那还是算了,我自个儿也走不稳。” 在场只有俞清昀把池彻那句“头晕”真听进去了。 她没觉得池彻这是谎话。刚他在车上眉头不自觉紧皱,额角隐隐冒汗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假的。今晚白的红的啤的混着喝,就是铁打的胃那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俞清昀上前打破局面,躬身对杨彦和梁集道:“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坐公交回去,我上去帮他煮碗醒酒汤。” 车上俩人齐齐“哦”了声,对视了一眼,然后两道视线同时递过来,耐人寻味道了句:“彻爷,嫂子真贴心啊……今晚得温柔点儿对待啊。” - 俞清昀是真打算给池彻煮碗醒酒汤的。 知晓池彻家里空空如也,从小区门口一路上电梯的时候,她就在手机上下单食材了。 池彻拿钥匙开了门,她边踏进去,边琢磨着要不要再煮个粥。 身后门“啪”地一声轻响,关上的那瞬,面前男生忽地转过身来,将她压在门上,下一刻气息便落了下来。 这个吻不同于昨天在体育馆里时来得那般急促和汹涌,像是要把她按进身体里。 这个吻显得绵长而又亲密。 更像是潮水退下后,沙滩潮热,风止林静,空气湿润。 池彻舌尖撬开她唇齿,探进来,吮吸住她的舌根,用力而缓慢地来回碾磨,呼吸均匀又深长。 一手从她侧脖颈下滑,搂上她后腰,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抱了起来。俞清昀不设防,脚尖猝然离地,不自觉小声惊呼了声。 只是这道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溢出唇齿,就被池彻即刻又覆上来的气息咬碎在了俩人唇间。 被亲得全身都只余留他一人气味,舌尖也染上酒精辛辣的醉意。 俞清昀身体不由自主地小弧度颤抖着,笨拙地回应着池彻,牙齿和唇瓣间的触碰都显得很青涩,双手却也小心翼翼搂住了他后脖颈。 直到她气息不匀,被呛到忍不住咳嗽出来。 池彻唇还贴在她嘴角,只是舌尖暂时撤了出来。他漆黑眼眸贴得极近,像是窗外的漫天星辰都积聚在了他一人眼底。 俞清昀还在咳嗽着,池彻唇角一勾,忍不住笑出声来,细碎的气息浅浅喷洒在她侧脸,他胸腔的震颤也带动着她的抖动。 “俞清昀,你这什么破吻技啊。”池彻手还稳当地托着她大腿,落井下石的语气笑道,“哪有人接吻还会被呛到的。” 俞清昀脸腾地红了起来:“我……我也没……”她不像池彻那般肆无忌惮,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只接了个字,“……过。” “那是得多练练。”池彻煞有介事地评价了句。 然后把她往上托了托,又湿哒哒地吻了上来,气音含糊地从俩人唇间溢出来,“熟能生巧。” 第44章 四十四束光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池彻托着她从玄关处到厨房门边, 又一路亲到客厅沙发。房子偌大,层数很高,空气安静, 耳边只剩水渍啧啧声和俩人唇舌交融的黏腻声。 直到感觉到一道触感从衣角进入,游走到她身前。 俞清昀心脏一紧, 唰地睁开眼,急忙摁住他的手,又仓促拉下自己的衣服,磕磕绊绊地:“别……别……” 池彻还伏在她上方,身上热得滚烫, 眸底沉沉, 面上情绪不显。 他一手撑在俞清昀头边的沙发上, 另一手仍没收了力气, 左眼下小黑痣蛊惑般地拉扯了下,气音带着喘:“为什么别, 俞清昀?嗯?为什么别?” 一股电流噌地沿着背脊骨窜上后脑勺, 密密麻麻蔓延开。 俞清昀指尖蜷缩, 瞳孔也跟着睁大了些:“太、太快了。”她嗓音不自觉发颤,“……我们不是才在一起第二天么。” “哪里快了?我不觉得快。”说是这样说, 池彻倒也还是收了手, 眼底情/欲一点点隐去,坐起身拉开些距离。 “……两天还不快么。”俞清昀红着脸,小声说。 “谁跟你说是两天?”池彻很快接了句, 而后顿了顿, 视线转向别处, “算了。” 但俞清昀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细想他说的这些话。 无声呼出口气, 慢吞吞坐起身来。她耳根还热着, 咬着唇低头,伸手想扣纽扣。却未曾想,指尖酥软感一时之间还没过去,扣子又紧,第一颗扣子扣了两三次竟都没扣上。 耳侧传来从喉咙深处的一声轻哼。 池彻外套不知是什么时候脱掉的,现在身上只一件无帽卫衣,锁骨凸出,朝宽肩两旁蜿蜒,透着些清瘦的少年气。 俞清昀看向他。 池彻撩起眼皮,没什么好气地撂了一句:“扣不上不知道找人帮忙?” “……” “过来。”他眼皮往下耷拉,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其实俞清昀现在心绪已经渐渐缓和下来了,指尖触感也恢复了正常。 抿了抿唇,她还是一点点朝池彻身边挪了过去。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视线聚焦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帮她扣纽扣。手指修长白皙,但动作一点也不显得轻柔,好几下都把她连衣服带人拽得一晃。 俞清昀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 池彻的气压有些低,还似乎有些……落寞? 这想法在脑子里出现的下一刻,俞清昀便忍不住心生怪异感。 落寞这词,跟池彻也太不匹配了点。 肆光 第71节 乱七八糟地想着时,池彻已经扣完了最后一颗纽扣。 正好此时外面门铃响起,快递员的声音从门外远远传来:“您好,闪送。” 俞清昀摇摇头,把自己衣服拉正了些,起身小跑着去开门:“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了。” 直到女生单薄清瘦的背影从走廊拐角消失,池彻才收回视线。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长而缓地呼出来,面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散漫态。 他打算去冲个澡。 撩了把头发起身,伸手去拿搭在沙发背上的衣服时,他手一顿,将手从衣服上移回来,低头看了眼掌心。 停了两秒。 扯了扯唇。 啧。 无论如何。 手感其实还是不错的。 - 醒酒汤一般都以酸辣或酸甜开胃为主,但池彻醉意不算深,俞清昀打算就简单地弄个豆芽的醒酒汤。 她上次来池彻家里是大年夜,都要追溯到小半年前了。 时间更迭,池彻家里却依旧空空如也,甚至上次好歹还有小半袋米,这次是连米都没有。也不知道池彻这小半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还好她刚刚就考虑到了这点,叫的闪送把基本东西都配备齐了。 拿锅接水,放到灶台上煮着,趁这个时间备菜。 把食材洗干净摆到案板上,拿刀开切,一低头,鬓发滑下肩胛骨,撩得脖颈直发痒,她用手臂将就着摩擦了好几下都还是没能缓解。 俞清昀正打算去洗了手重新扎头发时,侧脸忽地传来一道冰凉触感。 池彻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厨房。 他伸手帮她把鬓发撩了起来,整个人从后面极为游刃有余地环住她,身体自然地贴了过来,手臂松松换上她腰肢,指尖若有似无地揉捏着。 他刚洗完澡,这会儿只穿了件黑色短袖。 头发半干,黑色碎发湿漉漉地搭在清隽眉眼处。 应该是洗的冷水,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冰冰凉凉的,身上的勾得人心颤的檀木沉香味很明显,是独属于他的气息。 但随着距离的愈发拉近,男生皮肤下隐藏不住的炽热感便又传了出来。 俞清昀身体不自觉僵住半秒。 她没回头,视线仍垂在案板上,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放下刀,拿起碗,又放下碗,拿起一把豆芽。 池彻倒是云淡风轻:“头发没扎好?要帮忙么。” “不……用了,”俞清昀细咬了咬下唇,“只是脖子有点痒,想挠一下。” “哪里?”池彻偏过头,鼻息喷洒在她侧脸,带起一阵烧感。 “就是……”俞清昀嗓音细小,“耳朵后面。” 随着她声音落下,耳朵后面那块软肉倏地传来潮湿触感,紧接着是细微的疼痛感,酥麻感顷刻间蔓延四肢百骸。 池彻张嘴,轻咬了一口。 俞清昀脖颈霎时一抖,带着肩胛骨都往回收了一瞬。 “还痒吗。”池彻贴着她耳垂,含糊问。 “不、不痒了。”俞清昀嗫嚅道,侧脸滚烫,连忙开始切豆芽。 池彻声音里隐约染上笑意:“哦。” 安静时的空气充满了黏腻的亲昵感。 须臾后。 俞清昀努力平稳着呼吸,试图打破安静道:“你洗的冷水澡?” 身后的男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你刚喝完酒,马上就洗澡本就不好,”俞清昀认真说,“而且这会儿天气还不算热,实在要洗还是洗热点——” 池彻轻笑了声,忽地打断:“俞清昀。” 俞清昀:“啊?” 池彻笑意更深,语调慢悠悠的:“你好唠叨啊,跟老太婆似的。” “……”俞清昀一噎,声量降低,“我就是……” 池彻:“但我是不是有病啊。” 俞清昀:“?” 池彻凑过来她耳边,气音浅浅:“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 俞清昀心跳停了半拍。 顿了顿,她不知道如何接,只好生硬地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因为喝了酒身体温度会上升,洗冷水澡会造成体内外温差大,可能容易感冒。” “不是,俞清昀,”池彻这回直接笑出了声,“老子说喜欢,你还炫耀上了啊。” 俞清昀微赧:“……我哪有。” “你哪儿没有。”池彻吊儿郎当接了句。 垂下眼帘,俞清昀现在正在切黄瓜。他指尖在案板旁点了点,混不正经道:“老子要是不洗冷水澡,你以为你这会儿还能摸个黄瓜就完事儿了?” 俞清昀:“…………” 灶台上水开了,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俞清昀跟看到了救星似的,挣脱开他禁锢,朝灶台奔去:“我去关火。” - 那天俞清昀给池彻煮完醒酒汤,又陪着他喝完后便提出回学校了。 虽说池彻以各种借口耍赖皮缠着她不想让她回去,但俞清昀还是坚持说要回学校。于是池彻没好气地哼了声,拿起手机叫代驾,开车送她回了学校。 她是喜欢池彻的没错,也不能否认,她确实动摇过,生过留下来的心思。 但她不敢。 池彻这样的人,至少是目前,实在是让她心里太没底了。 人人都知晓,池彻是个换女友如换衣服的浪荡子,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明艳靓丽,但他却从来都吊儿郎当的,对谁都漫不经心,没一段恋爱是长久的。 外形,俞清昀自知自己并不是池彻以前感兴趣的那类女生。 内在,拿池彻的话来说,她没劲儿、啰嗦、死板,还胆小怯懦,更不可能叫人喜欢。 但池彻偏偏就喜欢上了她。 还喜欢得人尽皆知,轰轰烈烈。 带她去废车场发泄,两人在暗夜里牵手逃亡,为她参加不熟悉的穿越机竞速赛,只为给她勇气,在全长北市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直播采访中向她表白,直直走向她…… 一桩桩一件件。 实在让她太过动心,但也是因为过于动心,她反而觉得心慌又无措。 因为他的喜欢来得太过浓烈又突然。 就像一部爱情连续剧,前面没有任何的关于男女主相识相知、或是类似于冤家路窄之类的铺垫,男主毫无征兆地就爱上了女主。 这桥段,没有哪个电视机前的观众会不心生怪异之感的。 以致于,后来都和池彻在一起了一个月的时候,俞清昀都偶尔还在恍惚,在怀疑这一切会不会其实只是一场很长的梦。 而她,会在某个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猝不及防地睁眼醒来。 然后周遭安静,她空落落躺在床上,看到死寂的灰色天花板。 …… 六月一过,天气就很明显地热了起来,伴随着午后窗外悠长的蝉鸣声,繁忙的期末周再次来临。 俞清昀即将结束大一的生活。 她是生物制药专业,属于理工科,考试、实验,再加上兼职,本来事情就多,又为了避免自己东想西想,俞清昀把自己时间安排得更满了,和池彻联系和见面的次数相对就少了许多。 刚开始池彻还会在微信和电话里调笑着揶揄她几句,说什么“忙得把男朋友都忘了,难道还真想奋斗成金主来包/养我啊。” 后来听她说实在空不出时间,他也没什么波澜,只笑着说,别忙完连他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行。 他这话说得像是自己身处下位,实则他能说出来,才是反而证明他并不太在意这些。 就像这段时间的俞清昀,她总觉得心里没安定感,时常如履薄冰,但她却不敢跟池彻说。她怕得到肯定答案,也怕得到否定答案,更怕得不到答案。 而池彻不一样。 他向来有这样的傲气,也有这样的底气,以往的所有事实也证明,和他谈恋爱,其实恋爱节奏他全掌控。 所以,既然风筝线是掌控在他手中,那么风筝偶尔在空中多飞一会儿,他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本学期的最后一周,是专业的创新实验课。 这门课把所有生物制药专业的人都混在了一起,根据学号平分成了数十个小组,分组完成几个创新实验的课程,最后提交一个实验报告上去作为评分标准。 最后一节实验课安排在七月中的一个周末下午。 说是课程,其实也不太算。 老师只会在课前花个二十分钟左右时间稍微演示一下操作,然后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分组进行实验,全程时间算是比较自由,做完的也能先走。 俞清昀没跟温雯林嘉她们分到一个组,她是高考分专业第一进来的,学号在第一位,和她同组的是一班的一群人,她都不认识。 实验在下午两点半开始,俞清昀习惯性地早到半个小时,趁着人不多的时候,先自己进行一遍预实验,熟悉一下。 到的时候实验室里果然还没有人。 俞清昀抽了根板凳过去紫外实验台前,戴上护目镜,低头开始制备培养基。 刚接了蒸馏水在冲洗三角烧瓶瓶壁时,身后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紧接着对话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肆光 第72节 “唉我们来太早了,都还没人,好无聊啊。” “是啊……诶,对了,上次你注意到没?那个俞清昀,做实验好像还挺厉害的,有点出乎我意料啊。” “怎么出乎意料了?人本来就是咱们专业第一名。” “我哪是说这个?我是说池彻啊。” “她男朋友?池彻怎么了?” “居然看上这种好学生了啊。之前那个什么无人机比赛里,还当众表白呢,我当时看直播的时候可把我看得是心动死了,一度是非常羡慕嫉妒恨俞清昀呢……你说,他这次不会来真的了吧?” 俞清昀所处的实验台刚好被大型仪器挡住,那两个女生应该是没看到她,以为实验室里就她们两人,于是聊天声音丝毫也没收敛一点。 正想着要不要出声,表示自己也在场时,另一个女生回答了这人问题。 “怎么可能?做梦呢,喂,那是谁啊,拜托,池彻诶,他怎么可能认真的?你见他什么时候认真过?况且还是这种好糊弄的好学生,这摆明了就是换个口味玩玩儿好么。” “那他还追得那么轰轰烈烈?还说什么他参加这比赛就是为了给他女孩勇气。” “害,这个不是更简单了?是其他人的话我会觉得是真的喜欢,但是池彻的话,我会觉得他这人本就这样,只是他对俞清昀感兴趣的档口刚好赶上比赛那个时候了,我敢打赌,如果换一个女生,这些举动,他照做不误。”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况且咱们和俞清昀一块儿做了那么多次实验,都没见池彻来找过她一次……我本来还想近距离嗑嗑颜值的,毕竟长北大学官方公认校草哈哈哈。” …… 时间渐近上课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来了,她们也就没聊了。 等实验室里人多了些后,俞清昀才混着人潮,从紫外实验台那边过来,这两个女生跟她打招呼,她也面色淡定地挽唇回复。 余光里,这两人还隐晦地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俞清昀看向前方,纯当不知道。 这时,老师也拿着电脑进来,开始放投影,准备开始讲课。 实验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搬好了板凳在实验室各个角落找位置坐下,拿出实验册和笔,准备开始记笔记。 老师开始放映ppt:“好,大家翻到最后一个实验,我们今天要做的是——” 倏地,前门被人屈着手指敲响。 笃笃两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随即—— “报告。”一道低磁男声散漫响起。 老师转头望去。 教室里也顷刻间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师眉头微微皱起:“池彻?你不是机械院的吗?你还选了生药的专业实验课?”学校里所有老师和学生,无人不知道他。 在实验室里愈发压不住的议论声中,池彻摇了摇头:“当然没。” “那你来干嘛?”老师抬抬眼镜,抬高声量压过嘈杂声问,“你不会还来蹭我们生药的课吧?” “是,但不是主要原因。” 池彻不急不忙地答了句,然后视线投向实验室里。稍许逡巡了两圈,他目光定格至一个方向,唇角拉开,笑意蔓延在眼底,不疾不徐道—— “主要原因,是来哄我家姑娘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抱歉~ 第45章 四十五束光 池彻这看似平淡的话一出, 纵使是有老师在的教室里,起哄声也压不住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顺着池彻视线往后转头,聚焦到坐在右后方角落里的女生身上, 眉眼都忍不住地飞舞起来。 女生里面一身简单的雪纺衫和牛仔裤,外套一件宽松白大褂, 更显身型瘦削单薄,鬓发顺着小巧清瘦的脸下滑,两只小鹿眼清澈乖巧。 她看样子也是意料之外,神情还有些懵懵的,没反应过来。 有人忍不住开始发笑, 也有和池彻在篮球场上有过几面之缘的男生开始自来熟地起哄。 “彻爷, 哄女朋友就空手来啊?都不带个榴莲来的吗?” “你懂什么啊?咱彻爷往这儿一站, 那张脸就是哄人神器了啊。” “也是……诶, 小娟儿,把口水收收, 别垂涎了!没用!” 正盯着池彻一脸花痴相的王小娟脸蹭地一红, 从座位上窜过去揍那人:“你找死!”实验室里纪律彻底乱了套。 一片噪杂声中, 俞清昀逐渐反应过来了。 白皙脸颊上绯红蔓延开来,她摸着侧脖颈, 拘谨地垂下眼帘, 避开以池彻为首的众人视线。 “行了!安静!别闹了!”见状,老师用实验册拍了拍讲桌。 不过实验课老师基本也都是助理研究员或是在读研究生,年纪也比大家差不了多少岁。老师强行严肃了几秒, 都没等实验室里安静下来, 她自个儿先憋不住笑出来了。 “所以, ”老师倒也就不装了, 环视实验室, “那位要被哄的姑娘,是哪位啊?站起来让我们大家看看。” 大家刚移走没多久的目光又纷纷聚焦过来。 俞清昀心一跳,下意识看向站在门口的池彻。 池彻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懒洋洋地站着,夏日阳光从对面窗户照进来,晃在他高挺鼻梁上,他眼睫微眯,也睨着俞清昀不动,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没一点帮忙的意思。 犹豫了好半饷。 俞清昀咬着唇,慢吞吞站起身,举起细嫩的青葱手指:“老师……是我。” 老师当然是认识俞清昀的。 之前每次实验课都态度最认真,完成得也最完美的那个。 她有点惊讶地看向池彻,赞许道:“可以啊你小子,居然把咱们第一名给拿下了。” “是,”池彻勾着笑点头,应对自如道,“我高攀了。” 老师睇他一眼,故意道:“你也知道!” 俞清昀脸更红了,还瞥见前面有女生忍不住激动地捂嘴无声尖叫。 池彻笑了笑,这才慢悠悠地解围道:“老师,就不耽误您上课时间了。您讲,我就坐旁边儿听听,不打扰您。” 说完,他大不咧咧地走进来,拖了跟板凳坐到了俞清昀旁边。 大家也都是重点大学学生,注意力倒也很快就收回,老师转身开始放映ppt。 池彻穿一身黑t黑裤,空着个手,坐在俞清昀旁边,跟周围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笔和实验册的学生们格格不入,但自己似乎也没觉得违和。 俞清昀心跳节拍仍没有稳定下来,但好歹思考能力渐渐回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池彻刚说的那句话:“是来哄我家姑娘的。” 哄? 可是他们也没吵架啊,又何来“哄”字一说? 想到这儿,俞清昀往旁边瞥了一眼,见他也没什么反应,长腿大喇喇敞开着,视线若无其事地直视前方。 只能先把疑惑按下去,认真听课。 十分钟后,老师讲解完ppt,把大家聚集到实验台旁,进行实验操作的简单演示。俞清昀坐在角落里,过去的又晚了些,自然就站到了外圈。但站她前面的几个女生身高都比她矮一点,倒也能看清楚老师操作。 老师拿起了接种环,正在紫外实验台上演示斜面孢子的制备注意事项,俞清昀边听边拿起笔准备记录些什么。 刚把笔盖抽开,后腰就传来一双宽大手掌覆上来的触觉。 夏天天气热,她穿的衣服少,除了外面这件白大褂实验服,雪纺衫是高腰的。那双带着热度的手就像是直接盖在她皮肤上。 还捏了一把。 俞清昀吓了一跳,头一撇看到身旁的池彻。后者面色淡定,就跟那只手不是他的似的。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幸好她身后没有人,她也控制住没叫出声。 松了口气。 俞清昀连忙往旁边躲了躲,一张乖巧的小脸努力板着,眼神警告他。 池彻跟才发现似的,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嘴型:干嘛啊你。 他不急不忙地收回了手,下巴往实验台的方向扬了扬,继续无声道:好好听课,别碰瓷儿啊。 “……” 谁碰瓷。 前面老师还在讲,忙着听课,俞清昀也没时间跟他纠结那么多。 她稳了稳心绪,拿笔开始在本子上做笔记。 但又无奈没有支撑点,笔尖在本子上总是滑开断墨,写字写得很费力。 身前倏地出现一道散漫又宽阔的背影。 俞清昀怔了怔。 池彻侧过头,手指指了指自己后背,示意她。见她没反应,他又垂眸看向她,下颌线弧度绷得利落流畅,口型:赶、紧。 俞清昀心脏跳得砰砰砰的,耳根止不住地发烫。 抿抿唇,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撑到他平坦又硬朗的背上,一笔一划地开始做笔记。 五分钟后,老师讲解完毕。 俞清昀收起笔,眼皮一抬,撞到前面人的一道视线。 是刚才课前在教室里八卦她和池彻的女生之一何潇。 突地被撞见偷看,何潇惊了一惊,随即尴尬地笑笑。 顿了顿,俞清昀也冲她弯了弯唇,淡然地移开视线。 老师讲解完毕后,开始分组自由实验。 担心池彻打扰到组员,俞清昀让他去外面等自己。池彻倒也没太过分,拿了手机坐外面走廊打游戏去了。 瞧见男生散漫背影离开视线,俞清昀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肆光 第73节 戴上手套开始做实验。 何潇站在她旁边,拿着接种环准备挑菌种:“是这样操作的吗?” 俞清昀看了眼,点点头:“对,轻点就可以。” “好。”何潇清清喉咙,装作不经意地道,“你男朋友好像还对你挺好的。” 俞清昀眨眨眼,没回答。 何潇像被鼓舞了般,又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呀?是他参加比赛那天在一起的吗?” 俞清昀垂着眸子,手上操作没停,柔声道:“这跟你也没关系吧。” 何潇一噎:“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实验结束,实验室里学生们很快散去。 俞清昀走在后面,收拾完实验台才慢吞吞背着包出去。 没想到池彻还等在外面,也没点不耐烦的模样。 听到声响,他撩起眼皮看过来,优哉游哉收起手机,迈着长腿闲闲跟在她身后下楼梯:“晚上想吃什么?你对象请你。” 俞清昀看他一眼,答非所问,小声道:“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不是说了么。”池彻一脸莫名,“来哄你的啊。” “哄我?”俞清昀眸光往别处转去,声量没由来降低,有点没底气,“可我也没怎样啊,哄我干嘛。” “真的?”池彻双手插兜,眯起眼。 俞清昀睁着圆圆的小鹿眼,认真点头:“嗯。” 池彻忽地从喉咙里闷笑一声,躬身牵起她的手:“别装傻。” 他悠悠地道:“俞清昀,你瞒不住我。” 俞清昀心脏不由得一颤。 手全被男生宽大炽热的掌心包裹住,俞清昀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斜下方的楼梯拐角处传来对话声。听声音还是何潇她们俩。 俞清昀下意识停住脚步。 “对啊,我当时是真的有点无语,以为攀上池彻就很了不得了么?还‘这跟你也没关系吧’,切,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真这么说?笑死人啦,做一副清高相给谁看啊,池彻一看就不喜欢她这种好学生好吗,论坛里那群人早扒得干干净净了。” “你说论坛里那高楼?我也看了,人说得就很对啊,俞清昀根本和池彻不是一个世界的好吧。亏得我刚才还帮她说话,不就是走了个狗屎运而已么。” 被牵着的手倏地放开。 池彻唉了声,抬脚大步下楼,面色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俞清昀抬了抬手,脚步跟着挪了两格台阶,到底也没跟上去,停在了原地,透过楼梯缝朝下看。 何潇她们俩人站在自动贩卖机前,聊得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有人来了,直到池彻走近了,手往旁边墙面一撑,她们才忽然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何潇倒吸口气,连忙扯扯同伴衣角,示意她别说了。 “诶,我说,两位同学,”池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唇角仍是勾着的,“在背后说人闲话,不太好吧?” 俩人脸青一阵红一阵,何潇磕磕绊绊道:“我……我们就是闲聊几句,没别的意思。”说完后,俩人便想转身离开。 “跑什么?回来。”池彻站直身子,“道歉,同学。不然的话——”他吊儿郎当地拖着音调,“我这人没品,我可不能保证会干出什么事儿啊。” 他说这话时唇边依旧带着笑,也不知是真是假,反而令人更加心慌忐忑。 何潇两人只好道:“对、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池彻抖了只烟咬到唇边,视线朝上看,“去跟我女朋友说。” 两人骑虎难下,只好挪着步子上楼,不情愿地跟俞清昀道了个歉。 俞清昀没搭理她们,直接拉着池彻走了。 走出实验楼,傍晚的余晖照过来,整个世界都是暖橙色的。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截路。 池彻把抽了一半的烟扔进垃圾桶,觑了她一眼:“是她们说的那原因?” 俞清昀低着头走着,没说话。 池彻长腿一跨,挡在她面前,垂眸看她:“说话。” 俞清昀抠了抠指甲,声若蚊蝇:“……有点儿吧。”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池彻啧了声,“什么叫‘有点儿’。” 俞清昀:“……有。” 池彻舔了舔唇,忽然没忍住笑出声,气息浅浅,胸腔震颤了两下。 俞清昀:“?” 俞清昀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一头雾水地抬眼望向池彻:“你笑什么?” “不是,俞清昀,”池彻笑意仍在唇边扩大,“你讲不讲理的啊?” 俞清昀更疑惑了,神情讷讷。 “诶,俞清昀。”池彻手掌勾在她后脖颈,大拇指揉了两下,“明明这段时间是我找你你没空,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 “有点道理行么俞清昀。” “……” 俞清昀清澈瞳仁微微睁大,人懵懵的,愣在原地,神情逐渐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池彻故作受伤地长叹口气,收回手,往前走,“委屈就委屈吧,懒得跟你说。” 俞清昀在原地站了两秒,小跑着跟过去,拉拉池彻的衣角。 池彻本来步伐也慢,余光也毫不掩饰地注意着她这头动向。闻声侧头:“干什么。” 俞清昀咬咬唇,不好意思看他,嗫嚅:“哄你。” “什么?”池彻皱起眉,侧耳过来,“听不清楚,大点儿声。” 俞清昀侧脸发烫,只好又硬着头皮,抬高声量重复了遍:“哄你。” “哦。”池彻站姿漫不经心,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怎么哄。” “……”她哪知道怎么哄。 俞清昀卡顿了好几秒,迟疑说,“那,你对象请你吃饭?” “……” 池彻舌尖抵了抵唇角,被气笑了瞬:“俞清昀,哄人的台词都抄袭?你行啊。” 但其实她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要她哄池彻了。 俞清昀脑子里有点乱,经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池彻敏锐地察觉到:“怎么?你就不耐烦了?” “……”俞清昀简直哭笑不得,只好老实道,“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哄了。” “不知道?”池彻思忖了下,又靠近过来,两人鞋尖亲密地触碰上,“行,那我提醒你一下。” 俞清昀肩胛骨僵硬起来,脖颈不自觉缩了缩。 鼻尖全萦绕着池彻身上那股混合点极淡的烟草味的檀木沉香。 “一个欲望无处宣泄的男人,”池彻慢悠悠垂下眼皮,压低声量道,“最需要做什么?” 俞清昀心脏发紧,眼睫猛地颤了颤。 “嗯?”池彻笑着催促道,“俞清昀?需要什么?” 默了好一会儿。 俞清昀才纠结着开口:“我还是觉得太快了……我们慢慢来可以吗?” 池彻:“什么慢慢来?” 俞清昀犹豫着道:“我就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池彻语气疑惑:“健身还需要做心理准备啊?” “……”俞清昀嘴角抽了抽,“……啊?健……健身?” “对啊。”池彻手插兜,吊儿郎当地退开半步,又道,“我说的是让你帮我在你兼职那健身房里办张卡,你以为是什么?” 俞清昀脸腾地红起来:“我……我……” 池彻视线打量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我要和你上床吧?” “……”俞清昀是没想到他能将这话直接说出口。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如何接上这话。噎了一噎,她侧脸那股烧红一点一点地蔓延至脖颈。 像是在默认他的说法。 池彻眸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笑意,薄唇缓慢抿了抿。 顿了几秒。 池彻不急不忙收起笑意,清隽眉头皱起。 慢悠悠啧啧两声,又摇摇头,故作严肃道:“俞清昀,没想到啊,你原来还对我有这种心思。” “……” “下次记得直说,我考虑一下帮你安排。” 俞清昀:“…………”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十六束光 肆光 第74节 七月初, 生科院的创新实验结束,算是正式放了暑假。 温雯和林嘉是外地人,一结束实验课程那天, 她们就拉着行李箱飞奔去了车站。 暑假是健身房生意正好的时候,闻若颜那边也让俞清昀给小胖墩做个暑假冲刺补习, 于是她申请了暑假留校,反正她也住在长北本地。 现在距离正式放假还有大概半个月时间。 多了些空闲时间,俞清昀便跟邓琦申请给她在健身房里多排点儿值班。 当时她跟邓琦说这事儿的时候,邓琦还非常体贴地问她是不是缺钱了,说缺钱了随时跟她讲, 她纯粹是把俞清昀当亲妹妹看待的, 完全可以再帮她提高点时薪。 俞清昀连忙摆手, 说不用, 谢谢邓姐的关照。 她的时薪本就是兼职生中最多的了,她每次看到其他兼职都觉得不好意思, 平时都只好多干点儿活来弥补。 在俞清昀的一再坚持下, 邓琦同意了给她多排班。 在将她名字输入到电脑时, 邓琦又例行地劝解她说,其实她真的不用那么累的, 说是有机会让俞清昀跟她一块儿出去玩玩。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没由来的话, 俞清昀总感觉很诡异,但又具体说不出是哪里诡异。 大概就是邓琦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得有点过头了, 她们非亲非故的, 也没什么交情, 邓琦也是有老公的, 且朋友圈还随时都在秀恩爱, 任是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其中缘由。 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像邓琦亲妹妹?但这理由未免也太扯了点。 俞清昀只好笑笑,说她还要上家教课,挺忙的,有时间再说吧。 邓琦也就笑眯眯,没再说话。 而池彻那头,他还真来健身房办了张卡。 虽然俞清昀并不理解,这位大少爷,为什么要每天驱车接近一个小时,从家里开车过来这头健身。 健身房九点钟开门,俞清昀值班的时候会八点到,先把前台收拾一下,再去把该开的器材都打开。 一般时针指到八点半时,健身房最忠实的顾客池彻便会出现在健身房门口。 有天,俞清昀正在电脑里输入客户资料,听到声响没抬头:“你先坐旁边等我一下,我等下来吃。” 池彻每天来都会给她带早餐。 她本来没吃早餐的习惯,早上都不怎么吃得下的,但被池彻逼迫了近一个月后,早上起来倒还真有胃口了。 对此,池大少爷从鼻子里哼了声,手指点着桌面问:“所以,你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会老是胃痛了吗?” 俞清昀吞下嘴里的瘦肉粥,乖巧回答:“嗯……因为我经常不吃早餐?” “错。”池彻凑过来啄她一口,再舔掉自己唇上黏过来的米汤。 “因为你没跟我在一起。” 俞清昀:“……” 池大少爷当时的逻辑是,她是跟他在一起了之后,才开始吃早餐,进而胃才被养好了些。于是掐掉中间就是,她是因为跟他在一起了之后,才不胃痛的。 俞清昀也挺佩服他的逻辑的。 …… “小俞,是我。”路平笑着撑在前台,“你以为是谁啊?” 俞清昀这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以为是我男朋友。” 路平面色划过一丝落寞,随即恢复正常,进来前台:“小俞,这几个客户是我拉来的,我比较熟悉,我来帮你录入吧。” 俞清昀没拒绝,起身准备去打扫卫生。 “小俞,”路平翻了翻桌上的资料,“这份是不是缺一页啊,怎么才两页?” 俞清昀躬下身凑过去:“我看看。” 正好是在这时,池彻提着早餐走进了健身房。 当时俞清昀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池彻面色看上去也是正常。 直到那天晚上,俞清昀刚从健身房值完班出来,依稀听见身后有人叫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倏地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一拽,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塞到了一辆车的副驾上。 她吓了一大跳,转头才看到池彻从另一头上车。 俞清昀拍着胸脯:“你干什么?” 池彻从后座拿出一碗清汤面:“是不是没吃晚饭?” 俞清昀:“……是。” 池彻瞥她一眼:“赶紧吃。” 俞清昀眨眨眼,也不知为何池彻叫她吃晚饭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 趁她吃着,池彻漫不经心地提起:“今天是不是有点晚了?回去会打扰到室友吧。” 俞清昀嚼着面:“嗯?哦,我宿舍现在就我一个人。” 池彻突然道:“今天我生日。” 俞清昀把面咽下去,慢吞吞提醒道:“这个理由你前天用过了。” 池彻:“……” 随着俩人关系的愈发拉近,以前对于池彻的那些雾面揭开后,俞清昀发现自己心里那股不安定感不降反增。 在池彻之前,她没谈过恋爱,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与很多人看她外表,便觉得她是个乖乖女的认知不同,她从小和俞华月在颠沛流离中长大,比起课文中的阳春白雪,她更早接触到的,其实是脏污不堪的世界。 官方点儿的话来说是,一段刚开始的恋爱,男人女人之间的相处就是一场博弈,特别是对于池彻这种情场浪子来说,便更需沉得住心,否则一不小心便会沦为后人的垫脚石。 而私心点儿的话来说。 她实在是独自一人喜欢,更确切说是憧憬池彻太长时间了,暗恋的时间过久,某天突然有了回应,还是极为炽热的回应,某种担忧和忐忑的自尊心便更会开始作祟。 让她当池彻在那头游刃有余、随心所欲地谈恋爱的时候,自己这边的任何进退,都不敢不万分当心。 俞清昀其实也挺鄙夷这样的自己。 她偶尔也会想,这样敏感无常,总是毫无缘由地患得患失的自己,是否还配得上从来都坦荡蓬勃的池彻。 “睡也不给睡,找也不找我,还当我面跟别的健身教练走那么近,”池彻扯扯唇,没好气地说,“真不知道我找个女朋友来干什么……来考营养师职业资格证的吗?算了,你快下车吧,真是没意思。” 俞清昀没说话,伸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哒”的一声,车门上了锁。 俞清昀手一顿,沐浴着池彻递过来的眼神,继续伸手,默默抽纸擦嘴。 - 七月中,长北大学所有学生都放了暑假。 便于管理,学校规定暑假留校生要搬到统一的宿舍楼。宿管阿姨催得急,俞清昀跟池彻吃了个晚饭,便回了宿舍收行李。 意外的是,黄前前居然也申请了暑假留校。不过她在长北有房子,也依然是和上学时一样,偶尔回学校住一两晚。 “听说一班那几个女的嘴贱,被阿彻教训了?” 黄前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瞥了眼俞清昀。 俞清昀拿衣服的手一顿,鼓了鼓脸颊:“嗯……池彻跟你说的吗?” “他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黄前前说,“是我前几天上楼的时候看见何潇蹲楼梯口哭,一群女的搁那儿假惺惺地安慰呢,想不听见都难。” “这群女的,真的一个比一个会装。”黄前前翻了个白眼,“之前阿彻单身的时候,一个二个都明里暗里争着抢着来找我打听,现在阿彻有对象了就开始同仇敌忾好姐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了,真是笑掉大牙了啊。我看呐,要是哪天阿彻又分手了,这群人肯定又是一个比一个冲得快——” 倏地停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黄前前面色划过一丝懊恼,清了清嗓子:“我不是说你和阿彻会分手的意思——” “我知道。”俞清昀抬头望过来,瞳孔清澈。 她平静地笑笑,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似是自言自语,“我明白的。” 黄前前揣摩了眼她神情,虽觉得奇怪,但也撇了撇嘴,收回视线。 她想到了什么,换了个话题:“对了,论坛里那些帖子你不用介意。阿彻这人吧,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他以前交过的每任女友都会被拉出来‘分析’的,论坛里那群人就是闲的,阿彻都从来没给过他们眼神,你也不用当真。” 论坛? 俞清昀眨了眨眼。 忽地想起之前在实验楼,貌似也听见何潇她们提了一通。 而那天回宿舍时,她也隐约听见温雯在和林嘉说这事儿,说是什么要不是刚发出来没多久帖子就删了,她们高低是要去跟那些人对对线的。 俞清昀当时没在意,也没看过这些帖子,不太了解。她没多说什么,只乖巧地挽唇笑:“好。” 她们俩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宿舍里又恢复安静。黄前前继续躺着玩手机,俞清昀继续收拾行李。 把衣服裤子分类打包到行李箱里,俞清昀洗了个手,回来看到手机多了条新消息。是池彻发来的,他来帮她搬行李去新宿舍,说他车十分钟后到楼下。俞清昀本没想麻烦他,但又实在拗不过池彻。 俞清昀擦了擦手,回了个好。 索性这会儿没事,好奇心趋势,她登入论坛看了眼。根本不用专门去找,有条帖子就飘在首页,标题也很明显,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才新发出来的。 【标题】:校草新女友大起底!口味大变是为哪般?欢迎下注!买定离手! 【主楼】:标题党标题党,原谅一下哈哈哈。只是楼主是真的好奇,校草这回的女朋友居然真是如假包换的那种乖乖女诶,高考专业第一,绩点接近满绩,长得也是真纯,听说还勤工俭学,好几个兼职,吃惊脸……说句不该说的,浪子这是准备收心了么qaq你们觉得这回能长久吗? 【楼主这标题整的,我cua一下就点进来了,有狗仔那味儿了哈。】 【你们真无聊,不就是一个男人吗?有必要天天讨论?】 【楼上说无聊的那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上次在校草微信号竞价楼里,我看到你出价300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会笑死,这打脸来得未免太迅速!】 【其他我不知道,但是穿越机竞速赛那天的直播表白,我真的会心动死tat不愧是池彻,大帅逼为爱比赛谁能顶得住tat】 【不仅是为爱比赛啊,还当那么多人面说“我的女孩”,真的会哭。】 【论坛里果然还是女生多,我一男的表示,我好他妈羡慕校草!他女朋友那么又乖又纯又优秀的,你们难道看不到吗?!岂可修!】 【听说校草以前恋爱最长都不超过三个月的,那么这位好学生,准备进入分手倒计时吧。】 【三个月?你确定吗?其实这位好学生已经超最长记录了。】 【好了,回归正题,开始下注吧,各位,让我们为我们无聊的校园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肆光 第75节 【啊,可是我怎么觉得已经分了……我最近在食堂碰见过校草好多次,他都是跟兄弟在一起吃饭的。】 【赌什么赌,直接艾特校草问啊。之前论坛里发布官方比赛公告的时候,不是都把他账号艾特出来了吗。】 【开什么玩笑,这些可都是咱校草生命中的过客,校草心里可比你清楚多了好吧,怎么可能理你。】 【那我赌不出一个月。】 【我赌不出半个月。】 【我赌一周。】 【你们好保守啊,我赌没两天就能分哈哈哈。】 …… 这种八卦校内同学的帖子,一般发出来不超过一个小时就会被管理员删掉。但也正是因为会很快被删掉,大家发言便更加肆无忌惮,反正就算被删了帖子、禁言了账号,也总有旁的人能再创建新的讨论帖。 而这些八卦帖子中,校草这个词语是最常出现的关键词。没人明说是谁,但也没人不知道指的是谁。 这条帖子不是何潇她们说的那个,但内容其实都大差不差。 大概因为今天是放假日,学校里所有专业都考完试了,大家无所事事,所以今天发出来的帖子数量和热度才显得尤其高。 俞清昀抿了抿唇,退出论坛。 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cc】:到了。 俞清昀回了ok,起身拉行李箱,准备下楼。 身后正仰躺着蒸脸的黄前前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蹭地一下从沙发椅上坐了起来,水润的面颊上,吃到大瓜的惊讶神情压都压不住:“我草。” 俞清昀顿住脚步,朝她看去。 黄前前转头看向俞清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是一声:“我草。” 俞清昀:“?” 黄前前有点佩服地竖起一个大拇指:“牛啊,好学生。” 俞清昀:“??” “栽了啊,我们阿彻这回是。”黄前前悠悠叹了口气,“你去看论坛那条帖子,拉到最后。” 俞清昀:“???” 俞清昀一头雾水地摸出手机,再次登入论坛,点进那条帖子,拉到最后。 然而现在,眼前的消息已然是应接不暇,都用不着刷新,无数条新的回复就相继弹了出来,且速度还越来越快。 但每一条新的回复,都毫无例外引用上了同一条回复。 一分钟前,那个曾被长北大学官方比赛公告艾特过、被校内所有人熟知主人身份的账号,毫无征兆地,自那条官方公告后,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 上次出现是因为梦想,这次出现是因为对象。 一颗巨石投入本就波动的湖面,顷刻间把整个帖子都炸开了,无数人口耳相传,纷纷涌进帖子,观看这史无前例的一幕。 【机械院-池彻】:我赌不分手。 作者有话说: 又来晚了(紧张)(拘谨)(不敢说话) 随机抽点红包吧。 第47章 四十七束光 【???】 【我去, 我眼睛花了吗?这确定是校草本尊吧?】 【原来校草是会看论坛的啊……那为什么以前那么多更过火的帖子,校草都从来没出现过?】 【所以,好学生是校草那么多个女朋友中, 唯一出过头的?】 【我也惊了!难道校草对好学生是真爱吗?!】 【牛逼,原来校草好这口的。】 【看直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啊, 校草是真喜欢好学生的,太明显了。】 【上面的,我觉得你们想多了吧,今天也是我本学期第一次看论坛啊,因为放假了没事儿干。】 【我也觉得, 人随便回一句你们就解读这么多。】 【对啊, 哪那么多弯弯绕绕, 散了散了。】 …… 俞清昀到宿舍楼下时, 池彻正靠在车边抽烟,左手握着手机, 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痞劲儿。撩起眼皮看到她, 手机揣回去, 过来帮她提行李。 俞清昀跟在他身后上车,犹豫了下:“我看到了。” 池彻烟没抽完, 左手挂在车窗上, 朝车窗外吐出口烟:“看到什么。” 俞清昀:“论坛帖子。” 池彻摁灭烟,像是真不知道:“什么论坛帖子。” 俞清昀:“?” 她拿出手机,翻出那条回复还在不断飙升的帖子:“呐, 这个, 你不是回复了一句——” 池彻靠过来, 就着她手垂了下视线, 眉目倏地敛起:“这是谁啊?居然冒充我?” 俞清昀:“冒……冒充你?” “对啊。”池彻把安全带系上, 眯眼瞥她,慢悠悠地道,“不会是你吧,俞清昀?黑了我的账号,然后以我的名义发言。” 俞清昀:“……” “好啊你,为了套住我居然连这招都想出来了。”池彻叹了口气,故作深沉道,“没办法了,既然全校同学都看到了,那我只能勉为其难了。” 他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俞清昀还真有一瞬间被他骗到:“……怎么可能是我,我也是才刚看到——” 视线落到他手机屏幕上时,才反应过来。 俞清昀眼角拉下来,抬头看向他。 池彻唇边挂着的笑意丝毫没掩饰,把戏谑的意思明晃晃地写在了眸子底。 俞清昀直接道:“你手机屏幕还亮着。” 池彻“啊”了声,面色也不慌乱,手腕一转,摁灭手机,闷笑了声:“原来还真是我,啧,我怎么不记得了。” 开车上路。 池彻这人就是这样,在旁人眼中越是大的事儿,他这个当事人反倒还表现得越是轻描淡写。 看起来好像什么事儿都不会引起他太大的在意,但好像他又什么事儿都看得透透彻彻的,很多事情你当时觉得他的反应莫名,但总是要过了很久了,才会恍觉——啊,原来当时他是这个意思。 但这个时候时间早就已经错位了。 只是当时的俞清昀还没能意识到。 她轻呼出口气,摁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收回视线。 眼前还暂留刚那一瞬间的场景。路灯打进来时,男生侧脸弧度流畅利落,黑亮的瞳孔游刃有余。 半秒后,视觉后象消失。 前方的道路一切未知。 - 暑假在忙碌的打工中过去,十月初,长北温度小小地降了一下,而后又达到新高,柏油马路上都似乎冒着热气。 即将进入秋季作息,俞清昀值完最后一次整班后,去邓琦办公室申请调整值班时间。过了中期后,很多专业课实验和考试会提上日常,她便没大块儿的时间值班了,值班次数和时薪都得变。 刚走到邓琦办公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说是争吵,其实更像是其中一个女人单方面的谩骂,而邓琦声音听起来始终不紧不慢。 隔着一道门,俞清昀听不清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觉那谩骂之人声音好似有些耳熟。 还没来得及细思,门“啪”被人从里面拉开,对上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俞清昀愣了愣,随即礼貌道:“刘姐好。” 是已经好大半年都没见的健身房上任经理刘婷。 这几个月里,俞清昀有不小心听到其他人八卦过,说是当时健身房上头领导整改格局,刘婷似乎是与领导们有些分歧,于是便首当其冲被调往了其他偏僻地方的门店。 说完,八卦这人评价了个字,该! 刘婷这人这么刻薄、斤斤计较又会压榨下属,现世报来了吧!真是畅快人心!相比之下,春风和煦的邓琦简直是天使般的存在,上司中的梦中情司。 刘婷脸还涨得通红,鼻孔翕动个不停,瞟了她一眼没理,走过之后才似乎想起来她是谁,又倒回来:“小俞?你还在这兼职呢?” 俞清昀点头。 刘婷视线不经意间下落,瞥见俞清昀手里的申请资料,时薪一栏写的很清楚可见,她面露惊讶,不可置信道:“这是你的时薪?邓琦居然给你开这么高的时薪?” 俞清昀下意识把表往回收,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对……是的,邓姐她比较照顾我……” “你这意思就是我以前不照顾你呗?”刘婷没好气讽刺了声,又想抬脚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再次退回来,视线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女生一番。 长相清纯,身材姣好,五官玲珑,皮肤白嫩,眼神清澈,比起肌肉虬结的一群俊男美女,她的吸引力可以说是更大。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下等下等下,小俞,你不会是跟着邓琦在做事儿吧?” “啊?”俞清昀有点没懂,迟疑地答道,“对啊,我还是兼职前台——” “谁说这个了?”刘婷压低声量,焦急道,“哎呀,我说的是邓琦她干的那个生意——” “刘姐。”被身后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打断。 邓琦从办公室踱步出来,红唇微勾着,神态很平和的样子,过来揽住俞清昀肩膀,“刘姐,您都不在这边工作了,还在跟我们小朋友说什么呢?不是要挖角吧?不行啊,我可不放人啊。” 刘婷脸又涨红起来,情绪激昂,抬高声量:“邓琦,你别他妈在这儿跟我装模作样的!骗得了其他人你还骗得了我吗?” “唉,刘姐,”邓琦仍然是笑着的,无奈道,“我刚都跟你说清楚了,这些都是上头领导的决定——”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多听你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晦气。”刘婷直接打断,往地上啐了口口水。走之前,她又看向俞清昀,欲言又止地道了句,“反正你自求多福吧,我都自身难保,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肆光 第76节 刘婷走后,邓琦随手招呼了从这路过的路平:“拿拖布来打扫一下。” 路平道了声好。 转头,瞧见俞清昀懵懂的神情,邓琦长叹口气,主动解释起来:“之前咱们健身房整改,刘婷她坚决不同意领导提出的营业模式,在总公司大吵大闹了一顿,于是领导也没办法,只好把她调到其他门店,这不,她说不通领导,现在又跑来找我闹了。” 俞清昀静静听着,没发表看法。 “这人嘛,还是要懂得变通,真不要跟钱过不去。”邓琦摇摇头,看向俞清昀,“你说是吧,小俞。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俞清昀连忙把资料递上去:“邓姐,我课业要忙起来了,所以想来找您调一下排班。” 邓琦自然是满口答应,都没怎么看,便大笔一挥,签下了她的大名。 俞清昀从邓琦办公室出来,路平刚好收拾完地面,正准备把拖布拿回去,抬头看过来闲聊了句:“小俞,最近怎么都没看见你男朋友了。” “哦,”俞清昀说,“他在备赛比赛,挺忙的。” 过几天邻市要举行一个无人机拍摄大赛,郭艳青给池彻强制报了名,最近一两周他都跟杨彦他们几个在郊外的场地备赛,过几天就要比赛了。 “嗯,这样。”路平笑笑说,“我最近才知道那个大名鼎鼎的池彻原来就是你男朋友,老是听到我学员说这个名字来着。” 俞清昀不好意思地摸摸侧脖颈。 路平又道:“对了,你男朋友是池彻的话,他不是很有钱吗?你怎么还来做兼职?” 池彻确实很有钱,拥有着她累死累活不吃不喝赚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他也非常不在乎钱,吃饭请客聚会,眼睛都不眨随便刷,坐飞机全买头等舱,无人机穿越机买来封都不拆,直接扔家里杂物间堆着; 遇见个萍水相逢的乞丐,他能无所谓地把身上带的现金全塞给他,为了带她去废车场发泄,给门卫大叔发挥钞能力也是基本…… 但他唯一没提过的,便是让俞清昀别再兼职,不用赚钱,他能给她钱这种事。 他只会不经意间帮她把早餐买好,在她累到不行的时候,“恰巧”开车出现在宿舍门口,在那些她其实很在意但又装作不在意的论坛帖子里,佯装随意地留个言。 他在很多方面都肆无忌惮,也时常会不断地来触碰俞清昀的底线。 但又总能在这些很多人都注意不到的这些小细节上,很好地保护着她这些微弱到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没等俞清昀回答,路平便自问自答道:“也是,正是因为你男朋友有钱,所以你不用像我一样,要被迫……”他笑了笑,“算了,没什么。” 今天的这些疑惑之处,俞清昀并没有过多在意。 大抵是对刘婷印象也实在不太好,她心理上是下意识站在邓琦那头的,于是便也没怎么过多在意刘婷今天说的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只认为是健身房领导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关。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邓琦突然给俞清昀打电话,说是她在谈生意,有份重要文件忘带了,让她给她送过去。 电话挂断,邓琦发了个地址过来。 是位于长北郊区的一个高级会所。 邓琦要得急,俞清昀还打了个车过去,送到邓琦所在的包厢里。 会所里外差别很大,外面看上去很低调,但内里装修很是奢华,似乎每盏灯都是经过设计的。 邓琦今天穿着一身修身旗袍,妆容是从未有过的精致,头发还特地打理过,看样子这次顾客很是重要。 俞清昀把文件拿给她,邓琦没接,而是把她拉着在包厢外坐下,说是今天小吴有点事没在,他们这边实在缺人,问她能不能留下来帮帮忙。 小吴是健身房女教练,俞清昀跟她交集不多,但也知道她人挺不错的。 俞清昀下意识起身拒绝:“邓姐,我学校那边还有事——” “哎呀,你别怕嘛小俞,咱们这就是个健身房宣传活动,缺人拍照而已。”邓琦又把她拉着坐下,正好路平推门出来,她哭笑不得地招呼道,“来,小路,你来跟小俞讲讲,看小俞那样子,她好像以为我们这是个不正规的交易场所。” 倏地被戳中,俞清昀讪讪:“我……” 灯光黯淡下,路平眼睫微不可查垂了垂,而后温和地笑笑:“嗯,小俞你不用怕,你要是不愿意,邓姐不会强迫你的。” 邓琦随即佯装生气地接道:“小俞,邓姐平时对你这么好,你不会这点忙都不帮吧?” 俞清昀实在推阻不了,又见包厢门那边进进出出的,全是平日里在健身房见过的同事们,全是熟面孔,戒备心自然降低,想着或许真是自己太杞人忧天了,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此时这未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竟会将池彻置于不利之地。 也更没想到的是,向来对万事万物都云淡风轻,有自己一套游刃有余处理方法的池彻,竟会在半个小时后,因为她,变成那般不顾一切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没啥大事儿哈。 第48章 四十八束光 瞧着俞清昀点了头, 邓琦面露欣慰的笑意:“这就对了嘛小俞。” 她又拉起俞清昀手,降低声量隐晦道,“放心, 邓姐肯定是有好处才会叫你来的,你看邓姐何时害过你?” 说完, 没等俞清昀细思,便挥手叫了个人过来,把俞清昀带了进去。 那头包厢门关上,里头震动人心脏的动次打次声被关在门里。 路平犹豫再三,还是扯住邓琦道:“邓姐, 咱们这样真的可以吗?我觉得……小俞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什么叫‘这种事’?你这什么形容?你把我们都当成什么人了?”邓琦怪嗔地皱起眉, “小路, 你扪心自问, 要不是邓姐给你这个机会,就你那高中毕业的学历, 天天就纯当个苦哈哈的健身教练, 怎么可能能这么快就在长北市区买得起房子, 还把爸妈从乡下接过来?” “是,是, 我知道, 我都明白的,谢谢邓姐。”路平低下头,挤出一个苦笑, 顿了顿, “我的意思是……小俞不是有男朋友么, 而且她男朋友还挺有钱的, 她应该不会加入我们——” “哎呀你说的我能不知道吗?小吴不也有男朋友, 但不也照样在我们这儿干得风生水起的?”邓琦拍拍他肩,神情松动下来,安抚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你看邓姐何时强迫过谁了?” “邓姐是真心喜欢小俞这个姑娘,才会想招揽她跟我们一块儿挣钱,长得那么好看一姑娘,天天就兼职个前台、打扫卫生挣那几个钱这不是‘屈才’了?你放心,邓姐今儿叫她来就是想看看她意愿的,她要真不愿意,邓姐还能逼她是怎么?” 邓琦这话确实说的一点儿没错。 路平只得点头:“好吧。” - 进到包厢后,俞清昀有些局促,拉住刚带她进来的那个健身教练问,她需要做些什么吗? 那健身教练急着去拿抽奖箱,随意给她指了个角落的位置:“你先坐那儿,一会儿邓姐会安排你的。”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俞清昀只好在一旁沙发先坐下,晃了晃头,才发现这包厢里面竟还别有洞天。 场地极为宽阔,楼上还有一层休息室。 五彩灯光晃来晃去,巨大的音响摆满各个角落,放着激烈的摇滚乐。 中间立着个舞台,一群裸着上身、把肌肉涂得油光水滑的健身教练正在上面展示肌肉,激情满满的主持人拿着话筒带头起哄,舞台下人满为患,攒动人头几乎挤满了整个场子,欢呼声鼓掌声叫好声掀破屋顶。 健身房同事们拿着对讲机和健身房宣传册跑来跑去,有给客人递饮料酒水的,有猫着腰分发抽奖纸条的,有蹲在客人跟前扯着嗓子介绍的。 路平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 他坐在前面的沙发中间,四周一群中年贵妇跟他挤在一起坐,时不时被他逗得鼓掌大笑。 俞清昀仔细看了眼,才发现这些贵妇都是她之前在健身房里见过的那些vip客户,那些家庭住址隔了几个区,也要到这边办会员的客户。她们都是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有钱人家的太太,每次见,手弯上挂着的名牌包都不重样的。 俞清昀撇了撇嘴,移开视线。 心说原来还真只是搞活动,她刚才应该确实是想多了。 没一会儿,邓琦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说笑笑走过来:“张总,这是我们健身房新来的小俞,今儿小吴家里有事来不了,您看让小俞陪您可以吗?” 张总本有些不快,转头瞥见沙发上的俞清昀,霎时面露喜色,连声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还是邓经理会安排,改明儿啊,我让我们公司人都来您这儿办卡。” 邓琦娇嗔地半倚了下张总:“您看您,还说这话,见外了哈,这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邓琦视线转向俞清昀,笑着道,“小俞,把我们张总陪好了,知道d家香氛吧?那牌子就是咱张总一手创立的,可厉害了。你跟他多聊聊,有事儿叫我啊。” 看见俞清昀略显不安的神情,邓琦顺手从旁边抽了本健身房宣传册塞给俞清昀,眨了眨眼低声说:“给张总介绍介绍咱们健身房,张总说要在咱这儿办卡呢。” 俞清昀只好应下:“……好。” 说完,邓琦转身离开。 张总在俞清昀身旁坐下,西装衬衣扣子快被便便大腹撑得爆开,大腿自然地靠过来和俞清昀挨着。 俞清昀立刻往另一边移了移,张总倒也没再进一步靠过来,神色和蔼可亲地问:“你是来代替小吴的?叫小俞是吧,看着还很稚嫩啊,不会还没成年吧?” 俞清昀心下惴恐,却也还是揣摩着答道:“成年了,开学就大二了。” “哦,那就好。”张总放松下来,松了松领带,开玩笑道,“未成年人可是祖国的花朵,咱都是要好好保护的。” 俞清昀愈发忐忑,连忙拿起宣传册:“张总,我还是给您介绍一下咱们健身房吧。” 张总把她手里宣传册抽开,放到桌上:“诶~先不急,今儿这么好的氛围,先聊聊天儿啊。”说完递上一杯酒,“来,小俞,喝一杯助助兴。” 俞清昀自然是摆手拒绝:“我不会喝酒。” “不会啊?哦,那是不能喝,要是一会儿醉得睡过去了就不太好了。”张总在服务员托盘里选了一阵,换了个杯子重新递过来,“你喝这个,这个没什么度数的。” 俞清昀再三推拒,只好接过,意思地轻抿了一口。 无奈她对喝酒实在不擅长,没一会儿,头脑就开始发晕,眼前来来往往的人也成了模糊的重影,张总在她耳边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不知张总说了哪句话,俞清昀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便被拉了起来往旁边走。 脚踏上楼梯时,她才猛然清醒一瞬,急忙往后退:“你……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诶!小俞,你别躲嘛,”张总又加了分力气把她往上拽,“第一次觉得害怕很正常的,小吴第一次也这样。我在那方面没别的癖好,邓经理没跟你说?放心,啊。” 俞清昀拨浪鼓似的猛摇头,带着哭腔喊道:“我不不不……不去……邓姐!邓姐!路教练!路教练!” 然而浑身太过酸软无力,即使竭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拖动张总的步伐,只得踉踉跄跄被拉着往上走。场地又过于喧嚣,根本没人能听到她的呼声。 不到两分钟,俞清昀便被拉上了楼,楼下的重金属音乐和人群嘈杂声逐渐远去。 晕眩的视线范围内,她似乎还看见路平亲昵地搂着一个富太太,无视她的呼救,和他们擦肩而过,进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还没来得及怎么反应,俞清昀已经就近被拖进了一个休息室,门“啪”地关上。休息室里布置得干净清爽,张总没卖关子,径直把她推到床上,随即开始熟练地脱外套,解领带,然后朝她扑过来。 俞清昀忍不住尖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即刻往旁边躲避,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腿上倏地传来一道剧痛,不知是什么尖锐的金属物品扎进她大腿内侧,温热液体随即涌出来。 俞清昀没顾得上感知过多痛觉,下意识就抽出来朝张总用力砸去。 张总被惊得连忙往后退,才堪堪闪躲开俞清昀朝他甩过来的灯管。带血的灯管砸在床杆上,发出“啪”的一道尖锐响声。 张总被吓得脸充血,劫后余生地拍拍胸膛,随即生气大声吼道:“小俞,你这是干什么?你们邓经理就是这样教你的?玩情趣也要有个度!” 说完,张总来了脾气,没再维持表面的体面,铁青着个脸,直接冲过来拉俞清昀:“你给老子过——” 然而,他手才刚拽住俞清昀的脚踝,休息室门倏地被人从外面狠狠踢开,门和墙面极重地碰撞,反弹出“砰”的一声巨响。 肆光 第77节 紧接着,一道人影闪过来,上一刻还伏在俞清昀上方的张总,下一秒就被那人猛一脚踹得飞起,肉/体砸向墙角,发出结结实实的一道闷响。 张总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一个音节都还没发出,胸膛便又一道狠劲儿落下,将他死死摁在地面上,霎时四肢都脱了力,有铁锈味唰地窜上喉管,咳嗽都够呛。 那人膝盖骨极为硬朗,不留半分余地地抵在他胸口,男生沉默着,阴沉冷冽的眸光扎进他瞳孔,就像在看一堆烂肉,拳头随即如雨坠下,两手左右交替,一下比一下更重地挥在他脸上,带着不把他打死不罢休的戾气。 休息室门大敞开,门口不断有人跑过,楼下似乎也一片混乱。 音响里的音乐还在播放,但先前的那些叫好鼓掌声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棍棒挥舞到音响上发出的滋啦刺耳电流声,混合在一起刺破沉闷的黑夜。 眼前恢复清晰那刻,俞清昀看到池彻骑在张总身上,疯了似的发狠揍人的背影。 男生黑t上深一块浅一块,隐隐透着血迹,裸/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绷得很紧,有青色血管高低起伏,血液在皮肤下涌动。挺直的背脊因发力而一下又一下震颤,拳到肉发出沉闷声响。 “池……” 俞清昀唇舌筛子似的颤抖,想起身却又整个人脱力摔回地面,牛仔裤上被染成了红色,大片的湿润,她却丝毫感知不到疼痛,手脚并用地朝池彻爬过去,带着浓重的哭腔,“池彻,别……别打了……” 她才刚爬出去两步,角落里揍人的男生忽地起身。张总早已被揍得没了半条命,躺在角落苟延残喘着,起不了身。 池彻大步朝她走过来,下颌线绷得锋利,眼尾发红,视线根本都没落到她身上,一言不发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架着往外拖。 俞清昀人瘦,就跟羽毛似的轻,被他拖起来往外走,脚尖时而擦地时而离地。 “池彻,池彻,你别打了好不好,会出事的,池彻……” 俞清昀呜咽着,不停地拽他,喊他,他却都跟没听到似的,目视前方,眉眼充斥着死寂又渗人的冷漠感。 池彻站在二楼栏杆处,一手架着俞清昀,另一手朝下招。 杨彦反应迅速,还在楼下干架呢,就即刻丢了棍棒,不到三秒钟时间,他已经从楼下冲了上来。 “池彻……”俞清昀凝着他不转眼,眼睛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再次模糊起来,她带着哭腔的哀求还在继续,“池彻……” 池彻依旧没理,直接将她塞给杨彦,从裤兜里摸出车钥匙扔过去,染着狰狞血痕的下颌一扬:“我车在外面,带她走,别回来。” “知道了。”杨彦沉声应下,一手接过俞清昀,另一手敏捷地在空中抓住车钥匙,“那你呢——阿彻后面!” 话还没说完,三四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另一头冲上来,为首那人棍棒高举,臂膀一甩,“砰”地砸向池彻脑侧。 他们应该都是张总的保镖,刚被杨彦他们几个拖在了楼下,现在才来得及冲上来。 池彻不设防,颀长高挺的身影往一旁猛地踉跄了两步,脑袋里极响地嗡鸣了声,随即,头顶一道带着热度的粘稠顺着太阳穴下涌,糊住了他左眼的视线。 池彻第一反应不是转身,而是朝前抬头。 他家姑娘头发凌乱,满脸潮湿,嗓音撕裂着大喊出声,哭腔持续又疯狂颤抖,话不成句,奋力挣扎着想朝他这头奔。 杨彦双手双脚并用,看样子像是用尽了十分力气,才堪堪将她稳住,接着半拖半拽地把她往楼下拉。 啧。 这姑娘,力气还挺大的。 眩晕感很快涌上头颅,耳膜再次发出尖锐且剧烈的嗡鸣声。 下一秒,世界又忽然变得安静。 池彻轻声“嘶”了声,半眯起左眼,用力甩了甩头。 在下一道棍棒往下落时,他眼疾手快地回身用手拦住,接着一脚踹向保镖腹部,那几人距离过近,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朝后面倒去。 他再次转身,朝这边望过来。 高挑身姿还在止不住地摇晃。 俞清昀脚尖在楼梯上磕磕绊绊,哭着颤着,用力扭着脖子回头看他。 世界支离破碎。 他们隔着汹涌人潮对上视线。 那群保镖很快爬了起来,再次扬起棍棒。 身边的杨彦一急,朝他大吼:“阿彻!后面!” 池彻没理。 俞清昀看见池彻冲她扯了扯唇角,一如那年在九弯小巷时的恣意散漫。 他无声叹了口气:“唉,别哭。”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四十九束光 那天到最后, 俞清昀都不知道那道棍棒有没有落下来。 会所包厢一片混乱,舞台板凳支架被砸得七零八碎,宾客们抱头逃窜, 休息室里正颠鸾倒凤的人们后知后觉,衣衫不整地跑出来, 无数人交错身位从楼梯跑上跑下。 有警铃声远远响起。 视线里的池彻被攒动人头挡住,俞清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外面天空蒙蒙亮,有丝丝光点从窗缝漏进来。 黄前前坐在她的病床前,正百无聊赖地边抠指甲边打电话:“知道了, 啰嗦死了……”她抬眼往俞清昀这头看了眼, “啊, 您儿子的‘小俞老师’醒了, 我去帮您尽孝了,挂了啊。” 黄前前收起手机, 躬身过来问:“感觉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俞清昀缓慢眨了眨眼, 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如此艰涩:“池……池彻呢……” “哦哟, ”黄前前笑了,揶揄道, “这么痴情呢, 第一句话就是问男朋友。别担心,阿彻现在在你隔壁病房。他刚已经过来看过你了,但你还没醒, 护士把他赶回去了。” “他……”俞清昀嗓音有些颤抖变调, “他还好吧?” 黄前前:“头上缝了几针, 医生说有点轻微脑震荡, 大伤没有, 小伤一大堆,没啥大事儿。” 俞清昀咽了咽喉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挣扎着想起身:“我去看看他……” 才刚一动,大腿内侧倏地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叫出声,头顶登时有冷汗冒出。 “诶别动别动!你这伤口刚缝完针上完药,一会儿给崩开了。” 黄前前连忙把她摁回病床上躺着,自己坐到板凳上,“杨彦在那儿守着呢,你现在去也没用啊。我说好学生,你还是先把自个儿伤养好吧,啧啧,腿上那么长那么深一道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能忍着走那么长一段路的。” 她由衷地竖起一个大拇指,“你牛,看来以前真是我小看你了。” 黄前前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不过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啊?城郊那会所地方那么偏僻,内外装修相差那么大,生意却偏偏还那么好,那他妈一看就有点儿问题好吧?你这个把高数题做得那么溜的学霸脑子,怎么到这种地方就连我都不如了?” 黄前前兀自摇头感叹着,垂了下视线。 俞清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女生小脸清瘦,透着虚弱的白,纤细透明的脖颈像是一折就断。 手背盖在眼睛上,有湿润的水珠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仔细听能听到极低的呜咽声。 “……” 额,这是? 黄前前向来粗线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是哭了吗?”她讪讪站起身,抠了抠脑袋,声音放得小心了些,“那个……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就随便一说……” 俞清昀手背仍盖在眼睛上,鼻尖泛红,小脸不知不觉已湿了个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很缓很慢地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嗫嚅道:“疼……太疼了……好疼啊……” 那道画面反复在她迟钝的脑子里回放。 保镖高举棍棒,狠狠敲在池彻脑侧,“砰”的一声实打实的闷响。 男生高挑身影猛地晃动了下,浓稠血液从发缝滑过他左眼,把他左眼下方小痣都染成了猩红色。 那一瞬间。 她仿佛与他感官共通。 似乎也有一双手。 狠狠地揪住了她的心脏,长长的指甲深陷,死死掐住她的命脉,叫她呼吸都顷刻间停滞。 真的。 好疼好疼啊。 黄前前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那么大一道伤口呢,那个,要不我让护士给你上止疼泵?” 回答她的却只剩女生持续的低低呜咽声了。 半小时后,护士来给俞清昀上了止疼泵,情绪消耗过大,再加上药物影响,她抽噎着又睡了过去。 黄前前悄声退出病房,刚好遇上去外面抽完烟回来的杨彦。 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都是一脸疲惫,靠在墙边唉声叹气。 须臾,黄前前问:“梁集他们几个呢?” “小伤,敷完药回去补觉了。”杨彦答道,“晚点儿还得去趟派出所。” “哦。”黄前前打了个哈欠,朝池彻病房扬了扬下颌,“阿彻这儿还没完呢?” “嗯。”杨彦说,“阿彻从俞妹妹病房里一回来,警察就进去做笔录了。听说这回是把那流窜全国的组织直接一网打尽了,事儿还挺大的。” 那组织就跟个寄生虫似的,渗透于全国各个行业内,稍微闻到点儿不对劲儿的风向就立马溜号。这回是因为这健身房的领导中间出了个想戴罪立功的内鬼,把资料全收集交给了警方,他们才没能跑掉。 比如俞清昀兼职这个健身房,今年改版就是加入了这组织提议的黑白两面营业模式,他们打算是先在处于长北市不太发达的几个区的健身房分店试营业,之后再慢慢发展到市中心的门店去。 明面上是健身房,实际是作为牵线的中介枢纽。表面上是健身教练与学员,实际上是鸭子和富太太、女支女和女票客。称呼是健身房经理,其实就是个老/鸨。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邓琦根本不上心健身房日常管理,健身房生意依然能如此红火;为何她对于手下员工如此放纵和不要求,涨工资涨起来也豪气得眼都不眨一下……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们这些人都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当然,倒也不是健身房里全部人都在跟着邓琦做这个生意。 这对于俞清昀这些没有此类需求的“一般人”来说,这依然只是个拿来锻炼身体和兼职的普通健身房罢了。 “啊?那阿彻不会进去吧?”听完后,黄前前满脸惊恐道。 肆光 第78节 “唉,”杨彦一言难尽地咂了咂唇,“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胸大无脑呢。” 黄前前狐狸眼一拧,一掌挥向他后脑勺。 “操!”杨彦痛苦地叫唤了声,“老子他妈这里有伤口!” 黄前前瞪他:“老娘打的就是你!” 看在半夜把黄大小姐叫来陪护,她都没拒绝的份上,杨彦翻了个白眼继续道:“阿彻又没掺和他们那生意,关阿彻屁事。最多就是把那傻逼张总打了,就这事儿之后要解决一下。警察找他做笔录,是因为我们能赶去那会所救俞妹妹的消息啊……”杨彦神秘兮兮地眯了眯眼,“就是那内鬼透露给我们的。” 说来,现在这个时间,他们这群人应该已经到了邻市,为俩小时后的无人机拍摄大赛做最后冲刺的。结果这会儿,住院的住院,缝针的缝针,笔录的笔录。 赶明儿郭艳青发现了,不定要把他们骂成啥样儿……杨彦想想都觉得头疼。 昨天傍晚,他们在市郊场地做完最后一波练习,一群人回了学校,打算收拾完行李就早点睡,第二天还得早起。 池彻开的车,在学校门口的健身房刹了一脚,给俞清昀送个晚饭。他家姑娘挑食,他特地从市郊那边给她打包的清淡餐食回来。 池大少爷给车熄了火,交代其他几人:“就在车上等着。” 以杨彦为首的反骨立刻就不乐意了:“怎么的,看一眼还少块儿肉啊?”几人立刻跳下车跟在池彻身后,“我们就还非要进去了。” 池彻哼笑一声,倒也没管他们。 结果进去后才发现俞清昀这会儿不在健身房。 不仅是她不在,健身房里的人也寥寥,零星几个工作人员还没来健身的人多。池彻随手抓了个人问,那人回答他说,俞清昀被邓姐叫去郊区的会所送资料了,都走了有一阵儿了。 对哦,那人说完后也疑惑地抠了抠头,这小俞怎么还没回来?不是逃班了吧?帅哥,你们是来办会员的吗? 池彻直觉不对劲,即刻拿了手机转身给俞清昀打电话。 身后的杨彦代他回答说不是,是来找人。工作人员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自言自语说怎么今天都来找人啊,拿着拖布转身走远。 打一个没接,打两个没接……打五个都没接。 池彻面色凝重起来,正准备打第六个,健身房里走出来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堆资料,和他们擦肩而过后,又倒回来:“池……彻?” 闻声,池彻转头,勾唇,熟稔地打招呼:“刘姐。” …… 是的,刘婷就是那个内鬼。 她算是这个连锁品牌健身房的老人了,这健身房还没开连锁店时她就在了。刚开始上头领导提出这个模式时,只跟他们这几个比较值得信赖的人说了。 当时那会议上,刘婷就表示坚决不同意,跟他们大吵大闹了一顿,说这可是违法犯罪! 然而,被包括邓琦在内的好几个人轮番劝导,又在他们的再三保证,说他们这生意都是尊重买卖双方自愿原则,从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是绝对的三赢政策后,她终究还是拜倒在了金钱的诱惑下,决定铤而走险一把。 但这时候领导们已经不怎么相信她了,于是就把她调到了别的不太重要的门店工作,而长北大学对面这个关键的门店,派了邓琦这个如泥鳅般圆滑之人过来。 只是心里一旦埋下了不安的种子,便总会生根发芽。这件事扰得刘婷焦虑难耐,夜不能寐。于是终于有天,她下定决心,打算收集证据,戴罪立功。 而这晚,其实刘婷收集的证据还差最后一环,她本打算先按兵不动的。但听说俞清昀被邓琦叫走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当即就打电话报了警。 只是她电话才刚打完,准备转身跟池彻说不用急,警察已经派人赶过去了的时候,健身房门口哪还见他们的踪影。 就连车尾气都消失不见了。 黑色大g一路压着超速线狂飙至郊区,抵达会所门口,池彻直接下了车就往里冲,一群穿着燕尾服、打着蝴蝶领带的服务员冲上来,五六双手拦他都没能拦住。 其余几人连忙打开后备箱,拿了几根铁棍,气势汹汹地大叫着冲进去。本来是他们预备着拿来勾无人机的工具的,这下倒是派上用场了。 这场景,杨彦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一暑假,跟池彻一块儿收拾八字胡那次,久违的少年人那股不怕事的冲劲儿又窜上头脑,大脑皮层有什么东西隐隐兴奋起来。 杨彦他们也就落后两秒,冲进刘婷说的那个包厢时,池彻都已经孤身一人往楼上冲了。男生速度飞快,黑t被灌满了风,掐出他劲瘦的腰身。 包厢里好些人都还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来,大家视线都还聚焦在舞台上的肌肉猛男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眼见角落里穿西装的有个保镖觉察到了什么,拿着对讲机开始说话,还有几个已经朝楼梯走了过去。杨彦眼疾手快,直接一根铁棍扔过去,“啪”地砸在巨大的音响上,发出滋啦的刺耳电流声。 战斗号角就此吹响。 一直到这里,杨彦都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他被池彻叫上二楼,看到拉着池彻衣角泪眼婆娑哀求着的俞清昀。 以及。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池彻紧绷的下颌骨,染着杀人戾气的瞳眸,脖颈黏上的新鲜血迹,架在俞清昀胳膊下、不断往外渗血的指关节,敞开的休息室门里,那窝在角落里,痛苦呻/吟着的西装男人…… 杨彦又双叒叕一次确认。 看来从来都游戏人间的他兄弟。 这回。 是真的入戏了。 - 俞清昀再次转醒时,坐在她床前的人已经从黄前前变成了池彻。 她所在的是单独病房,现下病房里就他们俩人。 男生穿着一身病号服,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输液支架被他长腿卡在床沿,额头一圈的头顶被缠上了白绷带,宽松的衣袖袖口处,还有几道红色划痕延伸出来。 他面色有些倦怠,眼皮懒懒半搭着,本就冷白的皮肤更显得没有血色,平时周身的那股痞气攻击性减弱了许多。 池彻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打游戏。 觉察到什么,他撩了下眼皮,把手机屏幕摁灭,揣回裤兜:“醒了?” 俞清昀只觉眼前又模糊了一瞬。 然后她用力咽下那股哽咽,轻轻“嗯”了声,嗓音仍是艰涩无比。 池彻问她:“饿吗?吃点东西?” 俞清昀凝着他不转眼:“嗯。” 池彻起身,拿过床头柜的保温桶,倒出一碗白粥。 又去帮她把床头摇起来了一点。 接着,池彻坐回床边,拿了勺子舀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他睨着她唇部,浓密睫毛在瞳孔里打下一片阴翳,神情专注又认真。 俞清昀顿了顿,盯着池彻,张嘴喝下。 池彻又舀了一勺,递过来,俞清昀再次张嘴喝下。 俩人都没说话。 全部的过程中,俞清昀视线都一路紧紧追随着池彻。 女生黑色瞳仁清澈干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碗粥快要见底。 俞清昀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含着些鼻音,显得有些软糯:“池彻。” 池彻低头吹着勺子里的白粥,随口应了声:“嗯。” 俞清昀平静说:“我想和你做/爱。” “嗯。”池彻顿了顿,猛地抬起头,“嗯?” 俞清昀眼睫朝下搭了搭,又再次抬起,咬了咬下唇,坚定地看向他。 她有些执拗地重复道:“我要和你做/爱。” 但把“想”字改成了“要”字。 池彻:“…………” 池彻薄唇细微张了张,又闭回去。手抖了一抖,勺子连同粥一块儿掉回碗里。 他反应了有足足十秒。 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石化状态。 然后。 池彻极其缓慢地放下碗,眼神极其谨慎地望向俞清昀,薄唇极其犹豫地翕动。 一字一顿道:“现、在、吗……?” 作者有话说: 流动黄旗即将开始发放了,有需要的来领取一下。 第50章 五十束光 话音落下, 池彻和俞清昀对视上,眼底愕然情绪瞬间隐去。 也在那刹那间明白,他家姑娘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她在自责。 她在愧疚。 她觉得对不起他, 但又不知如何回报,便只好把自己整个都剖开, 全部交予他,任由他处置。 这姑娘。 也太容易就缴械投降了吧。 池彻打量了眼俞清昀。 女生靠在摇起的床头,病号服很宽松,瘦削单薄的身型便更显得空落落的。 她脸本就巴掌大,这会儿生了病, 下巴似乎又尖了些。唇色发白, 鼻尖和眼尾都泛着红, 长而卷翘的睫毛湿润, 轻颤。 心下一软的同时,他思绪竟也不由得游离开半秒。 没忍住冒出一个邪恶的想法——要早知道这姑娘原来是吃这套的, 他之前还用得着费那么多劲儿么。 直接抽根铁根给自己来一棒子不就得了。 …… 但俞清昀是不知道这些的。 肆光 第79节 她只觉那道巨大的负疚感快把自己淹没, 有一股极为艰涩的热气沿着喉管不断上涌, 眼前模糊,晶莹泪滴从眼角无声涌出, 顺着她苍白脸颊下滑。 池彻收回思绪, 舔了舔唇,轻叹口气,坐到床沿。 伸手, 指尖揩掉女生眼尾水渍:“哭什么, 不都跟你说了别哭么。” 这话却像是打开了某个水阀, 泪珠反倒接二连三地从俞清昀眼眶挤出。 女生整张小脸都变得湿哒哒的。 池彻“嘶”声道:“怎么越说还哭得越厉害了。” 俞清昀抽噎着, 纤细脖颈上的青筋一颤一颤的, 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都、都怪我。” 池彻侧了侧耳朵:“什么?” “都怪我。”俞清昀平息了下情绪,声音一点点降下去,“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 池彻“啧”了声,眉头敛起:“胡说什么呢你。” 俞清昀小声地坚持道:“我没胡说,本来就是。” “……” 顿了顿,池彻叹了口气,坐得靠近了些:“俞清昀,抬头看着我。” 女生湿润眼睫慢吞吞抬起,望向他,眼睛已经红得不行了。 “俞清昀,你听我跟你说。”池彻指尖点着床沿,不紧不慢地道,“你得搞清楚,这事儿,怪那犯罪组织,怪你那健身房经理,怪那女票客张总,怪谁都行,就是轮不着怪你。” “你也是个受害者,知道不?”池彻睇她一眼,“别啥玩意儿都瞎他妈往自个儿身上揽。” 俞清昀缓慢眨了眨眼。 神情懵懵的,胸口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池彻睨着她,语气算不上温柔:“听到没,俞清昀。” “……” “听到就说话。” “……”俞清昀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听到了。” “行,知道了就继续吃饭。”池彻拿起碗,准备接着给她喂粥。 俞清昀接了过来:“我自己能吃。” 池彻倒也没拒绝,把碗给了她,人靠回板凳上。 俞清昀小口小口把剩下的粥喝完,又没忍住抬起眼睫,凝向池彻额角。 纵使纱布很厚,也抵不住往外浸染的丝丝红色血迹。她皱着小脸儿问:“疼么。”声音依然还带着厚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 池彻:“不疼。” “才不是。”俞清昀吸了吸鼻子。 池彻慢悠悠笑了声:“真不疼。” 俞清昀垂下眼睫,嗫嚅道:“……可是明明流了那么多血。” “流点儿血而已。”池彻勾起唇角,吊儿郎当地说,“就那保镖那劲儿,捶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再来十下都不疼。” 说的就跟真的似的。 “怎么,”池彻挑了挑眉,“不信啊。” 俞清昀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刚干涸下来的杏眼又忍不住湿润了起来。 “……” 池彻无奈叹口气,忍不住嗤笑出声,胸腔跟着震颤,眼底笑意一层层漾开。 少顷。 “行了,别哭了。”池彻优哉游哉地起身,语气平淡地道,“这些水儿。” “——留着别的地方给我。” - 受伤这事儿,俞清昀没跟俞华月说。俞华月现在自己状况都不好,她不想再让俞华月费神来担心她了。 于是,她打算在放国庆假期的这几天回家住的计划,也就此搁浅了。 池彻提出让她跟他回他在长北市中心的大平层住。 俞清昀没拒绝。 她本来也是做好了这个准备的。 电话里,俞清昀跟俞华月撒谎说,她打算在放假时跟室友出去玩几天。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跟还没来学校的温雯林嘉对好了口供,然而俞华月根本问都没问,就满口答应了,还说让她多玩几天,没钱可以找她要。 挂断电话,俞清昀不禁叹了口气。 池彻视线撇过来。 俞清昀解释说,因为骗了俞华月,心里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她。 闻言,池彻舌尖抵着唇角轻哂出声:“我说俞清昀,你上辈子是毁灭了全宇宙还是刺杀了全人类啊,这辈子四处道歉?” “……”俞清昀讪讪摸侧脖颈,没说话。 顿了顿,池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移向别处,又道:“这人呢,还是自私点儿好。” 他当时这么说,可是后来,也没见他对她多自私啊。 两人在第二天傍晚办理了出院。 没要杨彦来帮着开车,池彻头上绷带也取了下来,只伤口部分贴了块纱布。 就跟手上那些伤痕没感觉似的,他轻而易举地就把俞清昀打横抱起,坐电梯下了楼,又不停歇地去停车场,把她放上了副驾。 一路上不停有人转头看他们,俞清昀面红耳赤地把头埋在池彻脖颈窝,感受着男生忍不住的胸腔震颤。 “俞清昀,”池彻笑着说,“你这样儿人该以为我偷人来了。” “……” 俞清昀打算回去之前去趟超市买点食材。毕竟池彻家里空空如也,俩人生活这几天也不能不吃东西。 但池彻车停到了超市楼下,她才再次后知后觉自己腿有伤口,走不动路。池彻倒是云淡风轻,下了车就绕到副驾这边,作势又要打横抱起她。 俞清昀想到刚在医院的场景,耳根一热,连忙拒绝。 最后处理方法是,两人打微信视频,俞清昀在车上跟他说,然后池彻一个人去超市买。 男生打视频不像姑娘那般注意,池彻手里拿着手机,俞清昀看的视角全程都是在他下巴下面。但也架不住这人实在长得好,任何刁钻角度都能驾驭。 利落下颌线,高挺鼻梁骨,冷白皮肤,随便截个图都有氛围感的那种。 走路步伐大不咧咧的,也不看价钱,东西拿了就直接往推车里扔。 中途还有个女生来跟他搭讪。 倒也没直接提出要微信,而是以一种十分小心翼翼的声音,问他能不能跟她说一下如何选购新鲜蔬菜。 俞清昀视角里,池彻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眼底铺开笑意,说行啊。 女生微微激动的声音随即传来:“真的吗?谢谢你呀。” “嗯,不客气。”池彻懒懒应了声。紧接着,视频视角里的镜头天旋地转,几秒后,俞清昀跟那女生对上了视线。 画外音里,男生染着笑意的声音道:“让我媳妇儿跟你讲吧,她了解点儿。” 那女生一慌,都还没看清楚,就连忙摆手说不用了,尴尬地转身跑走。 也正是这镜头一转,俞清昀瞥到了匆匆闪过的,超市收银台旁放着的那堆红红蓝蓝的盒子。 心跳隐隐加快半秒。 绯红也一点点飘起在她脸侧。 ……要买么。 这会儿超市人多,池彻在俞清昀的指导下买完食材,去买其他日用品了,于是两人挂了视频。 车内唯一的声响消失,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俞清昀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莫名的紧张感在心头浮现,心脏也一点点提起在嗓子眼。 纠结再三,俞清昀准备用手机点个闪送。 但面对着商品列表里各式各样的牌子和类别,她又实在没经验,退回微信列表,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可以问这种问题的人。 温雯是个母胎单身,林嘉不知道有没有跟陆深……黄前前?她看上去应该是有经验,但还是算了,以她那种粗线条,说不准下一刻池彻就知道了。 俞清昀又在网上查了好几分钟,还是没什么头绪。 于是只能借鉴着一个点赞量比较高的攻略,选购了列表里销售量最多的品牌。 担心池彻就快回来了,俞清昀没再犹豫,果断下了单。 这里位置处于长北市中心,周围店铺很多,很快有闪送接单。 俞清昀长呼出一口气,把手机屏幕倒扣在腿上。 视线无意识往上一撇,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红得彻底的脸颊。 和自己对视都不敢。 俞清昀立即移开了视线。 她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不断地深呼吸,一边祈祷着闪送在池彻之前到来,还能给她点机会进行铺垫,一边尝试想点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 于是就想起,今天中午时,她被那巨大的愧疚心理占据,竟将“做/爱”这样的词堂而皇之地说给池彻听。 “……” 俞清昀觉得她那时大概是疯了。 这种事,大概她到八十岁午夜梦回时回想起,都会觉得辗转难眠吧。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时,视线里的转角处,忽地就出现了池彻的身影。 男生身材高挑颀长,一手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另一手食指勾着个小袋子,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肆光 第80节 ……但闪送还没到。 俞清昀心下一颤,连忙打开手机,想取消订单。 却见订单已显示送达。 俞清昀:“……?” 来不及细思,池彻步伐大,已经不经意间走到了车旁,随即,右后方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俞清昀又赶紧摁灭屏幕,将手机急匆匆装回衣兜里。 池彻不慌不忙的,将手里的两个大塑料袋丢到后座上,另一手的小袋子仍然提在手中。而后慢悠悠地关门,又拉开驾驶座车门,躬身坐进来,收起长腿。 把小袋子往扶手箱上一扔。 正上方,感应灯感应到声响,倏地亮起一瞬。 橙黄色灯光洒下,恰好将敞开的小袋子里的东西照亮了个全。 俞清昀垂了垂视线,只依稀看到是几个红色盒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 另一头,“啪”的一声,车门关上。 俞清昀抬头。 身边的男生回身。 “俞清昀。”池彻看向她,刻意停顿了半秒,然后漫不经心的笑意,“尺寸买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五十一束光 三分钟前, 池彻提着两个大购物袋从电梯里出来,被一个闪送拦住。 那人提着个袋子问他:“您好,请问您知道b25是在哪个方向吗?” b25? 不就是他车停的位置。 池彻往闪送的配送单上递了一眼。 【俞女士】 视线再一撇。 【某本00x】 “……” 池彻开车上路, 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的错,早该把尺寸告诉你的, 或者是——”他慢条斯理地瞥了眼俞清昀,视线落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让你人工测量一下。” “……” 俞清昀没答话。 不仅回答不了,回去的一路上,她甚至都恨不得把头拧下来揣进包里, 脑子里一片空白, 整个人都快要烫到爆炸。 进到家门, 池彻径直将她抱到沙发上坐着, 准备吃晚饭。 觉察到俞清昀忍不住偷瞟他的视线时,池彻正在拆刚在超市买的熟食。他撩起眼皮睨她:“你这什么如狼似虎的眼神啊俞清昀。” “……” “生了个病把任督二脉都打通了。”池彻把盒饭往她身前一推, 手点了点, 哼笑了声, “先吃饭,再吃我。” “……” 俞清昀侧脸发热, 慌忙垂下眼睫, 拿起筷子。 吃完饭,池彻把打包盒收到门口,回来时看见俞清昀正撑着沙发扶手, 小心翼翼起身, 小脸儿因为疼痛皱在一起, 身型显得瘦弱单薄。 池彻加快步伐走过去, 宽大手掌撑住俞清昀纤细胳膊:“你做什么。” 俞清昀有点不好意思:“……我想去洗个澡, 身上有点不舒服——啊!” 正说着,整个人忽地悬了空。 俞清昀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圈住池彻后脖颈。 池彻躬身将她打横抱起,叹了口气,迈着长腿往洗手间走。 俞清昀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男生锋利干净的下颌线就在咫尺:“你……你干什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池彻已经进到了洗手间,把她放到了浴缸沿。 他脚尖顺势往后一踢,洗手间门“啪”地关上,空间立刻变得逼仄狭小,客厅的中央空调冷气也被拦在外面,内里温度止不住攀升。 “你说我干什么,嗯?” 垂了垂眼睫,池彻似笑非笑靠过来,将她圈在围墙的死角,修长指节带着一股电流,沿着她耳廓弧度往下滑,“俞清昀,你说我想干什么。” 俞清昀坐着一动不敢动,就连大腿伤口痛觉都感知不到,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隔着一道薄薄的衣料的他指尖游走弧度占据。 “我……”她嗓子眼发紧,“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池彻闷笑了声,胸腔轻微震颤。 俞清昀咬着唇:“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两人打哑谜倒也耐心。 “那你不知道的话,”池彻手腕一转,沾了水渍的指侧碰了碰她侧脸,“脸怎么还这么烫。” “……” “行了,脱衣服。”池彻慢悠悠起身,转身拆毛巾,“我帮你洗澡。” 等了两秒,见女生没动,池彻又回身,垂下头:“还是说要我帮你脱?” 俞清昀:“……啊?” “懂了。”池彻把毛巾扔回盥洗台,伸手过来。只是指尖还没触到,俞清昀就不自觉抬手,死死拽住了自己衣领。 小鹿眼警觉地看向他,面带赧意。 池彻舔了舔唇,忍不住笑了声:“真就是洗澡,没别的意思。” 但现在不是了。 他盯着俞清昀看了两秒,又压低声音:“还是说你在期盼别的意思。” “……” 纵使俞清昀早在医院时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也没勇气一下子就赤/裸在池彻面前。至少现在在卫生间这明亮的灯光下,她是做不到的。 僵持了须臾,池彻叹了声气。 从旁边的架子上扯了条毛巾过来,缠在自己眼睛上:“行了没?” “行……”俞清昀抿住唇,“行了。” 池彻又故作难过地叹了口气,人懒洋洋靠去盥洗台旁边,手拿着喷头,纯给她充当架子,叫往哪儿冲就往哪儿冲。 纵使如此,俞清昀在洗的过程中还是止不住地浮上紧张感。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仓促洗着,一边时不时瞟向池彻,生怕他眼睛上的毛巾掉了,或是松了露出条缝来。 直到俞清昀洗完了准备穿衣服时,毛巾都稳稳当当遮在池彻眼睛上,她才略微放下心来。 “我洗完了。”俞清昀声音松动下来,“喷头放下来吧。” 池彻却仍跟个雕塑似的,举着喷头一动没动。 俞清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后者下颌线绷得锋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站起身,伸手去拿睡裙,重复道:“池彻?我洗完了,不用拿着了。” 半饷。 池彻忽地开口:“俞清昀。” 嗓音低沉,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睡裙挂着的架子放得有点远,俞清昀撑着浴缸沿起了身,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够:“嗯?怎么了。”声音因为用力带上了点娇柔。 “我石更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 “…………” 俞清昀整个人霎时被钉在原地。 “怎么办啊俞清昀。”池彻挨近了些,热度若有似无地包裹住她,快要把她全身都燃烧起来。 “……” 顿了顿,池彻语气半真半假继续道:“应该是你太香了,小池不听我话了,怎么办啊。” “……” 浴室里热气还未散,缱绻暧昧的空气蔓延开来。 池彻眼睛还被毛巾遮着,看不见。 没听见回答,他又躬身过来,靠近了些。男生沉重缓慢又炽热的吐息仿若就撩着她耳廓游走,继续逼问道:“怎么不说话啊俞清昀,嗯?” “……” 咕咚。 俞清昀只听见自己很用力地咽了下喉咙,心跳声重得仿佛心脏下一秒就要从胸膛中撞出来。 池彻:“不信?” “……” 他很熟悉自家洗手间构造,长腿往旁边一跨,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俞清昀去路,又将她赤身裸体地圈回了角落里。 肆光 第81节 毛巾下方的薄唇略勾了勾:“那要不你摸摸?” 说完便摸索着来拉她的手。 俞清昀浑身很明显地一抖,连忙往后躲开,腿受伤又不利索,只好手往后撑,上半身努力朝后仰,对面镜子里自己的脸上绯红一大片,急忙道:“不……不用了,信,我信的。” “哦,你信啊。”池彻不急不忙地弯下腰,呼吸却已在不经意间来到了她脖颈窝,嗓音哑到了极致,气音耳语道,“那是不是得帮忙解决一下。” 俞清昀肩胛骨僵硬:“怎、怎么解决啊。” 池彻闷笑出声,灼热的高挺鼻梁和柔软的毛巾衔接在一起,紧贴着她侧脸。 “你不知道?”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像是在凌迟她,“中午不还说想和我做/爱,傍晚不还喊了套子闪送。” “俞清昀。”池彻笑意在唇边扩大,“你在掩盖什么呢。” 说完这话,他根本没给俞清昀考虑的时间,便直接上了手。 俞清昀瞳仁一颤,小鹿眼瞬间圆睁:“别,别摸——” 下一刻,声音也被池彻咬碎在了唇间。 浴室里雾气缓慢蒸腾,身后的喷头还在一滴一滴缓慢地掉水,坠在地面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合着两人愈发急促粗重的喘息。 池彻没卖关子,直接撬开了她唇齿,舌尖长驱直入,卷着她舌头在她领地辗转、搅动、肆虐,水渍的啧啧声在整个密闭空间内回响。 心跳早已错了拍,俞清昀只觉自己快要窒息。 她玉臂微颤着,搭上池彻衣襟凌乱的宽肩,努力张嘴配合他的节奏。 池彻单手掌在她后脖颈,将她往自己身前摁,大拇指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地顺着她后脖颈窝揉动。 他视线依然被毛巾遮挡了个全,眼前一片漆黑。这种情况下,口鼻感官便更显强烈。女生皮肤滑滑的,潮湿的,好闻的花香将他嗅觉全占据,口腔里全是从她唇里渡过来的味道,水蜜桃般透着甜。 …… 直到几滴湿润沾湿了他的虎口。 池彻倏地愣了愣,停顿下来,舌尖退出俞清昀唇齿。 世界安静下来。 女生身体在止不住地微微震颤,喉咙里有极微不可查的呜咽声溢出。 “你……”池彻舌尖抵了抵嘴角,有些犹豫地问,“你哭了?” 俞清昀抽噎了下,发出的声音鼻音厚重:“没、没有。” 池彻说:“我耳朵没聋。” “我……”俞清昀吸了吸鼻子,“我也,我也不知道……” 少顷。 池彻低了低头,长呼出一口气。 喉咙上下滚动,他使劲儿绷了下腰背,然后直起身,靠回盥洗池,抬手将自己眼睛上绑着的毛巾拉紧了些:“先穿衣服吧。” 俞清昀抬头望向他,男生头转向一旁,明明眉眼被挡住,却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周身气压的低沉:“池彻……” 她脑子里很乱,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 明明她是很喜欢他的,也是很愿意的,更加是心动的。但眼泪还是莫名地落了下来。俞清昀抬手胡乱摸着眼泪,想止住这股哽咽,泪水却反而跟她作对似的,越流越汹涌。 “没事。”池彻语气淡淡的,“你先穿衣服吧。” 俞清昀讷讷应了声:“哦。” 一阵窸窣声响起,几秒后,她乖乖地说:“我穿好了。” 池彻抬手,取掉了眼睛上的毛巾。 眼前倏然变得亮堂,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缓和了两秒,才重新睁眼,面前女生两只湿漉漉的小鹿眼落入视野。 两人对上视线。 身后的喷头开关没完全合上,还在一下又一下地往外浸着水滴,时而落在浴缸上,时而打在地板上,使得密闭空间内显得不会过于安静。 停顿了须臾。 池彻缓慢站直身子,忽地伸手,钳住俞清昀下颌骨。 女生小脸儿巴掌大,下巴根本没多余的肉,皮肤白皙娇嫩,他又故意没收力气,没两秒钟,她下巴便被掐出了红色印子。 真是娇柔得要命。 俞清昀秀眉很细微地皱了皱,很明显是对于他用的劲儿有些不适,却也竭力忍着没挣扎也没说话,两个黑色瞳仁就跟泉眼似的睨着他,一层雾蒙蒙的水汽铺开。 “俞清昀。”池彻觉得他真是败给这姑娘了。 他摇着头哂笑出声,肩膀不住轻颤,也不知道是在笑谁,“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好吧。” 就他妈跟是他不愿意似的。 说完,池彻又将俞清昀打横抱起。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直接把俞清昀抱回了他的房间,放到了他的床上。 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准备去睡另一间卧室。 刚转过身,衣角却被人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拉住。 池彻回身,看见几只青葱细白的手指,甲体透着淡粉色,修剪得整齐圆润。 视线再往上抬。 俞清昀细细的睡裙吊带绑在她清瘦的锁骨上,胸前风景若隐若现,线条起伏,腰线蜿蜒,腰身纤细,耳畔鬓发随着她慢吞吞起伏的吐息飘在唇间。 忽地。 俞清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咬住下唇,另一手往床头上一撑,仰起头,支起脖颈,樱唇往池彻的方向凑。 但却并没有亲到。 池彻太高,他也根本没低头。她腿上有伤,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太久。 俞清昀唇上细小绒毛才将将擦过池彻利落的下颌线,腿上就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她忍不住“嘶”出声,整个人脱了力,往后倒。 腰后即刻覆上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扶住。 池彻膝盖撑上床沿,把重量跟羽毛似的女生捞进自己怀里。 俞清昀心下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皮,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 斜上方很近的位置,池彻轻呼出口气。 “算了。”池彻磨了磨后槽牙,妥协道,“真拿你没办法。” 池彻把俞清昀放回床上坐着,自己坐在床沿,长腿大喇喇敞开着,舌尖缓慢擦过上唇边缘。 “俞清昀,我问你。”池彻不急不忙地道,“你愿意跟我上床,有没有是因为我受伤,觉得愧疚的原因。” 俞清昀张了张嘴:“我……” 池彻盯着她:“说实话。” “有点儿吧……”俞清昀嗫嚅道。她抠了抠指甲,又抬高了些声量道,“但我——” “不用但是。”池彻舔着唇说,漆黑眸底平静而坦荡,“俞清昀,我确实很想跟你上床,但如果你是因为愧疚心理想跟我上床,那大可不必,老子不需要,也用不着。” 有那些想法时是一回事,真要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这段时间里,他是真的有无数个想着她开手动挡的深夜都在发誓,但凡有机会,他一定要把这姑娘按在床上狠狠干了。 但也只是想法。 他还不至于是个趁人之危的禽兽,也不想俞清昀是因为这原因跟他上床。 “总之,俞清昀,你给我记好了——” 池彻扬了扬眉,缓慢道,“你在我这儿,不论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儿,都没必要委屈自己,听懂了么?” 作者有话说: 彻爷:听懂掌声。 是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的。 第52章 五十二束光 俞清昀神情愣愣地看着他, 清澈的小鹿眼眨了眨。 “听懂就说话。”池彻又道。 俞清昀抿了抿唇,慢吞吞低下头,盯着池彻点在被褥上的手指, 指节明晰修长,肤色呈现冷白色。 她小声地“哦”了声:“知道了。” 心里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感受。 好像从小长到大, 都从来没人跟她说过:“你在我这儿不必要委屈自己。” 小时候父亲早逝,俞华月一人拉扯她。 穷人孩子早当家,当别家孩子都还在哭着闹着跟父母提一些过分要求时,她都已经学会了面带真诚地跟俞华月说:妈妈,没关系的, 那个荔枝味棒棒糖太甜了, 我也不太喜欢吃。 习惯性地委屈自己, 习惯性地担心亏欠别人。 这些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想法, 早已融进了骨子里。 可是有一天。 有个少年拿着荔枝味棒棒糖来到了她面前。 告诉她,你在我这儿, 其实是可以拥有吃不完的糖果的。 …… “行。”池彻起身, “我有点急, 先走了。” 俞清昀下意识问了句:“啊?急什么?” 池彻叹出口气。 肆光 第82节 凸出喉结用力滚了滚,眼皮往自己身下一搭, 示意她。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说、呢。” “……” - 同居的第一晚, 分房睡度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池彻就接到了杨彦电话。 他们几个翘了邻市比赛的事,当天就传到了郭艳青耳朵里。 这位年过半百的灭绝师太先是接到主办方电话, 问她为什么长北大学代表队无一人到场, 又是从辅导员那里得知, 她这几位“得意门生”, 没去参加比赛的原因, 竟是去一个会所大闹了一场,然后还打架受伤进了医院。 郭艳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暑假没几个比赛,郭艳青是雄心勃勃地准备在这个比赛上大干一场的。她好胜心强,一旦决定参加那必定是冲着冠军去的。于是她好说歹说,半威胁半诱惑,才把池彻这位王牌给拉了进来。 业内有个所有人都知道的定律。 选手名单里一旦出现“池彻”这个名字,那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冠军人选已经确认了。剩下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他弃赛了。 比如这次。 为时已晚,多说无益。 郭艳青罚他们几个去打扫她那位处郊区的还未开张的工作室,并把那几台坏了快一年的无人机修好,不修好就别回去见她。 池彻准备出门时,俞清昀正好醒了。 女生揉着惺忪睡眼扶着墙出来问他去哪儿,池彻也没瞒她,直说因为翘了比赛要去完成灭绝师太给的任务。 俞清昀立刻回身回去换衣服,说她也去。 池彻没拒绝。 于是池彻开车往老城区那边饶了一圈,盯着俞清昀把早饭吃了,才掉头去了郊区的场馆,跟杨彦他们几个会和。 他们到的时间晚了些,池彻抱着俞清昀进场馆时,杨彦他们几个已经打扫了有一阵子了。 “嫂子好!嫂子吉祥!” “什么意思啊彻爷,打扫个卫生还要撒狗粮?” “妈的,怎么突然觉得胸口那么疼。” “宝贝,你疼是正常现象,毕竟自个儿摸了二十多年的鱼。” “我他妈……” …… 在这几人的揶揄和起哄声中,池彻一路把俞清昀抱到最里面的沙发上。他倒是云淡风轻,还能随口应几声,但俞清昀是被打趣得头都不敢抬。 坐到沙发上后,俞清昀才轻呼出一口气,面上热度降了些。 她抬了抬视线。 那一头几个男生边玩闹边打扫,拿扫帚的拿扫帚,擦玻璃的擦玻璃,一个二个都蓬头垢面的,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很明显能看到几道零零散散的红色伤痕。 更夸张的是,梁集刚好是右手手心受伤,手上还缠着绷带,就一只手能动,都还在身残志坚地帮忙搬桌子。 但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伤口,还是只是为了让俞清昀不愧疚。 他们动作都大不咧咧的,还会故意去撞对方的伤口,然后在对方的惨叫声中哈哈大笑。 忽地,视野猝不及防被一道身影挡了个全。 俞清昀愣了愣,茫然抬头,对上池彻面无表情的脸。 “……” “你看什么呢俞清昀。”池彻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又当你对象面儿看别的男的?” 几秒钟前,他才刚起身,眼皮一垂。 女生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秀眉微敛着,小脸儿也鼓着,头偏着,视线望向左前方。 那眼神里透着的玩意儿。 怎么看怎么眼熟。 ……不就是他妈的那天她靠在病床上跟他说想和他做/爱时的眼神吗? “……” 俞清昀咳嗽了声,讪讪低回头,找补道:“我就是随便看看环境。” 池彻这才轻嗤一声:“你最好是。” 勉强算是放过她。 他们分了任务。 其余几人打扫卫生,最牛逼的池彻就负责把那几架无人机修好。 这几架无人机确实已经放了很久了,池彻从箱子里提了一架出来,发现湿纸巾一擦,那黑灰厚得都能把纸巾糊住,更别说是上头的零件了,早已全盘溃烂。 池彻面露嫌弃地把它甩回箱子里,转身去拿工具箱。 连带着俞清昀都有些忐忑了:“还能修好吗?” “不太能。”池彻淡淡应了声。 把板凳拉过来,坐到俞清昀对面的桌子旁边后,他才手指点着桌面,轻飘飘地补充了句,“如果这人不是你对象的话。” “……” 说完,池彻抻了抻胳膊,长腿大喇喇朝两旁敞开着,低下头,开始用螺丝刀拆无人机,清隽眉眼微皱着,神情专注又认真。 隔着一道玻璃门外,杨彦他们几人还在打闹,扫帚拖布将桌子板凳碰得叮叮当当个不停,他们这会议室里面倒是安静。 索性没事,俞清昀手撑着下巴,观摩着池彻的维修过程。 她虽然并不是自动化相关专业的人,但也对于这方面有一定的了解,也在某站上看过不少的高玩阿婆主上传的维修无人机视频。 但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池彻的操作非常漂亮。 不仅是指节明晰修长,皮肤冷白干净,排查问题所在也极为迅速,不到二十分钟,他把遥控手柄装上电池,按钮一撇,第一架无人机的螺旋桨便十分听话地转动了起来。 俞清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鼓了两下掌:“哇!修好了!” 池彻扯唇角觑她一眼,似是在嘲笑她的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躬身从纸箱里拿了第二架无人机出来,用湿纸巾擦干净了后,拿着螺丝刀的手腕一转,撩起眼皮看过来:“要试试吗?” 俞清昀雀跃了下,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以吗?” 池彻哼笑,从鼻子里嗯了声。 起身,把桌子推到俞清昀面前,人也过来坐到俞清昀身边,把工具箱一股脑递给她。 俞清昀捏着螺丝刀,看了池彻一眼。 池彻手撑在桌面,朝她懒懒扬了扬下巴,口型:修啊。 俞清昀点点头,收回视线,呼出口气。 开始在脑子里搜寻排查步骤,一点一点地开始拆解无人机。 运气算好,没过多久便排查了出来。 这个无人机的四个螺旋桨有一个转不起来,应该是有一个电机出了问题。之前池彻有教过她如何不拆无人机的情况下,进行更换。 刚放下螺丝刀,准备去拿新电机时。 俞清昀忽然感觉到自己腿上多了道游走的触觉。 她低了下头。 刚那几只好看的指节猝不及防出现在了自己大腿上。 这会儿天气热,俞清昀腿受伤又不方便捂着,于是穿的是超短裤,倒是正好给这人提供了便利。 被她看到了也丝毫没慌乱的,依然照着原本路线游走,也不用力,就这么随意地撩来撩去,不断地在那条边界线往里试探。 指尖就跟带了电流似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她全身。 “……” 俞清昀身子轻颤了下,后脖颈立即飞起了一阵薄汗。 她急忙偏头看向他,腿往后躲开他的手,小鹿眼细细拧着。 带着警告含义。 池彻左手仍手肘撑在桌面,手掌抵在太阳穴处,额角的白纱布遮住了半边眉毛,左眼眼皮微眯着,神情显得懒倦又勾人。 与她对上视线,池彻懒洋洋翕动了下薄唇,还先发制人地道:“啧,你怎么回事啊俞清昀,不认真修无人机,看我干嘛?” “……” 俞清昀耳根发热,欲言又止:“你、你别碰……” “嘘。” 池彻眼底慢悠悠地铺开笑意,漆黑瞳眸朝对面的玻璃外瞥了下,示意她,“有人看着呢。” 俞清昀:“?” 俞清昀转头看去,心脏瞬间上提。 杨彦梁集他们几个应该已经打扫完了卫生。 此时一个二个都挤着趴在那道玻璃门上,手撑着脸往里看,五官都变了型,八卦意味和好奇心都恨不得写在脸上。 就看的这会儿功夫,那只手便又覆了上来。 俞清昀再次往旁边躲。 但这回男生似乎早已预判到,指尖忽地灌力,将她稳稳地控制在原地。 “怕什么。”池彻甚至姿势都没变过。 肆光 第83节 他稍微凑近了些,不急不忙地闷笑了声,低声道,“他们看不到。” 他没说错,确实看不到。 俞清昀和池彻都坐在办公桌里面,腰部以下的位置都被桌子挡了个全。 顿了顿。 池彻慢条斯理直起些身,继续往她这头靠。 视线落在她面前的无人机上,面色淡定平静,那模样就像是在非常正经地跟她讲解什么严肃的无人机相关知识一样。 桌上的手帮她扶着无人机螺旋桨,还顺带帮她扯出了导线那节绝缘部分。 同一时间的。 桌下的手……在她腿侧一层一层往里画着圈。 须臾。 池彻不疾不徐地开口:“所以,你只需要收起你心虚的表情就行了。” 第53章 五十三束光 那天和杨彦他们几个吃了个饭, 从郭艳青工作室回去了之后,俞清昀才后知后觉一件事。 她又被池彻给玩弄了。 要说摸得很过火,他倒也没有, 也就只是在边界线触碰、试探。 只觉得痒得不行。 他只是格外乐于观赏,俞清昀紧张忐忑得不行, 脸红得都要滴出血,但又要竭力蹩脚地隐藏自己,拿他没有丝毫办法的同时,还得听他话配合他的模样。 这人。 恶劣真真是刻在骨髓里的。 - 国庆假期开学前一天,池彻开车带俞清昀去医院换了药后, 回来的路上, 两人同时接到了派出所民警的电话, 让他们去派出所一趟。 那犯罪组织已经被一网打尽, 健身房、会所等地被查封,邓琦等人分别被处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刘婷视情况减刑, 另外的更核心领导层被判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而张总、路平等女票客和卖/淫者, 被处以行政拘留十天至十五天。 但张总因为受伤在医院治疗的原因,迟缓拘留。 俞清昀和池彻接到电话这天, 张总出院, 被警察接到了派出所。在对他进行拘留之前,还要先进行双方打架斗殴的调节。 电话背景音里,张总声音愤怒又昂扬, 在无数警察劝解的声音里脱颖而出:“不和解!坚决不和解!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还敢打老子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想当年老子创业被万人求的时候, 他都还不知道在哪儿挖泥巴呢……” “俞小姐?”等了几秒, 没听见对面回答, 打电话的民警又道, “听得到吗?如果方便的话,请您现在过来派出所一趟,配合我们调查池先生和张先生案件调解事宜。” 俞清昀愣了愣,回过神来,应声。 挂断电话,池彻掉头去派出所。 距离渐近,俞清昀心里愈发忐忑,神情凝重,眼睛盯着斜下方,放在双膝上的手蜷缩成一团,指节泛着白。 池彻却反而毫无波澜,面色淡定从容,就像一会儿去派出所的当事人不是他一样。打转向灯时,他朝右边瞥了眼:“你一会儿不用进去,就在车上等我。” “不行,我要进去。”俞清昀立即抬头,小鹿眼圆睁,“我要去帮你证明。” “用不着。”看着女生一脸的认真和坚定,池彻忍不住笑了声,“这事儿又跟你没关系。” “但是……”俞清昀声音低下去,“那个张总,他可是d家香氛的董事长,一看就是很有权势的那种,在邓姐那儿,他可是一级vip客户。” 女生秀气的眉敛了敛,“你知道那个天天都出现在长北电视台新闻里的那个王太太吧?我看过邓姐的表格,就连王太太都被排在了他下面。” “昂,d家董事长?”池彻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颌,模仿她的语气,“这么厉害啊,这个张总。” “对啊。”俞清昀越想心里越担忧,“而且我刚还在电话里听到,他一直在派出所叫嚷着不和解。要是他把你——” 她倏地停顿住,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把我?”没听到后文,池彻挑了挑眉,闷笑出声,“把我怎么样?那我关进去啊?” 俞清昀小脸儿皱着,小声道:“万、万一呢。” 池彻“嘶”了声,点点头:“也是,那还挺难办的。” 他语气不变,“我进去几年,你就得在外边儿守活寡和吃素几年。” “……” 听到这儿,俞清昀才发现池彻根本没当回事儿,都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盯着他,有些急切地喊了声:“池彻!” 说话的功夫,车已经快到派出所了。 池彻优哉游哉单手转着方向盘进停车场,右手伸过来捏了捏俞清昀脸颊。 “不用担心。进去就进去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池彻浑不在意地笑着道,“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挂念老子——” 顿了顿,池彻把车停下,拉上手刹,取掉安全带。 他转过身面向俞清昀,笑意拉开了点,撩起眼皮看向她:“哦。不对,好像现在有了。” 俞清昀还沉浸在刚才的忧虑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 她神情讷讷了一瞬,像是倏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躲开。 池彻睨着她不动,眼底铺着戏谑的笑意:“有没有啊俞清昀,嗯?有还是没有?” 俞清昀耳根缓慢发热,装作在看窗外风景的模样:“有吧……” “有啊?”池彻憋着笑点头,“昂,那是谁啊?” 俞清昀吞了吞口水。 池彻低低沉沉地笑:“是谁啊?” 俞清昀脸颊热度还在攀升,哪有人这么“咄咄逼人”的?她红着脸挤出一句:“反正不是我。” 池彻嗯声,笑意里夹杂着撩人的气音:“那你叫那人转过来给我看看。” 俞清昀下意识回了头。 与他对上视线时,她才发现自己落入了圈套,正想移开视线:“我——” 池彻忽地伸手把在她侧脸,将她整个人往那头拉。 倾身过来,“啵”的一声亲在了她嘴上。 亲完后,没立即撤离,他又隔着很近的距离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灼热呼吸再次凑近,轻抿了抿她红润樱唇。 绵长而又缓慢。 俞清昀怔住。 车内寂静,全世界仿若都停在了这一刻。 半饷。 池彻舔了舔唇,凸出喉结上下滚动。 他声音放轻了很多,不慌不忙地开口:“放心,那张总确实厉害,但你男朋友呢,其实也还可以。我说过,你在我这儿,用不着委屈你自己。所以只要是你不想,我跟你保证,就一定不会有事儿,行不?” 俞清昀没说话,看着他,眼尾一点点湿润起来。 “唉,俞清昀,你干嘛呢。”池彻无奈叹气道,“老子跟你说这些,不是想看你眼睛流水儿的。” 这话一出口,俞清昀清澈小鹿眼还反而更加雾蒙蒙了起来。 许是自己也没意料到,她反应过来,连忙用两只手捂住眼睛,泛红的鼻尖吸了吸,缓和着情绪。 “俞清昀,你自个儿说。”池彻“啧”了声,语调轻松,“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哭了多少次了,啊?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憋回去啊,不许哭。” 俞清昀用力点头,抹了两把眼睛,带着鼻音:“嗯!不哭!” 池彻扯唇角嗤了声,没忍住又伸手拧了拧她脸颊。 真他妈可爱。 “就搁车上等我。”池彻想了想,从抽屉里随手抽出本无人机拍摄美学理论书,抛给俞清昀,“好好看,一会儿我回来考你啊。” “……” 说完,池彻呼出口气,开门下车。 往对面派出所走的路上,他摸出手机看了眼。 “王八蛋一号”说自己已经到派出所的消息,二十分钟前就发到了他手机上了。 这事儿吧,他其实也不是不能自己解决。 但既然前几天,这王八蛋一号听说了这件事后,主动提出要飞来长北替他解决,还打包票说包在他身上。 有免费劳动力,那池彻哪有不满足的道理呢。 一进门儿,果然看到周皓那衣冠禽兽的西装背影。 旁边把他领进去的民警说道:“这位周先生是您表舅是吧?他刚已经跟我们介绍过了,在您表舅的劝解下,现在张总那边儿已经说好不追究了。” 说完,民警顿了顿,忍不住擦了擦汗,压低声音道,“幸好有他在,不然我们不定什么时候能稳住张总呢。您表舅那口才啊,是真的——” 他朝池彻竖起一个大拇指。 池彻又往那头瞥了瞥。 周皓坐在张总旁边,嘴巴一张一合的,面露淡然笑意,正跟他说着话。 张总手上吊着石膏,脖子上也还带着颈托,说一句话都忍不住“嘶”一声的程度了,却还是跟周皓谈笑风生。 这情况,任谁看了也不会信,就区区二十分钟前,张总都还在疯狂叫嚣着“绝不和解”呢。 “是。”池彻收回视线,笑着说,“他浑身上下就那张嘴最厉害。” 民警:“?” 肆光 第84节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太对。 但抬头想问的时候,池彻已经迈着闲闲的步子走远了。 “……没有没有,那肯定还是张总您大人有大——” 周皓正说着,发现张总视线转向了别处。他转过头,看到池彻双手插裤兜,懒懒散散地往这头走。 周皓连忙起身朝池彻迎过去:“阿彻你到啦?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出来接你啊。”他下意识伸手想拉池彻,却在指尖即将触到那一刻急忙转弯收回去。 “接什么接啊。”池彻大不咧咧地一屁股坐到周皓的位置上,看了眼暂时没位置,只好在他面前“罚站”的周皓,“哪有表舅出来接表外甥的道理?” 他转了转头,“你说是吧,张总。” 池彻到的太突然,张总面上的笑还没收回去,下意识点头:“对——” 倏地意识到这可是前段时间把自己摁在角落里,发狠地揍自己的人。 张总略显匆忙地连着清了三秒钟嗓子,嘴角拉下来绷着:“你就是开源制药家的池彻啊?咳,虽然我已经答应了你表舅,但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对上池彻递过来的眼神,明明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瞳孔一震,吓得连忙弹开视线,感觉伤口又阵痛了一瞬。 再次清了清嗓子,张总语气不自觉减弱了些:“我呢,是做生意的人,心胸开阔是基本,再看在你表舅的份上,这才勉强同意原谅你,给年轻人一次犯错改正的机会。”他想了想其实还是气得不行,又加了句,“你这会儿好好跟我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了。” 没等池彻说话,站在一旁的周皓立即笑着接道:“是是是,张总不愧是创立d家品牌的人,那胸襟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回算是我们开源欠您一个人情,以后在合作上那必定是先考虑d家的。” 张总也顺着接了两句,然而两人一来一回好一会儿,池彻都只是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一言不发,根本没有开口道歉的意思。 那人张总的梯子都架在这儿了…… 周皓只好恭敬地弯下腰,嘴凑到池彻耳边,小心翼翼地和他商量道:“阿彻,要不……你就跟张总道个歉?眼睛一闭说了就完了——” “对不起啊张总。”池彻忽地开口,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周皓:“?” 他都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游说的说辞了,结果……这么容易? 张总神情松动了些。 虽说池彻打他这事儿,这段时间他躺在病床上每天都气得恨不得把这小子抓过来活剥了。但也没办法,毕竟他那边儿也不坦荡,腰杆儿也不怎么能挺起来。 现在再加上周皓又承诺了下季度的项目给他,那就…… 张总扬了扬下巴,双手撑在肚子上,勉强说:“唉,行吧,那我就——” “对不起啊张总。”池彻眼底笑意漾开,继续道,“怎么让你才一周就出院了,啧,我当时还是手下留情了,我就该他妈的——” 他眼皮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张总,薄唇缓慢翕动。 “头掰掉。” “手打断。” “腿打折。” “根断掉。” …… 张总愣了愣,瞬间怒火中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挣扎着从板凳上起来,另一只没打石膏的手高高扬起。 池彻根本躲都没稀得躲,直勾勾盯着他,漆黑眸底阴森森的,带了十足的冷冽。 周皓和几个警察连忙冲上去,拉住张总,在他手落下来之前,把奋力往池彻那头挣扎的张总往后拽。 几人七嘴八舌地劝解他。 张总愤怒昂扬的声音又回荡在了不算宽的派出所大厅中:“池彻!你个混小子!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开源都一把火烧掉!老子好心好意给你机会,你还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啊?!” “那姑娘叫俞清昀是吧,哼,老子早就查清楚了,信不信老子明天就找人把她给强——咳咳咳咳……” 刹那间,一只手死死掐上了张总脖子。 那人给指节灌上了十分的力气,张总话语被卡在喉咙里,眼泪口水都瞬间飚出来,被呛得疯狂咳嗽,脸连带着脖颈都霎时涨成了猪肝色。 明明上一刻,池彻都还神情冷冷地坐在板凳上没动。 这一秒,他却突地起身,手倏然撑上面前的桌子,长腿一跨,人就跟飞似的,眨眼间就越过长桌,出现在了张总面前。 他人高手长,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轻而易举越过了正拉拽着张总的周皓和几个民警的头顶,虎口狠劲儿掐在张总脖子上,似乎仔细一听,都能闻见他指节用力发出的咯吱声。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紧贴在喉咙深处。 话语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 “你他妈要再敢多说一个字——” “下周的今天,就是你的头七。”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五十四束光 俞清昀还真把池彻抛给她那本书翻开看了几页。 但隔行如隔山, 她就算对这方面知识有一定的了解,也有很多不太看得懂的地方。她乖乖地把不明白的地方用手机记录下来,打算一会儿问池彻。 直到对面派出所倏地传来一道穿透力极强的男声, 打断了她的思考。 是刚才她在电话里听到的张总的声音。 语气极其愤怒、浑厚、激动,还夹杂着无数人劝解的嘈杂声。 耳朵能很明显捕捉到时不时闪过的“池彻”两个字。 俞清昀心脏瞬间揪了起来。 又坐在车里听了好几秒, 实在如坐针毡,于是,她还是准备过去看看。 开车门,扶着墙撑起身体,俞清昀往停车场外走。 已经过去了一周, 她现在已经基本上能自己走路了, 就是只能走得很慢, 一步一顿, 总是磕磕绊绊的。 走了两步,突然, 身后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随即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 试图扶住她。 俞清昀转头,在看清来人后立刻躲开, 侧过身远离开来。 周振洋手落了个空, 愣了愣,他自嘲地笑笑,手握成拳收回。 他说:“清昀, 你不用这样避我如蛇蝎。我后天的飞机, 去f国做交换生, 所以至少接下来一年, 你都不会再见到我了。运气好的话, 我也许会就在那边定居了也说不定。” 俞清昀抿抿唇,扶着墙继续往前走,语气平静道:“你这些事不用跟我说。你去哪里,做什么,我本来也没在意过。” 听了这话,周振洋没生气,反倒笑出声:“清昀,你还真是被池彻给带坏了啊。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 俞清昀本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见“池彻”两个字,秀眉不自觉敛起。 “哦?难道池彻没告诉过你吗?”事到如今,周振洋也不介意告诉俞清昀了,“我是他远房表哥,而现在……” 他朝对面的派出所扬扬下巴,“在那里面替他搞的那些破事擦屁股的,就是他表舅,也就是我爸。” 刚好走过转角,对面派出所门半敞开着,俞清昀抬头看去。 她没看到池彻,只看到手上打着石膏,脖颈上戴着颈托的张总正面红耳赤地指着正对面的谁骂个不停,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奋力拉着往那头奔的张总。 耳边传来周振洋的嘲讽声:“我们一家人,可真是……一辈子都是给他们池家当牛做马的命。” 不可否认,周振洋刚开始的确很喜欢俞清昀,也不愿把自己寄人篱下的不堪展示给她看。因此他看到池彻会逃,也犹豫于将自己和池彻的过往讲给她听。 因为以前的他认为俞清昀和他是一类人,是被命运裹挟,却不甘心于命运,匍匐于重压之下,还是会咬着牙往上爬,即使不择手段的人。 但现在…… 他只觉得对俞清昀失望又怜悯——她竟还是臣服于了池彻那种败类的身下。 “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既然今天遇到你了,再加上我要出国了,那我就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周振洋呼出口气,虚了虚眼睫,“清昀,你知道池彻是哪种人吗?你才认识他不到一年,但我认识了他十几年。” 周振洋觉得池彻就像一只满身是刺但却不自知的刺猬,从来都只顾自己往前走,只顾采摘自己的果实,不屑于收敛锋芒,又或者是那股优越感是骨子里就夹带的,从来意识不到、也不介意在这过程中可能会刺伤到身边人。 周皓和周振洋他妈在周振洋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周皓有野心,他不愿意一辈子待在小山村里当一个普通的老师,他想走出去,想闯事业。 而周振洋他妈却满足于现状,甘心蜗居于此过完平淡的一生。 离婚的时候,他们问周振洋跟谁。 当时,刚上小学的周振洋捏紧了被同学嘲笑过的破书包,咬着牙大声说,他不会留在这里,他要跟着爸爸和姑妈去大城市。 周皓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头,说他的儿子果然有他的风范。 接着,没过多久,周皓便带着周慧和周振洋一起,去九弯投奔远房表姐徐媛。 徐媛从小便是他们那里远近闻名的模范生,后来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生生从他们那个小山村里飞了出去,还嫁进了财阀池家,嫁给了曾在新闻中出现过的知名年轻企业家池开旭。 而周家其实和徐媛联系寥寥,除了早出了五福的丁点血缘关系外,再无其他。 本以为徐媛这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应该会非常冷血,但除了投奔她,周皓也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快立足于城市的途径了。 于是,在给徐媛打电话之前,本就非常善于言辞的周皓还下了一番苦功夫,准备了好几套说辞,没想到他才甫一说出第一套说辞——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徐媛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还帮他们三个买了到九弯的火车票。 只是那时候的徐媛大概自己也没意料到。 自己此刻的一时好心,竟会是自种恶果,引狼入室。 周振洋跟着周皓踏入池家别墅那天是个夏日午后。 盛阳当空,热风拂面,花园里溪水潺潺流淌,池家小少爷穿着矜贵,坐在荫蔽下的亭子里,专注地摆弄无人机,各式各样的零件摆了满地。 一旁几个衣着统一的仆人端茶水的端茶水,拿糕点的拿糕点,小心翼翼地劝没吃午饭的小少爷吃点东西,不然一会儿夫人回来了,要是看到这些还剩着,是一定会说她们的。 七嘴八舌的劝导声中。 咕咚。 猝然一道极为明显的吞口水声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同时朝周皓身后的小孩儿看去。 周振洋涨红了脸,低着头躲在父亲身后,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角,嘴唇颤抖着。 然后,他听见池家小少爷稚嫩的声线在那头极为平淡地响起:“他想吃就都给他吃吧,这些东西我都早吃腻了,再吃就要吐了。” …… 肆光 第85节 那天,在周振洋年仅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明确地体会到,嫉妒心和屈辱感纠缠着往上翻涌,然后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是什么感觉。 …… 夏日傍晚的风依然是热的。 从回忆里跳脱出来,周振洋盯着不远处被阳光晒得焦黑的树叶,厚镜片下的双眼意味不明:“我爸总跟我说,我们得感谢表姑,因为是表姑收留了我们,我们才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收留我们……呵,”他冷笑了声,“你看,就连我爸自己都习惯了用‘收留’这种词来形容我们自己。” “我看呐,他们这些有钱人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能拥有一条随时随地都能踩在脚下,不论如何随性驱使,都还是会对他们摇尾巴的狗罢了。这世界上拿来那么多不求回报的大善人啊。” “包括池彻也是。”周振洋微微扬起下巴,“他那破事儿我也听我爸说了。听说是……为了救某个朋友才把人张总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朋友,竟能比张总这样的大人物还重要。” 俞清昀眨了眨眼,全程都只安静听着,没答话。 周振洋冷哼了声,薄凉道:“果然啊,成不了大事的人就是这样。明知道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到了,都还是要自己赶去救人。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逞个英雄主义么。” 俞清昀睫毛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周振洋,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地张张嘴,迟疑了好几秒才道:“他……他是已经知道警察在来的路上了,然后还是去……?” “是啊,你也觉得好笑是吧?” 瞧见俞清昀神情,周振洋满意地笑笑,“他这人啊,永远都是这么冲动,这么肆无忌惮,这么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平时在家里就横行霸道惯了,这也就是我爸老好人一个,老让我让着他,忍着他,别跟他计较,他还真以为自己厉害得不得了了。就他这种性格,我今天话就放在这里了——长远不了。” 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周振洋觉得心情都痛快了不少:“反正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吧,千万别被池彻这种人表面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了,我也是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逐渐看清的。” “总之,清昀,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同类人,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的。” 说完,周振洋伸出手,轻松道,“你脚怎么了?崴了吗?来,我扶你——” “不需要。” 俞清昀倏地把手背到身后,躲开他,冷冷道。 周振洋手再次落空,愣在原地。 扶着墙兀自走了两步,俞清昀舔了舔唇,仰头呼出口气,又回过身看向周振洋。 这时,恰逢一辆车驶出停车场里,四周一片寂静。 俞清昀很轻地很慢地开口:“周振洋,我本来也是不想说的,因为我知道,我骨子里的性格确实和你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们都敏感、固执、沉闷,我也知道,很多事情在心里憋久了会不受控制地扭曲掉,我……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我完全理解你。” “但是……池彻他又做错了什么啊。” 俞清昀喉咙上下滑了滑,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烧红一片,“你说他是为了逞英雄主义、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才赶去救人,是,也许是。” “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你一个对任何事都薄凉冷血看待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去批评他?而且……” 声音遽然变了调,带着些哽咽。 俞清昀抿了抿唇,缓和了会儿情绪,半饷,她才继续道:“而且,他赶来会所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的那几分钟,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就不仅仅是腿划了道痕那么简单了。” “周振洋,这些你都想过没有啊?” 周振洋大概也是怎么都没料想到,池彻救的人竟就站在他面前。 他一时有些慌乱,仓促抬了抬眼镜:“清昀,我……我不知道是为了救你,如果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知道是我你就会改变说辞是吗?”俞清昀笑了笑,“你看,这就是你和池彻的区别。” “他从来都坦荡,直接,表里如一,他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心里的想法,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你……”俞清昀摇了摇头,眼神里染上些怜悯,“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的狭隘和扭曲找借口,还沾沾自喜,一叶障目,欺骗自己说错的其实都是别人和这个世界。” 俞清昀再次抬头看向对面的派出所。 那头已经安静了下来,而池彻也出现在了她的视野。男生大不咧咧坐在靠椅上,两只长腿敞开着,双手环胸。 刚才那个拉拽张总的西装男人站在他跟前,弓着身,毕恭毕敬地弯腰跟池彻说着话。 俞清昀看着那头说:“你们为他付出这些是他逼迫你们的吗?不是吧,但你们能来到这边是他家给你们的。” “你们现在这样的境遇是他造成的吗?也不是吧。” 没由来,俞清昀又想起了大年三十那晚,池彻一个人发着高烧,躺在空荡荡的家里,无人问津的模样。 也想起了,池彻总是浑不在意地说,反正这世上也没人会在意他,希望他死的人可比希望他好好活着的人多多了。 ……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 都和周振洋描述里说的,所谓的矜贵又傲气的池家大少爷完全不符合。 “但我想,他现在的境遇,”俞清昀慢吞吞转过身,望向池彻的方向,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朝他那边走,“应该是你们造成的。” 第55章 五十五束光 另一边, 派出所里。 池彻那句话声量很低,除了他死死掐住的张总外,也就周皓和几个邻近的警察能听到。但大概他周身气压属实可怕, 这话一出,整个派出所竟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 上一刻, 张总都还在涨红着个脸,挤压着喉咙发出呻/吟,那只没打石膏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把池彻修长有力的手臂抠出一条又一条的血痕。 下一秒,却倏地停了下来。 就连无法抑制的卡喉声都拼命克制住了。 有过上次被暴揍的经历, 求生意识使张总现在一点也不敢赌。 卡主他喉咙的手指还在不停地灌力。 池彻这个疯子, 也许真的能就这么掐死他。 池彻速度太快, 周围警察都还没反应过来。 眼瞧着张总都已经开始翻白眼, 即将窒息了,警察们才一窝蜂冲上去, 把池彻拉开, 然后迅速将张总带进里面的休息室, 将两人分离开。 对面办公桌的老警察生气地大声批评道:“你这个小年轻简直太不像话了!在派出所当着那么多民警的面都敢堂而皇之地出手打人!这要是在外面,那你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池彻已经被周皓拖开, 按在了门边的座椅上坐着。 双手插兜, 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但漆黑眸底的戾气仍未消。 闻言,池彻勾起唇道:“那肯定啊。这要是在外面, 老子肯定不留他狗命。” “你!”老警察气得脸瞬间涨红, 手指着他颤抖, “你再说一遍!你——” “抱歉抱歉!他不是这个意思, 您知道的, 小孩子嘛,他现在就是在气头上,您别介意……” 周皓这头才刚劝下来,脚步都没停歇,又立刻跑去对面办公桌,把老警察拉下来坐着,边讨好地笑着给他顺气,边端茶倒水给他,哪儿还有九弯知名企业开源制药高层的样子。 几分钟后,老警察总算哼了一声,没再计较。 周皓擦擦汗,又连忙跑回池彻这头,看了看表,躬下腰对他道:“阿彻,已经到晚饭时间了,要不你先出去吃个饭?张总那边儿,我有承诺他一个项目,一会儿我再去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这里不用你再操心了。” 言语间的极其恭敬,要叫旁人听了会以为池彻才是那个长辈。 池彻眼皮都没稀得撩起,没什么感情地说了句:“哦,那会不会太耽误你了啊。” “不耽误不耽误!阿彻你也是,你说哪儿的话!”周皓连忙摆手,笑容和皱纹挤了满脸,“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都是表舅应该做的。” 池彻没忍住扯唇角笑了声。 视线朝对面停车场投去,人站起来,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拍了拍周皓肩膀:“行,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池彻迈着闲闲的步子出了派出所,手抬起,往后挥了挥。 周皓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呼出口气,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变得阴沉。 但也就一瞬。 身后有警察打印了资料出来,叫他去签字。周皓连声应好,转身的时候面上又带上了友好至极的微笑面具。 周皓接过警察递的笔流畅签着字,等待的女警察闲聊道:“您这个表舅对表外甥可真是太好了呀,他亲爸亲妈都没这么细致周到吧。” “唉,这孩子啊,可怜。他爸不管他,他妈是——”周皓收起签名笔,隐秘地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压低声音道,“这样没的……所以你说,我这个做表舅的,哪有不管的道理?” 女警察捂嘴倒吸了口气,瞪大眼道:“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说完,周皓从衣兜里摸出钱包,递给女警察几张百元大钞,笑着安排道:“今天辛苦所里的各位了,麻烦您帮忙给大家买点喝的。诶,千万别拒绝啊。” “啊,多不好意思呐。”女警察受宠若惊地接下,“那我不客气啦,谢谢您。” “不能客气。”周皓扣好西装扣,“那我就先进去看看张总。” 女警察:“诶,好的好的。” 应声后,女警察转身出门买饮品。 倏地脚一顿。 察觉到点不对劲儿,她转身往后看,那头的周皓刚好进了张总在的休息室,门缓缓合拢。 这周先生是刚那男生的表舅的话…… 那么,那个男生的妈妈,就应该是周先生的表姐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周先生却能如此置身事外、语气轻松地说出,他表姐自杀的事情? - 池彻穿过马路,走进停车场,看到俞清昀时,她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的花坛边。夏日白昼长,傍晚夕阳将落未落,她微眯着眼睫,伸手挡在额头上。 池彻走过去她跟前,拍了下她的头,眼睫垂下睨她:“啧,怎么不听话?不是叫你在车上等我么。” 池彻慢悠悠转身,蹲下,侧头朝她示意:“上来。” 俞清昀现在腿上伤口有好一部分,不必一定公主抱了,避开伤口背着也是行的。 俞清昀撑着花坛边,爬上池彻宽阔背脊,眨眨水灵灵的小鹿眼:“车里有点闷,出来透气。” 池彻轻而易举把她捞到背上,起身往车那头走。 他哂笑一声,下颌朝对面的派出所一扬:“昂,出来送我最后一程?” “呸呸呸,怎么老说不吉利的话。”俞清昀皱起眉,立刻接了一句。顿了顿,她还是问了句,“所以,结果怎么样啊?张总同意和解了吗?” 其实刚刚俞清昀就已经听周振洋说了。 俞清昀说完那句话后,周振洋本还想解释什么,手机短信声将这段不算愉快的对话打断。他接到了他爸发来的信息,说张总已经同意和解了,让他去附近的奢侈品店给张总买一副领带。 肆光 第86节 离开前,周振洋绕到她面前,面色淡淡地说:“就算是你说的那样,但我依然无法与你苟同。”他耸耸肩,“时间会证明一切,池彻和谁都长久不了。” 俞清昀没说话,但却在这一刻,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与其去杞人忧天那些虚无缥缈的假,不如去相信实实在在的、能触摸到、能感知到的真。 俞清昀决定相信自己的双眼,就算将来真有一把无名火将她全部上奉的老房子付之一炬,那她也不后悔,真到那一天,她就当是自己咎由自取。 …… 池彻说:“同意了。” 俞清昀抬高了些声量:“啊?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 她不太敢说谎,所以只敢换个问法。 池彻这人太过聪明,她没有任何伪装能瞒过池彻,如果真的有,那也只会是池彻不揭穿。 池彻扬起眉:“怎么,听你这语气好像还很失落是吗?” 俞清昀讪讪:“我……我就是有点惊讶,不是刚才还……” 恰好走到车旁,池彻开了副驾车门,将俞清昀放进去坐着。 他直起身,手撑在车门上,似笑非笑道:“以后用不着惊讶。俞清昀,你得适应你对象无所不能这个事实,知道不。” 说完后,池彻便云淡风轻地关上了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俞清昀嘴角不自觉上扬。 池彻这人,说话总听着轻狂,但也确实有这个底气。 她禁不住开始设想,会不会等池彻鸡皮鹤发了,他都还是这个模样。 -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第二天就是开学日,也是俞清昀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天,她明天就要搬回学校了。 俞清昀不打算跟池彻说她见过周振洋的事情。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么从现在开始,她只会听池彻自己说,也只会相信从池彻嘴里说出来的话。 俞清昀从冰箱里拿出她下午就炖好的核桃红枣汤,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核桃和红枣里富含多种微量元素,对于脑震荡患者的恢复有好处。从她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动开始,她就在开始捉摸着做点什么给池彻补脑。 正盯着微波炉倒计时数字发呆时,倏地一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好闻的檀木沉香气息占领她嗅觉。 池彻洗了澡出来,上身赤/裸着,下面穿了条居家短裤,微凉硬朗的肌肉线条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着她。 他把下巴闲散地放在她肩膀上:“又是核桃?” 男生温热吐息就近在咫尺,俞清昀呼吸不由自主发紧:“嗯。” 池彻“啧”了声:“媳妇儿太体贴了也不好,天天给我吃核桃补脑,都吃腻了。”话是这样说,但他那故作嫌弃的语气却更显亲昵和炫耀。 “滴”的一声,微波炉加热时间到。 俞清昀戴上隔热手套准备去拿汤,挣扎了下,池彻环着她腰的手反而收得跟紧,瞧着她侧头递过去的眼色,也丝毫没点数,反倒还佯装无辜道:“看我做什么?” 俞清昀无言抿抿唇:“我要去微波炉里拿汤。” “你去啊。”池彻眸底铺着笑,高挺鼻梁擦过她侧脸,“我又没拦着你。” “……” 俞清昀耳根发热,只好支撑着男生大半的体重,艰难地往微波炉那头挪动步子。 打开,端出来,想到池彻刚的话,她随口问了句:“那你有什么想吃的?” “有什么想吃的?”池彻思忖片刻,“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如果我能提供的话。”俞清昀点头道。回答完后,却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胸上忽然多了道触感。 池彻在她那句话出口的同时,搂在她腰间的一只手迅速上挪。 笑意低低沉沉地在耳边响起:“这也可以吗?俞女士。” 说着,他还捏了一把。 这一下太猝不及防,俞清昀身体猛地一颤,可手里又端着汤,根本分身无暇来阻止他的流氓行径,只得任他“为非作歹”。 手忙脚乱的一阵,汤也差点就端洒了,连忙放到桌上。 俞清昀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地从池彻怀里挣脱出来,腿上的伤都瞬间抛之脑后,双手拦在胸前,不可置信地双目圆睁,喘着气盯向池彻。 “这个眼神看着我干嘛。”池彻慢条斯理地往旁边一靠,身姿颀长,赤着的上身里,腹部肌肉/沟壑纵横地往下蜿蜒,很是秀色可餐。 “你……”那抹触感似乎还在游走,俞清昀咬了咬粉唇,“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池彻赖赖唧唧地笑,“啊?俞清昀,我怎么你了?” “你……你怎么能……”俞清昀眼神示意了下桌上的汤,“你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趁人之危?”池彻疑惑地皱起眉,挠挠眉心,视线在俩人穿着上来回打量,似假非假地说,“诶俞清昀,你能不能搞搞清楚,咱现在这情况,谁更危啊?” “……” 盯着女生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看了两秒,池彻想了想,直起身,朝她这边跨了两步,非常大方宽容地道:“行,那要不这样,你摸回来?我不介意的。” 说着,他还来拉俞清昀的手,试图帮她脱掉隔热手套。 俞清昀连忙躲开:“不、不用了。” 这倒不必。 池彻倒也没强迫她,垂下眼睫睨她:“哦,那怎么办。” 俞清昀说不过他,鼓鼓脸颊:“反正就……你以后不能这样。” 要是汤洒了,那他们俩人就又得进医院了。 “嗯?为什么不能这样?”池彻勾着唇角笑,“你是我媳妇儿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他叹了口气,故作可怜道,“唉,俞清昀,你这有点儿让人难过啊。” 这人偷换概念的功夫是一流,俞清昀果然被他带进去了。 她慢吞吞地捏着隔热手套,认真道:“那……那你不能在厨房这样,厨房太危险了,容易出事故。” “哦,你说的有道理。”池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顿了两秒,他请教的语气,“那厨房不能这样的话,哪里能这样?” 池彻又靠近了一步,黑压压的眼睫压下来,放低声音道:“哦,懂了,在房间就能这样是吗。” 作者有话说: 在看的宝贝能不能给点评论啊,感觉自己每天都在单机。(可怜巴巴) 第56章 五十六束光 俞清昀抬头, 和池彻对上视线。 男生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也不急,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 不知想到了什么, 俞清昀霎时有些慌乱。 她颤着眼睫低下头,匆忙绕开他去端汤:“你、你快去把衣服穿上, 过来喝汤。” 身后一声短促轻笑,脚步声慢悠悠远去。 俞清昀手一下子脱了力,汤碗“砰”地掉回桌面。 顿了半饷,她脱掉隔热手套,呼出口气, 抬手捂住胸口。仿佛再晚一刻, 那里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了。 两分钟后, 俞清昀把汤和碗端出厨房, 池彻刚好穿好衣服出来。 他随便套了件黑色短袖,发梢还有些湿润, 搭在清隽眼睫处, 锁骨凸出, 往宽肩两旁蜿蜒,身型显得清瘦少年气。 走过来接汤碗时, 俞清昀视线一撇, 忽地看到他手臂内侧多出来的伤口。 几道抓痕,其中两道血迹已经结痂,还有一道大约是有些深, 这会儿被拉扯到了, 还在隐隐渗血。 俞清昀一急, 慌忙把碗放到桌上, 拉过池彻的手, 焦急道:“你手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伤到的?我怎么不知道?涂药了吗?” 池彻根本没在意那几道小伤,他撩眼皮睨她,几秒后,遽然没憋住笑。 优哉游哉地往身后的板凳上一坐,长腿大喇喇敞开,把俞清昀圈在中间。右手被她拉着,左手没忍住钳上她下巴。 笑意仍未停止,薄唇抿着,零碎气息浅浅,胸腔跟着震颤。 俞清昀一头雾水,莫名道:“你笑什么?回答我啊!” 池彻舌尖抵着唇角又笑了几秒,才不慌不忙道:“诶我说俞清昀,你一下子甩这么多问题过来,谁回答得上啊。而且,” 他手上用了些力,女生樱唇被捏得嘟起,“你这语气人还以为老子得绝症了呢。” 俞清昀无暇顾及他的插科打诨,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含糊道:“是刚才在派出所的时候弄到的吗?是谁弄的?” 池彻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手亲昵地把玩着她腰间软肉,漫不经心道:“一个木乃伊挠的。” 俞清昀眼睛还盯着他手上的伤口,闻言,有些惊讶地转头看他:“木乃伊?” “啊。”池彻说,“手上吊着白布,脖子上裹着环,不是木乃伊是什么。” 俞清昀回忆了下刚在派出所对面看到的场景:“张总?” 池彻注意力仍放在她腰上,嗯声。 大概有猜测到伤口的由来,俞清昀没问下去,而是推开池彻圈住自己的手,拿了药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手放上来,涂药。” 池彻笑得没心没肺的,倒也听她话:“哦,你好凶哦。” “……”俞清昀皱了下眉,没理他。 拆棉签,沾药水,小心翼翼地涂上去:“痛吗?” 池彻说:“痛死了,手臂快被你摁断了。” 俞清昀连忙拿开棉签:“抱歉抱——” 她紧张地抬头看去,却只窥得男生戏谑的笑意。气得她又将棉签摁回去,还故意加重了些力度。 肆光 第87节 池彻突地“嘶”出声,眉头痛苦地皱起。 俞清昀又赶紧拿开,懊恼道:“谁叫你骗我的……对不起啊,很痛吗——” “啵”的一声,池彻忽然倾身而上,啄在她唇上,打断了话语,眼底漾着得逞的意味。 而后在离她极近的位置盯着她散漫地笑:“止疼药吃了,现在不疼了。” 俞清昀脸颊缓慢爬上烫意。 眨着眼睫躲开视线,把池彻推回去,重写扯了根棉签出来,继续给他涂药。 缓和了会儿心跳,俞清昀说起正事:“那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哪样?”池彻说,“不能亲你啊?不好意思,那做不到。” “……谁说这个了!”俞清昀睇他一眼,轻轻吹了吹他伤口,“我是说别再和旁人起冲突了。”顿了顿,她闷闷道,“我不想你受伤了。” 池彻凝着她不转眼,眼睛也没眨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听见回答,俞清昀抬头看他:“听见了吗?” 她学他以往的语气,板着个小脸,认真道,“听见就说话。” 颇有种鹦鹉学舌的感觉。 池彻嗤笑出声。 然后颔首:“嗯。” “以后有人骂我我就道歉,有人打我我就给他跪下。”池彻眼底铺着笑,“行不,俞清昀。” “……” 俞清昀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我是说真的!” 池彻挑眉,也学她神情:“我也是说真的。” “……” 俞清昀嘴角鼓起,把他手推下桌,兀自盛了碗汤喝起来,没再搭理他。 须臾,她左手被旁边人碰了碰:“生气了?” 俞清昀把左手拿下桌,揣进包里,右手单手捧碗,慢吞吞地喝汤,依旧没理他。 池彻低笑一声,不满道:“诶俞清昀,你这汤不是给我熬的吗?怎么还自己给喝了。” 回答他的却只有女生细微的喝汤声。 “还是不理我?”池彻想了想,拉着板凳朝这边挪了挪位置,“行啊,那看来我只能靠自己喝了。” 说完,他手直接拉过俞清昀后脖颈,薄唇张开,侧头咬上去,极重地吮吸了下她的唇瓣。 女生瞳孔瞬间放大,拿着碗的手僵在空中,一动不敢动。 太过猝不及防,嘴里包着的汤汁也来不及咽下。唇瓣呈粉红色,泛着清汤的水光,滑腻而湿润。 池彻喉结滚了滚,继续用舌头撬开她唇齿,在她领地肆虐,然后将她嘴里的汤渡到自己这边来。 咽下后,又舔掉漏在她唇边的零星水渍。 俞清昀唇瓣被覆上了另一层水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唇齿上沾上的潮湿吞也不是,舔也不是,大片的绯红迅速蔓延至白皙的脖颈。 池彻手还抚在她脸侧,大拇指抹了把她嘴角,递到自己唇边抿掉。 视线挪至她染着惊讶的瞳孔,笑着评价道:“还挺好喝的。”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拿过俞清昀手上的汤碗,放到桌上,神色染上了几分认真,语气缓缓道:“我跟你保证,以后谁冒犯我,我都不会跟他起冲突,行不。” 话题转的太快,俞清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摸了摸鼻尖,红着脸转回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那你要说到做到哦。” 池彻意味深长地哼笑了声,拿碗盛汤。 俞清昀没发现的是。 池彻那话里,加重了那个“我”字。 意思是,如果那人冒犯的是俞清昀。 那他穷尽所有。 也绝不姑息。 - 喝完汤,俞清昀进房间收拾行李,明明只在池彻家生活了不到七天,这里却已经四处充满了她存在过的痕迹。 衣柜里的衣服拿出来,叠好装进去。 卫生间的护肤品收进收纳袋,冰箱里的生鲜熟食,用便利贴写好最佳食用日期贴在冰箱上。 正趴在冰箱上分门别类给食材做标记时,池彻又从后面把她抱住了,下巴没骨头似的撑在她颈窝里,温热气息缱绻,人有些懒倦。 他每次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都会叫俞清昀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一下,要好几秒时间才能渐渐平息下来。 她清了清喉咙,尝试转移话题:“冰箱里的排骨已经放了很久了,你最好这几天有空就炖汤喝了,烹饪方法我写好贴在这里了。” 池彻从鼻子里嗯了声,懒洋洋的。 俞清昀侧头,鼻息和他交缠:“我写得比较简略,能看懂吧?” 池彻说:“不能。” “能看懂就……”俞清昀下意识接了句,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不能?” “对,不能。”池彻咬了咬她耳垂,用牙齿很轻地磨了磨,“我看不懂,也做不会,你要担心排骨浪费那你自己过来我家炖,或者——” 他气息更加凑近压低,“你就别搬走了。” 俞清昀耳根发痒,不自觉缩了缩脖颈,嗫嚅:“那、那不行的。” 这几天还可以说是因为养伤,而且国庆放假期间,除了室友,其他人也不知道。但要是长时间地夜不归宿,她无法忽视闲言碎语。 “为什么不行。”池彻还在啃咬她侧脖颈,湿润潮热的触感蔓延她全身各个角落,“俞清昀,你在怕什么?” 他轻笑一声,“怎么,怕跟老子住的话,每天都起不来床?” 俞清昀:“?” 俞清昀反应了好几秒,脸唰地红起来,签字笔蹭地从便利贴中心滑到边缘:“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可笔下的字明显已经开始歪歪扭扭的,“你、你放开我,我、我要写烹饪注意事项了。” 池彻倏地忍不住笑出声,头埋在她脖颈窝里,带动着她身体也开始颤抖。 俞清昀有点欲哭无泪,好像继续写不是,收起笔也不是,只得僵着,维持原动作。 好半饷。 池彻笑意才逐渐褪去,直起点身来。 俞清昀连忙趁着这个机会挣脱出来,转身想跑。 然而—— “啪。” 池彻手往冰箱上一撑,敏捷地拦住了她的去路,把她圈在他怀里的方寸之地。 紧接着,他慢悠悠地靠近了些,拉近两人距离。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 俞清昀呼吸滞住,只觉心跳的砰砰声不断敲击着耳膜。 须臾。 男生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头顶斜上方响起,带着掩盖不住的恶劣,不急不缓道:“俞清昀,你别装傻,你越是装傻,我就越想弄你,所以——” 池彻躬身凑近,漆黑眼睫紧紧勾着她,左眼下小痣仿佛在蛊惑人跳进深渊。 “别想挑战老子的生理极限。” - 不到半月时间,长北大学对面的健身房就被拆得只余一个空架。地段很好的缘故,没几天便进驻了新商家,变成了一家零食批发店,生意又红火起来,仿佛那抹罪恶从未踏足这片土地。 俞清昀没了健身房的兼职,但俞华月那边的靶向药和化疗不能不续,钱必须得跟上。本想尽快找个新的兼职,魏明泽那边却突然打了一大笔钱给她,说是让她拿去交给医院,当她妈的医药费。 以往一毛不拔的魏明泽,突然大方了起来,这让俞清昀很是惊讶,也非常不安。多加留心注意了下,才愈加发现更多奇怪之处。 魏明泽最近不知是在忙什么,总是不见踪影。往常天天打牌喝酒在家睡大觉的人,这段时间却常常周末两天都见不到一面。 接个电话也没说两句就要挂,后来有次他回家匆匆换身衣服又要走,俞清昀实在没忍住叫住了他,问他最近都在干嘛。 魏明泽过来塞给她几张红票子,大方地手一扬:“清昀!你尽管拿去花!这是魏叔给你的零花钱!不够再找魏叔要!啊!” 俞清昀低头看了眼手里几张蜷缩在一起的脏兮兮的红票子,拿着总觉得烫手:“你这钱哪来的?你该不是在做什么不法勾当吧?” 魏明泽即刻否认:“清昀!你把魏叔当成什么人了!魏叔是那样的人吗?” 俞清昀没忍住冷讽出声:“你是不是那样的人自己不清楚——” 话没说完,从厨房里盛饭出来的俞华月即刻过来拉住她,拉下脸批评道:“清昀!谁教你这么跟魏叔说话的?没大没小!” 俞清昀只好苦笑了声,坐到一旁沙发上。 魏明泽出来打圆场,被烟酒熏得焦黑的牙齿似乎比以往又黑了一个度,道歉的话张口就能说:“诶,别批评孩子,以前那事儿呢,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是我遇人不淑,连累你们娘俩了。” 说完,他又看向俞清昀,眯缝着个眼睛,神神秘秘道:“魏叔呢,最近认识了几个好兄弟,看准了个商机,大家一块儿干事业,来钱很快的!别说给你妈挣医药费了,就是你妈再得个癌症,这钱也是妥妥够用的!” 这话叫俞清昀听得很不舒服,本不打算出声,却还是没忍住再次反驳道:“什么叫我妈再得个癌症?你难道盼着我妈生病吗?” 魏明泽连忙啪啪啪地打自己嘴巴:“掌嘴掌嘴!我说的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嘴太快了没收住——” 话还没说完,电话又响起,魏明泽脸即刻堆上笑,点头哈腰地接起,喊了两声哥,然后匆匆给两人摆了下手就又出门了。 房门合拢回去,房子里安静下来。 俞华月走过来,坐到俞清昀身边,拉她的手。 俞清昀挣脱开,看向别处,面色不虞。 肆光 第88节 俞华月故意笑着逗她:“哎哟,我们清昀都会生妈妈的气啦!可少见嘞!” 俞清昀神色松动下来:“妈……我就是……” “清昀,妈妈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魏叔他人真不坏。”俞华月又拉过俞清昀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说,他要真对我不好,妈妈还能跟他这么多年吗?你看他这次也是,要不是为了给我赚医药费,何必天天早出晚归的,累得回来倒头就睡?” 这几年来,这番话俞华月不知翻来覆去跟俞清昀说了多少次,俞清昀也不知翻来覆去反驳了她多少次,每次最后的结果都不是很愉快,所以现在很多时候俞清昀也不愿意多说了。 俞华月就是愿意遮住自己双眼过活,她能有什么办法。 俞清昀没答话,俞华月转移了话题:“对了,听蔡阿姨说,你谈男朋友啦?还是上次那个小池?” 今年过年俞华月住院那几天,池彻有来老小区找过她,和几个邻居阿姨们聊了会儿天,大家对他印象颇好,俞华月从医院一回来就听她们添油加醋地说了这事。 当时俞清昀已经开学了,俞华月打电话过来,话里是责怪,但语气里却掩盖不了的激动,直接问她什么时候带男朋友回家让她见见呀。 俞清昀否认了,说不是男朋友,俞华月没信,但后来观察发现果然没有迹象,便没再多过问了。 没想到最近又听蔡阿姨说,看到那男生送她家清昀回来,俞华月这才又问了起来。 俞清昀却是注意到了另一个重点,迟疑道:“你是听蔡阿姨说的?没别人跟你说过?”比如碰见过他们俩好几次的魏明泽。 俞华月说:“没有啊……哦,也听蒋阿姨说过,怎么了?”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俞清昀笑笑,想起池彻时面上止不住浮上赧意,“是我男朋友,有机会带他回来见你。” 俞华月乐得不行,连声说今儿要多吃一碗饭,把身体养好点,要让女婿看到她这憔悴的模样可不好了。 听到这话,俞清昀抬头打量俞华月,这才惊觉。 俞华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了。眼球凸起,皮肤寡黄,瘦骨嶙峋,头发稀疏,皱纹满面,鸡皮鹤发生了满身。 但焦虑和担忧过久就会变成麻木,俞清昀从一开始地四处搜查乳腺癌晚期患者后期奇迹好转活到九十九的新闻,企图寻求自我安慰,到现在的心如死水,一颗石头扔进去都生不起波澜。 她偶尔也会想,难道是自己太无情了吗?眼睁睁看着俞华月生命逝去却无动于衷,提不起更多情绪。 但似乎人力无法扭转的事情,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尽人事,走一步算一步。 另外,魏明泽那笔钱,俞清昀总觉得拿着心里没底,也没敢用,只好琢磨着尽快找一个新的兼职。 有天给小胖墩上课途中,让他做题时,俞清昀在校园集市上筛选兼职消息。 闻若颜刚好进来给两人送水果,瞟到了,便问俞清昀愿不愿意去他工作室当助理,正好他最近在扩张工作室,很缺打杂人员。 俞清昀当然十分愿意,然而她去了之后才发现,与其说是工作室的助理,不如说是池彻一人的助理。有拍摄任务时,她都会被池彻带着跑这跑那地拍宣传片,有时候是人满为患的市中心,有时候是少无人烟的烂尾楼。 温雯和林嘉听说后,曾打趣俞清昀,说他们这是公费谈恋爱啊,给男朋友当助理,那不是相当于躺着挣钱。 俞清昀听了后,非常认真地否认了。 要说池彻这人大多时候都吊儿郎当的,那少数的正经时刻便全给了无人机。 而在工作时间,也根本没帮她分担任何助理应该做的事,该让她拿的东西不会接过,她能换的零件也不会替她换,偶尔遇到她无法胜任的事,池彻也只会提点两句,然后便让她自己完成。 有次寸头看不下去了,说了他两句:“诶阿彻,你怎么回事?女朋友提着大包小包的,你倒轻松自在,就拿着个手柄就完事儿了,一点也不绅士风度。” 池彻瞥了俞清昀一眼,手还在摆弄遥控手柄,漫不经心道:“你才知道啊?在咱们家,都是我家媳妇儿照顾我。看不惯?看不惯你自己也去找一个。” 寸头:“……” 寸头憋着嘴哼了声,说池彻这样迟早要恢复单身。 池彻笑得懒散,嗯了声,说等真到那一天再说。 话是这样说,可那游刃有余又底气十足的语气给人听起来的感觉却是——不可能会有那一天。 寸头边啧啧地感叹说池彻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女孩儿,边摇着头走开了。 但其实俞清昀却不这样觉得。 池彻不是个没绅士风度的人,他会这样做,反倒是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了解她的倔强固执,了解她轻而易举就能升起的愧疚心,了解她那不值一文的自尊心。 他似乎对关于她的任何,都敏锐得过分。 俞清昀也是很多年后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到。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时候的他们,才会注定是那个结局。 也更是因为如此。 所以俞清昀也注定这辈子,都逃不过一个名叫“池彻”的枷锁。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双更合一哦,为表歉意提前更新啦。 然后上一章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啦,感谢大家,上章所有评论我都发红包啦,这章评论也都发红包。 以后也请多多评论啦,拜托啦(鞠躬 第57章 五十七束光 俞清昀身体素质差, 伤口恢复慢,一直到十一月中,她才算是恢复了九成, 行走基本自如。 正好,这段时间闻若颜工作室接了一个大项目, 为长北市宣传部拍摄城市风光宣传片,而他们工作室第一个拍摄地是东梁山景区。 东梁山位于长北市最东边,宣传标语是日出时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之前因为道路塌方,无法通车,俞清昀和池彻还暂且在这停留过几个小时。 为时周末三天两夜, 闻若颜打算也顺便搞个工作室团建。因为之前几次拍摄杨彦他们几个帮过一些小忙, 于是闻若颜把他们几个也一同叫上了。 有拍摄日出的项目, 大家约好凌晨三点在东梁山景区入口集合。 俞清昀和池彻到的时候, 除了杨彦几个人,其他人都到了。 这会儿天还没亮, 外面温度干冷, 寒风凛冽。池彻让俞清昀就坐在车上, 而他拿了项目书下去找寸头他们几个商量拍摄计划。 闻若颜的车停在另一边,车门打开着, 而他正站在路边打电话。但貌似也不是单纯地打电话, 他右手把手机支在耳边,左手拿着件男士黑色大衣在往斜下方递。 俞清昀撇了撇头,才发现有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蹲在路边, 只穿了件长款冬裙和薄薄打底裤, 天色黯淡, 看不清她神情, 但是从她蹲姿能感觉到心情不佳。 距离近了些,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女生是张熟面孔。 闻若颜边打电话边给黄前前披外套,披上左边,黄前前右肩一顶,掀开右边,闻若颜又披上右边,她左肩一躲,左边衣袖又掉落。 闻若颜没再动,垂着视线盯着她。 察觉到了什么,黄前前飞快地抬了下眼,和他对上一瞬视线,然后慢吞吞站起身,极其不情愿地穿上了那件长至她脚踝的男款黑色大衣。 闻若颜收回视线,转身远离几步,继续打电话。 三点过十五分左右,杨彦他们才姗姗来迟。 半开的副驾车窗外,俞清昀依稀听见对话声。寸头问他们怎么来这么晚,杨彦说开错路了,前面那条路又塌方了,绕了好大一圈。 寸头说不是昨天就提醒了你们,别走那条路吗。 杨彦说他这次是真忘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朝旁边转了转眼,说不像某些人,只会装忘了。 池彻背对着俞清昀这头,正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闻声虚虚踹了他一脚,转身过来上车。 几辆车一同往里开,一直开到山脚下的东梁山庄。 这是他们这两天要下榻的酒店,闻若颜有跟老板提前联系好,让值夜班工作人员放行,让他们先进去把东西放下,换身登山服再上山。 俞清昀理所当然地和黄前前住到同一间房。 进房间后,黄前前衣服都没换,放了行李就出去了,看样子是有别的安排,不打算去看日出。 俞清昀换了身运动装,考虑到外面温度低,又加了件外套,戴上了帽子围巾,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池彻发来消息说他和寸头他们先下去调试无人机,俞清昀回了个好,出门时想了想,又倒回去,拿上了给杨彦他们几个准备的礼物,放进了包里。 那次从郭艳青工作室回去后,俞清昀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了。 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她,他们才会不仅受伤,还因为旷比赛被罚打扫卫生。她是想做点什么补偿一下的。但买点什么都不太合适,不说杨彦那几个公子哥什么没见过,太贵了俞清昀囊中羞涩,太便宜了她也不好意思送。 思来想去,俞清昀去家附近小寺庙里求了几根红绳,亲自编成了手链,准备送给他们一人一条,以示平安祝愿。 刚好其他人已经下去了,俞清昀表明来意后,在楼上电梯口把红绳给了先出来的梁集他们三个人。 几人一个比一个捧场,有弓腰双手接过的,即刻就戴到手腕上左右炫耀的,还有人开玩笑说,完了,有了嫂子送的这保平安红绳,这下他要长生不老,因为死神带不走他了。 几人哈哈大笑,把俞清昀闹得脸一阵一阵得红,明明她还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闹完后,几人先行下去,俞清昀继续在电梯口等落后一步的杨彦。 杨彦接过后表达了感谢,而后开玩笑说,还以为是俞清昀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因为今天刚好是他生日。 俞清昀“啊”了声,抱歉道:“生日快乐。” “没关系,”电梯来了,两人一道进去。杨彦摁了一层,“我跟阿彻一样的,都不怎么看重生日,也没怎么过过生日。” 俞清昀愣了下:“池彻?” 说起池彻生日,其实这事还有个乌龙。 七月初刚放暑假那段时间,池彻为了让她跟他回家住,连着好几天都用了“今天我生日”这样的理由,俞清昀那时只当他是在插科打诨。 她也是前段时间才偶然知道,原来7月2日那天,还真是池彻的生日。 他这人,逗弄人的假话时常说得像真话,而真正的真话,却又总习惯用浑不在意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对啊。”杨彦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因为他妈那事儿,所以他从高二那年过后,就再也不过生日了。” 电梯到达一层,杨彦走出去。 俞清昀眨了眨眼,有点走神,被来人提醒后,才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大半夜的山庄大厅没几个人,走出电梯后,俞清昀远远看见闻若颜和寸头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商讨拍摄路线图,而池彻侧对着这头,坐在沙发另一边。 黑色冲锋衣和运动裤,长腿大喇喇敞开,人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背上,懒懒撩着眼皮,侧脸弧度利落,瞳孔漆黑,棘突凸出。 梁集几人歪着斜着站在他面前,不知在说什么,各自憋着不怀好意的笑,你推我搡。 俞清昀奇怪地皱了皱眉,往那头走。 她身材瘦削,走在几个高大的男人后面,几乎被他们挡了个全,那边人都没注意到她。 她看到池彻和梁集那几人嘴唇一张一合,不知交流了什么。 坐在沙发上的池彻冷眸扫了他们一眼,思忖了两秒,点了下头,摸出钱包,抽出一大叠红票子,唰唰唰数了不知多少张,递给梁集。 肆光 第89节 紧接着,俞清昀眼睁睁看见,梁集眼睛亮了亮,一把抓过那一大堆红票子,和身旁两人一同激动地瓜分了。 然后,三人把钱揣进兜里,纷纷拉起衣袖。 取下手腕上的红绳。 递给了池彻。 “…………” - 上东梁山山顶的路有三条,一群人兵分三路,分别驾驶三台无人机,从不同的路线上山。 按人头分本应该是四人一组,但鉴于无人想吃狗粮,池彻这组便只有他和俞清昀两人。当然,这只是开玩笑的话。主要原因其实是,操控无人机对池彻来说就像家常便饭般简单容易,只要有他在,其实也不需要旁人了。 他们从山庄后门上山,现下季节是旅游淡季,再加上时间凌晨,刚开始还能遇见几个夜游的游客,往上走了不到一小时,耳边渐渐只余风吹林梢呼呼声。 池彻驾驶无人机走前面,男生体力好,大气都还不需要喘一口时,俞清昀就已经累得不行了,没一会儿就落后了池彻大半截山梯。 “诶俞清昀,你听过东梁山的传说没?” 黑漆漆的山景中,黯淡路灯几乎不起效果,池彻站在木亭旁,居高临下地看她,无人机嗡嗡地在他身旁盘旋。 俞清昀手撑着栏杆歇气,有气无力地应声:“什么传说?” 池彻声音听起来很是肃穆:“凌晨四点,是东梁山山鬼出来巡逻的时间,只要和它对上视线的独行女子,都会被它掳走。” 俞清昀呼吸一紧,下意识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3:59。 ……哪有这么巧的? 俞清昀默默站直了身子,环顾阴森森的四周,吞了吞口水:“你骗……骗人的吧——” 突地,有什么东西夹杂着尖锐风声,从上面朝她俯冲过来,略过她头顶朝下飞去,俞清昀转了下头,没等她看清楚,那东西又转了方向,劈头盖脸地朝她追来。 俞清昀吓得大叫,下一秒已经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飞奔上了山梯,紧闭着眼,缩着脖子扑进了池彻的怀里,心脏快要蹦出嗓子眼。 两秒后。 头顶斜上方传来一声憋不住的短促笑声,含着鼻音。 俞清昀愣了愣,低了下头,小型无人机缓缓停靠在自己脚边,螺旋桨一点点地收起旋转。 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俞清昀霎时想弹开:“你骗我!” 但池彻手又不知什么时候牢牢地控制在她腰上,她废了好大一股劲儿才挣脱开。 池彻靠在扶手旁,吊儿郎当地垂眸看她,眼底漾着掩盖不住的戏谑笑意。 闷闷地鼓了鼓脸颊,俞清昀绕开池彻,兀自朝山上走。 池彻捡起无人机,重启起飞,没几步就又追上了她,步子闲闲地跟在她身后。 男生笑着喊她:“喂,俞清昀,走那么快干嘛,我都赶不上你了。” 俞清昀没理他,加快了速度。 池彻又懒洋洋道:“你看,吓一吓也不是没好处的,你刚才都还‘不行了’‘不行了’,这会儿不是体力全被激发出来了么。” 俞清昀忽地被戳中,正在加速中的脚步霎时一顿,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池彻毫不给面子地再次笑出声。 笑够了后,才摇着头叹口气,躬身用没拿手柄的手牵住她,超过她半米,拉着她往上走。 又走了一截。 “其实不算完全骗你。”池彻的声音优哉游哉响起,听起来似是认真了好几分,“东梁山确实有个传说。” 俞清昀怀疑地看向他,在黑暗中揣摩他的神情:“……真的吗?” “真的。”池彻颔首,皱眉啧声道,“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信呢。废话少说,想听吗?” 索性没事,俞清昀依旧秉持着怀疑的态度:“你先说说看。” 池彻轻笑一声:“传说很久之前,东梁山山主家有一位娇小姐,生得玉容仙姿,不慕权贵,不贪钱财,无数求娶之人踏破门槛也未能如愿。原因竟是其爱上了山顶的一颗参天大树,众人闻之皆说其癫疯,久而久之山主家便门可罗雀。” “直到有人刚好寅时中,也就是凌晨四点攀顶,看到那颗参天大树幻化成了一个英俊男子,与娇小姐亲密相拥,但时间一过四点整时,男子便又变回了树。也就是说,娇小姐与她的恋人,每天仅能拥有一瞬间的相见时间。