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贤妻太薄情》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节 《我家贤妻太薄情》 作者:苏幕幕 文案: 薛宜宁出身名门,姿容姝丽,举止娴雅。待嫁之年,受父母之命,嫁了大将军骆晋云为妻。 为人妻的她恪守妇道,对骆晋云悉心照料,柔婉顺从,骆晋云领兵出征,她在家孝顺公婆,照顾叔妹,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中长辈无人不赞。 一年多后,骆晋云凯旋归来,却带回一个美貌女子,称亲卫战亡,拜托自己照顾妹妹,他决定纳对方为妾,护其一生安稳。 薛宜宁并未哭闹,只在默然之后点头同意,替他将女子安置妥当。 骆晋云觉得妻子的确贤惠又识大体,心中颇感欣慰。 后来,他却发现她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汤。 未及细问,当晚他便领命在风雨之夜射杀岳丈家故交之子。 她策马狂奔而至,在冷雨中挡在那人身前,拔出头上发簪抵着自己的脖颈决绝道:“若要杀他,便在我尸身上踏过去!” 他才知她并非温婉贤惠,不妒不忌,只是将所有的少女情思都给了另一人,在他府中做活死人,苟且度日而已。 骆晋云一直觉得妻子是用来结盟、料理后院及传宗接代的,至于情情爱爱,不过是小女儿的玩意儿,他对此嗤之以鼻。 直到他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沉溺,才知情能杀人。 狗男人的火葬场,1v1双c,he,女主有白月光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宜宁,骆晋云 ┃ 配角: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的追妻火葬场 立意:有志者,事竟成 作品简评: 骆晋云有个无趣的贤惠妻子,他从未正眼看过。直到有一天,他奉皇命捉拿岳丈家故交之子,向来温婉的妻子竟策马狂奔而至,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马前,维护那人,他才知道她并非无趣呆板,而是一直爱着另一个人。 本文人物性格鲜明,情节紧凑,感情描写细腻,代入感极强,非常值得一读。 第1章 午后,正是艳阳当空之时,骆府一改往日的宁静,老夫人带着一家的子辈孙辈,都在自己所住的福?堂抱厦内喝茶、闲话,时不时看向院外,等着下人传来新的消息。 家主镇国大将军骆晋云出征已有一年多,今日将奉皇命归京,众人在一个时辰前就在此侯着,只等骆晋云回府,便阖家出门相迎。 薛宜宁安静坐在老夫人下首第三的位置上,在老夫人与二婶娘闲话的时候,起身执茶壶替老夫人与二婶娘都续了杯茶,又小声吩咐丫鬟,再去上一盘瓜子来。 骆晋云随皇上自幽州征战七年,一举攻占京师,建立新朝,从此一飞冲天,从曾经的藩地一名小武官成了掌天下兵马的镇国大将军。 老夫人在幽州待了一辈子,初来京城,还不习惯京城那些精致的糕点果子,总爱嗑些瓜子,眼下面前虽摆了七八样干果,却只有瓜子所剩无几。 二婶娘看一眼薛宜宁,目光中不无赞赏道:“大侄媳妇就是端庄贤惠,心又细,嫂嫂真是好福气,我家接个媳妇,只要有她一半好,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老夫人笑道:“哪里,都是你们抬举。”说话间,脸上却不乏得意,随后就看向儿媳,刻意拿出几分婆婆的威势问:“厨房的饭菜做得怎么样了?能准时上菜吧,别误了时辰。” 薛宜宁温声回答:“刚才去看过,都准备得妥当,不会有误的。” 老夫人满意了,朝二婶娘道:“别说,以前在幽州,那一家才几个人,现在到了京城,宅子大了那么多,人也多了那么多,我是真操心不过来。这大儿媳妇就这点好,不愧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样样事都门清,我就把事交给她,自己乐得清闲。” 骆晋云官拜镇国大将军,随后就娶了世代簪缨、书香门第的薛家嫡女薛宜宁。 他以军功官至二品,出身却稍差了一些,娶薛宜宁这种有家族底蕴的高门嫡女,能迅速自抬门庭,成为京中显贵。 老夫人这样说,也是在二婶娘面前显摆薛宜宁的出身,而这样出身的高门贵女,现在成了自己儿媳妇,无微不至孝顺自己,听自己吩咐行事,怎叫人不自得? 二婶娘自知老夫人的炫耀意味,却也不显露出来,只连声夸赞,哄老夫人高兴。 这时,一旁的二儿媳黄翠玉暗自翻了翻白眼,朝薛宜宁道:“大嫂,我怎么听说今日连猪肘子都没有?你不知道这菜是幽州名菜吗?无论红白喜事或是贵客登门,都要上这道菜的,今日大哥回来这么大的喜事,不上有点不像样吧?” 老夫人一听这话,也问:“没有烧猪肘子吗?” 薛宜宁回道:“娘,原本是准备交待厨房做的,但又想到将军自大漠出发,十日便至京城,在外想必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大约是以干粮野菜之类果腹,若突然大油大荤,怕会伤身,所以才没让人上这道菜,是儿媳疏忽,竟忘了问过娘。” 老夫人听了这话,才想起来的确是这样,今日酒宴是为迎儿子回府,自然当以他为主,媳妇这样安排不无道理。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你既已经这样安排了,再加菜已是来不及,就这样吧,下次还是先问问我。” “是,媳妇知道了。”薛宜宁说。 骆家小姑姑说道:“阿宁对晋云真好,这种细节都想到了,你们成亲三个月他就出去,如今回来,你就好了,两人还算新婚燕尔,赶紧生个胖小子出来。” 薛宜宁垂下头,低声道:“这事……也急不来。” 众人见她如此难掩娇羞的样子,全都笑起来,调侃两人本就是新婚,又遇到这“小别胜新婚”,那便是新婚加新婚,怕是要蜜里调油。 黄翠玉坐在一旁,冷着脸,闷闷抚着自己的肚子。 她是有孕在身的,也早就为骆家生了个儿子,可但凡有大嫂薛宜宁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大媳妇身上,而无视她这个二媳妇。 呵,不就是出身好,长得好么,整天装模作样的,假得很。 就在这时,前面一位婆子赵妈妈过来禀报道:“老夫人,将军已经策马进城门了,现在正随宫中内侍一起进宫觐见呢!” 老夫人欢喜着,连忙说:“好好,再去前门守着,等他从宫里出来就赶紧过来说。” “是,我这就去守着。”赵妈妈说着就退下,随时去探前面的消息。 本以为等骆晋云见过皇上,再回府,至少也是半个时辰,没想到才过了两刻,这赵妈妈就又来了,似有急事要禀报,却又支支吾吾不开口,一边犹豫着,一边还看向薛宜宁。 薛宜宁开口道:“有什么事就说。” 赵妈妈这才垂着头说道:“长生先回来了,带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说是……是将军从外面带回来,要收做姨娘的,让府里安置一下,先行歇息。”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屏气凝声,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薛宜宁。 成婚三月离家,将新婚妻子放在家里一年多,再回来,却带回了姨娘。 这让薛宜宁情何以堪? 老夫人这个做亲娘的也觉得荒唐,问赵妈妈:“你听清楚了,长生是这样说的?” 赵妈妈连忙说:“我问了好几遍,长生就是这样说的,说是将军交待的,还说若是夫人不同意,将军自会回来同她说。” 长生是骆晋云身旁的心腹小厮,做事向来稳妥,他既这样说,十之八|九就是骆晋云这样交待的。 老夫人一时也失了神,半晌才说:“你让她从角门进,带着她,连同长生一起,过来给我看看。” 赵妈妈领了命,立刻就去往前院。 骆家小姑姑看着薛宜宁略显苍白的脸色,讪讪道:“兴许……是有其它隐情吧,晋云看着也是稳重的人,从不在外弄这些花花草草的。” 二婶娘也说:“又或许是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娼家贱妇,她们惯会蛊惑人,到时候打发了便是。” 黄翠玉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一边看着薛宜宁那张尴尬的脸,一边轻飘飘道:“姑姑和婶娘说得严重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哥如今可是镇国大将军,又生得丰神俊朗的,纳一两个妾不是正常的事?大嫂向来就贤惠,又不是那种拈酸吃醋善妒忌的悍妇,怎么会计较?”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却也给薛宜宁下了绊子,只要薛宜宁不同意那女子进门,那就是善妒忌的悍妇,丢尽了她薛家书香门第的颜面。 薛宜宁只好回道:“一切等母亲见过那姑娘了再说吧。” 说着话,赵妈妈就带着长生和一位姑娘进来了。 长生上前来回话,说的正是之前赵妈妈说的原话,只是又补充说女子是良家女子,其父母双亡,兄长在骆晋云军中任职,死于此次征战中,骆晋云怜惜这孤女,这才带了回来。 随后老夫人让那姑娘来回话。 这姑娘大约是为兄长服丧,穿着一身缟素,头上扎着一朵白绢丝的花,几缕发丝垂在脸庞,配上那双泛着盈盈水光的桃花眼,真真是柔中带悄,我见尤怜。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了也不忍苛责。 黄翠玉一看这女人,就忍不住笑了,拿眼瞟了下薛宜宁。 妙啊,这女人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表面一副为兄长哀伤的模样,其实今天这一身,那都是精心装扮,扮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哪是柔弱小孤女,分明是个野心勃勃的狐狸精啊! 有这么个狐狸精进门,看那装模作样的薛宜宁还能不能把贤良淑德装下去! 薛宜宁什么也没说,此时也没到她说话的时候,坐于中间的老夫人看着下面的姑娘,先开口问话,姓什名谁,祖籍何处,年龄几何之类的,那姑娘也一一作答,名为夏柳儿,祖籍杭州,今年十六,言辞清楚,问什么就答什么,也不多话,倒没什么可挑剔的。 问完,老夫人便看向薛宜宁,说道:“宜宁,你说呢?” 薛宜宁苦笑一下,婆婆都这样说了,做媳妇的能说什么?说不行,不让进门,然后得个善妒名声? 更何况骆晋云既已将人带回来,便是已经决定了,谁都知道他这人最是说一不二,岂能容她说不同意? 她平静回道:“就先按将军说的,给安排个住处她去休息吧,其余的,等将军回来再说。” 老夫人想了想,说道:“后面西北角那个院子,收拾收拾让她先住进去吧。” 说着往旁边看了看,朝身边大丫鬟春花道:“你安排一下,让芬儿过去那边先伺候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春花应声着带了夏柳儿去往后面,抱厦内坐着的一众妇人一时都有些尴尬而沉默,神色各异。 老夫人大概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拿眼瞟了下薛宜宁,开口道:“回头我再好好问问晋云,这姑娘是不是身家清白,若是不清白,别想进我家门。” 薛宜宁柔声道:“母亲说的是。” 众人又闲聊,将近半个时辰后,前面来了消息,将军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护鸾》,以下为文案,求收藏~~ 嘉宁公主心中有一人。 那人名东方陌,为禁军大统领,一张俊颜,不苟言笑,冷面之下,却有一颗温暖的心。 然而,如他这般圣人心腹,又是位高权重,倾慕者无数,不差她这一个。 朝廷动荡,她这个朝不保夕的公主,无人敢沾。 直到听见传言,圣人将为她择驸马。 她决定赌一把。 梅园中,她强作镇定,笑问他:“我倾心东方统领,不知东方统领可愿尚公主,做我的驸马?” 不料向来冷若冰霜的东方陌顿时红了脸,竟结巴道:“公主休,休休得戏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节 无人知道,上一世,东方陌只是公主府一名普通的侍卫。 他倾慕嘉宁公主,盼她姻缘美满,一世安康。 可她却错失姻缘,所嫁非人。 朝局动荡,圣人掌权,他眼见她丧母,眼见她失去舅家庇佑,眼见她孤苦无依,生活坎坷,而他却无能为力。 后来,她被驸马派人暗杀,他拼死想护她一命,却寡不敌众,在临死前见到她被刺客一刀刺破胸膛。 他终究是太弱,没能护住她。 一睁眼,他回到了见到她前夕。 这一世,他选择不再见她,不再做她身旁的侍卫。 而是随侍君侧,一路晋升,成为手揽大权的禁军大统领。 在他暗中帮助下,圣人决定将她指婚给丞相公子。 那便是她前世未能共结连理的心上人。 没想到她却找到自己,说要嫁给自己。 东方陌惊得目瞪口呆,却又心猿意马。 他真能娶她?算不算大不敬? 万一她哪一日想起来丞相公子才是自己所爱怎么办? 第2章 早就听说骆晋云对这新妇不怎么热络,没想到竟是这么无情,别说夫妻情深,也别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已然是……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也就是薛宜宁修养好,到现在还能一脸平静,要是旁人,早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了。 老夫人这时就安排道:“后面西北角那个院子,收拾收拾让她先住进去吧。”说着往旁边看了看,朝身边大丫鬟春花道:“你安排一下,让芬儿过去那边先伺候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春花应声着带了夏柳儿去往后面,抱厦内坐着的一众妇人一时都沉默着,倒有些尴尬起来。 老夫人又看看薛宜宁,大概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开口道:“回头我再好好问问晋云,这姑娘是不是身家清白,若是不清白,别想进我家门。” 薛宜宁柔声道:“母亲说的是。” 众人又闲聊,将近半个时辰后,前面来了消息,将军回府了! 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来,都无须人扶,脚步矫健地迎往大门外,其他人也都心急地跟了上去,只有薛宜宁缓缓起身,整袖敛裙,仪态端方,款款走在后面。 到大门外,只站了一会儿,一群马队自远处绝尘而来,高头骏马,铁甲生辉,一眼便能看见中间身形傲岸又冷眉厉眼的骆晋云,行到正门,他翻身至马上下来,神色微有舒缓,脚步沉稳,到众人面前,朝老夫人与长辈见礼。 待见过他们,才看向薛宜宁,神色又恢复了冷淡,说道:“这一年多,家中都有劳你了。” 薛宜宁柔婉地浅浅一笑,回道:“夫君为国效力,浴血沙场,辛苦了。” 未待她话音落,小侄儿锁儿就跑过来抱住了骆晋云的腿,骆晋云再未看她,低头朝侄儿笑道:“锁儿又长高了。”说着就将小孩儿抱了起来,眉目间柔和了很多,露出几分舒朗的笑意。 薛宜宁微微垂下头,假装这其中的细节没被人注意到。 在门外寒暄几句,一家人便进了大门,骆晋云回房去换衣服,薛宜宁随他一起进房去侍候。 到了房中,她要替他脱铠甲,在他面前才抬起头,就被他挡开了,然后一边自己动手,一边问她:“柳儿的事,你知道了?” 薛宜宁点头,回道:“长生过来细细说过了。” 骆晋云又问:“现在她在哪儿?” 薛宜宁轻声回道:“后面西北角的小院,母亲安排了芬儿去侍候。” 他“嗯”了一声,似是认可了,然后又交待道:“稍后记得让人送些吃食过去。” 薛宜宁柔声回说:“好,夫君放心,我会安排的。” 此时骆晋云已经解下铠甲,换上外衣,正要出门,又想起什么,回头道:“你是名门出身,不可失了风度。” 这话便是说,让她不要生出忌妒之心,有意苛待那位夏姑娘。 薛宜宁微微咬唇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她的。” 骆晋云转身出房间往宴厅而去。 薛宜宁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中一片死寂,似乎毫无生气的木偶人一样。 她身旁丫鬟玉溪过来,心疼地牵住她胳膊道:“夫人……” 薛宜宁毫无反应,看着主子脸上的失意,玉溪几乎哽咽道:“要不然,我们去薛家告诉夫人和老爷,说不定他们能为你讨回公道。” 薛宜宁摇摇头:“父亲还指望将军助他重回翰林呢,他能说什么,我们就别替他们添乱了。” 玉溪终是忍不住,一边哭着,一边低声道:“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就是最薄情寡义的人家,也没有这么快纳妾的……夫人成天忙得脚不沾地,竟是这结果……” 若按京城高门大户的规矩,自然不该这样。 男子的确多数都会纳妾,但都是在新妇过门一两年之后,最早也是新妇怀孕时,像这样成亲三个月就离家,回家就带回妾室的,就完全没将妻子放在眼里,也没将岳家放在眼里。 可是,薛家虽是簪缨世家,却是前朝旧臣,如今改朝换代,薛家投降得晚,能保命已是不易,地位当然不如之前,当初结亲就是指望能通过骆晋云这个天子近臣重回翰林院,既有求于人,自然低人一等,就算被人侮辱了又能怎么样? 只能默默受着。 好在,薛宜宁已经习惯了,反而宽慰玉溪道:“算了,算下来,我也进门两年了,他纳妾也正常。” “可……” “总会有新人进门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薛宜宁说着,抬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准备九月开新的,结果因为操作失误,提前发文了,其实我没啥存稿,所以这章很短小,勿嫌弃…… 第3章 这偌大的家业,是骆晋云带着族中兄弟打下来的,他便是这府上最大的权威,此次又是得胜归来,族人们都殷勤备至,赞声连连,轮番敬酒到入夜。 