因此,东梁山又称为四时山,而山顶那颗最雄伟的参天大树,经过若干年的演变,竟生长成了一个奇怪的数字4的形状,因为它全部的心力都在期盼着凌晨四点的来临。” 听完后,俞清昀缓缓点头,有些被这个故事震撼和伤感道:“啊,这样啊,那人们后来有理解这个娇小姐吗?” “不知道。”池彻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吧。” 俞清昀抿了抿唇,认真探讨:“是传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吗?还是——” “不是。”池彻侧头睨她,勾着唇淡淡道,“是我编的故事就到这里了,怎么?想听?你要想听的话,我可以继续编下去。” 俞清昀:“…………” 俞清昀刹那间一阵无语涌上心头,她甩开池彻的手,停住了脚步,忿忿地道:“你怎么又骗——” 正说着,山间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不算大,但冷冽刺骨,池彻收起无人机,两人一块儿小跑了两步,就近躲进几米外的亭子里。 被耽搁了一会儿,俞清昀情绪已经褪了下去,再说起时已没了刚才的愤懑。 她坐在木凳上,拍了拍外套上落上的水滴,语气闷闷道:“你别再骗我了,我还很认真地听来着。” 亭子外雨滴逐渐大了起来,顺着砖瓦往下落,形成一道水帘,把两人包裹其中,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 天色依旧是黝黑的,亭子外的长阶梯往下一路蜿蜒到视线尽头,像一条匍匐前进的水蛇,明知有毒,却依旧叫人沉溺其中。 好半饷,池彻低低沉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在耳边。 他把无人机手柄放到中间的石桌上,坐到俞清昀身边:“我就是想跟你说,凡是不要那么认真,有些你刚开始以为真的不得了的事儿,其实到最后会发现它是最假的,而且等你意识到它假再回过头去回忆时,才更会惊觉,他妈的,一只劣质塑料壳就把老子给骗过去了。” 比如古代阿拉伯数字并不普及。 比如……他也曾相信,他们都是真心善待于他的。 俞清昀有点懵,一时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万事万物皆有它的定数。”池彻浓密睫毛低垂,拉过她手指把玩,“很多你现在觉得痛苦得可能这辈子也过不去的事情,会在未来某一天,突然就想通了,毫无缘由的,也毫无征兆的,完全能接受了。” 俞清昀缓慢眨了眨眼,又愣了好几秒,才渐渐意识到,池彻原来是在说俞华月的事。这段时间俞华月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常常在半夜惊醒,然后盯着窗外的夜色,叹一整晚的气。 她以为,她隐藏得挺好的。 但池彻多聪明啊,她有什么能瞒过他。 俞清昀咬着下唇没说话,池彻又呼出口气,道:“跟你说件事儿吧。我妈是自杀的,上吊,用的就是绑行李箱的那种绳子。” 他语气平铺直叙,听起来像在叙述别人家的事。 “那天还是我十七岁生日,一个暴雨天,一推门就看到她吊死在上面,所以我到现在也不太喜欢这种下雨天,也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我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 顿了顿,池彻抬头打量了下亭子的房梁:“嘶,好像挂的就是房间里的这种地方吧。” 俞清昀呆滞住,凝着他不动。 “你这个眼神看我干嘛。”池彻笑出声,“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呢?说实话,真不需要。我当时确实接受不了,但现在想想,还觉得那时候她选择自杀了挺好的,活着的时候那么痛苦,死了倒算是解脱了。” 俞清昀依旧一动不敢动,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他手。 女生手指柔软细嫩,沾染着山里微凉湿润的触感,用了些力。 “真的。”池彻拧了拧俞清昀脸,笑得胸腔震颤了两下,“不是,这真没骗你,真的。” 今晚连着被骗了两次的俞清昀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了。 但又想起电梯里杨彦说的话,这事儿大概率不是假的。 她没料想到池彻会用自己的经历来安慰她,来得太突然,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仰起头紧闭着眼亲了上去。 她仍然不善于接吻,张嘴的弧度显得生硬无比,伸舌头舔/弄池彻的唇也很是青涩又小心翼翼,握住男生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张到颤抖。 好一会儿,对面都没动,也没张嘴,只是任由她单方面地吻和舔/弄。 俞清昀心里刹那间开始打鼓。 赧意控制不住地上浮,脖颈边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白到透明的纤细脖颈。 她连忙收起呼吸,往后退。 然而才刚后退几寸,池彻忽地上了手,把在她后脖颈,手腕一转,又将她拉回了自己唇前。 “俞清昀。” 暗夜里,池彻神色混沌,声音沉沉,尾音带哑,缱绻万分,缓缓开口。 “你这勾引人的法子太蹩脚了。” 俞清昀心脏霎时提起来,耳根的烫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使劲儿咽着口水,磕磕绊绊到了极致:“我……我……我就是……” “但没关系。” 池彻唇角慢悠悠勾起,咫尺之距处,每说一个字,炽热吐息都会与她交缠在一起。 “我还真就吃这一套。”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do~ 凌晨四点划重点(其实前面还有很多小细节,但是fine,你们肯定都不记得了 第58章 五十八束光 外面的雨势稍加大了起来, 水滴在树叶上聚沙成塔后坠下,打在砖瓦上、栏杆上、扶手上、山梯上,集成不停敲击人耳膜的清脆响声。 男生吐息远离又靠近, 所有的感官都开始放大且变缓,所有的场景都在记忆里被一笔带过。 记不清池彻是何时决定不再登山, 又是何时拽着她冲进雨里,匆匆往山下跑。 她的眼前像放幻灯片似的快速闪过一幕幕的场景。 蜿蜒而下看不见尽头的山梯,在暗夜里摇曳的松林,沉寂在夜空下的黑色瓦檐,长短不一的石径小路, 推开玻璃门后响动不止息的风铃, 印有山庄logo一路延伸至房间门口的深蓝色地毯。 她似乎被池彻带到了山庄最高楼, 脚步急促又颤抖地被推进了视线尽头的房间。房间门“啪”地被合拢回去, 全世界的淅淅沥沥声都被拦在门外。 肆光 第90节 安静又吵闹的世界里,她被池彻用力抵在门后, 骨节被压得生疼无法动弹, 衣领很快被拆解变得凌乱, 白皙凸起的锁骨半遮半掩。 汹涌的吻如雨点般落下,情难自抑的喘息在耳廓和侧脸游走, 沾染山间朝露的黑色发丝刺着她柔软的皮肤, 带着粗粝茧子的指节狠狠摩擦在她后脖颈,舌根不停地被索取和吮吸,一阵阵地发疼发涩, 浑身变得灼热不堪。 大脑皮层泛白, 呼吸几近窒息边缘时, 她喘着粗气被躬下身的男生一把扛起, 天旋地转间, 坠入柔软的床垫,横躺在一片洁白的世界。 视线被完全遮盖前,她偏过头往窗外看去。 窗帘未曾遮盖的那一隅光景里,天空依旧是浓稠黑布,但山间却依稀升起模糊的白雾,断崖倾斜着忽近忽远,尖锐又陡峭,恍惚间,渴望凌晨四时的参天大树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一阵疼痛传来,池彻支起上半身,单手把窗帘全部闭拢回去,光线霎时黯淡,汗水从他清隽的额角浸出,他喘息的薄唇蒙着一层水光。 “专心点。”池彻肌肉因用力而紧绷成纵横沟壑的线条,像只匍匐已久的恶狼似的盯着她,低沉喘息咬上她耳边,“阿昀,你现在眼里只能是我。” ……………… 过了不知多久。 俞清昀胸口高低起伏,实在忍受不了,下意识找借口道:“伤、伤口疼……” 汗渍顺着池彻凸出喉结滑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底缱绻暧昧:“伤口?” 俞清昀颤着唇齿,有点心虚,哆哆嗦嗦说:“就……就之前缝……缝合的那个伤口。” 池彻眉头蹙起,低睫看。 停下。 缓和了不知多久。 他覆在她耳边,浑身仍绷得紧,低低骂了句:“操。” 而后翻身离开,哑着嗓音来拉她:“手给我。” …… 窗外天空蒙蒙亮,山间清泉潺潺声和鸟叫声相映成趣。 池彻赤着上身,靠在窗边的床头抽烟,奶白色烟气氤氲出窗外,一瞬吹散在空气中。情/潮褪去后的男生姿态倦怠,举手投足间却依旧勾人得厉害。 俞清昀被池彻搂在怀里,喘息和剧烈抖动的心跳总算逐渐平息下来。 但浑身还是发热的。 池彻碰了碰她的侧脸,闷笑着说:“你好烫啊俞清昀,嘶,我都要被烫伤了。” “……”俞清昀被他打趣得头皮发麻,即刻弹起身,又被男生给笑着拉了回去,更紧地摁进怀里。 手正好摸到他手腕上缠在一起的四根红绳。 ……她就是说刚才有什么东西膈在她身下。 俞清昀迅速转移话题,不满道:“你怎么还抢我送给杨彦他们的红绳啊?我好不容易编好的,看着容易,想编好其实可难了。” “你还敢说?”池彻一点儿也没被发现的愧疚心理,反而恶人先告状,“亲手编的红绳,男朋友没份儿,给别的男的?还是四个?” “……你一会儿还给他们。” “凭什么?”池彻手指点着红绳,吊儿郎当地说,“老子这可是,自个儿花钱买的。你不给我,还不准我自己买了?这么霸道啊俞清昀。” 俞清昀咬唇睇他一眼:“……谁说我不给你了。” 她慢吞吞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细嫩纤细的手,拉过放在床头柜的包,从侧边拉链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结。 “呐,给你。” 池彻有些惊讶地眉微挑:“哟,我还真有?” 俞清昀:“我也从来没说你没有啊。” 而且还比他们的更复杂精致。 池彻满意了,一手递到窗边拿烟,一手搂着她,抬了抬下巴:“没手,你帮我戴上。” “现在?” “昂。” 池彻人坐在被子外,上身没穿,下身套了条短裤,俞清昀上下打量了他几秒,给他绑在了腰带上。 “好了。” “行。”池彻混不吝道,“以后我就不取了,洗澡也戴着。” “洗澡?”俞清昀不懂,“洗澡都没穿衣服,怎么戴?” “你说呢。”池彻压低声音,恶劣道,“就戴在你刚才摸的那玩意儿上。” 俞清昀呼吸一乱,连忙躲开他的视线:“我……我要去洗澡了。” 池彻声音里染着笑意:“哦。”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俞清昀左遮右掩地坐起身,女生身材薄削纤细,背部白皙透着红痕,下床一路捡拾衣物,又把自己裹回成粽子,然后进了洗手间清洗。 俞清昀在卫生间里逗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池彻倒是冲洗得快。 出来后,池彻又靠去窗边抽烟。 抽了会儿后,他转头看向正襟危坐在桌前的俞清昀,忽地懒懒笑了声,把烟摁灭在烟灰缸,拍了拍自己旁边,朝她招手:“过来,我看看。” 俞清昀脸又是一热,连忙拒绝:“不,不用了。” “想什么呢。”池彻嗤了声,视线下挪,“我是说你腿上那道缝合的伤口,不会被崩开了吧?” “……哦。”俞清昀用手背挨了挨侧脸,慢吞吞走过去,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那倒不至于,就是碰到还是会疼,但已经长好了。” “哦,那应该是我太用劲儿了。”池彻点头,“下次轻点。” ……就已经预约下次了吗。 俞清昀脸还红着,顺口接道:“轻点儿也会疼的。” 池彻定定看了她两秒,而后慢悠悠叹了声,摇头看向窗外:“唉,真是娇气。” 不知想到了什么,俞清昀忍不住挽唇笑出声,小虎牙浅浅支在上唇边缘。 从落地玻璃的倒影窥得女生剪影,池彻回头,心里有什么地方也莫名跟着荡漾了下。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眼睛似月牙弯弯,小虎牙灵动又可爱。 但她又很少笑,最常见的表情就是眨着双清澈透明的小鹿眼,乖巧又认真地凝着你,似乎你说什么她都信。 “笑什么。”池彻挑了下眉,却也不由得跟着笑了声。 俞清昀屈膝坐在他身旁,双手撑在膝盖上捧着脸,小鹿眼亮晶晶的:“你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 “什么?”池彻顿了顿,笑道,“娇气啊?” “嗯。”俞清昀点头,“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大概是真的如池彻之前所说,今天的她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或者是接受了几小时前池彻在亭子里的坦诚,她忽然有了极为强烈的倾诉欲。 俞清昀偏头回忆了下,语气诚恳道:“从小到大,所有人对我的评价都是,啊,这小姑娘好像生来就单纯懂事又听话,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老早就没了,妈又没文化,只能打一些零工,吃了上顿没下顿,看起来这么苦的日子,好像也总是乐在其中,比别家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都过得幸福滋润。” 池彻看着她,手支到窗边,“咔嚓”打火机响声,又点燃了一支烟。 静静听着没说话。 窗帘已经拉开了半截,俞清昀盯着窗外隐隐泛起的鱼肚白,说道:“其实他们都错了,我一点也不知足,也从不觉得乐在其中。我好像只是……”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那稍纵即逝的眸色,“很善于隐藏真实的自己。” “有时候我似乎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我总是拥有极为矛盾的两面性。” “小学时班里有小朋友看到了我的资料,嘲笑我没爸爸,还用石头打我,我当时默默受着不说话,但等他们都出去上体育课后,我一个人偷溜回教室,拿走他们当中两人的作业本,扔到最偏远的垃圾桶,然后再佯装没事地回到座位,听着他们惊慌的声音和互相猜疑的争吵。” 池彻哼笑了一声。 俞清昀有些尴尬地咬咬唇:“你也觉得我有点坏吧……” “没有。”池彻耸耸肩,语气轻松,“是觉得你聪明。” 俞清昀怔了两秒,收回视线后才继续道:“后来我长大了点,有邻居可怜我们娘俩儿,上门给我妈说媒,我妈就像长期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海上的浮木一样,欣喜至极地同意了,并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约,穿上了最昂贵也是唯一一条花裙子,不管对方是脾气暴躁的鳏夫,还是人人嫌恶的恶棍,亦或是双腿残疾的弱智……可到最后,就算她生一副远近闻名的漂亮皮囊也没用,因为就连弱智也会嫌弃她还带了个小拖油瓶。” “无意间听到媒人和我妈的谈话后,我瑟瑟发抖,害怕自己会被抛弃,于是做出了个非常自私的决定——装作不小心地用剪刀划破了她那条花裙子,自以为如此后,我妈短期内便没再办法去相亲——毕竟她这个人最要面子。结果果然如此,她相亲频次大大减少,她也没因为我损坏她裙子而责怪我,只是会半夜偷偷地在客厅抱着那条残破的裙子抹眼泪,老房子隔音效果差,我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但心里的情绪却只有庆幸。” “再后来,好几年过去,我妈嫁给了我现在的继父。他这个人,懒惰、酗酒、赌博样样都来,是我们生活动荡不安的最大因素,但我妈又软弱至极,眼里只能看到他的优点。有时候他喝醉了出门,我明明知道会危险,却还是不会提醒他。每次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心里都会升起很阴暗的想法——若是他一出门就天降不测……” …… 清晨寂静。 俞清昀话匣子被打开没能轻易合上,絮絮叨叨地从小时候一路讲到了现在,把整个自己都完完全全剖析开来,展示在池彻面前。 好像在这个深夜到清晨的时间段里,她把自己所有的身心都一并交给了池彻。 而池彻从头到尾也都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几声,抽完了一只又一只的香烟,很多俞清昀难以启齿,也觉得丢脸的事情讲出来,他都神情淡然,并不惊讶。 ——就像是……已经听过了一遍一样。 最后一句话落下后,俞清昀抬了抬眸,外面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朝阳升起,一道白光洒在她眼眸。 她长长呼出口气,偏过头看向池彻。 男生面上也撷取到了一缕微光,浓密睫毛在高挺鼻梁上打下一片阴翳,也微眯着眼睫看向她,一只长腿屈起,唇角闲闲勾着。 倏地有抹难为情的情绪涌上心头,俞清昀摸了摸侧脖颈,讪讪道:“我是不是有点啰嗦啊……” 池彻扯唇笑了声,去摸烟盒时却是空空如也,他遗憾地啧了声,抬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正正好,“啪”的一声掉落进去。 “是有点儿。”池彻说,“但还好,也不是没体验过。” 俞清昀:“?” 她之前有像这样絮叨过? 池彻看着她,又懒洋洋笑出声:“别回忆了。” 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嘲道,“你这选择性记忆的习惯,记不起来的。” “……” 俞清昀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印象,索性也就没纠结了。 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起刚才坦诚布公的那些话,俞清昀忐忑心仍未消,她揣摩着池彻神情,小心翼翼说:“你会不会对我有点失望啊?毕竟好像在别人眼里,我都是好学生来着。” 池彻被她这模样逗笑:“你现在也是好学生啊。俞清昀,你装什么坏啊。” 肆光 第91节 “啊?”俞清昀懵懵地,“但我刚才说了那么多——” 池彻叹口气,一点也不轻柔地揉了把她的头发:“那有什么,人都有卑劣面,这很正常。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做过的更过分的事比你多多了,你听了都怕是要被吓到,所以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 俞清昀怔住。 池彻回视她,视线在她面上游走。 顿了须臾,他才不急不忙地继续道。 “总之阿昀,以后你可以全部发泄出来,想做什么做什么,像我一样,像你从前一样,像那天在废车场一样。” “——你尽管去做,残局我帮你收拾。” 作者有话说: 想表达的东西好多好多好多……但距离分手不远了。 第59章 五十九束光 可惜的是, 当时的俞清昀只觉心头塌陷。 而十年后的她,再回忆起来,才突觉往事一幕幕。 …… “真的吗?那如果……”俞清昀抿了抿唇, 视线垂下去,把身前的被角一寸寸捋平, 小声道,“如果我做的是坏事呢?你也会帮我善后吗?” 池彻手肘撑着床头:“会啊。” 俞清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那要是我做的是很过分的那种坏事呢?就是人人鄙夷的那种?” 池彻毫不犹豫道:“那我就跟你狼狈为奸。” “……” 抬眸,和男生坦荡无谓的眼神对视上,俞清昀不由得挽唇, 却也实话实说道:“你这样好像有点没道德心。” 池彻耸耸肩, 虚心地将这个评价全盘接下:“你说得对, 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品, 这些年做过的坏事儿也真不算少。” 他手里转着打火机,不知想到了什么, 嗤笑出声:“诶, 你知道吗?还曾经有个王八蛋被我气得暴跳如雷, 脸涨成了猪肝色,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食指指着我的时候, 那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 池彻侧头看向俞清昀,“你知道他那次怎么说的吗?” 俞清昀配合道:“怎么说的?” 池彻眸底铺开忍不住的笑意,学着那人从牙缝里挤字眼的语气:“他说, ‘池彻, 你这种罔顾良心, 无视亲情, 性行败坏的人, 以后绝对是活着没人爱,死了下地狱,来生无转世……’”他啧啧感叹,“这人好像把脑子里所有的诅咒的词都在我身上用了个遍。” 俞清昀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完了,俞清昀,怎么办啊。”池彻勾了勾俞清昀小手指,拉回她的注意力,似笑非笑道,“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得早死啊。” “呸呸呸。”俞清昀连忙去捂他嘴,立即道,“你别胡说,诅咒的话怎么能当真?更何况,你现在有我给你求的平安结了,一定会一辈子平安顺遂的。” 池彻憋着笑,把女生白皙纤细的手指从唇边拉下:“昂,也是。” 俞清昀小脸儿还是皱着,正色揣摩他神情:“你不会还在想什么‘死了也无所谓’这种话吧?” 池彻:“没。” 俞清昀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现在真没了。”池彻无奈摇摇头。 他语气仍轻飘飘的,但好歹加了几分认真在里边儿,“以前确实这样认为过,但现在的话……特别是最近,不太想死了。活着……好像还挺多有趣的玩意儿的。” “是吧!”俞清昀神情舒展,升起些欣慰,鼓励道,“比如?” “比如啊?” 池彻思忖了两秒。 然后,他舌尖抵着脸颊,吊儿郎当地侧头,吐息凑到俞清昀耳边,染着暧昧的笑意:“比如,老子现在就想再上你几次。” 俞清昀耳根霎时发烫:“……” 池彻还在那边儿慢悠悠地勾着笑:“给不给实现活着的愿望啊?” “……” “怎么不说话的?”池彻碰了碰她肩膀,赖赖唧唧的语气,“行不行啊俞清昀,嗯?” “……” “要是行的话老子现在就下床拿套去。” 说着,池彻长腿已经放下了床。他视线打量了俞清昀一眼,指挥道,“然后你就自个儿把衣服脱了,躺这儿等我,可以吧。” 俞清昀:“…………” - 下雨的缘故,山间又起了大雾,日出全被遮盖,无法取景,三组无人机都前前后后地无功而返,分别在微信群里知会了一声后,各自回房间补觉。 一直到窗外天光大亮了,俞清昀才堪堪裹着衣服从池彻房间里逃出来,并一阵好说歹说,把非常热心地打算赤着膀子送她回去的池彻推回房间。 帽子、围巾和口罩更是戴得全副武装,就露了两个眼珠出来,就这样还生怕在路上遇到熟人,腿软得不行直往下滑也强撑着小跑。 坐电梯下楼时,俞清昀开始在脑子里快速思考着一会儿回房间后应付黄前前的说辞。虽说黄前前粗线条,和她关系也不亲密,大概率也不会在意她五六个小时都没回房间的事情。但总归是心虚占上风,她还是要想个借口的。 没想到的是,俞清昀一拐弯,就在房间门口遇到了从另一边回来的黄前前。 她的装扮简直和她如出一辙。除了身上披着的是件男款黑色大衣,脖子上套的也是条男款黑色围巾。 黄前前打量了她一眼,果然没怎么过多在意。 她瞳孔显得有些涣散,摸房卡开门,一句话也没跟她说,头也不回地径直进去,一头扎进被子里,用枕头捂着脸一动不动。 房间里也是她们凌晨放完行李就走的时候的布局。 俞清昀有点没搞懂这什么情况。 她抬脚进门,脱掉帽子围巾,站到黄前前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前前,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黄前前没动,也没回答她。 俞清昀撇了撇嘴,打算去卫生间换衣服,刚走一步,黄前前大衣外套里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啪嗒”一声。 她低头看,心脏瞬间一紧。 是套子,很熟悉的外包装,山庄配备的。 他们刚刚……用的也是这个。 这山庄服务非常到位,各种尺寸和品牌的套子应有尽有,摆满了一整个床头柜,保证顾客一支起身就能摸过来一片。 脑子里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俞清昀脸瞬间有点烧。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提醒一下黄前前:“前前,那个,你、你东西掉了。” 边说边蹲下身捡起,却发现这个套是拆过封的,但是里面的小雨伞却是崭新的,连空气都还没排。 正愣神时,她忽地听见床上传来小声的呜咽声,被套在细细地颤抖。 “俞清昀。”黄前前声音闷在被子里,哭腔浓厚,“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让人讨厌啊?” 俞清昀愣了愣:“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在她印象里的黄前前一向都是个心气高、骄傲又习惯性目空一切的女孩子,这怎么会…… “我只是在想。”黄前前掀开被子坐起身,狐狸眼被泪渍浸得肿了起来,她抽噎着,“我不漂亮吗?都说我很漂亮啊。我身材不好吗?连杨彦也说我胸大无脑。那我智商低吗?好吧……好像是有点。” 俞清昀从未见过黄前前如此脆弱的模样,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只好坐到床边,给她递纸,充当倾听者。 “但是不是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吗?”黄前前漂亮的脸湿了个全,“而且我都努力了这么这么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能稍微喜欢喜欢我呢?” 俞清昀沉默。 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没有指导别人的能力。 “俞清昀,我真的好羡慕你。”黄前前吸着鼻子说,“喜欢的人能比自己喜欢他还喜欢自己。” 俞清昀怔住,不知黄前前这话是从何下的结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黄前前又躺了回去,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背对着她,鼻音嗡嗡的:“算了,我应该是一辈子也不可能体会到了……对了,俞清昀,你脖子上吻痕很明显,记得处理一下。” 俞清昀:“…………” - 俞清昀换了衣服也上床补觉了。 大概是刚刚实在是耗费了太多体力,她头一挨到枕头,就立刻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到半下午,被黄前前叫醒,一起下楼吃火锅。 这几天天气实在变幻莫测,清晨时雨停了一小会儿,没多久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和天气预报里播报的完全不符。所有的拍摄计划被迫搁置,大家索性捡了个懒,就纯当是来搞团建的了。 山庄里各类娱乐应有尽有。 众人集中在火锅店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酒足饭饱后,寸头几个人去打麻将,闻若颜说要和小胖墩视频,先行离场,剩下的人在杨彦的组织下,移步清吧准备玩游戏。 清吧就在隔壁,大家坐了个圆桌。游戏输的人有惩罚,可以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场子很快被炒得热了起来。 “玩儿什么游戏?”梁集看向杨彦,刹那间上举双手,“不能玩儿考反应力的游戏啊!老子每次玩儿这个都喝他妈一桶酒。” “行。”杨彦爽快地答应,“那就玩儿抢数字吧,简单易懂。” 梁集:“?” 我他妈? 在场人听到有人不擅长,都纷纷同意了玩儿这个游戏。 抢数字游戏顾名思义,在场七个人,必须依次报1到7的数字,同时报数和最后报数的人需要接受惩罚。 讲清规则后,杨彦道:“游戏开始1!” 旁边有人愤愤不平:“你这耍赖2!” 旁边的黄前前立马抓住机会报:“你们太狗了吧3!” 俞清昀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只剩下三个机会了。 肆光 第92节 桌上不知为何在这一瞬安静了下来。 池彻左右看了眼,慢悠悠地笑:“没人报啊,行吧,4。” 相当之轻松。 梁集霎时抓着头不敢相信地大叫起来:“我草!我刚刚在干嘛!脑子被人绑架了!” 而当他只顾感叹时,立即又有人往下报:“5!” 俞清昀嘴巴张了又闭,习惯性的犹豫和瞻前顾后性格使她在这一游戏中很不占优势。她一慌,下意识在这一瞬朝旁边的池彻看去。 但池彻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求助眼神,而是忽地朝梁集身后伸了伸头,眼睫眯了眯,神情浮上些惊讶,不知是看到了什么。 梁集果然被成功带跑,好奇地伸着头向后看去。 同一时间,俞清昀感觉自己侧脸一凉。 池彻抬头碰了碰她,手指温度带着深秋的凉意。 俞清昀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连忙出声报数:“6!” 众人即刻欢呼起来。 “哈!哈!”杨彦激动地跳起来,用手弯掼住梁集脖子来回晃荡,大笑道,“第一个惩罚者出炉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自己选!别说哥哥没给你机会!” 梁集本懊恼地抠着头皮,倏地对上对面男生漫不经心的笑意,又回想起刚输游戏之前的场景,这会儿纵使是再笨也反应了过来。 “我草!彻爷!不带这样的!”梁集从座位上弹起身,义正严词道,“你重色轻友!你故意朝我后面看去转移我注意力!你陷害我!” “我陷害你?”池彻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我什么时候陷害你了?” 他侧头看向他旁边的俞清昀,眼底闪过戏谑的笑意,“你说,我陷害他了吗?” 梁集痛心疾首,还在控诉:“你和嫂子都是一家的,你问她有什么用!” 俞清昀不好意思地低头咳嗽了下。 其实梁集也就是揶揄两句,游戏而已,他们也没那么较真的,输还是输得起的。 但最后反而是俞清昀不好意思了,主动提出她也要接受大冒险惩罚。 有池彻坐那儿镇守着,谁敢真的惩罚俞清昀啊。 杨彦想了想,随手拿了瓶饮料递给她:“嫂子,你帮我把瓶盖拧开吧,就当惩罚了。” 大家都有意照顾她,俞清昀便也没拂大家的面子。 接了饮料拧。 刚一用力,右手手臂倏地传来剧烈的酸痛感,就像是提了什么重物留下的后遗症。俞清昀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视线都奇怪地朝她这里投过来。 池彻手撑着头,也眯眼望着她,目光在她的手臂上下游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意味深长。 俞清昀讪笑了下,甩了甩手,又用力拧了下。 依旧纹丝不动,而右手手臂肌肉的酸涩感更加明显,甚至逐渐有无法忽略的趋势。 这饮料瓶盖本来就紧,这下似乎还真拧不开了。 ……怎么回事? 正想尝试第三次时,手里的饮料瓶遽然被旁边人抽走。 池彻眸光轻飘飘的,手指一拧,轻而易举打开了瓶盖,“啪”地放在桌上。 视线仍聚焦在俞清昀身上,表情愈发耐人寻味。 俞清昀神情有些不适,揉着小臂肌肉,活动着手腕。 另一边的黄前前问:“你手怎么了?” 俞清昀疑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慢吞吞地回忆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 大家也没介意,这一茬很快被带过。 有人起身去上厕所,游戏暂停。 俞清昀手臂酸涩感仍然未消,还拧着秀眉在回忆。 池彻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了两秒,悠悠地凑过来她耳边:“不是,你真不知道啊?” 他喝了酒,眼底染着一抹绯红,懒散勾人的劲儿很紧。 俞清昀诚实地摇头:“真不知道。” 池彻轻笑一声,胸腔震颤了两下。 而后,他缓缓开了口,嗓音低低沉沉,带着缱绻的哑意。 “看来我们宝宝……” “是忘记早上做过手工活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六十束光 俞清昀愣了愣, 揉手臂的动作刹那间停住。和旁边人对上视线时,脸蹭地烫了起来。 池彻倒是云淡风轻,有下没下地转着酒杯, 姿态懒洋洋的。 万幸,清吧里都是黯淡的氛围灯, 足以隐藏她的神色。心跳终于缓和下来时,桌上的人已经开始玩起了别的游戏。 这回是猜大小,由上局游戏输家梁集当发牌人,依次猜测扑克牌花色和大小,和抢数字不同, 这回是纯靠运气, 所有人都有输的可能。 前面两人成功过关, 杨彦猜错花色, 首当其冲,选了大冒险。梁集终于逮住机会, 准备狠狠惩罚他出口气, 提出让他去清吧门口学狗叫。 杨彦也是个很豁得出去的人, 脱掉外套就出去了。 没几秒,门口传来几声十分洪亮的狗叫声, 整个清吧安静下来一秒, 随即发出爆笑。桌上的人也笑作一团。 “你们适可而止啊,不要太过分了。” 一旁传来闻若颜警告的声音,他走过来桌边, 抽了张纸擦手, 点了点沙发背。 “哦?老闻?”梁集抬头, 乐呵道, “辅导完咱儿子作业了?来, 一起玩儿啊。” 闻若颜还没来得及说话,有人便替他回答了。 黄前前头都没抬,低着头吹指甲,刚满眼的笑意这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淡淡道:“叫他干什么?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跟我们可是有三块板砖的代沟,玩又玩不起,大道理一套套的,算了吧,他真和我们不合适。” 闻若颜盯着她,没说话,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众人抿紧了唇齿,面面相觑。 俞清昀就坐在黄前前旁边,似乎也替她承担了一部分男人目光的重量。 有点如坐针毡。 池彻在手机上回完信息,撇头一看,忍不住嗤笑出声,凑到俞清昀耳边揶揄:“诶我说俞清昀,这事儿又跟你没关系,你那么紧张干嘛。” 俞清昀尴尬转头,刚张嘴,觉察到闻若颜视线,又生生给憋了回去。 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也就只有池彻敢随心所欲了。 池彻优哉游哉靠回沙发背,手机在手上转着:“留点力气,一会儿有关于你对象的事儿你再紧张好吧。” 池彻这后一句话算是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闻若颜终于缓缓开口:“首先。” 众人心脏提起来,以为他要说什么吓人的话。 “我是二十九岁,不是三十多岁,你不要造谣。其次。”闻若颜眼神紧紧勾着黄前前,挑了下眉,语气轻松下来,“你说得对,我和你……们不合适。你知道就好。” 说完,闻若颜直接坐到了隔壁桌,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放到桌上,打开办公。 安静了两秒。 黄前前从沙发上站起身,挤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吧。 “诶诶,继续继续啊。”杨彦招呼着氛围,眼神示意梁集发牌,“不能就让老子一个人学狗叫就完了啊!” 梁集立刻发牌,下一轮次轮到了俞清昀。 纯粹靠运气的东西她一向都做不好,猜了一张牌就败下阵来。有闻若颜警告的原因,大家把惩罚都改成了真心话。 俞清昀抽了张卡牌,读出来卡面内容:“你的初恋是什么时候?注:曾经暗恋过的人也算。” 众人八卦的目光望向她。 池彻漫不经心的目光也递过来。 俞清昀有些赧意,摸着侧脖颈回答:“我的初恋……是现在。” 桌上几个男生立刻起哄叫出声,让整个清吧的人都朝这头看了一瞬。 池彻懒散勾着头笑,还挺满意这个回答。 起哄完,梁集故意挤眉弄眼道:“哎呀嫂子,你还是太善良了,人卡牌不是说了吗,曾经暗恋过的人也算。” 俞清昀眨眨眼:“那就是……15岁的时候。” 大家又纷纷神色各异地哇哦出声。 杨彦手撑着桌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盯着池彻:“完了啊阿彻,人都说青春里的白月光是最珍贵的,你有竞争对手了。” 有人笑着接道:“赶明儿人回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被嫂子休了啊。” 那人刚好坐池彻对面,池彻长腿支在桌外,虚虚踹了他一脚,哼笑说:“那不可能。” “不可能?你就知道不可能了?”梁集咗咗嘴道,“你这种人又没暗恋过,可不知道暗恋的力量有多强大。”杨彦点点头,表示赞同。 池彻依旧是浑不正经的懒散样儿,大概是对俞清昀有过白月光这事没什么过多的感觉。 他伸手把俞清昀往自己这边拽近了些,藏在桌下的指尖顺着她外套衣袖往里探,手上用了些力,把她手腕捏得有些疼。 “我肯定知道啊。”池彻在回答梁集,眼睛却盯着俞清昀,不太在意地笑道,“就凭是我,就凭现在坐她旁边儿的人是我。” 肆光 第93节 俞清昀被他拽进衣袖的指尖不自觉蜷缩,眼睫也垂下去。 那话听得狂妄,但从池彻嘴里说出来,你就是觉得毫无夸张成分。 这一茬被带过。 最后轮到池彻。 梁集开始发手上的最后几张牌,一连发了两张,都让池彻把花色和大小给猜对了,大家正觉得奇怪呢,杨彦突然叫了停,把所有发出去的牌全部拿回来,洗了好几遍才重新递给梁集。 “这小子!他会算牌!”杨彦想到自己以前被灌过的那些酒就觉得肝疼,“他看一眼就能知道!所以到他的轮次,要把牌打乱了重新来。” 其他几个人也想起来了:“对哦!但凡是阿彻看过的东西他都过目不忘!差点就忘了这事儿了。” 池彻倒也没拒绝,只是靠在沙发背上无奈地笑着摇头:“什么意思啊你们,老子是真运气好还不行了。” 杨彦:“你就吹吧你。” “……” 梁集正在几人的指导下重新发着牌。 俞清昀抽了抽手,没从池彻手里抽出来,另一只手还在无意识整理着面前的餐盘。她抿了抿唇,佯装不经意地问:“池彻他……记性真的很好吗?” “对啊!”杨彦说,“他那记性,老子初中的丢脸事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还他妈的时不时捡出来嘲笑老子。” 俞清昀看了眼池彻,他正慢悠悠呷着酒,没怎么在意。 觉察到目光,撇头看她。 俞清昀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用了些力,从他手里挣脱开,放到桌上。 心绪不宁之际,梁集发好了牌,开始让池彻猜牌。 果然,这回如他们所愿,池彻终于中了招。在一众人的欢呼声中,他抽了张真心话卡牌,翻开,上面写着: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杨彦下意识看向俞清昀。 心道完了。 池彻交过那么多个女朋友,初吻指定不是这位好学生。 关键时刻兄弟还是要挺起来的,杨彦连忙把池彻手里那张卡牌抽走塞回去,打圆场道:“这什么问题啊,一点儿也不刺激!不算啊,重新抽一张。” 梁集也明白他意思:“对啊,好不容易惩罚咱彻爷一次。” 池彻却似乎看不懂对面几人眼色,反常地坐起身,手腕一转,将卡牌又抽了回来:“没事儿,可以说。” 他视线若有似无地从俞清昀面上划过,“两年半前,我十八岁,成年那天,半夜,海边,沙滩上。” 俞清昀心脏狠狠一抽。 原来他记性真的很好。 什么细节都能记得。 只是独独忘了她。 …… 大家白天睡了觉,晚上越夜越兴奋,游戏玩腻了到后面又开始拼酒,一直到凌晨才意犹未尽地散场。 清吧酒度数不一,这些男的各种品种的酒混着喝,散场时好几个都醉得开始发酒疯了,池彻喝得也不算少,虽说不像梁集那么疯,但眼神里也不免染着些浊意。 杨彦和闻若颜一人带走了几个。 俞清昀和池彻一起去坐电梯上楼。 走到半路,池彻突然停了下来,飘着淡淡绯红酒意的眼尾扬着朝她看过来:“你好无情啊俞清昀。” 俞清昀回头看他,小鹿眼有些无措。 池彻伸出手,薄唇抿住嘴角勾起来,朝她伸出手:“为什么都不扶着你对象?” 俞清昀垂下眼睫说:“你不是走得挺稳的么。” “谁说我走得稳?”池彻扶了扶额角,故意甩了甩头道,“我醉了,啊,头晕,走不动了,必须要人牵着才能走。” 俞清昀:“……” 虽说已经习惯了池彻每次趁醉这般耍赖的行为,但这次总归不同。 刚才的事就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心脏里,疼痛不明显,但若隐若现,持久又绵长,叫她无法忽视心里随之升起的别扭感。 俞清昀吸了吸鼻子,慢吞吞朝他那头走。 还没走到就被男生长臂一把捞进怀里,她鼻尖撞上男生硬朗又炽热的胸膛。 池彻搂着她细腰,手臂收得很紧,又把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他身体里。 电梯门打开,两人摇摇晃晃往里走。 俞清昀脸颊热度攀升,呼吸也滚烫急促。 他衣襟里依旧是她熟悉的气味,干净而又清冽的檀木沉香,混合着不算浓的烟酒气。 池彻径直摁了最高层的楼层,电梯上升。 俞清昀连忙伸手去按自己房间的楼层,被池彻给抓了回来。 池彻啧了声:“干什么啊你。” 他吐息凑得很近,俞清昀不由得向后仰头:“我……我要回房间。” “我说不让你回了?”池彻说,“至少把得把老子送回去吧,走不动。” 他眼神潮湿,眼睫眯着,说着又朝她这边覆上了些重量。 电梯很快到最高层,两人又裹在一起往外走,进到了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门一关上,池彻果然就又压了上来。 舌尖的辛辣味迅速地缠上她味蕾,对面的落地玻璃外一片漆黑,就连雨势都停滞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昨日凌晨。 但此刻的池彻显然比昨天勾得更紧,膝盖骨强势而又霸道地把她大腿抵在门上,两人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已七零八落地掉在脚边,她腰间被人指尖狠狠钳着上提,脚尖都几乎只有堪堪一寸着地,心脏在空中摇摇欲坠,一点喘息的空间也不被给予,舌头被拉到他那边用力摩擦吮吸。 俞清昀只觉自己几近晕厥窒息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池彻喘息总算暂时撤离开,游走至脖颈和耳后,传来细细的刺痛感。 俞清昀张着嘴大口呼吸着,趁着间隙慌忙道:“池……池彻,我……我大腿缝合的伤口……伤口疼……手……手臂也疼,今晚能不能不要……” 说到后面,竟不禁沾染上了半分哭腔。 池彻亲吻还在不断地如雨滴般落下,覆在她耳边的声音哑到了细致,是咬着后槽牙含糊而出的:“俞清昀,你又把老子当傻子糊弄啊。” 俞清昀颤着唇齿:“我……我没有……” “同样的借口不要用第二次。”池彻支起头,眸底压着散不开的浓稠,吐息交融在她唇边,“老子昨天配合过你,不证明就得次次配合你。下次一旦进去了,完事儿前,别妄想老子能提前出来。” 俞清昀衣角很快被掀起,她背部使劲儿被抵在门上,被木头压得生疼,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发涩。 女生盯着斜下方的墙角不动,长而卷曲的睫毛在颤抖,眼前场景渐渐模糊不清,她忽地嗫嚅出声:“……你对她也是这样霸道的吗。” 池彻动作顿住。 而后抬头。 “她?”池彻吐出一个字。 俞清昀抬起眼睫看向他,眼尾发红,喉腔哽咽:“你的初恋,你那记得很清楚的初恋。” 池彻愣了下,须臾,他蓦地低了低头,哂笑出声。 笑了两秒后,他才不急不忙地抬起头,舌尖抵了抵唇角,带着讽刺意味的声线道:“怎么了?你吃醋了?” 俞清昀视线又移开,没说话。 “吃什么醋啊俞清昀,你不也有初恋?大家扯平了而已。”池彻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响在耳畔的声音却叫她觉得尤其陌生又害怕,“况且,比起那人吧,我还是要更喜欢你一点。” 俞清昀心脏重重一缩,酸涩感涨满了整个胸膛。 她身子发颤,顺着木门往下滑。 池彻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住,又搂进怀里,力气没加大,但她早已竭力,任由她如何挣扎,只要他不放手,她都是在做无用功。 “你放心。”池彻耷拉下眼皮,扯了扯唇,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她早就不记得我了,也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儿,虽然我不知道她这是的无意还是故意的,但这做法确实不算讨喜——” “我不想再听了!” 俞清昀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力挣扎了下,挣脱开池彻的束缚,把他往后推。 池彻倒也配合着往后退了两步。 俞清昀连忙转身,拉开门。 才刚拉开一道缝隙,却又被身后男生手一撑,“啪”的一声,快速地合拢回去。 池彻再次把她圈在木门和墙面的死角,他唇角勾着笑,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为什么不想听?嗯?俞清昀,我还想把所有事都跟你说,把所有细节都讲给你听呢。” 热气止不住地冲上鼻头,俞清昀双手紧捂着耳朵,摇着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池彻毫不怜香惜玉地扯下她手,酒气氤氲着冲动:“这就不想听了?嗯?那人在海边口口声声说喜欢老子,亲了老子,结果最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一句不记得就以为所有痕迹都能抹净……她如此辜负你男朋友,你难道不该跟我一块儿谴责她吗——” “扯平了!”俞清昀胸膛很深地上下起伏,声音颤抖着,“你不是说扯平了吗!”她看向池彻,语气里带着些哀求,“我们都有各自的初恋,但都过去了,别再说了好吗,池彻……” 池彻看着她,眼底情绪一点点隐去,步子不太稳地往后退了两步。 俞清昀再次转身,拉开门跑走。 这次池彻没阻止她。 房间外走廊奔跑声很快消失。 周遭一片寂静。 池彻一点点地垂下眼睫,侧脸肌肉绷得很紧,嘲讽地扯扯唇角:“扯平了。” ……明明是加倍的事,算什么扯平。 作者有话说: 本文没有关于男女主的女二男二。 哦对了,黄前前x闻若颜是本文副cp,番外写。 肆光 第94节 刺激狗血,少女勾引大叔的故事。 第61章 六十一束光 十二月, 长北气温骤降,彻底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闻若颜工作室的项目告一段落后,繁忙的期末周再次来临, 俞华月也因身体疼痛加剧,再次住院, 开始新一轮化疗。 从东梁山回学校后,明明才刚分享过了彼此的最亲密,俞清昀和池彻的关系却仿佛降到了一个冰点,联系减少,隔几天见一次面也只是匆匆别过。 不知是因为临近期末, 两人都忙, 还是有什么别的无法忽视的原因, 横亘在两人中间, 像一根刺一样,将他们隔开, 怎么也靠近不了。 也不是没解释。 其实那晚过后的第二天早上, 俞清昀收拾好行李箱, 一推开门就看见池彻堵在她房间门口。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也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不知是很早就起了, 还是昨晚就没睡。 俞清昀下意识绕开他,往外走。 但池彻不想让她走,她哪能那么容易逃脱他的束缚。 黄前前不在房间里, 池彻直接伸手一拽, 又将她拉回了房间。 一向游刃有余又骄傲的男生头一次颓唐地低下了头, 低声下气地跟她道歉, 说昨晚自己喝多了, 提到的都是些过去很久的事,他早已决定忘记了,现在已经把它扔进记忆盒子里尘封起来,以后也不会再提了,让她别再生气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 俞清昀抬头,看不清池彻此刻的神情,脑子里却没由来浮现出昨晚他沉沉又满是不甘心的眸色。 真的能忘掉吗。 真的能尘封吗。 还是说竟也会有一个人,能让他这般坦荡的人,都陷入心甘情愿地自我欺骗? 俞清昀没说话,只觉嗓子艰涩难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过了几分钟,池彻忽地叹了口气,再出声时,那抹低落的情绪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殆尽,整个人的状态又回到了平时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时候。 他耍赖似的把她抱住,用了很大的力气,直勒得她在他怀抱里咳嗽呻/吟,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手,说要是她不原谅她,他今儿就不放她走了,反正他有钱,就把这房间再续订个几年,他陪她在这儿耗着,怎么样。 只要是池彻愿意,没有姑娘他哄不好,耳根子软的俞清昀更不例外。 究其根本她难受的也就是池彻或许有个忘不掉的、对他很重要的初恋这件事。 但难道不是早在她跟他有接触以前,她就已经一清二楚了池彻这人的肆意和放荡吗?曾有那么些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路过他的生命,她又有什么底气能觉得自己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独一无二呢? 早该想到的。 当初选择跟他在一起时,对他的喜欢和渴求太甚,她就已经决心不在乎这些了。 一切都是她作茧自缚,现在也应该继续这样才对。 俞清昀不是个轻易做决定的人,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已经将自己仅剩无几的筹码都全部赌在了他一人身上。 时至今日,她再无可能全身而退。 只是真的接受起来,或许还是需要一些漫长的自我游说的过程。 - 俞华月这次的化疗要一直到年前才能结束,俞清昀在十二月底就结束了考试,搬回了家,为了让俞华月睡得更舒服一些,只要是不需要输液的晚上,她都每天带着俞华月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 而回了家之后,俞清昀才惊觉好像都很久没听见过魏明泽的消息了。自从他开始了那所谓的“来钱快”的生意后,便越发少地着家,后来不知从哪天起,就连电话都不再往家里打了。 俞清昀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魏明泽做的那生意的性质,都被俞华月含糊其辞地带了过去,后来再想刨根问底时,俞华月竟朝她发了火,说她不该这样对魏明泽一个为家里挣钱的人持这样的态度。 俞清昀便也只好住嘴,只当是俞华月生病化疗影响了情绪稳定,加之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猜想魏明泽多半又是为了逃避照顾俞华月的责任,躲到哪个酒馆或麻将馆整日整夜地打牌喝酒去了,便也就没再过多在意了。 2014年元旦节一过,学校放了寒假。 俞清昀拿着饭盒出去帮俞华月打饭,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小情侣坐在长凳上相拥依偎,不自觉摸出手机,点开了和池彻的对话框。 她放了假,但池彻还在学校被郭艳青他们抓着参加大创项目,两人上一次联系都是前天了,池彻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买了送到医院来,她回复说不用麻烦了,医院食堂足够,过了两个小时后,池彻回了个好。 对话就此打住。 从电梯出来,暖气扑面而来,突然而来的气温置换叫俞清昀哆嗦了下身体,下意识缓了缓步伐才往前走。她换了个手提饭盒,手机在指尖摩挲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摁灭揣回兜里。 视线往前抬,脚步倏地又是一顿。 病房外的长廊上人来人往,医护人员行色匆匆,有端着尿盆或和她一样打饭回来的家属。 这其中,有个扶着穿病号服的中年妇女缓缓散着步的男生极其扯眼球。 男生形象优越,身型高大挺拔,穿着黑色大衣,内搭凸显青春气息的灰色卫衣,双腿修长笔直,为了配合身旁人高度,几近是以鞠躬的姿势在走路。 男生唇边挂着礼貌的淡笑,偶尔薄唇翕动说句什么,中年妇女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这分开的两人俞清昀都十分熟悉,但合在一起她怎么就觉得那么陌生呢。 正当她懵在原地时,男生突然撩起眼皮瞥见了她,然后又低回头,不知跟中年妇女说了什么,中年妇女随即朝她抬手:“清昀,快过来!” 俞清昀迟疑着朝那边走去,两人的谈话声愈发清晰起来。 俞华月脸上堆满了笑:“……清昀刚刚打饭去了,她没跟你说吗?哦对了,小池,你吃饭了吗?再让她去打点儿饭上来我们一起吃啊!” 池彻搂了搂俞华月肩,笑着道:“不用了阿姨,我坐一会儿就走。” “诶,那多不好意思,给我们拿那么多东西,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都没能招待你。”俞华月热情道,“这样,过年吧?你过年来我们家过啊!” 池彻也不客气:“只要阿姨不嫌弃,我大年三十准时报道。” 和池彻的那股别扭感还没消,俞清昀从另一边扶住俞华月,试图转移话题:“妈,刚才医生来查过房了吗?医生怎么说?” 俞华月根本没理她,满心满眼还望着另一头的池彻,手不停地拍他的手臂:“等什么大年三十,今天就搬过来,阿姨这化疗还有两天就结束了,等阿姨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应该不行,我还得回趟家。”池彻想了想,“等我回来就直接拉着行李箱去您家,您看行不?” 俞清昀:“……” 她还是头一次有种自己这么大个人站那儿却没人看见的感觉。她绕到俞华月面前,在俞华月眼前挥了挥手,“妈?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不是说那个专家今天要来这边坐诊吗?确定时间了吗?” 俞华月笑得前仰后合,像打蚊子一样把她手拍开:“那当然好啦!一定要来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提前准备。” 俞清昀又绕到池彻那头,拉了拉他衣袖,有些不自在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大创项目结束了吗?” 池彻视线轻飘飘从她面上划过,朝俞华月笑着勾头:“一定来,只要是您做的我都喜欢。” 俞清昀:“…………” 跟着他们进到病房,俞华月还在拉着池彻说话,池彻也是个自来熟又会讨长辈欢喜的,俞清昀根本找不到插进去的余地。 只好把饭盒一股脑塞给池彻,自己出去找医生了。 俞华月病情每况愈下,虽说她本人心态保持良好,顺其自然,但俞清昀不可以。照顾俞华月之余,她每天都在网上查资料,看能不能联系到更好的专家替俞华月再看看,给出更好的治疗方案。 现在最大的问题都不是钱,而是有钱都不能解决。 俞清昀还特地去咨询了专业课老师,老师告诉她针对俞华月肿瘤的那个靶向药极其稀有,国内几乎是没有购买渠道的,专家号也不是她这等普通人能预约到。 正当她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发愁时,主治医师突然联系她,说那个闻名全国的乳腺癌专家下周要来这边医院坐诊,并且可以为他们提供购买靶向药的渠道。 俞清昀太过欣喜若狂,也就丝毫没察觉到此等好处怎会平白无故落在她头上。 专家坐诊时间就是今天。 他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不同于其他总习惯于将情况往最坏的可能性说的医生,他没多说废话,只说会尽快给出治疗方案,购买靶向药事宜让俞清昀日后联系他助理,会替她解决。 俞清昀连连鞠躬道谢,转身一打开医生办公室门,就看到池彻双手抱胸,懒散地斜靠在那里的身影。 俞清昀和他对视了两秒,而后抿住唇,收回目光往外走,纯当没看见。 身后传来一道“啧”声。 语调很轻,染着笑意,又有点戏谑意味的。 俞清昀步伐没停。 身后响起男生懒懒散散的脚步声,池彻腿长,没两步就追上了她。 双手还抱在胸上,高大宽阔的肩膀挡在了她眼前。 俞清昀往左跨,他也往左一步。 俞清昀又往右走,池彻也闲闲地挪回来。 俞清昀秀眉拧着,抬头望向他:“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池彻扬眉,惯例地恶人先告状,半弯下腰,鼻息慢悠悠地凑过来,“连男朋友都不理了?” 俞清昀下意识往后一仰,耳根不争气地在他的凝视下开始发烫,目光躲开,嗫嚅道:“……是谁先不理人的。” 池彻笑了声,胸腔颤了下,知晓这姑娘是不生气了。 他抬手碰了碰俞清昀脸:“这不得先把咱妈哄好?不然以后娶你过门儿可不是很难。” 被他碰过的那寸皮肤瞬间也开始发热。 俞清昀连忙抬手捂住,赧意上涌,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来了?你不是……忙得不得了吗?” 池彻舌尖抵了抵嘴角,蓦地笑出声。 “诶俞清昀,你搞搞清楚,到底谁忙?”他手腕一转,碰俞清昀脸的动作改成了拧,用了些力,“你自个儿用你小脑瓜想想,咱俩上次吃饭是谁找的谁?上次联系是谁打给的谁?上次聊天是谁给谁发的消息?” 俞清昀一噎:“……”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池彻从鼻子里叹了口气,一副败给她的表情,妥协道:“行,别想了,是我的错,我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所以——” 他顿了顿,眼底铺开吊儿郎当的笑意,哄道,“我家宝宝,给个台阶不?” 作者有话说: 阿彻不说和阿昀的那一晚是有原因的,大家疑惑的点后面都会解释的,别急,慢慢来,比较快。 另外,大刀之前来点小糖,且甜且珍惜,我其实是个甜文作者的(自封 肆光 第95节 第62章 六十二束光 但似乎需要台阶的另有其人。 俞清昀头一撇, 把池彻拧着自己脸的手甩开,盯着斜下方的小鹿眼还透着执拗,看样子还在思忖着该如何应对。 “给不给啊俞清昀。”也就等了两秒, 池彻就换回了称呼。大概是腰弯久了有些累,他换了个姿势, 手撑在俞清昀头旁的墙上。 忽地凑近了一瞬,带着恐吓意味:“不给的话我就在这儿亲你了啊。”他瞳孔都没转,透着浑不在意的笑意,“反正方教授这会儿看着呢,正好也帮忙做个证, 你说行不。” 俞清昀愣了瞬, 下意识侧头, 看到她刚才面见过的老专家正端着茶杯站在门口, 低头握拳咳嗽,面色有些尴尬, 仿佛躲也不是, 走也不是。 连忙矮身从池彻手底下钻出来, 一溜烟跑走了。 等女生略显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池彻才不急不忙地直起身, 收起唇边笑意, 看向端着茶杯的老专家,微微欠身:“麻烦您了方教授,还亲自跑一趟。” “没关系。”方教授也将视线投向池彻, 和蔼笑道, “本身这几天就要来长北出差的, 正好来一趟这边, 不太碍事。” “那也是辛苦您了。” 方教授低头吹了吹茶叶, 想到什么:“不过,你岳母这肿瘤已经全身多发转移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延长她的寿命。过后我会再和eric教授联系,请她再帮忙线上会诊,但…… ” 他叹了声,拍拍池彻肩膀,言尽于此。 池彻顿了顿,颔首道:“了解,谢谢您。” “不客气。”方教授说,“代我问候令尊。” 池彻:“好。” 收回手,方教授转移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诶,对了。听说令尊有意让你毕业后出国跨行念金融,然后回来接手开源制药?” 池彻手里捏着烟盒,不置可否:“还不确定,离毕业还有一年半时间不是。” 他说是这样说,但话里行间的毫不犹豫就已昭示他本人的意愿。 “也是,我本来是想如果可行,让你带带我那孙女的。”方教授打趣道,“但想想,你在无人机方面做得那么出色,转行岂不是自动化行业损失?” 池彻笑笑:“您过奖了。” “哪里,”方教授笑眯眯道,“期待以后看到你大放异彩。” - 那天池彻没在医院停留多久就走了,说是要回九弯。 俞清昀送他出去,下意识问他回九弯干嘛。池彻当时正抖了根烟咬到唇上,闻言嗤笑了声,含糊道:“你说老子回去干嘛?回家过年啊。” 瞧见女生略显惊诧的眼神,池彻揉了把她头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吧。怎么?真当老子没地儿回啊?去年那是因为在这边儿做项目才没能走成,只是妈没了而已,又不是亲戚全死光了。” 池彻说个话向来肆无忌惮,死字随口就出,也不怕晦气。 “啊。”俞清昀眨眨眼,“这样。” 想起自己之前的想法,不禁有些讪讪,应当是她想得太过了。也是,不论如何,池彻这般炽烈的人,怎会无人爱。 “行了,要是想我的话,给我发信息,要是很想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池彻盯着俞清昀看了几秒,趁她还没回过神来,倏地俯身下来啄了她一口,又堂而皇之地伸舌头舔了舔她唇缝。 但俞清昀没反应过来,樱唇紧抿,他也就没再往里侵入。 俞清昀:“啊……哦。” 接着,在女生微微瞪大的瞳眸中,池彻嘴角勾起,语气混不吝,声音压低:“要是特别想我的话,我就提前回来。” 没过几天,俞华月化疗结束,和方教授以及他介绍的eric教授进行线上会诊后,俞清昀又拿了新的一大批药回来。在方教授介绍的渠道买药,靶向药便宜了很多,俞华月连连感慨说,遇到这么好的医生,大概还真是俞清昀父亲在天之灵的保佑。 闻言,方教授也只是笑着摆摆手,隐晦不言。 直到最后一次线上问诊,俞清昀倏地透过视频,看见方教授办公桌上摆的无人机模型,又想到那天池彻脱口而出的“方教授”。 她睫毛颤了颤,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又一次化疗后,俞华月头发愈加稀疏斑白,人瘦成了皮包骨,腹水也涨得很大,很多时候行走都只能依靠轮椅,全依赖她强撑起的那点子精气神儿,能叫人看起来不会太过可怖。 悲伤的情绪早已在一轮又一轮的问诊中磨平,眼泪也早已在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中耗尽,俞清昀现在更多的,只是觉得心里堵塞得慌,那股气怎么叹也叹不完。 一月中,俞清昀带俞华月回家修养。 快过年了,魏明泽依旧没回来,也没任何消息,只是俞清昀会经常见到俞华月背着她偷偷打电话,每次余光瞥到她过来,就慌忙挂断。后来实在藏不住,便用蹩脚的演技骗她说魏明泽和他那些哥们儿出去旅游了。 俞清昀当时勾了下唇,嗯声,说她知道了。 池彻说得很对,俞清昀这人,最擅长的就是装傻。俞华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也就配合她,装作不知道。一是怕调动俞华月情绪,二是她也不想深究了。 俞清昀只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魏明泽这次跑了就别再回来了,而不是像三年前那次一般……跑就跑罢,却又带一屁股烂账回来。 1月18日是俞清昀的生日,刚好是农历的四九天。俞华月总开玩笑说她是在万物凋落,冻死猪狗的日子出生的,所以生来便注定了要跟她过苦日子。 这天一大早,俞清昀被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吵醒,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初雪,今年的初雪来得尤其晚。 俞清昀很怕冷,连裹上两件厚棉袄,才出了房间,看见俞华月倚靠在厨房灶台边下面。听见声音,她转头:“清昀,醒啦?今天你生日呢,也不多睡一会儿。” 俞清昀揉揉眼睛走过去:“嗯,睡不着了,你在做什么?” “在给我们清昀做长寿面啊。”俞华月皱黑的脸上挤出笑意,“妈妈不争气,我们清昀是要长寿的。” 去年这个时候,俞华月也是站在这个地方给她下长寿面。那时候她虽然也患病,但至少不必像现在这般倚靠着才能站直。 俞清昀喉咙一梗:“妈……” 她从身后抱住俞华月,泪水却即刻涌出了眼眶。 惊觉以往总把减肥挂在嘴边的俞华月,现在腰肢都只是盈盈一握了。 “羞死人了,”俞华月用皱巴巴的手摩挲着她手背,咗咗两声,“咱们清昀20岁了还会撒娇啊,诶?你哭啦?哭什么啊……” 俞清昀慌忙揉着眼睛,扯了根布口袋,换了鞋子往楼下跑:“我那个,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一夜之间,梨花开满树。 老小区里都是老年人居多,有很多带着孙子出来玩雪的老年人,稚嫩童趣声此起彼伏。 俞清昀不买东西,只是下来缓和情绪。她把布口袋折好装进包里,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外走,雪地靴踩在雪上悄无声息,她视线里的脚尖模糊了又模糊,泪水把胸前的围巾都浸湿得深了个色号。 倏地,一阵很是熟悉的嗡嗡声渐近。 俞清昀听到旁边正堆雪人的一对小孩发出惊叫声:“哇!你们看!飞机!” 她抬头,那道声音却已来到她头旁,她下意识躲了躲才抬眼睫看去。 红黑相见的无人机稳稳停在空中,上面挂着张字条。 字迹略显潦草,但遒劲有力。 【follow me.】 俞清昀一愣,被冻得发红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珠,一下没做出反应。 无人机往前飞了半米,又倒回来她面前,转了转身子,大概是催促的意思。 俞清昀脑子里没由来浮现出某个人敛着眉的神情。 她抬脚跟上去。 跟着无人机从小道走了一截,视线忽然开阔,是一大片用来停车的空地。但老小区里有车的人家不多,这里位置又偏僻,便荒废了。 无人机忽然停下,朝下倾转方向。 俞清昀跟着它的指向朝地上看。 几个在雪地里推出来的简单的两行字母,撷取了清晨日光,钻石般闪耀。 【feliz cumpleanos.】 【te quiero.】 俞清昀秀眉敛起,尝试拼写了下,发现并不是英文单词,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疑惑时,耳边忽然一道低磁声缭绕耳廓。 “啧,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在哭鼻子啊。” 俞清昀转了转头,撞进池彻戏谑的瞳孔中,又慌忙转回去,然后手忙脚乱抹着眼睛,鼻音瓮声瓮气地道:“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大年三十才回来吗?” “因为掐指一算,”身后男生声音染着笑意,“某人在今天会很需要我。” 俞清昀擦完了眼泪才转身,佯装无事地躲开他视线,无意识应道:“今天?是我妈提醒了你今天是我生日?” 池彻不喜欢过生日这事,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俞清昀就从各种有关于池彻的八卦贴里有所耳闻,但在东梁山那次,她才知晓确切的原因。 加之生活的重压压得她踽踽前行,早已没了这些仪式感,每一年那一碗俞华月给她煮的长寿面便已囊括了所有。因此他们交往这么久,俞清昀也没主动提过她的生日是哪天,池彻也没问过。 “哦?今天是你生日啊?”池彻眸底闪过一丝惊讶。 随即,他有些焦急地前后摸着衣兜,似乎是想现找一些东西给她充当生日礼物。 刚那话顺嘴就出了,想到生日对于池彻的意义,俞清昀有些懊恼,连忙摆手:“没关系的,我其实也不怎么过生日——” 池彻忽地从兜里摸出个什么东西,包在手心里,俞清昀看不见。他叹了口气,苦恼道:“唉,将就了吧。” 俞清昀神情懵懵地,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池彻调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紧接着,她脖子上被覆上一道冰凉的触感。她身体被冰得瑟缩了下,低头一看,脖子上出现了一枚银链挂着的银色戒指。 雪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俞清昀被光泽闪地眯了下眼,心跳重重一滞:“这是……” “阿昀,生日快乐。”池彻从背后搂住她,一阵温热倏然裹住她周身,驱散了所有严寒。他下巴放在她颈窝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明年的今天,就嫁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众所周知,flag立了就是为了倒的。 第63章 六十三束光 雪下得愈发大了起来, 地上的西语字母很快被覆盖,看不见原貌。 花朵坠下,缓慢融化在两人交缠的发丝上, 白了鬓发,湿了额角, 他们相拥着,仿佛瞬间变老。 俞清昀不知池彻为何会突然给她买戒指,还提起了嫁娶这般厚重的话题。 肆光 第96节 但她似乎能若隐若现地察觉到,池彻心情有些低沉。 纵使他有意掩藏。 大概在他的影响下,她也变得比以前更敏锐了一些。 没听到回答, 池彻张唇抿了抿她耳垂:“嗯?回答我。” 俞清昀心脏一缩, 摩挲着手里的戒指。她不确定池彻是不是只是随口一说, 但也认真地回答:“明年啊……会不会太快了点?” 她偏头想了想, “还是毕业吧,多等一年, 可以吗?” 瞥见俞清昀诚挚又略浮赧意的神情, 池彻忍不住笑出了声, 阴霾驱散开来。 “好,那就多等一年。” 反正, 他的等待本就旷日弥久, 也不差这一年。 - 趁着雪势彻底加大前,两人打算离开无遮盖的空地。 池彻去收无人机和箱子,下颌朝自己外套口袋扬了扬, 示意俞清昀:“去帮我把车后备箱打开。” 俞清昀听话地摸出车钥匙, 去开后备箱。 一打开, 浓郁的花香和着凉意窜进嗅觉。 塞满了整个后备箱的玫瑰花, 正中间有个心形蛋糕, 透明包装盒里,也同样是玫瑰花瓣的形状。 俞清昀滞住。 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池彻。 池彻刚好收完无人机,若无其事地提着盒子过来,视线看向后备箱,佯装惊讶道:“这花哪儿来的?还有这蛋糕。” 他转头看向俞清昀,装得跟真的似的,“嘶,好像今儿真有人过生日,这么巧啊。” 俞清昀:“……” 她鼓了鼓脸颊,她推了推池彻手臂:“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池彻挑眉:“你猜。” 俞清昀心想多半是俞华月说的,便也就没继续问下去。 她手拂过玫瑰花,心里有点塌陷,但也坚持道:“你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也不怎么过生日——” 话还没说完,人被池彻一手抱起,放到了后备箱边沿坐着。 池彻双手撑在她两旁,半弯下腰,漆黑眼眸与她对视,头顶还有未消融的雪花。 “俞清昀,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我这儿,你不必委屈自己。” 俞清昀眨眨眼。 池彻:“是还是不是。” 俞清昀:“……是。” “那你听好了。”池彻不疾不徐地说,“我不过生日是我的事,不喜欢生日也是我的习惯,跟你无关,你不必委屈自己来将就我,你的生日礼物——” 他指节往后撑,敲了敲蛋糕盒子,砰砰两声。 “该要也得要,该有都会有,听明白了吗?” 俞清昀抿住细微上扬的唇角,衣襟间也染上了花香:“……哦。” “哦?” “……听明白了。” 池彻扯嘴角嗤了声,睇她一眼,慢条斯理直起身:“听明白了,就提上蛋糕,自个儿下来。” - 刚走进居民楼,就听见楼上传来俞华月的声音,她用力倚靠在阳台边,支撑起薄削的身体:“小池!你回来啦?快上来快上来!” 俞清昀心一惊,抱着蛋糕连忙往上跑:“妈你快进去!外面很冷!” 俞清昀三步并做两步地飞奔上楼,蛋糕扔桌上,进去房间翻了件棉袄出来,刚走出房间,就看见池彻已经扶着俞华月从阳台走了出来。 俞华月肩上已搭上了件男生的厚外套,长度几乎曳地。而池彻身上一件连帽黑色卫衣,身姿颀长挺拔,裸露在外的手腕蜿蜒着青筋,皮肤在冷空气中更显得冷白。 俞华月热情地拍着池彻手臂,仰着头跟他说话:“……我正给清昀煮面呢,你吃早饭了吗?我这煮的有多的,不嫌弃的话一起对付一口?” 池彻笑着点头:“好啊,正好饿了,闻着很香。” 俞华月连连点头道:“那我去帮你盛面。” 闻言,俞清昀赶忙放下棉袄,把俞华月拉出来:“你别动,我来吧。” 两分钟后,俞清昀端着三碗面出来时,却又听见池彻和俞华月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她放下碗,探头看。 池彻膝盖一高一低蹲在台式电视前,手里拿着螺丝刀,正在拆电视后盖:“没事儿阿姨,闻这个味儿应该是高压帽受潮了,不用急,我先帮您看看,不行咱换一个高压帽就行。” 俞华月坐在小板凳上,戴着老花镜眯眼看着,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帽子湿了……” 吃完早饭后,俞清昀进厨房洗碗,又依稀听见阳台上传来两人对话声。 池彻:“这个好办,装个水龙头分流器就行,我一会儿帮您去买。” 俞华月:“哦哦哦,水分器……” 等她洗完碗后,两人又进了厨房。 池彻:“下水道堵了,水阀关一下,拆下来疏通一下就行。” 俞华月:“好嘞,水龙头关了……” …… 俞清昀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吃着蛋糕,就这么看着俞华月带着池彻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把房子里所有的问题,大到电视闪屏,小到换灯泡都解决了个遍。 大半天的时间下来,俞华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傍晚,等池彻准备走时,外面雪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俞华月自然提出让池彻在这儿歇息一晚,等雪化了再走,正好池彻也不是个客气的,没推脱两句便应了下来。 等俞清昀给池彻拿毛巾带着他去卫生间洗漱时,才逐渐有了池彻要在她家睡一晚的实感。她家这破旧的老小区房子,走两步都会嘎吱嘎吱响的地板,也不知道池彻这个住惯了别墅和大平层的大少爷会不会嫌弃。 俞清昀拿着毛巾靠在洗手台旁,看着池彻抔着冷水洗脸。这洗手台是依据俞华月身高买的,池彻能高她三十多厘米,需得两只长腿特夸张地岔开,再半躬下腰,才能勉强够上高度。 待他起身,俞清昀把毛巾递给他,想了想道:“外面雪已经开始停了,你想回去吗?” 池彻擦脸的动作极为随意,额发打湿被朝后掀起,露出光洁额角和明亮的双瞳,精致五官尽展露。 他慢悠悠地收回腿,站起身,把毛巾往肩上一搭,靠过来:“怎么,不想我在这儿?” 卫生间逼仄狭小,池彻一站直,俞清昀转个身似乎都没了空间。 她不动声色地把后背抵在墙上:“没……我是说晚点雪应该就会化了,你开车慢点也是可以回去的。” “俞清昀,这么小气啊。”池彻手往前一撑,头懒散地垂下来,睨着她,“你在我家住过多久你算过没?怎么我来你这儿住一晚就不行?” 男生就算洗了冷水穿的衣薄也周身炽热,俞清昀咽了咽口水,嗫嚅:“那不一样的。” “嗯?怎么不一样?”池彻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在你家就我们两个人,但是在我家,我妈也在家,总归是有点不方便的。” “昂……”池彻微眯了眯眼,视线晃一圈又挪回来,“所以,你说的不方便是指——”他声音一点也没压低,反而一字一顿,咬字更为清晰,“不、方、便、做、爱?” 同一时间,俞华月在隔着一堵墙的房间里喊她:“清昀!你过来一下!” 俞清昀后脖颈霎时飞起一阵冷汗,警告的目光睇了池彻一眼,连忙边应声边飞奔去了房间里。 俞华月让她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棉换上,让池彻睡她房间,她过来跟她睡。 俞华月习惯早睡早起,晚上九点不到就要合眼睡觉了,为了配合她的作息,俞清昀和池彻也分别回房间睡觉了。 俞清昀翻身过去抱住俞华月,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 俞华月摩挲着她指节,缓慢地开口:“清昀啊,妈现在什么也不求了,只想看到你有个好的归宿,这样妈也能放心地去了。” 俞清昀喉咙瞬间泛哽咽:“妈,你别这样说……不会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俞华月笑了笑,剐蹭她鼻梁:“傻瓜。妈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应该是活不长咯!妈妈觉得呢,小池这孩子,真是不错,把你交给她,妈妈放心。” 俞清昀胸口里一阵一阵地苦涩,声音闷在她脖颈里:“上次周振洋你也这么说。” 俞华月哑然失笑:“那小周本来也不错嘛,是你们自己没缘分啊。” 俞清昀愣了愣。 上次在公交车上,魏明泽不是还跟她说觉得周振洋这人不行,不大气吗?魏明泽这么喜欢在背后编排旁人的人,这话竟都没跟俞华月说过? 思忖的这几秒,俞华月已经闭上眼,有了细微的鼾声。 她生了病,失眠和嗜睡总是交替而来。 这会儿时间太早,俞清昀还睡不着。她坐起了身,借着月光看了俞华月好一会儿后,很轻地下床,出了房间。 隔壁房间门也是开着的,俞清昀往里探了眼,床上没人,台灯很微弱的光芒照着,只隐隐约约看到阳台边的猩火点点。 她往里走,看到斜靠在窗台边抽烟的池彻。 大雪天的晚上,他好像不会冷似的,只穿了件连帽卫衣和薄外套,下身一条休闲裤,脚上踩着双凉拖鞋。极为随意的打扮也显得人挺拔英俊。 听到声响,池彻回头看她:“睡不着?” 俞清昀裹紧了外套走过去:“嗯。” 池彻侧身把烟熄灭,收回手时顺势把窗户关拢了些,然后一把把俞清昀拉过来,外套敞开,把她搂进去。女生个子矮他一个头,身材又瘦削,这下更是只有一个毛茸茸的头顶露在外面。 池彻垂下眼皮:“还冷吗?” 俞清昀被勒得一动不能动,鼻尖全是池彻身上的气息,混合着烟草味的淡淡檀木香,男生胸膛肌肉硬朗标志,紧紧贴上去像块铁一般灼烧着她:“不……不冷了。” 黯淡月光下,池彻唇角勾了勾:“哦。” 手上的力气却仍未松分毫,仿佛是存心要将她摁进身体里似的。 直到手机震了一声,俞清昀才连忙找到借口,挣脱开来查看信息。 是方教授发来的消息,说是eric教授那边团队最新研发出的有种针对乳腺癌的特效药最近刚通过fda审核上市,俞华月的基因检测报告里显示,此药正好可靶向治疗她的肿瘤。虽还没有进入中国市场,但eric教授那边可以提供购买渠道。 肆光 第97节 看到消息后,俞清昀缓缓捂住了嘴,惊喜地说不出话,恨不得给手机鞠躬八百个,两手胡乱抹了抹眼泪后,才手忙脚乱地拿手机给方教授回信息,但眼睛却又止不住地模糊,要腾出手来擦眼泪,一行字打了好一会儿才发送成功。 池彻瞥她,无奈地摇摇头,给她扔了包抽纸过去,故作嫌弃地道:“脏死了。” 俞清昀嘴角忍不住地上勾,抽纸擦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池彻……池彻……”她嗓音颤抖,呜咽着道,不停地重复着,“方教授说我妈妈有救了……我妈妈能活下来了……” “听到了,耳朵没聋。”池彻嗤声,顿了顿,却也忍不住扬起唇。 好一会儿,俞清昀止住眼泪后,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一件事。 俞清昀吸了吸鼻子,慢吞吞拉着池彻衣角道:“池彻,方教授……是不是你帮忙联系的啊?” 池彻侧了侧耳朵:“什么?” 俞清昀换了个陈述句:“方教授是你帮忙联系的。” “是吗?”池彻拧眉,佯装疑惑,“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啊。” 俞清昀:“……” 这种变相表扬自己的方法她还是有一次见。 俞清昀说:“我看到方教授办公桌上的无人机模型了,是u18。” 若只是一般的无人机模型,她倒不会怀疑,但那是“u18”无人机模型,也就是池彻高三时获奖的那架,她对那架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临摹出来的熟悉程度。 “哦?”池彻扬了扬眉,这回是真惊讶,“u18你都知道?不是,那可是我高中的获奖作品了。”他揶揄地看向她,“我说俞清昀,你不会从高中就开始暗恋我了吧?” 俞清昀一噎,心脏重重一跳,脱口而出:“才没有!我那时候都不认识你!” “没有就没有呗,”池彻嘶了声,抠了抠耳朵,“说那么大声干嘛。”他慢悠悠躬下身,高挺鼻梁贴过来,眼神里充满了考究意味,“你不是……心虚了吧?” “你、你别胡说。”俞清昀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挪开视线,话题转移回去,“所以,方教授是你帮忙的吗?” 池彻直起身,扯唇笑了笑,胸腔跟着震颤了几下:“小脑袋瓜变聪明了。” 算是变相承认了。 俞清昀抿住唇,很认真地望向他:“谢谢你。” 池彻眉微蹙,也垂睫和她对视。 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谢人是这样谢的?” 俞清昀懵懵地眨眼:“那怎么谢?” “至少……”池彻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有点行动吧?” 俞清昀还是不懂,偏了偏头:“比如?” “比如……”池彻忽地伸手,搂住她腰,单手抱起放倒在身后的床上。 指尖慢条斯理地抽掉她领口的衣领带,“做点这种运动。” 俞清昀倒吸一口气,连忙摁住他的手,慌忙气音道:“我妈还在隔壁睡觉呢!” “那又怎样。”池彻伏在她身上,“你一会儿忍住别叫太大声就行。” “不行!”俞清昀急急拦住他的动作,紧张地脸红得跟石榴花一样,人蜷缩成了一团,呈现防御动作,“我们这里隔音效果很差的!” 池彻在咫尺之距盯着她看了两秒,倏地忍不住笑出声。 头埋进她颈窝里,宽阔肩膀颤抖个不停,气息喷洒在她侧脸,灼烧得她人更烫了。 好半饷,池彻才优哉游哉地支起身:“逗你的,真以为老子这么禽兽啊,当丈母娘面儿上她女儿,还娶不娶了以后。” 俞清昀松了口气,蜷缩的身体也舒展开。 “那就……” 话还没说出口,便倏地被倾身而上的池彻咬碎在唇舌中。 “不做,亲一会儿总行吧。” 池彻含糊的低磁声和湿热的舌尖一同钻进她唇里,牙齿来回磨咬着她唇瓣和舌尖,舌头伸进去带着她舌头一同搅动肆虐,水渍声和愈发急促的意料窸窣声蔓延整个不大的空间,吐息间全是他的气味。 亲了不知多久,俞清昀突觉自己身下一凉。 瞳孔霎时扩张开来,奈何唇齿又被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发不出声,只好从喉间努力地溢出呻/吟。 她就知道! 池彻的话不可信,自从他们在一起了之后,他哪次亲吻是浅尝辄止了的! 池彻的吻还在往耳后游走,手也没闲着,俞清昀胸膛止不住地上下起伏,唇瓣被吸得发涩发疼,肿得像是没了知觉。 身子和他紧紧相贴,浑身上下都像被火炉炙烤着,不断地发热发烫,手指和脚尖也蜷缩了又绷直,绷直了又颤抖。 忽地。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嘎吱”的极为细小的声音,却像尖锐的警铃似的,响起在耳畔。 在床上相拥的两人身体同时僵住,唇舌还交缠在一起,一动不敢动。 下一刻,俞华月的声音从门口由远及近地传过来,似乎在迈着缓步往里走:“小池?看你台灯还开着,你还没睡吗?被子会不会冷啊?要不要再加一床毯子……对了,你看见清昀了吗?大晚上的,怎么都没见着人啊?跑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三四章重逢?快了快了。 第64章 六十四束光 十秒后, “啪”的一声,房间里大灯被摁开。 俞清昀人裹进被子里,紧紧地被池彻搂在怀里, 听着他胸腔深处传来的声音。 听起来还挺淡定的:“没关系的,不冷的, 谢了阿姨……她啊?没看见啊,可能下去买东西了吧,您给她打个电话?” 闻言,俞清昀后脖颈一麻,连忙把手机死死摁住, 生怕它突然就震动了起来。 “好嘞好嘞,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你早点睡。”好几轮聊天后, 俞华月总算转身,迈着极为缓慢的步子往外走, “跑哪儿去了这个时间……” 又是“嘎吱”一道轻响, 门被人从外面拉上。 俞清昀顿时长舒出一口气, 有气无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 然而都还没多歇口气,手机又猝不及防震动了起来。是俞华月打来的电话。 她瞳孔一震, 条件反射将手机如烫手山芋抛开, “砰”的一声坠在池彻身上,发出一道闷响。 池彻一只长腿屈起靠在床头,故意捂着胸口“啊”了声, 碰瓷道:“俞清昀, 你怎么回事?谋杀亲夫啊你。” “抱歉抱歉……啊, 电话……” 俞清昀焦头烂额地捞起手机, 一时之间竟不知先顾哪头了。 倏地, 一只修长的指节递到她手机屏幕前。 摁了摁。 下一秒,俞华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喂,清昀啊,你在哪儿呢?” 俞清昀欲哭无泪地闭了闭眼,在男生玩味的笑意中,把手机支到耳边,手掩着嘴回答:“哦,妈,我那个,我出门了……” “对,有点不舒服,透……啊,”俞清昀红着脸拍开池彻在她身上游走的手,瞪他一眼,“对,透透气。” “马上……嗯……” 俞清昀用剩下那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后退着往床下躲,“马上就回来,上楼了,先不说了。” 池彻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在床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俞清昀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边说话边跳下床,手忙脚乱地捡拾塞在床里侧的衣服,提着拖鞋赤着脚往外跑。 然后听见一门之隔外,女生心虚地跟俞华月解释的声音渐行渐远。 池彻把手枕在头侧,望向窗外,如水的月光和树梢雪花相映成趣。 突然就有点期待后年今天的来临了。 - 没想到池彻在这一住就住了快一周。 在这几天里,他帮好几个邻居家修家电换灯泡,也带着一群小朋友在雪地里玩无人机,有时候大中午的还会被蔡阿姨他们拉去打麻将。 于是,也就仅仅一周的时间,莫名其妙的,老小区上至七八十岁老太,下至四五岁孩童,基本全都认识了池彻。老小区里所有人都知道,七栋三楼的俞阿姨家有个长得俊又什么都会的女婿。 池彻总被叫来叫去,因此,好几次俞华月把池彻拉到阳台说悄悄话,见到俞清昀从房间里出来又赶紧佯装无事地开始浇那几盆只剩枯枝的盆栽,俞清昀也没多想。又好几次借口买菜或是打牌,让池彻开车带她出去,俞清昀也没怀疑。 俞华月演技有限,但池彻总是游刃有余,能以很好的理由将她蒙骗过去。 直到年前的一天,俞清昀一大早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她连忙套上几件外套去开门,看到立在门外的几个警察。 她被吓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懵懵的神情:“这是……” 警察跨进门,动作娴熟地朝她出示警官证:“您好,我们是馥郁区派出所的民警,请问魏明泽是你的家人吗?” “是……”俞清昀嗓音发紧,心跳停滞,迟疑地回答,“他、他怎、怎么了吗?” “哦。”其中一位警察毫无感情地说明道,“魏明泽伙同楚某、刘某等人实施诈骗,伪装成中介,并伪造假合同向受害人们售卖并不归属于他们名下的商铺,涉嫌诈骗金额高达400w,目前已将他实施拘留,我们此趟是来通知家属,然后再了解一些情况……”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来,三年半前在九弯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俞清昀耳朵嗡嗡作响,警察们的声音倏地一同远去,她似乎只能看见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双脚一软,人不受控地往后倒。 后腰及时覆上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住。 池彻一手将俞清昀抱起,放到一旁的沙发上,摸摸她的脸:“没事儿,别担心。” 随后起身,接过警察递过来的资料,面色镇定地和他们交流起来。 俞清昀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大脑一片空白,神色愣愣。 好一会儿脑袋才恢复思考能力,后知后觉到一些细枝末节,意识到从去年俞华月住院时就开始的那些不对劲。 突然,一旁房间门被推开,嘎吱的声响将她思绪拉扯回现实。 俞华月扶着墙,缓步走出来,路过俞清昀时和她猝不及防对上视线,瞳孔一震,又心虚地匆忙躲开,讪笑着鞠躬哈腰地去跟警察问好,然后颤着一双皮肤已开始腐烂的双手去接水。 俞华月手上没劲儿,纸杯掏了好一会儿都没掏出来。 “我来吧。”俞清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饮水机旁,面无表情地接过她的动作,拿纸杯接了水去端给几位警察。 “清昀……”俞华月张张嘴,小声喊她,却没得到回应。 半小时后,警察拍拍池彻的肩:“感谢配合,具体情况已经了解了。预计再三天,拘留时间到期,家属可在拘留所接回嫌疑人。” 肆光 第98节 池彻颔首:“辛苦。” 防盗门关上,房子里霎时安静下来。 池彻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逡巡了下,摸包烟出去阳台抽烟了。 俞清昀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视线盯着斜下方一眨不眨。 俞华月小心翼翼地挪到她旁边,跟个犯错的小孩子似的,去扯她的衣袖:“清昀……” 俞清昀手往回一收,躲开俞华月的手,身体朝向另一边,拒绝交流的意思很明显。 安静了须臾。 俞华月苦叹一声,轻声道:“清昀,刚警察不也说了吗,这次这个诈骗案是不出于魏叔自己主观意愿的,那些人嘴上功夫一个比一个强,他也不知道他们那是假商铺的啊。他也是受害人,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俞清昀一动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她说话。 俞华月心里打鼓,犹豫了下又道:“是,三年前我们从九弯过来长北的时候,妈妈确实跟你保证过,若是他再出事,绝不会再管他。但清昀啊,这真的出了事,他毕竟是我老公你父亲,我又怎么能真的放下不管?” 俞清昀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缓缓侧头看她,眉微蹙:“所以你就找了池彻?” “没!没……我没找小池!”俞华月急急忙忙解释道,“是他听到了我打电话,主动帮忙的,我一开始没想找他,我是想找以前九弯那边,你爸爸以前的朋友们的……” “哦。”俞清昀转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地轻哼了声,喃喃道,“现在不怕了。” 俞华月眼神躲闪开:“他们……那些人不是都被判了刑,都被关进去了嘛……哎呀反正,”她又倾身过来拉俞清昀的手,“魏叔这个人,确实是有一身的缺点,妈妈不是不知道,也有眼睛能看到。但他这次也是和三年多前一样,是想多赚点儿钱给妈妈治病,心一急,这才着了那些奸人的道。清昀啊,你知道的,妈妈愿意一直死心塌地地跟他在一起,就是看重他对我们娘俩儿好这一点啊。” “对我们好……对我们好……”俞清昀不停重复着,不停点着头,越想越觉得不可理喻,被气得连笑两声,“他这叫对我们好?妈,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俞清昀觉得她就像一只被不断往里充气充了十几年的氢气球,十几年来不停地压抑自己,控制自己,游说自己。 但氢气球总有到极限的一刻。 而今天俞华月这话,就如同压向她的最后一口气,砰的一声,气球破裂,她所有的隐忍都在这一刻无法自抑地爆发出来。 她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开始拔高:“每天通宵打牌喝得烂醉回来还让下了夜班的你给他做早饭,这叫对我们好?我初三暑假大半夜为了给他送钱去麻将馆差点被猥亵,这叫对我们好?我高考前一天晚上还叫了一大伙人来家里喝酒打牌吹牛到天亮,这叫对我们好?