这样的酒宴,全由薛宜宁来安排,她落座的机会少,吃也没吃上几口,等人都散席了,又得安排人收拾,将样样都归置好才作罢,等回房时,已是午夜。 骆晋云着一身寝衣,静坐在房中。 薛宜宁是有料到的,只是骤然看见他,心中还是一紧。 她垂下头去,轻声道:“夫君。” 骆晋云抬眼道:“去沐浴吧。” “好……” 薛宜宁回着,去了最里间的浴房。 骆晋云平时并不住这里,只是偶尔会来,至于来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泄欲。 哪怕在床上,他的话也很少,都是扯下她衣服,直奔正题,那种感觉,就像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降火的工具而已,至于那工具是谁,在想什么,他并不关心。 她有些紧张,但又不敢拖延,甚至比往常沐浴得快了一些,穿好寝衣出来,在床边站了会儿,小心开口道:“夫君,我去熄灯了。” 熄灯是她自成亲后唯一的要求,他则是无可无不可,通常都会随她,可这一次,他却抬起头来,盯着她道:“不熄。” 薛宜宁脸上猛地一阵白。 沉默许久,她才极少有地第二次请求道:“夫君,我……我想熄灯……” “我说不熄。”他语气森冷道,说得平静,却不容置喙,随后就开口:“上来。” 薛宜宁垂下头去,轻轻咬唇,爬上了床。 被放在床上时,似乎娇羞难耐,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骆晋云的确对她冷漠,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床上会寡淡,相反,他会将她这副身躯用到极致,仿佛要榨干她每一滴气血,只为让自己舒坦。 他是武人,这一次又是久未归家,直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连嘴唇都要咬破。 将近四更时,他停歇了,披上衣服,离开了金福院。 他向来如此,过来真是为了那档子事,结束了,她便没了用处,不值得他再逗留一刻。 薛宜宁在床上烂泥般躺了一会儿,起身唤玉溪道:“备水吧。” 玉溪知道她爱洁净,每次房事后都要再次沐浴,所以早早就候着,只等她发话就重新将浴桶上满水。 再次洗浴,让人换了床褥之后她才躺下,意识都已不清楚,却又不太睡得着,闭眼躺着躺着,就垂下一滴泪来。 做骆夫人的日子,的确不太好受。 不过睡了小会儿,便到五更,她又该起床了。 骆家原本是幽州一个小武官之家,而骆晋云则是幽州节度使身旁近侍,后来节度使以“清君侧”之名发兵,骆晋云则随节度使多方征战,军功显赫。 后来节度使一举拿下京城,建立新朝,骆晋云也论功行赏,封忠毅侯,做了这镇国大将军。 老夫人是在两年前才来京城,住进这偌大的宅邸,曾经的她不过是小商户人家出身,又是小武官家眷,所以并不懂得怎么掌管一个上百人的高门大院。 薛宜宁则不同,薛家是书香门第,世宦之家,祖父曾为前朝太傅,父亲亦是前朝翰林大学士,她为嫡长女,注定要做当家主母,所以从小便学着管束下人,整理账务,各方人情往来,年节及红白喜事等等,从她一进门,老夫人便将当家之事交给了她。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骆晋云对她冷淡,而骆氏族人还没有太轻慢她的原因,因为她毕竟是这后院的当家人。 的确有了些身份,却是用劳苦换来的。 五更之后两刻点卯,见各房管事,交待审核完所有事,便已是日出,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侍候完早饭,禀报完要事才回来,这时她才能吃上早饭。 早饭后半个时辰,子清按她之前的吩咐,端来一碗墨黑的药汁。 这药是从她嫁进将军府就开始喝的,据说是驱除体内寒气的温补之药,但子清仔细观察过,主子一般在与将军同房第二日才喝,比如之前将军外出一年多,主子便没喝过,今日才又重新喝起来,所以她猜测这大概是那种助怀孕的药,主子是想早日怀孕,却又不便说出口。 薛宜宁盯着药看了一会儿,端过碗,沉默着一口气喝下。 随后才紧皱眉头,忍住那一口的苦涩,拿茶水漱口。 才喝完药,弟媳黄翠玉却来了。 骆晋云的弟弟名为骆晋风,虽然年龄比他小,但因为没有重任在身,所以成亲比他早,现在大儿子已经五岁了,小名锁儿,妻子黄翠玉肚子里又怀了一个。 妯娌间少不得争长比短,更何况黄翠玉这样的跋扈的性子。 她家也是小商户,没读过书,在骆家还未发迹时嫁给了骆晋风,为人一向泼辣小气,略显粗俗,原本骆家就她一个儿媳还好,结果骆晋云娶了薛宜宁进门。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节 论出身,两人天差地别;论品性,黄翠玉小门户里都算得上悍妇,而薛宜宁则是骆家人人称赞的贤惠儿媳,知书达礼,温婉端庄,几乎是高门贵女的典范。 黄翠玉被比了下去,因此十分讨厌薛宜宁。 若薛宜宁样样比她强她说不定就认了,偏偏薛宜宁不入骆晋云的眼,很受丈夫冷待。 黄翠玉就开心了,抓着这一处不放,碰到机会就要来踩一脚。 现在她突然过来,金福院里的人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为夏柳儿的事。 果然,她眉开眼笑地进来,见了薛宜宁才假意露出一脸伤心为难道:“刚才我闲着无事,心说去帮你瞧瞧那夏姑娘怎么样,是个什么性情,哪想到一去,却被芬儿拦住了,说是不方便,我才疑惑怎么个不方便呢,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听到了大哥的声音,这才知道原来是大哥在里面! “这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能信,我想这大哥才回来,不说多陪陪嫂子,怎么能一早就跑去那女人那儿去呢?这不还没进门么,弄得像多等不及似的,叫嫂子心里怎么想?” 说完,黄翠玉就好以整暇看向薛宜宁,希望看到她的愤怒、羞辱与痛苦,可她却仍是神色平平,好像这是别人的事一样,与她无关,一边吩咐丫鬟去拿发放月钱的账本,一边淡声回道:“这样啊,弟妹精神倒好。” 精神好,所以遛一大圈去看热闹,又遛一大圈来看笑话。 第4章 黄翠玉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挫败,不死心道:“不知道大哥准备什么时候接她进门呢?有没有和嫂子商量一下?我替嫂子想吧,觉得这时间千万不能太近了,毕竟嫂子还没孩子是不是?按道理最好有了儿子,就算没有,也该等嫂子怀孕了再说,要不然那姑娘一进门,看大哥对她宝贝的样子,不是有可能跑到嫂子前面去?” 说着就叹息道:“到时候嫂子还没动静,她倒怀上了,叫嫂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薛宜宁礼貌性笑了笑,表示自己在听,却是认真对着账本,一边记着,一边让子清数银两。 她这样没事人一样,让黄翠玉十分不悦,气闷了半晌,说道:“还是嫂子贤惠,遇到这事都还能沉得住气,要这是那骆晋风敢这样,老娘我非断了他子孙根,叫他这辈子也举不起来!” 她这话说得不假,骆晋风在她面前的确不敢造次,到现在哪怕也做着不小的武官,房中也只有她一人,到她怀孕了, 更是每日嘘寒问暖,黄翠玉骄悍,他便变着花样哄她开心。 没等薛宜宁回话,前面传来动静,屋内几人仔细一听,却是骆晋云回来了。 黄翠玉没想到骆晋云会过来,但她在幽州惯了,没有京城大门户那些男女大防的规矩,虽然很快起了身,但也不慌,到屋外和骆晋云问候一声,就假模假样回头朝薛宜宁笑道:“那嫂子,我回头再和你闲聊。”说着就出了院子。 待她走远,薛宜宁才问:“夫君,怎么了?” 来一定是有事,他没事是不可能过来的。 骆晋云脸色很冷,带着几分严肃,也没往屋内多走几步,只是说道:“柳儿的院子我去看了,冬凉夏热,不好,你给她换一处吧,和正堂后面的万顺园还空着,你让人添补些家具,就那儿好了。” 照薛宜宁的认知,这不合礼数。 夏柳儿现在只是个客人,到进门也就是个妾,她只能住一处厢房,或一个偏后面、角落的小院,而不能住大院子。 那万顺园是个大院子,和她所住的金福院差不多,甚至毗邻骆晋云住的和正堂,中间还有走廊和小门相通,夏柳儿住进去,那就是宠妾灭妻的架势。 她不知道骆晋云是不在意这些,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真那样,那她脸上真是一点颜面都没有了,待在骆家都是个笑话。 可她没有反对的权力。 “好,我这就去安排。”沉默许久后,她才挤出这么一句来。 骆晋云一动不动看着她,带着审视,似乎要辨别出她有没有心生不满,阳奉阴违。 看一会儿之后,他才又说道:“另外芬儿一个人太少了,你再安排两三个丫鬟过去,交待她们尽心服侍,不可怠慢。” 薛宜宁极其安静,也没有多的话,只说道:“好,我知道了,今日便去安排。” 骆晋云又看她两眼,离开了。 薛宜宁并不迟钝,能看出骆晋云对这夏姑娘的在意。 所以她丝毫没有耽误,很快就亲自去了一趟万顺园,里里外外检查一遍,交待管事妈妈换上新窗纱,置了几个柜子,从库房搬来两座屏风及其他摆件,然后就是安排里外侍候的人,粗使丫鬟倒还好,身边的大丫鬟则不能大意,一共挑了三个人,都是模样整齐又不出挑,做事伶俐也本分的,等做完这些,已是黄昏。 赶在天黑前,她让人去关照夏柳儿,当天就搬了过来。 晚一刻,怕骆晋云不高兴。 回到金福院,又是腰酸背痛,玉溪和子清两人十分愤愤不平,嘀咕着骆家做事不合规矩,薛宜宁只是呆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知想着什么。 晚上骆晋云没过来。 他向来如此,极其自律,虽然在床上狂放,但却从不让自己沉溺,不会连着两日都到她这里来。 隔天一早,薛家仆妇岑妈妈来了,给她送了几盒新茶,然后说家里知道姑爷从外面回来了,让两人有空就一起回去坐坐。 薛宜宁应下了,待岑妈妈离开,却开始苦恼怎么和骆晋云说。 其实骆晋云既然回来,作为晚辈,就该主动去拜见岳父岳母。 但他没有,而薛家又看重与骆家的这份关系,所以主动来邀请。 薛家已经算自降身份了,薛宜宁担心的是,骆晋云不给薛家这个面子。 自成婚后,他只去过薛家一次,就是陪她回门。 待了一天就走了,眉眼疏淡,话也不多,之后再没过去,然后就是出征,直到现在回来。 所以她不清楚骆晋云对薛家的态度,但知道肯定不是热络的,如今薛家来邀,不知他会不会去。 说到底,这都是她这个妻子的地位和面子,可她无能,在骆晋云面前并没有什么地位。 骆晋云的镇国大将军一职,是要管军政要务的,就算不在战时也十分繁忙,但这两日他才回京,所以能按例休息几天,薛宜宁让人去打听了他下午回来,便在晚饭前去和正堂找他。 和正堂在整个将军府的正中间,院落极大,里面将所有的花木都移除了,布置了兵器房,练武场,靶场等,不像家宅,倒像校场。 薛宜宁到园中时,他正在靶场练完箭,看她一眼,往房中走去。 薛宜宁跟在他身后,到明间,他将手上的护腕摘下,递给了长生,长生在她面前接过时,她看到了那副皮革所缝的护腕上,在滚边处绣了个小小的“夏”字。 这大概是夏柳儿亲手为他缝的吧……原来他私底下,竟是这么个柔情蜜意的人,会让心爱的女子将自己的姓绣在护腕上,让他时时都能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再放一本预收,《太师之霸宠》,喜欢的可以收藏一下~~ 长公主司妤,身份尊贵,风华绝代,被奉为大瑭最耀眼的明珠。 十八岁那一年,宦官乱政,王室倾危,节度使高盛入京平乱,自封太师,就此把控京师,威震天下。 为了皇室基业及幼弟性命,司妤挽起青丝盘上发髻,在高盛面前尽褪衣衫,将自己献给了这个狂傲嗜血的逆臣。 高盛,凉州节度使,人称“杀魔”。 此人出身草莽,因军功而得势,一朝入京,不只欺君犯上,专断朝政,更是夜宿长公主寝宫,祸乱宫闱。 世人皆叹,公主有倾城之貌,却是红颜薄命,明珠蒙尘。 直到有一日,高盛上朝,在珍爱的宝刀旁佩了个奇丑无比的香囊,众人皆惊,不知这香囊有何讲究。 众说纷纭间,有人猜测,长公主自小养尊处优,不通女红,怕是连穿针都不会,这香囊莫非是出自长公主之手? 第5章 她垂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斟酌着字句说:“我母亲听说夫君凯旋归来,很是高兴,特地让人来邀请,叫夫君与我一同过去坐坐,喝杯薄酒,夫君军务繁忙,等下次怕又没时间了。” 骆晋云没说话,她担心他不能应允,又带着几分恳求道:“我自刚出嫁时回门,到现在也近两年没回去了,之前听说父亲偶感风寒,也没能过去探望,确实有些担心自愧……” “明日去吧,但我下午还有事,晚饭之前回来。”骆晋云说。 薛宜宁由衷感谢,露了一丝轻笑,欣喜道:“多谢夫君。” 骆晋云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只觉得她的开心似乎过于简单。想了想,随后说道:“万顺园那里我去看了,还不错,有劳你了。” 薛宜宁没想到还能听到他对自己的赞赏。 只是,这也可想而知,要么是昨天晚上,要么是今天早上,他又去看过夏柳儿了,他对她,倒是真的关心在意…… 她低下头,似乎羞怯,又似乎将落寞藏在眼底,然后才又勉强柔柔一笑,回道:“是我应该做的。” 骆晋云没再说话,她知道自己该走了,便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我来找夫君,与夫君一同去薛家。” 骆晋云没回话,她朝他福了一礼,离开和正堂。 前一晚薛宜宁就将礼备好,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骆晋云,却见他还在院中练武。 他是用刀的,一柄大刀在手,舞得内敛、沉着,看着并不张狂,却在刀锋扫过时,卷起地上草渣,力道尽显其间。 薛宜宁远远站在一旁,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就那样静静看着,足足等了他三刻。 三刻后,他停下了,朝她这边看过来一眼,将刀交给护卫,准备回房去清洗换衣服。 薛宜宁连忙上前道:“夫君是与我一同乘车,还是……” “不乘车,骑马。”骆晋云说。 薛宜宁点点头,小声道:“那我这就去吩咐。” 骆晋云回房去换衣服了,薛宜宁连忙吩咐人备车备马,他换衣服倒挺快,没一会儿就整理好,走到她面前道:“走吧。” 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往门外而去。 只是扫过一眼,薛宜宁就看出他这身衣服就是极寻常的一件深衣,丝毫没有因见外客而刻意装扮的痕迹。 他的确不是注意外形的人,也天生英伟,无须打扮就能胜过许多男子,但这毕竟是去岳家不是么,如此随意,只是不在意而已。 薛宜宁将这些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低头,没让自己露出一丝不满或是怨气来。 永远维持当家主母的温善和贤惠,她从前总觉得没人能做得到,不承想嫁进骆家,竟不由自主就会了。 到出了大门,他骑马在前,她则乘车在后,她自车帘缝隙内看到他马背上的身影,明明是夫妻,却觉得两人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薛宜宁收回目光,眼底一片黯然。 车马到薛家,是薛家长子、薛宜宁的亲生哥哥薛少棠出来相迎,随后岳父薛谏也出来,与骆晋云见过,聊一会儿,一同入席。 席间,薛家族人提起骆晋云此次在狄北的战情。 因中原改朝换代,狄北便趁机作乱,意欲从北境进攻。 骆晋云率兵出征,半年时间就将其打败,随后奋起直追,杀了狄北大将右贤王,大挫狄北,这才凯旋归来。 而这右贤王麾下还有一员猛将,名为杨序,原本是今上在任幽州节度使时的部下,因不满今上处死其父,便投靠去了狄北。此人非常了解骆晋云等几位大将的率军习惯,所以极难对付,正因如此,骆晋云能这么快大获全胜,确实值得称赞。 薛家人便是从这点夸骆晋云用兵如神,无人能敌。 骆晋云听后随意地笑道:“杨序不过一介失节小人而已,不值一提。”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节 “骆将军谦虚了,不管是杨序还是右贤王,都不是等闲之人,将军能一举斩杀两人,说一句“骁勇无敌”并不为过。 骆晋淡然一笑,薛家人又说起了其它细节。 而薛宜宁,则注意到了父亲薛谏的神色,在骆晋云说出那句“失节小人”时,变得极为不自然,脸上只尴尬轻笑着,并没说话。 薛宜宁突然间意识到,骆晋云有可能,也像看不起那个杨序一样,是非常看不起她父亲的,因为她父亲是降臣,也是个失节之人。 薛家曾有一块牌匾,是前朝高宗皇帝所赐,上书“高节清风”。 正因这块扁,薛家昌荣了百年,为文人表率。 但一朝叛军攻城,天子易姓,许多官职不如父亲的大臣都弃官归乡或是自尽殉国,反倒是父亲,依附新朝,做了降臣。 也有人骂父亲,寡廉鲜耻,忘恩负义。 父亲已是这样,他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也难怪,骆晋云对自己那般冷漠。 薛宜宁静静看着父亲尴尬又失意的脸,又看看神色淡淡,面对岳家亲眷奉承,不乏敷衍之态的骆晋云,颓然垂下头去。 宴席结束,骆晋云由薛家长辈们招待,薛宜宁则与薛家女眷在一起说话。 十四岁的妹妹薛宜贞因是未嫁女,之前不能入席,此时得了机会,欢天喜地凑到姐姐面前来送她自己练女红时亲手做的一柄团扇。 圆月形的扇面,绣着喜鹊登梅,挂着缀了玉珠的粉色流苏,无论做工和配色,样样都精致,可见极费了一番心思。 宜贞说道:“这个在姐姐回门之后就做好了,就等着姐姐来了送给姐姐,结果姐姐到现在才回来。” 