……” 俞华月一声不敢吭,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俞清昀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尾泛着红,像只游走困兽似的来回踱着步。 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屋内再次恢复安静,俞华月才逐渐在大脑里接收到并分析出俞清昀刚说的那一大段话:“猥……猥亵?” 她踉踉跄跄地撑着沙发站起身,扑向俞清昀,声音里带了哭腔,“初三暑假的时候吗?清昀,你怎么都不跟妈妈说啊……怎么妈妈都不知道啊……” 俞清昀任由她攀住自己肩膀放声哭泣,轻笑了声,燃烧过后,眼神里只余冷漠的灰烬:“跟你说?跟你说有用吗?你不是……” 她顿了顿,木然地看向俞华月,嘲讽地扯扯唇,“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么。” 俞华月身体很明显一僵,哭声也瞬间止住。 俞清昀推开她的手,径直往玄关走,一言不发,换了鞋子,防盗门“啪”地一声被关上。 俞华月神情怔怔,如同失了魂魄似的连连往后退,瘫坐在沙发上。 阳台门打开,池彻收起烟盒进来,俯身抓起俞清昀钥匙,扔下一句:“阿姨您别担心,我跟出去看看。” 随即跟了出去。 两道关门声响起,俞华月总算控制不住地缓缓低下头,捂住脸低低抽泣出声。 - 池彻腿长步伐也大,俞清昀才刚走出楼栋,池彻就在花坛边追上了她。 他一把拉住她手臂,俞清昀被扯得回过身,踉跄了下,小脸儿上满是泪水,小鹿眼模糊潮湿,鼻尖和眼眶都烧红一片,喉间还在低低呜咽着。女生身子就跟羽毛似的轻,他都不用使劲儿,手腕很轻地一动,她便跌进了他怀里。 池彻顺势把她搂进怀里,没说话,只宽大手掌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听见女生呜咽声愈发大了起来,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身体。 “池彻……池彻……” 俞清昀抽泣着,泪水不断地夺眶而出,把他肩膀的衣服全打湿,深了一个色号。 池彻声音沉沉地从她头顶传来:“嗯,我在。” 俞清昀吸着鼻子,无数的情绪纠缠着上涌,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你知道……你知道三年半前发生了什么吗?” 池彻没出声,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只是又将她搂紧了些。 缓和了好久。 俞清昀才缓缓出声,眼睫垂下去,瓮瓮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三年半前,因为魏明泽,我差点成为了一个杀人犯。” 那是俞清昀最不愿意提起的一段记忆。 就像梦魇一般,在这几年里,总是不经意间溜进她身体里,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蚕食她的神经,叫她回忆起当时的罪恶感。 …… 俞清昀高二下学期时,魏明泽不知从哪儿学到了什么“道家真传”,于是借着油嘴滑舌的功底,替人算命装神弄鬼骗些小钱,然而却聪明反被聪明误,遇到了更高段位的骗子,反被人利用,替人担保了高利贷。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时,那人哪还有消息,早已卷款跑路了。 而就在他试图寻找对方下落期间,还款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那高利贷集团与hei社会勾结,拖着不还款的人运气最好的也是被打个半死,没一个好下场。 魏明泽慌不择路,来不及通知家里,只顾得上自己先跑了。 跑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后,他才借了路人手机给俞华月打电话,坦白了这事,还佯装好心地叫她赶紧带着俞清昀躲一躲,等这段时间风头过去,他再回来和她们会和。 俞华月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往外跑,跑到楼下时,才倏地想起今天是周末,俞清昀还在家里睡午觉。 她又连忙往回赶。 然而,她进了屋后,才刚把俞清昀摇醒,想拉她跑时,就听见防盗门外倏地传来砸门声,还夹杂着男人粗鄙嗓音的威胁声,他们言辞间带着脏话,在门外骂骂咧咧,识相点赶紧开门,再不开门他们就直接破门而入了啊。 俞清昀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问俞华月外面这是什么情况。 “砰砰砰——” 防盗门更重地被砸响,破木门发出快要穿破屋顶的铮铮声,仿佛下一秒便要倒塌下来。 俞华月浑身一颤,急急忙忙把俞清昀塞进衣柜里,厉声快速交代她,说一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也不准出声,就装作自己不在家,等她说让她开她才能开。 俞清昀懵懂地看着她:“……啊?” 她看向门外已经被砸得析出一条缝的木门,被吓得身体一缩。睡意还未完全褪去,她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只得连忙去抓俞华月的手机:“报警!我们赶紧报警!” “不行!”俞华月一把把手机夺过来,“不能报警!” “为什么?”俞清昀不理解,再次去抢她的手机。 俞华月站起身,把手机藏到背后,咬牙道:“要是报了警,你魏叔也会被抓进去的!你疯了吗清昀!” 俞清昀愣愣看着她,更是一头雾水:“魏叔为什么会被——” 俞华月拧着眉吼了俞清昀一句:“来不及解释,你听我的就对了!” 然后她迅速把衣柜门关上,退出房间,拿了钥匙给房间门上锁,再急匆匆地把钥匙扔进货柜下方,赶在木门被砸烂前一秒开了门。 隔着衣柜和房间门,俞清昀听见外面传来惊动人心的对话声。 那些人脚步极重,一股脑冲进来,把地板踩得咯吱咯吱响。 紧接着,“砰砰砰”几道巨响,是棍棒打碎玻璃和木柜的声音,其间还不断传来男人们骂街的声音。 “臭娘们儿!你他妈在家啊?在家让老子和兄弟们敲那么久都不开?!啊?是不是存心和我们作对呢!” 俞华月讨好的语气回答他们:“没,没,我刚刚是在睡觉,听到了马上就来开门了……诶,各位大哥,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 “别几把跟老子装蒜啊!你男人是不是魏明泽!他欠了老子钱!把他给老子叫出来!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啊!魏明泽!给老子出来!” “魏明……什么?”俞华月嗓音颤抖着,“哈哈,您说的这人我都不认识——” “不认识?你他妈把老子当傻子骗呢?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们结婚照!你们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她不在!她去读书了!我给各位大哥跪下了,求求各位大哥放过我女儿!” “放过?行啊,那你把钱还了!连本带利一百二十万,还了老子立马走人!” “一……一百多少?” “一百二十万!耳朵聋了吗!赶紧给老子拿钱啊!不然老子把这儿都砸了!” “这……这位大哥,您看您能不能宽限几天,这一下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宽限?你们怕不是要跑路吧?” “呵,说的也有道理。” “是吧,那大哥们要不要先喝口水再走——” “走什么走啊?我他妈说我要走了吗?老子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那你们是想——” 俞清昀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外面忽然安静下来,敲打声也都消失了。 半饷。 男人道:“看你这娘们儿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要不,你把衣服脱了给我们兄弟们爽一爽?今天就算过去了。” 屋内响起猥琐的笑声:“还是大哥为我们哥几个着想!好久没碰女人了,这也是时候该发泄一下了!” “哈哈哈哈那谁先来啊?” “那当然是大哥先来啊,我草,这娘们儿身材够可以啊!” …… 说这话的男人正两眼放光地撕扯着俞华月的衣领,手不老实地往里滑,突然听见身后房间几声巨响,门锁“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下一秒,房间门被人从里面踹开。 一个穿着校服的妙龄少女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披头散发的,尖叫着从里面冲出来。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昀。 第65章 六十五束光 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肮脏话语, 一股气瞬间从脚底唰地窜上头顶,掠夺了俞清昀所有理智。 桌上正好放着一把俞华月打算下午拿出去打磨的菜刀。她深红着一双眼,从衣柜里滚出来, 拿起菜刀,狠劲儿砍掉门锁, 疯子一样冲出去。 肆光 第99节 等屋内人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刀砍进了纹身男滑进俞华月领口的那只右手小臂上。 猩红的鲜血刹那间飚出来,喷泉似的飞溅至周围每个人的身上脸上。 屋内安静一瞬,纹身男惨叫出声, 向后跌去, 身子扭曲地倒在流淌着鲜血的地板上, 面目狰狞, 痛苦地嘶吼着、呻/吟着。 “操他妈的臭娘们儿!老子弄死你!” 其余几人很快反应过来,把烟往地上一甩, 掀起衣袖就怒气冲冲地朝俞清昀走去, 却才刚接近两步就被齐齐逼退回来。 少女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全是血, 表情可怖,已然是杀红了眼的模样, 双手拿着刀在空中发疯似的胡乱挥舞着, 刀片摩擦出的短促气流声紧贴着所有人耳膜削过。 她声音濒临破音边缘,扯着嗓子嘶吼道:“谁敢过来我就砍死谁!有本事就过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五六个壮汉竟在一时之间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震慑住, 只敢退到客厅边缘, 谨慎地试探着。 这时, 窗外远远传来警铃声。 筒子楼户与户之间隔得很近, 有邻居听见她家传来的响动, 报了警。 “大哥!警察来了!怎么办?!” “他妈的!”为首那人咬着牙恶狠狠地指了俞清昀一下,“臭女表子!老子过后再找你算账!咱们走!” 说完,几人手忙脚乱地抬起哀嚎声愈发微弱的纹身男,急匆匆逃离了现场。 零散的脚步声很快消失。 周遭安静下来。 俞清昀怔怔低下头,看到满手满身的鲜血和划痕,以及被浸成红色的、刀刃折弯的菜刀,如梦初醒般,她浑身一颤,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菜刀从手中滑落。 愣了两秒。 忽地想起了什么。 俞清昀用力吞咽着喉咙,转头朝角落里的俞华月爬去:“妈……妈……妈你还好吧——” “啪——” 一道耳光狠狠打过来,将她未出的话全数扇回。 俞华月捂着早已袒露在外的胸口,嘶着嗓子厉声怒斥道:“你疯了吗俞清昀!我刚刚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是让你躲好吗!我让你出来了吗!你还敢拿着菜刀砍人……是翅膀硬了连妈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俞清昀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俞华月胸膛起伏,内衣被撕开挂在肩膀上,身上脸上也全是血。 俞清昀下意识地解释说:“我、我是听见他们羞辱你——” “那又怎么了!那又怎么了!”俞华月紧咬着牙,一声比一声高,不知是想盖过俞清昀还是想说服自己,“摸一下会死人吗?他们都说了!摸一下今天就算过去了!你自作主张跑出来闯什么祸!你知不知道,今天那人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犯!” 俞清昀颤抖着唇齿,呜咽着不断摇头,像是初次认识俞华月。 “我就是杀人犯!”她哭喊着爆发出来,“我就是要把他们全杀掉!把他们摸过你的手全砍掉!还有魏明泽!惹了祸就知道自己跑的自私鬼!我要把他也杀——” “俞清昀你给我闭嘴!!!” 俞华月支起身体,上衣滑落胸口也没顾得上管,乳腺癌术后伤疤横在胸膛,狰狞恐怖。她口不择言地声嘶力竭道,“你还敢骂别人?!砍人的到底是谁?!丧心病狂到拿刀杀人的到底是谁?!今天要不是因为你在家,我都跑到楼下了,我还至于回来受这份屈辱吗?!你跑哪儿去!俞清昀!俞清昀!你给我回来!” …… 俞清昀脑子里,关于那天最后的记忆,是她沿着长流河道疯狂跑着,耳边全是夏夜热风的呼啸声。竭力时,她磕绊着停下脚步,坐到河边。不知从哪儿拿了两瓶白酒,她一点也不会喝酒,但在这一刻却想彻底灌醉自己,企图忘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不要命似的几下往嘴里灌完后,她翻过栅栏跳下去,胃里开始出现灼烧感时,河水也正好淹没头顶。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她用力睁开眼,却已然是模糊一片。 ……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家,躺在了床上,身体无尽地疲惫,嗓子也火辣辣地干疼发痒,像是一整夜没睡,又像是说了一整夜的话。 窗外天空蒙蒙亮,不知是早上还是晚上。客厅里依旧杯盘狼藉,俞华月坐在床边抹着眼泪,不停地跟她道歉说妈妈错了,妈妈糊涂…… 接下来,便是连续一周的配合警方调查。 魏明泽小额诈骗被处罚款,高利贷替人担保事件申请了民事纠纷调节,hei社会那一伙人擅长民宅、强/奸未遂被拘留待调查,而俞清昀因是未成年和正当防卫,被判无罪。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时,没几天后,魏明泽便从狐朋狗友那儿听说,那伙人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拘留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还扬言要来报复他们一家人。 那伙人是当地地头蛇,关系网四通八达,就连警方也常常苦于没有证据拿他们无可奈何。 惹到了这伙人,他们现在是吃不了兜着走。 实在没办法,在一个收到消息的深夜,他们三人只好急匆匆逃离了九弯。 跑到了长北仍无法心安,所幸没过多久,九弯那边便传来消息,那伙人因打伤人被判了几年牢狱,全被关了进去。至此,他们一家三口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 “都、都怪我……如、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家,我妈根本就不会遭遇到那些……如、如果不是因为我擅自的冲动,我、我们也不必到现在都还担惊受怕被报复……呜呜呜都怪我……池彻……我、我是我们全家的罪人……” 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几年来,这些过不去的罪恶感密不透风地裹挟着她,就像当初那把刀刃折弯的菜刀并未消失,而是横亘在她胸腔里,若隐若现,时不时发作。每当家里遇到任何坎坷,那把刀都会转动方向,刺进她骨骼血肉,强迫她忆起当时,永远都无法安宁。 俞清昀在池彻怀里抽噎着,每一寸吐息都在颤抖,浑身无力地往下滑,整个人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没事,阿昀,没关系的,咱不回忆了。”池彻一手搂在她腰后撑起她瘦弱身体的重量,一手帮她抚着眼泪,目光有力地看向她,“阿昀,你看着我,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你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删除掉,就当从未有过,好吗阿昀?” 俞清昀有气无力地半睁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潮湿挂着泪水,神情呆滞,缓慢抽泣着,像是七魂六魄都被抽走。 池彻凸出喉结滚了滚,再次将她搂进怀里,收紧了臂膀的力量。 “不回忆了,不回忆了。”他缓缓重复着,声音低沉,不知是在跟她说还是跟自己说,“就当从未有过。” 就当从未有过。 - 今年的大年过得尤其安静,魏明泽被拘留事件爆发后,俞清昀和俞华月又陷入时隔三年以来的冷战。 除了日常照料俞华月吃药和去医院做检查,其余几乎所有时刻,俞清昀都缄默,又变回了三年半前时,那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年后,池彻开车带着俞清昀和俞华月一同去拘留所接魏明泽出来。 魏明泽灰头土脸地抱着包裹走出拘留所,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车上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沉默。 除了他找话题聊时,脱口而出说池彻车上怎么换零件了时,俞清昀突然问了他一句:“你们俩认识?” 魏明泽大惊失色地摆手,说他今天和池彻是第一次见,只是他对这车品牌挺了解,而后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观察俞清昀神态,却见后者只是愣愣点了下头:“哦。” 再无别的后,他才抹着额角的汗,长舒出一口气。 这场冷战一直维持到了三月初,长北大学开学。 天气转暖,俞清昀心绪总算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脸上偶尔也出现了笑意,而她情绪彻底好起来那天,是eric教授团队的靶向药终于通过层层复杂的手续,从国外寄回了国,拿到了她手上。 巧的是,eric教授所在的m国大学还正好和长北大学有交换生项目,经过和她这段时间的交流,eric教授十分赏识她,今天俞清昀跟她反馈靶向药物流信息时,她还热情邀请她交换过去m国跟着她一块儿学习一年。 不过俞清昀婉拒了。 现在虽然俞华月这病有了希望,但总归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俞清昀说她还是打算待在母亲身边多尽孝,况且……她有些害羞地说,她男朋友也还在这边。 eric教授便也就没强求,只笑着感慨了一句,what a lovely girl,然后让她若是改变想法随时联系她。 池彻又报名参加了一年一度的长北穿越机竞速赛,依然是五月中的比赛时间,现下正闭关训练中。经过去年比赛的加热,今年比赛的关注度又达到了新高,参与选手除了去年的卢卡斯选手,还有好几个国内外顶尖飞手,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生活的重锤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到头上,在一呼一吸间,就把你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城墙砸得面目全非。 俞清昀拿着药兴高采烈地回去馥郁区,一推开门,看见俞华月晕倒在客厅里不省人事,座机听筒垂在旁边,屏幕显示着只输入了一半的俞清昀号码。 救护车很快赶到,俞清昀坐在响彻天际的呜隆呜隆声的救护车里,无助而慌乱,浑身不住颤抖,手里刚拿到的靶向药还完好未拆封。 救护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在对俞华月做着抢救措施,隔着一道透明的落地玻璃,除颤器的电流声一下又一下震动耳膜。 不远不近的位置里,俞华月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偏过头来望向俞清昀,呼吸器里嘴一张一合,雾气散去了又模糊。 俞清昀知晓她大概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连忙踉跄着进去,紧握住她手,却只感觉到那双枯黑的手已经在一点点地在流逝热度。 她对着俞华月不住地点头,一边用力睁大了瞳孔,一边把耳朵凑过去。 在闭上眼前,俞华月竭尽全力,发出了很轻很细的声音。 很简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巨大的负疚感在这一刻席卷上来,像块巨石压在俞清昀背脊上,把她整个人重重地锤倒在地上。 …… 压迫神经的一道持续而又尖锐的“滴”声后,俞清昀听见医生重重叹了口气,跟她说了声抱歉。 那一刻,俞清昀却没有过多的实感,只觉头脑恍惚。 手里紧握着的俞华月的手还尚存温度,她缓缓蹲下身,腰背躬成一张紧绷的弦,视线盯着斜下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心有灵犀,俞清昀衣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她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摸出来手机,做任务似的摁了接听。 “喂。” 池彻的声音和着电流声传过来。 她没回答。 漫长的十秒后。 池彻说:“阿昀。” 俞清昀终于用力垂下头,抱着手机,紧捂住脸,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阿昀。 最多两章进入重逢,上部因为有背景介绍和配角戏份所以会多点,下部几乎都是二人转。 第66章 六十六束光 肆光 第100节 然而, 当池彻匆忙赶到医院时,俞清昀已经恢复了淡然。仿佛十五分钟前那个在电话里无助地喊着他名字,问他她该怎么办的女孩已经被她深埋在了身体里。 俞清昀正跟护士询问付医药费的事, 话语清晰条理,平静无波。 说完, 她转身跟着护士走。却在迈出第一步时,腿忽地一软,人往下跌去。池彻眼疾手快地一步跨过去把她扶住。 池彻把她摁在椅子上:“坐这儿,我去。” 俞清昀面色泛白,却还是挣扎着起身:“没关系的, 还是我——” 池彻加重了力气, 又把她摁回去:“别犟, 听话。” 她抬起头望向他, 眼神迷茫,点了点头:“哦, 啊, 好。” 池彻缴费回来后, 看见俞清昀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在手机上写着什么。 闻声转头, 俞清昀道:“池彻, 这是我写的丧葬事宜,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她指着屏幕,“然后殡仪厅我想选在这里。” 这家殡仪厅距离老小区不远, 不到十分钟的步程。 俞华月以往总喜欢跟蔡阿姨她们几个在对面晒太阳或是搓点小麻将, 蔡阿姨说这里哪都好, 就是对面有个殡仪厅, 不吉利。 俞华月当时笑着说, 生老病死乃人间常态,哪有什么不吉利。更何况那殡仪厅可贵着呢,她以后死了要能在这里办丧事,那她可太荣幸了。 池彻蹲在她面前,没看屏幕,而是盯着她,不说话。 “你看着我做什么。”俞清昀眨了眨眼,又仓促错开视线,“我没事的,池彻。我觉得你说得对,她活着的时候那么痛苦,走了也挺好的。每次化疗的剧烈疼痛,整宿地睡不着,皮肤腐烂,全身水肿……” 她顿了顿,扯出一个笑,“还有个这么不听她话,明知她生病还跟她冷战,最后还要她道歉的女儿。” “挺好的,”俞清昀点着头,有些魔怔地重复着,“真的挺好的。” 池彻一点也不觉得好。 他只觉喉间愈发哽咽。 说不出话,只倾身而上,把女生搂进怀里,这几个月里,她本就瘦弱的身子还愈发薄削,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掉。 她也没说话,只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 直到他很轻地侧过头,在她耳边唤:“阿昀。” 几秒后。 无法自抑的抽泣和战栗撑上他臂膀。 - 俞华月的后事,俞清昀给她办得郑重而体面。 池彻打了一笔钱给她,俞清昀没拒绝,收到钱那刻躬身写了张欠条,池彻也没拒绝,收过塞进兜里。有了这二十万,再加上给俞华月治病剩的几万块,足够风风光光送上俞华月最后一程。 俞华月遗体经过处理,放进棺材,春初,摆上灵堂。 俞华月生前为人和蔼可亲,乐于助人,和周围所有邻居关系都处得很不错。追悼会上,人们来来往往,许多俞清昀并不认识的生面孔都前来祭奠,将殡仪馆挤得热闹非凡。 俞清昀跟他们一一道谢,而后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丧礼各项事宜。 她情绪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反正正常丧礼该有的悲泣声,俞华月灵堂前也并不缺。 前两天,几乎每一个前来祭拜的人都会将视线投向灵堂前,扑在俞华月棺材上哭得惊天动地,呼天抢地,却来来回回都是“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能不能坐起来看看我们?!”“我不相信!我不接受!这不可能!”几句台词的男人身上。 然后被他感染,动容,在灵堂前或多或少地留下几滴怜悯的泪水。 不熟的人摇头叹息,熟悉的人会过去把魏明泽搀扶起来,安慰两句,然后再听两句他愈发夸张的痛哭声,最后过来拉着俞清昀手,道几句节哀。 第三天开始,逝者出殡,棺材被替换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魏明泽眼泪终于流了个干净,倒在灵堂前假哭时,视线会不自觉开始偷窥宾客们递到俞清昀手上的礼金,然后等人走了后,过来边擤鼻涕边旁敲侧击,问俞清昀这些礼金和俞华月的遗产他们俩如何分配——他心里大概也门儿清,俞华月不在了,俞清昀不可能再跟他一同生活了。 俞清昀懒得跟他拉扯,抱着此生再不想见的想法,将大头分给了他。 魏明泽假兮兮地说几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后,亟不可待地将钱揣进了裤兜里。 第四天开始,祭奠人寥寥,灵堂前没了哭声。 魏明泽也不屑于再演戏了,一头扎进休息室里打牌喝酒,喝醉了后开始高谈阔论,广而告之他的光荣事迹——他是如何像个救世主般出现在俞华月母女俩的生活中,又是如何体贴妻女,努力赚钱养家的。 俞清昀听来只觉恶心,索性远离。 她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灵堂里一动不动,盯着俞华月遗像出神。 在她身边的人变了又变,温雯林嘉她们来过,黄前前和杨彦几人也没缺席,闻若颜也带着闻轩露过面,以往调皮吵闹的小胖墩这回竟乖巧安静地在俞清昀身边坐了两个小时。 当然,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还是池彻。 他最近其实很忙,备赛、课程,还有闻若颜工作室的几个项目。但他能推掉的都推掉,推不掉的出去解决完事情就立刻赶回来。 俞清昀就像一副逐渐流失生命力的提线木偶,只余一副苍白的空壳,时常忘记吃饭,也察觉不到困意。 池彻会在固定时间给她打包回来清淡饮食,盯着她一口一口艰涩地咽下去;天色晚下来后,也会强制性地抱起她,摁到休息室的床上,让她闭着眼睛睡觉——虽然也根本用不着他强制,俞清昀就连说话都没力气。 第七天,祭奠仪式的最后一天,俞清昀瘦白小脸儿上总算有了点人气儿,开始着手和各方联系仪式的收尾事宜。 休息室里打牌喝酒的人群散去,魏明泽也找不见人了。 不过俞清昀倒也习惯。反正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每次需要做事的时候,他都会非常“巧合”地不见踪影。 而池彻那头,他游离于比赛团队太长时间,被带队老师夺命连环call地强制性召回学校。 俞清昀也游说他回校。 祭奠仪式的结束,似乎象征着俞华月这个名字真的要开始淡出她的世界了。最后的时间,她想独自一人待一待。 殡仪厅里寂静得落针可辨,俞清昀抱着膝盖,小小的一团缩在俞华月遗像旁。头埋进膝盖里,苦涩和酸胀上涌,情绪感知能力逐步回溯时,一同上涌的,还有迟了很多天的困意。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见了俞华月。 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一会儿哭泣着朝她伸出手来拥抱她,一会儿面目慈祥地摸着她头安抚她,一会儿开玩笑嘲笑她是个爱哭鬼。 画面一幕幕变幻闪烁。 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吵闹声震天的杂乱场景中。 俞华月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声嘶力竭地控诉她,面目扭曲地骂她是个不听话的女儿,是全家的罪人,是逐步害死母亲的凶手。 ………… 俞清昀猛地抬起头,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刚才那一切并不全是梦。 不容得她细想,灵堂外传来的打砸骂吼声便愈发猖狂地传进来,占据了她全部的听觉。 俞清昀皱着眉,强忍着后脑勺传来的一阵阵钝痛感,起身踉跄着往外走。 推开门。 一只棍棒重重抵上她喉咙,恶狠狠地滞住她呼吸。 而拿长棍的手,纹着她异常熟悉的纹身,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狰狞刀疤。 - 收到蔡阿姨消息时,池彻正在学校会议室,心不在焉地听着带队老师介绍此次比赛更新的规则。团队里全是男生,这会儿正讨论得激烈,杨彦正跟梁集争论着某个镜头的拍摄形式,倏地听见旁边板凳“砰”的一声倒地。 等他反应过来时,只看见会议室门边,飞起的黑色衣角。 池彻压着超速线赶到殡仪厅时,俞华月的灵堂前景象已是一片狼藉。 三五成群的看热闹的人站在门边好奇地往里探头,各自交头接耳着,神情各异。 池彻用力拨开人群挤进去。 俞清昀穿着祭奠的白衣,跪坐在地上,眼睫垂着,面无血色,脖颈上有被硬物挤压的红痕,裸露在外皮肤的伤口几乎都集中在她右手手臂上。 手臂内侧,一大片淤青上,还有好几条横着斜着的伤口。很长,不算浅,这会儿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血。 猩红的血液顺着她臂弯往下滴落,和她白到透明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她仿佛听不见那些议论声,也感觉不到疼痛,正动作迟缓地捡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俞华月的遗照被砸碎,散在一边,五颜六色的花篮东倒西歪地飞在房间各个角落,祭祀台也倒在一旁,祭祀品摔得七零八落。 池彻定定地盯着她右手手臂看了两秒,又环视了灵堂一圈。 侧脸肌肉控制不住地紧绷,有什么东西燃烧着,以极快的速度从脚底窜上头顶,紧咬的后槽牙发出铮铮声响。 “谁干的。” 他转身看向围观人群,竭尽全身力气,强压情绪问道。 无人回答他。 人们还在伸着脖子往里瞧,手挽手指指点点。 池彻声音放大了些,指着地上的残屑,又问了遍:“谁干的?” 依旧没人搭理他。 “老子他妈问谁干的???!!!” 忽地,池彻声量抬高到极致,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周遭被惊得在刹那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露惊恐,只余无数个倒吸冷气的声音。 好几秒后,隔得近的一个阿姨才疯狂捋着胸口,没好气地怪罪道:“你这个小伙子,喊那么大声干嘛?又不是我们砸的!吓死老太婆我啦!” 她手往外扬,“是一群赤膊光膀的小混混啦,拿着棍棒,一进来就到处乱砸,叫嚣着什么‘九弯九弯’、‘报仇报仇’的,还把这小姑娘打了来着的,真是没人性啦,也不知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地怎么惹上这群人的啦……幸好那几个抬棺的壮小伙们在,帮着拦着点,倒是没什么大事发生啦,反正现在都才刚走。” “诶,去哪儿了来着?哦哦哦对对对,被警察带走啦,你是刚来吗?刚刚警车那轰隆轰隆声你没听见哇……诶,这小伙子人呢?说着说着话怎么人就不见了……” 这阿姨兀自说着,等她转回头时,才发现刚还立在她面前,满脸怒气的那小伙子早就没影了。 池彻从地上捞起一根棍棒,迈着大步往外走,出门右转,步伐愈发快地走向停车场。他薄唇抿紧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眼睫一眨不眨,漆黑瞳孔里染着滔天的黑色戾气。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 杀了他们。 去警察局把他们全都杀了。 池彻拉开车门上车,棍棒横在腿上,用力踩向油门,油箱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大g车疾速起步,顺着道路边缘狂飙出停车场。 倏地,前方道路中间出现一道羸弱纤瘦的白色身影。 池彻瞳孔瞪大,正踩着油门加速的右脚猛地左移,狠劲儿踹向刹车。 肆光 第101节 “乓——” 大g车极为惊险地停在女生跟前几寸的位置,整个车的机械零件被扯得哐当一声。 巨大的惯性将池彻狠狠朝前甩去,硬朗的胸膛和方向盘碰撞发出一道重重的沉闷声。车轮和石油路边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巨响,焦味随即从窗缝钻进嗅觉,白烟从车前方飘起,氤氲了女生的半边身体。 方才巨响似乎还尚在耳侧。 几秒后。 池彻提着棍棒,长腿从车上跨下,车门“砰”的一声被他用尽全力甩上,整辆车都随之震颤了一刹。 “你疯了吗俞清昀?!”池彻用另一只手一把将俞清昀从车前扯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红着眼尾大声怒斥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死吗?!” 女生虚弱的身子被他扯得在风中大幅度摇晃了好几下,才堪堪站稳。 她缓缓抬头,望向他满是怒气的瞳眸,却一点也没被吓到。 反倒唇角一点点地勾起,小鹿眼潮湿铺开,和他对视,漾满了柔软。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俞清昀脚尖一寸寸朝他挪去,停在他面前,视线一瞬不离地凝着他。 她纤细脆弱的身体被初春晚风吹拂着,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在空中。 池彻眸底情绪忽地隐去,眼尾却愈发红了起来。 俞清昀用力踮起脚尖,满是淤青和伤痕的手吃力地搂住他脖颈,用仅剩的所有力气将他人扯下来,让他半弯下腰,头低垂下来,埋进她颈窝。 “我不想死。”她的声音很轻很细,泛着哑意,哽咽至极,“池彻,我想你带我回家。” “啪” 一道轻响。 棍棒滚落地面。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六十七束光 池彻把棍棒扔到了垃圾桶, 一手揽住她腰,将俞清昀抱上了车。 “坐着等我。” 池彻关上车门,回去殡仪厅。 殡仪馆工作人员正打扫残骸, 看热闹的人还未散。 有外围人瞥见池彻,连忙知会其余人, 众人纷纷面露惊恐,随即后撤躲开,小心翼翼交头接耳,却见他手上已没了棍棒,只是进去拿了个打包袋, 收上遗像等重要物品, 转身离去。 池彻将物品放置到车后备箱, 上车时, 他朝右边看了眼。 刚才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俞清昀安静地坐在旁边, 眼睛盯着正前方的空调口, 却又像什么都没看。 呼吸屏住, 像是灵魂已经融化在了空气中。 为免触景生情,池彻直接开车带俞清昀回了自己的房子。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 他牵着她下车, 坐电梯上楼。 一直到进门,俞清昀脚步才微微一停,似乎才回过神来。 她恍惚地抬了下头, 眨了下眼:“不是回家吗?我怎么在这儿……” 池彻下蹲身, 帮她换鞋, 垂着头回答她:“我家。” 俞清昀整个人反应都很迟钝。 她缓缓低下头, 看着他眉眼发呆了两秒, 才怔怔地扯了下唇角:“哦,是啊,我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池彻指尖滞住。 而后抽掉鞋带,把她又瘦又小的脚从鞋子里扯出来,他抬头看她,一字一顿:“还有我们家。” 我们家。 俞清昀眸底闪烁了下,但也只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 她躬下身,有气无力地道:“没事,我自己换吧。” 池彻索性直接起身,顺势把她扛上肩膀,进门放到沙发,拿拖鞋过来帮她换。刚那猝不及防的一下,俞清昀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帮她换好鞋子,池彻起身道:“我下去买点东西,货柜里有饼干,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 俞清昀就连眼睫都没动,从鼻子里“嗯”了声。 池彻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以最快的速度下楼,去了趟超市,随便买了点洗漱用品、生活用品、生鲜蔬菜等,又去了趟药店。 他回来时,俞清昀还呆呆地坐在沙发角落,就连头发丝弧度都是他走前的模样。 像个空心稻草人。 沉郁、脆弱又透明。 池彻下意识过去拉上半边窗帘,坐到她身侧,掀起她右手衣袖。 伤口横着斜着,张牙舞爪,几乎布满了她本就纤细得一折就断的手臂。 池彻心脏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 停顿了好一会儿。 池彻喉结用力滚了滚,开始着手帮她清理伤口。 消毒药水抹上去,血水混合着透明药水浸润进她白皙皮肤,发出滋滋细响。他眉头不自觉蹙起,棉签移开,望向俞清昀:“疼么。” 俞清昀视线很缓地挪动,落到他身上,再落到右手手臂上。 她轻轻摇了下头:“不疼。” 池彻说:“疼就说。” “嗯。”俞清昀瞳眸空洞,“但是真的不疼,没感觉。” 她没说谎。 这只手,早已被她自己亲手砍断,留在了17岁的筒子楼。 池彻侧脸肌肉绷紧了又绷紧:“好。” 他垂下眼睫,继续涂药,动作不断放轻。 涂完药,池彻帮她脱下沾了血迹的悼服,用毛巾给她擦了身子。再去房间拿出俞清昀去年留在这边的衣服,给她换上,最后打电话去学校帮她请了假。 “出去走走?”池彻望向俞清昀。 俞清昀盯着落地玻璃完发呆,点了点头:“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天色暗下来,四月的长北还尚存细微凉意。 池彻住的小区算是湖景房,隔着一条大马路,对面是视线极其开阔的人工湖。比起以往九弯那条汹涌的长流河,人工湖就显得平静很多。 池彻没跟俞清昀说话,只默默跟在她斜后方半米的位置,她步子迈得小,他便也踱步,走一步停几秒。她凝着湖面发呆,他便也就站在旁边陪她,和她隔着几人距离抽烟。 最后一支烟燃到尽头,池彻把烟盒捏瘪扔进垃圾桶,问俞清昀:“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他看了眼腕表,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他跟杨彦他们吃过晚饭了,但俞清昀多半还没吃。 听来是问句,但其实是通知。 俞清昀这段时间从未感觉到过饿意,却也一顿未落。 她拗不过池彻。 俞清昀点头:“好。” 池彻就近进了一家石锅拌饭,帮她打包。 点菜时,俞清昀忽地拿过菜单,青葱指尖指向第三排:“我要吃这个。” 爆辣五花肉拌饭。 池彻眉挑起,提醒道:“这个不是纯素的。” “我知道。”俞清昀说,“我就是想尝试一下。” 池彻睨着她,知晓她说的不是实话,但这个时候也不想反对她。 于是点了份荤的,点了份素的,一同打包拿了回去。 回去后,俞清昀坐在餐桌前,眼睫垂着,面前的碗筷歪歪斜斜地摆着。 她没动。 池彻坐她旁边,伸手,扯了张纸巾帮她擦干勺子上的水渍,又将勺子并排整齐靠在碗边,然后才把打包盒拿出来,摆在她面前。 “吃吧。” 俞清昀拿起勺子,毫不犹豫地拉过荤的那份,盛了一大勺饭,连带好几块五花肉肥肉,一同塞进嘴里。 女生脸小嘴也小,这么一口进去,她腮帮瞬间鼓起,脸颊皮肤被撑得又薄又无血色,酱料糊了满嘴满脸。 池彻眉皱起:“慢点。” 俞清昀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喉咙用力地滑动,没嚼几下就狠命往下咽。 瞳孔用力睁着,盯着斜下方,一眨不眨,嘴已经快被撑破了,手还拿着勺子拼命往里塞饭和肥肉,越塞越快。 似乎不撑死自己不罢休。 池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勺子,拉开饭盒,啧声:“俞清昀!你干什么?!” 俞清昀就跟魔怔了似的,竟还伸手来抢,含糊说:“还……还给我!” 但她那劲儿哪抵得过池彻。 池彻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拦住她,另只手手臂一转,将打包盒连同勺子一起,放到了距离俞清昀最远的桌角。 俞清昀还在挣扎着,下一刻,肉腥味混合着刺激喉管的爆辣,带来的恶心感唰地从胃里直冲头脑。 她脊背被拉扯地瞬间弯下去,捂住嘴,踉踉跄跄奔向洗手间,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肆光 第102节 …… 俞清昀胃里本就没东西,吐的几乎都是水。 池彻拿了瓶矿泉水,面无表情地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她。 等她吐完了后,开了瓶盖递向她。 俞清昀小小的一团靠坐在卫生间角落里,瞳孔无光,眼尾被生理盐水染红,没有反应。 池彻又蹲下来,把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她视线转都没转。 池彻直接捏住她下巴,不容置喙吐出个字:“喝!” 俞清昀不知是在跟他作对还是跟自己作对,反而用力咬住下唇,瓶口抵在了唇边,水渍顺着她嘴角往脖颈滑落,她却仍死活不肯张嘴。 池彻脚步一跨,人挪到她面前,长腿膝盖一上一下,眼神居高临下地逼迫她,语气强硬威胁道:“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进去?” 对峙了长达半分钟。 俞清昀眼眶一点点潮湿起来,很缓地抬手,接过水。 极为小口地抿动着。 池彻微不可查又长缓地呼出口气。 他眼底戾气仍未消去,紧紧盯着俞清昀肿胀干裂的红唇和苍白至极的脸色。 “满意了吗?”池彻倏地冷冷道,“嗯?俞清昀?把自己呛死辣死恶心死就开心了是吗?” 室内安静,俞清昀没回答他。 矿泉水瓶被她细嫩的指尖掐出细微的窸窣声响。 她身体在十分微小弧度地颤抖。 “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池彻的温柔仿若已在这几天内被她消耗了个干净,咬着牙说,“想死趁早说,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哪用得着这么复杂。” 俞清昀身体颤抖弧度愈发明显,呼吸声沉重,每一寸都染着颤意。 池彻似乎是存心要叫她爆发出来,话语愈发薄凉刺耳:“俞清昀,我劝你少做这些既没用又只能感动自己的事儿,你做戏给谁看呢?今儿是你妈头七!你以为你妈很乐意看到你这幅样子?” 果然。 下一秒。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俞清昀声量倏地抬高到极致,扯着嗓子嘶吼道,“你让我想死趁早说?!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我恨不得那缩在骨灰盒里的人是我!” 从俞华月去世起,就有无数只火苗一直被她强制压制在胸腔里。 摩擦着,紧掩着,蓄力着。终于在这一刹那全都舔舐而上,摧枯拉朽,将她整个人置于熊熊燃绕的大火中。 俞清昀目眦欲裂,手指蜷缩,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右手手臂伤口崩裂,猩红血液霎时涌出,将她新换的上衣再次打湿染红。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想的吗?我恨死我自己这副样子了!我宁愿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但凡有个男人多看我妈一眼,我就要努力去讨好我妈,因为担心被抛弃!不在乎魏明泽那恶心至极的嘴脸,反正我妈也回回站在他那边,家里的坏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俞清昀的语言毫无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整张苍白小脸儿逐渐涨得通红,头发凌乱,眼眶血红,瞳眸里不停泛起的汹涌潮水朝下滚滚而落,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在里面。 “也不在乎我妈是不是被骚扰,‘摸一下又怎么了’,对啊,摸一下又怎么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反正警察马上就到了,当初就给那纹身男摸一下,后面这些破事儿就都不会发生了!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来,一想到那血肉崩开的场面,就恶心害怕到连肉都吃不下去!没这些颠沛流离,说不准我妈还能多活几年!就因为我!全都因为我!我要向所有人赎罪!” …… 池彻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也没做任何神情,就这么蹲在她面前,任由她厉声发泄,放声痛哭,仿佛要把过去六天葬礼上欠下的泪水全偿还个干净。 直到最后,俞清昀力气耗尽,仅有的火柴都燃烧透彻。 爆发过后,徒留被掏空的子弹壳。 她削瘦的身躯虚弱地靠在墙角,跟一团棉花似的软绵,仿若一碰就碎,半闭着眼,残喘着极浅的气息。 池彻缓慢半跪至她身前,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俞清昀轻飘飘的下巴无力地靠在他胸膛上,缓慢地吸着鼻子。 嗓音已然是哑到了极致,竭力发出的也只剩气音。 “我要赎罪……池彻……可是我没有感觉……我感觉不到疼痛。” 她低低地呜咽着,身体轻轻颤抖着,“池彻,她那么痛,活着痛,死了也痛,凭什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池彻,你能再划我几刀吗?求你了……让我痛吧……” 她语气近乎恳求,用尽了全身力气,不停地,执拗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池彻静静听着,不知沉默了多久。 很轻地呼出口气,手抚在俞清昀后脖颈上,大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像在做什么决定。 须臾。 池彻把俞清昀拉起来,手腕一撇,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好。”他郑重地轻声道,和她干涩的红眸对上,停顿了好几秒,“我给你。” 下一刻。 池彻双手缓慢游走至女生下颌处,拇指和食指握住她领口。遽然发力,侧边青筋极为明显地鼓起,蜿蜒在他劲瘦有力的臂弯上。 “哗——” 俞清昀衣服被他撕成了碎片。 作者有话说: 我写文有个强迫症……每个起承转合都要铺垫好才能继续往下走,所以这就导致我总是把握不清自己的进度……嗯……反正上卷结束肯定就这两章了,我努力写,大家随意看。 第68章 六十八束光 窗帘紧闭,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细细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房间里温度炽热,气息缱绻。 全世界停滞、下沉。 大颗的热汗顺着皮肉滚落, 曲线尽是滑腻的触感,胸膛深深起伏, 喘息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不分你我,沉闷又急促。 俞清昀低低呜咽着,像只奄奄一息的流浪奶猫, 嘤咛和嘶声不住地从喉管深处溢出。肋骨被他坚硬指骨紧密按压住, 腰间皮肤白皙, 重叠的一层层指印像被烧红的铁钳烙印而上, 黑暗下都显得触目惊心。 池彻手指穿过她早已被汗浸湿的乌黑发丝,轻轻一扯。他覆在她耳边, 嗓音低哑, 咬着牙问:“够疼吗?” 俞清昀唇齿疯狂战栗, 甫一张嘴又被他咬碎吞没在口中,话不成句。 疼。 太疼了。 像是浑身被无数遍地拆解又组装, 每一秒都在突破忍受的极限, 却又每一寸骨骼和皮肉都在疯狂叫嚣着。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再疼一点。 …… 眼前模糊,人影重叠,她看到白光闪过, 以为呼吸就要暂停在这一刻。 下一秒, 无边虚无被填满。 她略一伸手。 抓住了那道光。 原是千帆过尽, 抵达彼岸后的光。 他做到了。 - 深春, 暖风习习, 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园的时节。 历经一周多的时间。 俞清昀待在池彻家里足不出户,情绪几经来回往复,在一次次的爆发、低沉、痛哭、平静、再次爆发、抽泣、又再次平静中,终于逐渐好起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 任何事都是。 心病成疾,心理上好起来的同时,为这一段混乱划上句点的,是俞清昀身体抵达极致后发出的危险信号。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依靠雷尼替丁硬撑的胃炎,加之这段时间的情绪积攒,最终引发了胃部的剧烈疼痛。 池彻将俞清昀送去了医院。 不幸中的万幸,胃镜检查下,只是胃部生了一块小息肉,微创手术切掉后即可恢复。但俞清昀身体素质不好,再加上这几周的休息不足,伤口恢复较慢,医生建议多住院几天观察。 等着俞清昀做完手术,被推至单人病房,正输液昏睡时,池彻准备趁这个机会,回俞清昀在馥郁区的老房子,帮俞清昀把必要的行李收拾出来。 他给黄前前打了个电话,和上次一样,用条件交换,让她过来守一会儿俞清昀。 黄前前口嫌体正直地来了。 “就这一次啊,就会浪费老娘时间。”黄前前把保温桶“啪”地放到床头柜,声称是“路上捡来的粥”,坐到病床边,吊着狐狸眼打量了面色虚弱,正睡着的俞清昀一眼,“这人什么身体啊,一天天的,只知道生病,你就把人照顾成这样儿?” “确实。”池彻正给俞清昀调着点滴速度,吊儿郎当回了句,“论照顾人这点儿,那还是比不上老闻的。” 黄前前面色一变。 “赶紧滚啊。”她抢过点滴管,爆红着一张脸,“谁不会调似的。” 池彻嗤笑了声,抛了抛钥匙,走出病房。 路上不堵,车程半小时左右就到了老小区。 池彻把车停在空地,手里卷着编织袋,轻车熟路地往七栋二单元走。上楼时正好遇到带着孙孙下楼玩的蒋阿姨,他打了个招呼。 “哟,小池呀,好久都没见了哇。”蒋阿姨关切道,“你是来探望清昀的吗?小姑娘好像在家里待了一星期都没出来,看来是心情很不好……不过也是,发生了这种事儿,谁心情能好啊,唉,可怜的小姑娘,你多安慰安慰她。” 池彻皱眉,顿了一秒才答:“她这周住我家。” 肆光 第103节 “啊?那我怎么老听见楼上有声音……”蒋阿姨疑惑道,随即拍了下手,反应过来了,“哦!对!那应该是老魏!不过怎么也没见老魏出来过啊……” 池彻脚步一顿,直觉不对劲,迟疑一瞬,加快了步伐上楼。 防盗门正常关着,但仔细一看,锁芯部分弯曲变形,有很明显地被撬动的痕迹。 池彻盯着看了两秒,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安静,陈设摆放照旧,却又总觉得和两周前有什么不一样。 池彻缓慢拉直编织袋,拧成一股紧绷的绳,缓步入内。 走到电视柜前,他佯装无事地低下头,摆弄着相框,指尖不动声色一撇,相框转动细微方向,朝向门后的玻璃角落里,一道蛰伏于那的模糊影子蠢蠢欲动。 - 俞清昀从病床上转醒时,窗外浓黑一片,沉重而肃穆。 是天已经黑了,还是天还没亮。 但不论是凌晨或是傍晚。 那片本就盖着迷雾的天空,都从她睁开眼这一刻开始,被生硬地分割了。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忽地听见一道玻璃门相隔的阳台外,朦朦胧胧传来池彻打电话的声音。男生黑衣黑裤,身材高挑挺拔,垂着头,后脖颈棘突明显,手撑在栏杆上,指侧似乎绷得很紧,声音刻意压低,语气不甚好。 俞清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莫名觉得他周身染着戾气。 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麻药劲儿过了,腹部手术伤口传来发热的痒痛感,嗓子也干涩发疼。俞清昀用力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明知池彻就在那儿,却怎么也喊不住他。 这让她心底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惶恐感。 好在没几秒,心有灵犀般,池彻转头朝这边望了眼,和她对视上。紧接着,又跟手机那头说了两句,很快挂断了电话,进来病房。 池彻回手拉上阳台门,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进来,还在垂头划拉着手机,撩起眼皮草草看了她一眼:“醒了?” 反应淡漠而平静。 刚那股惶恐感还没过去,又莫名有股没由来的失落的情绪涌上来。 但又随即被她否定,然后按压下去。俞清昀心想,大抵是自己这段时间被池彻惯矫情了。 俞清昀视线跟随着他身影,看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她乖巧地“嗯”了声。 池彻没回答她,在手机上打着字。 屏幕寥寥一晃,似乎是微信界面,他像是在和谁聊着天。 安静了须臾。 俞清昀又清清喉咙,尝试找话题:“我……我睡多久了?” 池彻眉紧锁着,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迟缓了好几秒后,他才抬起头,看她一眼:“你刚说什么?” 俞清昀压下睫毛,朝着他手机的方向:“你在和谁聊天?” 池彻手腕一转,不露痕迹地把手机灭屏,揣回兜里,移开视线:“没谁。” 俞清昀:“……啊。” 她视线仓促地往上抬,去寻池彻的瞳孔。 刚好这一眼,池彻侧脖颈的红色伤口落入她眼中。再仔细一看,似乎嘴角也有青肿的痕迹,衣袖遮盖住的手腕也有小半截创口贴若隐若现。 俞清昀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侧脸,紧张地问:“你脸怎么——” “别碰我。” 池彻头刹那间朝旁边一撇,躲开她的手,浑身一瞬支起尖刺。 俞清昀被刺得呼吸一滞。 手尴尬地僵在空中,小鹿眼无辜又无措地闪烁着。 话一出口,池彻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凸出喉间滚了滚,又舔了舔唇,挠了挠左眼下小痣的位置。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池彻声音压下来,很低沉。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的眼睛。 嗡嗡嗡。 他兜里传来手机震动声。 池彻拿出来看了眼,面色沉下去,侧脸肌肉绷紧,下颌线愈发锋利。 顿了顿,他起身往外走:“我出去接个电话。” 一缕眸光都没落到她身上。 俞清昀躺在床上,身子还虚弱,喉管里苦涩的药味一阵一阵上涌。 她头侧着,眼睫一动不动,就这么凝着池彻的背影消失在视野,病房门缓缓关上。 周遭寂静。 气流停滞。 俞清昀缓慢收回视线,盯着天花板,迷茫地眨眨眼。 - 四月中,俞清昀出院,搬回了学校宿舍。 似乎是在有意照顾她情绪,温雯林嘉在宿舍,就连说话都不太敢大声,看个综艺不小心笑了声,还会连忙捂住嘴,然后小心翼翼来看俞清昀脸色。 做实验也总是让她休息,她们包揽全部,每天一日三餐包括餐后水果都给她准备好,像是有意要替补上俞清昀缺失的母爱。 直到一次去宿舍生活用品的超市大采购,她们两人一人提了三个大塑料袋,手指都勒出了血痕,也硬生生地没让俞清昀拿哪怕一瓶水。 俞清昀哑然失笑,想接一个塑料袋过来:“没关系的,我现在真没什么事儿了——” 林嘉拦到她面前,而温雯连忙躲开手:“不可能让你提的好吧,我们收了好处哪有不干事的道理?” 俞清昀疑惑地皱皱眉:“……收了好处?” 温雯眼睛瞪大,急忙紧闭上嘴,像是说漏了什么话。 林嘉匆忙找补道:“梦!是我们做了梦!俞阿姨给我们托梦,拜托我们照顾好你!”温雯捣蒜似的在旁边点头赞同。 俞清昀又被逗笑一瞬:“我妈给你们俩都同时托梦了?” 林嘉一本正经道:“怎么?不允许我们共脑了?” 俞清昀无奈摇摇头,倒也没强求了。 视线往前看,一道在超市门口垂头看手机的颀长挺拔身影落入视线。 她步伐一顿,嘴角笑容忽地僵住。 温雯暧昧地碰碰她肩膀,在她耳边揶揄道:“啧,有亲亲男朋友的人就是好,快去吧,刚排队结账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人池彻学长在那儿等了好久了。” 俞清昀弯了弯唇,佯装害羞地睇她一眼。 转回头,慢吞吞往池彻那头走时,漆黑浓密的睫毛却不自觉往下压,眸底情绪一闪而过。 虽然很不想揣度,也不想提起。 但俞清昀也没办法欺骗自己。 池彻好像变了。 从她做完手术出院回学校后,池彻便开始对她寸步不离,每天早上上课前都在宿舍楼下等她,她上完课出教室后,他也总是无一例外地等在门口。 每天每一顿饭都陪她吃,若是她和室友一同吃,他便默默坐在旁边桌,看着她吃完后,再跟在她们身后,送她回宿舍。 就算她在实验室跟师兄一块儿做实验做到深夜,他也会坐在实验室门口打游戏,一直等到她做完实验,然后再看着她进宿舍。 班里的所有同学,包括她室友,都总是或打趣她,或忍不住用羡慕的目光投向她。论坛上好多个帖子都在议论说,看来这回咱们这浪荡校草是真栽了,因为好学生回头了,从来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这么久了不但没分手,还对她愈发爱了。 但只有俞清昀知道,一切的事实都与之相反。 池彻身体每天每日地都待在她身旁,但灵魂其实早就游离了。 现在在她身边的,只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空壳。 心不在焉,冷漠,又不耐烦。 俞清昀跟师兄告别,走出实验室,看见池彻立在树下打电话的身影。 他皱着眉,捏着鼻梁,面色疲惫至极。 俞清昀突然有点恍惚。 她回忆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池彻为“给她勇气”正紧张激烈地准备穿越机大赛,而她还在不停地犹豫、怯懦、胆战心惊地不敢接受池彻的爱意,生怕自己走进那座光鲜亮丽的城池后,却在某天猝不及防地发现,那只是一团纸板泡影。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池彻转过头,看到她,挂掉电话走过来,神色淡漠。 像是游戏里的npc在做任务一般。 “走吧。” 他淡淡扬了扬头,落到她身后几米,沉默地点了支烟,奶白色烟气氤氲住他俊朗的面庞,而被雾气遮盖的他,于她再无别的话。 俞清昀慢吞吞地收回视线,酸胀着一颗心,往前挪步,僵直的肩膀一点点往下滑落。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还是他。 只是好像不那么喜欢她了。 …… 池彻波澜不惊的淡漠一直持续到五月初。 这期间,俞清昀数次望向他,数次翕动唇齿想问出口。 肆光 第104节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你是不是。 想离开我了。 但她问不出口。 决定在一起时她就犹豫,感情出现裂痕时她只会犹豫更甚。 她害怕听到他说是。 更害怕听到他说不是,因为她知道,那一定是谎言。 她期盼着某天池彻能直接果断地跟她说分手,说他不喜欢她了,说他厌倦了,好结束掉她这挣扎地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心境,但却一想到早晚会发生的这一幕,心里就像被无数根密密麻麻的针刺着一般,连喘息都颤抖。 俞清昀心想。 她大概是真的太喜欢,太喜欢池彻了。 但遗憾的是。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正在不受控地上升时,池彻的喜欢,却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流失了。 他们现在走的,根本就是两条相悖的道路。 …… 转折发生在一个暴雨天的夜晚。 池彻穿越机比赛被叫去看场地,而俞清昀准备去图书馆查文献。 这算是俞清昀这么多天头一次单独行动。 然而她刚走到图书馆门口就收到师兄信息,让她去实验室帮师兄配置一个培养基。于是,她只好临时改道去了实验室做实验。 今天这实验有些难,培养基很脆弱,很容易被污染,她重配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挂着的钟表刚指过九点半时,俞清昀想了想,把刚解开两个纽扣的实验服又重新拉上,打算再尝试最后一次。 不行就算了。 等培养箱时间时,俞清昀撑着实验桌望向窗外。 大雨仍落得噼里啪啦,玻璃窗上奔腾的水流不停,没一点要减弱的迹象。 她条件反射地脱掉手套,想去摸手机给池彻发消息。毕竟下雨天于他而言,并不只是一个糟糕的天气那么单纯。 愣了愣。 下一秒,俞清昀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手套脱掉一半,又一寸一寸地套回去。 池彻现在,也许并不需要她的关心了。 十点半,培养箱“滴”的一声,提示时间到。 俞清昀打起精神,过去拿出培养基。 失败了。 实验依旧以失败告终。 难堪又酸涩的情绪无以复加地翻涌上来,席卷她全身。 俞清昀一把取下护目镜甩到桌上,鼻尖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算了吧。 她心想,不行就算了吧。 别再勉强了。 缓和了好久后,俞清昀才慢吞吞地直起身,收拾好实验台,废弃的培养基洗干净扔回烘箱,脱掉实验服,背上包慢吞吞往外走。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急促到快飞起的狂奔脚步声,一道黑影从窗边飞速闪过,下一刻—— “砰——” 实验室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猛地弹向墙面,发出一声巨响。 窗外也正好在这时发出一道惊天响雷。 刚关掉灯的实验室一瞬白昼闪烁。 初夏的空气刹那间沉闷而又可怖。 俞清昀本还在出神,被吓得浑身筛子似的一抖,心脏飞起至喉咙口。 还来不及尖叫,她惊恐的眼神朝门边望去。 池彻浑身湿了个透,黑t紧紧黏在身上,修饰出他姣好的身材和纵横沟壑的肌肉曲线。水流顺着他黑裤裤腿往下流淌,他脚边很快水流成河。 俞清昀身体僵硬了好几秒,倒吸的呼吸还尚且留在喉管不上不下。 好几秒后,她才缓缓把这口气呼出去,神情呆滞地吐出几个字:“池、池彻?” 池彻没回答她。 须臾。 他紧绷的神态缓缓放松下来,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然后半弯下腰,垂下头颅,撑着膝盖,靠在门边,大喘着气。 作者有话说: 唉,很努力地赶进度了,又想认真表达,所以实在是写不完。 尽量下章结束上卷。 这样吧,直到上卷结束,从这章开始的每一章都给大家发红包。 第69章 六十九束光 那天, 池彻淡漠了很久的情绪,突然有了波澜。 窗外暴雨不歇,惊雷响动, 水流顺着他发缝不住地往下滴水,浸染进他漆黑瞳眸, 莫名烧红他眼尾。 池彻凸出喉结一下接一下地滚动,喘息未止,胸膛带着宽肩起伏,指尖细微发颤,冷白皮肤上蜿蜒青筋绷得像刀尖般锋利。 他在她眼中, 向来都是游刃有余、意气风发、又吊儿郎当的。 俞清昀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劫后余生, 却未曾生, 只余惶悚和疲累。 犹豫了再犹豫, 俞清昀还是挪着步子走过去池彻身边。 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湿漉漉的衣角,清澈干净的小鹿眼望向他:“池彻, 你、你怎么了……” 池彻缓慢直起腰, 还在很轻地喘着气。 他垂下眼皮, 眸底染着戾气,一字一顿问:“你手机呢。” “啊?手、手机?在……在……” 俞清昀眨了两下眼, 懵怔地脱下包, 仓促翻出手机查看,“在包里……啊,怎么这么多未接……哦我静音——” “静音?”池彻倏地抓住她右手手腕, 闭了闭眼, 似乎是忍了忍, 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手机是摆设吗?谁准你调静音的?” 他虎口灌的力气很大, 指侧泛白,女生细白手腕瞬间就被捏起了一圈红印子。 腕骨被摁得生疼,手机瞬间从俞清昀指缝掉落,“啪”地坠在地上。 她秀眉皱起,挣扎着手腕,“嘶”声道:“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池彻却像没听到似的,指尖力气不减反增。 他沉沉的瞳眸紧紧盯过来,声量控制不住地抬高:“俞清昀,老子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手机不准静音,要随时回消息,不能一个人单独行动?!啊?我说过没有?!” 俞清昀被震得浑身一颤,大脑煞白,肩膀脖颈往回缩,下意识往后躲。 池彻却步步紧逼,弯腰倾身而上,目光勾着她,语气强硬而霸道:“俞清昀,回答我,我说过没有?” “砰——” 窗外又一声响雷,面前男生潮热而又陌生的面庞被一瞬照亮,又疾速隐匿在黑暗中。 仿若套在躯壳外的所有盔甲都在这一瞬被彻底击垮。 俞清昀鼻尖酸涩到极致,带着哭腔喊出声:“对!你说过!我也听你话了!我没主动调静音,可它就是静音了我能怎么办?我也没想一个人单独待在这儿,但师兄临时被老师叫走了,实验今天必须得有人做,我能怎么办?!培养基就是无论如何都配不出来,就是很容易被污染,我能怎么办?!” 俞清昀哽咽着喉咙,声嘶力竭地控诉着。 “你这段时间总是让我要跟别人待在一起,要时刻都待在你身边,要随时随地回消息,就忘记了今天一次,其余时候我就连上课吃饭睡觉都听话地跟你报备了,我就算心里很难受,不想接受,但我也都努力照做了,我还能怎么办?!” 扯着嗓子将这一长串吼出声后,她似乎全身力气都刹那间被耗尽。 声音即刻小下去。 池彻怔了征,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指尖忽地略显慌乱地松开。 薄唇翕动了瞬:“阿y……” 俞清昀手腕失去支撑,“啪”地下落,垂在身侧。 她脚步踉跄着往后退,瘫坐在板凳上,恍惚地喃喃道:“我还能怎么办,池彻,我能怎么办啊,你也没告诉我啊……”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随着暴雨将歇,周遭倏地寂静下来,窗外只剩淅淅沥沥的雨滴声。 天空彻底黑了下来。 俞清昀坐在座位上,愣愣地盯着斜下方,逐渐偃旗息鼓,气息都微弱下去。 门边突然响起屈指敲门声,是拿着手电筒来巡逻的保安,他好心提醒道:“你们哪个院的学生?怎么这么晚还在实验室里?赶紧回去了啊!最近治安不好,太晚了不安全!” 池彻回头应了声,说马上就走。 肆光 第105节 再转回来时,眼底情绪已完全隐去,变得平静而漠然。 他单手提起俞清昀的包,垂眸看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 雨停过后,池彻照旧将她送到宿舍门口,而后长身立在柳树下,抖出根烟,扬扬下巴,示意他看着她进去。 俞清昀没立刻挪动脚步。 她刚没明说,但她知道池彻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也不可能看不出她这段时间以来的心境。 那他为什么不回答,也不解释。 他是故意的吗。 因为不喜欢她了。 所以故意想让她……死心。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俞清昀只觉嗓音艰涩无比,无数热气纠裹着上涌,胸膛被密密麻麻地刺痛。 她红着眼睛上前,拉住池彻衣角,像只流浪小奶猫在努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与讨好。 “池彻,池彻……”指尖因为用力被掐出一抹白,她执拗地小声重复着,努力将喉间的哽咽下咽,然后继续唤他名字,“池彻……” 池彻没说话,眉眼蹙着,甚至眼皮都没抬。 手里的烟盒被捏瘪,发出细微窸窣声,呈现出被抛弃前的奄奄一息的形状。烟支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缓慢揉搓着。 仿佛在做着什么决定。 半饷,池彻喉间滚动,视线朝更远去移去,后退半步。 衣角唰地从她指缝抽落。 俞清昀心脏也随之狠狠下坠,摔落地面,碾碎成泥。 池彻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 …… 那天,俞清昀狂奔上楼,撑在宿舍的阳台边,伸着脖子往下看。 池彻半垂着头,奶白色烟气不停地从他唇间飘出,很快吹散在空气中。他离去的背影显得疏离又冷漠,步伐缓缓地消失在她视线。 他没回头。 从始至终都没再回头。 而她也终于有了实感。 她大概是真的,要永远失去池彻了。 - 那天过后,池彻说要为五月中的穿越机竞速赛做准备,封闭训练,已经搬出了学校。 这条消息是他在微信上留言告诉俞清昀的。 冰冰冷冷的一句文字,连带着句号。 俞清昀盯着那句话看了良久,直到眼眶都发涩了,才慢吞吞地开始打字。 【俞清昀】:什么时候回来? 删掉。 【俞清昀】:你还喜欢我吗? 删掉。 【俞清昀】:我们……是分手了吗? 删掉。 【俞清昀】:没关系,你不用搬走的,我不会找你的。 删掉。 …… 在对话框来回踌躇了快半个小时。 最后。 【俞清昀】:好。 那天是周六,俞清昀没课。 她被温雯和林嘉拉着在宿舍看搞笑电影。窗帘紧闭,氛围营造得很足,装扮劣质的小丑扑向主角,发出奇怪的声音,将温雯和林嘉都逗得发出爆笑。 温雯笑得差点摔下板凳,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侧了侧眸,倏地瞥见坐在她旁边的女生。俞清昀双腿盘着,双臂紧抱,瞳孔盯着屏幕一动没动,却又像根本没在看电影。 温雯和林嘉交换了下眼色,暂停了电影,碰了碰俞清昀。 “清昀,你……还好吧?” “嗯?”俞清昀迷茫地转头,“怎么了?电影结束了?” “没。”温雯吞了吞口水,“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刚才那个小丑。” “啊?哦,”俞清昀嘴角用力弯起来,颧骨朝上耸,“很好笑啊,哈哈。” “……” 沉默须臾。 林嘉叹了口气,递上一包纸,诚恳提示道:“可你在哭。” 俞清昀愣了愣。 抬手摸脸,一手的湿润。 她连忙抽了好几张纸,手忙脚乱地往眼睛上糊,试图堵住汹涌的泉眼。 “没有啦,”俞清昀吸了吸鼻子,挤着笑说,“是之前做实验,紫外线灼伤眼睛了。” 温雯配合她,连忙点头道:“哦哦哦这样,确实,没戴护目镜确实很容易被伤——” 林嘉却不给她留情面,直接说:“但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实验了,清昀,你别再逃避了。” 林嘉很认真也很残酷地告诉她:“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跟池彻这样的浪荡子在一起,最后获得这样的结局再正常不过了。轰轰烈烈的开端,寥寥草草的结尾,他们这种人谈恋爱都是这样的,他当初和赵妙然分手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吗?” “他喜欢你的时候可能确实是真喜欢,愿意把心都掏给你,在穿越机竞速赛领奖台上向你表白,奋不顾身地去那个会馆救你出来,在你最难过的期间一直陪着你,包括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这段时间他还给我和雯雯送了很多礼物,拜托我和她照顾好你……是,这些都是真的,也确实容易让人上瘾。” 温雯不忍心地扯扯林嘉的手:“嘉嘉,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敲醒她。”林嘉转回头,继续道,“但是清昀,这段时间他对你的冷漠也都是真的,看着你的时候眼里除了责任再无其他的也是真的,在你身边心不在焉,总是看手机打电话也是真的……清昀,这些你真的不能忽略,他的心思已经游离了。” …… 俞清昀坐在一旁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林嘉说的话。 她紧咬着下唇,有细丝血迹染上唇角,不停有泪珠涌出眼眶,顺着瘦削小脸儿滚落,垫在下颌处的纸巾湿润一片。 但她却像没感觉到似的,眼睛用力睁着一眨没眨。 “哎呀好啦好啦,别说了!”温雯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把林嘉拉开了,自己拿着手机坐到俞清昀身旁,“清昀,你别难过,嘉嘉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好消息开心开心,好不好呀?” 俞清昀眼神无光,盯着前方,没反应。 温雯也没在意,直接揭晓谜底道:“之前闹过俞阿姨葬礼的那个主犯,就是纹了纹身那个,你还记得吧?” 那天葬礼上,池彻回学校开会,温雯和林嘉过来陪俞清昀,也亲眼目睹了那件暴力事件的发生,也是她们帮忙去叫抬棺的那些壮小伙来帮忙,接着迅速报警,才没出什么事儿。后来警察来了,她们便作为目击证人和报案人一同去了派出所。 温雯看着手机上的消息道:“他原来是被判了缓刑两年的刑犯,怪不得那么没素质那么猖狂!明明案底上写着是你继父借了他们钱,还在派出所叫嚷着要向你报仇!关你什么事啊真是的,真不要脸!” “不过你放心啦,我当警察的叔叔跟我说了,虽然他之前在葬礼上闹事都被视作情节轻微,不予追究了,但他竟然狂妄自大地死性不改,前几天又持刀伤人了!缓刑期间再次犯故意伤人罪,原判刑罚立即加重执行,真是大快人心……清昀?” 温雯手在俞清昀眼前挥了挥,揣摩着她神色问,“清昀,你有听我说话吗?” “啊?”俞清昀眼睫迟缓地动了动,茫然地转头,“你说什么?” 温雯无奈地嚎叫了声:“不是吧!搞半天我说那么多你都没听啊!” 俞清昀扯了扯唇,嗓音艰涩:“抱歉啊雯雯,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没事没事,”温雯立即摆手,吐了吐舌头,“就一个新闻,瞎说,不重要。” 俞清昀叹出口气,胸腔却仍然像压着块石头,怎么都喘不过气。 手机倏地一震,亮起的屏幕吸引了她的注意。 俞清昀视线投过去。 是一条新进来的微信消息。 池彻回复了她。 【cc】:你照顾好自己。 像是诀别,像是怜悯,又像是最后的温柔。 俞清昀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整张脸都埋进纸堆,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发烧了,本来确实是可以一章结束上卷的,但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然后请宝贝们先不要急,所有的情节都会慢慢展开,后面都会说到的,大家先跟着阿昀视角走~ 这章依然发红包~ 第70章 七十束光 那条微信过后, 俞清昀再没收到池彻的消息。 盛夏前夕,长北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在这场暴雨中,她生了一场恒久延续的感冒。病毒盘踞在她身体各个角落, 难以治愈,来回往复, 不分昼夜地发作。 肆光 第106节 俞华月去世后,俞清昀不再缺钱,停掉了所有兼职,闻若颜工作室也不再需要助理。好学生头一次旷了好几节课,终日待在宿舍, 躺在床上, 迷迷糊糊地醒来又睡去。 彻底好起来的那天, 是个夏日的半下午。 世界安静, 雨滴缓慢打在雨棚上,发出闷沉的响声。气温潮热, 光线昏黑, 太阳被埋葬, 空气中弥漫着放线菌新陈代谢释放出的土臭素气味。 雨还在下。 她为糟糕天气而忧愁的心情也依然旷日持久。 但她已经不在雨里了。 手机屏幕一亮,温雯发来信息, 说是辅导员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俞清昀回复了好。 她开始洗漱换衣服时, 温雯又补充道:【清昀,我猜辅导员叫你去,多半是要批评你旷课的事情。不过你别担心, 我跟她说了你这段时间在生病, 应该也不会说你什么。】 俞清昀深深吸了口气, 又从胸腔里长长地呼出去。 她一字一字地, 用力打着回复。 【俞清昀】:没事。 【俞清昀】:总要面对的。 是, 总要面对的。 …… 半小时后,俞清昀到了辅导员办公室。 辅导员是个非全研究生,年纪比他们都大不了几岁。本以为她是说旷课的事情,没想到她却递给俞清昀一个文件:“清昀,要考虑一下吗?” 俞清昀低头看标题。 【2012级生物制药专业学生m国大三学年交换生项目】 辅导员说:“你连续两年都是咱们专业绩点第一,要考虑一下去交换深造吗?不说费用都是学校这边承担,就只说m国这所大学,人的生药专业在全世界范围内可都是排名前列的。那个排名世界第一的乳腺癌靶向药专家,eric教授你知道吧?她就任职于那所大学。这说不准啊,你还能直接申请那里的研究生,大四都不用再回来了,直接读到博士后,以后海龟回国进大公司,年薪百万妥妥的……” 辅导员双眼放光地游说着,仿佛她要是选择不去的话,就是明知脚下落了黄金宝藏,却不愿躬身捡拾的傻蛋。 俞清昀垂着头,视线落在文件上。 手指在不自觉对齐着纸张。 辅导员的声音像是被罩在玻璃笼外,朦胧又遥远。 要去吗。 俞清昀思考停滞,大脑懵怔。 …… 说完,辅导员握住俞清昀手背。 学生的家庭情况她了解,论坛上那些有的没的东西她也瞥见过。辅导员怜惜地看着学生清瘦的小脸儿,叹了口气道:“清昀,去吧,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m国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崭新的人群在等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吗。 还是会更坏。 俞清昀枯坐了很久,最终收下了那份文件,艰涩地开口:“谢谢老师,我考虑一下吧。” - 五月中,池彻仍然没有消息。 不大不小的校园里,俞清昀也没再偶遇他。而论坛里,他的名字仍然满天飞,在这几天尤甚。 2014年长北穿越机竞速赛,去年冲出来的黑马冠军池彻无疑是最受关注的选手,他那短短十几分钟的比赛视频更是被各种放大慢速,被网上各路阿婆主播放讲解了无数遍。 而长北大学这边,也为这位为校争光的校草级选手,在论坛上建立了一个【加油与讨论】专区,为池彻的此次比赛预热。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比赛当天,主办方放出的参赛名单里,并没有看到池彻的名字。 池彻退赛了。 全市上下都沸腾了。 他退赛了? 他怎么可能退赛呢? 去年卢卡斯选手跟他放的狠话还犹在耳侧,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今年比赛上两人的激烈对垒,到底孰输孰赢;池彻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才刚在穿越机竞速领域崭露头角,还尚未冲到世界领域一展风姿,张扬我们中国的年轻力量。 怎么他就退赛了? 有人说是他怕了,去年是他运气好,是卢卡斯等顶尖选手轻敌,出了意外失误,才让他爆冷夺冠,而今年高手如云,他要是再参加比赛,必定现原形; 有人猜测他已经大三下学期,临近实习,课业紧张,决定要把心思放在无人机拍摄领域上了; 也有人说大家都想多了,他就是单纯没兴趣了,“爷不想玩儿了”,毕竟这位校草从来都由着性子来,肆无忌惮得很。 …… 那个讨论帖的最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个新鲜的插入点。 【去年他参赛是“为了给予我的女孩勇气”,那今年不参赛,会不会是因为……】 【“我的女孩”,已经不再是“我的”了?】 【不是,校草到底和好学生分没分啊?】 【肯定分了啊,半个月没见他们在一起了。】 【但我这里的小道消息怎么都说还没分?】 【总之啊,不管分没分,校草肯定都对好学生没兴趣了!】 【啧啧,本来还真以为浪子终回头了,结果浪子还是浪子,别想他能靠岸。】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校草在论坛里放了话,赌不分手,现在不好意思打脸,所以就拖着让好学生提分手哈哈哈哈哈哈。】 …… 俞清昀不知道。 但她决定彻底结束这一切的挣扎。 她和池彻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大半个月前,池彻让她照顾好自己那条,当时她没回,然后用了恒久绵延的时间自我疗愈。 俞清昀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缓慢地打字。 【俞清昀】:能聊一下吗? 【俞清昀】:一下,就好。 …… 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晚上,黄前前做东请客吃饭。 她以前在九弯的几个朋友过来长北旅游,她又是个喜热闹的,便借着这由头搞了个聚会。 俞清昀在宿舍宅了太久,温雯林嘉看不下去,便拉着她一同去了。 众人在ktv包厢里喝酒唱歌,谈天侃地,好不热闹。这里大部分人她都认识,只是没了池彻,而大家看到她,也都十分默契地三缄其口。 俞清昀寂静了过久的耳朵实在忍受不了此等的喧嚣,跟温雯说了声后,躲出包厢清静。 她坐在大厅沙发角落里,昏暗的彩灯有气无力地晃荡着,忽明忽灭,在她血色不佳的面颊上镌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俞清昀低头看手机,手指又无意识点开和池彻的对话框。 他依然没有回复。 七天了。 正前方的大屏幕正在播放前几天发布的一首新歌,屏幕下方2014年流行的艺术字体滚动闪现着歌词,陈奕迅用低磁声线深情唱着: “你的痕迹还在我这” “像尘埃没有分寸” 世界好喧闹。 坐着发了会儿呆,手机一震,提示微信新消息,俞清昀不自觉心下一颤。 指尖颤了好几下才解锁手机,点进微信。 不是池彻。 是魏明泽又来找她要钱了。 俞清昀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知道,原来那天纹身男能找到俞华月葬礼上闹事,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是之前魏明泽诈骗被拘留之时,俞华月为了救他出来,不得已找了以前在九弯的朋友帮忙,因而才泄露了风声。 魏明泽这根泥鳅,劣根性依然延续了四年前。收到消息后拍拍屁股自己先跑了,其余的一概不管。不管是俞华月骨灰盒被扬了,还是俞清昀被打死在那儿,只要他自己能平安无事,其余的都无所谓。 既然是泥鳅,那么也会在适当时候再次钻回来。 四年前那些hei社会头目早就被判死刑,现下又得知纹身男被取消了缓刑,他终于是放下了一百颗心,大摇大摆地回来了馥郁区。 吃喝嫖赌,终日作乐,荷包里的钱很快就挥霍一空,没了生命威胁,但又欠下一堆赌债,再加上以往的那atm机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竟也突然联系不上了。 愁啊。 怎么办。 ——嘶,他不是还有个女儿么。 于是和蔼慈祥继父的戏码再次上演。 【清昀啊,最近过得如何呢?别再难过了,斯人已逝,我们活人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啊。】 【还在跟魏叔斗气呢?唉,你还小,不懂家人在这世上意味着什么。家人,意味着是你在这世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唯一可以在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的人。】 【最近回来老房子一趟吧?跟魏叔吃个饭,咱们好好说说话。】 【对了,把小池也带回来一起哈。他最近如何呀?都没说过他的消息了。】 …… 【清昀啊,这个……魏叔最近手头上有点紧,吃饭喝水都紧巴巴的,你要不……接济点儿?你放心,魏叔肯定还你,魏叔还能要一个小姑娘的钱不是。】 肆光 第107节 【清昀,魏叔这就要说你两句了,怎么能长辈给你发那么多天的信息,一条都不回,打那么多电话,一个都不接呢?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哈,听话,赶紧回复我哈。】 …… 【清昀!你真要如此绝情吗?魏叔就那一局手气不好,欠了那麻将馆钱,现在连买包烟都只敢晚上偷偷出去买!你这个样子,你妈妈要还在世上的话,那一定是会对你非常失望的!】 …… 消息一条一条进来,俞清昀没回复,过了几分钟,电话响起。 指尖在挂断键上悬停几秒,左移,她点了接听,起身走出ktv。 了断吧。 把这一切都彻底了断。 电话一接起,那头粗犷人声混合着环境嘈杂声即刻钻进耳膜。 魏明泽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接这个电话,还在跟酒友吹壳子,过了好几秒才拿到耳边。 “清、清昀?”魏明泽有点惊讶,“是你吗?” 俞清昀嗯了声。 魏明泽酸唧唧道:“哟,现在知道接电话了啊?我还以为你手机丢了呢。” “行。”俞清昀说,“那我挂了。” “诶等等等等……”魏明泽急忙道,像是站起身往安静的地方走了两步,“你说你这孩子,猴急什么!” 俞清昀懒得跟他过多周旋,直接提到正题:“要钱?” 魏明泽愣了下,随即笑道:“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俞清昀直接打断:“是还是不是?” 魏明泽笑得更灿烂了,倒也无所谓俞清昀的态度不佳:“也没多少,就五千块,魏叔保证下个月就还你,说不准运气好赢了钱,过几天就能还你——” “别想了。”俞清昀说。 “那你打我卡……”魏明泽一噎,“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想了,我不可能给你钱的。”俞清昀盯着路边的车流,言辞凿凿,“魏明泽,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妈死了,我和你之间唯一的纽带就已经被剪断了,从此以后再无瓜葛,你自己的债自己想办法还,自己惹的祸自己负责,自己想赌就自己去挣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指望我能像我妈一样,跟在你后面给你擦屁股!” 俞清昀咬着牙把这段憋在心里快十年的话一口气倾泻而出。而电话对面的魏明泽也大抵是被震惊到了,连着十秒都没说出话。 好半饷,他才不可置信道:“俞清昀,你他妈是喝多了还是被车撞了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没,”俞清昀果断道,“我现在很清醒,也不后悔我说过的话。魏明泽,这通电话后,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拉黑,以后路上偶遇也就当不认识吧。” 魏明泽被气笑,连着“哈”了好几下:“行,行,哈!呵!俞清昀,你够可以啊,死了妈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对啊!你才知道啊!”俞清昀声音也拔高,破罐破摔道,“我爸妈都死了,家人也没一个,我现在可以什么都不顾忌,什么都不在乎了!你拿捏不了我了!” 魏明泽被惊得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在那头气急败坏了骂了好几句脏话后,才道:“你这小兔崽子,狐狸尾巴藏了快十年才露出来!说实话,你早就这样想我了吧?!” “没错!”俞清昀梗着脖子抵回去,“这十年来,我无数次都在祈求我妈跟你离婚!希望那些hei社会能逮住你好好收拾一顿!恨不得你直接死在外边儿回不来了!” “你……!!!”那头传来拳头狂敲铁门的巨响,魏明泽气得朝她咆哮,“你给老子闭嘴!信不信我——” 他倏地顿住。 “信不信你怎么?”俞清昀冷笑道,“想打死我是吗?来啊!就跟这些年你喝醉了之后打我妈那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我妈每次偷偷藏起来抹药我就看不到,来啊!” “……” “算了。”魏明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冷静了下来,慢悠悠地说,“你这条命老子留着还有用呢。” “行吧,那既然是最后一通电话了,魏叔就从过来人的角度,跟你掏心掏肺说点心里话吧。清昀啊,你就听魏叔一句劝,别总是这么拧巴,敏感,拿捏着那几两子自尊心就当钱花,平时就爱装傻装成一副清纯无害小白花的模样,其实你心里算计得可清楚了,哪扇门怎么走,哪个阶梯踏多少步,你从来都是算着来的,跟你相处简直就是一件又累身又累心的事儿,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样儿的——” “就算有,那也一定是装的,是另有目的的,反正啊——” “你自个儿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二更,今天高低得把上卷结束了,我还就不信了。 “你的痕迹还在我这,像尘埃没有分寸。”来自陈奕迅的歌《可以了》。 这章依然有红包~下章也有~ 第71章 七十一束光 挂断电话, 俞清昀憋着一口气,迅速将魏明泽联系方式拉黑,然后关掉了手机。 胸膛不停地起伏着, 她站在路边,任由夏日傍晚的暖风吹了自己好一会儿, 才逐渐缓和下来,转身往回走。 她边走边出神,一个没注意,和迎面而来的女生撞上了。 俞清昀没抬头,愣愣地道歉:“对不起。”而后往一旁挪, 打算继续走。 “俞……清昀?” 身后传来女生试探的声音。 俞清昀转头。 女生留着褐色大波浪卷头发, 穿着黑色吊带裙, 锁骨纤瘦, 身段姣好,妆容精致, 模样娇俏, 身型高挑。 是刚才在ktv里和俞清昀见过一面的, 黄前前在九弯的朋友。 女生笑了笑,款款自我介绍道:“我叫罗晶, 比你大一级, 高中读的是九弯一中,现在在九弯戏剧学院读大三。” 俞清昀勾勾唇,礼貌地点头问好。 但她现在心情不佳, 也没那个心思交新朋友, 于是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 未曾想罗晶忽然把她喊住问:“学妹, 你是……池彻现在的女朋友吧?” 俞清昀愣住, 脚步顿在原地。 罗晶见她神情,便知晓没错。 她笑容友善地扬扬头,邀请道:“能和我聊聊吗?我高中的时候,也曾和他交往过一小段时间。” …… 两人去了ktv隔壁的咖啡厅。周末的晚上,时间也不算太晚,咖啡厅的位置被坐满了一大半。 罗晶点了杯拿铁,问俞清昀喝什么时,她要了纯美式。 俞清昀很喜欢不加糖不加奶的纯美式咖啡,大概是当纯美式的味道沿着喉管下去后,她便可以欺骗自己说,胃里那股酸苦味其实是咖啡带来的。 罗晶坐在她对面,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客套道:“你很漂亮,我记得你。” 俞清昀呷了口咖啡道:“你也很漂亮,我也记得你。” 罗晶笑出声:“我是说真的。我以前高中就听说过你了,附中的学霸学妹,清纯校花俞同学。” 俞清昀诚恳道:“我也是说真的,你当时是公认的一中校花。” 她确实没说谎。 虽然……她第一次见到罗晶,是在长流河岸旁;头一次知道罗晶,也并不是从她那“一中校花”的头衔知晓的。 也大致能推测出来,池彻那天晚上说的“初吻”对象,应该也是……她。 俞清昀心脏不自觉瑟缩了下。 “哎呀好啦,别再互相拍马屁了,怪不好意思的。”罗晶怪嗔了句,总算说起了正题,“听说你现在在和池彻谈恋爱?” 俞清昀一怔,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回答。 在吗? 她也不知道了。 罗晶大概是只当她是在害羞,双手捧着咖啡杯继续道:“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啦,就是今儿正好遇到了,就想提醒你一下。” 她措辞十分谨慎小心,又想了想道,“当然事实也不一定是我说的那样啊,反正我只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你,别的你就自己斟酌就可以了,可以吧。” 俞清昀眼睫颤了颤,耷拉下来,盯着罗晶漂亮的延长甲出神。 须臾,她缓缓点了点头。 指尖蜷缩在手心里。 罗晶说:“我高三的时候,曾经和池彻交往过一段时间。本来高三了嘛,我虽然艺考过了,但还是要考文化课,课程很紧张,不该谈恋爱的。但池彻他竟然来追我了诶!拜托,是池彻诶!当时全九弯可以说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少女都暗恋过的池彻诶!又帅又痞,会骑摩托又会玩无人机,做什么都牛逼得不要不要的池彻诶!他主动追人,谁能拒绝啊!反正那时候我可开心啦,努力矜持了没多久就同意当他女朋友了——” 罗晶忽然停住话头,不知看到了什么,朝俞清昀身后的拐角处望去。 俞清昀也下意识顺着她视线转头,却似乎只见有一抹黑色身影闪过拐角,还没看清,手背便被面前罗晶覆上,摇了摇,示意她回头,收回注意力。 她语速有点急,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收起花痴脸,吐了吐舌头:“抱歉抱歉,我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没关系。”俞清昀摇摇头,顿了顿,她挽唇道,“你继续说。” “好的。”罗晶继续道,“结果我跟他才在一起一周,他就跟我提分手了,我难过得不行,毕业旅行都没能好好玩,结果后来都上大学了才知道……原来我是被他利用了!真是气死我了!我好歹也是个校花吧,居然被人利用了!”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她嘟了嘟嘴,像是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他有个叫周振洋的表哥,也不知道他和周振洋之间有什么过节……原来他当时追我,就是为了气周振洋,因为我和周振洋一个补习班,而周振洋当时在暗恋我,然后被他知道了!” 罗晶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向对面的俞清昀,瘪了瘪嘴,衷心道:“反正,我是真心希望你别和我一样,被甩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俞清昀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垂着,整个人一动不动,没回话。她手指捏着咖啡勺缓慢晃动着咖啡杯,气泡被圈进浓黑美式里消失不见。她指尖被掐出一抹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有细微的僵硬。 两人沉默了好几秒。 耳边只有咖啡厅里的不大不小的粤语音乐声:“游客是你,风景是我,无法避免让你经过。” 罗晶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揣摩她神色:“学妹?你还好吧。” “啊?哦……”俞清昀恍惚了下,而后嘴角用力朝上提了提,“我没、没事。” 一撇,却又在下一刻看到对面玻璃投射出的自己的模样。 这个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俞清昀只好又仓促把嘴角收拢回去,跌跌撞撞地起身:“谢谢学姐,我有点儿事,我就先——啊……”她起得太急,大腿不小心撞上了木桌转角。 罗晶连忙道:“诶你小心——” “没事没事,”俞清昀摆摆手,狼狈地往外小跑走,仿佛再慢上一秒,烧红一片的眼眶便要有湿润挤落,“那我先回去了学姐。” 咖啡厅门边风铃声随即响起,又慢吞吞地恢复寂静。 肆光 第108节 罗晶抱着拿铁喝了口,幽幽地长叹出一口气。 而后视线再次朝刚那拐角处望去,抬高声音,慢悠悠道:“行了,出来吧,她走了。” - 俞清昀没回ktv,从咖啡厅后门出来后,她直接沿着道路往前跑。 不知跑了多久,力气快要耗尽时,大腿肌肉倏地一阵疼痛感传来。 她一踉跄,猝不及防跌坐在一旁的花坛上。 俞清昀穿的是宽松的运动裤,腿又纤细。 运动裤很容易就能拉到大腿上。她拉起一看,才发现那里已经青肿一片,指尖很轻地戳一戳都疼得要命。 似乎有些疼痛,你当时不觉得,但要等到你筋疲力竭,在南墙前撞到眼冒金星了,才会后知后觉地开始拨动你的脑神经。 然而这时候,疼痛感早已深入骨髓了。 俞清昀忍不住“嘶”了声,倒吸的冷气缓慢往外吐时,眼泪也猝不及防地一同涌了出来,胃里刚咽下的美式隐隐发作,心脏也像是被那股酸苦裹挟,不停地往里收缩。 原来都是假的吗? 俞清昀忽地想起,就仅仅半小时前,她还在通话里斩钉截铁地回复魏明泽的那段话:“是,你说得没错,我就是拧巴、敏感、犹豫,自尊心强,又总是算计。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此不堪的我,如此令人不喜的我,也曾经被人给予过很多爱。但你没有。我没有爱过你,我妈也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 多讽刺啊。 当时说得多郑重其事,现在就显得多滑稽。 在今天之前,俞清昀还只觉得池彻只是如同林嘉说的那样,他曾经喜欢过她,但那已经是曾经了,而如今的他爱意已退潮。 但现在,听了罗晶的话后,俞清昀却怎么也忍不住开始怀疑——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给他煮粥时,他眼底的温柔都是假的? 只为了给予她勇气,苦练未曾涉及过的穿越机两个月都是假的? 拼了命地来会所从张总手下救下她是假的? 俞华月去世后,不分昼夜地守在她身边的那个人,是假的? …… 俞清昀抬起头,朝远方眺望,倏地发现这周围正好是池彻小区对面的人工湖。 她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着,手机里突然响起缓慢而规律的“嘟——”声。 俞清昀低头一看,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拨通了电话。 备注【cc】。 ——那时候惧于将爱意溢于言表,于是只好用首字母缩写,去欲盖弥彰地代替。 现在看来却像是一桩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俞清昀心下慌乱了一瞬,反应过来想挂掉时,那头已经接了起来。 手机屏幕忽然显示正在通话中。 时间一秒一秒流淌着。 没人先开口。 池彻那头有隐隐约约的背景音乐传来,似乎是已经唱到了结尾:“但那天曾实在华丽地邂逅,这个诅咒不知算应了没有……” 仍是安静。 空气停滞。 然后池彻说:“阿昀。” 方才才将将止住的涩意又一次唰地涌上鼻尖。 这一回,俞清昀再也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抱着手机低低抽泣出声,瘦削肩膀不停地被带着上下耸动。 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很慢、很慢地意识到。 原来“阿昀”。 也是假的。 没有任何感情时。 他也能说出口。 都是假的。 缓和了不知多久,俞清昀抽泣声才总算是渐渐停了下来。 她睫毛垂着,盖住半个漆黑瞳仁,眸色空空,声音仍然是瓮瓮的,却没再哭了。 “池彻,我们聊聊吧。”她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okfine,还是没能结束上卷(躺平)下章一定肯定万分确定可以了! 但作者顶着感冒发烧双更成功,上卷结束前也都会一直发红包的,反正不会让你们亏() “游客是你,风景是我,无法避免让你经过。”和“但那天曾实在华丽地邂逅,这个诅咒不知算应了没有……”都是来自杨千嬅的《稀客》。我觉得我文里引用的歌曲都是挺符合的哈。 第72章 七十二束光 夜幕浓稠, 路灯昏暗,湖边夜风习习。 俞清昀坐在矮墙尽头的花坛边,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盯着远方的水天交接处出神。黑色水面被风拂起涟漪,水泡又极快被吞噬进去, 消失不见。 她记得她上次来这里,也是靠在这里的栏杆旁,一动不动地对着湖水发呆。 哪曾想,物是人非,只需要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耳边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俞清昀侧头, 池彻高挑挺拔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小道尽头。 这几天长北市温度攀升, 午后达到了35c的高温, 就连晚上降温后, 也不下30c,池彻一个以往在大冬天都只穿薄风衣的人, 今天却穿着黑色的长款厚卫衣, 虽也不掩他挺括身型, 但衣袖长度把手腕都遮了个严实,属实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俞清昀下意识收回视线, 直起身, 脚步在原地踌躇了下,又靠回去,不禁有些无措。直到那道脚步声渐近, 男生修长而匀称的裤腿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 在这一刻, 她的心反而定了下来。 被暴风雨裹挟碾折后的枯叶, 雨停过后, 终会悄无声息地飘落而下。 池彻没走近, 而是停在距离她一米半的墙边。 她没立即开口,他也没说话。 余光里,男生右手直直垂在身侧,左手从包里摸出窸窣声响的烟盒,喂到嘴边咬出一根,又将烟盒塞回兜里,拿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俞清昀盯着湖边的落叶,倏地开口:“池彻,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还记得吗?” 池彻侧头瞥她一眼,面色没什么波澜。 转回头,咬着烟含糊应道:“两周?还是三周?没算过。” “都不是。”俞清昀一字一字说,“是22天零22个小时。” 半饷。 池彻轻飘飘地吐出个字:“昂。” 奶白色烟气也随着这个字,自他唇齿飘出,然后瞬间弥散在晚风中。 俞清昀胃里的苦涩再次如潮水般泛起,沿着喉管将味蕾都淹没了个干净。 她呼了口气,强逼着自己转头看向池彻。 心理学上说,一件事坚持21天,便会养成习惯。她也就22天没见池彻,池彻就已然变成了她所不熟悉的模样。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氲着颓痞懒散的气息,下颌线锋利如刀削,本就冷白的皮肤更白了,莫名染上了些病态的苍白感,咬着烟的唇色也明显血气不足。 俞清昀盯着他看了几秒,很轻地道:“池彻,你能告诉我吗?在这22天零22个小时里,你都是在哪儿,你都是在做什么,你都是在见……”她哽咽了下,“见别的哪些人?” 池彻眼睫微眯了眯。不仅没转头,视线还偏偏朝另一边移开了些。 现在仿佛是连和她对视都觉得厌烦了。 可是当初明明是他紧紧盯着她不转眼,是他眼底铺着散漫笑意,也是他,说她生得过分漂亮。 是她变了么。 是他变了。 顿了几秒,池彻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么,训练。” “训练什么?”俞清昀扯扯唇角,像是在说一个笑话,“训练你已经申请了退赛的穿越机竞速赛?池彻,都这个时候了……”她用力咽了咽喉咙,“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没骗你,是在训练。”池彻左手夹下烟,神情染上略微不耐,视线仍远眺至别处,“退赛是因为没兴趣了,没别的。” “……” 没兴趣了。 “对我也是吗?”俞清昀很轻地问道。 池彻愣了愣,然后垂下眼睫,缓慢地将烟支再次喂进嘴里,烟气很快再次氤氲开来,在他们中间形成一道白色薄膜,将他们不近不远地分隔开。 他保持沉默。 不回答即是答案。 风静林止,湖面寂寥,全世界都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隔了好久,俞清昀才再次出声。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微颤,带着鼻音厚重的泣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池彻,你知道吗?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帮你解释,我说你是因为有事儿要忙,是因为心情不好,是因为前段时间太累了需要休息,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这样对我的。” 肆光 第109节 她忍不住捂着发肿发烫的大腿根,仿佛每说一句话那里便要传来一丝抽痛,将她不住沉陷的神经拉扯回来:“但我朋友跟我说,不会是别的原因,你就是不喜欢我了,你就是厌烦了,你就是冷漠了……好,我又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接受,瓶颈期和厌烦期在恋爱中都是很常见的,有时候喜欢多一点,有时候喜欢少一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理解你,所以我就乖乖地,我不打扰你,我给你时间,我努力自己坚持住……” 俞清昀呼出口气,似乎是在缓和着情绪。 “但是池彻,刚刚又有人跟我说,你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你从一开始和我在一起就是有别的理由,所以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俞清昀执拗地望向他,眼泪顺着小巧瘦削的脸颊下滑,鼻尖和眼底都红了一片,“池彻,你告诉我,你教教我好不好,我现在还能如何欺骗自己,我还能用什么理由为你开脱?我很早就决定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不听别人说,我只听你说,我只相信你,所以池彻……” 俞清昀停顿了很久。 而池彻始终低垂着头,眉间微蹙着,一言不发地抽烟。他好像现在再听见她哭,已经不会觉得心疼了。 池彻左手手腕戴着的腕表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 俞清昀却莫名觉得那秒针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她的心脏,浑身上下每寸骨骼和皮肉都在发出无法忽视的疼痛,千疮百孔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 她抽泣着,像是在强逼着自己松开偌大海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在亲手点燃火柴,将自己仅剩的老房子付之于炬。 “所以池彻……”俞清昀嗓音已然艰涩到快要说不出话,“你和我之间,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 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池彻忽地扯唇,短促笑了声,嗓音低哑:“这重要么。” 俞清昀后脖颈僵住。 “是不是游戏的,我们不是都玩得挺开心的么。”他灭掉烟支,不急不忙地直起身,踱步过来俞清昀面前,双手插进裤兜,眼皮慢悠悠耷拉下来,眸底深邃,一丝情绪都捕捉不到,“你总想那么多干什么,喜不喜欢的,在不在乎的……说实话,想多了就很没意思了俞清昀。” 俞清昀大腿一软,脚跟下意识往后踉跄,池彻站着一动没动,任由她跌坐在花坛边。像是一盆水兜头泼下,她这才忽然意识到,池彻似乎从一开始,不,他从来就没说过他喜欢她。 “不过呢,比起另外那些千篇一律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姑娘,我对你还算是挺感兴趣的,你这人吧……”池彻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说,“虽然有时候确实没劲儿又死板,啰嗦又事儿多,但怎么说呢,啧,还是挺单纯挺可爱的,什么?只相信我?唉,也就你才能说出这种话了,俞清昀。” 池彻嗤了声,沾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长叹着摇摇头,又将视线往前投。 俞清昀紧咬着唇齿,樱唇被咬出一抹白,鹿眼里漾着无尽潮湿,却又被她狠狠克制住,一滴眼泪都没能涌出眼眶。 “你这个眼神看我干嘛。”池彻从鼻子里闷哼着笑了声,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么好奇啊?行吧,那就告诉你,我当然是喜欢你的,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跟个不喜欢的姑娘还能在一起那么久,有病么这不是,老子又不是自虐狂……”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怎么样?这样的答案爱听吗?嘶,看来是不满意啊?行,不满意我就换一个,我——” “啪——” 俞清昀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巴掌甩到了池彻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但女生力气小,手也小,池彻只被扇得微微侧过头去,舌尖缓慢拱了拱侧脸,站在原地,眼睛都没眨一下。 俞清昀掌心像被烧红的铁炙烤了一瞬,五指蜷缩在一起,身体不能自抑地颤抖着,牙齿也止不住战栗着,泪水在瞳孔里不停打转,脸颊眼底鼻尖全被烧红一片。 她眼睛用力盯着池彻,胸膛又深又缓地起伏着,带出一个一个字眼:“池彻,我们分手吧——不,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 那天到最后,池彻似乎对这个结果并无什么意外。 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短促笑了两声,轻点了点头,然后靠去墙边,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他长身靠在墙边,昏暗路灯将他影子切割,左手指尖的猩火忽明忽暗。 声线冷冽又无谓,头都没抬,不知是在跟俞清昀说,还是在跟他自己说,一字一顿道:“行啊,你最好不后悔。” …… 温雯林嘉黄前前还在聚会,俞清昀回ktv跟她们说了一声后,自己径直搭公交先回了宿舍。这二十多天以来,她想象过很多种她和池彻分手之后,她会有的状态。 她曾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会疯狂发泄,会大喊大叫,或是至少也会捂着脸低低抽泣,在公交车上从始站坐到终站,一趟又一趟地发泄。 但她都没有。 她似乎只是麻木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出神。 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把一切都想遍了。 快到学校时,她终于长长地从胸腔深处呼出口气,然后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消息。 【俞清昀】:老师,我觉得你说得对,人应该往前看,毕竟m国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崭新的人群在等着我。谢谢老师和学校给的机会,我愿意去m国交换。 她也不是。 非要池彻的。 她又对自己说。 - 和池彻分手过后,一切的时间都变得飞速起来。 大二下的课程依旧很重,俞清昀没时间伤春悲秋,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期末考试周,将绩点又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林嘉拍拍她肩,欣慰地表示,看来那天大小姐的ktv聚会有效果,她果真从那天开始就走出来了,还考得这么好。 俞清昀笑笑,没说话。 温雯抱着她手臂嚎着,她走了之后,她们以后考试前复习都没大腿抱了,怎么办啊。林嘉说她傻,说清昀大四不是还会回来的吗。 俞清昀想了想,说她其实还没想好,也许这次去了之后就都不回来了,直接在那边远程毕业后工作也不是没可能。 两人纷纷愣住,而后同时嚎啕出声。 先是不停地说我不信谁爱信谁信,然后是讨伐她狠心抛弃挚友,最后是督促她必须至少每周要和她们视频通话一次。 俞清昀也被感染,揉着眼泪说好。 然而这时候的真心相拥的女孩们还不知道。 之后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会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圈,然后逐渐断掉联系,就连互相的面庞,都会模糊在记忆里。 俞清昀想,池彻心里的她,应该也会这样吧。 意识到这一点时,俞清昀已经从长北大学远程毕业,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称号,成功地拿到了m国交换的大学里的直博研究生offer。 旧金山房价奇高,虽然她作为留学生中最优秀的那位,拿到了全奖,被补贴了不少房费,但她也不敢过多挥霍,跟一位来自西班牙的女同学一同合租在郊区。 女同学叫anna,性格开朗活泼,热情大方,热爱交际,在男女比例极其失衡的旧金山,更是受欢迎。 旧金山湾区总被人称为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anna常觉得崩溃,俞清昀倒是觉得很享受湾区的这种稳定和细水长流。 在anna的影响下,俞清昀竟也能依葫芦画瓢地说一两句西语,她教俞清昀te amo,俞清昀跟她学了学,然后问anna这什么意思,anna狡黠地眨眨眼,说是谢谢你的意思。 俞清昀信了,直到跟一位卖拉曼恰奶酪的西班牙店主说了这话,瞧见对方露出惊讶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被anna骗了。 追着anna捶了一顿后,anna才告诉她,te amo是我爱你的意思,而且因为它程度过深所以不常用,一般表达我爱你用te quiero就足够了。 anna在纸上写出这个词语时,俞清昀愣了愣,总觉得眼熟,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又一年中国新年即将来临,1.18日是俞清昀生日,anna张罗着众人给她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旧金山多雨季在冬春两季,她生日那天,湾区刚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生日蛋糕是他们亲手做的,俞清昀被他们骗到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厅。 刚收起伞,一推门进去,俞清昀就猝不及防见到一架小型无人机歪歪扭扭地挂着一个生日蛋糕朝她冲过来。 要不是她躲得快,今天非要和蛋糕来个亲密接触。 anna从角落里跳出来,愤愤地叉腰骂操控无人机的mike真是个lemon(蠢蛋),mike也不甘示弱地回击她,说他一个星期速成的无人机能开成这样,已经是个genius了! 两人吵吵嚷嚷着,众人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选择阵营,拱着火。俞清昀无奈摇摇头,视线一撇,看到倒在一旁的无人机,突然就没由来想起了已经很久没在脑海里的出现那个人。 她在想,若今天是他来操控无人机,anna应当只会花痴地冒出星星眼吧…… 停。 俞清昀用力摇摇头,把念头都往外甩。 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不该如此的。 都好几年过去了,她在旧金山待的时间,都快赶上她和池彻在一起的时间的三倍了。明明时间飞速推移,过去的事情都应当不断地被深埋在尘埃下的,再拿出来时,也没有丝毫波澜才对的。 但俞清昀却十分慌乱地发现。 她想起池彻的次数竟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从来都不是在很直接的时候,而是在无数个不经意的小瞬间。 比如走在路上,网红操控着无人机飞过她头顶的时候。 比如她深夜胃疼,却发现anna还在趴体,而她只能自己出门买药的时候。 比如anna不小心把“啊”的音和她名字最后一个字连读起来的时候。 比如有浪漫的法国男生追求她,给她送了一桶荔枝味棒棒糖和一后备箱的玫瑰花的时候。 比如穿越机竞速赛的消息在大屏幕上滚动宣传的时候。 ………… 每一个小瞬间的累积,都像是朝她心脏里多扎上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 刚开始没察觉,到后来有感觉时,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却早已经席卷了全身,一次又一次地发作,看不见尽头地往复。 永远难以治愈。 晃神间,anna和mike已经互相做了个鬼脸,结束了争吵。 众人聚到餐桌旁切蛋糕。 雪白蛋糕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西语,有人问anna什么意思,anna拍着胸脯骄傲地说,这是西班牙语“生日快乐”的意思。 俞清昀一愣,垂头看去。 【feliz cumpleanos.】 ……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在哪见过te quiero和feliz cumpleanos了。 在那一年。 在长北初雪来得最晚的那一年。 在老小区后面的空地上。 在与蛋糕同样雪白的雪地里。 众人正跟着anna蹩脚地学着这个词语的读音,anna突然瞥到俞清昀,哑然失笑道:“嘿baby,你也不必如此感动吧!” 肆光 第110节 俞清昀迷茫地“啊”了声,一抬手。 又是满手的湿润。 她慌乱地丢下一句:sorry. 转身仓促往卫生间跑。 泣意蛰伏于她身体最隐秘的角落,极为后知后觉地跨越三年而来,尤显绵长而厚重。 捂住脖颈的那抹冰凉触感,俞清昀躬着身在盥洗池缓和了好久,那股涩意才算渐渐压下去。 门外有人敲门,传来anna的声音:baby,are u ok? 俞清昀应了声,说她马上出来。 而后长呼出口气,直起身,抬头看向镜子。 女人头发留长又剪短,剪短又留长,染成了亚麻色,衬得肤色白皙细腻,烫了波浪卷,妥帖修饰流畅小巧的脸型。气质中的稚嫩褪去,穿着成熟的西装裙和小香风外套也只会觉得合适。 外面雨停了。 一缕正午的阳光从窗缝洒进来。 窗下,中餐厅老板正情趣颇好地在用他的小音响放着一首粤语老歌,这会儿已然是过了高潮部分,即将结尾,曲调也都回归了平淡盎然。 “春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 你若不在场。 那我祝你,万里晴朗。 -绿豆- -完- 作者有话说: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来自张国荣的《春夏秋冬》。 明天进入【樱桃】。对了,还是发红包。 第73章 七十三束光 “诶, 那边儿那个,是开源的小池总?” 胡琛一边领着俞清昀往里面走,一边还勾着脖子往栏杆那头看。 俞清昀“嗯”了声。 她头也没回, 步伐加快了些,尝试转移话题:“老王找我什么事儿?如果是关于项目的, 我去保险柜拿一下资料。” “不用,就刚才宣讲会的时候开源副总问的那问题,说要找你再讨论一下。”胡琛快速答了一句,显然是对上个话题更感兴趣,又转了回去, “你刚跟小池总在说什么呢?你们以前认识?” “啊?”俞清昀有些走神, 反应了两秒才道, “哦, 不认识。就打了个招呼,随便聊了两句。” 她没觉得自己说错。 分手后的前男女友, 那不就该是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存在? 俞清昀敷衍地回了句, 正好走到了会议室门口:“那我先进去找老王了。” “好。”胡琛应道, 想起什么,他又开玩笑似的多提了一句, “对了阿昀, 让老王别太往心里去了,这些资本家都是没心的,还是咱们科研狗自个儿的身体要紧。” 俞清昀莞尔:“好, 一定带到。” 会议室门关上, 胡琛转身回礼堂。经过栏杆时, 他转头远远瞥了一眼, 发现开源那小池总还立在那里没走。 男人西装革履, 身姿出挑,下颌线锋利流畅,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就那么懒懒散散站那儿,半垂着头看个手机的样子,都跟拍广告画报似的。 胡琛瘪了瘪嘴,酸唧唧地腹诽,行吧,承认,这回勉强算是小宜子没说错吧,是还挺帅的。 唉,想到这儿,胡琛又长叹了口气。 不过帅不帅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不还是没心的资本家么,为难人从宣讲台上为难到礼堂外,碰到阿昀出来吃个药都要为难两句—— 胡琛脚步忽地一顿。 等等。 好像不对。 刚阿昀和小池总说话时,阿昀背对着他,而小池总的神态正正好一寸不少地落入他视线。 小池总那神情。 ……怎么反倒像是阿昀在为难他呢? 啧,想什么呢。 胡琛下一秒就迅速把自己想法给否了。 他感慨着摇摇头,抬步进礼堂。 资本家被打工人为难? 可能么,他还能喜欢阿昀不成。 - “来,小俞,坐。” 俞清昀进会议室时,王泰生正勾着老花镜在逐字逐句地研读纸质材料,闻声抬头招呼了她一声。 俞清昀挽唇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王泰生摘掉老花镜,靠在座椅上,揉了把脸:“刚开源副总提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因为这宣讲会,王泰生这段时间也过得够呛,查资料跑调研做报表,跟着年轻人熬了好多个大夜。年轻人倒是好,熬了夜睡一觉又能生龙活虎,而他是肉眼可见地变苍老和生白发。 虽然刚王泰生已经在宣讲台上给出了坦诚回答,说会尊重开源的一切决定,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只是客套话,既然参加了宣讲,谁又不希望能一举拉到投资。 俞清昀沉吟片刻,道:“我的想法是,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既然他们需要的即时收益我们无法在肿瘤靶向药方面提供,那我们就在另外的方面给他们提供额外服务,用项目来养项目。” 王泰生眯了眯眼:“比如?” 俞清昀说:“比如我们研究员可以作为乙方随时供开源实验室差遣,提供技术支持,或是合作研发另外的能迅速上市、带来收益的生药项目。” 王泰生缓缓点头:“嗯。” 他赞赏地看向俞清昀,“你想得很不错,这也是种办法。” 俞清昀笑笑:“没有,一些弊见,能给您提供灵感就最好了。” 这个解决方式并不算少见,她能想到,王泰生也一定能想到。但俞清昀想,他大抵是需要有个人帮他提出来,毕竟……在开源这位年仅29岁的小池总面前,他弯的腰已经够多了。 “小俞,你不用谦虚。”王泰生总算面露轻松的笑意,“我手下的年轻研究员里就数你最沉稳了,看来我去年邀请你来我课题组真不是个错误决定。” 去年年初,俞清昀从m国eric教授课题组博士毕业,本准备进一家旧金山的跨国企业工作,offer都拿到了,忽然接到了王泰生的电话。 王泰生算是俞清昀半个恩人,当年俞华月生病时,俞清昀老师给她引荐了当时正专攻乳腺癌靶向药研究的王泰生,他给了俞清昀这位萍水相逢的小辈很大的帮助。 因此当王泰生主动打电话邀请时,俞清昀没理由不动摇。 但犹豫归犹豫,她还是没回国的打算。过了几天,她想好了措辞,打电话准备婉拒王泰生。却没想到在那通电话里,王泰生推心置腹的一段话直接改变了她的想法。 具体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王泰生挂电话前说的那句话。 ——“为了还在世上的人。” 又交流了两句细节,俞清昀起身离开。 走了两步,想起胡琛交代的话,她笑着揶揄了句:“老王,放松点,没投资就没投资,咱们以后午饭不加鸡腿就是了。” 王泰生从资料上缓缓抬起眼:“谁说没投资的?” 俞清昀愣住。 “还是年轻人啊。”王泰生摇摇头,眼底漾开悠悠笑意,“你忘了?这次宣讲会是因为谁召开的?不就是因为开源主动抛了橄榄枝么。” “你觉得,开源那小池总,会让自己白跑一趟?” - 宣讲会结束,一长段时间的忙碌总算是告一段落。 日常仪器维护和小白鼠投喂等工作结束后,又已经晚上八九点了。 课题组的研究员们本想聚个餐庆祝一下,却在外卖软件上选聚餐地点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纷纷关掉手机,背包下班,各回各家。 俞清昀和章宜的合租房位于长北市二圈层的一个商业小区内,离位处郊区的研究院和市中心都不远,用章宜的话来说,就是进可攻退可守。 租金并不算便宜,不算大的两室一厅,均摊下来每月每人要六千块钱。 当时租这房子时俞清昀本还蛮犹豫的,章宜恨铁不成钢地摁她的肩:“拜托!您都27岁了!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俞清昀无奈笑笑,同意了。 反正她这些年都节省,也不需要赡养老人,算是存下了一些钱。 俞清昀和章宜坐地铁回去,在小区门口的面馆解决晚饭。 八年过去了,俞清昀口味依然清淡,也依然不能接受腥味过重的羊肉等,但炖牛肉之类的还是能吃一些了。 两人都点了牛肉面。 俞清昀先一步去位置上,拿纸擦筷子和桌子,章宜自来熟地靠去门口跟老板娘寒暄,说是为了让老板娘晚上给老板吹枕边风,以后多给她们加点儿牛肉。 俞清昀刚擦到一半,门口对话声戛然而止。章宜人跟装了弹簧似的,瞬间猫腰,遮着脸跑回来,趴在桌上疯狂给俞清昀递眼色:“噗呲噗呲。” “干嘛?”俞清昀好笑地看着她,“漏气了?” “……”章宜咬咬唇,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啊!门口那桌,刚坐下那个,今儿开源那总裁!” 俞清昀心脏倏地收紧,侧头看去。 下一秒微不可查放下心来。 男人刚落座,背对着她们这边,穿着白色卫衣和运动裤,气质青春阳光,像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 肆光 第111节 但不是池彻。 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毕竟比起看他正脸的几年,她其实更熟悉的是他的背影。 俞清昀收回视线:“不是,你看错了。” “看错了吗?”俞清昀说的笃定,章宜都不确定了,谁料她刚一转头,那男人也同时转头。她手忙脚乱地把头弹回来,“什么看错了!你坑我!那不明摆着就是吗,开源的副总啊!” 啊? “哦。”俞清昀眨眨眼,慢吞吞道,“没印象了。” “哟,没印象?”正好老板把面端了上来,章宜伸手去拿筷子,拿完后递过来用筷子头碰了碰她,暧昧语气道,“该不会是只对那小池总有印象吧?” 俞清昀低头吃面,面色平淡,没回答。 “不过也对。”章宜又自问自答道,“小池总生一副比明星还好看的皮囊,谁能没印象啊……” 她不禁捧着脸花痴了一下,“而且人还那么牛逼,听说他大学就已经做到无人机领域的top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了行,但现在又是短短几年,他又做到金融界的top了!太牛逼了吧,我就是来人间凑数的。” “诶对了,清昀,”章宜好奇道,“你大学不是跟他一个学校的吗?你知道他为啥改行吗?我要是在一个领域做到这种程度,那我是打死也不会走的。” 俞清昀抿抿唇:“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些都是她和池彻分手过后的事情了,说不准池彻就是因为某个姑娘喜欢霸总文学,才放弃多年梦想改行做金融的。 反正他做事向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这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只是……每当俞清昀脑子里浮现出,少年躺在高中校园操场上玩无人机,那张蓬勃又张扬的面庞时,还是会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 吃完面,又摸出药吃了,俞清昀准备起身,却忽地被对面的章宜给扯下来。 她手掩着脸,做贼似的小声问:“走了吗走了吗?那个开源副总?” 俞清昀忍不住笑出声,侧头看了眼:“走了。” 章宜舒出口气,总算可以直起背。 “不过你躲他干什么?”俞清昀戏谑道,“他是你前男友啊?” 话一说出口,她倏地怔了怔。 幸好章宜没注意到,她抽纸擦嘴,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你脑洞也太大了吧!我要是有挣那么多钱的前男友,我还至于当个苦哈哈的研究员吗?躲他,是因为尴尬啊!今儿在台上我被他怼得那么惨——你看什么呢?” 章宜顺着俞清昀的视线抬头,下一秒,脸都绿了。 开源副总背着电脑包,站在桌前,笑眯眯道:“两位老师慢慢吃,钱我已经付过了。” 章宜侧着头装没听见,俞清昀倒是觉得没什么,抬头笑着道谢:“谢谢您,应该我们请您才对的。” “别那么客气。”脱下了工作西装的副总显得尤为亲切,“今天在宣讲会上那是工作需要,希望两位老师别介意,以后说不定合作中还会见面呢。” 俞清昀挽唇点头:“当然,都是理解的。” 副总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迟疑地叫道:“章……宜老师?没错吧?” 被点了大名的章宜只好挤出笑,飞快抬了抬头,声音细若蚊吟:“副总您好。” 副总笑道:“以后不用躲我,我是正经人。” 章宜脸一热,下意识怼回去:“谁不是正经人了?我们也不搞那些歪门邪道的好吧。” “……” “额……”副总抠抠脑袋,尴尬地笑,“我是说,我的名字,叫郑景仁。” “……” 章宜觉得人生呐,没有最尴尬的,只有更尴尬的。 吃完晚饭,她拉着俞清昀出了面馆右拐,郑景仁也跟着她们右拐,又直走,郑景仁也跟着她们直走。捕捉到她转头偷瞥的视线后,他还镇定自若地冲她笑笑。 章宜立刻拉着俞清昀再次拐弯进了24h营业便利店。 看着郑景仁身影走远了后,她才和俞清昀一道回家。 她们租的房子在电梯公寓九栋1502。 明天不用早起,在电梯上时,章宜连一会儿泡脚桶的温度都想好了,到家一开门,满屋流淌的水,人都傻了。 还是俞清昀先反应过来的。 她连忙先关掉电闸总闸,因为水会导电,可能会有危险,然后又挽起裤脚,脱掉鞋子,赤脚蹚着水进去厨房,迅速关掉水阀总闸。 再四处检查了一圈,发现是有个水管爆裂了。 章宜还尚且心有余悸:“怎么办啊?” “先用之前装修时剩的玻璃纤维胶布堵上吧,”俞清昀冷静道,“这会儿太晚了,就不麻烦工人了,明天再报修。” 章宜:“行。” 两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把玻璃纤维胶布从箱底翻出来,正在网上搜索如何堵水管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章宜离门近,顺手就开了门。 然后和穿着皮卡丘连体睡衣的郑景仁面面相觑上。 “……” 原来郑景仁也住这个小区,并且刚好住她们楼下。他刚回家快速冲了个澡,才刚吹干头发,躺沙发上眯了几分钟觉,醒来时,发现头发竟又湿了。 懵逼了好几秒,才发现天花板上在滴水。 - 交涉完毕后,郑景仁下楼,拿了个几个盆子出来,放到漏水的地方接水,又热心肠地送了几个拖布和扫帚上去,帮忙打扫了一番。 等他再回来时,茶几上的ipad已经闪烁了好一会儿了。 郑景仁在心里嗷嚎了一声,连忙擦擦手,去接通视频电话。 果然,下一刻,ipad里传来男人低沉冷冽的声线。 “3分53秒。”池彻说,“郑景仁,等你接视频的这3分53秒我可以处理完两个遗留项目,签完三个报表了。” “哎呀知道知道,我错了,小池总。”郑景仁熟练地双手合十前后摇着道歉,“这不是邻居家漏水,我去帮帮忙么。” 自他七年前在m国认识池彻起,就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加自虐狂的神仙了。 否则也不可能三年就修完金融研究生课程,四年就把开源在长北的这个快要倒闭的分公司扩展到现在这个规模。 视频那头,池彻正坐在书桌前垂头看资料。 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平日里总撩起的黑色刘海现下也软软地搭在了前额,眉眼精致,周身敛去了在公司时的攻击性,多了几分柔软的少年气,倒是显得他不像29岁,像19岁。 闻言,他头也没抬道:“邻居家漏水你去有什么用?不过你要真对水电工这么感兴趣,我倒不是不能帮你引荐一下陈总,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去那边上班。” “切,冷漠无情!”郑景仁说,“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找不着女朋友。而且我也不是谁都帮的好吧?你知道住我楼上的是谁吗?” 池彻没什么反应,似乎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慢条斯理地翻着资料。 郑景仁倒也不介意,揭晓谜底道:“是今儿王教授课题组的两个研究员!章宜老师和俞清昀老师!你说,咱都是要合作的关系了,人家里漏了水,好些电器都用不了了,不帮个忙你看得过去吗?而且人还是俩姑娘,你说是不是。” 池彻翻资料的手微不可查一顿,没回答他,而后迅速切入正题:“报表我邮件发你了,你现在看一下。” 视频会议出奇地在五分钟内就结束了。 挂电话时郑景仁都觉得不习惯,但也没多问。老板主动提前下班,还问什么问啊,还不赶紧跑快点。于是他飞速跑下线了。 美好的晚上。 郑景仁开了瓶红酒,又用蓝牙音箱放了首老歌,把客厅灯光开得黯淡了点,一个人边意淫边和空气跳着双人舞。一切都很美好,除了角落里那规律且快速的滴水声有点煞风景,但也没所谓,不影响,就把它当做鼓点吧。 忽地,他一首歌还没放完。 房门被人敲响。 郑景仁开门,看到他那老板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手里抓着几个凌乱的报表。 他一脸懵逼地问:“池总?啥事儿啊?这么晚了?” 老板漆黑的眼睫盯着他,凉飕飕道:“怎么?我找你加个班还要提前预约?” 加班? 那他刚刚开的视频会议是啥? 网恋吗?????? 作者有话说: 八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了。 第74章 七十四束光 是是是, 老板说得都对。 老板能有什么错。 都已经开完视频会议了还要半夜突袭员工家里打扰他美好的休息时间也是不可能有错的。 郑景仁花了几秒钟时间在心里碎碎念麻痹自己,而后将红酒杯背到身后,挽出一个打工人的完美微笑, 在古欧洲风情乐里,热情地把老板请进自己的家门。 池彻觑他一眼, 避开他进门。 他来过这里好几次,构造都很熟悉,倒也算轻车熟路。 “当然不用,您是谁啊,您可是小池总啊。”郑景仁屁颠屁颠跟在池彻身后, 皮卡丘连体睡衣尾巴一晃一晃的, “我能26岁就靠自己全款拿下这套房子, 有一大半都是您的功劳, 当然是随时都欢迎您回家——嘶,吓我一跳。” 郑景仁还拍着马屁, 前面的池彻脚步倏地一顿, 还好他刹车及时, 没一头撞上去。他顺着胸脯,小心翼翼问自家老板:“怎么了?不去书房吗?” 池彻视线瞥了眼客厅角落, 径直坐上沙发:“电脑拿出来。” “在这儿吗?”郑景仁说, “您不是说在客厅工作很不像样子吗?” 池彻撩眼皮看向他。 郑景仁连忙咬住嘴。 肆光 第112节 池彻面无表情道:“音乐关掉,电脑拿出来。” 郑景仁立马表示:“好的。” 他这毕恭毕敬执行命令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家里富得流油的小少爷。 郑景仁家里三代都是挖煤矿的, 上头哥姐都大他不少岁, 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傻白甜小少爷。奈何他从小就物欲极低, 没什么追求, 最大的爱好就是听听小曲儿, 看看电影,打打游戏,月薪三千也能活得尚好那种人。 高中毕业后被家里人送出国念书,有点小聪明,但不怎么努力,成绩也就中规中矩,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 直到大二时导师派了位姓池的研究生师兄来带他做项目,他就这么被半推半就的,后来大学毕业还混了个优秀毕业生。再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池彻三言两语就把他骗回国,还莫名其妙进了开源工作。 从此,傻白甜小少爷这辈子也没体会过的水深火热便开始了。 具体就体现在现在这种时刻。 郑景仁默默地翻着池彻递给他的文件。虽然这项目在一月前就已经结项,但他坚信池彻深夜找他讨论这项目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只好装作深思熟虑在思考的模样。 倏地,面前的老板把文件“啪”地往桌上一盖。 眉眼皱着,左手拇指食指拉成一条线,揉着两边太阳穴。 郑景仁揣摩着他神色:“怎么了,池总?” 池彻低声说:“太吵。” “……”郑景仁头转了转,“音乐不是都关了——” 池彻头缓慢一偏,看向角落摆着的几个脸盆:“我说那几个玩意儿。” 郑景仁顺着他视线看了眼。 哦,原来说这个啊,这好办。 郑景仁轻松地开始收拾文件:“那咱们进书房讨论就是——” “算了。”池彻起身,转身往外走,不耐烦道,“我上去帮着处理一下吧。” 郑景仁:“……” 哇。 老板好热心。 - 因为水管漏水影响到了楼下,俞清昀和章宜只得把堵水管事项往后推,先拿拖布和盆儿把屋内蹚的水给处理了。 郑景仁本来还说要帮忙的,被俞清昀连忙拒绝了。 怎么能让他帮忙?本来漏水漏到他家就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她们这乙方还做不做了。于是互相客气了几轮,郑景仁看了眼手表,忽地想起还跟老板有会,急忙跑下去了。 “嘁,不想帮就不想帮,说什么跟老板有会。”等他走了后,章宜忍不住吐槽出声,从俞清昀手上夺过拖布,“行了我来吧,你身体本来就不舒服,一会儿又该感冒了。” “没关系的,我身体我知道。”俞清昀没听她的,转身拿起另一个拖布,动作利落地拖起来,“咱们还是尽快处理好吧,别给人添麻烦。” 章宜想了想,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阿昀,还得是你。被甲方当那么多人面儿怼成那样儿,也能继续跟他面不改色笑吟吟,情绪稳定得一匹,怪不得老王老让我们向你学习,说你最沉稳。” 俞清昀抻了抻腰,忍不住笑:“那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也没人能惯着我啊。” 提起的嘴角微不可查一滞。 也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别的什么,胸膛里在这一瞬传来很明显的钝痛感,让她忍不住很轻地“嘶”了声。 章宜拿着拖布去卫生间,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胸口疼?” 俞清昀回过神来,甩掉那些不合时宜出现的回忆,心不在焉地去开防盗门透气:“没事,就是有点闷。” 门打开,俞清昀刹那间怔住。 一时之间竟怀疑自己是神经错乱,大脑中枢反馈的视野和回忆出了差错。 否则。 池彻怎么会,这个时候,这个节点,正好站在她家门口,左手还悬在空中,食指屈起,作势要敲门的模样? 俞清昀开门开得突然,郑景仁跟池彻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刹车:“……要去帮忙就敲门啊,在这儿犹豫什么——诶,俞老师,好巧。” 也就几秒时间,俞清昀神色恢复如常,跟没看到离她更近的池彻似的,视线投向他斜后方的郑景仁,神情抱歉道:“不好意思郑总,是又给您那边添了什么麻烦吗?我们正在打扫——” “哦没有没有!”郑景仁急忙摆手,看了眼池彻。他没想邀功,于是谦虚道,“我这回上来是因为我们池总想帮——” “添了。” 倏地,郑景仁被一道波澜不惊的男声打断。 郑景仁:“?” 池彻慢条斯理地左移一步,双手插裤兜,高大挺拔的身姿不偏不倚地挡在俞清昀和郑景仁中间,眼皮半垂下去睨着她,没什么表情道:“添麻烦了,打扰到我们工作了,所以麻烦二位尽快处理。” 郑景仁愣了下,往前凑了凑,小声道:“也……没有吧,其实就只有客厅那个角落漏——”接收到池彻撇过去的冷冷眸光,他瞬间住嘴了。 顿了两秒,俞清昀低头挽出笑,再抬头时看向他的眼神和看郑景仁时并无分别,不卑不亢道:“抱歉池总,客厅的水我们已经弄干了,只是厨房爆开的水管还没堵上,还在漏水。我们会尽快——” 说到一半,池彻忽地叹了口气,抬步进来,拖鞋在门边垫子上摩擦了两下,然后侧身错过俞清昀,径直往厨房走。 俞清昀愣了愣,连忙转身跟上去。男人腿长步伐大,她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池总,您这是——” “爆的水管在哪儿?” 说话间,池彻已经跨进了厨房门,视线四处打量着。 意识到池彻可能是想帮她们维修,俞清昀说:“不用麻烦您,我们有玻璃纤维胶布,可以自己——” “在哪儿?” 池彻看向她,挑起眉,还是这句话。 对视须臾。 俞清昀松了口,指着角落里正汩汩冒水的水管:“这儿。” 总水阀已经关掉了,水管现在漏的都是管内遗留的水,水势越来越小,不算紧急,其实等它漏完了明天再喊维修工也是可行的。 池彻点点头,利落地掀起袖子蹲下去,查看水管破损情况:“去拿胶布。” 俞清昀站在他身后,盯着斜下方男人薄削宽阔的肩膀看了眼:“哦。” 转身去客厅。 正在桌上找胶布时,章宜也正好洗完拖布从卫生间里出来。她拿着拖布继续拖走廊,随口问了句:“你喊维修工人来了?” 俞清昀翻找着没抬头:“不是,是小池总。” “哦,小池……”章宜倒吸口气,被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小池总?是开源那个小池总?” 俞清昀:“嗯。” 章宜:“今儿宣讲会上见的那个小池总?” 俞清昀莫名叹了口气:“对。” 章宜还是不敢相信,探头朝那边看:“我去,大名鼎鼎的小池总在帮我们修水管?我在看什么科幻电影?” 俞清昀翻出胶布,耸耸肩:“我也想问。” “不用惊讶的,章老师。”走廊拐角处忽然幽幽飘过一只拿着拖布的黄色皮卡丘,“我们都是要合作的关系了,这点小忙不在话下。” 章宜依然对郑景仁有心理阴影,正想把话吞下去,遽然看见了什么,一把扯住皮卡丘尾巴:“啊!郑总!我的鞋子不能沾水!” “刺啦——” 皮卡丘人尾分离了。 空气瞬间凝滞。 郑景仁躬身拿拖布的动作霎时僵住。 章宜手里抓着只断尾,嘴缓缓张大,不知所措。 俞清昀咳嗽了声,淡定地移开视线,背过身去。 好几秒后,郑景仁红着耳朵,捂着屁股急匆匆跑走:“我……那个,我下去换件衣服。” 章宜欲哭无泪地咬着唇:“……我是不是完了。” 俞清昀这才拿起胶布和剪刀往外走,路过章宜时爱莫能助地拍拍她肩,认真道:“不至于,他里面也不是没穿。”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章宜也没心思打扫卫生了,干脆放下拖布,跟着俞清昀一块儿去厨房看池彻修水管。 池彻长腿膝盖一上一下蹲在角落,左手的衣袖挽起在手肘,裸露的手臂肌肉线条劲瘦流畅。左手按压着冒水的地方,右手手心靠内,撑在膝盖上。 他闻声转头,面色有些不耐:“怎么这么久?” 走在前面的章宜眉心一跳,连忙上前解释:“抱歉池总,都是因为我,刚刚出了个小插曲耽误——” 却见俞清昀不慌不忙地和她擦肩而过,朝池彻走去,把胶布递给他,语气是没由来的熟稔和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一点责怪:“急什么急,找胶布也需要时间啊。” 章宜心脏又是一震。 阿昀也太大胆了吧!!! 没想到小池总竟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接过了胶布。 他用右手把胶布抵在膝盖上,指尖掐着用了用力,没撕开,他眉间细微蹙了蹙,细不可查甩了甩右手,然后换了右手摁住水管,用左手撕胶布。 这回很轻易地就撕开了。 他指尖提着撕开的几厘米胶布,在空中抖了抖,扬起头,朝旁边立着的两人示意。 密切关注着的章宜连忙抢先一步上前,从池彻手中拿过胶布。 池彻:“?” 他手停在空中,撩起眼皮看章宜一眼:“你做什么呢。” 章宜:“?” 章宜尴尬地笑了两声:“您……您不是让我帮您拿着吗?” 没等池彻回答,俞清昀面色平静地拿过流理台上的剪刀,剪掉一截胶布,递给池彻。池彻敛去神情中的愕然,接过,贴上水管破损的地方。 章宜反应了几秒,继续讪笑:“哦……原来您是这个意思啊……” 她忍不住将赞许的目光投向俞清昀。 阿昀是怎么做到能这么快get到的呢?怪不得老王总是表扬她,真也不是没道理的。 肆光 第113节 又经历了一个尴尬场面,章宜自动退居二线,把助手的位置让给了俞清昀,开始认真揣摩学习起来。 只见俞清昀蹲去了池彻身旁,两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池彻只眼神示意了她一眼,俞清昀便迅速帮忙堵住了水管的一个漏口。 池彻又抬了下头,俞清昀立刻起身剪开一截胶布递给他。 …… 默契配合下,本就不算大的漏口不到五分钟就被规规矩矩地粘好了。 郑景仁换了件叮当猫的连体睡衣,再次上楼,还没来得及进去时,池彻已经粘好水管往外走了。 章宜恭敬地紧跟在他身后,俞清昀姿态显得轻松很多,慢悠悠地落在后面几步。 池彻正侧头交代:“玻璃纤维胶布只能是暂时,明天记得报修。” 章宜头点得跟捣蒜似的:“好的好的好的,辛苦池总了,今天真的太麻烦您了,还特意下来一趟帮我们——” 池彻忽地停住步伐,转身,眉头微敛:“不是特意。” 章宜懵懵地:“啊?” 池彻长身站在门边,语气不急不缓:“帮你们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权衡之下的选择。比起天花板滴一晚上水地影响我员工工作,不如几分钟帮你们解决好。” “我只是为了我交代下去的工作能更高效率地完成,”他视线不经意间越过章宜往她身后递了一瞬,“别误会。” 章宜一头雾水,但还是非常给面子地点头:“哦,对对——” “当然。”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人不大不小的声音。 淡定,坦然,从容。 三人都不约而同投过去视线。 俞清昀双手环胸,自在地靠在桌边,望过来,挽唇道:“当然是因为工作,不然池总——” 她语气稍顿,偏了偏头:“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作者有话说: 有追妻火葬场。 然后给我们小宜子换了个好听点的名字,也挖了个坑(想看的宝不多,所以预收隐藏啦,有机会番外写~) *章宜x郑景仁 *微社牛话痨生药研究员x微社恐傻白甜少女心总裁 *纯恶搞,沙雕系甜文,男主比女主还甜的那种,应该不会长。 *文名文案待改。 *给我们小宜子和正经人挖了个坑,以后我们小宜子不仅是正经人,还是正经人的女朋友:p 第75章 七十五束光 郑景仁觉得老板今天很奇怪。 平时总独善其身, 性情冷淡一人,今儿居然主动去帮女性合作方家里修水管。这也就算了,修就修吧, 完了还来一句让人别误会。 不是,也就刚认识不到半天时间吧, 这能误会到哪儿去啊。 属实有些欲盖弥彰了。 欲盖弥彰? “滴——” 电梯到达14层的声音将郑景仁思绪打断。 他晃荡着叮当猫圆尾巴往外走,却见身旁人没跟上,连忙挡住电梯,试探着喊了两声:“池总?师兄?” 池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郑景仁说:“电梯到了, 不出来吗?” 池彻缓慢抬起眼。 就这一眼, 郑景仁莫名觉得他心脏也被刺痛了下。 顿了顿, 池彻垂下眼睫, 伸手按电梯:“不了,我回去了, 你好好休息。” 啊? 这就走了? 郑景仁连忙再次把电梯挡住:“你报表还在我家, 你等我一下, 我帮你拿出来——” 池彻说:“不用了,你扔了吧。” 郑景仁:“啊?扔了?” 池彻眼底空空的, 整个人被疲惫笼罩, 他很轻地道:“嗯,没用了。” 没用了。 “哦……” 郑景仁懵懵地应了声,移开手。 他听见电梯门发出“滴”的一道持续声响, 缓慢合上, 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海般, 一点点地将池彻吞没在里面。 - 防盗门合上, 一室寂静。 章宜抻了抻懒腰, 总算放松下来:“唉,终于走了,这给我紧绷的……” 她转头看向俞清昀,发现后者还靠在桌旁,保持着原姿势一动没动,“阿昀?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俞清昀恍惚地抬了下眼:“嗯?” 她慢吞吞直起身,手里的胶布拿起来又放下,心不在焉地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你早点休息吧。”章宜奇怪地看向她,“阿昀?你去哪儿?” 俞清昀迷茫地回头:“我回房间。” “但……”章宜指了指她正前方,“那是厨房。” “哦……看错了。”俞清昀抬头看了眼,转身,慢吞吞回房间。 章宜:“……” 这是怎么了。 房间门关上。 俞清昀靠在门背后,半躬下腰,缓慢抬手,捂住胸口。 那里就像是多了一层尺度恰好的松紧网,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心脏。平日里规律跳动时毫无察觉,然而一旦心脏开始收缩或酸胀,网线便会瞬间绷直,拉成一条锋利的刀线,密密麻麻地割进去,每寸呼吸都在钝痛。 八年了。 八年了。 八年了。 俞清昀不停地告诉自己,八年了,早已物非人非,她和池彻也都变得成熟稳重,不再是八年前那般稚嫩或桀骜的模样。 这样不对。 可她脑子不听指挥,仍是控制不住。 眼前一幕幕闪现刚才的画面,鼻息前缭绕的池彻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未散,指侧不小心触及到的他骨骼的炽烫温度还尚在。 仿若一瞬将她拽回到很多年前。 缓和了好一会儿,俞清昀才直起腰,呼出口气,望向窗外的天空。 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很多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竟都一一实现,并显得平常至极。但不知从哪一年起,晚上再仰头看时,长北的夜空已经变得一片浓稠,一颗星星都无法捕捉。 而当年对着星星许愿的少女也随之消逝,她不再会浪费时间做这种毫无意义之事;也万分明白,同一个陷阱,义无反顾地跳两次,摔得面目全非两次,就足够清醒记得当时的疼痛,不再踏足那片沼泽。 成年人冲动的代价总是会更沉重。 俞清昀突然又想起池彻临走前回答她的那句话。 他面色不改,波澜不惊:“达成一致,这样最好。” 是的。 就当从未有过那段荒谬,就当回忆已随风消逝。 这样最好。 - 好消息来得很快。 不到三天时间,开源制药的合作邀请便发送到了王泰生邮箱里。 和对方cio(投资总监)约好面谈时间后,王泰生兴奋地从办公室一跃而起,等不及打电话通知,亲自去了研究员办公室。 时间下午两点,俞清昀刚从动物房里回办公室,正坐电脑前查文献,整理实验数据。 她的主要研究课题是乳腺癌方向的肿瘤靶向药,历经大半年的加班加点,她目前用的这种药物现在已总算通过了体外实验,跨过了第一道坎,现在正在进行动物体内研究。但因研究经费严重不足,她每一个步骤都更需得深思熟虑,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听到俞清昀咳嗽声,坐她对面的胡琛偏头看她:“怎么了阿昀?不舒服?” “没事,”俞清昀顺着胸脯,“刚从动物房里出来。” 动物房里气味大,她就算实验服口罩护目镜全副武装也抵不住那股臭味对五感的侵袭。其实做过这么多次实验早该习惯,但她前几天带病扫水,这段时间又正值立冬后气温骤降,于是感冒咳嗽都同时加重,胃里一阵一阵的恶心感上涌。 胡琛点头:“那确实,动物房还真不是人呆的,还是小宜子做细胞舒服。” 一旁的章宜立即反驳:“细胞房也不是人呆的好吧,你个搞检测的懂个屁,去消毒水里泡泡试试?呛死你都是好的。”她摇头晃脑地感叹,“所以啊,换个思路想,这没经费也不见得是个坏事——” “是吗,小章?” 身后忽地传来王泰生慢悠悠又嘚瑟的声音,“那还真不好办了,咱们呐,有经费了。” 章宜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手掩着脸装死,瞪对面的胡琛不提醒她。 肆光 第114节 胡琛耸耸肩,表示他眼睛都要眨烂了。 还好王泰生心情好,重点也不在这儿,他敲了敲俞清昀办公桌:“小俞准备一下,十分钟后跟我去开源开会。” 俞清昀愣了愣,应下,保存数据,开始迅速收拾东西。 确认王泰生出去后,章宜才忍不住惊讶道:“我去,我没听错吧,开源吗?居然同意投资我们课题组了?之前宣讲会把我们怼成那样儿我以为指定没戏了的。” 胡琛神秘地觑她一眼:“不懂了吧。之前看你八卦小池总那架势,还以为你很了解他呢。听我朋友说,他做生意就这风格,凌厉薄凉得很,有意向合作方在没收到最后消息前,那心里都是万分忐忑的,更别说他没意向合作的人了,那是一个眼色都不会给的好吧。” “是吗?”章宜疑惑地皱皱眉,“那和他本人差别还蛮大的。” 胡琛:“他本人?” 章宜:“对啊,说起来,他前几天还来我们家帮忙修了水管呢,人可面冷心热了!” 在两人谈话声中,俞清昀面色淡然地背上包,出了办公室,关门后,门里胡琛愕然至极的声音还不远不近地传来:“你绝对是又蒙我呢吧小宜子,人分分钟千万上下的大总裁能去你家修水管……” 开源科技园在长北市一圈层,俞清昀坐着王泰生那二手大众车到公司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接待他们的是开源的cio陆琪,英文名lucky,一位看起来年龄和俞清昀所差无几的女人,穿着职业装,妆容恰到好处,利落干净。 lucky和他们简单自我介绍,将他们带到目标会议室,让他们稍等片刻,说是池总还在开会。 王泰生连忙摆手表示不介意,言谈举止间仍透着掩盖不了的拘谨和紧张。 俞清昀眼微垂,视线避免/流于王泰生身上,以给他造成尴尬。 等待时间不算长,不到十分钟,俞清昀余光中的透明玻璃外出现一道影子。被扶手切割,只见其腰肢以下身躯,双腿修长,大腿被西装裤妥帖匀称包裹。 他被人簇拥在正中,一众讨论声从玻璃门缝传进来,池彻的低磁声尤为出挑,钻得人耳膜不自觉发痒。 须臾,玻璃门被推开。 池彻进门,拉开正对面的转椅坐下,视线轻飘飘从俞清昀面上拂过,看向王泰生,颔首道:“抱歉,王教授久等,临时有个会。” 郑景仁和lucky分坐他两侧,工作中的郑景仁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西装革履,人模样也显得周正帅气,他沉着地拿出电脑,连接投影。 王泰生再次摆手,表明不介意,随即几人迅速切入正题,开始研讨合作细节。 俞清昀只是王泰生手下一个研究员,按理来说不具备项目中的话语权,因此她也缄默其口,默默充当好记录会议内容和帮王泰生翻阅资料的作用。 中间有二十分钟时间,王泰生在向各位介绍自己这些年的研究课题以及成果,不需要俞清昀记录。她盖上笔帽,于礼,视线在王泰生和与他交流的池彻身上逡巡,中间有几瞬不禁细微走神。 池彻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她忍不住去猜测他这八年的经历。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年少时如此桀骜锋利又浪荡不羁的人,变成如今这般成熟沉稳又不苟言笑的模样。 周振洋曾说,觉得池彻像是一只满身是刺却不自知的刺猬,从不屑于收敛锋芒,只顾自己往前走,从不在意也从不考虑身边人是否会被刺到。 但如今的池彻。 俞清昀抬眼望去,莫名觉得如今的他却正好相反。 不仅是凌厉气质全被磨平,更是整个人都淡了下去。 就像是他的刺,被人硬生生的,一根一根拔去了。 “……对,这位就是今后会与贵司对接的我们研究员,俞清昀。” 一旁的王泰生忽然提到了俞清昀名字。 俞清昀迅速收回思绪,浅笑颔首。 “俞老师,有所耳闻。” 池彻这才将目光投过来,眼底写着“哦,是你啊,我才注意到”的含义,缓缓点头,指尖有下没下地在桌上轻敲,“以后可能会有很多地方麻烦到您,提前抱歉。” 俞清昀微顿,也含笑道:“客气了池总,应该的。” 两人对视须臾。 池彻先一步收回视线。 王泰生碰碰俞清昀手肘,扬了扬头:“要不池总,我留一个小俞的微信给您,要是有需要您尽管找她。” 王泰生都发话了,俞清昀只好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扫码,往前抬手肘。 池彻却思忖半秒,手腕忽地往回一转,手机倒扣在桌面。 “不用麻烦了。”他眼神示意lucky,“俞老师和我们cio联系就行。” lucky立刻拿出手机,和俞清昀交换了微信。 会议持续两个半小时,结束时刚好接近饭点。 还没正式签订合同,此刻就聚餐吃饭总归夸张了些,但直接让人回去也不太好,郑景仁灵机一动,邀请王泰生和俞清昀在开源食堂就餐。 开源伙食是长北公司里出了名的好,中西餐特色菜样样俱全,丝毫不比星级酒店差。 王泰生当然是答应,俞清昀和lucky同行走前面,被她领着去乘坐电梯。 lucky很随和健谈,开玩笑道:“可怕吧,我们公司食堂还提供晚饭。” ——意味着这个公司要加班。 俞清昀莞尔道:“还行,我们研究院食堂还提供夜宵。” lucky明显被震惊到了:oh,my jesus. 她瞥了眼身后的池彻与王泰生,收回视线时瘪了瘪嘴,跟俞清昀“嘘”了声,又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俞清昀笑着点头。 没几步就走进电梯,池彻三人走在后面,自动站在两人前方。 其实开源电梯很大,俞清昀和池彻中间隔着可容纳下两人的距离,但她还是莫名嗅到了那抹独属于池彻的逼迫感。 男人身高腿长,肩膀薄削宽阔,后脑勺下的棘突明显,黑色西装正好将他衣架子似的身材衬得淋漓尽致。 俞清昀喉咙发痒,忍不住低头掩嘴咳嗽了声。 lucky关切问:“怎么了俞老师,身体不舒服?” 俞清昀摇摇头:“没事,小感冒。” 前面的几人也在随口聊天。 王泰生低头看手机,郑景仁侧头跟池彻闲聊:“哟,池总,今儿提前下班?” 池彻瞥他一眼,面上写着开什么玩笑。 郑景仁说:“那你下楼干嘛?”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更惊讶了,“你不会要跟我们去食堂吃饭吧?” 池彻眉微敛:“怎么,郑副总不允许?” “我哪敢不允许,但你不是——”郑景仁急刹车,后面那句话吞了进去。 这位小池总不是说食堂那饭菜根本入不了口么。 怎么,这会儿,突如其来的胃口? 食堂在三楼,窗明几净,后厨开放,制服统一,各方面都做得很不错。 这几天刚好立冬前后,lucky强烈向俞清昀安利开源食堂的羊肉汤,说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羊肉汤,还亲自给她打了一碗过来。 才刚端到桌上,羊肉汤那股肉腥味便直冲鼻腔而来。 俞清昀努力压制住从胃里翻涌上来的生理性的恶心感,摆手婉拒。lucky却以为她是客气,再次热情地推销,并提出让她就算不喝也尝一口,尝不了吃亏尝不了上当。 如此几轮下来,毕竟lucky是今后要与她直接对接的甲方,俞清昀实在不好拒绝,只好使劲儿吞咽了下喉咙,闭住呼吸,慢吞吞地端起羊肉汤,打算硬着头皮小呷一口。 还没喂到嘴边,忽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 那人直接一手夺过羊肉汤,汤碗“啪”地一声,被放置在桌面另一角。 池彻长身立在桌边,垂头看她,面色冷淡,声线却仍是她记忆中的那样:“你不是不吃羊肉?” 回应他的是桌上其余三人懵逼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七十六束光 lucky愣了下, 面露歉意:“啊?俞老师你不吃羊肉啊?不好——” “没有,我吃的。”俞清昀伸手将羊肉汤拉回来,抬头望池彻一眼, 瞳仁淡定从容,“谢谢池总, 不过想必您是记错人了。” 说完,她端起喝了一口,抬了抬眉,侧头跟lucky反馈:“谢谢推荐,确实很好喝。” 池彻垂眸睨她。 女人身穿咖色西服外套, 内搭蓝色雪纺衫, 袖口衣领整洁, 皮肤白皙细腻。 视线于他只一瞬便收回, 侧头跟lucky说话浅笑,小虎牙依旧很浅地支在上唇, 灵动仍在, 但已褪去少女时期的稚嫩, 气质温柔成熟,举止优雅稳重。 lucky展露欣慰神色, 捂着胸口偏头笑:“俞老师喜欢就好。” 池彻舔了舔唇, 嘴角微扯,轻嗤了声,移开眸光。 他在她对面落座, 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 骑虎难下, 好喝的话已经说出口, 俞清昀没办法, 只得强忍着抵触心理 , 喝了一大半下腹。却没想到也就不到五分钟,胃里的油腻恶心感便一阵一阵涌上来,她只好借口上厕所,连忙离开座位。 俞清昀躬在盥洗池旁,将刚喝的羊肉汤全吐了个干净。 胃喉里总算渐渐缓和下来。她劫后余生地呼了口气,开水龙头洗手,视线一瞥,窥见镜子角落印着一道人影。 男人双手环胸,握着瓶水,身姿颀长,懒洋洋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和镜子里的她对视,眼底明晃晃写着:看吧,你果然还是被我猜中了。 俞清昀微顿,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关掉水龙头,抽纸擦手,再将纸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走过来。 池彻把矿泉水瓶拧开,递到空中。 俞清昀却跟没看到似的,和他擦肩而过,径直往前走。 她面色平和,眼神平静,没跟他搭话,也没刻意避开,就像……与陌生人并无二致。 鼻尖嗅到一抹浅淡的香水味,基调是清冷雪松,又糅合了花香和果香,忽冷忽热,富有距离感的味道。 池彻喉结滚了滚,长腿几步追上俞清昀,挡住她去路,不由分说地再次把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俞清昀没接过,也没抬头,眼前只一片黑色西服。 她毫不犹豫地左移,他也右移,右移,他便又同时左移。 肆光 第115节 须臾。 俞清昀抿了抿唇,后退几步,和池彻拉开距离。 抬头看向他时,她眼神里写着无奈:“池总,这是在您的公司。” 池彻偏了偏头,似乎在问她所以呢。 “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您的员工们看到心中敬畏的池总在卫生间门口为难一位女合作人吧?”俞清昀叹了口气,“您不觉得幼稚吗,池总。” 卫生间位处电梯口和食堂入口的斜对面,这会儿正值晚饭时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每一个从这儿经过的人都忍不住要投过来视线,打量几番。 俞清昀甚至能捕捉到他们刻意压低的嗡嗡讨论声。 池彻手里的矿泉水瓶没人接,他倒也不觉得尴尬。 游刃有余地收回手边,合上瓶盖,垂在身侧。 池彻漆黑瞳眸勾着俞清昀,扬扬眉尾道:“到底是谁幼稚?” 他刻意顿了顿,“俞老师,羊肉汤不想喝可以不喝,不必为了和前男友作对,把自己逼到来卫生间吐的地步。” “作对?”俞清昀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忍不住低头笑了声,缓缓疑惑道,“池总,您是哪来的底气,认为我喝羊肉汤是为了和您作对?” 池彻眼睫眯了眯。 俞清昀说:“是,我确实不喜欢吃羊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吃羊肉。我喝不了羊肉汤,但不代表我永远都对它避之若浼。不喜欢的,或许多尝试几次就会喜欢,曾经喜欢的,也大有可能沦为厌烦。” “池总,”她勾起唇角,“我以为您才是最深谙这个道理的,不是吗。” 旁边的电梯门合上,正对面的食堂门帘也归于平静。 空气凝滞,氛围死寂。 池彻没立即回答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没动。 俞清昀插在兜里的手指细不可查蜷缩至手心,强逼着自己稳住神情,与他对视。 池彻舌尖抵住嘴角,忽地嗤笑了声。 步伐不紧不慢地靠过来,皮鞋尖与她高跟鞋尖触碰上,两人距离瞬间拉得极近。 熟悉的压迫感丛生,俞清昀紧绷着背脊,没让自己避开。 男人低下头,抬起左手,帮她理着刚呕吐时不小心弄乱的衣领,薄唇慢条斯理地翕动,低磁声线压得低低沉沉,只两人听到的耳语声量。 “俞清昀,你这不是……都记得很清楚么,那你之前跟我装什么不熟呢。俞清昀,”他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八年过去了,你装傻的技能倒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俞清昀呼吸滞住,就快要喘不过气。 她脚跟没忍住后撤一步,再次将距离和他拉开,池彻手落了个空,悬在空中。 俞清昀吞咽了下喉咙,语气还是那般疏离,佯装淡定道:“池总您误会了,这并不是我刻意为之。毕竟,我也同样没底气认为,您八年前曾短暂交往过的前女友,还能在您那儿留下一星半点的记忆,您说是吧。” 兜里手机响起,是王泰生打来的,应该是问她怎么这么久多没回去。 俞清昀跟抓到救星似的,连忙接起电话,边说边绕过池彻,大步离开。 那抹清香再次随风拂过池彻鼻尖。 他缓慢揉搓了下指尖,转身望向女人相比八年前更为薄削纤细的背影。 可以,嘴上功夫见长了。 - 王泰生给俞清昀打电话是由于lucky的邀请。 正好这会儿有时间,她邀请两人一同去参观开源的生药实验室。 一般生药公司都会有自己的实验室,但研究的深度和广度远不及专业研究院,且研究内容也一般局限于普通速成药物,诸如肿瘤靶向药等抗癌新药太过费时费力,几乎不会有上市公司会花大力气研发。 lucky一边简单介绍,一边领着两人乘电梯下楼。实验楼由于其特殊性,独为单独一栋楼,位处科技园最里面。 过去的一路上,王泰生四处参观,赞不绝口,感叹开源果然是长北龙头公司,各个地方的设施都建造得非常齐备到位。 lucky笑着摆手道:“王教授,您过奖了。说句题外话,您别看开源现在这样,其实四年前简直一片混乱。池总来了之后,大到公司体系,小到办公室分布,全都亲力亲为……诶对了。” 她想起什么,摸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二位老师看,咱们池总还挺浪漫的,四年前重新动工科技园时,还专门请了他一个大学同学过来,用无人机记录了新开源拔地而起的全过程。” 王泰生边看边点头竖大拇指,俞清昀也探头过去。 她忽地一顿,下意识问出口:“lucky,你说池总是请另外的人过来帮忙拍摄的?” lucky点头:“对啊。其实咱们池总好像也挺专业的,当时还给了不少意见呢……怎么了?” 俞清昀微愣,随即收回注意力:“哦,没事,随口问问。” 也是。 都是“池总”了,哪还有总裁亲自拍摄的道理。 看完纪录片,正好走进实验室。 开源实验室有四层,一到三层分别是预防、诊断与其他药物,lucky一一介绍后,领着两人上到第四层:“这一层是治疗药物,也就是疑难杂症方向,其中就也包括二位老师研究的肿瘤靶向药的研发。” 王泰生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喜:“你们也研发肿瘤靶向药?” lucky微微一笑道:“当然,比起王教授来说,我们这算小儿科了,才成立四年,还尚在初步研发阶段。”她神秘地眯了眯眼,“偷偷透露给二位,其实这层实验室是池总个人坚持创立的,实验经费也全都是走池总私账出的。” 俞清昀一愣,脚步倏地顿住。 lucky还在往前走,她摊手耸肩:“anyway,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池总这样做,应该是有他坚持的理由吧……俞老师,怎么不走?” 俞清昀恍了下神:“哦,来了。” 她慢吞吞抬步跟上去,视线一撇,看见宣传栏上的攻克乳腺癌的简单讲解漫画图。 这一瞬,心脏黏膜还是没能控制住,自作多情地鼓动了起来。 - 七点半,俞清昀和王泰生被lucky送到开源科技园门口。 晚上没有实验安排,俞清昀打算直接回出租屋,跟要回研究院的王泰生是相反的两条路。她和他说了再见,准备去坐地铁。 刚走了两步,手机上忽然收到lucky发来的信息,让她稍等一下,她有东西要拿给她。俞清昀回复了好,几分钟后,在门口看见折返回来的lucky。 lucky递了一口袋药给她。 俞清昀眨了眨眼,低头看。是从开源旗下药店拿的药,里面药品应有尽有。缓解恶心的药、感冒药、咳嗽药、健胃消食片等等一应俱全。 俞清昀有点懵:“这是……” lucky:“都是给俞老师你的,你今天不是不舒服么。” 既然都送到她手上了,俞清昀也不扭捏,收下,笑道:“谢谢lucky,有心了。” 没想到lucky却意味深长地摇了摇食指:“nonono~别谢我,我可不随意邀功的,这是我们池总叫我拿给你的,说让你‘好好吃药,别耽误工作’。” 她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瞳孔里刻着句感慨:男人呐。 lucky没给俞清昀拒绝的机会,使命达到后便转身离开了。 俞清昀怔了片刻,手里的塑料袋还在发出窸窣细响。 她又低头,随意翻了翻口袋,忽地在一盒感冒药下,发现一张写了字的白纸。 俞清昀拿出来,支到眼前看。 这人。 还和以前的习惯一样。 每次给她买药,都要附上一张药品清单,标上序号,将服用次数、时间以及注意事项写得清楚明白。 字迹能看出是他,但已敛去八分以往的张狂潦草,现下更显锋利笔触。 俞清昀看着看着,忽地忍不住抿唇笑了声。 他是如何认为,一个已经生药专业博士毕业的人了,现在还会连中成药的相关信息都搞不明白。 天色暗下来,病症下不够清明的头脑很容易就将她拉回从前。 那是她大一过后的暑假,她和池彻刚在一起没多久,算是他们过得最自在也是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池彻偶有无人机训练和比赛,她兼职上三休一,算是可以忙碌中偷闲。 但俞清昀身体底子不好,就连暑假这般滞闷的天气下,一不小心,就会生个伤风小感冒,又连带着胃痛,连她自己都嫌弃自己。反而池大少爷还任劳任怨地替她跑上跑下,买药买饭,送药送饭,就没不准时的。 那天她从健身房下班,感冒连带着头疼,测了体温没发烧,但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医生诊断是热伤风,不能吹空调。但那几天长北高温,晚上不开空调是会热死人的,她没理由因为自己一个人,就也不允许舍友吹空调。 从医院输了液出来,池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这确实是个大事儿,是要重视起来的。于是趁她还没反应过来,车就已经开到他家了。 都到这儿了,时间也晚了,俞清昀也没理由再折腾人了。 池彻领着俞清昀进了家门,俞清昀立即特有防备心地钻进了副卧,关了门说她身体不舒服,想早点睡了。 池彻倒也没说什么,男生只靠在她房门口,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慢悠悠地从门缝里传进来:“不是俞清昀,你这什么意思啊,人家里人卧室都免费给你住,你还把人当变态呢,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俞清昀没答话,冲过去把门反锁了,并红着一张脸,再次向外面强调她要睡了。 门口没动静了,她以为池彻走了,开始换衣服。她先前以防万一,有放几件衣服在池彻这边儿。 结果才刚兜头脱下上衣,房门锁忽然“嘎吱”几声细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门便被人从外面一推,缓缓朝里打开。 池彻手里抛着钥匙,吊儿郎当地环胸靠在门边:“俞清昀,你可别忘了,这儿是谁的家,你锁门也没用,老子有钥匙——” 说到这儿,房门刚好大打开,池彻视线落向俞清昀。 女生身体僵直,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裸背瘦削光洁,皮肤细腻,凸出蝴蝶骨似是振翅欲飞。 俞清昀听见身后人声音倏地刹住,顿了两秒,而后发出一道不怀好意又低低染笑的:“哇哦。” 她咬住唇,侧脸那股热意极快地窜上头顶,叫她头皮都羞赧地像是在往外发散。 “你、你出去。”俞清昀紧着嗓音,干巴巴挤出几个字。 “嗯?你说什么。”池彻这语气一听就是故意的。 “你……”俞清昀欲哭无泪,“你出去,我、我要穿衣服。” “你穿啊,我也没不允许你穿。”池彻炽热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贴上她后背。 俞清昀气息遽然凌乱,急忙道:“你、你先闭上眼。” “为什么要闭眼。”池彻恶劣地在她头顶斜上方笑着道,“我闭上眼是能帮你穿还是怎么。” 肆光 第116节 男生搂着她细腰,手掌装作不经意地上下游走,和她肌肤直接相贴,下巴埋在她颈窝处,气息缭绕着她耳垂一寸寸延伸至嘴角。 铺天盖地的吻坠下来之前,惯例的恶人先告状。 池彻语气听起来无辜又无害:“俞清昀,说实话,这可怪不着我啊,是你先勾引人的,也是你先暗示老子的。”他点点头,意味深长,“那身为男朋友,是得配合一下。” 俞清昀病没好透彻,身子还软得很,力气也抵不过池彻。 没一会儿就被男生抵在床上吻得晕晕乎乎,鼻息和唇舌间全被他的气息占领,舌根被他翻来覆去地吮吸又啃咬,不停发麻发酸,像是整个人都要陷进他的身体里。 直到最后一步前,池彻才强压住渴望,起身撤离,去卫生间冲冷水澡。 于是也不知是被她给传染的,还是冷热交替去洗冷水澡的缘故,池彻第二天也感冒了,这样一来,自己写的药品清单倒是自己也能用了。 不过男生身子底子好,也就稍微蔫了两天,第三天又回归原本德行了。俞清昀在他家住的那几天,但凡她离他近一点,这人就没那次不动手动脚的。 但女朋友不给他上,最终后果也都反噬在他自个儿身上,憋得太难受了。 因此后来俞清昀病好了要搬回宿舍,池彻经历了这遭过后,好像看起来也没那么有意见了。 …… “嘁,真是。” 没察觉到的自言自语出声,才瞬间将俞清昀拉出回忆。 她视线一转,也在这瞬间,忽地窥见对面落地玻璃里反射出的自己的模样。 嘴角忍不住上扬,颧骨上耸,眼底也写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脑子里霎时警铃声大作。 俞清昀心脏一紧,立刻收起神情,掩唇咳嗽了两声。 刚刚回忆到现实的转换不过一刹那,毫无缓冲带的过渡。 过去太过甜蜜和童话,她的心绪还尚且滞后,不自觉地升起一些失落感。但也正是这失落感,让理智逐渐回归后的她感到极为惶恐和不安。 人生永远没有回头路,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俞清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秀眉逐渐敛起。 少顷。 她缓慢捏了捏手里的塑料袋,思忖几秒,转身回去开源科技园,乘电梯原路返回总裁办。 作者有话说: 咱们小池总的追妻火葬场要开始啦~ 第77章 七十七束光 总裁办位于大厦顶层, 俞清昀出电梯时,大厅只剩寥寥几个办公桌还支着台灯。 看来虽然lucky说开源食堂提供晚饭,但池彻这个老板也不太算过变态。 有秘书认出了俞清昀, 过来招呼她:“俞老师,请问还有事吗?” 俞清昀问:“请问你们池总在吗?” 秘书:“他刚刚去郑总办公室了, 要不您坐这儿等他几分钟?” “那不用了。”俞清昀没想多留,直接把塑料袋系好递给她,“麻烦把这个带给你们池总。” 秘书看了眼:“这是?” 俞清昀思虑半秒:“他落在食堂的,我帮他送上来。” “好的,辛苦您——”秘书视线一转, “池总。” “给我吧。”池彻走过来, 面无表情地接过, 然后头一撇, “进来。” 俞清昀站在原地,挽唇笑道:“不用了, 我就是来还您东西的, 既然已物归原主, 我就先走——” “进来。” 池彻五指抓着塑料袋,另只手插裤兜, 漆黑眼眸锁着她, 缓缓道,“还是说,你想就在这里说?” 秘书立在门边, 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 莫名觉得两人中间有暗流涌动。 僵持了两秒, 俞清昀拉了拉单肩包, 大步进了办公室。 池彻落后两步, 手抓着塑料袋在空中抖了抖, 示意探头往这头瞅的众人,恐吓道:“赶紧下班,一会儿我出来逮人做项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门合上。 大厅里议论声霎起。 “诶诶诶,小吴,这是谁啊?她好漂亮啊救命!完全知性美女!” “是今儿生药研究院那边来的合作方,科学家呢你以为!” “我靠这么牛逼?不过我怎么觉得咱们池总看她眼神不一般啊!不会是我们老板娘吧?” “等等!你这一说我也发现了!我就说今儿池总好奇怪,刚我交报表上去,那么明显的错误,我都看出来了,他居然没看出来!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 “谁说不是!我今天竟然在食堂看见池总了,要不是咱公司就这一个大帅比,我高低都要去挂个眼科了。” “这我就要说两句了,咱们郑副总也很帅好不。” “帅是帅——但他傻啊。” …… “坐,”池彻解开西服外套纽扣,坐到沙发主位,“喝点什么?” “不必麻烦。”俞清昀立在他面前,微顿,问道,“您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给王教授吗?” “没有就不能叫你?”池彻凉凉扯唇,“你派头这么大?” “不敢当。”俞清昀笑笑,不卑不亢,“不过我就是来还您药的,如果您没别的事,我还赶着下班。”言下之意就是,别耽误我时间。 池彻睨了她两秒:“俞清昀,这没别人,你有必要一口一个您?” “不然呢,我们现在除了工作上的甲方乙方,还有别的关系么。”俞清昀淡淡回驳,歪了歪头提醒道,“况且您的属下们都看着呢,我不想造成误会。” 池彻脸一寸一寸黑下去。 顺着她示意方向看去,落地玻璃外,大厅里那群人跟向日葵似的,齐刷刷将头弹回去。 池彻收回视线,侧脸肌肉鼓了鼓。 而后,他随手抽出一份文件,甩到桌上:“带给你老师。” 俞清昀垂头看了眼,是一份项目书,他们那边早有电子版。 但无妨,她不想和他过多掰扯。 她拿起文件,颔首示意,转身往外走。 “等等。”池彻扬了扬下颌,“药带上。” 俞清昀看了眼:“药就不用了,谢谢池总好意,心领了。” 说完,她又准备转身走,身后传来男人冷冽声线:“不是你说的?” 俞清昀秀眉微蹙:“嗯?” 池彻慢条斯理站起身,朝她踱步:“不是你说的,我们现在就只有甲方乙方的关系?那现在甲方让你把药拿上,不可行?” 对视须臾。 俞清昀移开视线,声音疲惫:“池总,您能别在这种小事情上投加私人情绪么。” “你也知道是小事情,”池彻继续靠近,声音低沉,但语气强硬,“那是谁在投加私人情绪?” 俞清昀缓慢舔唇,想了想:“好,那要我收下也行。” 池彻扬眉。 俞清昀说:“如果池总真只是作为甲方关心的话,那就请池总过后拟合同时,将‘乙方必须接受甲方送药的好意’这一点明确写入合同,到时再来通知我,我自会上门来取。但如果不是的话——” 停顿两秒。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开半步,瞳眸清澈平静,语气也古井无波:“就请您不要再越界了。” - 俞清昀憋着这口气,出了池彻办公室后,一步不停地往外走。 电梯门合上后,她才长舒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靠去墙边歇气。 刚才的画面还暂留在脑子里没消。 男人长身立在桌旁,灯光将他面庞切割,垂着眼睫,一动不动。 不过理智告诉她,她做的是对的。 俞清昀甩了甩头,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八点了。 手机里有条章宜发来的消息:【阿昀,你还在开源吗?】 俞清昀回:【刚准备走。】 章宜很快回复过来:【啊?听说今晚有台风,地铁都停运了,我现在准备跟胡琛他们一起蹭老王的车,要不要绕一圈过来接你?】 俞清昀正好走出电梯,她也就耽误了不到半小时时间,外面粗壮的树枝都已经被风吹得佝偻贴地了,初冬的雨不算大,但细细密密的,打在人身上像冰刀,丝毫不比夏季的暴风雨温柔多少。 公司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都在面色焦急地往外探头,互相抱怨着坏天气的突然降临。 俞清昀思忖片刻,还是回复:【不用了,我打车回来就行,叫老王开车小心点。】 就王泰生那坑里哐啷的二手大众车,再加上那随时都要眯眼的老花眼,她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 章宜能不明白她意思么:【好吧,那你也小心点哦。】 【俞清昀】:嗯。放心。 俞清昀用手机约了网约车。 但这里是市中心,现在又是下班高峰期,意料之中,她排在一百名开外了,预计时间要两个小时后才能轮到她。她又顺着街檐往旁边咖啡店走,心说在咖啡店坐着等会儿也行,却见周边所有门店都挤满了人,就连屋檐下都差点没她的位置了。 肆光 第117节 俞清昀用包挡头跑去了公交站,发现这里也同样集聚了一大堆人,连着路过的好几趟公交都爆满,司机都摆摆手,表明只下人不上人了。她正拉紧外套望着天气发愁时,身前忽然缓缓停下一辆黑色suv,副驾车窗缓缓降下。 俞清昀一愣,低头看去。 池彻单手把在方向盘上,侧脸弧度锋利,头都没转:“上车。” 俞清昀眨了眨眼,当做没听到,移开视线。 余光里,男人皮笑肉不笑,勾着唇点了点头。 随即,副驾车窗迅速升起,suv起步,疾驰而去。 十分钟后,俞清昀依然没能挤上公交。 却猝不及防的,见黑色suv去而复返,副驾车窗再次降下。 池彻侧头盯她,脸色黑了好几个度,咬着牙说:“上车,合同下次补,行不。” 寒风灌入衣领,俞清昀打了个冷战,本想开口拒绝,却听见后面堵了好几辆车,滴滴声响破天际。 而懒散靠在驾驶座的男人却像那年在图书馆旁边般,手里转着打火机跟她较劲,看是谁先沉不住气。 还在迟疑时,后车司机探出头,没好气道:“要上赶紧上,不上就让开,堵这儿干嘛?!” 俞清昀只好拉开后排车门,上车。 池彻“啧”了声,侧眸不满道:“把甲方当司机?” 后面喇叭声愈发响起来,俞清昀叹了口气,没时间跟他争辩,下车上了副驾。 窗户升起,风雨声都被挡在外面,车内寂静,徒余两人呼吸声和雨刷声。 俞清昀用纸擦着外套落的水渍,视线一撇,这才发现池彻换了辆车。 是更为成熟稳重的路虎揽胜,而不是她所熟知的那辆大g,车内空荡沉闷,以前池彻喜欢的那些无人机模型摆件也都不见踪影。但那股极淡的檀木沉香倒是没变,熟悉又久远,缭绕她鼻尖,不由得勾起她身体记忆。 俞清昀掩嘴咳嗽了声,下意识出声,试图转移自己注意力:“谢谢池总,在人少的公交站把我放下来就行。” “……”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似乎是忍了忍才道,“俞清昀,你就非要这样是吗?” 俞清昀面不改色:“我哪样?” 