薛宜宁笑道:“之前你姐夫不在家,我一个人回娘家不好,所以没回,现在他回来了,有机会我就会回来的。” 这个机会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只是现在这么一说而已。 但薛宜贞毕竟年幼天真,立刻就相信了,欢喜道:“那我再给你做个……做个鸳鸯戏水的枕面,做一对!” 薛宜宁回道:“那个太费工了,你就绣个香囊吧,我还能每天戴着,到于枕面什么的,你就给自己备着。” “姐姐说什么呢!”薛宜贞一下子就红了脸,坐到一旁不愿再说话了。 这时母亲萧氏说道:“你姐姐说得是,倒也确实快了,你是得开始准备了。” 薛宜贞想跑,却又记挂姐姐在这儿,舍不得走,只好扭过过头去吃蜜饯,假装没听到。 此时薛宜宁朝母亲投去询问的目光,便听母亲说道:“就是纪家那个五郎,年前他们家来走动,主动提起这事,我和你父亲都答应了,只是宜贞还小,我们不太舍得,所以可能留一两年。” 薛宜宁转头看妹妹,只见她一张脸埋得低低的,但能看见连耳朵都红透了。 她不由觉得欣慰。 纪家五郎是从小和妹妹就认识的,两人小时候总是针尖对麦芒一样不对付,没想到将近婚嫁的年龄,那边倒主动来说亲了,可见纪五郎是很早就对她有意的,倒是不像妹妹那般懵懂。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没有白白嫁去骆家,只要薛家能好一日,哥哥妹妹能好一日,她就得偿所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是怂,是懒得争,她的任务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男主自己扯开的烂摊子,都由他后面自己去收拾 ——————感谢在2022-08-16 09:53:03~2022-08-30 11:0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文学城 20瓶;离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又闲聊了两句,母亲就问她是否要休息,不如去房中休息一会儿。 她知道母亲是想和她单独待待,说说知心话,可此时有其他房头长辈在,不方便才这样问。 她顺势点头,起身回房去。 母亲也辞别其他人,亲自带她去,哪想到才走到半路,便有仆妇来找,母亲一时被绊住,只好先让丫鬟带她过去。 母亲给她安排的,正是她从前的院子。 行至院外,却见哥哥薛少棠站在外面,似乎就在等她。 待她走近,薛少棠便朝她笑道:“今日人多,都没能和你说上两句话,所以找了这空档在这儿等你,讨杯你做的茶来喝。” 薛宜宁一直平静无生气的脸上此时终于略有展颜,露出一抹笑来,回道:“好。” 两人一同到院中。 这院子是她十三岁时搬过来的,而后几年,自是少女心性,变着花样布置院中景致,各种好看的花都买来种,到她出嫁的时候,这院子里已是繁花簇簇,满园芬芳。 到了室内,则又种了好几盆兰花,薛宜宁一进门便将目光投向兰花,而后欣喜道:“还好,竟都活着。” 薛少棠略有得意道:“那当然,知道你宝贝这些兰花,母亲特地让松月留在这里替你照顾着,有松月在,自然一棵也死不了。” 听到松月的名字,薛宜宁垂眸,心中一阵酸涩。 松月是她身边贴身大丫鬟,从六岁起就伴着她,一直到她出嫁。 父亲说,此奴是祸害,不如发卖了好,她苦苦哀求,才让父亲留下松月,却不能再跟在她身边,并将她身边丫鬟全换了,另选了玉溪子清她们随她去骆家。 两年来,她身边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知晓她心思与愁苦的人都没有……但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做一个贤惠妻子是她从小学习的事,哪怕不得丈夫欢心,似乎也仍然能过,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这时松月端了茶具过来,看着薛宜宁道:“姑娘,茶具来了。” 听这声“姑娘”,薛宜宁喉头哽咽,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国未亡,她未嫁,一切一切,都还有希望…… 主仆二人相顾良久,最终只是含着泪轻轻一笑,将所有的话都咽下,她坐下来,细心将茶隔火轻轻炙烤,然后上石碾,一点点碾成粉末。 “好久没点茶,都生疏了。”她笑道。 骆家从幽州过来,喝茶更习惯拿茶叶与开水直接冲泡,并不喜欢京城文人雅士繁琐的点茶分茶,所以她也两年都没做这些。 薛少棠看着她,回道:“看阿宁点茶便是享受,哪里还能顾得上茶点得怎么样?” 薛宜宁轻轻地笑。 沉静中,薛少棠问道:“阿宁,你会怪父亲么?” 薛宜宁不由停了手,呆呆看着手上的茶碾,默然无声。 薛少棠低沉道:“我能看出来,他对你不好。” 薛宜宁柔声回道:“他只是一心军务朝政,为人冷情粗心了些而已,倒也没有不好。” “但我听说,这次回来,他带回了一个姑娘,要给他做小的。”薛少棠说。 薛宜宁顿了顿,随后假装不在意笑道:“哥哥消息倒很灵通。” 薛少棠回道:“正好有个相好的同僚,他表兄在妹夫麾下。” 稍倾,薛宜宁回道:“那姑娘是他军中亲信的妹妹,兄长战死沙场,孤苦无依,他才带了回来,要照顾她的。” 薛少棠想说照顾一个姑娘,怎样不能照顾呢,非得把人接回家? 什么照顾,不过是见色起意,也不过是不把家中的妻子放在眼里而已。 可是他的妹妹如此出色,无论容貌,才情,品性,都挑不出半点错,凭什么要被那骆晋云如此对待? 薛少棠心里有无数忿恨,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薛家有办法吗?没有。如果薛家有那样的底气给他施压,当初就不会让妹妹嫁给他了。 一开始他们就都知道骆晋云并非良配。 而骆晋云娶妹妹,也是权衡之下的无可奈何。 “这事哥哥没和母亲说吧?”薛宜宁问。 薛少棠点头:“没说。” 薛宜宁便说道:“那就好。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纳个小而已,我也没放在心上,哥哥就不用和母亲说了,免得她烦忧。” 薛少棠随意答应下来,一时无言。 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又何必怕母亲知道? 妹妹只是想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不教家里人担心而已。 “哥哥在朝中还好么?”薛宜宁见哥哥长久地沉默,开口问。 薛少棠在前朝时刚定了礼部的官职,结果还未上任,朝廷官兵在与幽州兵的战争中节节败退,没几个月就被攻进京城,新君登基后,无数朝臣自尽殉国,薛少棠也有自尽的打算,可父亲薛谏却做了降臣。 后来薛少棠妻子怀孕,薛宜宁又与新朝勋贵骆晋云订了亲,薛少棠最终也屈服了,最终还是进了礼部,前两个月刚升职。 他的官途如此顺遂,当然有妹妹的功劳,如果不是妹妹成了镇国大将军的夫人,升职至少还有三年。 想到此,他便满腔羞愧,此时妹妹问起,他没颜面多说,只是苦笑道:“自然好,阿宁无须挂心。” 薛宜宁轻笑道:“好我就放心了,万事都要往前看,做谁的臣子不是做?过去的就过去了。” 薛少棠没想到她还能反过来劝自己。 好像在说,“万事都要往前看,做谁的妻子不是做?过去的就过去了。” 也许对她来说,既然不能嫁给那个人,那嫁谁都一样吧。 第7章 这时院中传来响动,两人往外面一看,是母亲萧氏过来了。 两人起身迎母亲进来,萧氏正要说话,却有个妈妈由人领着过来找薛宜宁。 薛宜宁一见她,心里就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因为这妈妈是骆府专管女眷车马出行的。 果然,待这妈妈走近,便朝她说道:“夫人,将军说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萧氏惊讶道:“这么早就要走吗?” 薛宜宁知道骆晋云违抗不得,只好解释道:“母亲,大概是临时出了什么事,这几日将军在家常会被突然召见进宫,这次兴许也是。” “那要不然,你留在这儿,让他……” 薛宜宁知道母亲会说让他先走,也知道他既然开口让她走,就不会同意,便回道:“我先回去,下次找机会再回来看您。” 萧氏大约也能知道女儿是怕惹恼姑爷,终于死了心,眼眶不由就湿了起来。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节 薛宜宁连忙去安慰母亲,两人终究是含着泪,依依不舍地道别。 这时松月说道:“姑娘,要不然你带一盆兰花回去吧,正好这盆开花了。”说着将窗边一盆兰花抱了过来。 薛宜宁一看,正是那株最小的春兰。 看着那春兰,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终究是克制住了,接过了那春兰,抱在怀中。 出了院子,玉溪要替她拿春兰,她却舍不得,仍是自己抱着,直到出了垂花门,见到等在那里的骆晋云。 骆晋云看向她怀中的兰花,她知道自己开口一定是带着哽咽,便没有开口,骆晋云也没多问。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敢将兰花靠向胸口,然后紧紧抱住,不由泪如泉涌,滴滴泪珠洒落在兰花叶上。 马车行到将军府,她早已收敛了情绪,将兰花交给了玉溪,跟在骆晋云身后进门。 才进后院,便有小厮过来禀告道:“刚刚肖将军来过了,让将军早点过去,说戌时之前才能听到十四娘弹琴,让将军千万别误了。” 骆晋云笑道:“这不回来了,看把他急的。”说着,前去和正堂换衣服。 薛宜宁此时才知道,他所谓的有事,就是和人约好了去青楼。 只是去青楼,听一个青楼女子弹琴而已……就要她提前回来,失去了这两年才盼来的一次回娘家。 她抬眼望向天,深吸了口气,紧紧将那口气提着,好像这样才能留住眼眶中的泪水。 会怪父亲吗? 也许……有一点吧。 回房,她在次间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将兰花放下,呆看了许久,也没用晚饭,就沐浴了睡下。 也许是回了家,也许是见到了兰花,夜里她梦到许多熟悉的人,然后一夜间城破国亡,所有人都死在了她面前。 醒来早已是泪流满面,院外却正好传来骆晋云回来的声音。 她愣了一会儿才从梦中回神,坐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水,才要下床时,骆晋云已经从外面进来,正要去浴房沐浴。 薛宜宁知道他来只有那一件事,可她此时整个人都还沉浸在梦中,浑身都提不起一丝力气来,这时忍不住说道:“夫君,我今晚有些累。” 骆晋云停下了脚步,静静看向她。 她柔声道:“夫君,我实在没力气,要不然……夫君今晚先去和正堂歇息?” 骆晋云看了她一会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薛宜宁被他那声冷笑刺了一下,愣了半晌才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冷笑。 他也知道,她听到了小厮刚才的话,知道他是去青楼。 此时他星夜回来求欢,她便闹脾气,拒绝了他。 他可能觉得,她太把自己当回事……自信过了头,所以那一声冷笑,便是不屑。 反正他要找女人,到处都是,家里还有个马上就要进门的夏姑娘,她没资格在他面前拿乔。 他误会了,她哪有那么高看自己呢,她真的就是累了,很累很累。 无力地叹口气,她重新躺了下来,脑子里想起许多事,纷纷扰扰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骆晋云的沐休已经结束了,他任镇国大将军,不出征时,得处理军机要务,所以一早就出门,得傍晚或天黑才能回来。 月银的账只剩最后一点了,薛宜宁前晚没睡好,早上又起得早,自老夫人处回来后就小憩了一会儿,玉溪自己核算。 等她醒来,玉溪就问:“那个夏姑娘和她身边的丫鬟,月银该怎么发?” 夏柳儿如今还没进门,身份应该算个客人,自然不用发月银;而她身边贴身侍候的丫鬟现在有三个,之前并没有明确几个大丫鬟,骆家为小武官发迹,平时算节俭,作为夏柳儿这样还没有生育子女的姨娘,身边似乎只用一个大丫鬟,但薛宜宁不想又被骆晋云抓到错处怪她刻薄,便说道:“芬儿原本是老夫人旁边的二等丫鬟,现在升为大丫鬟,按大丫鬟发月银,新挑过去的小珍也按大丫鬟发月银,另一个就算二等丫鬟。至于夏姑娘那里……” 薛宜宁想了想才说道:“她是客人,就不发月银了,但你去我那里拿五两银子,稍候给那边丫鬟送月银时顺便给她,就说我这边忙,兴许有些地方顾及不上,下人们也有偷懒的时候,让她收下,买点想要的。” 玉溪嘀咕道:“我看夫人是多虑了,将军那么宝贝她,不定早就给了百八十两银子给她,她哪儿稀罕夫人的。” “他是他的,我是我的,反正给钱了总不至于犯错。”薛宜宁回道。 玉溪觉得主子太委屈了,却又知道,主子也是无何奈何。 上次明明是老夫人自己安排好的住处,还要劳烦将军亲自过来,冷着脸说换个院子,后面要是短了钱,少了东西,被抓到错处,将军还不知要怎么心疼他那位心肝宝贝。 主子这是得了教训,宁可愈了规矩,也不能被人说怠慢了那位姑娘。 想到这里,玉溪心里就难受,问薛宜宁:“夫人,昨晚是和将军闹了什么不开心吗?” 薛宜宁垂下头去,默然一会儿才回道:“没什么……” 不过是他觉得自己肯来临幸她一会儿,便是恩赐,而她竟自不量力使小性,拒绝了。 一个人不受待见,不做什么都要被寻出错处,更何况她昨晚确实任性了。 玉溪知道她不愿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只是心里忍不住着急:将军难得来一回,这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怀孕呢?到时候若是那夏姑娘先怀孕,夫人又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8-30 18:04:22~2022-09-01 08:2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堇子 6瓶;晴朗的天、青柠本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骆晋云刻意要晾一晾她,一连好几天他都没过来。 这事不知怎么的,竟连老夫人都知道了,在她请安时旁敲侧击地让她料理家务时也注意侍候好夫君,女人安身立命,最重要还是得夫君欢心。 薛宜宁乖巧地称“是”,回来后呆坐了半天,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让玉溪开了嫁奁箱子,从里面翻出两匹丝绸来。 薛家数代为官,家中积攒了许多稀有的东西,她出嫁时,母亲特地挑了许多东西给她做陪嫁,以显身份尊贵。而这两匹丝绸便是早几年苏州出来的,名为轻云罗,极其柔滑舒适,适合用来做寝衣。 待到日暮时分,听见和正堂那边传来骆晋云回来的动静,正准备过去,却又听说夏柳儿有些不舒服,丫鬟来请了骆晋云过去。 薛宜宁只好又等了等,随时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等确认骆晋云回了和正堂,才带了轻云罗过去。 骆晋云在万福园用过了饭,此时天已见黑,和正堂燃上了灯,他正在房中看一幅疆域图。 那疆域图绘制得极大,端正挂在次间当堂位置,他负手而立,身姿高大而笔直,带着习武之人的刚猛之气,看了让人不免心生紧张。 薛宜宁其实单独面对他的机会少之又少,此时又不在自己房中,难免又紧张了一些,不由自主就微垂下头去,轻声道:“夫君。” 骆晋云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那疆域图,淡声问道:“怎么了?” “今日收拾衣物,发现这两匹轻云罗,想起夫君身上几件寝衣都发旧了,所以来问问夫君,喜欢哪个颜色,我给夫君新做一件寝衣。”说完,又小声补充道:“只是我许久不曾做针线了,可能会费时长一些。” 骆晋云看着她,缓步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手上两匹轻云罗,回道:“都可,我不挑这些。” “那……我替夫君量一量尺寸?”她柔声道,似乎也带着几分娇羞。 骆晋云静静看着她,没出声,将外袍脱了下来,只留里衣,算是默认了。 薛宜宁放下轻云罗,拿出之前备好的线,站到他背后给他量肩宽。 温软纤细的手指,隔着两层薄衫,压住一侧肩头,再掠过,轻压住另一侧肩头,她矮他太多,只能站得离他近一些,和正堂内肃穆宁静,两人的气息都能依稀听见。 量过肩宽,再是衣长,然后是臂长,线自肩头开始,到手腕下方,她一手牵着线,不可避免,与他手背轻轻相触。 骆晋云只是轻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表情。 待她量过腰身,又蹲下身来量完腿长,站起身时,他开口道:“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她微微一顿。 所谓做衣服,不过是找理由来向他示好、求和。 而他也很清楚她的意图。 唯一的意外是,她原本打算白天来的,可他去看夏柳儿了,又待了那么久,所以回来时晚了。 而她还是死脑筋,忘了明天再来找他。 她本意,并不是要向他发出那种邀请。 但很显然,他会这样以为,甚至还开口让她留下。 她明白,这对他来说也算是难得,因为他不喜欢不相干的人进他院子,自然也不喜欢人碰他的床,她也没那个自信觉得自己是例外。 至少,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他让她留在这里。 