池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俞清昀:“你也知道我在说什么。” “……” 这姑娘,呛人的本事到底跟哪个混蛋学的。 池彻舌尖缓慢舔过上唇,语气浮上了些波澜:“你不用这样跟我刻意划分界限。说实话,就算不是你,是另外的合作对象,我今天看到了也会送的。” “哦。”俞清昀回答得很快,“那另外的合作对象,你也会绕一圈重新回来?” “……”池彻神情古怪了些,“我那是走错路了。” 俞清昀平淡点头,往窗外看:“你最好是。” “……” 妈的。 池彻磨了磨后槽牙,闷了好几秒,没好气道:“帮我导航!” 池彻最气的就是这姑娘态度就是个没气儿的轮胎,不论你对她软还是硬,她永远都是那幅淡淡的无所谓的模样,叫你心里止不住发痒,但又无可奈何。 比如现在,你让她帮你导航,她也就拿出手机。 像是那种打了你五巴掌,又摸出颗糖来,比单纯打你巴掌更叫人来气。 俞清昀低头看手机,“啊”了声。 池彻瞥她:“是导航也要写合同?” “那倒不是。”俞清昀说,“能麻烦池总尽快送我去一趟研究院吗?今儿台风天,他们忘给动物房关窗了。” “嗯,现在又要麻烦我了。”池彻冷笑,“不是刚还恨不得跳车么。” “你好夸张。”俞清昀叹着气摇摇头。 池彻:“是谁夸张?” 俞清昀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我的小白鼠要更重要一点。” “……” 小白鼠要比他重要一点。 真能说啊。 池彻沉着脸没说话。 俞清昀侧头看他,想了想,又体贴道:“如果池总实在不方便,就在前面公交站放我下来也行,反正现在是池总您公司出钱,小白鼠和实验器材没了再买也无妨。” “……” - 比起她实验,什么前男友拉锯战,都要统统靠后。 今天是章宜负责打扫卫生,刚她发来信息,说她到家后才想起,她走得太急,忘记给实验室关窗了,今天又是台风下雨天,气温很低,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若是动物房里小白鼠连吹一晚上,明天指定“横尸遍野”,所有人的实验都得废了。 俞清昀看了眼地图,发现自己这里离研究院还近一点,于是让章宜别大雨天又出门了,她去一趟。 章宜跟这才活过来似的,发来消息:【呜呜阿昀,我的救命恩人,今天车费我帮你出!周末再请你吃顿大餐!去酒吧嗨皮!】 俞清昀忍不住笑,回复:【好,不能赖皮哦。】 【章宜】:那肯定的,奶油小生给我姐妹来一打好吧。 【俞清昀】:那还是别,我受不起。 【章宜】:? 【俞清昀】:我喜欢痞帅型的。 【章宜】:就知道你。 俞清昀低头打字时,池彻正在打转向灯,正好瞟见后视镜里女人勾起的唇角,眼底也漾开柔软舒展的笑意。那是自他和她重逢起,就没见她在他面前有过的神情。 池彻清了清喉咙:“跟谁聊天呢,笑成这样。” 他还没看清,俞清昀就不动声色摁灭屏幕,眼睛直视前方:“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池彻:“……” 行。 路程不算远,加上堵车时间,二十分钟就到了长北生药研究院。 池彻来过这里,倒算轻车熟路,把车开去停车场。 车甫一停下,俞清昀直接开车门下车,手支在头顶往雨里跑。 池彻皱眉,没来得及喊住她,只好迅速停好车,去后座拿了把伞,抬手:“伞……” 音节还没发出来,却见俞清昀那边已经有人帮她撑起了伞。 不知从哪冒出来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两人共同撑着把不算大的红伞,肩碰肩一同快步走在雨里,似乎还在愉快地聊着天,男人说了两句,像在打趣,俞清昀怪嗔地拍了拍他肩,男人看着她笑。 “……” 又是他不认识的朋友呗。 本就堵塞的胸膛更加滞闷了。 池彻盯着看了一会儿,面色沉下来,“啪”地用力撑起伞,眼不见心不烦地挡住前方那两团人影,大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七十八束光 看来被糟糕天气夺去细致心的也不止章宜一人。 实验室离停车场不算远, 俞清昀刚跑出去几步,就碰见隔壁张老师课题组的傅宋。傅宋也正好看到她,快走几步过来给她支起伞, 两人一交流,才发现都是回来给动物房关窗的。 傅宋故作欠打语气揶揄道:“哎哟, 咱们俞博怎么也跟我一样,沦为组织的食物链低端了?看来王组对你不好,干脆来我们张组,我们保证把你当贡品供着。” 俞清昀拍他:“那要不再给我来两炷香?” 傅宋摩挲着下巴:“是个好提议,你回头发张照片给我。” 俞清昀笑叹:“你就咒我吧你。” “哈哈, 开个玩笑。”傅宋勾唇笑, “对了, 听说开源要投资你们课题组了?” 俞清昀莞尔:“大概?” 傅宋:“大什么概, 今天都听小宜子说你和老王去开源开会了。” 俞清昀无奈:“小宜子这个大嘴巴。” “不过老王这波确实一鸣惊人。”傅宋说,“我们老张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你们竟真把开源拿到手了。” 俞清昀好奇:“很惊讶?” 傅宋:“当然。虽说开源也是个制药集团吧, 但自从那小池总上任过后, 签的每个项目那都必定是一本万利的,就从来没有过——” 正说着, 傅宋忽然顿住话头, 越过俞清昀头顶往右看去。 “怎么了——” 俞清昀奇怪地转头,还没看清,一道力倏地覆上她手肘。 她被人拽得往右踉跄, 肩胛骨撞上一片硬朗肌理, 头顶红伞被黑色取代。黑伞同时压下来, 将她脖子以上遮住大半, 光线登时黯淡, 男人沉沉气场霸道地圈住她。 俞清昀蹙眉侧眸,立于漆黑伞下,对上池彻漆黑瞳孔。 身后传来傅宋疑惑的声音:“阿昀,这位是?” 从他角度,只能窥得男人宽肩以下的颀长挺拔身型。 肆光 第118节 这称呼本只是在王泰生课题组内限定,自从有次隔壁张老师听见后,也打趣地这样叫她,后来不知不觉整个研究院同龄人都这样叫她了。 俞清昀刚开始确有不习惯,但后来又认为无可厚非。 本来嘛,就是一个称呼而已。 凭什么就那一人能叫。 傅宋此话一出,桎梏在她手臂上的力不松反紧,男人气息缭她耳廓:“阿、昀?” 俞清昀下意识挣扎了下,对方还反而进一步灌力。 她索性没继续动,秀眉深蹙,清冷眸子盯他,口型:放开。 顿了两秒。 池彻力气撤去,俞清昀毫不停留地抽回手,揣进兜里。 池彻凸出喉结滚了滚,手握紧伞柄,顶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视线远投。 余光里,女人虽没回到傅宋伞下,但却不动声色挪到黑伞边缘,与自己尽可能拉开距离。转头看向那人时,神情也倏然柔软下来。 语气也淡然冷静:“是池总。刚刚在开源开会,这不是台风天么,池总好心载我一程,这会儿又送我来研究院,还挺不好意思的。” 池彻扯嘴角轻嗤,他简直懒得驳斥她。 还不好意思。 刚把他当工具人的时候怎么没见脸红一下? 傅宋探头看,惊讶了瞬:“啊,池总,久仰大名。” 他在交际方面向来游刃有余,随即自我介绍,“我是张辉老师课题组的研究员,我叫傅宋,两个字都是姓,跟阿昀同年任职的研究院。” 池彻也就眸光瞥了下:“嗯,你好。” 傅宋继续笑道:“希望以后池总投资也考虑考虑张组呗,我们组成果也很不错哦。” 池彻敷衍且冷冽:“再说吧。” 傅宋:“……” 俞清昀觑他一眼。 也不知这人一大把年纪了,竟也能突然来个小情绪。 刚好到了实验楼,俞清昀快走两步踏上台阶,回头扔了句:“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说完,她刷了卡,跟收了伞的傅宋一同快步进去实验楼。 池彻:“……” 走过走廊拐角,傅宋往身后撇了撇头。 男人立在门边打电话,右肩衣服被雨淋湿,颜色深了些。他指尖勾着黑色长伞伞柄,水滴顺着伞面下滚,气质矜贵雅痞。 “阿昀,池总和你关系不一般吧。”傅宋忽然道。 俞清昀一愣,没正面回答:“为什么这么说。” “just……感觉。”傅宋耸肩,“还有他看你眼神。” 俞清昀淡淡笑,坦荡承认:“嗯,前男友。” “我说呢。”傅宋顿了顿,笑意敛起又漾开,“那现在呢。” 俞清昀:“什么现在?” 傅宋:“你们现在。” 俞清昀语气不变:“只是合作关系,以后也会是。” 傅宋缓缓点头:“……哦。” 俞清昀转头看他,轻松气氛:“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暗恋我吧。” 傅宋笑出声,也同样促狭道:“怎么,不允许?” “当然允许。”俞清昀勾唇,“那明天的种瘤实验就拜托傅博了。” 傅宋笑着摇头:“你还真是……” 傅宋这人惯爱开玩笑,和谁都这样,俞清昀没当回事。 正好走到王组动物房门口,她想起什么,又转头道:“诶,不过别误会。开源的投资与我无关,那是纯粹的王组实力强。” 傅宋佯装生气咬下唇:“行,快去拯救你家小白鼠吧。” 俞清昀笑眯眯进门。 王组实验室在一楼,张组在二楼,跟傅宋说再见后,俞清昀迅速进门穿上白大褂,再戴手套口罩护目镜,首先确认小鼠状态,再给动物房挪位置。 最后搬板凳去窗边关窗。 一楼实验室挑高三米,有三层窗户。 王泰生的要求是白日里需得将所有窗户都打开透气,避免毒气汇集实验室引发中毒。 俞清昀不算矮,身高167,但最上层窗户也不太能够到,课题组女生值日时一般不是搬高板凳,就是叫胡琛他们帮忙。但今晚有公司借了研究院礼堂开讲座,一层实验室高板凳都被征用过去,还没还回来,她只能将就用小板凳。 俞清昀立稳小板凳,爬上去,再站起来,伸手去够最上面的窗户。 用力踮起脚尖也还差几厘米。她抿住唇,手扶住中间窗户的横杆,豁出去往上跳了跳。 忽地,一阵猛烈的台风猝不及防刮过来。 脚下小板凳遽然一滑。 失重感瞬间飙升,俞清昀心脏一紧,声音卡在喉咙眼,本以为会摔个四仰八叉,窗外却突地伸进一只手,横过她腰间,极快地将她从小板凳上捞起。 天旋地转,俞清昀人纤细,很容易就被人搂地360°转身,紧接着鼻尖撞上质地优良的西装外套。 再反应过来时,周围景致已是窗外。 她懵懵地眨了眨眼,耳边忽然传来男人悠悠一句:“你还要抱我抱多久。” 俞清昀立即松开手,人弹开半米。 池彻右手还插在裤兜里,左手松开她后,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西服,拍着灰尘。 撩眼皮看她:“摔傻了?” 俞清昀挪开目光,清清喉咙:“没事。” 紧接着,她没停留,绕开池彻,径直往前,重新从门口刷卡进去。 刚和男人骨骼血管紧密相贴的触感还尚在,俞清昀快步离开,心跳控制不住加快。 还好从门外重回实验室还有一段路,足够她平缓喘息。 再回到动物房窗边时,俞清昀一抬头,发现最上层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又低头看,她刚踩的小板凳仍倒在原地没动。 男人懒散半靠窗边,垂头在手机上打着字,似是在布置工作。 俞清昀双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歪了歪头:“你帮的?” 池彻眼睫都没动:“风吹的。” 俞清昀:“我说是什么了?” 池彻:“……” 俞清昀别过脸,按压下嘴角,而后平静道:“谢谢池总,为贵司省钱出了份力。” 池彻面色微沉,没搭理她。 俞清昀移开板凳,开始关中下层窗户。 关到最后一扇,窗户生锈,有些卡,她拉了好几下都没拉动,只好换了个姿势,刚想用劲儿,猝然瞥见一旁实验台上倒着个容量瓶,透明液体星星点点洒在桌面,还在缓慢流动,冒着浅淡白烟。 很明显就是刚倒不久。 俞清昀探头看,标签写着:【氢/氟/酸20%】 她心里一沉,一个快速闪过的画面同时浮现在脑子里。 刚池彻将她抱出去时,她下意识挥手,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然后液体溅了出来,溅到了…… 俞清昀慌忙扑到窗边,拉过池彻左手。 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翻,而后又去拉他揣在裤兜里的右手。 却不知为何,池彻右手稳稳揣在兜里,她连拽好几下都没拽出来。 他侧眸打量她,眉头敛起:“干什么?” 俞清昀没时间跟他解释那么多:“给我看看你右手!” “……”池彻面色拂过一丝古怪,缓慢站直身体,防备的眼神盯向她,“看我右手?你要做什么?” 俞清昀急得不行,只好指着容量瓶说:“刚氢/氟/酸是不是溅到你手上了?溅了多少?要赶紧处理。” “……哦。” 池彻这才抽出右手,随意翻了两下给她看,而后收回,“没事。” 俞清昀却眼尖地窥到他手腕内侧似乎有一抹深红。 她立即去拿水管,迅速连上水龙头,递出窗户:“右手伸出来。” 池彻睨着她没动。 俞清昀催促,语气加重:“快点儿,你想截肢吗?” “……” 这姑娘。 什么时候变这么凶了? 池彻舔舔唇,不情不愿地伸过来。 俞清昀等不及,直接拽过来,动作利落地帮他挽起几厘米衣袖,查看伤势。 长呼出口气。 肆光 第119节 她刚刚看错了,那抹若隐若现的深红是池彻从小臂往外延伸出的伤疤,是老伤,而被氢/氟/酸溅到的只有几个小点,不算严重。俞清昀没功夫想太多,直接拿起水管,抵住那几个小红点冲洗。 池彻眼皮动了动,视线上抬,落于俞清昀身上。 女人半趴在窗台上,白大褂修身,衬出她纤细腰肢和臀部姣好线条。长发棕红色,更显肤色白皙,被鲨鱼夹挽起在后脑勺,几缕鬓发垂落脸侧,修饰流畅小巧脸型。 秀气眉头皱着,神情认真专注,那抹紧张感仍未褪去。 水流得哗啦啦的。 池彻脚跟动了动,眸底闪过一丝细不可查的笑意。 “别担心我,又不疼。” 俞清昀目光仍聚焦在他手腕处:“我不担心你。” 池彻扯唇冷笑:“你紧张得都冒汗了。” 俞清昀垂着头,眉没松开,语气含愁,缓缓道:“我是担心我们实验室被处分。” 池彻:“……” 行。 - 冲完流水后,池彻手腕那几个红点总算淡去了些。 俞清昀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实验台,关好窗,走出研究院。 傅宋拿着文件从旁边办公室出来,抬头看见俞清昀:“正好,阿昀,耽误你几分钟时间,你来帮我看看这个电镜图,这小动物成的像怎么这么奇怪。” 俞清昀看了眼时间,想了想,对池彻道:“池总,要不您先走吧,我一会儿打车回去。” 傅宋跟这才注意到池彻似的,抬头抱歉道:“啊,池总,您还在啊。” 他微微笑道,“没关系,您先走吧,我开了车,一会儿我送阿昀回去。” 池彻一丝眸光都没分给傅宋,盯着俞清昀:“要多久。” 俞清昀愣了愣:“没事,你先走——” “多久?”池彻还是这句话。 俞清昀和他对视两秒,看了眼傅宋的文件:“十分钟?” 傅宋又道:“池总,一会儿我——” “行,正好。”池彻掏出烟盒,抖出根烟咬到嘴里,含糊说,“我去抽根烟,停车场等你。” 俞清昀眨眨眼,看向他支着伞散漫离去的背影。 傅宋拿着文件在她眼前挥挥:“阿昀?看什么呢。” “……哦。”俞清昀怔了下,回过神来,随他走去办公室,“你刚说什么图?” - 池彻坐在驾驶座,左手夹着烟,搭在窗口,奶白色烟气一点点氤氲出他薄唇。 周围太安静了,他百无聊赖地摁开电台,里面在播报着说台风雨天将会持续至少一周,请市民们提前对出行做好准备。 听着听着,电台音却不知不觉绕开耳朵。 池彻视线不由自主上挪,看着上方跳动的钟表。 无名火莫名地就缭绕上来。 说是十分钟。 这会儿都快二十分钟了。 半包烟都要抽完了。 影子都还没见到。 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一个电什么镜图而已,明天上班再讨论是会死? 去问别的研究员是会死? 池彻头转向窗外,盯着停车场入口,眼神逐渐沉下来。 他缓缓呼出口气,手腕用力朝下抖了抖烟支,烟灰扑簌簌落下。 一根烟又燃到尽头了。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真得拟个合同约束一下这些研究员的言行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池?怨夫?彻。 第79章 七十九束光 傅宋那图其实就是很简单的sem, 一般硕士生都能看懂,更别说他一个博士毕业的研究员了。 讲完后,两人锁了办公室, 支起伞往停车场走。 冬雨收敛些,台风依旧呼啸。 俞清昀手插在兜里, 瞥他:“怎么回事傅博,这种图都看不明白了?” 傅宋向她侧头:“这不是想和我们俞博多请教一下么。” “少来。”俞清昀虚推他,“你母校可是世界top。” “谦虚了俞博。”傅宋说,“长北也是前几。” 拐进停车场,俞清昀笑着摇摇头。 傅宋无意间抬眸, 和斜对面suv车里人对上视线。 男人坐在驾驶座, 左手夹着烟, 松松垂在窗沿, 肤色冷白干净,靠姿慵懒。明明面无表情, 那双漆黑瞳眸却偏偏凌厉如刀, 紧锁住两人同行躯体。 傅宋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真不坐我车?” “不麻烦。”俞清昀提醒, “我们可是相反方向。” “那又如何。”傅宋压低声音促狭道,“最后一次机会, 真不需要你傅哥哥从前男友手里拯救你?” “真不需要。”俞清昀笑出声, “再前男友也过去七八年了,更何况——” 她倏地停住话头。 傅宋等了两秒:“更何况?” 俞清昀恍过神来,笑道:“更何况都要三十岁的人了, 不至于。” “行吧。”傅宋摸出车钥匙, 手在耳边做手机姿势, “有需要紧急呼叫。” 俞清昀锤了锤他肩。 两人说再见, 她转身朝池彻车走去。 嘴角缓慢抿直, 俞清昀垂下眼睫,盯了眼沿道落叶。 又抬眸看向坐在车里的男人。 更何况。 就算过去七八年。 就算他们都已不再是互相所熟知的模样。 就算当年分手的原因是池彻不再喜欢她。 就算她是真心实意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池彻。 似乎,她也仍能笃定。 若是现在这世上只剩一人能让她全然信赖。 那么这个人。 也一定会是池彻。 …… 俞清昀走近suv,池彻手肘靠窗边,支着手机,看向窗外打电话。 她手伸向副驾车门,想到了什么,又后挪,拉开后座车门。 “啪”一声,车门才刚析出一条缝。 斜前方男人倏地回头:“又把人当司机?” 俞清昀侧眸看他,没说话。 她默默躬身,提起药品袋,空中抖抖,关上车门,拉开副驾。 池彻:“……” 耳边杨彦还在说话:“什么司机?不是,我他妈正喝酒呢,你到底要说啥?能搞快点儿不——” “算了,挂了。”池彻直接掐断了电话。 电话那边,梁集探过头:“谁啊?彻爷?他啥时候来啊,等多久了都。” “不知道啊,莫名其秒。”杨彦说,“突然给老子来个电话又屁都不放一个。” 俞清昀坐上车,在药袋里翻了翻,拿出夫西地酸乳膏。 边拆包装边扬了扬下颌,示意池彻:“右手。” 池彻:“干什么?” “涂药。”俞清昀睨他一眼,“将就一下,暂时没别的药,你伤口也不算严重。” “不举报你。”池彻扯嘴角,却也伸出手。 俞清昀拆出根棉签:“那谁知道。” 肆光 第120节 池彻:“……” 俞清昀低头给他涂药,手法利落专业。 手腕传来冰凉触感,池彻却盯向女人浓密卷翘睫毛。 两秒后,他喉结滚动,移开视线:“你们刚讨论什么呢,说那么久。” 俞清昀将棉签扔进车载垃圾桶:“跟你无关,你也听不懂。” 池彻:“……你都没说就知道我听不懂?” “dna修复酶mgmt低表达特性。”俞清昀快速念出一串,转头看他,“懂吗?” 池彻:“……” 隔行如隔山,他确实不懂。 池彻面色黑下来,轰油门上路。 俞清昀心不在焉地系好塑料袋,迟疑了几秒,佯装不经意问出口:“你右手那伤是怎么搞的?” “救个板凳都踩不稳的笨蛋。”池彻淡淡道。 “……我哪儿是说这个。”俞清昀愣了下,顿两秒,“我是说你手臂里面那伤疤。” 前方红灯,suv没由来刹车急了些,俞清昀往前扑去,连忙拉住扶手。 她侧过视线,秀眉蹙起。 池彻下颌线绷得锋利,眸光渐冷,用同样的话回她:“跟你无关,你也听不懂。” 俞清昀:“……” 车内空气莫名凝滞。 氛围也僵硬起来。 红灯一秒一秒过去,绿灯亮起,车辆起步。 俞清昀双手环胸,看向窗外,沿途晚灯通明,水流沿着车窗下滚,氤氲开倒映出的男人模糊侧颜。 她眨了眨眼,过了好几分钟才缓缓出声,语气叫人听不出情绪。 “你说得对,关于你的事情,现在确实也都与我无关。” 池彻没说话。 两人一路无言。 二十分钟后,suv停在商业小区门口。 俞清昀颔首,又恢复了那幅疏离样:“今天麻烦池总了。” 她拉开车门下车。 “等下。”池彻探身取过药袋,扔副驾座位上,“带上。” 俞清昀立在车旁,低头凝他。 池彻没转头:“不要就拿去扔了。” 俞清昀把着门想了想,索性探身拿了:“行,那就谢谢池总。” - 到家时,章宜正拉着瑜伽垫在电视前运动。 她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目光从腿缝里递向门边:“阿昀,你终于回来了。” 俞清昀换鞋,嗯了声。 章宜气喘吁吁摔到垫子上:“怎么去关个窗那么久?” 俞清昀趿着拖鞋进来,慢半拍才答:“哦,遇见傅宋了,被他拉着聊了两句。” “哇哦~”章宜暧昧地转眼球,“我就说他对你有意思吧!” 章宜这人根本就是满嘴跑火车。 俞清昀往房间走,准备去洗澡:“你就说在你心里谁对我没意思吧。” “我这回说的可是真的!”章宜还在后边儿喊,“阿昀!你单身那么久了!傅宋真还行!” 俞清昀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你先解决你自个儿吧!” 时间已晚,明天还要上班,俞清昀洗完澡就回了房间,打算吹完头发早点睡。 视线一撇,看见她刚随手放在化妆台上的药袋。 捏着窸窣口袋想了想,俞清昀拿出手机,翻出lucky微信,给她发消息。 【俞清昀】:lucky,打扰。 【俞清昀】:能帮我把这笔钱转给池总吗?麻烦了[转账] 这么多年来,她的微信名仍是本名,刚注册时确实是单纯不懂,后来就懒得改了,还挺方便,本名也没什么不好的。 lucky回复得很快,也什么都没问:【ok.】 俞清昀呼出口气,去吹头发。 吹完回来发现lucky又将钱转回给了她。 【俞清昀】:? 【lucky】:池总的意思。 【lucky】:[截图] 俞清昀点开截图查看。 【lucky】:俞老师让我给您的[转账] 【池总】:?这是什么钱? 【lucky】:不知道,没问。 【池总】:…… 【池总】:让她自己来加我。 截图缩放回去时,lucky已经将池彻的微信推给了她。 想了想,俞清昀没再叨扰lucky,只道:【好的,谢谢。】 【lucky】:真是搞不懂你们。 lucky一看就是个聪明人,想必从池彻那天给她药时,她就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两人特殊关系了。 俞清昀回复了个无奈叹气的表情包。 lucky没再回复,俞清昀点开池彻微信。 微信名仍是他姓名首字母,头像也乍一看和从前没分别,只是少了从斜上方插进来的u18一隅。 那股子嚣张劲儿和个人标识度也瞬间磨平。 没犹豫多久,俞清昀申请了添加好友。 五分钟后,那头通过了。 俞清昀没废话,直接转钱过去。 备注:【药钱】 他没立即回复,大抵是有事。 俞清昀顺手点进他朋友圈。 基本都是公式化的金融推文,偶有几张纯图片的风景照。 朋友圈背景是一座黄墙红顶的纪念塔,朝或夕拍摄,太阳刚好落于塔顶,熠熠生辉之时。 个性签名还和以前一样:4:00a.m. 和池彻在一起时,她还曾经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当时池彻笑得神秘兮兮的,吊儿郎当说:“不跟你说了别那么贪心?你好好表现,以后自然有机会知道。” 真讽刺。 那时候的他们还以为会有以后。 俞清昀又往上瞟了一眼,正想退出微信界面。 猛然间回忆起什么,放大朋友圈背景来看。 她就是说怎么会如此眼熟。 这座纪念塔是旧金山的标志性建筑,从那里可以俯瞰周围,视野风景俱佳。 俞清昀心脏很重地跳动了下。 手机上方正好弹出池彻的回复。 【cc】:不必,你不要我本来也会扔掉,我拿着没用。 胸膛里那团将将才燃烧起来的火焰迅速被浇灭。 俞清昀理智回归。 旧金山就是一个地方而已,她能去,他自然也能去,说不准还是他和他之前的女朋友一道去的。 她到底是在自作多情什么? 俞清昀忽然就没了和池彻继续拉扯下去的心思。 她回复过去:【行,那就算了。】 【俞清昀】:事情解决,微信我就删了。 【cc】:你加我就是为了给钱? 【俞清昀】:不然呢? 【俞清昀】:这可是池总您说的,让我有工作和lucky对接。 俞清昀发完这句话就果断删掉了微信。 肆光 第121节 自然也没看到,池彻后面发来的那句话。 【cc】:因为那时候你加的是池总,不是我。 - 收到那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时,池彻正没骨头样儿地倚靠在酒吧卡座。 面前的调酒师跟耍戏法似的,将调制杯倒腾过来倒腾过去,手背在身后一甩,调酒杯迅速翻转,又稳稳落到他身前的另一只手。 附近的人们爆发出欢呼叫好声。 调酒师绅士地单手背在身后,将调制好的鸡尾酒倒进高脚杯中,放到池彻面前:“先生,您的曼哈顿,敬请享用。” 池彻手摩挲着手机边缘,没反应。 杨彦瞥他一眼,连忙摸出钱包,给了小费。 曼哈顿鸡尾酒呈黄红色,中间破开颗红樱桃,神秘而又贵气的姿态。 附近卡座的几个女人这才注意到被阴影笼罩良久的男人。 男人肩宽腿长,下颌线流畅,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酒吧黯淡光点被他浓密睫毛切割,打下阴翳。他明明身着矜贵雅致的黑色西服,但却又莫名不与酒吧格格不入。 他身体力行地将贵和痞这两个反义字融合得淋漓尽致。 耳边又响起压着兴奋的议论声,还不住有目光聚焦到这头。 杨彦余光旁瞥,注意到领座几个女人蠢蠢欲动的姿态,手肘戳了戳池彻,提醒:“诶,彻爷,马上有生意了啊。” 却没听见身旁男人答话。 杨彦回过头:“彻爷?” 池彻仍低垂着头,眸光垂在手机屏幕上,眼睫一动没动,就连光晃过他眼睛也没反应,也没怎么打字,不知是在盯着什么看。 杨彦探过头去看:“看什么呢你——” 还没等他看清楚,手机屏幕瞬间熄灭。 杨彦:“……” 杨彦:“我他妈还以为你睁着眼睛睡着了呢。” 池彻还真就把手机揣进兜里,仰起头靠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杨彦:“……”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行,你真行,你来酒吧开房来了。” 杨彦没再理他,兀自和同桌人喝酒玩起了骰子。 舞台上,一歌唱毕,驻唱歌手对着话筒道:“今天天气不太好啊,一直在下雨,那么一首薛之谦的《下雨了》,送给大家。” 台下响起掌声。 音乐前奏缓缓响起。 杨彦忽然听见身边传来低低一句:“今天下雨了。” 杨彦再次侧头:“啊?” 池彻沉着目光,很缓慢地坐直身体。 他看向杨彦,瞳孔隐在黑暗里,不知压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 杨彦说:“你说什么?” 顿了顿,池彻收回目光,又重复了一遍,似是喃喃:“现在还在下雨。” 音响里,男歌手深刻而动情的声音传来:“我在想你可以不必掩饰了,那雨会停的就随你去了……” 杨彦:“?” 杨彦一脸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怎么了?” 池彻喉结滚了滚,端起曼哈顿一饮而尽。 捞起外套,起身:“走了。” 旁边桌的女人们忍不住懊恼,杨彦也觉得奇怪:“啊?这就走了?你本来就来晚了,再玩会儿呗。” 回应他的只有男人慢悠悠举起,潦草后扬的手背。 池彻走出酒吧,摸出瘪掉的烟盒。 傍晚在研究院停车场已经抽完大半盒,现下只余一根。 池彻抖出最后那根,咬上唇,抬脚走进密密麻麻的细雨。 外套拖曳在脚踝边,他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慢慢往前走。 酒吧里歌声还在远远传来:“雨还在下像在寻你,它敲我的窗说找不到你……” 雨还在下。 但雨已经停了。 作者有话说: “dna修复酶mgmt低表达特性”来自论文。 文中歌词来自薛之谦的歌《下雨了》。 第80章 八十束光 对坏天气的预言, 天气预报总能应验。 长北果真连刮了快两周的台风,也一直断断续续下雨,潮湿从大马路一直延续到实验台。 删掉池彻微信后, 俞清昀勒令自己将思绪收回来。 实验研究七分实力三分运,很耗费时间和精力。 有开源投资固然是好, 但日后若是钱到位,他们还是没能做出突出性成果,这就十分说不过去了,王泰生也因此抓得紧。 下午两点,章宜正在等样品超声, 超声机发出滋滋滋的扰耳电流声响。 她靠在实验台边, 百无聊赖地擦着上面星星点点的水渍, 抱怨道:“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啊?我膝盖骨都被灌满水了, 长北这天气真是一到冬天就让老娘来气。” 俞清昀坐她旁边研磨材料,动作不紧不慢的, 跟她逗乐:“要不你飞上去贿赂一下雨师?也算造福全长北市民了。” 章宜跺脚噘嘴:“阿昀!” 俞清昀笑了声, 把材料倒在称量纸看效果:“你气也没用啊, 这世上哪能事事如愿,学习等雨停可是终身课题。” “哟, 下个雨还逼出个哲学家。”章宜撩眼皮看她, “不过阿昀,你是不是很喜欢下雨天啊?” 俞清昀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每次下雨,你都会有意无意地望着雨发呆啊。”章宜凑过来, 八卦道, “莫非是下雨天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比如……” 俞清昀抖落材料的动作微不可查缓了些。 章宜转着眼球道:“在淅淅沥沥的春雨后, 图书馆邂逅白衬衣少年?或者比祺贵人被打死那天的雨都还大的夏季暴风雨里, 不顾一切地双向奔赴?诶——别走啊阿昀!到底是不是啊!” 俞清昀含笑的声音隔着道玻璃传来:“是, 你说对了。” 章宜:“哦?还真是?” 俞清昀:“对,每次没太阳我就不用给样品挪位置了,当然喜欢。” 章宜:“嘁,谁信啊。” 章宜超声完,拿着样品出去实验室。 俞清昀坐在工作站前,听着两米外雨打窗的声音,思绪却没由来飘飞回以前。 池彻不喜下雨天与不过生日的缘由,她是在东梁山的那个凌晨知晓的。 按理来说,生日当天推门而入,突见母亲吊死在房檐,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应是个极为冲击和无法接受的事情。心理防线被突破后,产生任何强烈阴影都应是正常。 但池彻没有。 什么后遗症都没有。 这件事是他主动提起,提起时也言辞神色如常,好似在道旁人家事。 俞清昀到现在都还记得,在那个幽黑山脉的雨亭里,男生勾着唇反倒安慰她,说他并不认为母亲选择自杀是个坏事,她活得辛苦,能有个出口供她解脱,他很支持。 那时俞清昀半信半疑,但池彻说得又实属恳切。 只是每逢下雨天,她依然会不由自主浮现担忧。 不在池彻身边,她会给他发消息,尝试转移他注意力;同他在一起,就去握他手掌,然后静待几秒,等待他更紧密地反握回来。 可池彻反应依旧平淡。 有时候还会混不吝地故意倚在她颈窝,懒懒地说他下雨天心情不好。 第一次时她还被他骗了,紧张兮兮地询问,是否有需要她帮助的。 池彻煞有介事地摩挲她手腕骨,说若是能有个女朋友的吻,应当会好很多。 “……” 后来多几次,俞清昀便真就信下来。 池彻,或许真是如此豁达之人。 直到后来,跟他同枕共眠的一个夜晚,俞清昀半夜醒来,瞥见池彻靠在床头,借着微弱月光看一张照片。老照片,面容姣好的女人牵着一个臭脸小男孩,盯着镜头笑。 他烟含在唇里,但或许是担心呛到她,并没有点,只是咬着过过瘾。 俞清昀拉了拉他衣角。 池彻侧头过来,并没避开,跟她说照片里的女人是他妈。 俞清昀不懂如何安慰人,只干巴巴憋出一句:“……你看照片是因为想妈妈了吗?” “还行吧。”池彻勾着唇点头,插科打诨含糊道,“主要是在欣赏你对象小时候的帅照。” 俞清昀被逗笑。 肆光 第122节 后来她才无意间知晓,其实那天是徐媛女士的生日。 …… “想什么呢。”耳旁传来笃笃两声敲桌声,胡琛奇怪地看她,“数据都测完很久了,不保存的话,一上午就又白费咯。” “……哦。”俞清昀回过神来,按了保存,淡淡笑,“没注意。” 胡琛转着笔往外走:“马上开源领导要到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出来。” 俞清昀:“好。” 说完,她关掉工作站,起身迅速收拾笔记本。 关门前,她又往窗外看了眼。 雨已经愈发变小,看样子是要雨过天晴了。 是的。 她要学会等雨停。 - 章宜哆哆嗦嗦地跺脚哈气,又开始毫无感情地吐槽:“真来气啊真来气,说的三点半到,从三点钟就让咱们在这儿列队欢迎。知道的是合作方来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国际领导人呢。” “你小声点,生怕站对面的老王听不见是不是……”胡琛也缩着肩膀,“其实也差不多了。池总那身份,能莅临咱们研究院寒舍,那可不是得给整上国际领导人待遇……不过这两周才来消息,池总今儿会不会不是来签合同,而是来毁约的啊?” “我靠。”章宜心虚道,“你的意思是他突然发现……这是个赔钱买卖,然后反悔了?” 胡琛:“对——” “不会。” 站在两人中间的俞清昀倏地冒了一句,语气肯定,“他不会,他向来说到做到。” 胡琛和章宜两人俱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啊?哦……”俞清昀这才恍神回来,摸摸侧脖颈,“感觉吧,毕竟开源那么大一公司。” “也是。”章宜点头,视线一撇,“来了来了。” 一辆低调黑车从路口缓缓驶来,王泰生立即迎上去,张辉是研究院副院长,此次会议他也参与。 池彻依旧衣着薄削,西服修身,身姿挺拔,迈下车后被王泰生等人拥着走前面。 郑景仁和lucky落后两步,两人特意绕过来主动打招呼。 章宜疯狂扯着胡琛衣领挡住脸,这段时间她每次回家也都是这做贼心虚的状态,大概社牛如她也过不去扯掉甲方尾巴的坎儿。 胡琛被拉得踉跄,领口掐住脖颈,脸涨红着疯狂咳嗽,极为莫名其妙。 会议楼就在研究院门边上,一群人步行几分钟便至会议室。 王泰生、张辉以及开源领导们坐中间长桌旁,俞清昀等研究员坐在靠墙外圈。 郑景仁正在胡琛帮助下连接电脑投屏。 王泰生朝俞清昀和章宜招招手,两人连忙放下笔记本,起身过去:“小俞小章,你俩去问问大家想喝什么,买点咖啡或者茶什么的过来。” 两人应下,俞清昀先一步走过去,选择俯身问lucky,章宜落后一步,自然询问池彻。 lucky红唇挑起,也不客气:“拿铁,半糖半奶。” 她问完lucky时,身后的池彻还没说话,俞清昀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郑景仁走去。 几分钟后,俞清昀和章宜一同前往研究院旁边的咖啡馆。 俞清昀按照她手头上的纸条点单后,章宜问:“你是不是忘点池总的了?” 俞清昀:“嗯?” 章宜说:“池总说他喝什么跟你说过了。” 俞清昀迟疑了好几秒,才放下纸条,慢吞吞又报上:“冰美式,无糖无奶。” 她爱喝苦咖啡的习惯,还是被池彻影响的。池彻这人口味很奇怪,明明喝美式都不愿加一粒糖,却偏偏对荔枝味棒棒糖接受良好。 两人分别提着几杯咖啡回到会议室。 池彻那杯正好在俞清昀手上,她只好亲自送过去。正前方郑景仁正在讲ppt,池彻敛眉低头看文件,闻到动静,他抬眸,若有似无地瞥了俞清昀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俞清昀总觉得池彻端杯喝咖啡时,嘴角挑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 - 合同之前就已经拟好,双方没什么争议,不到两个小时就商讨完毕合作细节,合同签署完成。 互相握手后,王泰生主动邀请池彻等人参观研究院,并直接指定让俞清昀作为讲解员。 王泰生手下的这些研究员,不说形象气质上,俞清昀是最拿得出手的,专业能力她也是最好的那几个之一。虽说池彻在合同里有刻意给他留余地,但这次合作中他终归也算是占了下风。 于是在这些小细节上,他还是希望能为自己找补点面子回来。 章宜听到后,小声问俞清昀:“阿昀,要不要我去办公室帮你把厚外套拿过来啊?今天温度那么低,我刚刚看你端咖啡的时候手都被冻红了。” 俞清昀在实验室时会穿实验服,刚脱下实验服又走得急,没来得及换上厚外套。 但办公室离这边也算是有一定距离,她摆摆手:“没事,讲完回去再换吧。” 章宜只好道:“好吧。” 会议算是正式散场,但几个领导们还站在门旁继续交流。大家坐了两小时没动又喝了咖啡,这会儿有好一堆人都在往厕所跑。 趁这个时间,俞清昀进了隔壁办公室,借了同事电脑,准备利用这几分钟时间再熟悉一下实验室路线,想想讲解词。 办公室门忽然被人推开,胡琛走进来,递给俞清昀一条黑色围巾。 俞清昀抬头,有点懵:“这是什么?” “这不是你的吗?lucky给我的,说看见你落在会议室的。”胡琛说,“这不正好,刚还听小宜子说你冷,快戴上。” 俞清昀看了眼黑色围巾,很明显的男款,logo标识是池彻衣服中最常见的牌子。 没两秒便意识过来,她视线重新移回电脑:“不是我的。” 胡琛说:“啊?那会是谁的?我出去问——” 俞清昀语气淡淡,在键盘上打字:“不用了,直接放去失物招领处吧。” 胡琛奇怪地往外走:“哦,行吧。” 几分钟后,俞清昀收到章宜的消息,拿起打印出来的资料,边看边往外走。 走廊尽头,一大堆人还聚集在那里,互相交谈握手,吵吵嚷嚷个不停。 忽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俞清昀还没顾得上回头,便被人一把拽进了一旁的实验室里。 随即,“啪”的一声,实验室门被人用脚踢上。 还没来得及反应,脖颈上就被人从后面缠上一条黑色围巾。 俞清昀低头看,是刚才那条。 她立即抬手,想扯掉,然而下一刻,手就被人桎梏住,人紧靠上门边的冷墙。 后背传来冰凉触感,熟悉的檀木沉香味强势缭绕上她嗅觉。 她下意识挣扎,紧接着,肩胛骨被人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摁住,腿弯也被来人硬朗膝盖骨强硬地抵住,整个人被控制得一动不能动。 冬天的半下午,窗外小雨初歇,天空还阴沉沉的。 实验室里窗帘被拉上,光线阴暗,实验架上一排排药品整齐摆放,商标在黯淡环境下呈银色,就像一排排注视着两人的眼睛。 门外的走廊依旧脚步声重重,实验室门并没有反锁,人们与他们隔着一道墙来来回回,说说笑笑,说不准哪一刻就要推门而入。 俞清昀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你干什么池彻?放开我。” 闻言,他半扯唇,挑眉嘲讽道:“哦?现在怎么不叫池总了?不太礼貌啊俞老师。” 俞清昀再次挣了挣,还是没挣脱,索性没再动。 黑暗中,女人秀眉紧拧,鹿眸透着防备:“你到底要做什么?” 池彻脊背弯着,头垂下来,视线与她平视,漆黑瞳孔像漾着光:“俞老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就是让你戴个围巾而已,你不愿意,那我不得亲自来。” 俞清昀凝着他不动,抬高声量壮胆:“我冷死也不会戴的,你放开我!” 池彻不气反笑,薄唇慢条斯理地凑过来,含笑的灼热吐息喷洒在她脖颈和耳后,酥麻感立即从那片肌肤传至全身。 仿佛他头一偏,就能咬上她的唇角。 俞清昀心脏控制不住地猛跳起来,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顿了几秒。 池彻不急不忙地开口,低磁声线仿佛带动她脖颈脉搏共振。 咫尺之距下,俞清昀甚至能清楚地听见他舌尖辗转于口内的口水绵绵声,带着美式咖啡的苦涩,明明并没有交换津液,她却仿佛感官共通,尝到了他舌尖的滋味。 “俞老师,我劝你还是小声点。” “要是把你们王教授吸引过来了,那可就不太好解释了。”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八十一束光 男人话音落下, 俞清昀肩胛骨不自觉发紧。 一墙之隔外,脚步声和谈笑声像是贴在她耳边。 仿佛一瞬将她拉回那年长北体育馆的工具间内。 而那时,面前男人将她紧搂在怀里, 把她舌根吮得生疼。 俞清昀努力稳住神情,视线移开:“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关系。” 说是这样说, 声音却还是不自觉低下来。 顿了几秒。 没听到回答。 肆光 第123节 俞清昀飞快地往回瞥了眼。 池彻单手撑在她脑后,正似笑非笑睨着她。 没说话。 眸色意味深长。 俞清昀微不可查咽了咽喉咙,佯装镇定:“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声音再次降下去,接近气音。 池彻抬起眉尾,这才不慌不忙开口:“俞老师,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俞清昀:“什么?” 池彻炙烫指尖碰了碰她侧脸, 在她耳边撂出两个字:“心虚。” 俞清昀秀眉细敛:“……谁心虚了?别胡说——你干嘛?!” 话说到一半, 池彻手猝不及防搭上左边门把手, 作势开门状。 俞清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扑过去, 反向拽住门把手, 警惕目光看向他。 下一刻, 她忽地噎住。 池彻慢条斯理收回手,抱臂看她:“不是说不心虚?那你这是……” 他扬扬下颌, “在修门?” “……” 静了半饷。 俞清昀缓慢收回手, 心跳也逐渐平和下来。 昏暗环境下,女人神情又恢复那幅清冷平静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意外, 而火车头极快被拉回正轨。 她叹了口气, 坦诚道:“池总, 我只是不想被误会。” 池彻眼神变了变。 俞清昀语气平淡疏离, 盯着斜下方道。 “您刚才也说了, 若是有人被吸引过来,我们该如何解释?前男女友吗?既然已经是‘前’,那我们这又算什么,明明什么也没做。” 她扯下脖颈上的围巾,递给池彻:“别再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了,没有你的围巾,我今天也能过,无非就是冷一点而已。” 就像过去八年一般。 没有池彻,她不也这样过来了。 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池彻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沉沉看着她,没接。 俞清昀手在空中悬停几秒,抿抿唇,也不强求,将围巾搭到一旁椅背上。 转身,打开门,先一步出去。 头也不回。 刚走出去几步,身后脚步声再次渐近。 黑色围巾又倏地被人从后面围上她脖颈,走廊灌进来的寒风霎时被挡在领口外,暖意绕上她侧脸。 “戴着。”池彻在她身侧停住两秒,直视前方,声音低下去,“都说是看见你落的,要是出现在我手中,岂不是更会被误会。” 顿了顿,他抬脚往前走:“新的,不用还我。” - 那天的讲解很顺利。 俞清昀全程落落大方,语调亲和而不失力量,将枯涩难懂的科研知识也都讲解得生动明白。 说完结束语后,围着俞清昀的一众人纷纷鼓掌表扬,俞清昀也没扭捏,鞠躬感谢。 郑景仁将手机揣进包里,开玩笑道:“回头我把视频发给池总,他肯定遗憾没能听到。” “哦?”lucky应和道,“那看来咱们财务总监要被扣奖金了。” 众人笑起来。 半小时前,会议室外的走廊上,池彻接了个电话,表示需要先走一步,回公司处理工作。 王泰生自然满口答应,表示工作重要。 说完,池彻转过身来,刚好和慢吞吞走过来的俞清昀对上视线。 停顿两秒。 池彻先开口,语气如常:“祝俞老师讲解顺利,但我今天怕是没有耳福了。” 俞清昀微微颔首,勾唇:“池总说笑了。” 池彻视线坠在她空落落的脖颈上,薄唇欲言又止地微张。 最终什么也没说,移开视线,侧身离去。 合同签完,项目按计划逐步推近。 池彻那天给她的围巾,她没戴,而是暂放到了隔壁办公室,后来讲解完后也没扔,而是拿回去,洗好了后放进了衣柜最下面。 后来的工作中,俞清昀并没有刻意避开他。 这期间她或单独或和同事一起,也去过开源科技园不少次,有时候接待他们的是lucky,有时候是郑景仁,还有一次是她那次在池彻办公室外见到的池彻秘书小吴,但都没见过池彻。 实在要算,也就是一次在等电梯时,看见他拿着文件,被人簇拥着从电梯里出来,而在他看过来之前,她视线就已潦草撇过。 总之,俞清昀以为一直到合作结束,都不会再和池彻有任何交集。而等合作结束后,他们便更会像过去八年一样,重新分散在人海,然后各自过活,此生再不想见。 周五下班,俞清昀和章宜一推再推的火锅之约终于是提上日程。 她是个爱热闹的,征得俞清昀同意后,又叫了课题组内几个比较亲近的,出门遇到隔壁的傅宋他们,出于某种目的,她也把他们一起喊上。 七八个人打了两辆车出发长北市中心。 那里新开发了一个商业圈,进驻许多美食店和商场,大半个月前章宜就在叫嚷着要去逛逛了。目的地火锅店在四层,一群人乘电梯浩浩荡荡上去,又被服务员领着落座。 章宜兴致高昂,推着俞清昀走在前面。 火锅店是古风主题的,墙上许多临摹古画,随意落座后,俞清昀正欣赏着对面墙上的珍珠耳环少女图,忽地被人一挤,不设防,人往右边一倒,靠在了傅宋肩上。 周围即刻响起暧昧的起哄声。 “罪魁祸首”胡琛和章宜两人手背在身后,悄悄击掌。 科研生活无聊,加之年轻人多的地方又爱玩闹,实验之余,大家总喜欢在研究院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撮合一些异性男女,大家年龄和阅历也都在这儿,没人开不起玩笑。 不知是谁还给俞清昀和傅宋两人取了个cp名,叫富裕cp。 传到俞清昀这个正主耳朵里,正主表示还行,说总比父亲cp好听,至少算是个好兆头。 这一下太猝不及防,俞清昀连忙坐起身,隔开距离,被起哄得有些难为情。 傅宋佯装生气地拉下脸:“干什么呢你们,再这样下去,一会儿我们阿昀都不敢追我了。” 众人笑起来,说他真会脑补。 俞清昀尴尬也拂去,叉了块水果吃,笑眯眯地说:“那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傅宋佯装受伤地捂住胸膛,众人再次哄堂大笑。 这一茬被带过,章宜点了餐,叫大家一同去打调料。 俞清昀走在后面,探头小声跟傅宋道了句谢。 傅宋故作听不懂状,侧耳惊讶道:“啊?你难道不是在追我?” 俞清昀笑着指他:“少造谣啊。” 傅宋也笑开,给她递了个碗,开始打调料。 调料台人多,俞清昀拿着碗等在后面。 不自觉抬眸,视线凝在傅宋毛茸茸的后脑勺上几秒,若有所思。 傅宋小舅舅是大学教授,家里书香门第,他人长得也英挺,一米八几的个头,身型优越,比例出挑,研究院里也不乏女生对他表示好感,但也不知为何,他竟和俞清昀一样,28岁了都还单着。 章宜打完调料,走俞清昀身边过,顺着她视线看了眼:“啧,磕到了,富裕cpyyds!” 俞清昀去拧她脸:“还说!刚刚还没找你算账呢,今晚回去再收拾你。” 章宜吐了吐舌头,连忙躲开跑走:“错了错了,下次还敢。” 其实俞清昀并不讨厌傅宋,相反,在某些很偶尔的时刻,她还对傅宋有过转瞬即逝的好感,章宜他们大概也是因为见她不反对,才会撮合得如此起劲儿。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个坏事。 这至少证明除了那个人,她也是能喜欢上旁人的。 直到刚刚,她才恍觉。 原来她对傅宋有过零星好感的瞬间。 其实都是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 一群人吃完火锅,又都还在兴头上,立即赶场酒吧,开始蹦迪夜生活。 大学毕业前的俞清昀确确实实是个好学生。 整日忙碌于课业、兼职以及医院,不说蹦迪,就连从酒吧门口经过都从没有过。 后来去了旧金山留学,她孑然一身,没了生活压力,导师eric开明,课题组氛围很不错,她便也在大家的影响下,逐渐培养了些爱好。 有时候会被anna拉着去听听音乐剧,看看演出,和朋友们玩玩乐器,领略一些异国风情。 也尝试过做一些“坏事”。 比如熬通宵k歌,大半夜说走就走去看海,在人贴人的舞池里,随着音乐舞动身姿,尽情释放自己……除了她奇异体质,坐机车会吐,其余的刺激项目,她基本都有尝试过。 这些东西她倒也谈不上多喜欢,俞清昀归根结底还是个安静性子,比起这些吵闹喧嚣,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戴着耳机,听听歌看看书,或是坐在春日午后的草坪上,望着远处发呆。 做这些事的原因只有一点。 肆光 第124节 ——摒弃掉原来的自己,她自己都厌烦的自己。 那个让母亲临终前都还在跟自己道歉的不孝女,那个被魏明泽贬得一文不值的“小兔崽子”,那个……总是被池彻看得透透彻彻的自己。 事实证明她成功了。 现在的她,比起拘谨更多的状态,是游刃有余和落落大方了。 她有在往前走。 一进入酒吧,重金属音乐就隔着道墙灌进耳里,几人顺着贴满红色氛围灯的长廊往里走,视野即刻开阔起来。 dj单耳戴着耳机在正前方打碟,mc拿着话筒喊麦,舞池里挤满了身材姣好的潮男潮女,纷纷随着大音响里的音乐节奏摆动着身姿,五彩灯光跟闪电似的,没适应时把人眼睛都要被闪瞎。 章宜是个人来疯,几人进去还没顾得上开卡座,她就拖着俞清昀钻进了舞池。 舞池正上方吊着好几个大音响,正好dj切了歌,是一首韩国组合很经典的蹦迪舞曲,一声极重的架子鼓敲击声响起,全场的激情都被点燃,周边卡座好些人都欢呼着起身,成群结队地往舞池里挤。 俞清昀和章宜很快就被挤到了舞池正中间。 既来之则安之,俞清昀也跟着节奏一同晃动着身姿,半眯着眼蹦跳着,尝试释放紧密工作良久以来的压力。 傅宋手里端着三杯鸡尾酒过来,递给两人,笑着说了句话。 但周围音乐声过大,俞清昀没听清,皱眉喊道:“啊?你说什么?” 傅宋躬身凑过来她耳边,抬高声量喊道:“我说你们怎么转头就不见了?” 俞清昀没来得及回答,章宜凑过来笑嘻嘻喊道:“怎么了?咱们富裕cp是不能单飞是吗?” 俞清昀作势要打她,章宜抱着酒躲开了。 正好胡琛他们也挤了过来,大家一同开始快乐蹦迪。 俞清昀不胜酒力,鸡尾酒没喝,只拿在手上当装饰。 傅宋慢悠悠呷着酒,盯她几眼又跟她说话。 俞清昀还是听不清,他只好再次凑过来,两人距离越隔越近。 章宜胡琛他们在旁边都要磕疯了。 正前方的摄像头晃动着,在舞池里捕捉镜头,投放至大屏幕上。 俞清昀和傅宋两人外貌出挑,很容易就被摄影师挑中,镜头停驻在他们身上。 大屏幕里,女人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小巧,酒红色长发披肩,身体随着音乐小幅度摆动着。 男人抬了下头,看到什么,侧头拍她肩,指了指前方示意。 女人迷茫地抬眸,继而明媚一笑,转头直视镜头,大方地比了个耶的手势,男人也侧头跟着她比了个耶。 刚好一支舞曲完毕,mc忽地拿起话筒:“来!刚刚比耶的两位,请站到舞台上来。” 紧接着,有领班过来引领他们。 俞清昀神情懵懂,在一众欢呼声中,半推半就地跟傅宋一同上台。 mc拿着话筒问傅宋:“两位是情侣吗?” 傅宋勾唇,话说得隐晦:“你觉得呢。” 台下再次尖叫起来,俞清昀无奈地摇头笑,接着话筒被递到她面前时,她说:“不是。” mc脑子转得很快,立刻问:“那二位都是单身吗?” 俞清昀愣了下:“是。” 台下又开始莫名地哦起来,是那种打趣声。 这酒吧有个传统游戏,就是会抓一些情侣上台做亲密互动的游戏,调发众人荷尔蒙。 俞清昀以前来的时候也见过,基本就是看情侣完成游戏的效果,酒吧会给优惠券或者奖品。有次搞活动时,有对情侣放得很开,在舞台上当众舌吻了好几分钟,酒吧直接大方地给两人送了一个平板电脑。 效果太好,还有好些博主都在拍视频,日后会发在视频app上,mc自然不愿意放过。 于是提出让两人喝个交杯酒,就放两人下去,说完,音响老师还恶作剧地放起了婚礼进行曲。 台下霎时哄堂大笑,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几秒后,全场忽地齐刷刷喊了起来:“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mc还故作体谅地道:“怎么样啊两位?若是愿意,我个人送二位两个月的酒水畅饮券。” 这酒吧消费不低,算是很划算的买卖了。 傅宋看了眼俞清昀,对着话筒耸耸肩,笑着说:“尊重女士意愿。” mc:“你看看,够绅士,那我们女士意愿是?” 俞清昀眼球转了转,慢悠悠地笑道:“若是送半年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mc:“哇!这位女士很有商业头脑啊!那我们就——” mc说到一半,旁边突然猫着腰上来个经理,他附耳跟mc说了几句什么,两人交流一番。 接着,mc拿着话筒道:“啊,太可惜了!我们活动时间不够了,那这一环节就只能先到这里了,二位可以直接去我们经理那里领消费券。” 说完,台下人还没反应过来,dj已经开始打碟,放起了下一支舞曲。 大家注意力也很快被转移。 领班领着俞清昀和傅宋从一旁台阶下台。 过道狭窄,俞清昀走在后面一步,正探着头在寻章宜坐在的位置,手肘忽然被人用蛮力一拽,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往外踉跄,被男人几步拉了出去。 那人到酒吧门口才稍许松下力气,转过身来盯她。 俞清昀甩开手,一脸莫名:“你做什么?!” 她揉着手弯,没想跟面前这人多说话,扯了扯衣服就想往回走。 才刚迈出一步,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子遽然将她去路挡得死死的,他穿的一身黑,酒吧里的红色灯光似是都被他神色的戾气吸了去。 他靠过来,阴影落到她鼻尖,压迫感横生。 俞清昀绕不过他,索性退开,她又问了一遍,脸色不太好:“池彻,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俞清昀。”池彻目光冷冽,直勾勾盯着她,“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做什么?”俞清昀奇怪道,“你不是看到了?我在玩儿啊。” “玩儿?你确定你玩玩就能收场?你还敢跟着人上台?”池彻手用力指向酒吧门,“你知道那mc是出了名的恶趣味吗?” 俞清昀秀眉微敛:“不就是喝个交杯酒?” “不就是喝个交杯酒……”池彻舌尖抵着唇角,缓慢点了两下头,“俞清昀,看不出来啊,你现在没有我在,胆子也能很大啊。” 俞清昀抿住唇,没说话。 池彻咬着牙警告她:“你以为除托之外的人,能那么容易就拿到所谓的优惠券?等你喝完交杯酒他还会让你脱衣,等你脱完衣服他还会让你接吻——” “那就接啊。”俞清昀直接打断。 她心里没由来又浮起烦躁。 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会对有他零星影子的男人产生好感? 为什么刚刚被mc喊上台之前,本想拒绝,但视线一撇,看到男人懒散窝在卡座,下颌线利落,长腿交叠,侧头和来跟他搭讪的女人说话,她莫名就半推半就地跟着经理上了台? 是摔两次都还嫌不够疼,还想重蹈覆辙吗? 俞清昀,你真的太可笑了。 她对自己说。 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俞清昀长呼出口气,声音降下去,心不在焉地重复:“接个吻而已。” 池彻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 他喉结滚了滚,一字一顿:“俞清昀,你确定?” 里头的舞池里又是一曲完毕,时间渐晚,酒吧门口归于寂静。 空气有些僵硬。 一阵寒风灌过来,俞清昀吸了吸鼻子,努力撑住神情,鹿眼清凌凌地望向他:“池彻,你搞清楚,我们已经分手八年多了,我现在是单身。” “不论是和别的男人喝交杯酒,还是和别的男人接吻,亦或是做别的什么。” “都没必要一一和你汇报吧。” 作者有话说: 转折点啦。 评论发红包~ 第82章 八十二束光 男人侧脸肌肉鼓起, 眼神极具压迫感,仿若要剜伤她。 俞清昀抿着唇移开视线,面色依旧复杂生冷。 兜里的手机适时响起, 是章宜打来的,问她去哪里了, 怎么没见人。 俞清昀没再看池彻,直接转身回酒吧。 接起电话时语气已如常:“哦,我去洗手间了,马上就回来……你们已经开到卡座了?在哪里?v卡……好,我现在过来。” 俞清昀沿着贴满红色氛围灯走廊重进酒吧, 章宜正探着头在舞池旁等她, 领她去卡座。 章宜摇晃着鸡尾酒, 故作遗憾道:“真可惜, 还以为今天可以拿到畅饮券的,怎么突然就环节时间不够了呢。” 俞清昀建议她:“那你可以和胡琛上去试试。” “别介, 我和老胡那可是兄弟, 喝交杯酒是会吐的。”章宜看向俞清昀, 发现后者有些出神,碰碰她肩, “想什么呢, 不会还在回味富裕cp发糖环节吧。” 俞清昀收起神情,觑她一眼:“在想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你。” 章宜噘嘴抱着她手臂晃着撒娇:“错了错了,这回是真错了。” 俞清昀无奈摇摇头:“对了, 你们开的是v卡?那可是单次消费1万以上才能开的, 这么奢侈?” “怎么, 看不起我们傅少财力?”章宜说, “不过这次还真不是傅宋开的, 今天周末人多,我们想开的时候已经没卡座了,然后正好遇见lucky,说他们开源总裁办今天在这里团建,就邀请我们一同拼桌啦。” 肆光 第125节 正说着,章宜已经领着她到了v卡。 lucky穿一身红裙,摇曳生姿地来拉她坐下,笑眯眯道:“请入座,我们大红人。” 俞清昀虚眼:“禁止捧杀。” 傅宋适时给她递上一杯酒,佯装正经道:“对啊,我和阿昀明明还没喝交杯酒,还不算红啊。” lucky提出:“那要不现在补上?” 桌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在合作中都见过,章宜他们正寒暄呢,注意力被吸引过来。 众人一交换眼色,也都开始拍手,小声重复刚才激动人心的环节:“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大家也就是开玩笑,没人有逼迫的意思。 俞清昀也没扫兴:“那先说好,谁送我半年畅饮券?” lucky豪气道:“那有什么问题,我送。” “喝个交杯酒而已,真有那么好看?” 傅宋边说着,却边端着酒起身过来,作势要坐到俞清昀身边来。 卡座里气氛被掀至高潮,众人开始起哄。 傅宋还没坐下。 忽地听见身后冷不丁一句—— “请让一下,挡路了。” 傅宋闻声转头。 池彻双手插裤兜,面色冷冷站在v卡矮台阶下。 他比例极为出挑,身形挺拔高大,就算站在台阶下,也基本能和傅宋平视。 他周身气压很低,气场强大,就算站在最边缘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明明只轻飘飘一句,声音也不大,卡座里众人却都不约而同闭嘴,一瞬鸦雀无声。 安静两秒。 傅宋耸耸肩,坐回原位。 池彻一缕视线都没再分给他,径直在俞清昀左边坐下,端起酒杯,一言不发地兀自喝酒。 氛围有些尴尬。 lucky不愧是公司cio,立即敏锐地拿了几幅骰子到桌上,招呼其余人:“都愣着干什么?来玩游戏,我不管啊,今天不灌倒几个我不允许散场的啊。” 章宜也反应过来:“赶紧赶紧!我可是夜店小公主!” 胡琛拆台道:“哟?还夜店小公主?夜店小醉鬼吧,上次谁喝得发酒疯呢。” 章宜抬手重重给他一拳:“好啊你个老胡,今晚就等我灌死你吧。” 胡琛:“一般酒量差的人都爱这样虚张声势。” 章宜吹眉瞪眼:“……老胡!” 大家被逗笑,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v卡里一共十来人,右边那团人聚过去玩别的游戏。 lucky将骰子依次分给这边围在一起的六个人。 众人纷纷开始摇骰子。 俞清昀也不急不忙地摇起来。 余光里,身旁男人缓慢坐起身,将酒杯放置到桌面,拿起骰子时,视线朝她撇过来。 根本也没避嫌的意思:“你会玩儿?”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回答,对面章宜笑嘻嘻答道:“那可不!我们阿昀玩骰子可厉害了!就没怎么被罚过酒。” 章宜这话没错。 anna很会玩,教了俞清昀不少,再加上她以前也就是拘谨,专业第一的脑子怎会差。 而且她现在酒量好了些,也能喝上一点酒,便也没再避讳这类游戏。 池彻扯扯唇,有下没下晃动着骰子,又靠回去。 没再说话。 看来。 刚刚在酒吧门口质疑俞清昀现在胆子变大的他,大概才真是狂妄自大。 没他在的日子里,她的道路反而开满鲜花。 池彻眼睫垂下去。 游戏开始。 骰子的玩法是下家需在上家叫的基础上增加骰子点数或个数,直至开骰,若下家不信上家叫的骰子点数个数,便可叫开。在场玩家开骰后,若场上骰子点数个数多于或等于上家叫的,则开骰者受罚,反之,叫骰者受罚。 首局尊者先叫,由发骰子的lucky开始顺时针报点数,她报的很保守:“1个6。” 胡琛啧啧道:“你这也太没胆了,拉总。” lucky:“我这不是给你们后面人机会么。” 傅宋:“阿昀,该你了。” 俞清昀笑眯眯地,也同样保守:“两个6。” 章宜竖起大拇指:“果然,我们阿昀稳妥型玩家。” 下一个轮到池彻。 他手指摩挲着骰子边缘,薄唇不明所以地吐出一个字:“开。” 众人愕然。 就连lucky都惊讶地坐起身:“池总,你确定吗?才两个6就开?这可是必喝无疑的啊。” 池彻直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嗯,开。” 众人开骰,更加惊讶地发现池彻自己的骰子里就已经有两个6了。 这是……故意找罚? 觉察到众人视线,池彻淡挑眉:“哦,看错了。” 俞清昀转头看他。 男人懒散倦怠地窝在沙发角落里,高挺鼻梁被黯淡光线切割,浓密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阴翳。 她依稀记得,那年在东梁山的清吧里,杨彦曾咬牙切齿控诉过,说池彻是酒桌游戏的神,脑子转得快的一匹,只要他想,在这些游戏里没人能赢过他。 那他现在是? 俞清昀收回视线,开始重新晃骰子。 她没多想,猜想他兴许真的只是看错了。 下一局开始。 从章宜开始叫点数,一路都没人开,轮到俞清昀这边时,点数和个数都已经很大了。 她想了想,赌了一把,没开lucky的,而是报了个更大的点数。 但刚报完就后悔了。 下家一旦开她,她这轮是必喝无疑了。 章宜吆喝着:“哇哦,有生之年终于能罚到我们阿昀了。” 俞清昀笑着摊手,表示自己确实没考虑清楚。 胡琛都过来给俞清昀倒满酒了,大家忽然听见池彻漫不经心报了个更大的点数。 “……?” 于是几轮游戏下来,池彻一人喝了小半桶可乐桶。 隔着一道矮墙的重金属音乐下,俞清昀听到左边人沉重吐息和浓厚酒意。他的手臂和大腿若有似无靠着她,带着滚烫的热度,几乎快把她灼伤。 章宜喝了酒,胆子也大了起来,揶揄道:“哦哟,看来咱们找到了小池总弱点啊。池总商业奇才,但是游戏玩得不太好哦。” lucky想也没想反驳道:“什么啊,上次池总可是把我们一桌人全干翻了——” 说到这她也觉得奇怪,看向池彻。 池彻冷白指尖把在酒杯旁,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嗯,今天运气不好。” 否则。 怎么会刚好看到那场景。 然后…… 这一茬被带过,大家继续玩游戏。 俞清昀却逐渐心不在焉,注意力不自觉被男人拉扯过去。 池彻就算没被罚酒,也一直自顾自喝个不停。 全程沉默不语。 可乐桶里各种洋酒混杂,这般喝下去,铁打的胃也经受不住。 池彻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因为她刚刚在酒吧门口跟他说的那句话? 俞清昀思绪杂乱,还没揣摩清楚,在下一轮游戏里,就下意识开了lucky叫的小点数。 将惩罚在她这里就拦截下来。 众人都在兴头上,右边那团人也玩完游戏,聚拢过来围观,纷纷开始起哄: “哦~喝酒喝酒!” 肆光 第126节 “干了干了!” “俞老师怎么回事?看来科学家也有短板啊!” “谁说不是,小池总刚也翻车了。” 俞清昀笑着叹了口气:“失误失误。” 傅宋开玩笑道:“怎么样啊俞博,需不需要英雄救美?” 章宜双手捧脸花痴样:“哇哦,又磕到了——” “砰——” 池彻倏然起身,杯底和桌面碰撞出清脆响声。 桌上安静一瞬。 池彻沉静道:“失误。” “……” 俞清昀睨了眼池彻修长指节,然后抬眸看向傅宋,将话题拉回来:“诶,可别跟我争抢表现机会啊。” 傅宋笑着摇头。 卡座里响起笑声,俞清昀端起被倒得满满的深色混杂酒,心说今晚是躲不过了。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目下,她闭了口气,小心翼翼沿着玻璃边呷了口。 倏地愣住。 她又喝了口。 还是愣住。 俞清昀垂眸看了眼。 再喝了口。 终于是确定了。 这不是酒。 这是可乐。 谁把她的酒给换了? 她下意识往左侧头。 只有池彻视线没转过来,他双指支撑着杯底,在不疾不徐地喝着酒。 灯光一晃。 他唇边的酒杯杯口,极为明显的口红印。 俞清昀心里一动,倏地回忆起刚刚酒保来送酒时,她似乎瞥到手旁的酒杯动了动。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仰头,将杯里的可乐一饮而尽。 章宜都还来不及说话:“诶阿昀,不用全部喝——你怎么给干了?” “哇!俞老师好酒量啊!” “豪爽!” “一口气!可以啊!” 俞清昀心虚地摸了摸侧脖颈:“过奖。” 众人感叹一番,注意力逐渐从她身上收走,尿遁时间到,成群结队跑厕所。剩下的零星几人聚在沙发对面,在兴致昂扬地商议接下来玩什么游戏。 俞清昀抿唇,感觉碳酸饮料的气体集聚在喉管,上不去也下不来,在她胸腔里滋滋滋冒着气泡,又痒又酸。 她盯着杯壁粘上的零星可乐气泡看了几秒,倏地侧眸,轻声问:“是你吗?” 没听到回答。 俞清昀直接侧过身,面向池彻,直直看着他:“是你换的?” 酒杯里的深色酒液缓慢流进池彻薄唇,他咽下去后,顿了几秒,才撩起眼皮:“什么?” 俞清昀转着杯子示意:“这个。” 池彻和她对视没说话。 俞清昀凝着他隐在黑暗里的漆黑瞳眸,直接下结论:“是你吧,池彻。” 池彻移开视线,眼底已然染上醉酒的浊意。 他缓慢起身,把酒杯放到桌上,很轻,几乎听不到玻璃碰撞声响。 夜渐深,酒吧人群减少,舞池那头舞曲明明依旧沸腾,却也在这一刻,莫名显得有气无力起来。 周遭空气沉寂了好一会儿。 再出声时,池彻低磁声线极为低哑,带着罕见的破碎感。 “所以呢。” 他没正面回答。 俞清昀眼睫一颤。 像是被他眼神烫伤。 池彻凸出喉结用力滚了滚:“要我别多管闲事?” 俞清昀张了张嘴,没说话。 “是吗?”池彻薄唇小弧度翕动着,眼神有些空洞,“就算完全不胜酒力,也要硬着头皮喝,是吗?” 俞清昀指尖没由来蜷缩,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先抓住个不重要的部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现在也能喝一点了……”尾音很明显低下来。 “哦。”池彻微愣,接着低头扯唇,却没什么笑意。 半饷,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真的笑了声,“嗯,是啊。” 是啊。 他和她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现在这是算什么。 池彻再次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他舌尖舔了舔唇角,苦涩辛辣酒味即刻钻进味蕾,充斥整个口腔。 喝了一晚上的酒忽然有些无法下咽了。 池彻眉头蹙起,用力咽下嘴里呛人的酒精。 而后,他很轻地出口,像妥协,像自嘲,也像叹息。 听起来似乎只是重复几小时前,俞清昀在酒吧门口跟他说的话。 “俞清昀。” 池彻眼睫垂着,凝住玻璃桌角,缓缓出声。 “我现在也是单身,我做的事儿,也没必要一一和你汇报吧。”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八十三束光 男人声量极轻, 话一出口就散在空中。 他起身去拿威士忌,又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斟了满杯酒,倦怠着眉眼往喉腔里灌。 俞清昀仓促移回视线。 心脏没由来发紧酸胀。 搞不清自己此刻是何感受, 只觉空气紧绷又滞闷。 她呼出口气,下意识想端杯喝水, 却见杯底空空如也。 只好又无措地放下。 男人指尖一撇,把剩下半瓶的灌装可乐推给她。 俞清昀没接,池彻也没在意,兀自靠回去。 静了两秒,俞清昀起身, 绕开池彻, 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 她躬身在盥洗池洗手, 洗完后心不在焉去抽纸,却只摸到空铁盒。 冰凉感窜过来, 俞清昀指尖被冷得霎时一抖, 往掌心瑟缩。 旁边一只细白干净的手递过来一包纸。 俞清昀接过, 跟着胡琛他们喊法,勾唇道:“谢谢拉总。” “不客气。”lucky转身靠在盥洗池旁, 红裙将她姣好脸蛋衬得更加明艳, “俞老师,铁盒很冷吧?” 俞清昀一愣:“什么?” lucky朝镜子角落扬扬下颌:“呐,我说装纸那个。” 俞清昀看向她, 没懂她什么意思。 lucky晃着头“emm”了两秒, 眨眨眼道:“其实我上次来就给经理提过意见了, 我说这铁盒太冰了, 冬天碰到会把人手都冻疼的。然后经理抱歉地告诉我说, 这情况他们也没预料到,毕竟一开始谁能猜想到这种铁盒会触感欠佳呢?只觉好看,适合于装修风格,便批发采购回来嵌进墙里了。若是一开始就知道状况如此,他们肯定不会买。” 俞清昀抿紧唇,低着头,动作迟缓地擦手。 然后,她将废纸扔进垃圾桶。 不论如何,她侧头道:“谢谢你,lucky。” “谢我什么,一张纸而已。”lucky耸耸肩。 俞清昀挽唇:“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肆光 第127节 “那你说的是什么?”lucky顿了顿,粲然一笑,“我分享的铁盒故事?你没觉得我多此一举就很不错了,何谈谢。反正,最后结果都是酒吧自己承担。” “是。”俞清昀莞尔点头,“你说得对。” “回去吧。”lucky眯眯眼,“游戏还在继续呢。” - 俞清昀和lucky回座最晚,桌上空酒瓶都被收走,卡座里座位顺序也被打乱。 俞清昀原座位被人坐了,她只好跟章宜一同坐在了沙发另一头,在池彻斜对面。 男人还在沉默地喝酒,身旁张辉课题组的小雅在探头跟他说话,面色微红,有点害羞。 池彻修长指节转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能看出兴致缺缺。 忽地,他察觉到什么,眼皮撩起。 在他看过来的前一刻,俞清昀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低头吃水果。 众人正聊得热火朝天,lucky加入进去:“接下来玩什么?想好了吗?” “夜深了,氛围到了,接下来肯定是最经典的游戏——真心话啦。” “哇,八卦本本准备好了。” “怎么玩儿?” “抽牌呗,抽到最小牌的惩罚咯。” 达成一致,lucky拿出一副扑克牌,众人摸牌。 轮到池彻时他没动,身旁小雅代他抽牌。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众人翻牌,发现小雅给池彻抽了张三。 胡琛揶揄道:“啧,小雅你这臭手。” 小雅也吐吐舌头,转头跟池彻道:“池总,抱歉啦。” 池彻酒意混沌,左眼下小痣似乎都被染成绯红。 缓慢抬起眼皮,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楚,只扬扬下颌略作示意。 大家本还挺激动,但真要问问题了,倏地面面相觑住。 池彻虽说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甚至在场还有好几人都比他大上几岁。但他毕竟身份在那儿,好像也没人敢肆无忌惮地对他进行提问。 然而总裁办的各位属实好奇啊。 特别是上次看到俞老师来总裁办,两人之间的那种暗流涌动,一看就不简单。 好不容易有个八卦大帅比领导的机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五六个人你推推我,我眼神示意你,好几个来回。 最后小吴作为了代表,酒意怂恿下,不怕死地问道:“池总,您最近……是不是有关注的人了?” 众人安静,纷纷朝他看去。 池彻视线下意识瞥向斜对面,却见那女人垂着眸,似乎对面前的水果更感兴趣,用牙签插起一块红柚,慢吞吞咬着,粉红汁水在她红唇间浸润开。 须臾。 池彻略扯唇,盯着酒杯里漾开的黄色威士忌:“不是最近。” 微顿,仰头喝酒,“是这些年,一直都有。” 桌上人忍不住挤眉弄眼,纷纷对视,神色各异。 这些年一直都有? 小吴惊讶地抬抬眼。 但俞老师和池总是最近合作才认识的,那看来池总感兴趣的人不是俞老师? ……是他们想多了? “哇哦~”小吴趁机开始拍马屁,“那怪不得池总七八年都没谈过恋爱了,原来是有忘不了的人呀,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池总都念念不忘。” “啊?池总七八年都没谈过恋爱了?你怎么知道?” “听郑副总说的呀。” “别吹了,郑副总会把这种私密事告诉你?” “也没多私密吧,郑副总上次喝醉了发酒疯时,站在桌上拿大喇叭宣扬的。” “我作证哈哈哈,从那次之后,郑副总聚餐就再也没喝过酒了!” “笑死,怪不得他今天没来,不然脑子里所有事都会被他抖落光了!” lucky道:“什么啊,我倒觉得池总还是谈个恋爱好点,不然天天在公司盯着我们工作,我这仅仅四年就老了四岁了。” 她玩了个梗,把这茬毫不生硬地带过。 众人笑作一团。 另一边。 俞清昀慢吞吞地把水果一块一块往嘴里塞,直到插最后一块时,牙签忽地一偏,果盘翘起。 傅宋坐她身旁,极为迅速地伸手,帮她稳住果盘:“插吧。” 俞清昀:“谢谢。” “不客气。”傅宋收回手,侧头小声问,“还要果盘吗?我摁铃叫服务员。” 俞清昀这才反应过来,惊觉自己已经吃完了一整盘的凉性水果。 胃部隐隐作痛,她轻轻捂住,摇头:“不用了。” 傅宋装作没看见斜对面直勾勾锁过来的视线,凑得更近了些:“好,有需要叫我。” 俞清昀点头,扔掉牙签,靠上沙发。 余光里,斜对面的男人起身,挺拔背影走出了卡座。 下一局,章宜中招。 还真是像针对她的问题似的,胡琛问:“迄今为止,你最社死的事情。” 章宜倒也尊重游戏规则,哭丧着个脸,将她把郑景仁睡衣尾巴扯掉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没说是谁。 小吴笑道:“我靠,这么巧的?郑副总最社死的事情是被人扯掉睡衣尾巴。” “这你怎么也知道——” “没错,醉酒,桌上,大喇叭。” “……” 一众笑声中,章宜尴尬地笑,眼神示意俞清昀帮忙:“巧合巧合。” “我证明,虽然所有细节都能对上——”俞清昀笑眯眯地,“但确实是巧合。” 章宜紧张得不行,瞪她一眼。 但大家也没想太多。 游戏继续。 下一局轮到傅宋。 章宜起身坐到小雅那头,几个cp粉商量一番,她“报仇”地提问道:“在座的女生中,有没有你感兴趣的类型?” “有。”傅宋十分坦诚,甚至直接点了出来,“俞博就是。” 正主追着喂糖,桌上人都要磕疯了,啊啊啊的起哄声达到高潮。 俞清昀根本插不进话,只好无奈低头笑,手捂在额头上。 斜上方暗灯倏然被遮挡,暗下来一瞬又亮起。 鼻尖缭绕上浓厚呛人的烟味,而后是熟悉至极,拨动神经的檀木沉香。 身旁沙发一沉,池彻落座刚刚章宜的位置。 起哄声又维持了数秒,总算安静下来。 胡琛不怀好意地问道:“那咱们傅少什么打算啊现在?” “什么打算?”傅宋不掩饰地侧头看俞清昀,“那这不得看咱们俞博态度么,怎么样啊俞博,反正都单身,要不要考虑下我啊?” 成年人习惯暧昧,虽说傅宋这话说得七分玩笑,但都到这份儿上了,也不难看出他意图。 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那心思的。 这回已经不止是尖叫声了,大家激动地整个沙发都在抖。 俞清昀缓慢舔唇,心跳有点重。 明明右边的傅宋才是直勾勾盯着她看的那位,她却莫名感觉左边男人若有似无瞥过来的视线,压在她肩上的重量更甚。 叫她肩胛骨都绷紧到透不过气。 卡座里稍许安静下来。 俞清昀面色淡定,手托脸慢悠悠答道:“那你努力——” 话出口的同一时间,她感觉到左边人往她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温热感透过大衣贴上肌肤,霎时暂缓胃部微疼。 等桌上人注意力移开,开始发下一轮牌后。 俞清昀摸出一看,是一瓶罐装姜茶,还是加过热的。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池彻。 男人懒散窝在沙发里,长腿大喇喇敞开,薄唇拉成一条直线,若无其事地喝酒。 掌心里的易拉罐莫名滚烫起来,俞清昀忽然觉得有点难捱。 这算什么啊。 不是一个小时前才跟她撇清关系,说他做的事都与她无关吗? 现在这到底是又算什么啊。 肆光 第128节 又是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吗? 八年后了,还能随波逐流被他牵动情绪的她才是真可悲。 俞清昀喉咙有些艰涩,直接把姜茶放去了桌上,放任它凉下去。 身边男人气压很明显沉下去。 侧头睨她几秒,唇齿微张,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俞清昀就当没看到。 还没回过神来时,下一轮游戏轮到了她。 至少八年后的她能一瞬转换面色。 俞清昀坐起身,勾起唇角:“唉,运气一向都不行,问吧,各位。” lucky想了想,问道:“上段恋爱中,让你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什么?” 俞清昀:“上段恋爱?” lucky端着酒杯遥指她:“要说实话哦。” 俞清昀含笑颔首:“当然,也不是什么秘密。” 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刺激的问题,刚刚还有问初吻初夜姿势的。 但总裁办的秘书们却注意到一直百无聊赖靠在沙发背上的他们小池总,忽然不动声色坐起了身,利落下颌线绷得很紧,撩起眼皮,漆黑瞳孔深不见底,像压着什么浓厚不可说的情绪。 在十多双眼睛注视下,俞清昀思忖了几秒,偏了偏头,面上染着淡淡笑意,声音不大不小地道。 “他做的黑块菌朝鲜蓟汤很好喝。” 一瞬间。 池彻只觉自己心脏被硬生生撕开一个豁口。 八年前的他,完全不擅厨艺。 作者有话说: 对啦,发现很多宝都没get到上一章末尾阿彻的意思。 阿昀说这句话是想推远阿彻,告诉他现在的她与他无关; 但是阿彻说这句话实际上是一种妥协。意思就是,不要说他关心她是“多管闲事”,能不能别刻意疏离他,给他靠近她的机会,算是一种放下自尊的暗示。 是这个意思,可能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帮我们阿彻解释一下。 第84章 八十四束光 众人总算尽兴散场时, 已是凌晨时分。 酒吧依旧热闹,蹦迪舞曲场结束,后半夜是流行乐场, 毕竟深夜里才正是都市人的emo时刻。 卡座里睡的睡,躺的躺, 醉倒一大半人。 只余五六人还尚且有意识。 lucky头大地站在卡座旁,晃头看了圈这一派狼藉的景象,当即拍板决定搬救兵,给今天有事缺席团建的几人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扛人。 lucky打电话时章宜和傅宋这头也在忙, 在挨个稳住那几个突然从沙发上窜起来的酒疯子。 胡琛那话纯属缓和气氛, 章宜酒量很好, 俞清昀都没见她醉过。 勉强处理完状况后, 俞清昀跟lucky一同出去酒吧前台结账。 都是使用各自经费,倒也不存在争抢付账的问题。 酒吧经理正在电脑上调账单, 俞清昀倚在吧台跟lucky闲聊。 余光里, 男人黑色身影渐近。 身旁小雅跟他说话, 她喝得有些摇晃,下意识伸手去扶。池彻不动声色侧过身子, 避开接触, 小雅有些尴尬,手绕回去理头发。 俞清昀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换了个站姿, 背对那头。 不给自己关注他的机会。 其实要真算起来, 今晚喝的最多的是池彻。 一杯接一杯, 一罐又一罐, 喝酒的次数比说话的句数还多。 仿佛是存心要用酒精淹没自己。 但大抵是失败了。 除却眼底浊意和身上炽烫酒意, 男人此时的步伐依旧稳健,醉酒后话多的特征也丝毫没凸显。 不过也是,他酒量一向都好。 “……ok吗俞老师?”lucky伸手在她脸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你。” “哦,我在算钱呢。”俞清昀应付自如,挽唇道,“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lucky眯眼觑她,倒也没戳穿,重说了一遍。 郑景仁正好也在附近。按照住址区域划分,俞清昀和章宜都搭乘他的顺风车回家。 俞清昀点头说好。 那头,账单打印出来,酒吧经理递过来给lucky签字。 随后又拿出几张优惠券递给俞清昀。 俞清昀接过,低头看,是她今晚开玩笑念叨了好几遍的半年畅饮券。 她疑惑道:“这是?” 经理面露歉意:“抱歉俞小姐,我们mc不知道您是池总女朋友,是我们冒昧了。这是我们店给予您的补偿,请一定要收下。”说完,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经理被人叫走。 俞清昀愣了愣。 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池总女朋友?” 章宜和赶来酒吧接人的几位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这头。 章宜只听到了后半截,激动地困意都冲散了,“谁是池总女朋友?阿昀你是池总女朋友?” 俞清昀面色如常,拿着优惠券虚敲了敲章宜头:“傻宜子,你觉得可能么。” 章宜夸张捂头:“啊阿昀你打我——” “为什么不可能?” 旁侧忽地插进来一句很低很哑的男声。 众人猝然安静下来。 池彻手插在裤兜里,黑发搭在眼睫,绯红酒意似是已浸润进了眼尾。他身高腿长,眸光越过中间几人头顶,直直递向俞清昀,旁若无人。 “为什么没可能。” 喉结滚动,他又重复了一遍。 众人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面面相觑。 俞清昀不急不忙地将手里畅饮券对齐折叠。 “这几张券我先留着,谁要用找我拿啊。”她莞尔平淡道。顿了顿,又侧头望回去,“池总也是哦,毕竟这券也有您的一份功劳。” 她这话说得很巧妙。 既没生硬转移话题,又不着痕迹解释了刚的“误会”。 池彻嘲弄地扯扯唇,缓慢点了两下头,低垂眼睫。 众人笑起来,只当池总是有些醉了。 “我说嘛,有老板娘了我这个特助那不该第一个知道?” “笑死,今晚你没来,真心话游戏可精彩了!” “真的吗?可惜了!快讲给我听!” “别急别急,等我翻翻我的八卦小本本!” 大家扶着醉鬼们三两成群往外走,在酒吧门口道别。 郑景仁说还有几分钟才到,俞清昀和章宜站在门口等他。 傅宋叫了家里司机来接,顺道把胡琛他们一同带回去。 他探头问俞清昀:“你怎么走?要不要我们绕一圈先送你?” 俞清昀正想回答,章宜抱着俞清昀手臂晃悠,笑嘻嘻打趣道:“诶,傅少怎么回事呀?怎么只问阿昀呀?我还站这儿呢,一碗水都端不平。” 正好,郑景仁那辆白色奔驰出现在视野,降下车窗,朝两人打招呼。 俞清昀示意说:“不用麻烦啦,我们和郑副总住得近,搭他顺风车。” 傅宋看了眼,郑景仁开门下车,走到路边,正跟池彻说话。 他收回目光,倒也没强求,几人一同往路边走,傅宋扶着醉得站不住的胡琛道:“行,到家发条微信。” 俞清昀笑着点头。 章宜:“傅少别担心啦,我会把你们家阿昀安全带回家滴~” 俞清昀啧声警告:“小宜子。” 傅宋笑着指她:“最好是啊小宜子,赶明儿阿昀有事我就找你。” 章宜转着眼球:“找我就找我——” “郑景仁。”章宜说到一半,忽然听到旁边的池彻问,“你不是还赶着回去看你那动画片?” 语气染着不耐和烦躁。 “哦……啊?什么动画片?”郑景仁面色几经变化,最后便秘似地憋回去,咬牙承认,“啊…是,我还要赶着回去看动画片,所以两位老师赶紧上车吧。” 肆光 第129节 谁他妈半夜还看动画片……不是,什么动画片?! 他居然说五条悟是动画片?不能忍!!! 郑景仁刚想捍卫作为一名二刺猿的尊严,回答他的却只有男人躬腰上车,车门“啪”的一声关回来的声音。 傅宋撇嘴耸肩,扶着胡琛转身离开。 章宜站在车边,看了眼副驾,又看了眼后座,果断先一步钻上副驾。 车辆驶离酒吧,凌晨的长北街道安静得只剩风声。 车内光线昏暗,车速不紧不慢行驶着,沿路橙黄色灯光忽明忽灭地打进来。 俞清昀头靠在窗边。 池彻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旁,男人气场低沉,存在感极强。 十分不合时宜的,俞清昀脑子里浮现出八年前的一些场景。 那时池彻但凡是和她一同坐车,是无论如何也要耍赖皮紧贴上她,动手动脚也是常有。被她眼神警告后,他还会佯装无辜地问她干嘛,有什么事儿吗。 那股坏劲儿和少年的凌厉生命力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而不是像现在,两人之间仿若隔了一条银河。 而他沉郁、破败。 俞清昀忍不住朝右边微瞥视线。 池彻长腿大喇喇敞开着,有些放不下,双眸紧闭,剑眉微皱,额角蒙着一层薄汗,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身上酒味很重,呼吸沉沉,似乎不太舒服的模样。 俞清昀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 最终,她还是将视线移回窗外。 许是觉得有些尴尬,郑景仁抬手打开了音乐。 结果音量没调节好,筷子兄弟唱的欢快的《小苹果》倏地从音响里窜出来,在车内爆破开来。 章宜手忙脚乱扑上去调小音量,瞪郑景仁一眼。 ……然后更尴尬了。 车开到半路。 池彻忽地踢了踢前面驾驶座:“停车。” 郑景仁正打转向灯呢,没反应过来,看向后视镜:“啊?你要干嘛?” 池彻只道:“郑景仁,停车。” 郑景仁懵懂地“哦”了声,将车在道路旁停下。 三人均疑惑地看向他。 池彻没解释,皱眉开门下车,径直朝路边走去,步伐不算快也不算慢。 郑景仁驾驶座在左边,视线被趴在窗边的章宜挡住大半。 “他这是去干什么呢——” 他伸了伸脖子,瞳孔遽然被惊到扩张。 走到垃圾桶旁,池彻挺直的身躯倏然折半。 他人太高,比例好,腿也长,匍匐上去时略显仓促,手撑在两旁,薄削宽阔的背脊一阵一阵地起伏,肩颈处的黑色冲锋衣重叠出褶皱,额发被晚风吹拂开,下颌线绷得更加锋利紧致。 冷白肤色充出血色,侧脖颈青色血管蜿蜒凸起。 “我靠!”章宜也惊到了,“池总怎么吐了!刚刚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转过头跟郑景仁道,“赶紧!先拿水!” “哦哦哦好好!” 两人这才手忙脚乱开始解安全带,还没下车时,视线一撇,发现池彻身旁已经站了个人了。 池彻没吃东西,胃里被酒精燃烧腐蚀,吐出的全是水。 没几秒就吐了个干净。 他没起身,仍略显狼狈地撑在垃圾桶上,薄唇漾着水光,眼尾发红,充斥着生理盐水。胸膛起伏,重重喘息着,像伤口狰狞的野兽在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转过去。” 他眼睫垂着,尾音哑到撕裂,低声道。 俞清昀没听他的,把矿泉水递给他。 “所以你喝那么多干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呢。”她语气不甚好,没好气讽刺道,“您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池总,明年就三十了。” 池彻没什么情绪,还是道:“俞清昀,转过去。” 俞清昀盯着他,拧开矿泉水瓶,重新递给他。 “有什么需要转过去的?”她瞳仁平淡,觉得他未免有些大惊小怪了,“不是,池彻,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池彻没接,又咬牙,一字一顿道:“我叫你转过去。” 僵持须臾。 俞清昀无奈地长叹出口气,拗不过他,只好:“好好好……我转过去转过去。” 她背过身去,将手里的矿泉水瓶往身后递。 身后终于是响起衣料窸窣声。 手里的矿泉水瓶被人接过。 然后是漱口和洗手的声音。 郑景仁和章宜这才下车跑过来路边。 章宜看了眼池彻,嘴型圈成“o”状,想转头跟俞清昀说话,却见对方抱着手臂面向另外的方向,面色铁青,神色不太好的样子。 她下意识又憋了回去。 “我天,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啊?”郑景仁伸手去顺池彻后背,被对方手臂挡开。 他倒也没介意,又换了个方向伸过去,愕然道,“我跟池总认识七年了,就没见他喝醉过,更别说吐了。” 听到郑景仁这话,俞清昀转回身来,望向池彻。 池彻面色倦怠,脊背微躬着,往后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垂着头喘气。 显得无力又破碎。 可是九年前,那年他20岁,喝再多酒也喝不醉,流感再严重第二天早上便能生龙活虎。 他明明曾经笑得吊儿郎当地跟她说:“你得适应你男朋友无所不能这个事实。” 这又是什么啊。 俞清昀喉咙有些艰涩。 使劲儿咽了咽,才再次缓和下来。 在第三次将郑景仁手挡回去,他又换个方位再次伸过来时,池彻抬眸,敛眉啧了声。 ……郑景仁终于悻悻收回去。 章宜想了想,说:“要不我去药店买点解酒药吧,正好我们三都吃点,今晚酒喝得杂,明天指不定胃疼。” 郑景仁立即绅士地将她拉回来,严肃告诫道:“你去什么去,你个女孩子深夜独自行动,是很不安全的知道吗?我去买就是了。” 这还是两人自睡衣事件后首次正式交流。 钢铁直女章宜都一下子有些害羞,愣了愣:“啊,好,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郑景仁笑笑,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又倒回来,“你刚说那药店在哪儿来着?” 章宜:“……” 最后两人一道前去。 周围安静下来。 街道空无一人,唯有枯黄落叶被凌冽寒风吹拂着,剐蹭在黑色水泥地上。 风声一旦止息,它便只能死寂地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俞清昀磨了磨鞋底,没转头,抬步往前走。 “我先上车了,你休息好再上来。” 却刚踏出几步就被池彻挡住去路。 男人高出她一头,遮盖路灯大半黯淡光晕,高挺鼻梁被光线切割,神情晦暗不明。他碎发黑影落进她眼底,沉沉目光压在她肩头,有些重。 俞清昀停下脚步,抬眸。 池彻喉结几经滚动,那两个字才从喉管深处溢出:“……阿昀。” 对视两秒。 俞清昀压下胸腔的酸胀感,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池彻腿长,极为容易又追上她。 挡在她面前。 他又轻声唤道:“阿昀。” 俞清昀没停留,也没抬头,直接再次绕开他。 她走到车门旁,一只劲瘦修长手臂又一次横过来,指节紧握着车门门沿,把她圈在他的怀里和车门中间,两人距离隔得很近,似乎呼吸都缭绕在一起。 池彻眼底浑浊,分不清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驱使,叫人看一眼就心脏发紧。 “阿昀,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还记得吗?” 俞清昀鼻尖霎时发酸。 肆光 第130节 这个问题,是他们说分手那天,她曾经问过池彻的。 俞清昀舔舔唇,移开视线,心不在焉地答道:“八年……八年半吧,怎么了。” 车里的音乐没关,还在播放着,音量放得很小。 但在一片寂静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所有的歌词都集聚成针,细细密密地扎进人耳廓。 音乐临近尾声,卢广仲深情地唱到:“……你曾经是我的几分之几,感觉你贴着我胸口呼吸,在那一个回不去的天明……” “都不是。”池彻目光紧锁她,很缓地说,“是3111天。” 俞清昀侧着头,没说话。 “阿昀,我有3111天没看过你的眼睛了,阿昀……” 池彻停顿了不知多久,音乐都停止了,世界安静,不断下沉。 他的话语才一字一字地从他胸腔里滚出。 “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阿彻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曾经是我的几分之几,感觉你贴着我胸口呼吸,在那一个回不去的天明……”来自卢广仲《几分之几》。 第85章 八十五束光 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区别就是。 二十岁熬个通宵蹦迪喝酒, 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去上班,而三十岁单纯熬夜玩会儿游戏,都至少需要周末整整两天的时间来倒时差。 章宜深切意识到俞清昀这话含义时, 是她床头闹钟已经响起第八次,而她依然被黏在床上起不来的那一刻。 敞开的房间门外, 俞清昀正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顺便第十八次问她真的确定不去打卡了吗。 研究员的实验虽说都是自己安排时间,但一日三次的打卡还是需要的。 若是一月内缺勤过多,不说扣全勤,还会一朝梦回小学, 被王泰生友好地请进办公室喝茶。 章宜在床上翻了个身。 最近天气冷下来, 她这个月已经缺勤了不少次, 心说反正也躲不过办公室品茶命运了。 今天实验又不紧急, 不如就…… 她人窝在被子里,含糊回答俞清昀:“你那个, 你先去吧, 我再躺会儿, 马上就起。” 俞清昀无奈摇摇头,出门。 毕竟也是一同合租快两年的室友, 要是这话的潜台词还听不懂就太不称职了。 她进了电梯, 掏出手机编辑信息给考勤老师,帮章宜撒谎请病假。 比起二十岁时,现下也是有进步的。 至少快三十岁的她, 说起违心话来, 能脸不红心不跳了。 信息发送成功后, 俞清昀推开单元门往外走。 无意识瞥了眼斜对面。 花坛边, 一辆低调奢华的路虎揽胜停靠于那, 驾驶座车窗打开着,男人倦怠地靠在车门旁,身型颀长高大,背脊微躬,嘴里咬着根烟,正拢手摁打火机。 池彻今天是工作日的装扮。 衣物依旧薄削,不算厚的黑色西服,额发规矩朝后掀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也不知道这“分分钟千万上下”的大总裁,在周一一大早跑这里来做什么。 听到单元门动静,池彻松开打火机,侧头望过来。 在视线交接上的前一刻,俞清昀移开视线,平静地抬脚往前走。 在与池彻擦肩而过时,俞清昀手肘被人拽住。 池彻说:“上车。” 俞清昀挣了下,没挣开:“你有事儿吗?” “我送你去上班。”池彻虎口力量反而加重了些,定定看着她。 “不需要,我坐地铁很方便。” 俞清昀拒绝道,她移开视线,试图褪下他的手。 “上车。”池彻手里的劲儿依旧没松。顿了顿,他语气又软下来些,“俞清昀,我有话跟你说。” 心知肚明他要说什么。 俞清昀肩胛骨一紧。 那天晚上,俞清昀沉默了很久,始终垂着头,没再看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内的音乐继续播放,又切换。 安静下来的那刻,她只听见池彻指骨重重捏住车门发出的铮铮声。 几分钟后,章宜和郑景仁买了药回来,两人边用手机查百度,边争论着哪种药效果好。 吵嚷间,俞清昀推开池彻手臂,躬身坐进车里。 “你喝醉了。”她只轻飘飘道。 …… 俞清昀手指蜷缩,强逼着自己先发制人:“我知道那晚是因为你喝了酒,脑子不清醒,你说的话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你也不必介意——” “我没喝醉,我脑子也很清醒。”池彻直接打断她。 余光里,男人目光灼灼,烧得她侧脸有些疼,“我都记得,从头到尾,每一句话,我全都记得。” “……” “阿昀,我认真的。”顿了顿,他嗓音很哑,“我很想你,真的。” 俞清昀心脏重重往里收缩。 “你呢,”池彻问,“你有想过我吗,这些年。” 俞清昀生硬偏过头,立刻道:“没有,我都忘记了。” 她唯恐自己说慢一秒便会丢失理智。 “全都忘记了?” “是,全都忘记了。” “你说谎。” “我没有!” “你有。” 池彻手臂猛然间灌力,强硬地将她拽至身前,目光紧锁她,似乎在一桩一桩一件一件计算她的罪行,钝刀割肉般悉数吐出口。 “你记得我喝无糖无奶的冰美式,你办公桌上还摆着u18模型,你记得我不喜欢下雨天,所以你一个很怕闷的人,上车后也会特意关车窗,下车后会把唯一一把伞留给我,宁愿自己淋雨——” “你想多了。”俞清昀喉咙吞咽了下,声音低下去,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你想多了,都是巧合,都是巧——” “我到底想没想多,”池彻仿佛还如当年那般,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他眉眼深邃,一字一顿,“你自己清楚。” “……” “俞清昀,你在我面前,说不了谎。” 空气凝滞。 过了好半饷。 俞清昀长呼出口气,喘息有些发颤:“是,你说得对。” “我都记得,我确实记得,甚至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现在都历历在目……但那又怎样呢?我记得有用吗?” 她抬眸望向他,眼尾不知何时已烧红一片。 “池彻,你搞清楚,当初是你放弃的我,是你先不要我,也是你先说……” 她倏地停住,像是在缓和情绪。顿了好几秒,她才哽咽着喉咙继续道,“也是你先说,对我没兴趣了的。那本就是你的一场游戏。” 在她已经爱上他的时候放弃她,又在她努力忘掉他的时候说爱她。 就像在她需要车和房的年纪,送她十八岁时想要的公主裙和洋娃娃。 动容依旧。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她,不需要了。 拽着俞清昀手臂的手忽地一松。 池彻凝着她,眉头紧拧,眸底深似海,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俞清昀强逼自己说出口:“池彻,我确实都记得,因为忘掉的那个人是你。” “……” 风静林止,俞清昀看见男人眼底明明灭灭,凸出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 然后,他低垂下睫,嘲弄地扯扯唇,缓慢点头:“是…” 俞清昀鼻尖霎时一酸,她紧咬住唇,没让眼泪掉下。 试图维持住三十岁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撇开视线,和他擦肩而过。 却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低低哑哑的声音,他很轻地妥协道。 “但输不起的也是我。” 入戏太深的。 肆光 第131节 也是我。 泪水霎时涌出眼眶。 “可是池彻,我们都回不去了。”俞清昀抬手,用力擦掉那抹湿润,吸吸酸涩的鼻子,“早在八年前,你就已经错过我了。” …… 那天俞清昀没回头,只顾抬步往前走。 走到小区门口时,池彻开车追上来,驾驶座车窗降下,他侧脸绷得很紧,似乎情绪已按压下去,又回归了冷冽漠然的状态。 他说的还是一开始的话:“上车,我送你去上班。” 俞清昀没顾得上回答,只慌忙扭过脸,担心他看到自己的眼泪。 她走出小区往右拐,径直往地铁站走。 池彻把车开得很慢,沿着道路边,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后面堵上好几辆车,都在滴滴滴按着喇叭,甚至还有脾气不甚好,将头探出车窗谩骂的司机。 池彻通通视而不见,冷白手指松松搭在窗沿,维持原速。 这回,俞清昀沉住了气。 加快步伐,一口气跑进地铁站。 在她隐没人潮,确定池彻看不见她后,回过头匆匆瞥了眼。 透过地铁透明玻璃,那辆路虎揽胜还停在地铁口没动。 但顶上树荫打下,车里的景象她已经看不分明了。 只是待她随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挤进地铁车厢里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 地铁站里人声鼎沸,马路上鸣笛声四起,路边早餐店炊烟渺渺。 在这个平常至极的周一的早上。 也许刚那一眼,就是她此生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了。 还是她一手促成的。 - 后来果然,俞清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池彻。 合作需要沟通的细节已经走完,剩下的工作也就是投资以及项目书的线上来往,不再需要她们研究员再多过问。 俞清昀把自己生活安排得很充实,白天工作,晚上看看书,或是和朋友们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偶尔周末也会去清吧喝喝度数很低的鸡尾酒,听听驻唱歌手轻柔缓慢的歌声。 上次那酒吧的优惠券她没要,而是直接送给了胡琛他们。 蹦迪环境太吵闹,她其实属实不太感兴趣,每次跟章宜他们去一次,她都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来治愈自己被崩坏的听觉和疼痛滞后的脑神经。 她在努力想通。 既然理智告诉她说,这不应该是她需要的,那就狠下心来戒断。 戒断反应很痛苦。 但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吧,就像过去的3111天一样。 她对自己说。 而实验那头,似乎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开源投资到位,她申请经费,购置了更先进的实验仪器,数据不再需要自己挨着挨着手动筛选,而是ai直接提取并总结好推送给使用者,精密度也提高很多,将实验结果的运气比重降到了最低,效率快捷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的这批靶向药材料在第二道坎,也就是体内研究中也进展顺利,竟初步通过了移植了癌细胞的小鼠体内测试,算是获得了突破性进展。实验数据出来那天,王泰生激动地不顾形象地在研究员办公室直接蹦了起来,双手拍桌,喜笑颜开。 章宜说,看王泰生那架势,要不是因为俞清昀是个姑娘,他应该恨不得搂到怀里亲两口。 事实证明,王泰生应该确实挺激动的。 十二月底,2022国际生物医药峰会在邻市举行,为期三天两夜,刚好是年底至元旦节那几天,长北生药研究院的王泰生作为业内专家学者被邀请参加。 这种峰会一般都人声鼎沸,说是过去出差工作,实际就是工作日的公费旅游。 不过王泰生这个抠搜得不行的老板一般都是独自前去。 这回竟大手一挥,说是项目辛苦奖励,将俞清昀、章宜和胡琛三人都带着一同前去,就连隔壁课题组副院长张辉都只带了傅宋一人。 不愧是国际峰会,连酒店都是五星级起步的。 办理入住后,王泰生和张辉一同去参加饭局,其余几人收拾好行李,随意吃了个简餐,准备出门逛逛。 附近有个古镇,最近几天刚好在举行烟火大会和灯光秀,很是热闹,章宜在小红薯上都刷到过好多次活动推文了。 但激动归激动,几人都进电梯了,章宜还觉得没有真实感 她怀疑道:“你们说,这是不是老王给我们准备的断头饭啊?” 傅宋双手上举:“什么我们,没有我啊。” 章宜横他:“你不是还想当我们课题组女婿——” 被俞清昀一个眼刀杀回去了。 胡琛摇摇头,鄙夷道:“你这人就是没有享受的命,叫你来玩你还念叨着打工——” 结果一语成谶。 他这话才刚说出口,三人手机同时响起,是王泰生发来的消息。 在微信语音里,他笑眯眯地让他们回去做个近几年课题组成果汇总ppt和报表,明天展示给其他专家看看,另外再把此次峰会参会的所有公司和专家背景资料收集整理好,明天峰会开始前发给他。 “……” 几人只好打道回府,拿了电脑,聚在俞清昀和章宜房间里一同打工。 傅宋虽没任务,但也被章宜以王组课题组女婿的由头抓回去帮忙。 王泰生催得急,几人没顾得上抱怨,迅速分任务,然后分散至房间各个角落,各自开始敲键盘。 忙了快两个小时后,俞清昀才完成查询名单里的一半。 但她眼睛已经开始干涩发疼了,只好先合上电脑休息一下,看了眼窗外夜景,圆月高挂,景色还蛮好看的,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俞清昀】:忙到现在有点饿,只好看月亮解解馋。 [图片] 发完朋友圈,她就放下手机,抓紧时间继续工作。 又完成一页名单的查询时,她翻过纸张,企业名字那一栏的界面倏地出现“开源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视线往后一撇,参会代表人:【池彻】 俞清昀遽然愣住。 好几秒都没动作。 傅宋接杯水放到她桌面,视线往下落了落,不着痕迹地坐在她旁边,笑着提议道:“太枯燥了,我们要不换一下?我来查资料,你跟小宜子去做ppt。”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间门铃被人摁响。 胡琛离门近,直接过去开了门。 外面是穿着统一制服的某app跑腿,他手里提着一大篮保温箱,拿着订单问:“您好,请问哪位是俞女士?” 三人均转头望向俞清昀。 俞清昀有点懵,起身走过去:“我是,请问您是?” “哦,您好俞女士。”跑腿人将保温箱递给俞清昀,“您点的黑块菌朝鲜蓟汤到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个人认为本文最大的坎儿已经过啦,后面就是越来越甜啦~ 第86章 八十六束光 “什么黑块菌?什么蓟汤?是好吃的吗?” 没等俞清昀回话, 章宜已经闻着香味扑过来了。累死累活做了一晚上的ppt和报表,晚饭又吃得少,想着留肚子去逛灯光秀, 这时的餐点真真是雪中送炭。 “好的,谢谢。” 回过神来, 俞清昀再次跟跑腿确认了信息,然后友好道谢。 那头的餐桌上,章宜和胡琛两人已经迫不及待拆掉保温箱,一盒一盒取出餐品,摆满了整个桌子, 还时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哇!我要流口水了!” “阿昀你也太贴心了吧!你是不是刚刚听到我说想吃法餐才点的啊啊啊。” 俞清昀关上门, 走过去餐桌。 除了黑块菌朝鲜蓟汤外, 还有很多搭配食用的餐品, 鹅肝鱼子酱蛋黄羹之类的,是足够五人以上的分量。包装精美细致, 配有电磁炉和锅具, 甚至连调料盒都裹有专门的冰块袋保鲜。 “诶, 这家店我好像在小红薯上刷到过!”章宜看了眼包装袋logo,摸出手机划拉了阵, “你们看!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这家店主厨是米其林三星厨师, 店里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人均消费五位数以上。” “我靠,这么贵的?” “对啊你以为, 要吃的话还得至少提前一个月预定……等等, 阿昀, 你是怎么点到这家的?还点到了外卖?” 说到这儿, 大家都反应过来, 纷纷疑惑看向俞清昀。 正想下筷的胡琛也停了下来,突然有点不敢吃了。 俞清昀正摩挲着手机不知在想什么,闻声,她游刃有余解释道:“哦,我之前不是说我前男友做的黑块菌朝鲜蓟汤很好喝嘛,他就是米其林三星厨师。” 她这话说得很巧,既没撒谎,又给三人提供了思维发散的支点。 于是,几人下意识将她这话解读为,这家店的主厨是她通过前男友而熟知的人,所以才额外照顾她。 胡琛总算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还抽空揶揄了傅宋一句:“傅少,吃你竞争对手的朋友圈感觉怎么样?” 傅宋:“还行,就是有点咸。” “哪里咸了,你这是有点酸吧!”章宜喝了口鲜汤,“阿昀,你不来吃吗?一会儿凉了。” “你们先吃,有点闷,我出去透口气。” 肆光 第132节 俞清昀拿上手机出去阳台。 五星级酒店房间的阳台也偌大,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点餐那人应该是看到了她发的朋友圈。 但按照章宜的说法,有渠道点米其林餐点外送,又能负担起这高昂价格的,她微信里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属实不多。还得是知道她来这里出差,有参会人员酒店房间安排花名册的人。 其实俞清昀在看到餐品名称那一刻,心里就已经大概有结果了。 但想了想,她还是发信息先问了问lucky。 lucky是个聪明人,不论你问她再出乎意料的问题,她都不会刨根问底,还会直接给出你需要的回答。 【lucky】:峰会我没参加,代表开源去的是池总和郑副总。 郑景仁和她只是加了微信,然后躺列的关系,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人…… 俞清昀划拉屏幕,在和lucky的对话框里找到她之前推过给她的池彻微信,点击添加,验证信息:【你点的?】 那头没立即通过,她没等,直接收起手机回去了。 王泰生又发消息来催进度,几人只好赶紧几口吃完。 傅宋收拾好打包盒,再次提出要和俞清昀交换任务。 俞清昀摇摇头,笑说:“就是查个资料而已,不至于。” 傅宋也笑:“也是,是我多虑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对面的胡琛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又打什么哑谜呢。” 章宜瞟他一眼:“人俩小情侣你管那么多呢。” 几人嬉笑打闹着,俞清昀手机一震,显示池彻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她看了眼,没理,先去帮忙收拾桌面,把垃圾扔去酒店楼下,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回来后再摸出手机看,显示多出了几条消息。 二十分钟前。 【cc】:不是。 十分钟前。 【cc】:在郑景仁朋友圈里看到了,正好在点夜宵,就顺手给你点了份。 五秒钟前。 【cc】:不用还钱,是我常点的店,积分换的。 “阿昀,你写的这个海外营销是什么意思?”胡琛看着电脑问她,“我怎么看不懂。” 俞清昀才刚在对话框打了两个字,思绪就被打断。 她放下手机,起身过去和胡琛探讨。 问题解决后,她没再回来,直接坐到胡琛旁边,跟他一块儿继续干活。 把还没回微信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 峰会从次日早上八点开始,会场就在酒店一层。 俞清昀他们为了赶王泰生布置的ddl,头天晚上三点钟才睡,四个小时后又得起床。不过他们三的位置都在后排,倒还能补会儿觉。傅宋就惨了,张辉早上有别的事情,要缺席一阵子,让他先去他在前排的座位顶替一会儿。 会场偌大宽敞,布置得极具现代科技感,还有半小时才开场,就已然是人山人海。 本还困得直打哈欠的章宜一进来眼睛都亮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胡琛费了老大力才把她拉到座位上坐着。 “求你了,章老师。”胡琛苦大仇深地双手合十,“别显得好像乡下人进城一样好吗?” 章宜一本正经:“怎么?胡老师看不起乡下人?” 胡琛:“胡老师只是觉得丢脸。” 章宜切了声:“早知道就让你去坐张院的位置,可怜我们傅少孤零零——诶,好像也不是,好巧,傅少是挨着池总坐的诶,哎呀,那我们阿昀可以放心啦。” 章宜说完欠打的话后,下意识往胡琛那头躲,却见俞清昀并没有反应。 她定定望向傅宋那头,似是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宜挽着她手,笑嘻嘻打趣:“怎么啦我们阿昀,才几分钟不见就舍不得傅少啦?” 胡琛:“你懂什么,这叫小别胜新婚。” “……” 俞清昀收起神情,侧头睇他俩一眼,威胁道,“不是要睡觉?赶紧睡吧,不然一会儿老王任务就来了。” 章宜和胡琛又打趣了两句,这才戴上帽子开始酝酿睡意。 俞清昀刚刚看到池彻后,这才想起昨晚的微信还没回复,但又转念一想,昨晚的信息现在才回,那更不合适了。索性算了,她正想揣回手机时,傅宋给她发了张照片过来。 他坐的是专家的位置,和他们后面的联排座位不同,面前有宽大的木桌,铭牌整齐摆放,每个铭牌旁边还配备有各种饮料、笔以及本子。 傅宋拍下桌上的瓶装咖啡:【你刚不是还说困?这有咖啡,要不要给你拿过来?】 【俞清昀】:算了,懒得麻烦,马上峰会都要开始了,你喝吧。 【傅宋】:行。 【傅宋】:不过有一说一,你前男友还挺帅的。 这句话出现在屏幕中时,俞清昀下意识抬头朝那头看了眼。 池彻一身挺括西服,长腿交叠,懒洋洋靠在座位上,冷白明晰的指节支在下颌处,面前有工作人员躬身跟他说话,他眼睫微眯,然后点了点头。 确实。 很扯眼球。 俞清昀发了个捂脸笑的emoji,开玩笑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傅宋】:没。 【傅宋】:看上他前女友了。 俞清昀根本不吃这套:【嗯,那你眼光很不错。】 【俞清昀】:他谈过挺多的,而且前女友们个顶个的漂亮。 收到这条消息后,傅宋没忍住摇头笑了声。 回了个大拇指emoji过去后,他才抬头往右看去:“池总,您有什么事儿吗?” 池彻冷着张脸,淡淡收回视线,下颌朝桌上资料抬了抬,建议道。 “你最好趁这个时间把资料再熟悉一下,一会儿说不定会有提问,别给你们长北研究院丢人。” 傅宋平静地收起手机,礼貌道:“好的,谢谢池总,您也是。” 池彻:“……” 池彻面色从容无波,实际上胸腔里那股躁意已经快压不住了。 这女人,存心的吗? 昨晚突然主动来加他,问那外卖是不是他点的。 他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手,又等了两分钟后,不紧不慢地通过好友申请。 然后再次隔了几分钟后回过去信息。 第一反应当然是否认。 不然又如同上次送她药那般,送好几次都送不出去,好不容易送出去了,她还非要来还他钱,还完后还直接删掉了他微信。 而且本来点那外卖也就是顺手的事。 也就是跟郑景仁开会时不经意间看了眼他朋友圈。 然后给lucky发项目书时,就很巧合地想起了这条朋友圈。 以及那句极其没见识的“他做的黑块菌朝鲜蓟汤很好喝”的话。 所以就顺便问了问lucky这周围哪里有法餐厅。 选定那几家目标餐厅后,他又正好准备跟杨彦约一约下周酒局,接着就多问了一句他之前为了在这边泡妞找的那米其林三星厨师的联系方式还在吗。 …… 是吧,就,很顺手啊。 结果这女人整整十分钟都没回消息。 十分钟。 他又看了遍消息。 突然发现她那句“你点的?”后面没接宾语。 妈的… 好像有点不打自招。 她这会儿指定是准备问他这问题呢。 毕竟这女人现在可比八年前伶牙俐齿多了。 算了。 承认了吧。 点个外卖而已,也没啥。 他平时不也经常给总裁办的小吴他们点? 又是十分钟没回。 指定是在算餐钱呢。 斤斤计较。 …… 肆光 第133节 结果一晚上都没回他信息。 池彻被工作人员领到峰会场座位上坐着,应付了几个来恭维他的人后,摸出手机回郑景仁消息时,再次顺便看了眼和俞清昀的对话框。 还没回。 应该是手机没电了。 然后也没来得及充电,就直接赶到会场了。 池彻这样想着,收起手机时,视线无意识一撇,那个他盯了一晚上的熟悉的头像,应接不暇地发着言,出现在隔壁傅宋的手机屏幕上。 “……” - 峰会是连着一整个白天,午饭和晚饭主办方都有提供盒饭,会在固定时间统一发放。 但中午只有半小时休息时间,那时候俞清昀被王泰生叫去给其他专家讲解ppt,还没顾得上吃饭,下午的峰会就已经开场了。 一直到下午五点,会议终于快要结束,门边进进出出的人多了些,俞清昀才逮住时机溜出会场,坐在走廊的板凳上,吃个迟到的午饭。 盒饭已经凉了,炒菜的油也都凝固在一起,看着她有点发恶心。 但不吃的话对胃更不好。 俞清昀只好用矿泉水洗一洗,再把油剔一剔,将就着咽点白米饭进胃里。 刚拧开矿泉水瓶盖,她手里的盒饭倏地被人抽走。 然后“啪”的一声,那人毫不留情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俞清昀:“……?”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抢盒饭的? 俞清昀愣了愣,抬头看。 池彻单手插裤兜,身姿颀长地立在她面前,面色微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俞清昀有点懵,迷茫地眨了眨眼。 池彻睨她一眼,朝垃圾桶扬了扬下巴:“这不是中午的盒饭? 俞清昀:“啊。” 池彻:“你就吃这个?” “嗯,中午没来得及吃,将就一下。” 俞清昀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不是,你扔我饭干什么?我还没吃完呢。” 池彻扯唇角嗤了声。 心说你这么会将就,怎么也没见你…… 池彻薄唇抿直,没再多说废话。 他直接把俞清昀从座位上拽起来,拉着往酒店旁边的餐厅走。 那家西餐厅是vip会员制,需要出示会员卡才能入内。 但大抵是池彻这张脸让人见过一次就能过目不忘,经理直接对着他喊出了池总,并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俞清昀劲儿小,一路上被扯得踉踉跄跄。 被摁到了座位上后,她才来得及问一句:“……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池彻解开西装外套纽扣,在她对面坐下。 言简意赅:“赔你盒饭。” 不是饭点,再加上是vip餐厅,这会儿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服务员们很是热情,还没等俞清昀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给两人倒上了酒水,并点上了装饰蜡烛。 想走也没机会了,俞清昀撇撇嘴,索性坐好,嗫嚅了句:“……我也没让你赔啊。” 这时,经理递上菜单。 池彻一眼没落,朝对面扬扬下颌。 经理立刻特有眼力见地将菜单摆到俞清昀面前。 俞清昀想了想,心说有热菜填胃,正好连着晚饭一起解决,当然是比冷掉的盒饭好。 然后她看了眼菜单,每一道菜都是四位数以上。 “……” 贵得很均匀。 倒也不用她太犹豫了。 池彻的口味她都记得。 顺利点完餐后,虽然有点肉疼,俞清昀还是佯装淡定地抬头看向池彻,说道:“不过先说好,这顿饭要aa,我不想欠你的。” 池彻嘴角本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闻言,他面色骤然沉下去。 直勾勾凝着她,没说话。 又想到了昨天那顿外卖。 俞清昀抿了抿唇,补充道:“对了,正好说到这里了,池彻,我也想再跟你说清楚一点。” 这时,服务员将餐前面包和水果端过来,正在帮忙摆盘。 俞清昀停住话头,打算等服务员走了后再继续。 服务员服务很周到,工作很仔细,每一块苹果都要对好角度。 她等着无聊,胃又饿得有些疼,于是,随手拿了块小面包塞进嘴里。 几分钟后,服务员离开。 俞清昀缓慢咀嚼着小面包,对池彻说道:“你昨晚给我点的那顿外卖,很好吃,我也很感激,但以后的话,还是别再这样做了。” 池彻舌尖缓慢抵了抵脸颊,视线瞥向一旁。 眸光泛冷。 俞清昀边咬面包,边继续道:“那时我课题组的同事们都还在,他们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也没想让他们知道,不然我们过后还有合作,工作起来挺不方便的。” 池彻剑眉愈发紧皱,薄唇翕动了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 俞清昀没注意到,只顾自己说:“况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另外的关系了,昨天我还能说是我自己找朋友点的,要是哪天我没有圆过去——” 池彻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俞清昀。” 俞清昀怔了怔:“嗯?怎么了?” 池彻看向她,忍了忍,才不耐地开口:“食不言。” “你们王教授没教过你吗?” 俞清昀:“?” 俞清昀:“……”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池总:……无语。 最听不得这些。 第87章 八十七束光 俞清昀一噎。 闭嘴了。 于是两人一同沉默到了这顿饭结束。 趁池彻在低头回消息, 俞清昀不动声色拿上账单,打算去结账。 却没想到经理说:“抱歉女士,我们这边都是后台直接扣掉vip卡上的钱。” 言下之意就是, 抱歉啊女士,您连结账的资格都没有。 俞清昀:“……” 余光瞥到男人慢悠悠靠近过来的身影。 俞清昀立即低头划拉手机:“我把钱微信转给你了, 你收一下。” “哦?”池彻懒散靠在吧台边,抬眉,“你还会用微信?” 俞清昀:“?” 池彻:“我以为你用不来微信呢。” 俞清昀:“……” 反应了两秒,她尝试解释:“池总,昨晚工作太晚了, 我怕打扰到您休息, 所以才没回。” 池彻冷嗤了声。 视线撇开。 确实不占理, 俞清昀真诚道:“那我现在补上。” 下一刻, 池彻手机亮了亮,他低头看。 【俞清昀】:谢谢池总, 不过以后别再点了。 池彻:“……” 这他妈算什么? 还不如不回。 男人敛眉, 盯着手机没动, 俞清昀又将话题转回去:“对了,您记得收一下钱。” 肆光 第134节 “哦。”池彻摁了两下手机。 下一秒。 微信显示钱被对方退了回来。 池彻把手机揣回兜里, 慢条斯理理着袖口:“俞老师, 您回个消息都可以晚20个小时,转个钱怎么就一分钟都等不了?” 俞清昀愣了愣:“我只是不想——” “不想欠我的?”池彻撩起眼皮睨她,顿了顿, “不欠, 以后有的是机会还。” - 吃完饭, 会场那边的峰会也刚好散场。 俞清昀和章宜他们在酒店门口碰头, 准备补上昨晚日程。 今天刚好是2022年最后一天, 附近古镇在举行为期一周的灯光秀,活动提前一个月就在各大app上疯狂预热,再加上峰会的举办,今天这边更是热闹非凡。 古镇布置古色古香,矮楼青瓦红砖,石板路高低错落,两旁分布许多各式各样的纪念品店,远处还有一溜摆摊玩小游戏得纪念品的小商小贩,屋檐上挂着成排的红灯笼,红红火火照亮前进道路。 街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大概还因为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初雪,所以景点人流量便更大了。 章宜惯爱热闹,在会场昏昏欲睡了一天,现下总算是找到了主场,一进来就激动得不行,拉着俞清昀东跑西跑地参观,就连一把古扇都要观赏好久。 胡琛和傅宋两个大男人跟在她们后面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傅宋倒是脾气好,只是笑,然后叫章宜小心点,别把俞清昀拉摔了。 章宜挽着俞清昀左拐进小饰品店,高声答他:“安啦傅少,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胡琛扶起差点被挤掉的眼镜,吐槽道:“你才是阿昀身边最大的危险因素好吧。” 章宜立即冲回去捶他,胡琛往傅宋身后躲,三人在店门口闹做一团。 俞清昀无奈摇摇头,独自先往里走。 小饰品店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店里女孩子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俞清昀也被货架上方一个会发光的旋转灯球吸引了注意,作为科研人的本能,她开始思考它的发光原理。 货架另一边。 郑景仁努力习惯着周围穿公主裙小朋友投来的异样眼光,忍不住道:“池总,咱们进这里来干嘛?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咱们俩大男人多格格不入啊。” 池彻心说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看见这些小姑娘的玩意儿就莫名其妙拐了进来。 他面上倒是若无其事:“这玩偶不是你床头柜摆的那个?” “我……我那是迪士尼限量款,不一样的……”郑景仁眼球转了转,“池总,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想买来送姑娘?要真是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您点建议。” 池彻:“是,我送姑娘,我送你妈。” 郑景仁:“……” 怎么感觉被骂了。 “诶,郑副总,好巧,怎么在这儿碰见了。” 还没回答,身后传来胡琛的声音,郑景仁迅速戴上社交面具,转头寒暄。 郑景仁:“对,这边儿不是跨年灯光秀吗,来凑凑热闹。” 胡琛:“哦?你们居然会进这种店?我以为只有小宜子那种幼稚园小朋友才会喜欢的。” 郑景仁:“我也没喜欢,我打算买点纪念品送我妈。” 章宜:“可是郑副总,我怎么记得你睡衣就是那里挂着的同款?” 郑景仁:“……” 胡琛:“……你怎么知道人睡衣啥样?” 章宜:“……” 池彻对他们聊天内容没兴趣,本想往外走,头一撇,看见几米外的俞清昀。 女人酒红色长发披肩,外套是长度及大腿的呢子大衣,下身穿着牛仔裤,踩着双小白鞋,两只腿修长匀称。她站在角落的货架前,头仰着,正在观赏最上面的灯球,秀眉微敛,红色发丝飘在脸侧,神情专注认真,肤色白净,侧脸小巧安静。 俞清昀倒是不知道自己此时成了别人的桥上风景。 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把灯球买下来,想说放在书房里,以后她看书时还能多个氛围感。 于是,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灯球。 但身高不够,一下子没够到。 正准备撑着货架再尝试一次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随即,一只指骨分明的冷白手掌从她身后伸过来,来人指尖轻而易举就碰上灯球。 俞清昀收回手,没空间回头,下意识道:“啊,谢谢您。” 只是那手却忽然停了下来,手背青筋凸起蜿蜒,手腕一转,搭在隔板上没动。 “这会儿就谢谢了?”斜上方,耳熟的低磁声传来。 男人轻哼了声,讥讽道,“我以为你要主张先付款再帮忙呢。” 俞清昀:“……” 她转过身来,和男人漆黑瞳孔对上视线。 他站姿懒散,左手仍搭在她头顶上方,把她圈在角落里,极淡的檀木沉香带着深冬冷冽缭绕鼻尖。 眼睫微眯,眸光勾人得紧。 俞清昀喉间一僵,迅速矮身从他臂下钻出:“你不帮就算了。” 池彻:“我说不帮——” 还没等他说完,俞清昀已转头望向了别处。 她礼貌地喊住一位路过男性:“您好,请问您可以帮我拿一下那个灯球吗?对,就最上面那个。” 路人有些受宠若惊,立刻帮俞清昀拿下来。 俞清昀说:“谢谢。” “不客气。”路人没走,又偷看了她好几眼,踌躇了下,脸红害羞道,“那个……可以加个您微信吗?就、就是认识一下,您长得很漂亮……” 俞清昀挽唇点头,立刻摸手机:“当然可——” “应该不行。” 身后的男人冷不防打断道。 路人有点懵。 点微信的手卡住。 池彻双手插裤兜,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挡住俞清昀。 “她微信出问题了,昨晚的消息刚刚才回复的我。”他平铺直叙道,“所以大概率不行。” 路人:“……” 今天什么运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个微信,竟遇见了吵架中的臭情侣。 路人走后,俞清昀无语地瞥池彻一眼:“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池彻加重了第一个字。 俞清昀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让人加我微信?” 池彻略惊地扬眉:“我有不让?” 俞清昀:“你没有吗?” 池彻无辜道:“我只是告知他事实。” “……” 池彻:“不是事实吗?你难道昨晚有回我微信?” “……” 就过不去了是吧。 真是懒得跟他掰扯。 俞清昀摇摇头,拿上灯球就想走,转身却发现饰品店在这短短几分钟就涌入了无数人,她前方的道路都被人群堵住了。 她又回头往后看,池彻身后也挤满了人。 两人被堵在了角落里,暂时出不去。 俞清昀收回视线,面色浮上些焦急,也不知道章宜他们走到哪里了。 她伸着脖子往外看,听见池彻问:“你看什么呢。” 俞清昀说:“我找章宜他们。” 池彻:“找他们干什么?” 俞清昀:“能干什么,想快点儿出去,然后好跟他们会和啊。” “……” 身后人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随后,他没好气闷哼一声:“哦。” 停顿两秒。 又冷不丁道。 “真是不好意思,跟我堵一块儿,委屈你了。” 俞清昀:“……” 我是这个意思? 毕竟也是工作中的甲方,俞清昀正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忽地听见章宜叫她的声音。 她探头回复,说她在这儿。 肆光 第135节 章宜那头几人还在打闹,她蹦蹦跳跳地高喊:“阿昀快过来!傅少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啦!” 胡琛也配合道:“我可以证明啊!傅少刚至少提了你三次了!” 章宜当然也看到了旁边的池彻,继续打趣道:“池总池总!快把阿昀带过来!快让我们富裕cp会和吧!” 傅宋抱着手在一旁摇头笑,对着郑景仁无奈耸耸肩。 郑景仁也笑,拍拍他肩。 池彻黑着脸撇开视线:“……” 俞清昀隔空警告地指了指章宜。 章宜吐吐舌头,几人退到店门口等他们。 人群松动了些,俞清昀和池彻跟着大部队缓慢往外移动。 “富裕cp?” 拐过一个货架,到底是没憋住,池彻问出口,“这是什么玩意儿。” 俞清昀平静道:“哦,就是我们年轻人现在喜欢玩的一些梗,富指的是傅宋,裕指的是我,富裕cp就是我和傅宋。” 池彻:“……” 他是问这个? 而且什么叫“我们年轻人”? 池彻舔了舔唇,眼底染上些不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 “不是,我上次就想问了,你和那个叫傅什么的到底什么情况?” 俞清昀侧头瞥他一眼:“跟你有关系?” 池彻:“……不能好奇?” 俞清昀:“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作为甲方了解下你们制度不行?”池彻意有所指地说,“反正我们开源这边,是不可以有办公室恋情的。” “哦。”俞清昀点点头,“那我们研究院的领导,是要比你们开源领导开明些。” 不开明的开源领导:“……” 不开明的开源领导安静了好半饷。 再出声时声音很明显低下去:“所以你对他有意思?” 俞清昀正顺手拿起一个小玩偶欣赏。 手顿了顿,她把玩偶放回去,咳嗽了声:“不一定吧。” 她说的很隐晦。 “不一定?”池彻皱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哪能说得清。”俞清昀没回头,语气听起来依旧平淡,“我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的,指不定哪天就看对眼了在一起了,这都是不一定的,不是吗?” 俞清昀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跟池彻说话,还是单纯只是在游说自己。 “况且,傅宋挺不错的,对我也蛮照顾的,”俞清昀想了想说,“他情商也挺高的,你上次也看到了,他看到我淋雨就立刻来帮我打伞,酒吧玩游戏时也帮我解围,反正感觉他就是那种很尊重女性的男人吧……所以,我也没理由讨厌他。” 池彻没再说话。 饰品店里愈发人声鼎沸,俞清昀却没由来觉得耳廓安静得有些空洞。 两人即将走出饰品店。 俞清昀手腕倏地被身后人拽住,冰冷空气钻进来,他虎口有些凉。 俞清昀回头,视线顺着他修长劲瘦手臂移到他瞳眸上。 等了两秒,他没说话。 俞清昀莫名有些被他眼神灼伤,眨了眨眼,挪开视线:“怎么了。” 池彻说:“晚点儿吧。” 俞清昀没懂他什么意思:“什么晚点儿?” 池彻喉结滚了滚。 “就算你要接受他,也晚点儿,可以吗。” 他顿了顿。 “……也给我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出这么多理由的。 提前更新啦~ 第88章 八十八束光 俞清昀没能看到他的眼睛。 一阵蹦跳的脚步声渐近, 章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昀,我和老胡去前面居酒屋逛——你们俩站这儿说什么呢?” 俞清昀慌忙撇开池彻手,转过身, 揽住章宜肩把她往外推:“没说什么,随便聊两句……你刚刚说你和老胡要去干什么?” 章宜是个马大哈, 注意力很快转移:“哦,这古镇的女儿红不是很出名么,我和老胡准备去逛逛,你和傅少就在这儿等我们。” 俞清昀:“一起去啊。” “别一起,科研人员都去买酒像个什么话。”胡琛贴心地帮俞清昀拿了她买的灯球, 随手指向前面, 意味深长地安排道, “那儿, 那儿有玩游戏得纪念品的,你和傅少去给老王和张院都搞点回去呗。” 说完, 俩人迅速溜了。 俞清昀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撮合她和傅宋的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小宜子和老胡呢?”傅宋刚去安静角落接了个电话, “他们去哪儿了?” “去前面居酒屋买酒了。” “唉, 阿昀,我得回去了。”傅宋无奈举举手机, “张院让打工。” “啊, 2022年最后一天还这么惨。”俞清昀同情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一个人够了, 你们好好玩儿, 回来给我分享灯光秀照片。” “行, 保证完成任务。” 傅宋走后, 俞清昀想起了什么, 下意识回头望了眼。饰品店门口,男人身影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转头往别处看,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红灯晃荡,尽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仿若和他一瞬迷失在人海。 俞清昀心里没由来空落落了瞬。 收回视线时,池彻最后的那句话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像一只细丝,一点点地缠住她心脏,往里收缩。 她不知他是何种神情,听来只觉声线低沉,却也不乏郑重。 “也给我个机会。” …… 俞清昀怔住。 好一会儿,她才无声呼出口气。 甩了甩脑袋。 俞清昀给章宜打了个电话,大抵是环境太嘈杂,她没听见,又给胡琛打了个电话,那头也没接。 于是她也没强求,给他俩微信上留了个言,就自己先逛着走了。 刚胡琛指的那个流动小推车吸引了俞清昀注意。 老板是个年轻女生,小推车上布置精美,五脏俱全,最上方还挂有粉色蕾丝帘。 最下面漫画字体写着:知识问答赢纪念品,摊前排了七八对人在等着玩游戏。 科研者的求知胜负欲一上来,俞清昀索性没事,便决定去试一试。 她排到一对小情侣身后等待,摸出手机,刚准备看看章宜他们有没有给她回消息,肩膀倏地被人一撞,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个五六岁小姑娘挤过来,插队站在了她前面。 俞清昀皱了皱眉。 她伸手拍中年男人肩膀:“叔叔,不好意思,您插队了。” 中年男人翻白眼,强词夺理:“你自己站那儿看手机,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排队啊?!” 俞清昀:“那您现在知道了。” “我才不管,”中年男人稳站不动,“我站都站这儿了,就这么着吧。” 其实俞清昀倒也不急这一时,她本懒得再计较,视线一耷,看见中年男人手边牵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手里抱着汪汪队立大功的卡通汽车,满脸懵懂地看着她和中年男人一来一回交流。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她自己。 跟俞华月相亲的男人们良莠不齐,各有各的陋习,要不是周围好心邻居会提点两句,她早被带歪了。 迟疑了两秒,俞清昀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句:“叔叔,我让您可以,但是希望您以后还是别当孩子面这样做了。别觉得孩子小她就听不懂——” “诶我说你个小姑娘,我不说话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中年男人怒骂着转过身,却视线一抬,忽地硬生生憋回去。 同时,俞清昀肩上搭上几只修长手指。 她侧过头,池彻站在她身后,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衣着矜贵雅痞,狭长眼尾扬着,面上并无情绪,却更显气场强大。 也难怪欺软怕硬的中年男人会霎时蔫儿回去。 肆光 第136节 池彻不紧不慢地侧头问俞清昀:“怎么了阿昀?有人欺负你?” 他气息靠得太近,俞清昀耳廓一麻,没来得及回话。 中年男人硬着脖子回头,声音却低下去:“谁…没、没人欺负她啊,你可别乱——” “叔叔,刚明明就是你插队,你还有理了?怎么,这会儿见人男朋友来了就不敢说了?” 前面小情侣中的女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了句。 周围人多,很快,旁边人都开始帮腔,中年男人逐渐占据下风。 小女孩拉拉他衣角,有些委屈:“爷爷,他们为什么都骂我们啊?” 中年男人还顾着跟周围人争吵,没听见。 池彻一只长腿后撤,蹲在小女孩面前,毫无关爱心地道:“因为你爷爷带着你插队了,这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小女孩嘴一瘪。 他垂了下眸,看见小女孩手里玩具汽车上的莱德和动画片logo:“如果你爷爷下次再这样做,你们都会被汪汪队抓起来的。” 小女孩顿时“哇”一声大哭起来。 中年男人自顾不暇,孩子还开始哭闹,他只好连忙抱起小女孩,灰溜溜离开队伍了。 小插曲很快过去,周围人收回视线。 俞清昀跟前面那对小情侣道谢,刚帮腔的女生说:“不用谢,我该早点站出来的。不过姐姐,你和你男朋友都长得好好看啊,超级有气质!” 俞清昀“啊”了声,下意识看向池彻:“没,你们误会了,不是男朋——” “谢谢,眼光不错。”池彻搂她肩的手更紧了些,平淡道。 被个大帅比盯着看,女生脸都红了,她男朋友瞪她一眼,使劲儿把她头拧回去。 花了两秒时间平复别扭感,俞清昀想起刚才的事,又瞥了眼池彻。 后者若无其事地站她身旁,丝毫没吓哭小朋友的愧疚心。 俞清昀叹了口气:“你干嘛吓人家小朋友啊?” “我这是以牙还牙,”池彻一本正经说,“不可以?” “以牙还牙?” “对啊,她家长就可以吓我家小朋友。”池彻跟她讲逻辑,“我不能吓他家小朋友?” “……” 俞清昀憋了好几秒,嗫嚅了句:“……谁是你家小朋友了。” “不知道啊。”池彻直视前方,面无表情道,“可能谁这会儿在笑就是谁吧。” “……” 俞清昀耳根一烫,迅速压平嘴角,咳嗽了声。 两人安静下来,跟着队伍缓慢往前移动。 须臾。 池彻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暗含嘲讽:“不过,倒还是我狭隘了,没猜到俞老师现在还兼职侠客,独自一人也能行侠仗义,被欺负了还上杆子帮人教育小孩儿。” “……” 俞清昀心里一阵无语,这人从刚刚在饰品店里开始就是这样了:“池彻,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池彻:“我没好好说话?” “你有好好说话?”俞清昀尝试跟他讲道理,“你想表达什么你就说,没必要这个语气。” 俞清昀很明显的没好气,池彻倒也不生气。 他颔首说:“行,你说的,那我好好说。” 池彻侧头看她,语气不疾不徐:“俞清昀,以后别拒绝我的好意,我关心你就受着,有危险的时候记得叫我,别跟其他男人走得太近……最重要的是,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在店门口跟你说的话。” “……” “怎么样?成吗?”池彻漆黑瞳孔紧锁着她,顿了顿,“成就眨眨眼。” 俞清昀有些怔愣,话音落下时,她正在无意识地眨眼。 池彻点点头,眼底漾开若有似无的笑意,而后收起:“行,那就合作愉快。” 俞清昀:“……” 幼稚! 都多少岁的人了? 然而她又不自觉瞪圆鹿眼,阻止眼睫眨动:“不是,池彻你耍赖,哪有你这样的?” “我耍赖?”池彻抬眉,“我拽你眼睫毛了?” “不是,你这根本就……”俞清昀说,“而且我就没答应——算了,懒得跟你说,幼稚。” 说到中途,俞清昀才反应过来她有必要跟他掰扯这些么?若刚那拿汪汪立大功玩具的小女孩儿还搁这儿,这都得笑话他俩吧。 这人真是,八年多了,还这么幼稚。 幼稚死他算了。 俞清昀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阵,总算好受了些。 她松开紧皱眉眼,转移话题:“对了,郑副总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这会儿怎么没见人?” 池彻舌尖慢悠悠抵了抵嘴角:“哦,你问他啊。” 俞清昀:“啊。” 池彻淡淡道:“他回去看动画片了。还说幼稚就幼稚了,成年人就得坦荡一点。” 俞清昀:“……” 前面那对小情侣完成游戏走人,俞清昀没再搭理他,快步踏上去。 游戏规则是抽二十张店主提供的卡牌,并回答卡片上的问题,依据正确率,可以挑选不同档次的纪念品。问答题库涉及多个领域,想要正确率高还蛮不容易的。 店主洗牌后让两人抽牌。 池彻手环胸站一旁,朝俞清昀扬扬下颌。 俞清昀开始抽牌,店主笑着跟池彻打趣道:“看来您很厉害啊,让女朋友随便抽,这模样也太有安全感了。” “没,她厉害点。”池彻笑说,“她科学家。” 围观人群哇哦起来。 俞清昀脸有些热,急忙睇池彻一眼:“他胡说的,我哪那么厉害。” 倒是没否认前提条件了。 池彻慢悠悠笑开。 俞清昀抽完卡牌,依次回答。 前面的问题难度都不算高,她基本都能回答上,偶尔有一两个不太确定的,池彻会在旁边默默点头,于是一路顺利过关,来到最后几道题。 卡牌翻开:【多旋翼无人机和固定翼无人机有什么区别?】 俞清昀不知道。 但这题池彻不可能不知道。她把卡牌递向池彻,悠悠说:“呐,你擅长的领域。” 见店主疑惑的眼光望过来,俞清昀笑笑,解释说:“他以前就是做无人机行业的。” 声音轻轻,但语气间有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自豪。 半饷,她没听见身旁人搭腔,转头喊:“池彻?怎么不答?” 池彻唇线绷得很直,眸色冷了些,视线挪开:“记不太清了。” 俞清昀愣了下,眨眨眼:“哦。” 这样。 也有可能,毕竟他跨行七八年了。 之前俞清昀帮王泰生查资料时就已经把池彻简历看过无数遍了。 他大学毕业后去m国留学,跨了金融相关的专业,后来回国后便直接到了开源长北分公司工作。 没由来有些怪异之感,俞清昀连忙翻开下一张卡牌:【用五种语言表达“我爱你”。】 这题目设置的很巧妙。 因为大部分人都能说出中文、英语、韩文以及日文,四种语言的“我爱你”,但大部分人也只知道这四种语言的“我爱你”。 俞清昀依次报出:“爱してる、sa rang hae yo、i love u、我爱你。” 她顿了顿,“te quiero.” 池彻忽地抬眸看向她。 俞清昀摸了摸侧脖颈:“……怎么了。” 池彻冷意敛去,眼底笑意一点点拉开:“俞清昀,你原来知道啊。” “知道什么。”俞清昀故作不懂,“这是我西班牙同学告诉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池彻闷笑一声,伸手把她搂到怀里,看向店主:“没什么,继续。” 俞清昀连忙挣脱出来,警告了他一眼。 店主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突发奇想道:“这样吧,我个人再给二位出一道题,若是二位答对了,就可以获得本店一等奖。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是初雪日吗?那请问近十年来,初雪来的最晚的是哪一年的哪一天?” 俞清昀想了想,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闪过,似乎有点印象,但又抓不住,只好诚实摇头。 然后转头问池彻:“你知道吗?” 池彻挑眉:“你真不知道?” 俞清昀:“真不知道。” “我知道,”池彻声音优哉游哉落下,“因为是我之前女朋友的生日。” 肆光 第137节 店主捂住张大的嘴,和周围围观的人眼神交换,大家都一副吃瓜的表情看着两人。 她看见对面那女人的神情果然霎时冷了下来。 店主心说这男朋友也太没有求生欲了吧,竟然当着现任女朋友的面提上任。 池彻说完后,还特意卖了好几秒关子,没立刻回答。 俞清昀等了会儿没等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催促道:“你不是知道吗?知道就赶紧说啊,别耽误时间了,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哦。”池彻声音里隐约染上几分笑意,“就说。” 俞清昀垂下眸子,手无意识地整理着几张卡牌。 佯装不在意的模样。 紧接着,俞清昀感觉到一股视线紧紧桎梏在自己侧脸,然后她听见男人轻飘飘说。 “在2014年那一年,1月18日。” “这会儿正在生气的某个人的生日。” - 灯光秀快开始了,观赏地在古镇最里面的山坡上。 管理人员为了疏散人流量,将南路堵住了,两人只好回头,和人群一道从北路绕上去。 一等奖是一只玩具熊,俞清昀还蛮喜欢的,小时候俞华月留她一人在家时,都是这些玩偶们陪着她,所以她就算快三十了,也对这些东西有最天然的好感。 “俞清昀。” 男人抱臂走在她旁边,忽然喊了声她名字。 俞清昀注意力还凝固在玩具熊身上,双手来回蹂/躏着它毛茸茸的头。 没转头:“嗯?” 没听到回复,俞清昀转头看向他,又问一遍,:“怎么了?” 池彻盯着她没动。 顿了顿,他微不可查靠过来些,才答道:“没什么,喊你一声。” “哦。”俞清昀眉眼怪异地上下浮动了两秒,“你好奇怪。” 池彻笑笑,罕见地没恶劣回去。 什么都没说,视线投向远处。 他生得高,目光稍一眺望,就能看到远处偌大湖边的灯光秀正预热的景象。 五彩缤纷,精彩纷呈,闪烁明亮。 奇怪就奇怪吧。 他心说。 如果脚下这条路能一直这样下去,没有尽头,奇怪一点也没什么。 山坡上有一排一排的石板凳,供观看者坐下。 俞清昀和池彻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中间。 周遭人声鼎沸,热闹欢腾,灯光秀正式开始。 俞清昀心情也随之好起来,迫不及待地摸出手机录像,欣赏感叹着,笑容明媚。 录像时间显示两分半种时,身边男人倏地再次喊她名字。 “你总叫我做什——” 俞清昀边转头边道,却听对面“咔嚓”一声,池彻正举着手机拍照。 俞清昀霎时录像都顾不上了,想去抓他手机:“你干嘛啊?!” 池彻手腕一转,把手机揣回兜里,一脸无辜:“能干嘛,拍照啊。” “肯定拍得很丑是不是!” “你说什么拍得丑?” “我啊!”俞清昀拧着秀眉,“不然还有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池彻敛眉打量她,“我又没拍你。” 俞清昀:“?” “我在拍那头呢。”池彻下颌示意了下她身后,一本正经,“不是南路走不了么,拍下留个纪念,不行?” 俞清昀根本不信他,朝他伸手:“那你给我看看。” “凭什么。”池彻眼尾扬了扬,忽地凑近,压低声音,“凭你啊?” “……” “你是我的谁啊,俞清昀。” 俞清昀喉咙滑了滑,还好灯光秀五颜六色,可以遮住她发热的脸色。 她有些生硬地转回头:“不给算了。” 继续心不在焉地录像。 旁边传来一道轻嗤声。 又隔了好几分钟。 再出声时,池彻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 “俞清昀。” 俞清昀眼球转了转,没理他,侧过身子,换了个方向录视频。 池彻也没介意,继续道:“你那天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很久。” 俞清昀指尖顿住。 身子方位依旧没转,耳朵却不自觉尖起来。 “你说,我们都回不去了。是,这是一定的,毕竟都八年多过去了,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谁还能是原本的模样。” “但南路走不了我们就不走,那里标识牌不是写着么?还有北路可以走。” 俞清昀心下一颤,又微微收拢。 手肘上覆上一道触感,男人将她拉回来,和他面对面。 俞清昀手机录像还在继续,但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镜头已不知什么时候朝下,一点灯光秀的景观都没再收进镜头里。 她看向池彻。 这一刻,漫天白雪倏地飘下,灯光晃过来,将雪花渲染成缤纷靓丽的色彩。 整个山坡上的人群都激动地涌动起来,站的站,跳的跳,抱的抱。 “下雪了!”“初雪初雪!”“天气预报居然准了!”的高呼声盈满整个烂漫的天地。 男人顿了好久都没说话。 这几分钟里,有雪花飘落在他额间的黑色碎发上,眉睫上,肩胛上,鼻梁上。 白色一瞬融化,浸湿他发尾。 而后,下一粒雪花又再次降落,染白他眉睫。 俞清昀仿佛就这么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变老。 池彻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薄唇才缓慢翕动。 气息从他唇中溢出,液化成白雾。 “俞清昀,我的意思是,我们回不去就不回去。” 池彻直直凝着她。 半饷。 他一字一顿地,嗓音不似他本人地有些发紧。 “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以29岁池彻的名义。” 作者有话说: 那个读音是韩语。。晋江显示不出韩语。。只能用读音。。 又提前更新噜~ 第89章 八十九束光 河岸对面, 忽明忽暗的灯光倏地灭掉,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嘈杂声减弱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四处探头。下一刻, 全场灯火倏地迸发出耀眼光芒,“新年快乐”四个巨大字眼出现在对面大厦上, 世界亮如白昼,刹那间,人群响起更响亮的欢呼声。 雪花还在落。 祝福声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极重的心跳声跨越八年光阴,又一次鼓动起俞清昀耳膜。 她盯着池彻, 神情有些发懵, 很缓地张了张嘴:“我……” “不急。”池彻双手往后撑, 眸底盛满烟火, “我给你时间考虑。” 这姑娘骨子里的性格就是温吞的,犹豫的, 瞻前顾后的。就算她经过八年多的历练和变迁, 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坚硬的壳子, 也依旧是瞒不过他。 但没关系。 他们都有的是时间。 俞清昀眨了眨眼。 “慢慢考虑。”池彻偏过头,缓慢道, “不掺杂任何cp逼迫性质的考虑。” 肆光 第138节 俞清昀:“……” 俞清昀:“人哪儿逼迫我了?” “不是逼迫?”池彻扬眉, “莫非是你自愿?” 俞清昀:“对啊,我和傅宋都是自愿的。否则谁会那么没眼力见地一直开玩笑?” “……” 池彻舔了舔唇,面色肉眼可见黑下去, 转回头。 俞清昀也挪回视线, 直视前方。 她压着嘴角弧度起身, 故意道:“况且我也说了, 我觉得傅宋人挺好的, 长得又帅,身材不错,学识渊博——嘶……” 脚下石头路崎岖不平,灯光黯淡,俞清昀没看清楚,脚踝一崴,疼痛袭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扶身边男人,却猛地落空,急忙撑住身后石板凳,才堪堪站稳。 俞清昀:“?” 她抬头看过去。 池彻手插裤兜,居高临下睨着她,面无表情道:“扶我干什么?去扶那位长得帅身材好学识渊博的人啊。” 俞清昀:“……” 俞清昀不说话了,但她脚是真崴了。 灯光秀结束,众人沿着北路浩浩荡荡下山。 跟在一道高大挺拔但冷漠小气的背影身后踉跄走了几步,某人总算是很轻地叹出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妥协了句:“真是服了你了。” 而后,他转身回来,在俞清昀跟前利落蹲下,手拽住她手腕往前一拉,将她背到了背上。 俞清昀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悬空,趴在男人宽大硬朗的脊背上,熟悉味道缭绕嗅觉,视线范围内全是人来人往的头顶。 心跳一滞。 然而下一秒,她窥到不远处在峰会现场曾看过的几个面孔,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章宜他们也在这里。 俞清昀连忙敲池彻肩膀:“那个……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的。” 池彻没答话,又将她往上抬了抬,下山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只是想到了这问题后,便愈发觉得心虚。 俞清昀清清嗓子:“真的,我脚伤不严重,慢慢走也是可以的。” 池彻依旧没说话。 俞清昀干脆坦诚交代:“是这样的,这里遇到熟人的可能性太大了,我怕我同事们看——” “怕什么。”男人侧过头,利落下颌线出现在咫尺之距,“男未婚女未嫁的,看对眼了,背一下犯法?” 俞清昀:“……” 这人要不要这么记仇? 俞清昀顿了顿,抿抿唇:“主要是因为,我没跟他们说过我们以前——” “他们还能透过你心虚的脸看到以前?这么厉害的?” “……” 池彻转回头,似乎是有意转移她注意力:“行了,帮我拿一下我右边衣兜里的东西。” “现在?” “嗯。” 池彻外套是深色大衣,衣兜在他腿侧位置。 俞清昀伸了下手,没摸到。她只好撑住池彻肩胛,努力侧弯下腰,再次伸手去够。 随着女人弯腰的动作,她胸前那抹柔软无意识紧贴上他背脊,还蹭了蹭。 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瞬间沿着背脊骨窜上来。 池彻脚步倏地一顿。 “怎么了?”俞清昀从他衣兜里摸出一个小礼盒,直起身子,随口问。 “……没事。”池彻喉结滚了滚,继续抬步。 “哦,”俞清昀翻转了下礼盒,“拿出来了,然后呢?” “打开。” “哦。” 俞清昀依言打开,里面是个发夹。 荔枝味棒棒糖的外形,白/粉色,可爱又精致,上面还镶着几颗碎钻。 她瞳孔下意识扩大了些,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惊喜:“你这是哪来的?” 池彻淡淡道:“路上捡的。” “……”一听就不可能。 俞清昀看了眼礼盒logo,是刚才那饰品店的品牌。 原来池彻跟她说完话后,突然消失不见,是去买这个了? 俞清昀心里莫名有些塌陷。 她抿住上扬唇角,故意多问了句:“给我的?” “给女朋友的。”池彻顿了顿,“准女友勉强也行。” “……”俞清昀明智地跳过了这个问题,“不过我一直挺好奇的,你怎么会喜欢荔枝味棒棒糖?我记得你不喜欢甜的,连喝咖啡都只喝美式。” 池彻煞有介事颔首:“准女友记性不错。” “……我认真的,真挺好奇的。” “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但很遗憾,这是转正后的福利,真好奇就申请转正。” “……” 到底是谁转正。 俞清昀正想说什么,旁边忽然有人喊了声“池总”。 她条件反射地把脸埋进池彻脖颈,听着男人身体深处传来的声音,和对方不徐不疾地对话。 “池总,您也来看灯光秀啊?好巧,这次峰会还想找机会跟您交流一下呢。” “明天上午会后可以。” “那太好啦……诶,不过您女朋友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她怕生,有点害羞。” “哦哦哦这样,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池总啦。” …… 池彻:“走了。” 俞清昀依旧匍匐在他肩上,没敢抬头:“真走了?” “真走了。”池彻声音压下去,“不走我也得赶他走。” 俞清昀小心翼翼露出只眼睛看了看,放下心来。 随口问:“为什么?” “能为什么。”池彻侧脸肌肉鼓起,用力扭动了下脖颈,“痒。” “……” - 下山过后,道路平坦起来,俞清昀说什么也要下来自己走。 崴伤确实不算严重,只是细微疼痛,目测也就最多两三天时间能恢复。 刚走了两步,俞清昀刚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 她和池彻转过拐角,迎面撞上章宜和胡琛,章宜是社牛,还在峰会上跟几个公司派来参会的年轻人交了朋友,一群人浩浩荡荡。 想到还能声称是偶遇的,俞清昀松了一大口气,拍拍胸脯,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池彻嗤笑了声:“这么害怕?” 俞清昀诚实点头:“嗯,害怕。” 那能不害怕吗?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这要是看到池彻背着她,这可怎么解释? 我朝夕相处、每天一同吐槽上司和甲方的同事,结果背地里和甲方有奸情? 这是什么抓马的晋江文学? 俞清昀倒不是觉得池彻拿不出手什么的,只是她实在不喜欢成为人群的焦点,不喜欢接受一群人质疑和惊诧的眼神,不喜欢面对意料以外的状况。 晋江小说里那些什么直播突击梗要放在她身上,她是真的能当场去世。 池彻抬抬眉,看上去不怎么在意:“哦。” 俞清昀被章宜扶着回去酒店房间,章宜玩累了,摊在沙发上,转头问她:“阿昀,要不要我出去帮你买点药?” 俞清昀不想麻烦她:“没事,我休息一下——” 手机一震,一条信息发进来。 【cc】:药叫了闪送,二十分钟到。 肆光 第139节 俞清昀下意识回复过去:【其实也不怎么痛……】 一句话还没打完,对面似是有透视眼似的。 【cc】:收着。 【cc】:还是我亲自上门送。 【cc】:二选一。 仿佛是已经拿捏了俞清昀命门。 【俞清昀】:……谢谢。 章宜正在行李箱里翻衣服准备去洗澡,没听清,隔了两秒才回答:“啊?你刚刚说什么?” 俞清昀改口改得很丝滑:“哦,我说没事,我已经叫了药店闪送了。” 实际上不到二十分钟,门铃响起,章宜去帮她把药拿过来。 一大袋子,各种品牌的都有。 她提着袋子看了眼,开玩笑道:“哇,阿昀,你这买药还买得挺齐备的,都够你再崴好几次了。要我帮你涂吗?” “不用。”俞清昀接过,“我自己能行,你去洗澡吧。” “好,有需要叫我。”章宜进了卫生间。 里面水声响起时,俞清昀才给池彻回复过去消息。 【俞清昀】:药拿到了,谢谢。 池彻回得很快:【不结账了?】 【俞清昀】:…… 【俞清昀】:那我现在给? 【cc】:给吧。 【cc】:不过不支持货币结账。 不支持货币? 俞清昀没懂,下意识问:【那还能用什么结账?】 【cc】:你说呢? 【cc】:你以前没结过? 俞清昀反应了好几秒,侧脸一热,明知房间里没人,竟还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眼。 她再次生硬地回复:【……谢谢。】 池彻倒也没说破,又道:【对了,袋子里还有个东西,看到没?】 俞清昀放下手机,疑惑地翻找了下,袋子最底下忽地滚出一只棒棒糖。 荔枝味的。 她心里一动。 拍了照发过去:【这个?】 【cc】:嗯。 俞清昀抿了抿唇:【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头回了两条几秒的语音过来。 池彻声音慢悠悠的,染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来?” “哄一只受惊的小猫。” - 峰会结束,元旦节也就这么没了。 进入2023年,农历年前最忙碌的一段时间到了。 课题组要开始申请新一年的基金号,各个项目要写终期汇报,实验数据也要上交到院里审核……王泰生也开始年终整顿课题组了。 考勤分垫底的章宜被首当其冲。 章宜被王泰生请进办公室喝了一下午茶,最终给她罗列了好几条惩罚措施。 课题组内日常投喂小白鼠、每天结束后打扫实验室、跑腿任务、写宣传文案、报告书等等各种杂事全都交给她来做,以儆效尤。 然而这段时间,章宜个人的实验也刚好进入最紧张的时候,非常耗费时间,这样下来,没几天时间,她就已经累得摊在办公室椅子上不想说话了。 俞清昀和胡琛看不过去,悄悄帮她分担了些任务。 于是三人都变得早出晚归起来。 从峰会回来后,池彻会经常给俞清昀发消息,有时候是闲聊,提醒她吃药带伞穿衣,也有时候是给她点了外卖奶茶,或是直接约她吃饭,看电影之类的。 然而工作太忙,俞清昀实在空不出时间和他见面。 晚上好不容易下班,又想赶紧回去睡觉休息,于是到她生日前的这半个月,池彻竟一次都没约到过她。 俞清昀也很坦荡,因为什么拒绝都会明说,不会找借口。 前几次池彻还会回个好,然后毫无怨念地下线。 后来连着好几次被拒绝,他回了好之后,终于忍不住多问了句:【那个傅什么的,有约到你吗?】 【俞清昀】:他也没有。 【cc】:那就行。 俞清昀保持一贯地坦荡,虽也不乏故意的成分:【因为他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根本不需要约了才能见面,我们每天都见面,一日三餐都能一起吃。】 “……” 那次,过了好一会儿,池彻才回复她。 他回了她一个大拇指。 手机震动的时候,她正在电脑上总结刚下来的数据。 按了保存后,俞清昀拿起手机查看。 手机显示,在和开源制药的项目微信群里,有一条艾特她的消息。 这群是工作交流群,包括开源制药各个部门的一些员工,以及长北研究院各个课题组的研究员,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多号人。 群主是lucky,她非常善于交际,是之前开源来长北研究院参观时,她提出建立的,说是以便大家多多交流。 但俞清昀从未在里面发过言,怎么会有人艾特她? 她奇怪地点进去。 【cc】:@王组研究员-俞清昀,这两天抽空来一趟开源科技园。 【cc】:要事相商。 作者有话说: 什么要事?是我想的那个事吗? 第90章 九十束光 池彻虽也被拉进了群, 但他从未说过话。 俞清昀也没有,她本就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说话,微信群也同理。 俞清昀狐疑地看着这句话, 不明所以。 要事?她和池彻能有什么要事相商? 池彻和她不是没加微信,他在群里艾特她, 必定是工作相关。 但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最近他们课题组和开源在走的合作项目是诊断药物类,这部分的项目流程是胡琛在盯的。 池彻艾特她做什么? 俞清昀犹豫了下,在群里礼貌询问。 【王组研究员-俞清昀】:池总,您确定是找我吗? 【cc】:嗯。 胡琛也看到了这条消息, 从对面办公桌探出头:“阿昀, 池总找你什么事儿啊?” 俞清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胡琛说:“感觉应该是说上次那项目书。唉, 我早跟小宜子说了预算超标了, 资方肯定会有意见,这下完蛋。” 紧接着, 俞清昀看见胡琛在群里回复。 【王组研究员-胡琛】:池总, 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到,您现在在科技园吗? 【cc】:@王组研究员-俞清昀 【王组研究员-胡琛】:阿昀今天实验忙, 时间挺紧急的, 项目有问题您跟我说就可以了。 【cc】:那就让她明天来。 【cc】:@王组研究员-俞清昀,有问题吗? 俞清昀:“……” 大甲方在大群里点名道姓地连艾特她三次,她敢有问题吗? 【王组研究员-俞清昀】:好的池总, 半小时后到。 俞清昀关掉电脑, 起身换外套, 跟胡琛道:“没事老胡, 我现在去一趟, 实验下午抓点紧就可以了。” “好吧,那麻烦你了。”胡琛说,“项目有问题随时call我。” 俞清昀点头,迅速出门打车,目的地开源科技园。 半小时后,她准时从电梯里出来,走进总裁办。 肆光 第140节 正好是午休时间,小吴他们正在休息室里一起吃午饭聊天,听到声响后,小吴连忙擦了嘴跑出来:“俞老师,池总刚去行政办了,可能最多十分钟就能回来。您稍微等等,进来坐会儿吧。” “好,谢谢。”俞清昀走进去,在门边找了个板凳坐下。 经过上次酒吧聚会,俞清昀和总裁办的这些秘书们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她走进去后,五六个年轻人纷纷热情地跟她挥手问好。 俞清昀也冲他们笑着点点头。 她收回视线,揉了揉疲惫的肩膀,余光却察觉到大家都还拘谨地盯着她看,她哭笑不得道:“你们不用管我,快吃饭吧,再这样我只好出去坐走廊的冷板凳了。” 大家笑起来,气氛轻松了些。 小吴吐吐舌头,跟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大家都挺不好意思的:“不好意思啊俞老师,池总其实平时挺好的,从没占用过我们休息时间,还经常给我们奖励假期。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午休时间还把您叫过来……” 俞清昀莞尔:“没事,工作嘛,应该的。” 小吴连忙:“对了,您吃饭了吗?我们这里还有多的外卖,您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不用,我一会儿回研究院食堂吃,有免费餐券呢,不吃就浪费了。”以免他们再产生愧疚感,俞清昀低头看手机,佯装有事要忙的样子。 “好吧,那就辛苦俞老师啦~” 小吴他们总算收回视线,继续吃饭聊天。 俞清昀性格温润友好,开得起玩笑,也不是开源公司员工。因此就算她在这儿,小吴他们聊天话题也不会有什么忌讳。 俞清昀回了条胡琛的消息,听见小吴他们兴致昂扬地聊起了上司八卦。 “我靠!重大新闻!刚刚婷婷跟我说,池总有女朋友了!” “什么什么!有女朋友了?我擦,见证历史啊,七八年了诶,铁树开花了?” “老板娘是谁啊?莫非是上次池总说的那个‘忘不了’的人?” “肯定是啊,这几年你什么时候见咱池总看过其他女人一眼了?” 俞清昀指尖忽地一顿,交叠的双腿也放了下来。 眼睛仍盯着手机,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 “你快说啊小吴!突然觉得自己碗里鸡腿都杳然无味了!” “别急嘛。就婷婷,你们都知道吧,我大学同学,她现在在恒安上班。她今天进办公室送咖啡的时候,听见他们经理跟别人聊天,说在灯光秀那天偶遇到池总和他女朋友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池总还背着他女朋友!” “啊啊啊啊啊真的吗?背着?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我都要磕死了!被大帅比霸总背着是什么感觉?!” 俞清昀猛地抬头看过去。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比黄金还真!”小吴一脸激动地说着,余光注意到坐门边的俞老师也看了过来,于是她看向俞清昀,诚邀她一同分享八卦,“而且俞老师你知道吗?听说池总女朋友还在他背上和他害羞地撒娇,说什么‘人家走得脚疼,就要你背着嘛’……咦,这就是恋爱中的人吗?” 俞清昀眉心猛跳:“???” 她什么时候说这话了??? 到底是谁在胡说八道谁在乱造谣???!!! 俞清昀神情差点就没绷住:“那个……小吴啊。” 小吴正说在兴头上,眉飞色舞:“啊?怎么了俞老师?” 俞清昀斟酌着语气说:“就是我感觉吧,池总那女朋友,应该是不会当着外人面这样说吧……” “嗨,俞老师,这就是您不懂了吧。”小吴说,“能被我们池总这样的又帅又优秀的男人记挂那么久,这点撒娇的程度都算轻了好吧——” 小吴视线无意识一撇,话头刹那间刹车。 一桌五六个人面色霎变,跌跌撞撞从座位上爬起来,声音细若蚊吟:“池、池总,您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俞清昀转头看。 池彻双手环胸,懒散倚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头。 他慢条斯理整理袖口,还真回答了:“在你说比黄金还真的时候。” 一室死寂。 五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无声激烈碰撞。 俞清昀清清嗓子,正想帮忙说点什么,小吴硬着头皮拍马屁道:“池、池总,我们就是好奇啦,能被您这么优秀的人喜欢这么久,这女人至少得是仙女下凡了吧,哈哈。” 说完,小吴还试图寻求周围人赞同:“是吧方秘,刘秘。” 方秘,刘秘:“是是是。” 又看向俞清昀,“是吧,俞老师。” 俞清昀:“……” 斜上方,男人视线投过来,从鼻子里很轻地发出道声音,分不清是哼还是呵。 “是吗?俞老师。” 俞清昀:“……” 还好,池彻并没有过多计较。 须臾,他嗤了声,手指屈起,敲敲休息间门:“赶紧吃饭,半小时后要没开始工作,扣奖金。” 而后,他转身,大步往办公室走。 秘书们送了一大口气,纷纷拍胸口。 俞清昀背过头,一言难尽地拧了拧眉,起身,慢吞吞跟上去。 她进门的时候,池彻已经坐回了偌大办公桌前。 黑木桌上各类资料井然有序,他正一手翻着策划书,一手在键盘上打着字,眉微敛,视线在二者之中来回,神情淡定严肃。 俞清昀走过去,顿了下,决定略过刚那茬,公事公办语气:“池总,您找我什么事?” 池彻朝沙发扬了扬下颌:“坐。” 俞清昀一时间站着没动。 池彻撩起眼皮:“坐。是仙女不能坐凡人沙发?” 俞清昀:“……” 她依言过去坐下。 池彻没着急,而是继续忙手头上的事情。键盘又响了几分钟,他才合上策划书,利落起身,朝这头走的路上顺手提过一只保温箱。 而后,俞清昀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从保温箱里拿出五六道精美可口的私房菜,依次摆上桌面。 等池彻把保温箱合上,扔到一旁后,她才反应过来:“你叫我过来就是吃饭的?” “也不全是。”池彻把封好的一次性餐具递给她,她没接,池彻便放在她身前,“但也包括吃饭。” “这不会就是你说的,”俞清昀卡了一秒,“‘要事’吧?” “对啊。”池彻扬眉,“吃穿二字,人生大事。俞老师有什么高见?” 俞清昀无奈地叹出口气,任命地拆筷子:“我今天实验很忙的。” 池彻回答:“我工作也不清闲。” “那你叫我过来做什么?”俞清昀略有意见,撇撇嘴,小声道,“我研究院的免费餐券还没用完呢。” “我也没让你给钱。”池彻从保温箱里拿出一瓶热饮,“还是说,坐在我办公室真皮沙发上,和我一起吃私房菜让你觉得丢脸了,更愿意和那傅什么的一起,坐在人声嘈杂的地方吃大锅菜喝洗锅水?” 俞清昀:“……” 俞清昀张了张嘴,好几秒才憋出一句:“……我们研究院食堂伙食还是很不错的好吧。” “是挺不错的。”池彻拧开瓶盖递给她,“都把你吃得晕倒在实验室了。” “我那只是换季的时候有点——”俞清昀一顿,望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都是她和他重逢前一个月时发生的事了。 “听说的。”池彻淡淡略过这茬,“吃饭,吃完我真有‘要事’跟你说。” 鉴于上次池彻“食不言”的“批评”,俞清昀这回吃饭时是一句话没再说。 吃完后,池彻将餐盘收走 ,起身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了一叠用蓝色文件夹整齐夹好的文件过来,摆到她面前。 俞清昀疑惑地看他一眼。 池彻抬抬下颌,示意她打开。 俞清昀低回视线,慢吞吞地把资料拿到腿上,还挺重的。 这位甲方不会又要交代什么新项目给他们了吧?她开始在心里默默抱怨着,真是太难了,本来最近事情就多,今年过年还能放假吗? 随意想着,俞清昀翻开蓝色外壳。 第一张纸上,右上方张贴着的男人蓝底证件照倏地闯进视野。 长相俊朗,五官精致,气质矜贵,左眼下方的黑色小痣十分具有辨识度和蛊惑感。 视线往左边挪。 【个人简历】 【姓名:池彻】 【性别:男】 【出生年月:1993.7.2】 【籍贯:xx九弯】 …… 俞清昀愣了愣,又往后翻。 入目是一张极尽详细的表格。 标题写着:【池彻个人名下固定资产明细】 继续往后翻:【池彻近八年收入流水】 再往后翻:【池彻近五年体检报告】 再往后:【池彻直系家属人员表】 肆光 第141节 …… 各个总结表格详尽又全面,几乎是把池彻这个人的全部信息都剖析在了她面前。 俞清昀翻纸张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极重地鼓动着耳膜。 寥寥翻完最后一张,俞清昀无措地抬头望向池彻,嗓子眼绷得很紧:“这……这是?” “去年灯光秀上,我不是跟你说了,要以29岁池彻的名义,和你重新认识一下吗?这些年来,我的全部,”池彻指尖点点蓝色文件夹,发出哒哒两道声响,“都在这里了。” “——供你检阅。” 俞清昀心跳声依然无法止息,心脏又同时微微收紧,一股极为细密的电流沿着她脊柱上涌,在她耳边发出一道无声嗡鸣。 俞清昀心里很乱,像是杂糅了成千上万根丝线,越理越乱,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仓促低下头,舔了舔唇,挤出来一句:“池彻,你、你其实没必要做这些的——” “有必要还是没必要,”池彻说,“你说了不算。我既然决定要向你介绍29岁的池彻,那么不论你是否接受现在的这个他,这都是我应该要做的前期工作。” 安静半饷。 “阿昀,”池彻直直看向她,郑重其事道,“我在努力。” 努力让你重新爱上我。 俞清昀喉咙一下又一下地上下滑动。 厚重的纸张抱在怀里,仿佛这八年多的时间都被意象化为了这些摸得着看得见的实体物质,存在感极强地横亘在她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也根本无法言说。 “那要是……”俞清昀吸了吸鼻子,鹿眼蒙着细微水雾,轻声说,“那要是我不接受你的话,这些不是都浪费了。” 池彻看着她,眸光微不可查灭了灭,而后撩起眼皮,平静道:“不浪费。” 和你相关,怎么能叫浪费。 池彻凝了她几秒,又从一旁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 放到蓝色文件夹上。 黑色的金属,像是某个指纹锁的备用钥匙。 俞清昀眨了眨眼。 “这是我家的备用钥匙,地址还是之前那个。”池彻说,“只要你想,我这扇门,你随时都可以开启。”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九十一束光 北方小年前一天, 俞清昀刷到了温雯发的一条朋友圈。 她在感叹自己就是劳累的命,好不容易申请休了年假,小家伙又送到了奶奶家, 想给自己放个假,竟不知道做什么好。 林嘉在下面评论, 说同一个世界同一种命,她也放假,然后在家刷肥皂剧无聊到爆。 生活总是出人意料。 大学毕业后,林嘉和陆深分手,做了苦逼的医药销售, 满世界飞, 又谈了好几个, 但都无疾而终。母胎solo的温雯倒是接受家里安排, 考编躺平,相亲结婚, 到现在孩子都四岁了。黄前前家里有钱, 毕业后散漫玩了几年, 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时尚博主,原来的微信也不知从哪天起就没再更新过。 俞清昀和黄前前本就不是一路人, 也玩不到一起去, 断联实属正常。她只与温雯林嘉共同语言稍多,但即便如此,她与她们也只是偶有联系。 毕业六年来统共也就见过两次。 一次是温雯结婚, 俞清昀回国两天参加她婚礼。 还有一次是林嘉到m国出差。林嘉在旧金山停留了两小时, 俞清昀就近请她吃了顿旧金山特色餐饮, 但林嘉说这味道还不如当年长北大学街边一毛一串的麻辣烫。 毕业时大家都觉得来日方长, 而后却各自踽踽前行, 悄无声息消散人海。 俞清昀也在下面留了个言:【回长北不?请你们吃饭。】 说走就走,第二天,温雯和林嘉便从各自城市飞回长北。 很久没见也没觉得尴尬,三个女人逛吃一天,俞清昀叹气实验头疼,林嘉大骂做销售就是给人当奴才,温雯吐槽家庭琐事,婆婆封建。 分离七八年来的话题聊都聊不完。 晚上,三人开了间酒店套房。 温雯跟小家伙视频了半小时,互相么么哒好一阵,终于放下手机。 林嘉敷着面膜道:“都出来玩了,能不能做回自己?孩子天天都能见,我和清昀可是几年都不一定见得到一回。” 俞清昀咬着苹果点头。 温雯说:“你们俩单身狗懂什么?这孩子可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唉,说实话,我这才两天没见小宝,就想他想的不得了了。” “我确实不懂。”林嘉躺在沙发上,“我现在都不想谈恋爱了,男的是一个比一个奇葩,真没劲儿。” 温雯也跟着叹了口气:“你呢,清昀?” 俞清昀:“什么?” “有没情况啊。”温雯说,“说实话咱也都快三十了,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俞清昀慢吞吞咽下苹果,惆怅地叹出口气:“其实,最近确实有个情况。” “哦?真的?”两人都来了兴趣,从床上沙发上弹起来,“做什么工作的?年薪多少?房车备齐了吗?” 是了。 二十岁听说朋友谈恋爱,第一反应是问皮囊。 三十岁,只关心他皮囊下的存款。 俞清昀手撑脸:“上市公司ceo,年薪八位数往上,房车都不缺。” “我去!可以啊!”温雯说,“赶紧嫁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林嘉怀疑道:“等等,不会是五六十岁老大爷吧?清昀你这条件没必要去给人当金丝雀啊。” 俞清昀噗嗤一声笑:“什么啊,人也单身,而且就比我大半岁。” 林嘉放下心来,两人又连续拷问了好些方面,最后温雯说:“清昀,你把他名字生辰八字报一下,我让我一个会算塔罗的朋友帮你看看。” 俞清昀抿了抿唇:“名字,池彻。” “ok,池是哪个池——”温雯顿了下,手机倏地从手中滑落,“你说谁?池彻?” 林嘉也惊了:“……是我们知道的那个池彻吗?” 俞清昀:“唉,是。” ……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这……”温雯惊讶的劲儿还是没过,“孽缘深重啊,都快九年了。” “谁说不是。”林嘉说,“不过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当初自个儿冷暴力分手,现在又来求复合?怎么,回头草是要更香一点?” 温雯:“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清你们当初为什么分手,明明不久前还好好的。” 林嘉:“不喜欢了呗,还能因为啥,男人都这样,喜新厌旧。说什么女人心海底针,我看男人心才是看不清。” 俞清昀眨眨眼,没说话。 温雯:“但是,嘉嘉你还记得吗?当时俞阿姨走后,池彻学长还专门来找了我们一趟,给我们送了礼,拜托我们照顾好清昀,当时我不是还跟你开玩笑说,这语气怎么说得跟诀别似的,结果没多久他俩就真分手了。” “诶,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有点不对。”林嘉说,“我当时只为清昀感觉到气愤,倒是没想过这事儿。现在仔细一回想,清昀去m国过后,他好像……怎么说呢,没再交过别的对象,各种早前就定好的无人机比赛啊展览啊也都退出,就好像,整个人都淡了下去,陆深当时也说他短短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你懂我意思吗?” “对对对!所以当时学校里还有人传,说是清昀——” 温雯看向俞清昀。 俞清昀笑了声:“你说啊,看我干什么?” 温雯小声说:“当时学校里还有人说是浪子着了伪装小白花的道,说你劈腿,渣了校草,所以校草从此一蹶不振,连穿越机比赛都不参加了。” 俞清昀:“……” 俞清昀无奈道:“什么啊,别的不敢说,无人机在他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他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跟我分手就——” 她倏地顿住。 反应过来什么。 对啊。 他可是池彻诶,那可是无人机诶。 池彻怎么会放弃无人机呢? 怎么可能呢? 旁观者总是能看得很清,林嘉说:“那他就是玩不了无人机了呗,我记得好像都大半年了吧,陆深跟我吃饭的时候突然提了一句,说听说他那时候是因为手受伤了才退赛的。嗨,反正他脑子好用,做什么都牛逼,现在开公司不也依然混得那么好,年薪八位数……操,老娘不吃不喝八辈子都挣不了他一年挣的钱……” 林嘉还在絮絮叨叨着,声音却逐渐绕开俞清昀耳朵。 手…… 受伤了? 俞清昀脑子里突地闪过几个画面。 台风天的研究院。 她给池彻冲洗氢/氟/酸时,那道自他袖口蜿蜒而出的深红色疤痕。 水管爆裂的厨房。 池彻右手没能撕开胶布。 以及非常多需要用力的时候,池彻条件反射伸出来的都是左手。 可她确定他是个右撇子。 …… 俞清昀忽地站起身,腿上盖的毯子滑到地上。 温雯林嘉一脸懵逼地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俞清昀有些出神地往外走:“我、我回去一趟——” “回去?”林嘉愕然,连忙拉住她,“不是,现在都快凌晨两点了,你有啥急事不能明天再做?” 肆光 第142节 俞清昀这才回过神来:“……哦,对,干什么呢我。” 她缓慢坐回去,捡起毯子,淡淡笑,“熬夜熬得头晕了。” 第二天,几人又去几个景点逛了一圈,吃了顿饭,傍晚,俞清昀把温雯和林嘉送去机场,三人拥抱了下,心态平和地说了再见。 俞清昀看起来像是已经忘了昨晚的事,从机场回来后,先是去了趟研究院,补做了几个小实验,而后才和章宜一同乘地铁回了家。 洗完澡后,俞清昀进房间,坐到化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蓝色文件夹。 盯着封面看了两秒,她打开外壳,翻到【池彻近五年体检报告】那几页。 沿着表格一行一行看下去。 【池彻,男,身高189cm,体重72kg……】 …… 直到看到密密麻麻表格的最下方,一行小字。 【既往病史:右手小手手臂神经损伤,手指活动功能障碍。】 俞清昀脑子里嗡地一声。 文件夹啪地掉回桌面。 果然。 俞清昀定定盯着斜下方,眼睫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她安静地把蓝色文件夹装回抽屉,打开电脑。 五分钟后,正在公司加班的池彻收到条信息。 【俞清昀】:下周三,有时间吗? …… 约好后,俞清昀放下手机,呼出口气,抬头再次看向电脑。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购票成功的界面。 标题:【2023年长北国际无人机博览会】 时间:【2023年1月18日】 - 博览会这天刚好也是俞清昀生日,那天早上她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生日礼物摆满了整个办公桌。她人缘不错,再加上章宜提前一周的大喇叭宣传,就连王泰生经过办公室时都跟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俞清昀一路谢到办公桌前,拿了大箱子收好礼物,翻出手机回消息。 她昨晚睡得早,还没来得及回消息。 还有好几个卡在零点给她发生日快乐的人。 俞清昀下意识往下划拉,和【cc】的对话框没有动静。 心里没由来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感,但下一刻又责怪自己的自私。 她点进新消息,给发祝福的朋友们都回了个鞠躬感谢的表情包。 正好办公室门被人推开,傅宋进来给胡琛送文件,走她身边过时,侧头低声道了句:“不客气。” 俞清昀愣了下,反应过来,看着他笑。 胡琛章宜又一副磕到的表情。 起哄声中,傅宋不急不忙靠过来她桌边,垂头问她:“俞老师,下午有时间吗?” 俞清昀:“嗯?” 傅宋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票:“抽屉里翻出两张音乐剧票,正好今儿下午,俞老师赏个脸?” 俞清昀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的胡琛故意挤眉弄眼道:“傅少,我也有时间——”瞧见傅宋递过去的眼神,他麻溜地改口,“也可以没时间。” 办公室里人笑起来。 俞清昀起身换实验服,小声回复他:“抱歉,下午有约了。” 傅宋抬抬眉,顿了两秒:“是他吗?” 他没明说是谁,但对话双方都知道。 俞清昀淡笑颔首。 傅宋垂了下眼睫,随即撇嘴,说他知道了,他去改签一下日期。 胡琛坐在俞清昀对面,正在富裕cp粉群里实时直播,忽然瞥见傅宋站直身子,正准备往外走时,俞清昀又把他拉住,说了句什么。 须臾,那两张音乐剧门票出现在了他桌面。 胡琛懵懵地抬头。 傅宋笑容如常,勾勾下巴:“你不是有时间?送你了。” 抵不住大家的热情,俞清昀中午掏腰包请大家吃了顿饭。 吃完回到研究院,休息了一阵,手机准时收到来自池彻的消息。 【cc】:到了。 俞清昀下意识掩住屏幕:【是在路口吧?】 她特意交代池彻别开到研究院门口,人来人往太多,又没人不认识池彻,现在什么都还没确定,她不想如此招摇。 隔了几秒,那头回过来消息。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池彻的咬牙切齿。 【cc】:是。 他威胁道:【要是五分钟看不见人,我就开过来了。】 【cc】:300 【cc】:299 【cc】:298 …… 真是幼稚! 俞清昀翻了个白眼。 ……然后抓起包就往外跑。 两分钟后,池彻捏着烟盒,眯眼盯着刚从路口拐过来的女人身影。 外面一件修身暗红色大衣,内搭紧身红色格子衬衫,衣摆扎进黑色直筒裙,脚踩矮跟直筒靴。 长得是挺标志一姑娘。 就是边走边做贼心虚地左右看。 让人不爽。 但又能怎么办呢。 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 俞清昀小跑过来上车。 池彻呼出口气,喉结一滚,按下情绪,敲着方向盘问她地址。 