薛宜宁还在沉默时,他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扶住她的腰,慢慢摩挲,而后缓缓加大力道,一收紧,将她扣在身前,低头吻向她细细的脖颈。 他不是在征求她同意,而是告诉她这件事,甚至,算是恩赐。 衣裙与手上量身的线,都掉在地上,初春的寒气中,她瑟缩着身体,撞入男人火热的胸膛。 他一向自律,但不碰她则已,一碰她,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至今为止,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律,还是放纵。 似乎要将之前冷落她的都补回来,这一晚他来了三次。 然后在结束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柳儿就安排在四月初七进门吧,别的人不请,只有军中熟识她哥哥的几个友人,要来家中恭贺道喜。” 薛宜宁浑身无力,已经将要昏睡过去,但这句话,让她微微一怔。 四月初七…… 竟然是这个日子。他们互换过生辰八字,他是不知道那一天是她整二十的生辰吗?还是说,他知道,但不在意? 想说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口,她竟有种羞愧的感觉,羞愧于她夫君选的妾室进门的时间,竟是她的整岁生辰。 况且,他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所以他是知道的吧,知道这是她生辰,但又不想改时间,所以要在这个时候说,觉得她刚承恩宠,必定会答应? “好,我知道了,到时候夫君将来宾名单给我,我来安排。”许久之后,她柔声回答。 骆晋云似乎心中满意,说道:“那你睡吧,今晚就睡这里。” 薛宜宁摇摇头:“这里没有我的衣服,若是明早蓬头垢面出去让人见了不好,我还是回去吧。” 骆晋云没再说话,似乎随她自己意愿,只是一边看着她,一边从她身上挪开。 她撑起身坐起来,待看到洒落在地上的衣服,脸上微微一白,隔了一会儿才轻咬唇裸身从床上下来,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然后又拿了给他量身的线和那两匹轻云罗,回头道:“夫君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节 骆晋云随意地坐在床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从和正堂回来,薛宜宁便叫了水沐浴。 等子清送水时,她落寞地从房中箱子里找出一块玉佩来,颓然看了许久,直至最后泪流满面,才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水好了,她捏着那枚玉佩入浴桶,也没让人侍候,就独自一人静静泡着。 看着上面袅袅上升的水气,她突然就想起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后,自己坟前香火的青烟。 她的未来,一眼可见,绝望到没有半点光亮。 倒希望是几年,毕竟几年比几十年好熬得多。 今夜只觉得酸楚无比,泪水又盈满眼眶,她一手攥着玉佩,仰面躺在了桶沿上,任泪水滑到鬓发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1 08:26:16~2022-09-01 21:4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柠本宁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泡了一会儿,水渐渐冷却,她想起身,却又疲劳不堪,提不上一丝力气,只想再躺一会儿,而后,意识就陷入模糊中。 等在浴房外的子清也打起了盹,窗外寒风萧瑟,四静无人。 不知过了多久,子清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猛然回神,发现自己竟在浴房外的坐榻上睡着了,立刻跑进浴房来,才知咳嗽的正是薛宜宁。 她还坐在浴桶内,满头满脸都是水,一声声不住地咳嗽,明显是睡着后掉进浴桶,被水呛醒的。 子清连忙过去替她擦净脸上的水,扶她起身,碰到浴桶的水,才发现这水早已冰冷,竟不知主子在里面泡了多久,只怕早已受寒。 本想说自己去煮碗姜汤来,让薛宜宁喝了再睡,可她却困乏至极,被扶到床边就又无力地昏睡过去。 子清没办法,只好作罢,拿帕子来替她擦拭打湿的头发。 见她一只手一直紧攥着,子清奇怪地去看她手心,她却在睡梦中都不松手,只等到两刻后,她完全睡熟,子清才将她手打开,看清里面是一只玉佩。 子清在薛家长大,虽是丫鬟,却也见识不少,大致懂一些玉器成色之类的,而这枚玉佩杂质甚多,一看就是最廉价普通的玉佩,看做工也一般,雕的似乎是一只凤凰,但羽毛头冠也简单得很,不像别的凤凰那么精巧,总的来说,这玉佩并没有特别之处,却不知夫人为什么这么宝贝。 子清替她将玉佩拿下,放在了她枕下。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更鼓声,竟已是四更天了,也就是说,薛宜宁在浴桶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子清担心着,守在床边没敢离开,怕她生病。 果然到天初亮时,她自床边瞌睡着醒来,一眼便见到薛宜宁整张脸都红彤彤的,极不正常,伸手一探,发烧了。 子清连忙去叫人,再回来时,薛宜宁正好醒来,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紧张道:“我那只玉佩呢?”说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咳了两声,一分力也使不上。 子清连忙拦她道:“夫人你生病了,先躺着,那玉佩被我放枕头下了。” 薛宜宁伸手想去摸枕下,子清知道她难受着,立刻从枕头下替她将玉佩拿出来。待看见玉佩,薛宜宁才松了口气,又因为头痛,无力地闭上双眼。 子清好奇道:“这玉佩我看不是挺普通的吗?夫人怎么这么宝贝?” 薛宜宁没回这个问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子清便没再问,和她解释道:“昨晚夫人那么晚吹夜风回来,又泡了很久的冷水,我也是睡着了,直到夫人被水呛醒我才扶夫人到床上来,大概是受了风寒,刚才我和玉溪说过了,她让人请大夫去了。” 薛宜宁确实难受,头疼,似有千斤重,浑身都提不起力气,咳了两声后,才艰难道:“替我去和母亲说一声,今日不能过去了。” 子清连忙答应,“已经去说了,夫人就好好休息,别再记挂这些事了。” 薛宜宁不再说话,又昏昏沉沉睡死过去。 她这一病,到第三天才退烧,却也只能卧床,下床都艰难。 在第三天傍晚,骆晋云来了金福院探病。 过来时,薛宜宁正睡着,他就坐在了床边。 原本,他是心知肚明她为何突然“生病”的。 母亲刚刚和他说,四月初七是她的生辰,他不该把时间挑在这一天。 所以他意识到,她在是用这种方式在和他抗议。 可现在真正看见她,小小的脸,带着不自然的红,沉睡在被褥中,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怜惜,又觉得她似乎是真的病了。 莫非是前夜那么晚回来,吹了风? 在床边静坐了一会儿,微一偏头,就看见她枕边放着一只小巧的玉佩。 他将那玉佩拿起来看了眼,质地厚重,分量却较轻,像是块劣质玉,雕的似乎是个什么鸟,像凤凰又不像,总之雕工也很粗糙,足以证明玉肯定不是好玉。 这倒让他意外,他以为似薛家这般钟鸣鼎食之家不会有这么差的玉石。 此时薛宜宁醒了过来,见他手上拿着的玉,神色不由一怔,屏息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那玉石。 骆晋云看见了,开口道:“醒了?” 这一次,他竟是难得的温柔语气。 薛宜宁点点头,回道:“多谢夫君前来探望。” 骆晋云见她看着他手中的玉,似乎是很宝贝紧张的样子,便问:“这是哪里来的玉?” 薛宜宁轻声回:“以前在山上求的。” 原来是这样。骆晋云想,大概像平安符吧,虽然便宜,却因为是求来的,所以许多人都很看重。 他将玉佩放回了原处,又问:“好些了没?” 薛宜宁回道:“大夫说是风寒,可能还有几日。”说完,咳了两声。 骆晋云说道:“刚才我见过母亲了,受了母亲批评,才知四月初七是你二十岁生辰,你前夜怎么没说?” 薛宜宁默然片刻才回道:“是我的生辰也不妨事,我没准备办。” “还是要办的,可以请几个要好的来家里坐坐,至于柳儿进门,等四月底或五月再说。” 他这样说,让薛宜宁想起了以前身边几个好友,不由黯然。那些好友都是前朝旧臣,如今改朝换代,旧臣们早就死的死,逃的逃了,一切都不再。 这时子清端了药来,让她起身来服药。 骆晋云主动扶她起来,又拿了碗道:“我喂你吧。” 薛宜宁受宠若惊,也没力气多说话,就由他喂。 药极苦,喝一口,她便要皱一下眉头。 这让骆晋云想到了侄子锁儿,片刻后安慰道:“喝完了药,给一颗饴糖你?” 薛宜宁轻轻摇头。 喝完了药,骆晋云说道:“这几日好好休息,药要按时吃,平陵公主过来,你又得操劳。” 薛宜宁此时突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来看她,又是今天来看她。 她是前天夜里后半夜发病,第二天一早他就出门了,那时候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晚上回来肯定是听说了的,却没来看她,直到又过了一天,才来看她。 大概,他以为她是不满他将夏柳儿进门时间定为四月初七,所以有意装病,而他自然不会搭理。 但到今天,老夫人找他了。 老夫人大概和他说了两件事,第一是四月初七是她二十岁生辰,将夏柳儿安排在这天进门确实不合适;第二是平陵公主要过来,这一次过来主要是相看骆晋云的妹妹骆晋雪,意义非同小可,家中一定要有人来安排,而接待这样身份的人,老夫人不会,怕礼数不周,只有她能安排。 所以她得快点好起来,真病倒好说,几天时间大概也好了,但若是假病,却极有可能用这事来威胁骆家,叫骆家知道她得罪不起。 骆晋云亲自来看她,主动改了夏柳儿进门的时间,又给她喂药,大概就是他退一步,而她,不管真病假病,必须要在平陵公主过来之前好起来,操办接待事宜。 她回道:“夫君放心,平陵公主过来的事,不会耽搁。” 骆晋云点点头,又扶她躺下,然后说道:“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病。” 她轻柔地“嗯”了一声。 骆晋云走了,玉溪过来替她掖了掖被子,略有不满道:“夫人都病成这样了,还催着夫人快点起来操办平陵公主来的事,也不说多陪陪夫人。” 薛宜宁呆呆望着房顶,一言未发,隔一会儿,又将枕畔那只玉佩捏在了手上。 第10章 昏昏沉沉熬了好几天,除了睡觉就是喝药,到第五天,人终于精神了一些,平陵公主过来的事也再耽误不得,薛宜宁便从床上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老夫人请了安,然后按老夫人的意思,回来拟好接待平陵公主的具体仪程,给老夫人亲自过目定夺了再安排。 虽然老夫人不太懂这些,但这对骆家来说是大事,所以不敢不闻不问。 平陵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她有个儿子,据说为人敦厚老实,年至二十,尚未成亲,此次平陵公主说是来骆家坐坐,但两家都心知肚明,平陵公主是来相看儿媳妇的。 骆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婚,还有最小的女儿骆晋雪今年十七,正是成婚的年纪,按骆晋云的择亲态度,他是非常希望能与平陵公主成为姻亲的。 骆晋云的择亲态度就是,一切以骆家的家族地位为首。 若能与平陵公主成为亲家,那就成了皇亲,而平陵公主还不是普通的皇亲,她是当今皇帝的胞妹,而她的丈夫,则在战场上为救皇帝而死。 平陵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对功臣是器重,对这位妹妹,则是怜惜、愧疚。 与平陵公主成为亲家,那骆家的地位,从此便固若金汤。 薛宜宁回到房中时,子清正坐在床边编红绳。 薛宜宁问她:“在编什么?” 子清回道:“我见夫人这么宝贝这块玉,生病都捏在手里,就想给这玉编个绳,让夫人戴在身上。”说着,看了看她放在枕边的玉佩。 薛宜宁也将那玉佩看了看,顿了片刻,才回道:“算了吧,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就不戴了。” 子清觉得奇怪:“可是……” 她不相信主子说的“不重要”,还没问出口,就见薛宜宁过来拿了玉佩,又看了片刻,将它放回了梳妆盒深处。 以前那玉佩就是放在那里的,除非特地去找,平时绝不会看见。 可夫人明明是很看重这玉佩的,要不然为什么生病时总拿着它?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节 但子清看了出来,夫人是真的不想戴在身上,也不会和她说其中原由。 心里一时有些落寞。 她和玉溪,都是在夫人出嫁前不久才被安排到她身边照顾的。 最开始,夫人整日的不说话,只是坐着发呆,偶尔开口,会不小心把她们喊成松月,然后夫人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会因此又陷入沉默。 夫人好像并不习惯由她们来伺候,不怎么吩咐她们做事,也不和她们聊天,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也从来不见笑。 后来,她与将军订亲、成亲,脸上也没什么多的表情。 直到嫁进骆家,成了骆夫人,她突然就开始笑了,那样的笑非常温婉端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仿佛画出来的一样。 有外人在时,夫人脸上总是挂着那样的笑。 等到没人了,独自待在金福院,她就会沉默,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尽管现在她愿意和她们说一些话了,但有些话也从来不提,比如薛家为什么把松月换掉了,为什么那时候她好像不开心,为什么夫人从薛家带了一盆兰花过来……而子清现在也看了出来,这个玉佩也是夫人不愿多说的。 她放下了红绳,不再编了。 薛宜宁到书桌前坐下来,将接待平陵公主的府中布置、相应菜品、当日仪程等等悉数写下,一是写好后给老夫人过目,二是也让自己不要错漏。 玉溪担心她身体刚好,熬不住,却又知道这是急着要做的事,只好吩咐人给炖一碗燕窝来,好让薛宜宁补补神。 结果燕窝炖好了,薛宜宁却又说没胃口,只喝了两口就说实在喝不下,又给放着了。 连燕窝都喝不下去,又怎么有力气做事?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玉溪叹了口气,在心里替主子惋惜。 主子多好的一个人啊,只是不该嫁到这骆家来,一边拿人当苦力使,一边又作践人,就如暴发户一样,样样做得不合规矩,却还自视颇高,拿鼻孔看人。 如果没有改朝换代这事,主子肯定不会嫁武官,而是嫁个饱读诗书的名门公子,就主子这般人品,婆家估计乐开了花,得把人捧起来。 第二天薛宜宁就将单子拿去了福禄堂,因老夫人不识字,她便一项一项念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认真听着,倒想摘出一两项错处来纠正,却又发现以自己的见识,确实摘不出来。 到最后,她开口道:“你看我这儿这幔子,这坐垫,枕头之类的,都有些偏旧了,也不是什么上等绸缎做的,要不要全部都换新的?” 薛宜宁轻笑道:“母亲想的倒也是,只是眼下时间仓促,怕是配不齐特别合适的,府上下人都是才采买过来的,没什么经验,忙中容易出错。” 老夫人一想也是,点点头,还在犹豫时,又听薛宜宁继续道:“再说平陵公主虽是公主,但母亲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也没低到哪里去,公主过来,咱们好好款待就是了,倒不用处处显得敬重。” 薛宜宁这话让老夫人很受用,心里得意一番,随后就领会到薛宜宁真正的意思。 所有东西都换新,显得太刻意、太上赶子了。 平陵公主之所以说起来看她,是因为当初她们一同从幽州来京城,在路上有了些交情。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两人一方有儿当娶,一方有女待嫁,这便是一次相看。 若没有儿女亲事这事倒罢了,但有这事,他们骆家还是女方,就不该那么上赶子,显得女儿多嫁不出去似的。 老夫人恍然大悟,心想还好有儿媳提醒一下,要不然就要让平陵公主在心里看低自己了。 虽这样想着,却还是不动声色,假意琢磨一阵才点点头,回道:“那就这样吧,回头你去安排,也要好好盯着,别让下人们偷懒坏了事。” 薛宜宁点头应下。 一切都准备妥当,哪想到平陵公主到来那一日,她却又开始头疼了,玉溪和子清轮番探了她额头,都觉得有些微烫,这样子本该好好休息,可老夫人是绝计不会同意的。 薛宜宁想了想,只能一早匆匆喝了碗前日抓的药,便开始忙接待公主的事。 巳时,平陵公主的舆车到了,老夫人在门口相迎,薛宜宁、黄翠玉也跟着,待平陵公主下轿,一齐下跪请安。 平陵公主丧夫已有四年,脸上带着几分愁苦之相,人倒还算和气,走上前含笑让几人起身,又亲自扶起老夫人。 “一转眼,我们都已进京两年多了。”公主说。 老夫人回道:“是啊,有时午睡了恍惚,以为自个儿还在幽州呢!” 公主笑道:“我也是呢,时间易逝。” 老夫人正要请平陵公主入府,这时突有一人从平陵公主身后走上前道:“阿宁?” 薛宜宁微怔,抬眼看去,只见一道熟悉的面孔。 第11章 隔了好久,她才不敢置信道:“靖靖?” 舒靖靖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她道:“对呀,就是我,听说你嫁了骆大将军,我特地求舅妈带我来的!” 薛宜宁不由展颜,随后却忍不住红了眼。 看见故人,便会想起许多事,又想起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所以总会忍不住动容。 舒靖靖的娘亲,是平陵公主已故驸马的姐姐,远嫁成都,舒靖靖便在成都长大。 五年前,舒靖靖随祖父进过一次京,因缘际会,与薛宜宁认识了。 舒靖靖只是京城待了三个月,两人便一起玩了三个月,临走时依依不舍,哭着约好以后一定再见。 后来没等到他们见面,世道就变了,天下易主,废旧立新,如骆家这样的功臣一飞冲天,如薛家这样的前朝世家走向没落。 关于舒家,薛宜宁只知舒家祖父是坚持平叛到最后的,到幽州兵破城进京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便再没关注舒家的消息了,但看如今舒靖靖状态还不错,大概因为与已故驸马的关系,家中没出什么事。 这时平陵公主朝老夫人说道:“我这外甥女,听说我要过来,非说她与你大儿媳是好姐妹,要同我一起,我没办法,就带她过来了。” 老夫人马上笑道:“这是公主仁厚,外甥女才愿意在您跟前缠磨。” 说着迎公主进府,舒靖靖已经拉了薛宜宁,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她:“你怎么好像瘦了?” 薛宜宁回道:“才受了一回风寒,在床上躺了几日,吃不下饭,就瘦了。” 舒靖靖关心道:“那你可得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 到了福禄堂,平陵公主与老夫人一起说话,说到高兴处,平陵公主就顺口提起了骆晋雪,老夫人也就让人去叫来骆晋雪。 没一会儿,骆晋雪由丫鬟带进来,上前给平陵公主请安。 老夫人与薛宜宁一见骆晋雪,脸上便稍稍变了神色。 因为骆晋雪穿了身崭新又鲜艳的桃红色裙子,又戴了只华丽的大凤钗,上了京城最时兴的桃花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用力了,看上去就像一门心思想做人家儿媳妇似的,是比老夫人想换新帷幔靠垫更大的错误。 平陵公主就算以前不是公主,那也是节度使的妹妹,贵妇们维持脸上的优雅是看家本事,所以见了骆晋雪,平陵公主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夸赞了几句模样标致,乖巧懂事,丝毫没露出看不起的样子来。 但失礼就是失礼,老夫人心里清楚,这平陵公主多半是看不上自家姑娘了,显得太想登高,眼皮子太浅。 待用过饭,老夫人就请平陵公主到花园中去走走。 路线是薛宜宁提前安排的,正好从福禄堂出去,沿途的萱草都开花了,看一路萱草,到临湖的花厅坐一坐,喝口茶。 骆家宅院里景致其实非常一般,也没什么名花异草、奇石珍宝,老夫人和骆晋云都不爱这些,也就没用心,公主见识多,自然看不上。 但老夫人让人在福禄堂附近这一路的空地上种了许多萱草,本是用来做菜的,正好这个季节这些花都开了,黄灿灿的,一簇一簇,格外好看,况且它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忘忧草,公主一定喜欢。 果然,看到沿途的萱草,不只平陵公主,连舒靖靖也大呼好看,薛宜宁就让丫鬟去摘一点,回头让平陵公主和舒靖靖带回去煮来吃,公主欣然应下。 走到水边花厅,四面开窗,水风吹来,格外舒畅,舒靖靖叹息道:“这儿真舒服,倒适合听个什么曲子。” 平陵公主笑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骆大将军一心报国,日夜操劳,可不像旁人养了一堆伶人在家里。” 平陵公主说得对,骆家的确没养艺伎伶人,一来是没用心去筹措;二来是才开府两年,确实还没顾得上。 舒靖靖嘟唇,“我就是随口念叨一下。”说完,却看向薛宜宁眼睛一亮,大喜道:“阿宁不是琴弹得好吗,要不然你给我们弹一曲?” 薛宜宁一怔,惊觉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连忙回道:“那都是小时候弄的些小玩意儿,现在哪还记得那些。” “不行,你以前答应过我专门弹曲给我听的,现在好不容易见一面,你竟然推辞。忘了也不打紧,你就弹个《长相思》也行。”舒靖靖央求道。 《长相思》是学琴入门曲,她这样说,薛宜宁再推辞说忘了都不行。 笑了笑,薛宜宁只好说道:“两三年没碰了,琴都在库房锁着,说不定早被老鼠咬了。” 舒靖靖大惊:“堂堂‘鸣玉’,竟然说被老鼠咬了?” 薛宜宁朝子清道:“去把琴拿过来吧。”说着就朝舒靖靖道:“我让人去拿了,等下看看。” 其实她怕风,在这花厅内根本吹不得,坐了这一阵,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身子似有刀在刮着骨肉一样,实在没气力再弹琴。 可舒靖靖突然提议要听她弹琴,又怎知不是有意想让她在平陵公主面前表现呢?这对骆家来说,亦是机会。 这时平陵公主问她:“‘鸣玉’在你手上?” 没等薛宜宁回话,舒靖靖就忍不住问:“舅妈都知道‘鸣玉’?” 平陵公主回道:“合着就你能知道,我不知道?那鸣玉出自制琴世家雷翔之手,我记得之前是在司徒先生手上。” “对,司徒先生前些年病重,自知时日无多,就把琴赠给了好友的孙女,也就是阿宁了。”舒靖靖解释:“我五年前见到阿宁时她刚好得了这琴,成天得意得不得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薛宜宁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确实轻浮了些。” 平陵公主说道:“那说明司徒先生看重你,觉得你能做这当世名琴的主人,你怎么就两三年都没弹了?” 薛宜宁低声回道:“成亲了,心思就不在这上面了,终究是负了司徒先生一番心意。” 这时子清将琴抱了过来,放在桌案上,薛宜宁小心将上面裹着的布袋打开,露出里面墨中透红,泛着漆光的七弦琴,鸣玉。 看着眼前的琴,她心中一阵恍惚。 就犹如那天看见许多不见的松月,犹如梦见早已离开的故人,犹如跳过这离别、嫁人的两三年,又回到了往昔岁月中。 那个时候,她觉得她会成为一代圣手的…… 为什么把这琴扔进库房了呢?因为骆家人不会喜欢,也因为她再也没了对未来的期许。 舒靖靖这时朝平陵公主道:“舅妈想听什么,尽管说,阿宁保证会弹。” 平陵公主笑道:“我哪懂什么琴,弹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听。” 舒靖靖便想了想,说道:“我竟然只知道个《长相思》,算了,你随便弹吧,想弹什么就弹什么,记得什么就弹什么。” 薛宜宁弹了曲《将军》。 这曲子是琴曲大家司徒缨所作,讲的并不是某个将军,而是战争,或者说是军士。 平陵公主的驸马,就是当年幽州节度使麾下的指挥使,后来升为荣威大将军,死后追封冠军侯,平陵公主与驸马感情甚笃,哪怕当初公主还不是公主,驸马也不曾纳妾,始终只有公主一人,到如今,公主自有万丈荣光,驸马却死在战场,再也回不来。 骆晋云自外面回来,才进后院,就听见院内传来琴声。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4 10:24:31~2022-09-05 12:2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棠文学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他一向不喜欢前朝那些高官亲贵的奢靡生活,所以对琴曲歌舞之类并不感兴趣,但听这缕琴音,不由就想起了年少时初入军营,血气方刚,初识许多同龄军士,互称兄弟,情同手足。 那时所有人的心思都简单,都有人都觉得自己骁勇无敌,一刀一骑,可斩万千敌军。 走到水塘对岸时,琴音不再轻快热血,而是激昂、急促,如同战鼓一样。 他也看到了那个弹琴之人,一身月白素衣,坐在水上花厅内,水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置若罔闻,只是专心拨动着身前的琴弦。 沉静,专注,明明纤细瘦弱,却仿佛有无限的力量,一丝丝注入琴弦内,搅得人血气上涌,犹如回到了你生我死的战场上。 再然后,琴声变得哀婉,悲痛,是痛苦的感觉。 也是他第一次清点战场之后的感觉。 和他一起进军营的兄弟,十个里死了六个。 原来人命,如此脆弱,原来死亡,没有丝毫预兆。 从那之后,又有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几乎没有一次,所有人都活着,无论多顺利的胜仗。 他的战功越来越大,军职越来越高,送走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心就渐渐硬起来,最亲近的人死了,也是敬他一杯酒,然后再战。 还会悲痛吗,当然,只是他已经是将军了,是万千军士的脊梁,必须受住。 琴声仍在继续。 悲痛之后,曲调开始沉着,稳重,仿佛一片古井,一位老人,历经沧桑,却不怒不喜,继续迎接初生的太阳。 但在琴曲的尾章,曲调又重新明快起来,却与最初的那种轻快不同,而是一种满载着深情与希望的感觉,仿佛一位老人从年轻走过,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最后坐在小院中含饴弄孙一样,让人心中重新舒朗起来。 琴音落,他隔水看见丫鬟给平陵公主递去手帕。 再看一眼琴后的薛宜宁,他步步朝花厅走去。 花厅内,老夫人不明所以,紧张地问平陵公主:“公主为何伤心?是不是这琴弹得太哀怨了?” 平陵公主摇头,只是擦了擦泪,朝薛宜宁道:“让将军夫人见笑了。” 薛宜宁从琴后退下,上前朝公主万福道:“愿公主长命安康,儿孙满堂。” 平陵公主伸手扶起她,笑道:“承你一番吉言,盼我也能佳儿佳妇,含饴弄孙。”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丫鬟朝外望了一眼,说道:“将军来了。” 薛宜宁没什么动静,倒是舒靖靖看了眼薛宜宁,饶有兴趣地转头往窗外看去。 她一早听说骆晋云虽然勇冠三军,却与那些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武将不同,身形伟岸,器宇轩昂,颇有风姿,现在一看,果然如传言一样。 待他靠近,才看清长相,长眉入鬓,目如朗月,一身阳刚正气,的确俊美无边,可这俊美又被那一副镇国大将军的威严死死压着,让人看了就心中发紧,一口气提不上来。 舒靖靖又促狭地看了薛宜宁一眼,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她都要忍不住打趣几句。 骆晋云入花厅,见过平陵公主。 平陵公主说道:“将军与夫人,真是一对璧人。” 舒靖靖在后面偷笑,薛宜宁垂下头去,骆晋云极淡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这时平陵公主看向薛宜宁:“贤媳这般琴技,果然是出神入化,余音绕梁。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气势浑厚的琴音出自一介女子之手。” 薛宜宁回道:“从前闲着,不事女红,尽弄些旁门杂学,倒耽误了许多光阴。” 这时舒靖靖说道:“舅妈,阿宁的点茶也很厉害呢,我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都惊呆了,当时平南王——” 听她提起那几个字,薛宜宁脸上一片煞白,旁人神色也略有些异样,舒靖靖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下次有空,舅妈一定要来尝尝。” “你呀!”平陵公主无奈地敲了敲她,假装没听到她说错的几个字,回道:“你倒是知道什么是好呢,但凡跟人学学,也不是这样不着调的样子。” 舒靖靖讪讪地笑,老夫人连忙夸舒靖靖容貌标致,个性爽朗,又坐了一会儿,平陵公主离开。 待送走平陵公主,薛宜宁再也撑不住,一把扶住身旁玉溪,支撑着自己不致倒下去。 她今日本就精神不济,那首《将军》又是极耗精力的事,一曲弹下来,眼前几乎是一片黑。 更何况,两年多不碰琴,手上的薄茧早就没了,这一曲下来,手指钻心地疼,似乎已经磨出了水泡来。 老夫人回头看薛宜宁,问:“这是怎么了?” 玉溪回道:“回老夫人,夫人今早又有些发烧,为了不耽误事才强撑到现在,刚刚在花厅吹了那么久的风,只怕病又要严重了。” 老夫人便说道:“那下午就别忙活了,回房去休息吧。” 薛宜宁回道:“谢母亲……” 但话音才落,老夫人便皱着眉嘀咕道:“刚才那琴声是太悲了吗?公主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薛宜宁没力气回应,一直沉默的骆晋云看她一眼,朝老夫人道:“是高兴的,这琴音触动了公主。” 公主为何哭,他自然知道。 他听琴音,想起的是自己死去的那么多同袍,而平陵公主想起的,则是驸马。 不管这婚事成不成,至少公主会一直记得今日历数往昔的情形,琴音对她的触动,也会一直记在心底。 似乎是见薛宜宁实在病得不轻,骆晋云送她回了房中。 待她在床上躺下,他在床边淡声问:“怎么从不知道你会弹琴?” 薛宜宁轻声道:“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女子还是规规矩矩学些女红,读些《女四书》好。” 骆晋云没说什么,只是隔一会儿才突然说道:“听到刚才那位姑娘提起平南王,你似乎很紧张?” 薛宜宁惊叹于骆晋云的观察入微,心里不由提起一口气,半晌她才结结绊绊说:“他们……毕竟是罪臣。” “你怕连累到薛家?”骆晋云问。 薛宜宁沉默好一会儿,终究是点点头。 这样说,倒也是人之常情。 平南王是前朝忠烈,许多大将都死在平南王手上,平南王府自然被今上所不容。 薛家是最后投降的那一批朝臣,本就不被皇上所喜,自然也不该和平南王扯上什么关系。 “倒也不用太紧张,反正那一家都死尽了,除了……”说到一半,骆晋云突然看向她道:“薛家与平南王府算是世交?那唯一活着的平南王世子,你应当熟识?” 她暗暗吸气,在被中偷偷紧攥起手,缓声道:“我知道他,但他长我几岁,又是男子,平时结交得少,说熟识倒谈不上。” 这时子清端了煎好的药过来给薛宜宁,玉溪同时也给骆晋云送来沏好的茶。 骆晋云坐到床对面坐榻上喝起茶来,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薛宜宁心里松了口气。 药味浓重,可茶的清香竟能与药味分庭抗礼。 骆晋云喝了两口,问:“这是什么茶?” 薛宜宁看了眼玉溪,问道:“是上次从薛家拿回来的茶吗?” 玉溪点头,悄悄看骆晋云的神色,特地回道:“是的,这茶极少,夫人看得珍贵,拿回来后自己也没喝过。” 玉溪这么说,也就是替薛宜宁讨好骆晋云。 薛宜宁垂眸,轻声解释道:“是蜀地上清峰的蒙顶甘露。” “上清峰?难怪。”骆晋云说道。最好的蒙顶甘露出自蒙山,而蒙山中最好的,则是上清峰。 这样的茶,就算有钱都不知道要去哪儿买,得有关系,熟悉门路。这便是薛家这样名门望族的好处,几代人的经营,什么珍稀都见过,也知道从哪儿得手。 “夫君若是喜欢,我拿一盒去和正堂放着。”薛宜宁说。 玉溪暗地里想,夫人怎么就这么实诚。 这是好茶,将军自然喝得出来,放在夫人这儿,将军想喝了就过来一趟,多好,若是给了将军,他不就不会来了吗? 骆晋云未及回话,长生便自院外急步进来道:“将军,夏姑娘说心口疼,芬儿着急寻来,问是不是要请大夫。” 一旁玉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薛宜宁依然平静,骆晋云已从桌边站了起来,担心道:“我去看看。” 薛宜宁才喝完药,“嗯”了一声,骆晋云二话不说就出了院子。 待他走远,玉溪才敢出声道:“她心口疼,夫人可是还发着烧呢……” 第13章 薛宜宁难受地重新躺下来,想了想,开口道:“把晚秋叫进来。” 玉溪出门去,很快就带了晚秋进来。 晚秋是管院中洒扫的二等丫鬟,平时并不在身边侍候,但也是她从薛家带过来的陪嫁,自然也是聪明伶俐的。 “夫人。”晚秋在她床边站定。 薛宜宁半躺靠着问她:“是芬儿来向长生传话的?” 晚秋回答:“是。” “她当时神情怎样?” 晚秋回道:“有些着急,又好像……” 她仔细想了想,说道:“有些担心和……犹豫,对,就是这样,我看她看我一眼,很快就撇开了,又看了眼屋子这边,好像怕被看见听见什么似的,随后就和长生说话,待长生进来,她就回院外去了。” “然后长生就立刻进来了?”薛宜宁问。 晚秋点头:“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节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薛宜宁说。她头疼,难受,说这些话,已是伤神。 玉溪还不明白薛宜宁问这些做什么,一旁子清却琢磨过来,问薛宜宁:“夏姑娘说什么心口疼,是装的?要不然她身边侍候的人怎么会不敢被咱们这边看到呢,芬儿是知道从这边叫走将军太过分,所以怕夫人怪罪吧?” 薛宜宁喃喃道:“芬儿如此,是人之常情,只是长生……他的心,大概是向着那位夏姑娘的。” 经主子点明,这时子清才完全明白过来。 心口疼,说不出是什么病,有可能是很疼,也有可能只是偶尔疼那么一下。 要怎样才能成功把将军叫走?那一定得表现得很着急,疼得很严重,而长生急步走进来的样子、禀报时的神态,分明就是很严重的样子。 