是的,俞清昀只说让他陪她去看个展,没跟他说是哪个地方的什么展。 俞清昀眨眨眼:“哦,好。” 她取下包,上身往两人中间探,在导航仪里输入地址。 一抹浅淡清香飘至池彻鼻尖。 还是之前那基调是清冷雪松的香水,但似乎比起上次,这回的后调中果香味更浓,清甜味更甚,忽冷忽热的距离感减轻不少。 池彻在有些无聊地思考。 到底是她换了香水还是他嗅觉出了问题。 顿了顿,池彻轻咳一声,抬高眼皮,往俞清昀那边的窗外望去。 午休时间,郊区人烟稀少,学术氛围浓厚的科研楼庄严有序,红砖墙古风浓郁。 倏然。 副驾的后视镜里有什么东西细微闪烁了下,他视线无意识往那边一撇。 池彻背脊肌肉微微收紧。 俞清昀右边头侧,酒红色头发上,别着一只闪着碎钻的发夹。 白/粉色,精致可爱。 是荔枝味棒棒糖的外形。 作者有话说: 阿昀:一些暗示,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懂。 第92章 九十二束光 到会展中心时是下午两点半, 距离博览会开场还有半小时。 会展中心四面通透,透明落地玻璃里,展厅大气恢宏, 灯光绚丽,装潢极具科技感, 挑高五十米,视野极其开阔,周边热闹非凡。 路虎揽胜缓缓在路边滑停。 俞清昀心脏微微收紧,转头看向池彻,揣摩他神色:“到…咳, 到了。” 池彻盯着那头, 眉眼稍敛, 神色却似乎并无太大波澜。 须臾, 他薄唇翕动:“无人机展?” 肆光 第143节 俞清昀抿唇:“是。” 顿了顿,她又道, “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公告, 挺感兴趣的, 就想来看一看…你想看吗?” 池彻收回视线,扬眉, 没正面回答:“你想看就行。去门口等我, 我去停车。” 那这意思就是……不太想看了? 俞清昀睨着他,张张嘴,欲言又止。 “不下车?”池彻又提醒了遍。 瞥她两秒, 他眼底漾起浅淡笑意, 探头过来, 压低声音道, “还是说, 咱们俞老师,连停车这几分钟时间都不愿意跟我分开?” 俞清昀:“……” 俞清昀默默解安全带下车。 展厅门庭若市,戴工作牌着装统一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各处交流沟通,热闹程度堪比2013年的长北穿越机竞速赛现场。 耳边一瞬嗡鸣,回忆起那年的满场喧嚣声,以及当时那个,聚焦全场目光的意气风发的男生。 俞清昀长呼出口气,甩甩头,将注意力拉回现在。 落地玻璃前放置着一张巨大的白布展出板,最上方是活动的大字标题“2023长北国际无人机博览会”,下方是此次活动简介以及参与无人机作品展示的主要设计师介绍,图文并茂,排版简约得体,一目了然。 俞清昀无意识撇过去视线,突觉排在首位的设计师有些眼熟。 她疑惑地走过去看。 是一位名叫庄非的设计师,模样周正,照片上看起来年龄大致在三十岁左右。 简介上写着,他毕业于长北科技大学,大学时是学人工智能专业的,后来改行到自动化,玩起了无人机,曾获得过国外大大小小近十种含金量高的奖项,还参与过民军两用无人机的设计,是行业里影响力较为深远的工程师。 俞清昀寥寥看了眼简介,视线又投向男人照片。 她愈发觉得眼熟,可又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倏地,身后有人跑过来,撞了下她。 俞清昀踉跄了下站稳,撞她的工作人员匆匆跟她道歉,随后急忙往另一头小跑,迎向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正往这头快步走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工作人员恭敬道:“抱歉庄老师,您的作品我们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放在正中间的展览框,也给玻璃罩加了厚度。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够周到,还望您海涵。” 庄非脚步没停,乜她一眼,不屑又鄙夷。 视线往回收,他忽地被展示板旁的女人吸引过去视线。第一眼是因为她气质实在出众,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后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脚步停顿,眼睫眯起。 身旁围着他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下一刻,庄非看见女人眼睛一亮,目光定格至一个方向。 那头,身型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转着车钥匙,不疾不徐地迈步朝她走过去,接着两人交流了两句,检票,并排走进展厅。 庄非盯着两人背影,忽地冷笑出声。 还真是池彻。 看来今天有趣了。 - 展厅偌大,供给展示的一架架无人机被珍贵地罩在正方形玻璃罩里,色彩不一,外形千姿百态,各具新意,玻璃罩前立牌写明产品简介以及设计者姓名。 俞清昀顺着展厅边缘,跟随人群一同边走边看。 偶尔会在玻璃罩前驻足,佯装欣赏作品的模样,然后分走一半余光去注意玻璃罩上倒映出的男人模样。 池彻全程都面色如常,跟在她身后半米左右的距离,她走,他就跟着走,她停,他就默不做声地等在一旁。落在无人机上的眸光淡如水,似乎只是单纯在陪她看展——看一个与他并不相关的展。 直起身的一瞬间,俞清昀忽然有些恍惚。 不知是因为年岁渐长,年少棱角被时间的齿轮磨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总觉得,似乎年少时那个仰望蓝天,眼底盛满盛夏炽热光点的少年,现已不复存在。 “看我干什么?” 玻璃罩上的倒映眉尾挑起,倏地道。 “啊?没有啊,你看错了。” 俞清昀眉心跳了下,故作无事地转向另一架展出作品。 池彻从鼻子里嗯了声:“是吗。” 俞清昀背对着他点头。 身后男人轻哂了声,步伐不急不忙跟在他后边儿:“俞清昀,下次想看就正大光明凑上来看,明明是我在单方面追求你,而你不答应。别搞得跟是你在暗恋我一样。” 俞清昀:“……” 谁在暗恋他。 他这话音量不大不小,旁边好几个人听到还投过来打量的视线。 俞清昀耳根有点热,不说话了,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中间的展出框上。 这是一架红黑色无人机,外形似蝙蝠,机翼上配置了四个螺旋桨,可垂直起降,维护成本低,安装快,直线飞行范围广,时速可达六七十公里每小时。 下方立牌写着,fly2023,设计师,庄非。 俞清昀若有所思:“池彻。” “嗯。” “你觉得……这个看着眼熟吗?” “什么?”池彻看了眼,平淡道,“你说庄非?嗯,杨彦认识的人,你以前见过一次,体育馆外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是他啊。”俞清昀回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理解错了自己意思,“啊不是,我不是问你庄非这人眼熟,我说的是——” 她话还没说完,倏地被身后渐近的嘈杂声打断。 俞清昀转头,赫然看见立牌上的照片本人出现在视野。 庄非身穿西装,梳大背头,面带绅士笑意,后面跟着好几个工作人员,旁边是正在直播中的摄像师和记者,身前还支着长北电视台的长条形话筒,一边接受记者采访一边往这头走。 俞清昀下意识想拉着池彻走,无奈周围人群极快围了过来,把俞清昀和池彻堵在了最里面。池彻迅速换了姿势,手撑住墙面,给俞清昀圈出半米的站立空间。 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几米外的fly2023展出框旁,记者拿着话筒道:“庄老师您好,听说fly2023是您去年耗时大半年时间潜心设计的作品,今天终于正式推出面世。请向我们介绍一下您的这款新作。” 庄非微笑点头,花了几分钟时间从外观和飞行优势等数个方面介绍了一番。 人群响起欢呼声,他双手合十,谦虚地表示感谢,视线一撇,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微变两秒,极快恢复,收回目光。 俞清昀心里莫名不太踏实。 她思忖了下,仰头问池彻:“走吗。” 周围掌声没停,池彻没听清,侧耳过来:“什么?” 俞清昀重复道:“我说,我们要不要出去了——” 正好这时,那头接受采访中庄非不知被问到了什么问题,突然道:“……对了,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以前上大学时认识的一位前辈。” “前辈?”记者问,“是比您高一级的学长吗?” “不是,他不是长北科大的,他是长北大学的,跟我同级。称呼他为前辈嘛……”庄非勾唇道,视线慢条斯理地飘过来,“只是因为当年他可是无人机界被封神的人物。” 俞清昀下意识侧头看向池彻。 男人姿态都没变过,懒散侧靠在墙边,掀了掀眼皮,毫无波澜地收回,百无聊赖地看向别处。 人群好奇地小声议论起来。 记者配合地哇了声:“封神?连庄老师都说是前辈,那想必一定是行业内很厉害的某位大神了。庄老师可以透露一下是哪位吗?” “你看你,怎么听的。”庄非开玩笑怪了句。他理着袖口,眼底掩盖不住的得意,“我说的可是,‘当、年’。” 人群议论声霎时加大。 庄非微微抬高声量:“盈满则亏,他这人呢,当年确实天赋异禀,但是太傲了,谁都看不上。这不,没两年就遭到了报应,手被人砍了,不行了,现在改行了。” 他咗咗两声,直勾勾盯着这头不转眼,语气唏嘘道,“我还挺为他可惜的。所以啊各位,不要急,要笑到最后的,那才是王者。” 众人笑起来,记者总结说:“是啊,伤仲永的故事可是随时都在上演。” 随后,采访话题又被拉回至fly2023上。 池彻眉骨抬起,舌尖不太在意地抵了抵唇角。 他是真觉得这几句话实在对他不痛不痒,没什么伤害性。 庄非这人就这德行,十年前就这样儿。 大一那年的长北无人机设计比赛,那时候玩无人机人不多,参赛人的水平也都层次不齐。郭艳青给他报了名,他也就随便交了个之前搞着玩儿设计的作品上去,纯属应付了事,结果还拿了个金奖回来。 他自己都挺惊诧的。 去领奖那天,他一手拿奖杯,一手抓着他那无人机设计作品。 翻来覆去地看,怎么看都没想通,就这玩意儿,得了个金奖? 刚颁完奖,下了领奖台,杨彦他们过来起哄着让他晚上请喝酒。 几人正说着时,门外一人满脸怒气地冲进来,脸红脖子粗地叫嚷着这比赛不公平,被几个工作人员给拦住。 杨彦看了眼:“哟,这不是那庄什么少爷吗。” 梁集:“认识?” 杨彦:“认识,之前俱乐部见过。富二代,学人工智能的。听说为这比赛烧了不少钱,搞了个‘金子’做的无人机,结果连入围资格都没拿到。也是,这搁谁谁不气啊。” 既然有过几面之缘,杨彦他们便也就过去宽慰了几句。 池彻挠挠眼下皮肤,举了举手里的无人机,挺真诚地跟他说,兄弟别气,就凭着这破烂玩意儿也能得金奖,他就觉得这次的比赛挺没参考价值的,所以没必要太在乎。 听了这话,庄非情绪总算缓和了点,带了点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他:“兄弟,这比赛你也没入围吗?” 池彻平静说,不啊,这破烂玩意儿就是他设计的。 庄非:“……” 后来庄非被杨彦带进他们圈儿玩了一段时间,直到穿越机竞速赛那天晚上,他对俞清昀说了几句不太尊重的话后,他就跟他断交了。 只是后来比赛中老是要遇到。 肆光 第144节 而庄非这人呢,又属实只会砸钱,不晓得精进实力,劲儿用错了方向,所以老是拿不到什么好的成果。每次碰到都会变着法儿地冷嘲热讽他几句。 池彻就纯当给耳朵吹风了,心情好回他两句,心情不好直接当没听到。 他今天倒是没想到。 还真有人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嫉妒心。 …… 池彻呼了口气,侧头问:“想出去了?走吧。” 转身想走,却见身旁女人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手碰了碰她侧脸:“俞清昀?” 俞清昀反应过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等我几分钟,我还有件事儿。” 池彻:“哦。” 随即,他便看见俞清昀一边说抱歉,借过,一边拨开人群,挤到了人群最中央,站在fly2023展出框旁。 人们纷纷朝她投过去视线。 池彻站在展厅角落,眉微敛,眼睫眯起。 俞清昀挽出一个礼貌的笑,对记者道:“抱歉打扰,我是庄老师的粉丝,请问我可以跟他交流几分钟吗?” 记者下意识拒绝:“不好意思女士,我们现在正在——” “没事。”庄非拦住记者,微扬下颌,“让她问。” 就他现在的地位,池彻可差他十万八千里,她莫非还能问出什么花来? 俞清昀抿抿唇,挽唇道:“庄老师您好,刚瞻仰了您的fly2023,我很喜欢。看您刚才介绍说,您提出了一种新的设计方法,自动化了四旋翼无人机布局设计、组件的选择等。” 庄非咂嘴,不以为意:“所以呢?” “但……”俞清昀话锋一转,“据我所知,这种设计方法在十多年前就已经被人完整提出过了,那请问您的创新点是在……?” 人群顿时熙攘起来。 “十几年前?庄老师的设计十多年前就有人用过了吗?” “真的假的?那庄老师不是抄袭了?” “怎么可能,庄老师那么厉害有必要抄袭吗?她说的又不一定是真的。” …… 庄非笑容一僵,这才倏地想起fly2023“借鉴”的是谁的作品。 心脏刹那间猛烈跳动起来。 他没什么天赋,但又好强,非要在无人机方面做出成果。这些年凭借着用钱堵口,爬到现在这个位置,设计中的“借鉴”行为早已成习惯。 哪曾想今天刚好就如此巧。 庄非不自觉后退两步,又虚张声势地大声威胁道:“这、这位女士,传播谣言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最好考虑清楚再说话!” 一旁的记者本还打算打断俞清昀,让她别耽误自己采访时间,这会儿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悄悄地把话筒往俞清昀那边递,又跟摄像师使眼色,让他好好拍下来。 摄影师秒懂,不动声色地将摄像头对准俞清昀。 “不敢当。”俞清昀笑笑,不卑不亢道,“只是如果没猜错的话,您刚刚说的那位‘前辈’,就是十多年前完整提出此种设计方法的人。” 她转向身后人群,微微抬高声量,“如果大家好奇的话,现在就可以上网搜索,设计作品名叫u18,是一位高中生的设计作品,虽说十几年前网络不发达,但我想应该也不是不能检索到。” 人们纷纷半信半疑地拿出手机,根据她所说检索,不出一分钟,展厅里瞬间沸反盈天,愈发多的人朝这头投过来审视又鄙夷的目光,在庄非和fly2022中逡巡。 庄非面色铁青,呼吸急促,已经没时间跟俞清昀计较,急匆匆侧过身去,摸出手机联系助理。 记者也带着摄影师一同挤进人群,开始群众采访。 俞清昀抬了抬眉,双手插兜,靠近庄非几步,面色不改,声音不大不小道。 “庄先生,按照你简介上介绍的来看,你在去年才获得铜奖的那个比赛,他在高三时就已荣获金奖。而你至今也只是入围过一次的衡阳无人机拍摄大赛,他也早在大二时就拿了奖。更别说你简历里未曾涉及过的穿越机竞速赛,他也只花两个月时间就拿了冠军…” “庄先生,”俞清昀怜悯地压低声音,“既然生来就是一只蝼蚁,就永远不要试图追赶太阳,因为太阳就算西下,他也永远是你无法企及的存在。” 庄非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气急败坏地扬起手:“你——” 俞清昀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下一刻,他被从她身后伸过来的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 池彻嫌弃地甩开,高大挺拔的身影慢悠悠挡到两人中间,垂下眼皮睨向庄非,挺无所谓地道:“庄非,看来我当年给你造成的阴影不小啊。啧,可真是难为你了,都七八年了还对我这么念念不忘。” 庄非被气得脖颈经脉都爆出,然而身边围了太多人,他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咬牙讽刺道:“……池彻,你他妈现在还真是废了啊,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听了这话,池彻不气反笑,乐出了声。 他不慌不忙地后撤一步,一手插兜,一手攀住俞清昀肩膀,亲昵地把她搂到怀里。 “你才发现啊?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你介绍一下。”池彻下颌点了点旁边的俞清昀,勾唇道,“呐,我金主,俞老板。” 俞清昀:“……” - 俞清昀面红耳赤地把池彻拉出展厅,埋着头径直往停车场走,想尽快逃离这个尴尬之地。 明明上一秒还运筹帷幄又从容,周围人都朝她投来欣赏的眼光,下一刻,离她最近的那几人看她眼光就变味儿了。 再加上池彻这人皮囊确实极为优越,确实也不是没有当鸭中王的潜质。 于是,半饷后,那几人望向她的目光又暗含了些敬佩和羡慕。 “……” 俞清昀觉得自己真是服了池彻了。 老天爷啊,她都快三十岁了,还得承受这种误解。 池彻车停得离门口很近,一进停车场就能看见。 她直接伸手从池彻兜里摸出车钥匙,解锁车辆,钻进副驾驶。 池彻薄唇抿着,憋着笑,也闲闲地从另一边跨上驾驶位。 关上门,俞清昀拧着眉,边系安全带边极其无语地算账道:“池彻,你以后能不能别在那么多人面前胡说这种——” 忽地,旁边的男人倾身过来,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颌,“啵”的一声亲在她唇上,将她后续的话堵了回去。 俞清昀霎时愣住,瞳孔都睁大,安全带系到一半,手卡顿在空中。 池彻亲完后,没后撤,而是停在了离她极近的距离,灼热吐息喷洒在她漾着水光的唇上。 对视须臾。 池彻眼睫下垂,再次吻上来。 这回他没再浅尝辄止,舌尖直接长驱直入,侵入她领地,紧贴着她舌头一同在她口腔里搅动,暧昧又缱绻的水渍啧啧声回响寂静的车内。 池彻的车里用了单向玻璃,倒是更方便他肆无忌惮。 “等下等下……”被他晕乎乎地亲了一阵后,俞清昀才回过神来,脖颈后仰,把他推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池彻略微惊讶地扬眉,“看不出来吗?” 他眼底笑意漾开,侧过头,舌尖再次舔/弄上来,声音从两人紧贴的唇齿间飘出。 “金主,在伺候您呢。” 作者有话说: 庄非出现在41章。 文中无人机知识来源于论文,有错误请指出。 对了忘说了,评论发红包。 第93章 九十三束光 “什么金——” 根本不给她开口机会, 池彻气息铺天盖地压过来,占据她全部喘息。 他手掌宽大微凉,抚在她后脖颈, 拇指摁在她颈窝,缓慢但有力地揉动。凉意让俞清昀禁不住一颤, 身体瞬间软下去,下巴随他力道仰起,唇齿也张开。 男人呼吸沉沉,凸出喉结上下滚动,潮热的舌尖侵入, 在她领地肆虐游走, 拉扯她舌根, 吮吸地发疼又发涩, 辗转之间,他齿尖轻滑过她舌面, 又夹杂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他吻得不算急, 但足够绵长而亲密, 一寸空隙都不愿留有。 这感觉应当是陌生的。 但呼吸交缠间,似乎又有什么遥远又熟悉的东西在被隐隐勾动着, 快要破土而出。 俞清昀鼻尖一瞬发酸。 她闭眼, 用力咽下这抹情绪,双手绕上池彻脖颈,纤细的曲线朝他贴过去, 张唇回吻他。 大概是默契, 池彻正好扯掉她手里拉到一半的安全带, 安全带“啪”一声回弹。他手臂紧搂上她后腰, 稍许灌力, 将她整个人极为轻易提起,抱至驾驶座。 天旋地转后,俞清昀双腿岔开,冬裙随着动作上掀,人跪坐在男人大腿上,膝盖支在他大腿两侧,硬质方向盘用力抵在她后腰,她上身与他紧密相贴。 稀薄空气中,两人视线对上,相对无言。 俞清昀略微朦胧的视野里,近在咫尺的是男人漆黑瞳孔,深海般探不见底的眸光。 他目光如有实质,如同透明丝线般缠裹上她,缓慢而又深刻地滑过她鬓发,眉眼,耳垂,鼻尖,然后是唇角。须臾,他半支起头,下颌线绷得紧致,再次含吻上来,肩膀带动她上下起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摁进身体般的力度。 车内寂静,带着水渍声的喘息和衣料窸窣声来回交缠。 外套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褪下的,零散挂在副驾和中控台,车内狼藉一片。 身上仅剩的贴身衣物也衣襟凌乱,要解不解地挂在臂弯。男人胸膛滚烫,骨质硬朗,凸出锁骨往宽肩两旁延展,抵得她生疼,灼烧的热度隔着一层薄薄衣料递过来。 俞清昀蜷缩五指,酥麻感融进血管,窜逃于四肢百骸。 明明车外气温接近零度,她也只感觉浑身发烫发软,呼吸急促。 …… 池彻指节修长有力,手腕因发力而紧绷,腕骨上有隐隐跳动的青筋。 肆光 第145节 俞清昀吐息发颤,下意识推阻,手心却触碰到一道极为明显的蜿蜒凸起的伤疤。 俞清昀垂眸看。 深红色痕迹,盘踞在池彻右手臂弯上,和冷白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俞清昀心脏再次发紧,回忆起半小时前庄非透露的话——手被人砍了。 最后一环。 扣上了。 俞清昀撑住他手臂,佯装不经意间问出口:“你手上这疤是怎么来的?” 池彻手上力气没减:“什么疤。” “这个疤。”俞清昀指尖拂过那道凹凸不平。 池彻不怎么在意,还在细咬她耳垂,含糊吐了俩字:“意外。” 俞清昀:“什么意外?” 池彻没答,头侧过来堵住她的唇,含吮起来。 情潮已不知哪瞬褪去大半。 俞清昀推开池彻,后者再次眸底浑浊地追上来,俞清昀侧过头躲开。 男人动作缓慢停下。 一室安静。 顿了两秒,俞清昀盯向池彻:“池彻,告诉我,是什么意外?” 池彻看着她没说话。 俞清昀又问:“是和我分手那段时间受的伤吗?” 男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始终缄默不言。 俞清昀喉咙里像灌了铅:“……是因为我吗?” 又是恒久的沉默。 池彻眸底深邃。 俞清昀嗓音艰涩难忍,咬着牙,强迫自己一字一字问出口:“所以是因为这个伤,你才玩不了无人机,被迫改行了?” 池彻薄唇终于动了动,低低道:“不是。” 俞清昀:“你骗我。” “没骗你。”池彻喉结滚动着,抬起视线,“改行是我自己的决定,这伤…不至于。” …… 这话是真的。 这伤确实严重,但他身体底子好,耐痛能力强,积极配合治疗,也就不到一年时间就恢复如初。 所以这伤真不至于一辈子切断他玩无人机的资格。 虽然。 他也确实是在他手将将好起来那时,答应池开旭他会放弃无人机,出国跨修金融,回来进开源工作的。 池彻到现在还记得,他是在旧金山的圣弗朗西斯科国际机场待机时,接到的池开旭电话。 那时池开旭在医院,身边人兜兜转转变成了唐巧,而唐巧刚给他生了个儿子。 池开旭欣喜若狂地通知池彻,说池彻终于有个亲弟弟了。 大概成功的男人总是希望自己膝下多子,以证明自己繁枝茂叶的能力。 徐媛在世的那些年,她说一不二,生了池彻后就再不愿给他生二胎。 而后来徐媛去世,他外面养的那些女人又都总是特别诡异地怎么也怀不上。 所以周慧怀上他孩子只能算是凑巧,至少他当时最信赖的“心腹”周皓是这样告诉他的。 周慧长得确实漂亮,也会撒娇,但池开旭不怎么喜欢她,徐媛在世时也只是跟她玩玩而已。 因为她是徐媛的表妹,那个强势地从不在外人面前给他任何面子,还工作能力极强地在开源站稳了地位,扼制住他脉络的女人的表妹。同是女人,周慧五官里徐媛的痕迹太重,他每每看到周慧就会想起自己曾经的窝囊样儿,他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因此在得知周慧怀上他孩子后,他才一边惊喜,一边勉强愿意放下芥蒂,给周慧一个身份。 但世事难料,他还没向外界承认周慧,周慧竟没多久就又流产,于是他的开枝散叶计划再次落空。 这莫名的诅咒一路到了唐巧这里,才总算是停止。 年龄大了,池开旭也折腾够了。 唐巧怀上后,他决定娶唐巧过门,和她好好过日子。 唐巧这姑娘他实在喜欢,大学毕业后就进公司当了他秘书。小姑娘一厢情愿跟在他身边,乖巧又不求回报,还声称愿意永远都默默守在他身边陪着他,即使他不给她任何头衔和身份。 池开旭很是唏嘘。 他觉得人呐,生意要做到他这个程度,才知晓不因权钱而真心对他的人少之又少。 当初的徐媛算是这样,现在的唐巧也能算是一个了。 …… 池彻没什么意外地挑眉,淡淡道了句恭喜。 池开旭这才说起打这通电话的正事,说他想让池彻跨行学金融,学成后回来继承开源。 背景音里,传来唐巧极其微弱的声音。 就算池开旭刻意捂住了手机听筒,池彻也“刚好”能听清。 唐巧那话大意是在说,没事的,她会将池彻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池彻是个好孩子,不会这样对她们母子俩,她不会介意,她刚出生的儿子应该也不会介意的。 听了这话,池彻全身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觉得非常割裂又讽刺。 割裂的是,唐巧也就比他大两岁,这会儿就已经非常入戏地以“孩子”和“儿子”来称呼他了。 听着让人想呕。 讽刺的是,唐巧能这般准确投机于池开旭的模样,还算是他一手推波助澜的。 他借她手扳掉了周慧,也松动了周皓这颗螺丝。 而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但池彻其实从一开始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他从第一眼就看出了,当初的唐巧虽说生涩,但是个绝对的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他略略指点两句方向,她就能无师自通,一路畅通无阻。 唐巧那话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池彻不确定。 但他知道,池开旭一定是故意让他听到的。 表面上说的是为他打算的话,劝他学金融,学成后回来继承开源。 但实际目的其实是暗示他、支开他。 毕竟也是看着池彻长大的父亲,池开旭心知肚明自己儿子对无人机事业的热爱与专注,知晓他一定会像以往每次那般,拒绝他的提议,而他也就正好顺水推舟,慈祥和蔼地说,那池彻你就好好做你的无人机,他公司这头的事情他自己再看着办。 池彻也是到这次才彻底揣摩明白。 池开旭现在的这些身份中,比起作为他的父亲,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另外一个容不下他存在的家庭的父亲和丈夫。 池开旭一旦娶了唐巧,生了新儿子,不论如何,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都是两个阵营了。 而他必定要为于他更倾心的派别做打算。 于是池开旭在他和唐巧母子之中做了选择,而很显然也很遗憾,池彻并不是他的选择。 …… “……阿彻?” 没听到回答,池开旭在电话里催促他。 而电话这头的池彻,他望向圣弗朗西斯科机场布告栏里贴着的旧金山地图,盯着他几小时前才拍过的纪念塔这座标志性建筑看了几秒。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地同意了池开旭的提议,说他愿意出国跨修金融。 池开旭惊讶地直接沉默在电话里,而后又连连确认了好几遍。 最终说出口的话覆水难收,池开旭送池彻出了国。 但这情况下,池开旭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三年后,池彻学成归来,他在唐巧的建议下,以扩张开源版图,而无法信任旁人为由,将池彻派去了长北那个早已岌岌可危的分公司。 …… “改行是你自己的决定,那分手呢?” 俞清昀捏住他凌乱衣角,就如同当年苦苦哀求他不要走那般,只是现下的她比起当年,积累了九年的漫长成长,就算眼眶有湿润打转,她也强撑着不让泪水滑下。 “和我分手,也是你心甘情愿的决定吗?” 池彻沉默了良久:“是。” 他一点一点往她心脏上加码,“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依然会做那样的决定。” 俞清昀心脏坠落。 “原因。”她咬着唇,摁压着他手臂的伤痕,“真正的原因,我想知道。” 这几天她把目前知道的线索集中在一起,也在脑子里努力搜寻关于九年前的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她想了很久,又去私聊了和她好几年都只是躺列微信关系的杨彦。 突然收到消息的杨彦大概也很是意外,最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又消失,最终还是讳莫如深,给她发来一长段话。 【杨彦】:俞妹妹,怎么说呢,这事儿我确实知情,但也希望你能理解,这件事儿呢,不该由我的口来告诉你。况且,我也只是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关于阿彻脑子里的那些想法,我打从认识他到现在就都没搞清楚过。他这人,平时看着吊儿郎当不着调,实际上比谁都成熟,想的比谁都深。你以为他是幼稚,是自私,是执拗,是只顾眼前这一步。但其实不是的。特别是这事儿还关乎你。所以我敢打包票,他在做决定前,肯定连同你都不一定会走到的第一百步都已经想完了。反正俞妹妹,你就相信他就可以了。 那天俞清昀没再为难杨彦,只是道了声谢,并说:【我没有不相信他,我只是希望他也能多相信我一点。】 相信她,并不是永远都只能当荫蔽在他保护伞下的一碰就碎的瓷瓶。 肆光 第146节 相信她也是能和他共同承担,并成为他的依靠的。 …… 现在真正原因她大概都能猜出,但她要的是池彻亲自说出口。 池彻撇开她手,拉下衣袖遮住手臂。 他语速很缓地说:“俞清昀,你就和我过好现在,不可以吗?这件事都过去很久了,你没必要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九年前是这样,现在同样如此。” 俞清昀盯了他两秒,扯了扯唇,苦笑一声。 她点点头:“行。” 接着,她撑住他起身,坐回副驾,扯过七零八落的衣服,一件件穿回身上,扣好外套,戴上围巾。 池彻上身衬衣还敞开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穿衣。 在她右手递向车门时,他忽地拽住她手肘。 俞清昀肩胛骨发紧。 顿了好半饷,她听见身后男人嗓音很哑地唤她:“……阿昀。” 酸涩感霎时胀满整个胸膛,俞清昀没转头,看着窗外,抬手用力揉掉眼角的湿润。 “池彻,九年前,是你让我不要胆小怯懦,是你让我不要瞻前顾后,也是你让我不要总是习惯性逃避的。这些都是你教会我的道理。” 她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那你呢?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我想不想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些都是我的事。你能不能别替我做决定,能不能别奉献我不需要的奉献?” 俞清昀把头上的发夹取下,放到中控台上。 “啪”一声轻响。 池彻看着那抹粉白的颜色,只觉心脏瞬间被成千上万根蛛丝细细密密缠裹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俞清昀开门下车,背过去的声音很淡。 “你如果还是如此,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重新认识了。” “……” 池彻看着俞清昀下车,裹着衣服走出停车场,拦了辆出租车,身影很快消失在他视野。 他摁开半截车窗,外面凛冬的猎猎寒风钻进来。 鼻息间女人身上那抹清甜的香气似乎还在,池彻垂眸拢手,点支烟含到唇上,烟气飘忽而出时,他又不受控地盯向中控台上的荔枝味棒棒糖发夹。 最终,他大手一挥,把它塞到了衣兜里。 手机振动声响起。 池彻接起,杨彦略显不耐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不是,人呢?发你妈十几条消息都不回。人厨师等在这儿要上浇头了,锅都要烧穿了。算了,你直接告诉我,俞妹妹喜欢啥口味啊,番茄味还是蒜香的?” 今天俞妹妹生日,池彻请了个厨师到家里做晚饭,让他过去帮忙盯着点儿,要求是等他们要到家的时候再出锅,这时候口味就正好。 杨彦觉得自己真是大怨种,九年前就他妈吃这俩人狗粮,现在都三十岁了,还他妈要一边给这小子当僚机,一边在小子媳妇儿面前帮他说话。 池彻吸了口烟,脸颊内陷,含糊说:“不用了。” 杨彦没听清:“啥?要牛肉的?要牛肉你他妈不早说,我这儿没买牛肉啊。” “我说不用了,钱我会付,你让厨师不做了。”池彻深呼吸,胸膛极重起伏。 “啊?为啥?”杨彦下意识问,而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哦,行吧,那我们先走了,有事你再call我。” 池彻嗯声,挂掉电话,把烟摁灭,随手扣上几颗纽扣,开车上路。 到家时,杨彦他们果然已经走了。 他趿上拖鞋往里走,餐桌上,一道道精美又散着香甜气息的菜品琳琅满目。客厅那头,几个大箱子封得完好无损,正等待着主人去开启。 池彻把车钥匙扔到桌上。 “啪嗒——” 半秒金属碰撞声后,屋内又重归寂静,落针可辨。 池彻站在桌边看了几秒。 然后面无表情地端起餐盘,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里。 - 那天过后,没几天就是大年夜,2023年匆匆到来。 杨彦他们也如同往年一般,这段时间的每天晚上都叫他出去喝酒,拉着他一起打发时间。 池彻也清楚,杨彦他们的想法是,他平时一个人就算了,要过年还是一个人,那孤寂感是会剧增的。 但其实池彻真觉得还好,跟过生日一样,他真没觉得过年这几天和平时有啥差别。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坐酒桌旁,要被迫承受着十几个人投来的怜悯眼光时,他都相当之无奈,且不知作何反应。 他低沉,ok,孤单寂寞冷。 他笑,好,用微笑掩饰悲伤。 池彻:“……” 但梁集觉得今年的池彻似乎不太一样了。 今年是他们一群人买了酒浩浩荡荡来他家一起过年,结果他一句话都没说,从始至终都只沉默地窝在沙发里喝酒,那气压是真低沉。 梁集想上前问候两句,被杨彦拉住了。 梁集:“?” 杨彦跟他碰了碰酒杯,喝了口酒才道:“咱彻爷这回,是真孤寂了,给他自己点儿时间吧。” 梁集没懂,但转念一想,池彻这人他又什么时候懂过。 算了算了,喝酒。 …… 酒过三巡,酒桌上人都喝倒了好几轮,又挨个艰难地爬起来准备迎接新年。 池彻摩挲着酒杯,点开手机看了眼,没消息,喝了口酒,待了会儿,又点开看一眼,还是没消息。 他这段时间并没有和俞清昀断联,也依然如同往常一般,会时不时给她发几条消息。 提醒天气,提醒车况,或是约吃饭,约看电影等。 俞清昀也都会回,但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刚重逢时的关系,疏离又僵硬。 【cc】:今天要下雪,坐地铁,别赶公交。 【俞清昀】:嗯。 【cc】:今晚出来吃饭? 【俞清昀】:赶实验,没时间。 【cc】:我这有两张话剧票,去看吗? 【俞清昀】:啊,这场我前几天才和小宜子他们一起看过了。 今天是大年夜,俞清昀刚发了条朋友圈,是她和课题组研究员们聚餐,拍的美食照和众人的合照。 照片是抓拍的。 女人站在角落,身穿修身毛衣,毛茸茸的,颜色是喜庆的暖色调。酒红色头发乖软地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小巧白皙的脸蛋有些泛红,漆黑瞳仁亮晶晶的,唇瓣抿着笑。 身旁的傅宋正低头跟她说话,手里还比划着什么。 而她仰着头看着他,听得很认真。 池彻刚盯着看了好半饷,心里堵得慌,嘴里的酒都莫名觉得不够味儿了。 下面有好几条共友评论。 最让人觉得来气的是郑景仁,他还他妈一点也没脑子地在下面评论了句:【哇!俞老师在和傅老师说什么呢?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哇!新年快乐呀[玫瑰]】 池彻用指甲掐着那条评论,强忍住删掉郑景仁的冲动。 也在下面评论了句。 【cc】:新年快乐。 二十分钟后,池彻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商量如何惩罚输掉游戏的梁集,视线往下一撇,朋友圈最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是俞清昀的头像,显示她回复了他的评论。 池彻下意识放下酒杯,然后才点开。 【俞清昀】:统一回复,谢谢大家的祝福,新年快乐~ 池彻:“……” 妈的。 池彻揣回手机起身,往房间走。 他面无表情地给杨彦他们出了个主意:“这大雪天的,就让他下去裸奔吧。” 杨彦等人:“好主意啊!” 梁集:“?” 妈的。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三更合一,先双更合一吧。 还在写,或许今晚还能有三更?也可能没有,明天再来看~ 身边人阳了三个,我大概率会阳。会努力在我有症状之前正文完结的。 唐巧周慧出现在29章,周皓出现次数还是蛮多的,应该记得吧? 最后,给我们阿昀阿彻一点时间~□□年的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就能想通的,最后一道小坎儿~ 最后几章都发红包嗷,辛苦等待~ 肆光 第147节 第94章 九十四束光 年后, 元宵节前一天,池彻回了趟九弯。 本来这些年来,所有需要和池开旭面对面交流的事宜, 他都是交付于闻若颜这个池家编外人士帮忙的。 闻若颜现在定居九弯,比他从长北千里迢迢赶回来要方便…… 好吧, 他也承认。 年轻时锋芒毕露,恨意和爱意都来得凶猛,也总习惯于睚眦必报,所有情绪都须得附着于实物上。 但随着年龄递增,他愈发淡下去, 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差不多得了, 再懒得回去那家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对方不痛快,他自己也不会舒服到哪儿去。毕竟除了“池”的头衔, 长流河西的那片土地早已没有他存在的位置。 但今年有点不同。 今年他得作为开源长北分公司的总裁, 回去和池开旭签署合同。 池彻花费四年时间把开源制药在长北的分公司做起来, 而从今年起,这边的分公司便要正式与池开旭的总公司实施分割了。这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推进得很顺利, 是池彻的意愿, 也正中池开旭下怀。 于池开旭而言,不论长北分公司现在的规模被池彻做得多大,他损失的也就只是四年前那个本就打算取缔掉的分公司而已。他早已挣得盆满钵满, 八辈子不愁吃穿, 用一个岌岌可危的分公司来抚慰自己内心对池彻的零星愧疚感和挣扎感, 他觉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是的, 买卖。 再紧密再深厚的血缘关系, 当你决定放弃他的那一刻起,他于你而言的意义就只剩拖累和枷锁,再无其他。 这一点,枷锁本人也心知肚明。 池彻是在接近午饭时间到的长流河西。 这几年时间,九弯发展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区,打造了网红城市的标签。而长流河西这边的这片土地依然是整个九弯最富饶最金碧辉煌的地方。 娶唐巧过门后,池开旭将临近几家别墅都一同购置下来,一并打通并全部推平重新装修,最终成了现在的模样。四层三拼,欧式建筑,花园小溪潺潺流淌,生活气息浓厚,大抵是唐巧喜欢的风格。 这次回来,池彻依然先是在门口抽了根烟。 而后,他才碾灭猩火,轻轻摁响了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他并不相熟的池家新管家——说是新,其实这管家也在池家干了快三年了,真正的新人怕是只有池彻才对。管家很懂察言观色,应该也是有提前了解过,非常熟稔地跟他问好,并领着他进屋,说他来的时间正好,小少爷和小小姐刚兴趣班下课回来,家里准备开饭。 池开旭的消息适时发来手机上,让他到了就上去书房。 回复信息,池彻笑了声,跟管家道:“不用了,我直接上去,一会儿还有事儿。” 他本来也没打算多待,池开旭为了讨他年轻妻子的欢心,倒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管家没什么意外地颔首,脚步没停,径直领他上楼。 池开旭书房在三层,池彻进去的时候,他身边的年轻特助正跟他汇报工作。 抬眼看到他,池开旭略挥手,特助会意,收起平板,拿出一式两份的纸质合同,分别摆至书桌两方。 池开旭已至花甲之年,头发半白,面皮松垮,皱纹也爬了满脸。 人老了性格也不知不觉温和起来。 他取下老花镜,上下打量了池彻一眼:“又长高了?” 池彻坐他对面,不紧不慢翻阅合同细节,没抬头淡淡道:“都要三十岁了,还在长不成怪物了。” “啊,三十岁了。”池开旭恍惚了瞬,而后没忍住摇头笑了声,“……也对,是我糊涂了,竟不知时间过得如此快,脑子里还是你十几岁的模样。” 池彻猜想,池开旭大概是忘了。 时间在每个人身上都是平等流逝的。 在他将精力和关爱全都投注于另一个家庭时,池彻也从未停止过成长。 从未停止,孤身一人地成长。 池开旭又关怀道:“成家了吗?” 池彻:“还没。” 池开旭:“女朋友呢?” 池彻翻纸张的手微不可查顿了顿:“……也没。” “还是要抓紧。”池开旭和蔼道,“我年轻时工作也忙,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出生了。” 池彻嗯了声,没别的情绪。 关系渐渐疏离下,平和也会并行发生。 池彻和池开旭之间的和谐分值,十年前几乎为零,最近几年倒是增涨迅速。 池开旭还想说些什么,池彻抽开签字笔笔盖,流畅签字,语气公事公办:“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后续如果还有细节需要沟通,联系我公司副总,郑景仁,联系方式你有。” 池开旭微愣,而后释出笑意,点头,戴上老花镜,也抽笔签字。 签完合同,池开旭没说挽留的话,只让他回程注意安全。 池彻心领神会,颔首道别。 特助领着池彻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两个小孩儿突然从楼梯拐角冲出来,追逐打闹着朝这头奔。 生怕他们摔倒在楼梯上,特助连忙上前,一手薅住一个,而后抬眼往后看:“夫人。” 别墅里有地暖,唐巧只穿了件薄衬衣,衣角松松收进暗色长裙,长发披肩,人显得温婉又知性,像是生来便是这里的人,举止平和又随性,眉眼间哪还有十年前池彻刚见到她时的青涩和拘谨。 不过也是,一场戏演了超过十年,哪还能分清什么是戏什么是真实。 见到池彻,唐巧并不惊讶,视线徐徐滑过池彻,先投向两个小孩:“好了,别闹了,玩具放下,都过来。” 明明只是轻柔一句,两个小孩竟瞬间安静下来,跑过去,挨着她并排站好。 唐巧一手牵一个,轻言细语教他们:“叫大哥哥。” 两小孩投向池彻的目光里含着好奇和陌生,小男孩懂事一些,率先喊:“大哥哥。” 小女孩大致年龄要小些,想到什么便问出口:“妈妈,他为什么会从我爸爸书房里出来?而且,我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前一句里她加重了“我”字,是小孩子对父母天生的占有欲。 唐巧面色一变,把女孩拉过来,抬高声量,严肃厉声批评道:“妹妹你怎么回事?他是你们亲哥哥,妈妈不是昨晚才拿照片教你们认过——” “没事儿,别骂小孩儿。”池彻不太在意地笑,把被批得瘪嘴抽泣的小女孩从唐巧身前拉开,“不记得挺正常的。”这俩小孩他都只寥寥见过几面,连他对他们都没什么印象,遑论脑发育都还不算完全的小朋友。 池彻想了想,摸出钱包,抽了两叠红票子出来,蹲下,分别塞进两小孩睡衣口袋:“哥哥给你们的压岁钱,没带红包,将就一下。” 说完,不等他们回答,池彻起身下楼。 走到别墅门口,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池彻回头看。 特助小跑着追过来,把他刚给小朋友塞的那两沓红票子递还给他:“小池总,夫人说您的钱不能要。” 池彻垂下眼皮,视线从钱上一撇,忽地看到什么。 他停了两秒,略挑眉,收走钱,随意塞进衣兜:“行。” 池彻转身走,特助想到什么,又将他喊住:“哦还有,小池总……” 池彻:“嗯?” 特助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夫人问您……明年还来吗?” 池彻唇角掀起:“不来了。”顿了顿又补充,“以后没事都不来了。” 大致是他回答得太过顺滑,特助愣了两秒,才连忙应声:“啊……哦,好的,我会转达夫人。” 池彻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抖出根烟含到嘴里,摸出打火机,想拢手点燃,动作又停住。 他夹下烟,舔舔唇,迟疑了半秒,还是倒回来:“对了。” 特助还没走:“嗯,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我爸今年都六十了,对我爸好点儿。”池彻顿了顿,“他现在是真心想和唐巧好好过日子的。” 特助没懂什么意思,懵懂地看着他:“啊?” 池彻咂嘴,把烟咬到嘴里,亲自上前把他衣袖往下扯,遮住他手腕上那只和唐巧同款的情侣手链。 等看不见一点破绽了,他才撩起眼皮看向特助,眼神平静而漠然:“要瞒就瞒严实点,别让他发现,好吧。” 特助面色腾地变红,人被无声钉在原地。 池彻从鼻子里呼出口气,拍拍他肩,转身出了别墅。 - 从别墅里出来,惯例般,池彻坐在长流河畔的栏杆上连抽了半包烟。 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后,他摸出手机,垂下眼睫,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备注为【u】的号码上悬停了好几秒。 最终,他啧了声,长呼口气,指尖在屏幕上躁乱地上下划拉了下,备注【u】很快消失在视野。 池彻摁灭手机,手一撑栏杆,翻身出去,打车去九弯机场。 池彻回程机票是和去程机票一同买的,时间竟卡得刚好合适。 他自嘲扯唇,这些年回九弯,都他妈回出经验来了。 两小时后降落长北机场,索性有几个空闲时间,池彻直接开车去了杨彦的无人机俱乐部。 杨彦生性散漫爱玩,大学毕业后没正经找工作,也算是半改行,拿着家里给的资金投资起了无人机俱乐部。 但刚开始没经验,找不到方向,又不懂节省,绕了不少弯路。几年前开始把俱乐部定性为职业选手竞技赛培训,才算是稍微步入正轨。刚开始只是在老家九弯试水,去年年末才将俱乐部开回长北。 年后在长北这边有个青少年组的穿越机国际竞速赛,杨彦俱乐部有好几个选手都入围了总决赛,他挺重视这比赛,这段时间都要在俱乐部里盯小朋友们训练。 听说池彻这工作狂这段时间终于给自己放了假,杨彦说什么也要让池彻过去指导指导,说是要让小朋友们见见曾经的全国冠军,交流一下,在赛前鼓舞一下大家士气。 池彻本来是拒绝的,说他现在真改行了,都多少年没碰过无人机了,真对无人机没兴趣了,就更别说他接触更少的穿越机。他也就大二那年因为一些原因埋头硬学了两个月,就他这样儿要是还能教人,那杨彦那俱乐部水平未免也菜了些。 池彻觉得自己这话挺诚恳的,但杨彦却在电话那头骂了两句脏话,说怎么他上辈子是欠他的么,不仅吃他狗粮从高中吃到现在,还要给他当僚机,顶着大冷天跑去他家,帮他盯厨子做饭,闻了一下午味儿,肚子都他妈演奏起了交响乐,最后还得饿着肚子带着厨子扔下一桌子美食匆匆逃离作案现场……这些就不说了,现在还要被他这种凡尔赛地讽刺。 池彻没觉得自己凡尔赛,但他确实是听懂杨彦这意思了。 这是讨债来了。 那这就没办法,就算他早对无人机不感兴趣了,那也得去看一眼。 杨彦新开的俱乐部在长北郊区,盘了个废弃工厂改造的。 肆光 第148节 池彻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工厂里传来穿越机急速飞行和空气摩擦出的呼啸声,其间还夹杂着少年们兴奋雀跃的欢呼声。 工厂偌大,视线开阔,杨彦坐在最后面的长凳上,正在电脑上帮小朋友们买穿越机替换零件,抬头看见池彻进来,顺手给他扔了瓶饮料。 池彻低头一看,红糖姜茶。 还是烫的。 杨彦默了默:“额……有个小子托我给他女朋友买的,结果还没送出去就分手了,将就着喝吧,男人也要补补气血。” “男人补个……”池彻没让脏话出口,直接给他扔回去,在他旁边坐下。 杨彦把红糖姜茶塞回保温箱,下巴朝那头正训练得如火如荼的男生们扬了扬,嘚瑟道:“怎么样?点评一下。” 池彻晃头看了圈,点点头:“挺好的,叙利亚风格,四面透风,冬冷夏暖。” 杨彦:“……” “……我他妈俱乐部还没装修呢,这还只是毛坯。”杨彦说,“不是,谁让你评价我装修了,我问你那些小子们穿越机跑得咋样。” 池彻掀眸看了眼,还是那句话:“挺好的。” 杨彦:“?” 杨彦:“就没了?” “没了。”池彻挑眉,“不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说就不说。”杨彦起身,扔了个fpv眼镜给他,“直接飞一个试试?” “飞什么飞。”池彻接过,放到一边儿,吐出个字,“累。” 静了须臾。 杨彦坐回去,盖上电脑,揣摩他神情:“咋地了,心情不好?” 池彻双手后撑,咂嘴:“还行吧。” 杨彦知道他刚从九弯回来,他们认识的年份久远,彼此太过了解,调侃起来也都没个顾忌:“哦~我知道了,准是又看到人一家子天伦之乐,羡慕嫉妒恨了,心开始滴血了。” 池彻忍不住嗤笑一声,而后瞥他,缓缓怼道:“滴你妈的血。” 他望向几十米外的穿越机轨道,声音很平静,“这都多少年了,我也都多少岁了,至于那么矫情?你要说是十多年前看到,那或许还能有点波动,但现在是真没感觉了。” 也早该习惯了。 听了这话,杨彦忽然有些感慨,也学他姿势双手后撑:“害,想想也是哈,这么多年了,那人都是会成长的。你就说我这俱乐部吧,这几年是开一次垮一次,买一个赔一个,这要放我十多二十岁那会儿,肯定觉得天都塌了。” 池彻下颌微仰,眼睛盯着急速飞行的穿越机,思绪却一瞬出神。 他不可自控地想起了1月18日那天他们在车上的情景。 想起他对她说“你没必要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时,她分明还坐在他身上,纤长眼睫却瞬间垂下,眼底的光逐渐熄灭,绷直的肩膀也松了下来。 想起在副驾车窗上映出的有她曲线的模模糊糊光晕,想起她比起九年前更加坚定而又稳固的背影和声线,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想起她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远离停车场,并没有回头…… 不远处,身披蓝色彩灯的穿越机眨眼间窜过最后一道拱形门,飞跃至终点,少年们纷纷取下fpv眼镜欢呼雀跃起来。 池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狭隘,太过执拗,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就如同池开旭没有意识到时间也同样在他身上流淌,而现在他于她身上,似乎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也许。 他应该要更相信她一点。 …… 池彻起身,不疾不徐地拍了拍裤腿的灰,又一层层挽起外套衣袖。 “就走了?那些小子这轮训练还十分钟就结束了,”杨彦劝到,“给他们一个跟你交流的机会呗。” “我说不给了?”池彻眼角点着恣意的笑,躬身捞起fpv眼镜,“直接飞一个试试。” 杨彦愣了愣,随即眼睛瞪大,从板凳上跳起来,惊喜道:“我靠,行啊!” 赛道是最近现搭的,不算长,障碍物也不算多。 杨彦给了池彻红灯穿越机,点了几个男生过来跟他一同飞,其中就有过段时间要参赛的几个选手。 比赛结果没什么悬念,池彻排在中间的名次过线,虽说和前面几人只差零点零几秒,但穿越机速度极快,零点零几秒的差距也并不算小。 排在池彻前面的几个少年登时从座位上激动地跳起来,相拥大喊道:“啊啊啊牛逼!我们打败了冠军!我们竟然打败了冠军!” 杨彦冲过去,挨个给了个暴栗:“叫什么叫?你们练了多长时间人练了多长时间?什么装备都给你们来最好的,马上都要比赛了,就领先人零点零几秒,还好意思激动?赶快去给我训练啊。” 少年们纷纷躲闪着跑走。 杨彦转身,看到池彻还坐在比赛位置上。 他又拨动了下手柄,右手明显力不从心,速度跟不上,刚用力达到了极限,这会儿经脉里还有些微微抽痛,他叹了口气,细不可查甩了甩手指。 杨彦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拍拍他肩:“怎么样,还行吧?” 瞧着他没反应,杨彦实话实说道:“其实真没必要沮丧,蓝/灯那小子,就刚第一名冲过线那个,他爸就是专门搞这行的,他从小玩穿越机玩到大,自己也有天赋,教练说这回让他去参赛就是冲着全国第一去的。你这都十年没怎么练,手还受过伤,你要把他赢了那才是不正常。” 池彻把fpv眼镜连同手柄一起放回箱子里,忽地坦然笑:“没沮丧,是不行了,能接受。” “是吗,不会是在嘴硬吧。”杨彦挤眉弄眼地道了句,而后看见池彻起身,“去哪儿?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一会儿还有点事儿。”池彻弯腰,打开一旁的保温箱,拿了两瓶红糖姜茶出来,在手里抛了抛,问杨彦,“送我两瓶?” 杨彦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乐了:“送送送,这有啥好说的。” 说完,看见池彻还一手撑在保温箱上,敛眉对比着不同口味的成分表,杨彦心里又霎时开始窝火,起身一股脑把池彻往外推,“拿了就快滚。” 池彻被他推着闲闲往外迈步,懒散闷笑:“干什么呢你。” 杨彦咬牙切齿:“老子单身狗看着碍眼,可以吧。” 池彻走出俱乐部,光线瞬间亮起来,傍晚的冬日依然有些晃眼。 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下才往外走。 上车后,池彻咬了根烟到唇上,给俞清昀发了条信息过去。 【cc】:在哪儿? 发完消息后,他又顺手给俞清昀改了个备注,改成和通讯录里一样的字母:【u】 那头没立即回,不过这姑娘不爱玩手机,做起实验来更是一天都看不了几次,消息一向都回得慢。 池彻都习惯了,也就把手机扔在一旁,靠在驾驶座上边抽烟边等。 池彻把车窗降下,百无聊赖地往外看。 视线忽地一顿,发觉视线尽头那长长的灰色围墙和黑色铁门有些眼熟。他往四周看了圈,又在导航仪上看了看位置。 还真是。 那年他带俞清昀来发泄的废车场。 兜兜转转,十年了,他们的故事竟还是回到了这里。 池彻本来还觉得自己今天挺不走运的。 早上回了趟九弯,人还搁那儿站着的呢,所有人都开始问他什么时候走了。 下午去了趟无人机俱乐部,被几个青少年组的选手给秒了。 就他妈像是哪哪都容不下他存在似的。 不过好在…… 手机一震。 池彻捞起手机查看信息。 【u】:在研究院。 【u】:怎么了? 池彻没回,把手机扔到扶手箱里,开车上路。 不过好在。 还能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 俞清昀给池彻回消息时,刚经历了一场哭笑不得的闹剧。 刘组课题组的老朱准备在元宵节当天向他相恋多年的女朋友求婚。他借了研究院的礼堂,准备骗女朋友说研究院要举办元宵节活动,以这个由头把她骗到研究院来。 现在理由是有了,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又实在不知道女孩子们都喜欢怎样的布景,于是这段时间便求助了章宜他们几个热心肠的人帮忙布置并思考流程。 今天是元宵节头一天,万事俱备,只欠彩排。 章宜不安好心地看胡琛一眼,胡琛即刻相当默契地get到了她在想什么小九九。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胡琛去找傅宋,说老朱需要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帮他彩排走位,章宜给俞清昀打办公室内线电话,说老王在礼堂找她有事,让她速来一趟。 本来就只是个章宜他们搞的小玩笑,俞清昀没太在意,没想到不出半个小时,“傅宋和俞清昀成了”的离谱传言就在研究院横空出世。 更离谱的是,俞清昀和傅宋俩正主都还是从小雅口中听说的。 在研究院路口碰到小雅时,俞清昀刚和傅宋一同在研究院对面帮老王寄完快递回来。 小雅手握两瓶热的红糖姜茶,兴奋地凑上来:“恭喜傅少,终于抱得美人归啦!要好好对我们阿昀哟,不然我们所有富裕cp粉都不会放过你的!” 傅宋和俞清昀一脸懵:“……?” 几分钟后,俞清昀才搞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 第一个人说老朱要在礼堂表白女朋友啦,第二个人说傅少在礼堂帮老朱彩排表白啦,第三个人说傅少在礼堂表白啦……第二十个人说傅少准备了大半个月,精心布置了礼堂给阿昀表白,今天终于抱得美人归啦。 果真是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 身为男方的傅宋很是抱歉,先一步跑回办公室去澄清了。 俞清昀无奈摇头,小雅分她一瓶红糖姜茶,抚慰道:“别急啦阿昀,我已经在灌水群帮忙澄清了,来喝大帅比领导请的饮料!” 俞清昀接过,拧开喝了口,顺嘴问:“大帅比领导?谁啊。” “咱们知道的大帅比领导还能有谁,”小雅说,“肯定是小池总啊。” 肆光 第149节 俞清昀倏地呛到:“小……小池总?” “对啊,刚刚我出来打电话,就正好在门口碰见他了。我问他找谁,他说他要找那人不让他说他要找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合作这么神秘兮兮的。”说到这里,小雅又兀自握拳道,“唉!早知道刚刚说到这里我就该闭嘴的,否则也不会惹领导不开心了!” 俞清昀瞬间想到什么,顿住脚步,摸出手机。 果然,池彻十分钟前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cc】:想见你。 【cc】:带着全部的我。 俞清昀心跳滞住。 小雅倒是没注意到她,欲哭无泪地攀住俞清昀肩膀,继续絮絮叨叨着:“当时门口就我和小池总嘛,我就想找个话题跟小池总聊,聊什么呢,聊八卦吧,比较容易拉近距离,因为我们当时刚好看见你和傅少一起在对面,我就顺口跟他说起我刚在灌水群里看到的八卦,说傅少在礼堂给你表了白,大场面可浪漫了,傅少终于抱得美人归啦……没想到我才刚说了两句话,他脸瞬间就黑下去了!真的!我真没夸张,瞬间就黑下去了,抛给我两瓶饮料,下一秒就开车走人了,甩我一脸尾气!” “感觉可能是大领导都不喜欢听员工八卦吧,唉!”小雅又连叹了好几口气,抬头才见俞清昀转身往外走,“诶,阿昀你去哪儿?晚上你们组不是还要开组会吗?” “啊对,”俞清昀边往外跑,边回头冲她喊道,“小雅,你帮我跟小宜子说一声,让她帮我请个假,就说我晚上有事。” “啊?”小雅缓缓张嘴,“……哦。” 然后,她一脸懵逼地看着俞清昀转身跑到街对面,拦了辆车,出租车飞速离去,甩了她一脸尾气。 - 仿佛自和池彻重逢以来,俞清昀身体里就一直住着两个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想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抱,另一个却又总在她理性快要丧失之时,死死拽住她的脚步,拉扯她的眼皮,警觉地告诉她说,她与他之间依然还横亘着无法忽视的薄膜。 但就连俞清昀自己都没想到,在看到池彻给她发的那条消息,又听到小雅那话时,她内心竟遽然膨胀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将那道薄膜顷刻间捅破。 说不清是对当年分手时他内心真正想法的求知多一点,还是对于厘清他偶然得知的她和傅宋的误会的迫切多一点,亦或就只是妥协了,想见他,想抱他,想吻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就算他依然要固执地瞒她一辈子也没关系…… 各种繁复情绪都纠葛在俞清昀胸腔里,裹挟着她的脚步朝他奔去。 出租车后司机问她地址,俞清昀不假思索地报出池彻家精确到门牌号的准确地址,并心脏跳动剧烈地在后座支起身体,请求司机再开快一点。 这股冲动一直持续到俞清昀站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防盗门前,才渐渐稍许平缓下来。 终于有零星理智降落在大脑里。 她这是在做什么? 今晚还有重要的组会,就算她明天再来找池彻,也不会晚的。 关于她和傅宋的那个误会,发条微信就能解决的事情。 况且他现在也不一定在家,或许她跨越半座长北市而来只会扑了个空。 池彻那句话,说得也并不算很明确,说不准只是她自作多情,他并没有想坦诚的意思。 …… 身体里那个理智的她一句又一句地劝阻,不停地扯着她脚后跟,劝她后撤,在她心脏上添加砝码。 可是。 “咔哒——”一声。 俞清昀摸出一直放置在她挎包外侧的,池彻给她的备用钥匙,转动锁芯,开了池彻的门。 支撑她的,仅仅只是池彻那天在办公室给她资料时,说的最后那句话—— “只要你想,我这扇门,你随时都可以开启。” 还好,屋内灯光明亮,不远处的挂式电视开着,财经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正播报着股市最新动向。 看样子是有人在家。 俞清昀心脏不自觉上提,探头进去看了眼,清了清嗓子:“池、池彻?” 无人应答。 她又扩大音量喊了两声,依然无人应答。 俞清昀犹豫了下,慢吞吞抬步往里走。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面的构造竟还是和九年前几乎一致。 最多就是换了些家具,但主题颜色还是基本一模一样。 过去这么多年了,池彻给她的个人名下固定资产和收入流水表格上也显示,他有的是比这套十年前的大平层更优越的住所,但他个人简介上写的现住所竟还是这套房子的地址。 俞清昀乱七八糟地想着,下意识做了个侧头的动作。 九年前,玄关上方被她随手挂了个长条形小灯泡,走这里过时若是不躲闪,很容易被撞到。 她惊讶于恒久盘踞在自己体内的肌肉记忆,下意识抬头看,更惊讶地发现这串小灯泡竟还贴在玄关上方。 除了彩色黯淡很多,也只有其中一只还散发着微弱的光,其余的外形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难道…… 这么些年,池彻一直在等她回家? 这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俞清昀脑子里时,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然后下一刻,当她发现自己站在何处时,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站在宽敞的浴室里,明亮的瓷白浴缸边上。 浴缸里浴泡几乎散去,水质半透明,里面的风景只消稍许靠近,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懒散仰躺在浴缸里的男人,正缓缓睁开眼,朝她看过来。 俞清昀侧脸一热,下意识背过身去,急忙往外走:“抱歉,我那个……谁让你不关浴室门的,我看到开着我就直接进来——” 忽地,她脚步又顿住。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为何要躲闪? 暗暗咬了咬下唇,俞清昀回身蹲到浴缸边。 然而和池彻对上视线时,刚才那堆了满肚子的想法到了这一刻仿佛顷刻间全然消失。 她只嗓子紧巴巴地解释了一句:“那个,你不是说想见我吗……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池彻双手撑在浴缸两边,眼皮懒懒半耷拉着。 面无表情。 盯着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不是窥见他薄唇略微翕动的弧度,俞清昀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和一座人体模型对话。 她喉咙吞咽了下,戳戳池彻手臂:“喂——” 倏地,池彻抬手,捏住了她右脸。 还用了些力。 仿佛一瞬将她拉回2013年大年夜的晚上。 心底那些无措感也霎时消失殆尽。 ……这人就会这一招是吗。 俞清昀:“……” 俞清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他手推开,揉着侧脸,先发制人道:“我是真的,你没做梦,很痛。” 池彻瞳孔微微闪烁,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昂……” 俞清昀抿了抿唇,揉脸的动作逐渐心不在焉,池彻那两条微信重新出现在她脑海里。 俞清昀:“你今天来研究院找我了?” 池彻瞥她一眼:“嗯。” 俞清昀:“找我什么事?” 池彻回答得很快:“现在没事了。” 默了两秒,俞清昀直接指出:“你难道不是要来跟我坦白当年为什么要提分手?” 池彻盯着她没说话。 俞清昀揣摩他神色,换了个笃定语气:“你就是来跟我坦白的。” 安静了须臾。 池彻咬着牙:“是,你很聪明,你猜对了。” 池彻又用力磨了磨后槽牙,一想到傍晚那场景心里就堵得慌。 池彻开车去研究院找俞清昀时,因为这姑娘脸皮薄,他每次去找她,她只允许他在路口等她,不想让他开到正门口,生怕被人误会。 于是他就不小心开过了几米,心里虽不情愿,也都倒了回去。 结果刚拉上手刹下车,一抬眼,就看到俞清昀和那傅什么的站在对面的菜鸟驿站。 不知道在聊什么,傅宋捂嘴侧头靠近她,而俞清昀也挽唇,看着他笑,还拍了拍他肩膀。 不是,说个话而已,有必要靠那么近吗? 然后没两分钟,他就看到两人从菜鸟驿站出来,而傅宋张开了手,抱了抱俞清昀。 当时,啧,怎么说呢。 池彻低头扯唇笑了下,舔了舔唇,又笑了一下。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被一把钝刀反复来回拉扯,觉得世界上一切的东西都没意思了。 但大概还是有一些侥幸心理的。 万一不是呢…… 万一呢,是吧。 这样想着,两人朝这头走,池彻还是下意识背过了身,开门上车。 然后便遇见了在一旁打完电话的小雅。 她上来跟他打招呼,问他在这做什么。 肆光 第150节 池彻心不在焉地道:“找人。” 小雅热情地问他找谁,她可以帮忙,池彻说不用,他找的那人不想让旁人知道他要找她。 不过也许……现在也不必找了。 池彻脑子里很乱,正想再敷衍几句,把她打发了,然后理理现在这情况。 结果小雅看了眼手机。 紧接着,她用着最激动的语气,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小雅说起傅宋表白细节时,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池彻正坐在驾驶座上,手里握着温热的两瓶红糖姜茶,外面的冷风还在不留情面地刮着。 他凝着红糖姜茶的配料表,上面的字却全然不进脑子里。 一直到这个瞬间,今天一天的这些破事,似乎才召集着它们所能被加诸的全部疲惫感,翻天覆地地朝他袭来。 …… 这姑娘都跟那傅什么的在一起了还来找他干嘛? 来找他炫耀的吗? 你看呐,你自己不抓紧,你自己搁那儿犹豫,我可就答应别人咯。 还是说要在下一段恋爱开启前,把之前恋爱中的疑惑全部厘清? 这女人…… 真他妈狠心啊。 还挑个大晚上这种如此暧昧的时间来找他。 怎么,脱单第一天就想劈腿了?要他当男小三?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操。 停停停。 他在想什么呢。 有病吧。 池彻长呼出口气,喉结用力滚动,斩断这些莫名其妙的游思。 “你猜对了,”他视线转向一边,没好气地继续道,“但现在没必要说了,懂吗?” “为什么没必要?”俞清昀一时没能理解到他的话里深意,思忖了两秒,秀眉皱起,“你不会是又不想说了吧?喂,池彻,哪有出尔反尔的?” 说这话时,俞清昀眼睛不自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她大概自己都没察觉到此动作对男人来说的危险程度。 池彻浴缸里的腿下意识收拢。 他妈的。 怎么这女人每次突然出现在他家,都是在他如此不方便的时候? “对,我就是出尔反尔了,我就是不想说了,怎么了。”池彻觉得自己真是懒得跟她多说,他在浴缸里坐直了些,伸手去拿搭在浴缸旁的浴袍,“你让开,我要起来——” 然而,他指尖才刚触碰到浴袍衣角。 浴袍就倏地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抽走。 抓了把空气的池彻:“……?” 俞清昀抱着比她人还高的浴袍,迅速起身,快步后退到浴室门边。 池彻坐在浴缸里,愕然地盯着她,伸向浴袍的手悬在空中,缓慢翕动薄唇:“……你干什么?” 俞清昀略显得吃力地把浴袍折叠起来,一股脑抱到身前,黑亮的瞳仁支在浴袍上,声线在浴袍里辗转后再传递过来,显得有些奶声奶气。 “谁让你出尔反尔的……” 她把浴袍往下摁了摁,小巧白皙的脸蛋儿露出来,嘴角挽着,非常善解人意地看向他说。 “想要浴袍可以,你先跟我坦白,坦白完了,我满意了,我自然会给你。” 池彻:“……?” 我他妈。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吧! 最低级的办法也最有效(bushi 今天这章破万字啦! 明天应该可以正文完!抱歉因为身体的原因让大家久等啦,发红包补偿一下~ 第95章 九十五束光 安静两秒。 池彻盯着她冷笑一声:“行, 那就算了。” 俞清昀皱了皱眉,盯着池彻逐渐面无表情的脸,不秒预感倏然涌上心头。 果然。 下一刻, 浴缸里水发出哗哗的响动。 池彻双手撑住浴缸边缘,作势就要直接起身。 “等等等等……!!!” 俞清昀后脖颈登时飞起薄汗, 手忙脚乱地用浴巾挡住视线,试图用高呼来制止他的恶劣行径。 池彻轻嗤一声,倒也就闲闲靠回去。 他指尖有下没下地点着浴缸边缘,似笑非笑说:“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的?” “……你先别动!” “不是,俞清昀, 你装什么纯呢?以前不是还摸得挺起劲儿?” “……” 俞清昀耳根霎时发烫:“……” 俞清昀喉咙吞咽了下, 浴袍后的脸努力保持镇定:“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和现在不一样了。” “哦?”池彻回答得很快, 声音里染着戏谑,“你对比过了?” “……” 本就支在喉咙口的心脏越飞越高, 俞清昀面红耳赤地扔下一句:“真是懒得跟你说。” 而后, 她眼皮都没抬, 迅速把浴袍扔到浴室门口的架子上,没挂稳也不管了, “啪”地回身关上门, 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 “给你挂这儿了,你自己拿。” 池彻好整以暇地靠在浴缸里,看着女人身影从磨砂玻璃门后逐渐淡去。 他收回目光, 垂下眼睫, 嘴角挑起弧度一点点隐去。 - 俞清昀沿着走廊快步走回客厅。 电视上的财经新闻频道播完了股市最新动向, 这会儿已经开始介绍世界经济形势了。女主持声音铿锵有力, 语气抑扬顿挫, 却莫名一句也入不了耳。 俞清昀在电视机前来回走了两趟,等心跳声逐渐平息后,她才坐到沙发上。 她抱了个靠枕到怀里,试图看电视转移注意力。 确实转移了。 俞清昀看着看着,发现电视屏幕上那庄严有序的演播厅竟泛起了水波。 什么东西? 俞清昀坐起身,眯了眯眼。 演播厅突变成了刚刚浴缸里那惊鸿一瞥。 ……救大命。 俞清昀不忍直视地拧住眉眼。 “啪。” 那头浴室门打开,池彻穿着浴袍出来。 拧到一半的秀眉瞬间舒展开。 俞清昀若无其事地低头划拉手机,打字回消息。 余光里,男人身材颀长高大,五官精致俊挺。 朝这头瞥了一眼。 手里裹着毛巾,唇角若有似无掀了掀,步伐不紧不慢地进了对面的房间。 又是“啪”的一声。 房间门关上。 俞清昀微不可查吐出口气,紧绷的肩胛骨这才再次放松下来。 手机振动了几下。 她低头看。 【章宜】:? 肆光 第151节 【章宜】:你说什么呢? 【章宜】:我怎么看不懂? 俞清昀:? 她视线疑惑地上移,查看前面聊天记录。 【章宜】:阿昀,组会我帮你请假了,跟老王说的是你身体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章宜】:不过你出啥事儿了?听小雅说你突然急匆匆打车走了。 【俞清昀】:看起来好像比以前更大了点,应该是水中光折射的原因。 俞清昀:…………………… 俞清昀差点没把脖子闪了。 她用力掐了把手心,强制自己清醒过来,打字回复。 【俞清昀】:哦,发错了,在说细胞图呢。 【俞清昀】:我去找我大学同学了。 章宜回得很快,也没怀疑:【哦~那你好好玩。】 【章宜】:对了,今晚回来吗? 【俞清昀】:应该。 【俞清昀】:……不吧。 最后两个字刚发过去,房间门倏地打开,男人穿着一身家居服走出来。 黑色条纹,宽松,修长,气质矜贵又俊朗。 俞清昀迅速摁灭手机,靠上沙发看电视。 池彻轻描淡写觑她一眼,懒散窝到距离她两米距离的沙发另一头,拿着遥控器换台。 顺手把茶几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他含糊问了声:“怎么还没走?” 俞清昀说:“我来就是听你坦白的,你还没坦白呢,我走什么走。” 池彻冷嗤一声。 俞清昀:? 呵是什么意思。 俞清昀敛眉看向他。 池彻漫不经心地舔掉唇上的橘子汁,这才不慌不忙道:“在我这儿待这么久,你男朋友不会吃醋?” 俞清昀没反应过来:“……男朋友?” 池彻一看她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瞬间就来了气。 他扔掉橘子皮,从沙发上坐起身,长腿大喇喇敞开,手肘撑在膝盖上,又从果篮里拿出个橘子,力道恶狠狠地剥起来。 橘子汁从他指缝中渗出,池彻面无表情道:“怎么,还要我提醒你?” 俞清昀懵懵地眨了下眼。 池彻暗暗咬牙:“傅宋,菜鸟驿站,我看到他抱你了。” 反应了好几秒。 “……哦。” 俞清昀这才猝然回想起这件被她遗忘良久的误会。 池彻扯唇:“想起来了?” 俞清昀点头:“想起来了。” 还他妈敢应。 橘子剥开,池彻却没兴趣吃了,他把果肉扔回餐盘,起身去厨房洗手。 直接下逐客令:“想起来了就赶紧走。” 半分钟后回来,见俞清昀还坐在沙发上,把他刚剥好的橘子肉往嘴里塞。 樱唇漾着橘子汁的光泽,白皙细腻的脸蛋鼓起,慢吞吞地咀嚼着。 像只毫无攻击性的小白兔。 池彻:“我说给你吃了?” 俞清昀黑亮的瞳仁仰起,模样尤为乖巧:“不能吃吗?” 池彻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想吃找你男朋友剥去。”说是这样说,但他也没夺走她手里的橘子,只是坐的位置又远了两米。 他躁意满满地抽了本财经日报到手里翻看,再次道,“吃完就赶紧走,那傅什么的要吃醋了别他妈来找我。” 俞清昀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橘子肉咽下。 “傅宋会不会吃醋我不知道,但我男朋友好像是吃醋了。” “……” 池彻翻杂志的手霎时悬停在空中。 俞清昀侧过身,望向池彻,把嘴角挽起弧度压下去,很认真地解释。 “隔壁课题组的老朱借了研究院礼堂,明天要跟他女朋友求婚,我和傅宋今天帮他彩排走位,有不清楚实情的人误解成是傅宋跟我表白,发到研究院灌水群里,这才造成了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澄清了。小雅应该也是在灌水群里看到的。” “至于菜鸟驿站那个……是,傅宋确实跟我表白了,但我早就拒绝过他了,那个拥抱……最多算是释怀吧。” 池彻仍盯着电视,侧脸锋利,鼻梁高挺,一动不动。 “池彻,我没跟傅宋在一起,我不喜欢他。” 俞清昀顿了顿,“我喜欢的是你。” 一直以来都是。 你才是那个,贯穿了我整个少女时代的人。 气氛沉寂了不知多久。 再开口时,池彻嗓音没由来嘶哑,像是强制紧绷许久的琴弦倏然松动,压制很久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控。 池彻头仰在沙发背上,用杂志盖住脸,声音从杂志后方低低传来。 “阿昀……” 俞清昀很轻地应声:“嗯?” “阿昀,”池彻说了句让她不太能听懂的话,“原来再次靠近你,又再次失去你……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池彻安静了好半饷,在杂志后方闭上眼。 “你那天不是问我,明明是我教会你不要瞻前顾后,不要首鼠两端,为何自己却变得如此胆小怯懦吗?”他喉结滚动了下,“是,因为我有软肋了,从很多年前开始。” …… 时间回到九年前的深春,正是草长莺飞、花开满园的时节。 安葬了俞华月,又陪着俞清昀养好心绪,池彻本以为一切都可以就此安定下来。 可春日暖阳掩映下,出人意料的恶意却忽然破土而出。 那时候俞清昀胃息肉住院,池彻帮她回馥郁区老房子收拾行李。 上楼时他遇到蒋阿姨,蒋阿姨说总听见楼上有动静,以为是俞清昀心情不好,足不出户,让他多安慰着点儿。池彻皱眉,说俞清昀这周都住他家,蒋阿姨便又推测是魏明泽。 但据池彻所知,魏明泽这一周也逃窜避难,并不在长北。 那会是谁? 池彻直觉不对劲,加快步伐上去。 果然,锁芯有被撬动的痕迹,而门背后,蛰伏着一道蠢蠢欲动的黑影。 是几年前被俞清昀砍伤过右手的纹身男。 他之前因为找人一同大闹俞华月葬礼被拘留过一周,这几天才刚刚被放出来。 纹身男没什么文化,本职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工人。 但因为这份工作实在不来钱,他那些爱嚼舌根的亲戚总在背后说他没用,是个窝囊废。他一横心,便决定寻找新门路,后来偶然间,他接触到了九弯那伙地头蛇。 一顿酒肉的调天侃地后,他狠下心加入了这群人,和他们一同帮高利贷集团追款项。回扣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收入超过五位数,在零几年的社会中,以他这种文凭想挣这么多钱,简直天方夜谭。 尝到了甜头后,他直接停掉了本职工作。 妻子劝他不要铤而走险,可他大手一挥,说实在不行,他再去找另外工作不就完了,反正他好手好脚,还不至于饿死。本来嘛,这工作轻松又来钱快,能极快地让他在亲戚面前抬起头直起背,谁还愿意天天累死累活挣那么几个辛苦钱。 于是利欲熏心下,他的良知也一步步泯灭,没少跟着这群人作恶多端,甚至还沾染上了好几桩命案。 第一次碰巧得知时,他被吓得整宿失眠。 可他那个“大哥”却淡定自若,说他局里有人,不用担心。 后来果然他们全都平安无事,拘留几天就被放了出来。 次数多了后,纹身男也开始有恃无恐。 直到终于东窗事发。 魏明泽那件事算是个契机,当时闹得不算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竟喝退了一群壮汉,此新闻被周遭邻居添油加醋地广泛宣传,最终引发舆论,而他们这伙人也开始被上头调查。 数罪并罚,他的那些“大哥”死刑的死刑,无期的无期,而他因为都没有直接参与,最多是目睹并煽动,于是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也就是说,只要他这两年不犯罪,便能被宣判无罪。 纹身男觉得天都塌了。 然而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本想利用这两年时间好好改造,踏实找份工作,和家人好好生活。 回到家,却发现家里空空荡荡,只有妻子的一封诀别信。 信中,妻子说对他失望至极,不想让孩子再跟他一同生活,怕孩子也被他耳濡目染走上歪路,于是让他好自为之,此生不复相见。 纹身男用着兜里仅剩的钱黑夜颠倒,在家里买醉买了一个月。 肆光 第152节 一个月后出来,迎接他的却是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以及原工作地经理的那句,抱歉,我们不能继续录用你。 纹身男说,你们难道是歧视我有案底吗? 经理没有明确回答他,而是又道,我们需要的是四肢健全、能出力气的工人,至少目前,你的手…… 纹身男低头看。 右手手臂一条长长蜿蜒的刀伤疤痕。 一个月前的手术做得简单敷衍,伤口这会儿都还没长好,在化脓渗血。 长久以来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凭什么? 纹身男觉得凭什么?世界真不公平。 小时候家里没钱,不给他出学费,让他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长大后他凭借力气干活挣钱,却又被嘲讽窝囊废。结婚后为了妻子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不惜铤而走险,去跟hei社会勾结,现下却被判了刑。明明只想要抬起头好好过日子,就这么一个小要求的人,最后却落得个妻离子散、众人嫌恶的下场。 心态极度扭曲下,纹身男追根溯源,为自己这一切遭遇找到个替罪羊。 都是因为那个小女表子。 那个砍他手的小女表子。 他人生的下坡路,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他要把他的手夺回来。 …… 老房子里,纹身男和那小女表子的男朋友打斗了好一番,最终被他摁在地上,男生硬朗的膝盖骨死死抵在他后脖颈,几近窒息下,他不怒反笑,说怎么,你怕了?放心,老子不要那女表子的命,老子就要她一只手臂。她能砍老子,老子不能砍她?什么道理。 池彻膝盖骨继续灌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纹身男冷笑:“你看我敢不敢。” 池彻:“我不可能给你机会。” 纹身男:“那咱们就走着瞧,老子他妈还就不信,你能一辈子贴她身边儿。” 从那天开始,池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心理。 他动用了全部朋友圈,甚至还低下头去求了池开旭,但所有人给予他的答复都是—— 不行。 纹身男缓刑期间并没有犯罪,法律也拿他没用。 他一个从来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人,一朝一夕间就被一个穷凶恶极的歹徒拿捏了七寸。 整日都对俞清昀寸步不离也不够,交代她身边所有朋友同学舍友照顾好她也不够,强逼着她随时随地给自己报备,不能一个人行动还是不够…… 不够不够全都不够! 他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俞清昀,俞华月刚走,她怎么承受得了。 但纹身男在暗,俞清昀在明,他又如何能防得了? 那段时间,池彻几乎每晚都在做噩梦。 他梦见俞清昀被那纹身男劫持,纹身男挥刀狠狠地砍向她那只白皙瘦削的手臂,梦见她在一滩血迹中撕心裂肺地哭泣,喊他名字。但他却被拦在一层玻璃罩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敲碎玻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逐渐偃旗息鼓,奄奄一息。 直到那个暴雨来临前的下午,天空暗沉。 他被穿越机主办方强制叫走去看场地,就这么一天,他没守在俞清昀身边,她就整整半天时间都处于失联状态。他打电话给她室友,室友说她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问她老师,老师也说她下了课就走了,去图书馆找,没有一个自习室有她的身影……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彻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最后还是梁集那边一个朋友告诉他,说好像傍晚的时候在生药院实验室瞥见过俞清昀,但他也不确定…… 这人话还没说完,一转头,只看见消失在雨夜中的黑色衣角。 …… 好在,那天俞清昀只是在做实验,没看手机,并没有出什么事。 但池彻却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 他必须。 要把这件事连根拔除。 纹身男在缓刑期间,要让他再次入狱并加重刑罚,彻底消除掉他对于俞清昀的威胁,只有一个方法。 那就是让他犯罪。 于是,池彻骗俞清昀说,他要为五月中的穿越机比赛做准备,要封闭训练,搬出学校。 又跟杨彦提前通好气,让他看到情况差不多就立即报警。 杨彦当时听到很是震惊,问他真要这么做吗? 池彻当时碾灭猩火,不甚在意地笑,说就流点血而已,这有什么。 依赖于这么些天托人24h监控纹身男动向,池彻很容易就在纹身男最经常出现的地下赌馆找到了他。 纹身男心态早已扭曲,他只三言两语便成功激怒他。 纹身男抽过老板厨房的菜刀,朝他右手手臂狠狠砍过来。 池彻没躲。 猩红血液霎时喷涌而出。 地下赌馆里人群尖叫着四处逃窜,外面远远响起警铃声。 池彻意识不清地半跪在桌边,掏出手机,看到俞清昀给他回复的消息。 他强撑着最后的清醒,用沾满血迹的手给俞清昀回复消息。 【cc】:你照顾好自己。 只要她能好好的。 他做的这些,就不算白费。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杨彦坐在他身边,不忍直视地看着他。 杨彦大概是知道情况严重,所以反而故意跟他开玩笑说,完了啊咱们彻爷,这可怎么办,手臂神经损伤,手指功能障碍,诶彻爷,你平时开手动挡是用左手还是右手啊,以后要不要哥几个轮流帮帮你? 池彻没回答他,静了两秒,只说让他别告诉俞清昀,嗓音又哑又干。 杨彦觑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说,我还不知道你,兄弟我肯定不说,好吧。 池彻挑挑眉,说谢了。 杨彦又叹了口气说,谢什么谢啊,你自个儿看看你现在啥样吧,手都被砍成那样儿了,医生说差点就保不住了。诶,刚开始是谁说的,就流点血而已?这他妈叫流点血而已?你他妈当自己钢铁人啊。 池彻嗤笑一声,说是,你说得对。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当时回答杨彦那问题时,他确实是那样想的。 他没觉得这会是多严重的伤。 就被砍一刀,流点血而已,说不准还能跟俞清昀说,这是在训练过程中不小心被无人机机翼划伤的。 但事实证明,他确实太高估自己。 情况要比他以为的糟糕许多。 做完手术半个月,他甚至连一杯水都端不稳。 医生也明确告诉他,至少近段时间内,他无法再操控穿越机那种极为需要精准手速反应的东西,所以他必须选择退赛,好好养伤,争取两年内九成恢复。 两年。 听到这个时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养伤。 而是这么严重的伤,他如此落魄的模样,真的能瞒住俞清昀两年吗? 池彻想了很久,也犹豫了很久。 但思考到最后,他发现,似乎现下,他们之间只有一种解决方案,那便是逼俞清昀跟他提分手。 当然,他大可以选择告诉俞清昀实情,俞清昀当然也不会怪罪他,甚至以那姑娘凡是都爱自责,把罪过全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断然会更死心塌地地陪在他身边。 那这条路下,他们的结局呢? 如果俞清昀一直爱他,那么她便会怀揣着愧疚感过一辈子,今后就算他好起来,重返无人机领域,亦或是在别的领域做到了top,这道疤也会永远紧密地黏在俞清昀心里。 她对于他们俩之中印象最深的,也永远都会是他最难受的模样。 就算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在她脑子里逐渐淡去,也依然会恒久存在于他们之中,如同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一旦他以后有任何被这件事之中元素所影响到的地方,她都会陷入无尽且痛苦的自责中,永远无法自拔。 如果俞清昀有一天不爱他了…… 那么以俞清昀的性格来看,这件事更会如同枷锁一般,将她死死捆绑在他身边,最后消磨掉全部情感,彻底彼此憎恨,两败俱伤。 因此,倒不如不要人间共白头。 要是运气好,经年后,让他以最崭新最完好如初的面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人的感官永远都是先入为主。 这时候就算她再知道当年发生的这些事,于她而言也是极为遥远的事情了,她最多会感慨,会震惊,会喟然,但不会太过愧疚,心里也不会太大波澜。因为那时候的他,或许早已不会在她心里占据太大的位置。 如果…… 他是说如果的话。 如果等他伤口恢复如初,他和她重逢,他还能在她心里分得一亩半分地。 就算真如此,那么对那时的她而言,前提条件也会是那时候最完好无损的他,而不是这时候落魄到连一杯水都无法端平的他。 当然,能瞒她一辈子是最好的。 他也没底气坚信他这样做就一定是长久以来最优的选择。 但他目前,只能在“差”以及“更差”的两条路之中,选择前者,尽量对她伤害减到最小。 肆光 第153节 因为后面这条路,相比前面那条路,于她而言,要平坦得多。 与其让她恨自己,不如让她恨他。 不过就是遇见了个玩弄感情的渣男,谈了一段结局不算愉快的恋爱。 这件事对于她整个人生漫漫旅途来说,完全无足轻重。 于是,池彻去拜托了正在九弯戏剧学院读大三的罗晶,她这段时间正好要到长北来找黄前前玩。 当年罗晶被周振洋追求,不堪其扰,而他也刚好处于徐媛去世,对周家三人都恨之入骨的时候。 两人一拍即合,做了出戏,互惠互利。 只是没想到,这出戏跨越了四年的时间,竟在今时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 电视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关上的,客厅里落针可辨。 耳边传来细微的抽泣声,池彻侧头看,俞清昀坐在他身边,已不知什么时候满脸湿润。 瞳眸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水雾,秀挺的鼻尖也红通通的。 池彻无奈地笑,抬手给她抹眼泪:“唉,你哭什么?我不愿意跟你讲这些,就是不想看见你这个样子的。” 俞清昀抿了抿唇,没顾得上回答他。 她微颤着吐息问:“那如果……如果我们重逢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别的爱人,过得很好,怎么办?” 漫长的寂静后,池彻薄唇缓缓翕动:“罗晶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的回答是,不知道。” “但我后来又想通了。如果到时你有了别的爱人,过得很好,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我希望的结局本就只是你的幸福和圆满,与有没有我无关。” 然而事实是。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经年后的今天,他依然高估了自己。 他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无私。 在终于和她久别重逢后,却再度在距离她最近的时候失去她。 这感觉,他其实并不喜欢。 但还好。 失而复得,真的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个词。 池彻低头笑了笑,抬眸看俞清昀。 再度无奈叹了口气,给她擦眼泪:“别哭了,我手这不是好好的,一切都已经过去——” 话说到一半,女人倏然支起上身,吻了过来。 并没有深入的一个吻,只是轻轻印在他唇上。 他却尝到了橘子的清甜和眼泪的咸味。 似乎就像是他们这么多年来,苦尽甘来的一个印证。 池彻喉结滚动着,在下一刻,用他的右手把女人拽进怀里。 手分别掌在她后脖颈和细腰,解掉她脖颈的纽带,两人身前的所有束缚,让她与他不横亘任何薄膜地紧密相贴,用力又绵长地吻了起来。 …… 身体滚烫并颤抖时,俞清昀大脑白光闪现,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处狭窄岛屿,四面环着看不到尽头的深海。 而她被无数拥挤的人潮挤在最中间,脚尖无法着地,耳边嗡鸣,心跳失衡,呼吸几乎濒临窒息,像艘漂泊无依的孤帆。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阿昀——” 她回头。 看见了他的身影。 这一刻,所有的喧嚣都远去。 而她缓缓着地,投入爱人的怀抱。 世界安定。 原是。 漂泊,终将止于爱人的重逢。 -樱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