所以骆晋云才会二话不说就扔下这边的夫人,紧张地去看夏柳儿。 可若按规矩,长生不该那么闯进来,而该让院里的晚秋来通传,但他没有,他就是怕晚秋是这边的人,会轻描淡写说一句,骆晋云又被这边绊住,不会马上去探望。 所以主子才说,长生是向着那位夏姑娘的。 夏柳儿是他送回来的,当初从杭州到京城,军中也没有丫鬟,想必一路也是长生照顾,所以更有主仆之谊,这才帮着夏柳儿争宠。 想到此处,子清不忿道:“可夫人才是这骆家的主母,他这样向着一个姨娘,将主母置于何地?” 薛宜宁有气无力,缓声道:“他不是向着姨娘,是向着他自己的主子。” 子清顿时无言。 长生的主子,自然就是将军。 作为身边人,他怎会不知将军心思?他向着夏柳儿,是因为,将军向着夏柳儿…… 夏柳儿的心口疼,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病,反正最后并没有大夫进府,倒是骆晋云,一直在万福园待到了傍晚。 子清恶狠狠地想,照两人这黏糊劲儿,说不定早就无媒苟合,有了首尾。 几日之后,平陵公主府给长孙做周岁,薛宜宁大病初愈,不敢出门,所以没有陪同,只有老夫人自己过去。 回来后,老夫人喜不自胜,带回来好消息:平陵公主选定了骆晋雪做儿媳妇,明说要挑日子找媒人上门提亲。 事情如此顺利,薛宜宁功不可没,加上平陵公主还问起了薛宜宁,老夫人回来后也就对薛宜宁格外器重了些,当着骆晋云的面,让他对媳妇儿好些。 老夫人没提夏柳儿,但大概老人家也觉得骆晋云对夏柳儿太好了,多少让薛宜宁这个正室夫人颜面无光。 骆晋云没接话,只是到晚上,他来了金福院。 薛宜宁正点着烛台给他缝那件寝衣,见他来,放下针线,起身侍候他解衣带沐浴。 骆晋云看着她,平静交待道:“母亲说平陵公主喜欢你,以后那些纳采纳吉的事,都由你来接应安排,这样不易生事端。” 薛宜宁温声回答:“好。” 除此之外,再无多的话。沐浴完,一番云雨,他披上衣服下床离开,好像她是夏天的碳火,冬天的凉席,欲望纡解,再不值得看一眼。 她静静躺在床上,神情依旧温顺,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再习惯,也还是有一些在意的。 这样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慢,但凡是个人,都会难以承受。 但在不在意,似乎也没什么用。 夏柳儿……他没提起,她也忘了过问,也不知夏柳儿的心口疼最后怎样了。 这晚她并没想到,第二天夏柳儿那里就出了事。 正是她忙完一整个早上刚得空歇一会儿时,玉溪急匆匆过来,告诉她万福园那边闹了起来,说是小珍忌恨夏柳儿,有意打翻了香炉,将烧红的香灰洒到了夏柳儿脸上,险些让她毁容。 虽是有惊无险,但夏柳儿坐在床边哭了半天,下人去叫来了骆晋云,骆晋云一早连衙署都没去就去安抚夏柳儿,最后当即命人打发小珍,在万福园训诫,让所有奴婢用心办事,若再有懈怠,必严惩。 听见小珍的名字,薛宜宁便知这事自己是摘不掉了,因为小珍就是自己派去照顾夏柳的丫鬟。 若这错是芬儿犯的还罢了,总归芬儿是老夫人派过去的人,可偏偏是自己安排去的,旁人会不会想,这是她暗中交待给小珍的差使,故意要将得宠的夏柳儿毁容? 但这事,她完全无从辩解,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子清端来了药,让她趁热赶紧服下,大概是怕她因这事烦心,又劝道:“咱们是当家夫人,任她跳到天上去又能怎样?夫人赶紧生个嫡子,才是要紧的。” 薛宜宁看着那药,神情微微恍惚。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动静,几人抬头,只见骆晋云自院外进来,缓步走到桌边,一动不动看向她,脸上带着微怒。 薛宜宁心知他为什么事而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温声道:“夫君。” 骆晋云看一眼她面前的药,将之前的微怒略收敛了下,问她:“喝的什么药?” 薛宜宁还没说话,子清连忙回道:“是调理之药,补身子的。” 说调理,骆晋云便大概猜到是什么药,她进门已有两年,确实该着急孕育之事了。 没再多问药的事,他开口道:“小珍今日一时不慎,将香炉打翻,险些让柳儿毁容,但好在柳儿幸运,并无大碍。” 说完,他就静静看着薛宜宁,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薛宜宁起身认错道:“小珍是我挑选的,当初觉得她聪明伶俐,行事稳妥,却没想到竟这么莽撞。这事让夏姑娘受了惊,小珍就由她来发落吧。” 骆晋云沉声道:“她倒不忍责罚,我替她作主,将小珍发卖出去了。” 薛宜宁想问发卖到哪儿,她担心会送小珍去青楼妓馆那种活地狱,却又不敢多说,怕更加害了小珍。 最后,她勉强说道:“夏姑娘她……倒是宅心仁厚。” 也许是她演技太差,被骆晋云看出言不由衷,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略带了一丝严厉道:“薛宜宁,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出身。” 薛宜宁怔怔看向他。 随后便听他继续道:“柳儿只是个姨娘,见不了外客,进不了族谱,她的出身,注定妨碍不了你。” “夫君,小珍的事……” 没让她辩解,他打断了她,直接吩咐道:“你尽快给那边安排新人吧,安排好后给我过目。” 薛宜宁咬咬唇,将心里的委屈悉数咽下,终究是柔顺道:“好,我尽快去安排。” 骆晋云走了,连背影都带着几分余怒。 她明白,他生气了,生气她在他眼皮子底下使这种阴招,差点害夏柳儿毁容。 可是,哪怕他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她的确出身好,的确从小就学着怎样做一个主母,所以她知道怎样毫无声息搓磨一个妾室,却为什么要用这样愚蠢的招数? 性情更爽直一些的玉溪不悦道:“照这样说,那夫人干脆什么也别做了,小珍犯错就是小珍犯错,那可是骆家自己采买的丫鬟,怎么还要扯到夫人身上!” 薛宜宁没说话,颓然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想起什么来,缓缓抬头道:“子清,你去看看小珍出府了没,若没有,找机会去见见她。” 子清听了令,赶紧出去了,过了两刻之后回来,进屋就关了门,朝薛宜宁禀报道:“夫人,我见到了小珍,你猜小珍说什么,她说当时她替夏姑娘拿枕头,不知道怎么地,夏姑娘就撞了一下她胳膊,然后那桌边的香炉就掉下来了,香料掉到了床上,落了些在夏姑娘肩头,可没等她反应过来,夏姑娘就惊叫一声,然后捂着脸大哭起来,问她做什么,她一慌,就马上跪下来认错。 “后来等将军过去,她被发落,收拾了东西才突然想起来,那香炉明明没放在桌边的,她很注意,都放里面些,不会太靠外。而且她还说,其实夏姑娘一直就不喜欢她,更喜欢芬儿,她本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犯错,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 薛宜宁听了,半晌没回话。 子清忍不住问:“夫人,你说这事,是夏姑娘故意设计的吗?她就是要弄走小珍?” “弄走小珍,顺便给我安一个蛇蝎毒妇的罪名,这府上若有人要毁她容貌,自然只有我。”薛宜宁叹声道:“小珍,是被我连累了。” 一旁玉溪气愤道:“她怎么这么能折腾,以为扳倒了夫人,她就能扶正?” 薛宜宁抬头看向她,喃喃道:“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她是良妾,又得夫君宠爱,离正室就差一步之遥。” 玉溪顿时哑口无言。 不错,夏柳儿的确是可能被扶为正室的,特别是在骆晋云喜欢她的情况下,就算老夫人不太满意也没办法,因为这家里明显骆晋云能全全作主。 所以,夫人还是要赶紧怀上孩子,生下嫡长子,这样才能暂且稳固地位。 子清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连忙看向旁边桌上放着的药碗,着急道:“药差点忘了喝,怕是冷了,我再去温一下。”说着就端了药离开。 薛宜宁看着她的背影,沉默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其实,这个药……算了,喝吧感谢在2022-09-06 09:37:14~2022-09-07 09: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下午她便清点合适的丫鬟,怕重蹈覆辙,这一次挑了十多个,到第二天,一起将名单拟好拿到和正堂,给骆晋云过目。 才到和正堂,就听见里面传来骆晋雪的声音。 “你只知道骆家,可有考虑过我?” “什么宽厚老实,分明就是脑子笨!让我嫁过去,不如叫我死了好!” 骆晋云回道:“没有骆家,你觉得你能有现在的生活?你若要死,可以去死,若不敢死,就嫁。” “你……” 骆晋雪痛哭着自院中跑出来,院门口的薛宜宁躲闭不及,被她撞了个正着。 看见薛宜宁,骆晋雪痛声道:“就是你,要在公主面前出什么风头!你觉得你多干活多出力我哥就会喜欢你吗?告诉你,不会的,他真正想娶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金家姐姐!你再守活寡,卖苦力,还不是连个妾都不如!” “骆晋雪!”骆晋云在院中冷厉一喝,骆晋雪终究是怕他,回头看他一眼,垂泪跑出院外。 薛宜宁站在院门口,一时之间,无地自容。 “守活寡,卖苦力……”原来,在骆家人眼中,她是这样的。 金家,是京都禁军指挥使那个金家吗? 他家与骆家一同都是幽州兵,交情极好,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那骆晋云为什么最后没同金家姑娘成亲? 种种思绪纷杂而来,直到她发现好几个人影躲在树木后、围墙后往这边张望,才反应过来刚才骆晋雪情绪激动,声音并不小,一时间竟引来了许多人。 这种事传得快,刚才骆晋雪的话,说不定不出一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在骆家的确受冷遇,但这都在暗处,而今天,被人堂而皇之这样说出来,就如同当众扇了她一耳光一样,长这么大,除去夏柳儿被带进府那次,似乎还从没受过这种羞辱。 骆晋云自院中走出来,朝长生道:“吩咐下去,将她禁足,没我吩咐,任何人不许放她出来。” 说完,转头,看见薛宜宁。 顿了顿,他问:“有事吗?”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节 看上去,竟然是一句也不打算解释。 哪怕是用“小孩子胡说八道”来盖过也好。 可是,怎么会,关于她的想法,她的颜面,他向来就是不在意的啊…… 薛宜宁低声道:“是关于万福园丫鬟的事。” 骆晋云看了眼她手上的名册,回道:“名册放这里,此事我有空再说。”说完就出门去。 薛宜宁让玉溪将名册交给了长生。 转身回金福院,才到半路,就被弟媳黄翠玉截住。 黄翠玉一脸担心,却又掩不住那眼底的笑意,拦在她前面问:“嫂嫂,听说刚才晋雪那丫头把你给骂了?” 薛宜宁不说话,她越发得意道:“哎哟,那丫头口无遮拦,你别和她一般见识,金家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竟也拿出来说,又没换八字又没下聘的,算不得数。” 薛宜宁无法应对,也无心应对,实在不愿与她多废口舌,正要往旁边绕过,她又接着说:“不过经她这么一说吧,我倒想起来,那让大哥宝贝得不得了的夏柳儿,好像还和金家妹妹有几分相像呢,莫非那夏柳儿还真是沾了金家妹妹的光?” 她说着,作出一脸疑惑的样子看向薛宜宁。 如她所愿,薛宜宁脸上终于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竟是纸一般的煞白,没一点血色。 黄翠玉得意了,上一次夏柳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长生带进门,薛宜宁都还能维持平静,这一次总算变了脸色。 那可不,今天她真是丢人丢大了。 所以薛宜宁垂头离开,她也没继续追着讽刺,反正今天也看了场好戏,哼着曲儿,撑着肚子回自己院中去了。 薛宜宁的确丢了人,但事情远比她以为的更严重。 因为那一日,肖将军的母亲赵氏就在骆府。 赵氏也是幽州人,同是武将家眷,又同迁来京城,两家住得近,和老夫人关系好,身体也硬朗,爱串门过来闲聊。 那天正闲聊完,从福禄堂离开,经过和正堂附近,虽没当面看见薛宜宁几人,但将骆晋雪在院外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什么公主,什么出风头,但却知道骆晋雪说薛宜宁守活寡、卖苦力,也知道骆晋云有了个妾,还知道骆晋云原来喜欢金家姑娘,偏偏她和金家也熟。 而这赵氏,还是个长舌妇,没事就喜欢到处串门子,家长里短。 这些话,没几天就被添油加醋传到了外面,说骆晋云喜欢金家姑娘,不喜欢薛氏女,平时都不爱碰她,所以薛氏女至今没身孕。骆晋云还从外面带回个妾室来,宠得不得了,完全不将薛氏女放在眼里。 幽州武将的圈子里,大家彼此熟悉,对于薛家这种前朝旧臣,有一种又崇拜、又轻视的心理。 崇拜于,那是他们曾经仰望的高门大户,轻视于,他们现在不如自己了。 而骆晋云是所有武将中最耀眼的那一个,许多人家都曾想过要将女儿嫁给他。 所以薛氏女不被喜爱的传闻,他们乐意去听、去传。 时间一长,连薛家也听说了这事,薛宜宁母亲萧氏在家中哭了一夜,第二天,不顾丈夫反对,遣人来接薛宜宁回娘家,说是女儿整岁生辰,想接女儿回家中聚一聚。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老夫人没说什么,同意了,薛宜宁便得以再一次回娘家。 这一次没骆晋云在,薛家也没请旁人,所以多了许多自由,薛宜宁能和母亲坐在一起长话一番。 萧氏告诉她自己这几日打听来的消息。 金家,正是现在任禁军指挥使的那个金家。 骆晋云最初入军营,任的是幽州骠骑营伍长,没多久,就被选入了节度使府做护卫,带他的人是节度使府的护卫长,名叫金胜。 金胜赏识骆晋云,将他引荐给节度使,才让他有了后来的从龙之功,而骆晋云也极尊敬金胜,两人情同父子。 那时骆晋云常能看见金胜的小女儿,那小姑娘也愿意和骆晋云一起玩,金胜曾开玩笑要将女儿嫁给骆晋云,骆晋云同意了。 然后就是骆晋云多年未娶,直到节度使成为皇帝,骆晋云成为大将军。 功成名就,金家小姑娘也长大,似乎该成婚了。 但最终这婚事却没成,结合当时发生的另一件事,便能猜出是为什么。 那时曾与皇帝同为节度使、又是生死之交,且为功臣之首的当朝太尉突然自请解除军务,告老还乡。 皇帝同意了,大肆封赏之后允其告老还乡。 至此之后,皇帝没再任命新的太尉,而是让骆晋云等三名大将军共掌军权,分削了太尉的职权。 尽管并没有更多的开国功臣离开,皇帝也没有这方面的表示,但作为骆晋云,作为金胜这样地位的高官,怎么也该看出来,皇帝开始忌惮开国功臣了。 骆晋云军功显赫,之所以还能身居高位,是因为年轻,资历浅;而金胜出征并不多,军威不如骆晋云,所以才能安安稳稳任禁军指挥使。 可若他们成为姻亲呢? 一个手握天下兵马大权,一个掌管京城安危,再成为姻亲,太惹眼了,一定被皇帝所猜忌。 所以骆晋云才与金家那位小姐各自婚配,没再提当初的约定。 至于骆晋云为什么选薛家,薛宜宁却是知道的。 他已经是忠毅侯、镇国大将军,再不能和权大势大的家族联姻了,最好也不是武将之家,也不是幽州兵出身,排除这些后,当时地位尴尬的薛家就非常合适。 新朝初立,皇帝希望前朝臣子百姓尽快归顺,以显昌平盛世之象。 这个时候像骆晋云这样的开国功臣与前朝文坛领袖成为姻亲,无疑是一段佳话,新旧两朝臣子,其乐融融,亲如一家。 加上骆家虽然风头正盛,但底蕴稍有不足,有薛家女进门,也能彰显门庭。 所以这场婚事,就是骆晋云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他放弃的,是金家那个小姑娘,厌恶的,是无可奈何娶的妻子。 一切都有了解释,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骆晋云对她那么冷淡。 因为心有所属,因为看不上,因为不喜欢。 至于黄翠玉说的,他是因为金家姑娘才喜欢夏柳儿,那就不知道了,她并没见过那个金家姑娘。 这其中真相,似乎也与她无关,总之他确实喜欢夏柳儿就是了。 萧氏说完就替女儿哭起来。女人的世界那么小,一个后院,一个丈夫就是一辈子,若这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这里,那这辈子便只剩煎熬。 第15章 薛宜宁只得安慰母亲道:“他再喜欢那金家姑娘,人家也嫁人了,他想必也早已死心。至于夏柳儿,不过一个妾室,哪家还能没个妾室姨娘,我都不放在心上,母亲愁什么。” 萧氏便问:“那外面说你什么守活寡,是不是真的?那骆晋云不碰你?” 这对女人来说,才是最大的侮辱。 薛宜宁连忙摇头:“自然不是,他只是习惯早起练武,起居不在我那里,也常去我房中的。” 萧氏将信将疑,又低声问:“你这月信还准么?他回来了这些日子,到现在可有消息了?” 薛宜宁脸色微暗,垂下头去避开了母亲的目光,低声道:“暂时还没消息。” 萧氏担心道:“最好在那女人进门前怀上才好,等那位进了门……” 后面的话,萧氏不忍心说。 现在骆晋云身边只有女儿一个,她尚且怀不上,以后有了新人,又是他宝贝的,到那时,不是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想了想,萧氏忽然道:“我怎么忘了这事!” 薛宜宁看向母亲,只听她开心道:“那茂安街有个马仙姑,驱邪治病,或是问卦算命,很是灵验,她只每月上旬开坛做法,还得提前预订,我日前刚在她那儿添了一百两的灯油钱,准备这两日去求个家宅安宁的,如今正好碰到这机会,不如你明日同我一起去那儿拜拜,叫她给你写个开运符烧了,说不定这日子就顺了。” 人若入了困境,又没有办法,就会热衷于求神拜佛、寻仙问灵。萧氏以前只是如旁人一样初一十五礼个佛,到后来改朝换代,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自家也是风雨飘摇,便开始愈发虔诚起来,这马仙姑,应该是个灵媒大仙之类的人物。 薛宜宁对这些敬畏,但很少沾染,此时没马上回应,萧氏知道她不太愿意,便马上说道:“你四姨家的大表姐,自从夭折了个女儿,肚子就再也没动静,她去年去找了马仙姑,马仙姑帮忙查了,才知道是当初没给那夭折的女儿超渡,女儿便缠着生母不肯走,后来找马仙姑超渡了,到今年就又怀上了! “还有你周伯母,你记得的,她小儿子不是在当日城破时走散了么,前阵子她就去马仙姑那里问,给了生辰八字,马仙姑就算出了方位,她家派人去找了,上个月竟真将人带了回来!” 薛宜宁这才抬起眼眸来,不禁问:“真的?” 萧氏保证道:“当然是真的,这都是有名有姓我认识的,听我的,明日我带你去,你也去捐个灯油钱,好好问一问,让她帮你开个运。” 薛宜宁没回话,算是默认了。 隔天一早,萧氏就带了女儿一起去往茂安街。 这日是薛宜宁的生辰,但其实这样的年纪,也无所谓生辰不生辰的,事事顺心才是最重要的,若去一趟仙姑那里,能让日子顺一些,谁还要过那个生辰? 茂安街繁华,马仙姑家中就在茂安街尾巴上,算是闹中取静。 外面看是平常人家的院子,进了里面,才知有一处专门的香堂,上面供奉着三清祖师,香客可跪拜,在香堂旁边有一处小门,进去则是马仙姑接待香客的地方。 萧氏今日专为带女儿来,指点她在香堂跪拜,出灯油钱,然后带她进了那道小门,去见马仙姑。 门虽小,进去却有极大的空间,比香堂小不了多少,只是整个屋子四面无窗,全靠烛火照明,用的还是白烛,周围挂了几道幡子、铃铛之类,马仙姑就坐在最里面一张长案前,约摸四十来岁,身形瘦小,眼睛却十分锐利,看着有些瘆人。 萧氏带她见过了马仙姑,替她诉说新嫁两年,夫妻不太和睦,所以才寻到仙姑门下。 马仙姑点点头,让萧氏先去外面等候。 待萧氏离开,马仙姑便问:“夫人有何难处,可说与我听。” 薛宜宁在那张长案前坐定,沉默半晌,缓声道:“仙姑,您是否可算人生死?” 马仙姑微愣,问她:“夫人有未知音信之人,想知道那人是生是死?” 薛宜宁点头。 马仙姑起身拿过纸笔来,交给她道:“夫人写下那人生辰八字,我算算。” 薛宜宁执起笔,在纸上写上一道生辰八字。 马仙姑闭眼默算,她在旁边屏气凝声,紧张地等着。 大约半刻之后,马仙姑睁眼,回道:“生。” 薛宜宁喜极而泣,微微湿眼,哽声道:“您是说,他还活着?” 马仙姑点头:“是的,活着。” 她又笑了起来,问:“听我母亲说,仙姑可以帮忙写开运符之类的,可否帮他写个平安符,驱邪避害,保他平安?” 马仙姑点头应下,让她三日后来取符文,等到阴日阴时烧掉,可保挂念之人不受邪祟侵害。 薛宜宁连声道谢,最后又拿了五十两出来交与马仙姑。 从仙姑家出去,萧氏见女儿神色开朗了许多,不由高兴,问她:“是求的女婿回心,还是求的早日有孕?” 薛宜宁垂下头去没出声,萧氏便以为是求的前者,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也不错,只要男人的心在你这里,便什么都有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节 说完,叹了声气:“不管怎么说,你能想开,好好过眼下的日子,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薛宜宁抬眼,看向车帘缝隙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街头之人,熙熙攘攘,其中有没有一个他呢? 她竟然不敢在马仙姑面前问一声,此生是否还能见到他。 只是怕仙姑说“不能”。 那是她无法承受的答案,倒不如不去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快了,然后文案情节在小妾进门之前,所以打断了小妾进门这件事,加上后面的情节,男主没纳妾;因为现在是女主视角,所以男主没啥闪光点……因为女主没觉得男主有啥闪光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以及,女主很长时间都不会爱男主,大家放心 再然后 目前在苟榜单,从明天起可能隔日更,不会挂请假条,下午一点整没更就是不会更了,会存稿,v后大量更新 —————————— 第16章 走到街头时,马车竟停了下来,两人正觉奇怪,外面婆子进车内说道:“夫人,娘子,外头有官兵,不知道在盘查什么。” 薛宜宁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有官兵在街头出口处设了关卡,出去的人都在盘查,但人们只是上街,身上一没有路引,二没有身份文牒,可想而知,放行速度很慢。 这时,有官兵越过前面的人,查到车下。 婆子出马车去,薛宜宁听见她朝官兵道:“官爷,这是丰泰街薛家的马车,夫人们才去上过香。” 随后便是一阵冷哼:“不管是谁,上头的指令,都得严查!” 薛家婆子顿时没了声音,薛宜宁和萧氏对视一眼,都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薛家现在的确不如以前显贵,但薛谏只是从权力中心退下来了,如今做个写碑志祝文的闲职著作郞,但仍然是五品高官,又是名门望族,一般的官兵都会惧怕几分,轻易不会得罪,像今天这样严词相拒的,还是第一次。 很快,官兵就开始仔细盘查薛家随从仆人,查了半天,到马车前下令道:“将车帘打开。” 外面婆子有些为难,解释道:“官爷,是女眷,怕是……” “少废话,打开!”这又是另一道声音,比起刚才来,更显严苛与跋扈。 萧氏知道今日的盘查躲不过,开口道:“妈妈,开车帘吧。” “是,夫人。”婆子于是撩起车帘来,让官兵检查。 薛宜宁看向马车外,却见到个略有几分眼熟的官兵。 那官兵见看向她,一见之下,神色微变,很快就躬身拱手道:“见过将军夫人。” 他认出了自己,薛宜宁也想起他来,他是骆晋云麾下一名步兵校尉,前不久骆晋云自边关回府,他还随行左右,似乎叫董升。 “董校尉。”薛宜宁温声答道:“这儿出了什么事么?” 董升回道:“回夫人,抓朝廷要犯,犯人之前在茂安街出现,现在失去了踪迹。” 薛宜宁便说:“那校尉严查是应该的,这位是我娘家母亲,需要我们下马车么?” 董升连忙道:“不用不用,车马已查过无误,冲撞夫人,还望恕罪。” 薛宜宁弯唇,仍是一副温婉模样:“多谢董校尉。”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朝马车这边冲过来,没等那人站稳,就被董升手下一名官兵抓住,那人急着看向薛宜宁道:“夫人,他们非要抓我,救,救我……” 薛宜宁吃了一惊,因为她认了出来,这竟是骆晋雪。 骆晋雪本该被软禁在家,现在却穿着丫鬟的衣服,作着丫鬟的打扮,竟不知为何也被困在了这里。 萧氏不明所以看向薛宜宁,薛宜宁未动声色,只是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这时董升看向手下人,那手下官兵追过来道:“校尉,这女子分明是假扮丫鬟,与这男子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也说不出身份住址来,属下正准备将他们押回去严审。” 在他后面,还有两名官兵押着一个年轻男子,眉目清秀,白净的脸,有几分斯文气,似乎是个读书人。此时被官兵押着,满面通红,急欲辩解,又担心地看着骆晋雪,两人明显有些关系。 薛宜宁看向董升道:“校尉,他们是我府上的人,身份自是清白。可否将这两人交给我?日后若有事,校尉自来骆家找我便是。” 董升一眼就能看见这一男一女不像要犯,倒像有私情,便心知肚明大概是怎么回事,索性卖了薛宜宁这个人情,爽快道:“好,夫人既然认识,那这二人便由夫人带走吧。”说着朝下面人道:“放行。” 骆晋雪立刻拉着那年轻男子跟在了马车旁,与薛家随从一起走出关卡。 到走出茂安街,薛宜宁撩起车帘想问问骆晋雪怎么回事,却已没见着骆晋雪的人。 外面婆子见她朝外望,回道:“刚才那位姑娘已经带着那小郎君走了。” 薛宜宁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放下了帘子。 所以那天骆晋雪在公主面前失仪,是故意的。 她有看上的人,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但显然她哥和她娘不会同意。 她被禁足,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扮成丫鬟逃出来了,然后约见情人,结果没想到碰上了官兵查逃犯,查出他们行迹可疑。 如果说出自己的身份,就有损名声,如果被官兵带走,既有损名声,又要被骆家知道。 所以骆晋雪才在无奈之下,向她这个嫂子求救。 但和平陵公主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啊…… 萧氏问薛宜宁刚才那姑娘怎么回事,薛宜宁想了想,选择维护骆晋雪,只含糊道:“在骆家认识的人,小事。” 萧氏只觉得是个小丫鬟,便没再多问,只叹息道:“这官兵,真是狗眼看人低,若是在以前,是绝没人敢这样对薛家的。” 薛宜宁知道,母亲是被刚才那董校尉的态度气到了。 他也并不是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看,只是不看薛家的面子而已,到见了骆家人,还是毕恭毕敬。 薛宜宁回想一番,甚至觉得当妈妈说是薛家马车后,那官兵反而查得更严一些。 照说这太不合理,薛家毕竟家世还在,就算不通融,也不该查得更严,他们要找的是什么犯人,难不成觉得薛家有可能会包庇? 这是朝中事,她知道的消息太少,确实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萧氏气愤一阵才平静下来,和她说等回去亲手给她做顿长寿面,一家人吃顿饭,再送她回骆家去。 哪成想,一回府,才知骆晋云竟来了,因为她与萧氏都不在,下人便将他带到了薛宜宁房中休息。 她进屋时,正好见他站在她房中的书架前,负手看着上面的书。 她房里的书,全是出嫁前四处搜集的,没有一本正经书,但旁门杂学却一本都不少,史书,诗集,杂记,各式话本,甚至还有一本禁书《神怪夜谭》。 这《神怪夜谭》尽写些精怪妖鬼和凡人的爱情故事,什么书生住破庙,见到狐妖所化的孤身女子,两人私订终身;浪荡子误入阴曹地府,被美艳女鬼所救,最后帮女鬼还阳,两人结为夫妇……此书出自一名落第书生之手,奇思妙想,让人叹服,而它之所以被列为禁书,是因为其中描写太过香艳了,所以被安了个“□□”的名号。 薛宜宁连忙上前,语气柔婉而恭敬道:“夫君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08 22:13:17~2022-09-11 12: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0205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骆晋云从书架上移开目光,又看了眼房中挂着的几副字画,和她道:“该回去了。” “要不然,用过饭再走?”薛宜宁说。 骆晋云回:“不用了,车马都在外面。” 他连马都没让人牵进来,意思是一刻也不会多待。 薛宜宁明了,和母亲道别,便随他离了府。 他却没骑上马,而是在她之后,坐上了马车。 到马车前行,他开口道:“你要的体面,我会给你,但让娘家出头这种事,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他的语气很轻,话却很重,落入耳中,似铁锤敲在她心头。 薛宜宁垂下头去,无话可说。 他能来接她,确实让她意外,所以,也的确算给了她体面。 骆晋云接着说:“你们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从今日起,我会多宿金福院,让你尽快有孕。除此之外,我不想再在后院之事上费精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宜宁绞着自己的手,点点头。 她明白。 母亲过来把她接回娘家,害得他为了维持两家姻亲关系,不得不亲自来接,这就是让他费了精力,是他最厌恶的。 同坐一辆马车,骆晋云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纸味。 问她:“你与你母亲去哪里了?” 薛宜宁含糊回道:“上香。” “相国寺?”他接着问,相国寺是京城最大的佛寺。 薛宜宁想“嗯”一声,却又想起在茂安街撞到了董升,说不定董升日后会向他提起今天的事,被发现撒谎反而易出事端,便说道:“不是,只是个……小庵堂,母亲说灵验。” 骆晋云斜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这样说,他便明白她不是去拜的正经寺庙,而是一些术士灵媒之类。 他从前就听说,京中贵妇人,向来佛口蛇心,一边吃斋念佛,一边却爱行巫蛊之术,用旁门左道害人。 她回娘家,生辰也没在家中,竟特地外出,怎会是普通烧香拜佛?极有可能,就是去找江湖术士做些见不得人的法事了。 他行事向来内敛,此时猜到也没动声色,只从马车内出去,上了马,径自回府。待到了府中,便找机会让人叫来金福院一位管事妈妈。 这陈妈妈在金福院做事,但却是骆家的下人,自然知道谁才是主子,骆晋云传,她便毕恭毕敬到前来。 骆晋云吩咐道:“从今日起,你盯着金福院,若有见到纸人草人,香烛符纸,或其它任何鬼祟之处,便来禀告。” 陈妈妈连忙应下,回道:“将军放心,奴婢一定细心盯着。” 薛宜宁回房没待一刻,就有骆晋雪的贴身丫鬟过来,说是姑娘有事找,但因被禁足没法出门,让她过去一趟。 她心知是为什么事,让玉溪备了些糕点端着,装作是探望,随丫鬟一起过去了。 骆晋雪住的地方叫慧福院,名字也是老夫人喜欢的,希望骆家福气绵绵。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2节 院门口就有个妈妈守着,见她来,朝她请安道:“夫人来了就好,劝劝姑娘吧,闹到现在了。” 里面传来摔瓶打碗的声音,薛宜宁进了门,便见骆晋雪已经换上了自己平常的衣服,坐在床边板着脸扔东西。 这副样子,既是心里真有气,同时也是演戏。 丫鬟朝骆晋雪道:“姑娘,夫人来了。” 骆晋雪看薛宜宁一眼,不扔东西了,朝下人道:“你们都出去,关上门。” 待丫鬟们出去,她才冷着眉眼开口道:“今天的事,你有和我大哥说吗?” 薛宜宁静静回答:“若说了,你便不能好好坐在这儿了。” 骆晋雪暗暗松一口气,脸上却是狠厉道:“你要敢和他说,我和你没完!” 薛宜宁无意和她争论,只是淡声劝诫:“你如今是镇国大将军的妹妹,侯府的千金小姐,行事定要稳妥,这次是侥幸,若有下次,被人发现你与外男私会,名声便毁了。” 骆晋雪冷笑道:“行了,谁不知道你守妇道,你贤惠,用不着你在这儿教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背《女戒》长大的木头人,活着就和死物一样!我要是你,嫁这种丈夫,过这种日子,我早就去死了!” 薛宜宁不出声。 骆晋雪朝她不屑地轻哼一声,又说道:“总之,今天的事你不许和任何人说!你也别指望用这个去找我大哥邀功,你要敢邀功,我就说你刻薄我,我大哥肯定会为我作主的!” “我不会说的。”薛宜宁说完,转身走向门后,到要开门出去时,又回头道:“聘者为妻,奔者妾,你记住不可起不该有的念头;以及女儿家清白最是重要,不要做那些私订终身,无媒苟合的事。” 骆晋雪朝她砸过来一个杯子,怒声道:“不要你管!” 她自然知道轻重,没真朝薛宜宁砸,只让杯子落在了她身旁,薛宜宁看那杯子一眼,再没说话,开门离去。 …… 晚上骆晋云果真是信守承诺,到了金福院。 今夜无星无月,又熄了灯,一片漆黑中,她紧攥着被褥,咬着唇,安静承受。 结束时,外面却下起了雨。 骆晋云没能马上离开,枕靠在床头,静默一会儿,开口道:“下午去见晋雪了?” “嗯。”她声音轻轻的,有几分欢爱之后的娇媚,又带着几分疲惫与无力。 他又问:“说了什么?” “不愿嫁去公主府,怪我。”似乎是劳累,她回得极其简洁。 骆晋云轻哼:“婚事已定,由不得她。” 薛宜宁偏头看着房中的黑暗处,不曾发表任何评论。 雨仍在下,骆晋云看看她,多说了一句:“如果想尽快有孕,可以去问问弟妹,或许她能有些经验,旁门左道之事,不要去碰。” 薛宜宁不懂他说的旁门左道是什么意思,却无力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骆晋云看她的样子,似乎是并没有听进去。 他也无意多说,本有想法再温存一番,但看她这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再也没有兴致。 总之,若被他发现她行巫蛊之术害人的证据,他绝不会轻饶。 雨未停,却在此时小了下来,他冷着脸起身离开。 薛宜宁没有起身相送,只在床上呆滞地躺了一会儿,轻唤子清道:“备水。” 第18章 骆晋雪一再威胁薛宜宁不能告诉骆晋云,结果到第三天,这事就被骆晋云发现了。 因为骆晋雪故伎重施,带着上百两银钱扮丫鬟出去,被守院门的妈妈抓了个现形,将她交给了骆晋云。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住骆晋云的逼问,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己心有所属、宁可私奔也不嫁去公主府的话说了出来,骆晋云自是大怒,将她身旁丫鬟拿下了,又下令将门锁死,放言放她要么死,要么嫁。 那一日,慧福院那边从下午闹到半夜,黄翠玉还过来找她打听是什么事,薛宜宁就坐在屋里查账,似乎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直到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将屋中照得一片昏黄,她放下账本,从窗外看向慧福院的方向。 那晚,她做了个梦。 梦见她十八岁,跪在房中一直哭,一直哭,四周一片黑夜茫茫,看不到一丝光亮,没有任何出路。 第二天,忙完府中的事务,她在午后时分到了慧福院。 守门的妈妈不敢开门,她承诺有事自己担着,这才让妈妈开门,放她进去。 骆晋雪坐在床边的地上,桌上放着早已冷掉的午饭,脸上是干了的泪痕,两眼通红。 大概是哭累了,见到她,只是不屑地看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薛宜宁将门关上,问她:“你和那郎君,是怎么认识的?” 骆晋雪没理她。 她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骆晋雪道:“没用的,我看那郎君,似乎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你大哥又知道他,后面你再不听话,他可以随便找个由头抓了他,叫他前程全毁,生不如死,到那时,不只你熬不下去,他也会主动和你一刀两断,你又拿什么和你大哥拼?” 骆晋雪顿时僵住,眼中满是惊恐,仓惶道:“大哥和你这样说的?” 薛宜宁摇头:“他自然没和我说,我是告诉你,这样的法子,连我都想得出来,更遑论你大哥。” 骆晋雪泪如雨下,泣声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这样……” 薛宜宁这时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先和我说,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 骆晋雪疑心地抬起头来:“莫非,你是我大哥派来的说客?” 说完,她自己就否定道:“他想找说客,也不会找你。” 薛宜宁没作回应。 静默半晌,似乎过于绝望,骆晋雪选择相信她,开口道:“是以前在幽州认识的,他是我们家那条街上私塾先生家的独子,叫陶子和。我从小就喜欢他,因为他是读书人,穿得干净整洁,说话也斯文。后来他爹过世了,就他和他娘一起,我常让身边的妈妈去接济他娘,就是那时候,我们才说上话…… “后来,皇上登基,我到了京城,他说新君登基会开恩科,他中举之后立刻赴京参加春闱,不管中不中进士,都会来家中提亲。结果……” 骆晋雪哭道:“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他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他秋闱落第,没能考中,再次考试还得三年后,他不知道怎么办,才一直没有音信。我和他写信说家里在给我说亲事,要把我嫁进公主府,他就来了京城,但等他来,婚事都定了……” 她说着埋头在膝盖上痛哭,薛宜宁问道:“上次你出去,和他说了什么?” 骆晋雪摇头:“什么也没说,我问他怎么办,他竟然说让我嫁进公主府,说如今我是大将军的妹妹,他肯定是配不上了的。” “那这次呢,你带钱财出去,是他交待的?”薛宜宁问。 骆晋雪颓然道:“他哪有这个脑子,是我自己带的。我知道他家境,他爹死后没留多少钱,他自己也只会读书,家里又没田产,这次来京城一定是把家当都搬空了,连身上那件衣服都是三年前置的,说不定连回去的钱都没有。” 薛宜宁问她:“你不是和你大哥说,你要和他私奔么?我以为那是你准备私奔的钱。” 骆晋雪抽泣道:“他读那些四书五经长大,哪敢做这样的事?再说他那么怕我大哥……我是故意说着骗我大哥的,是我算错了,他那种人,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无情无义,只要把我扔出去成就他的青云路,怎么可能受我威胁!” 薛宜宁不予置评,只是拿出手帕来递给她,等她哭了半晌,平静一些,才又说道:“你想过嫁陶子和后是什么日子吗?” 骆晋雪抬头道:“不就是苦一些么,我又不是没受过,小时候爹不在了,大哥二哥都不在家,也没什么钱拿回来,我和娘还不是那么过!” 薛宜宁摇头道:“那不同,那时候是你娘撑着家里的一切,事是她做,钱是她筹,但你若嫁给了陶子和,这一切都是你来承担。这世间,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你若嫁入公主府,从此便是人上人,好友姐妹会捧着你,回娘家是贵客,你的子女,也自小就身份尊贵;可你若以千金之躯嫁了白身,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你如今的姐妹会渐渐疏远,亲友眼里也不再有你,甚至回娘家,都会被人看作是来打秋风。 “母亲在时,尚且会好一些,若母亲不在了,你过来便只能伏低做小,事事求着我与你二嫂,就算你想清高,也清高不了,因为你必然需要娘家的扶持。” 骆晋雪愣愣看着她,想起了在自己母亲面前赔笑、听母亲炫耀的自家姑姑。 大姑姑小姑姑,以及其他婶婶家能迁居京城,子孙能入军中为职,从当初的战场到现在的朝堂,都是仰仗着大哥,若没有大哥,他们什么都不是。 薛宜宁继续道:“最要记住的是,陶子和也不会因此而感你的恩德,将来若他成器,那一定是他自己的本事;若他不成器,也会在岳家亲眷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份不满,自然会连累到你。你若觉得自己低嫁而在他面前不可一世,必然是家庭失和,夫妻离心,他倒是可以纳几房新人在旁边不理睬你,你呢,那时你会不会想,若是嫁入公主府,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骆晋雪良久无言,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看着她道:“大嫂,你说的,我明白,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将来再多的苦,我也会自己受着,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的好。” 薛宜宁沉静道:“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便去劝劝你大哥,若你大哥能首肯,这事便成了一半。只是你这几日在房中不要再闹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骆晋雪将信将疑看着她,嘀咕道:“我大哥说了,要么死,要么嫁,他怎么会同意呢?” 说着她苦笑着摇头:“没用的,他自己都没有娶……” 话到一半,意识到不妥,骆晋雪没说了。 但后面的话,已是十分明显:他自己都没有娶自己喜欢的妻子,又怎么会同意妹妹嫁给想嫁的人? 薛宜宁似乎没听到一样,没作回应,只是缓缓起身道:“大概明天或后天,我就给你回音。” 骆晋雪看着她,见她转身,款步从房中离开。 她为什么要来关心自己这些呢?又为什么说要去帮她劝大哥呢? 骆晋雪想不明白。心里和自己说不可能的,不要抱任何希望,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期待。 第19章 公主府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寻媒人上门说亲,所以薛宜宁并没有多等,到第二天,见骆晋云下值回来没去夏柳儿那里,她便找了过去。 骆晋云正带着侄子锁儿骑马,亲手将锁儿抱上马,含笑和他轻声说着话,看着倒像个慈父的样子。 他好像对骆家人、对夏柳儿,都温和而体贴,只对她冷淡了些。 见她过来,骆晋云扶着锁儿说了句什么,锁儿朝她望过来,朝她吐舌头做了个恶心的鬼脸。 黄翠玉视她为眼中钉,耳濡目染,锁儿自然也不会多喜欢她,更何况她还打断了他大伯教他骑马。 骆晋云叫来长生替他照顾锁儿,自己走到马场旁,问她:“何事?” 薛宜宁知道他不愿和她多说话,便也没说找个地方坐下来,而是开门见山,长话短说道:“昨日,我去看过晋雪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太愿意嫁给公主府的二郎。” 骆晋云看着远处马背上的锁儿,淡声反问:“那又如何?” 薛宜宁听出他话语间的不在意,深吸口气,继续道:“夫君是如何想的?真的是让她要么死,要么嫁?” 骆晋云语气中有几分不耐,似乎不想多说,只轻哼道:“那不是还没死么。” 薛宜宁连忙说:“她的性情,的确没那般刚烈,做不出寻死的事。只是……她毕竟是夫君唯一的妹妹,夫君真忍心这样逼迫她么?” 骆晋云盯向她,回道:“她既姓骆,既生在这骆家,就该嫁骆家为她择定的人,这是她的责任。” “可夫君在战场九死一生,拼下如今的家业,难道不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些,选择多一些么?”薛宜宁说道:“如果依然要牺牲妹妹的姻缘来成就家族前途,那与卖儿卖女换几袋米的贫农有什么差别?夫君当初又何必去用命挣那些军功?” 这几乎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用这样强硬的语气。 骆晋云一时没有回话,只是脸带愠怒,语气愈发冷肃起来,回道:“平陵公主并不刻薄,公主府二郎也是性情宽厚之人,晋雪嫁过去,并不像她觉得的没了天日。”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3节 薛宜宁知道自己已是触了他逆鳞,所说的话绝不是他喜欢听的,却还是诚声道:“那只是夫君并不了解后院之事。当日晋雪面见平陵公主,有意自轻,就是为了让平陵公主看不上,可为什么平陵公主还是选择了她? “就算我弹个琴,触动了公主,顶多让她对骆家有个好印象,却并不至于因为一首琴曲就决定了儿子的婚事,所以她还是因为看中了晋雪。” 骆晋云不语,她继续道:“平陵公主为什么看中晋雪,我猜测,是因为平陵公主觉得晋雪好拿捏。” 此话一出,骆晋云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一动不动盯向她。 她避开他目光,缓缓道:“她家二郎性情说是宽厚,其实很可能就是生性懦弱,没主意,凡事须由别人作主。而平陵公主看不出刻薄,但明显是个特别有主意的人,她娶了儿媳,儿子又没主意,她怎能不替儿子作主? “夫君应该也知晋雪,她自小在幽州长大,性子简单直率,没那么多心机和城府,而公主府是皇室,二郎又护不了她,她如何能在公主府立足?虽说现在她没去寻死,可以后在公主府,许多个以泪洗面的日日夜夜,却会一点点磨掉她的生气,直致最后灯枯油尽。如此,就是夫君替妹妹找的归宿么?” 骆晋云眸中一片寒厉,看向她,冷声问:“听下人说,自你昨日去过,她就开始吃饭了,下人还道是你好言相劝,让她想开了,却原来你是听了她的话,要来劝我?薛氏,这桩婚事,是我与母亲都商定好的,你就如此不安分,要来搅和?对你可有好处?” 被如此质问,薛宜宁顿了顿才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以骆家如今的权势,已是顶峰,并不需要牺牲家族女子的姻缘去攀附权贵,但若夫君确实觉得为了家族荣耀,牺牲掉妹妹在所不惜,那便当我多事了。” 骆晋云没回话,也没看她,侧脸相对,满面冰霜。 薛宜宁知道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些了,至于骆晋云如何决定,只看骆晋雪的命数。 她知自己惹人烦,应尽早离开为好,但想了想,又开口道:“公主府算是好姻缘,但晋雪确实无力应对,若夫君愿意替她放弃这桩婚事,公主那里,我可想办法让她改变心意,不让两家结怨。” 骆晋云冷哼,看她一眼,“你倒对解除这婚事,比她还热衷。” “夫君,我只是……怜惜她无助。”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薛宜宁朝他万福一下,转身离开。 从和正堂离开,玉溪忍不住道:“夫人何必去管这些事,总归是他骆家的事,他骆家的人,夫人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听将军那意思,好像夫人存心搅事,弄得家里不太平似的!” 薛宜宁长叹一口气,停下脚步来,望向南方的天边道:“我知道……只是忍不住,不想看见她和我一样。” 如果当初,也有一个人,说我来替你想想办法,该多好? 自她去找骆晋云,府上便一直平静着,什么消息也没有,晚上骆晋云不过来,她便也见不着他人,不知道他的态度。直到两天后,骆晋雪突然出现在金福院,欢喜向她道谢,告诉她,大哥同意解除婚约了。 薛宜宁略有些意外,本来没见动静,以为这事已是无望了,没成想却突然就成了。 她问:“那他同意你和那陶郎君了吗?” 骆晋雪摇头,但却神采奕奕道:“大哥说这事再看,先推了公主府的婚事,他还要见见陶子和,除非陶子和能入他眼,要不然这事也不可能。”说完她就向薛宜宁感激道:“大嫂,你好厉害,你是怎么把大哥说服的,我以为就算我一头撞死,他也会把我的尸体送到公主府去呢!” 薛宜宁露了一丝笑,柔声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死啊尸体的,你大哥同意,是因为他关心你,和我的关系倒不大。” “我不管,反正他之前就是铁了心要让我嫁皇亲国戚的,现在改变主意,全都是大嫂的功劳,大嫂真是我救命恩人!”骆晋雪不无感激。 薛宜宁看着她,眼底也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来。 她只是觉得,骆晋云能对老夫人敬重,对锁儿慈爱,对夏柳儿体贴,应当对妹妹也是有温情的,只是他觉得公主府既是好的联姻对象,又是好归宿,所以才态度强硬。 但他确实是没意识到,要在公主府立足,要么心思粗犷,任人摆布;要么有心机有手段,将夫君和公主婆婆掌握在手中,而骆晋雪没城府却又个性率直,这是最要命的,她会在公主府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骆晋雪在金福院待了半天,薛宜宁就被老夫人叫走了,为的正是与公主府解除婚约的事。 这事已有骆晋云作主,老夫人自然是听骆晋云的,所以很快就同意放弃这婚事,只是口头约定已成,对方又是公主,多少有点难办。 薛宜宁和老夫人说了自己的想法,便是从舒靖靖入手,由舒靖靖传话,让平陵公主自己觉得骆晋雪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反悔这婚事。 老夫人觉得可行,所以将这事交给了薛宜宁。 事态紧急,宜早不宜迟,薛宜宁很快就下帖约舒靖靖一道去潇山赏樱。 舒靖靖未嫁,在公主府本就闲得发慌,收了请帖就立刻答应,到了时间,与薛宜宁一同到了潇山。 天气晴好几日,樱花开得正盛,两人带了茶具,在樱花树下烹茶,对薛宜宁来说,虽是为办事,却又是难得的闲散时光。 舒靖靖日前听了些风言风语,关心地问她那些传言怎么回事。 薛宜宁便说:“骆晋云此次从边关回来,带了个姑娘,大约到下个月就纳她进门了。那姑娘得他宠爱,我与小姑子素来不和,所以小姑子便以此为由讽刺我,说我不得她大哥喜欢,在家中守活寡,又说就算我在骆家忙前忙后做苦力,她大哥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这话正好被肖家的老夫人听去了,就添油加醋传开了。” 舒靖靖震惊道:“我见你夫君生得一表人材,又是镇国大将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是那姑娘手段太厉害?” 薛宜宁叹息道:“男子向来喜新厌旧,和手段不手段的,也没什么关系。” 舒靖靖忍不住道:“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这样。”说了一半,不忍多说,又问:“这事怎么还是你小姑子惹出来的吗?就是上次我见过那个骆晋雪?你这么好,她怎么还能与你不和?” 不知舒靖靖是不是也受了平陵公主委托,问骆晋雪问得详细,薛宜宁便顺势回道:“她在幽州长大,肆意惯了,倒是与她二嫂更合得来。” 肆意,就是没有规矩;和黄翠玉合得来,自然是性情相投。 果然,舒靖靖一听就不悦道:“就是那个黄氏?我上次见了,一看就是个跋扈的村妇,你小姑子和她要好,看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3 19:16:02~2022-09-14 20:5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遇 10瓶;没菜的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似乎话太重了,朝薛宜宁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替你生气,不小心说了骆家人,你别往心里去……” 薛宜宁摇头道:“和你无所顾忌说会儿话,我很高兴。” 舒靖靖也开心道:“是啊,其实我早就想单独去见你,或约你出来,可我舅妈说你做了当家主母,一般没那个空闲的,我就没敢乱来。” 薛宜宁问她:“你这次到京城,和婚事有关么?” 舒靖靖含羞笑道:“真是的,难不成我这个年纪,做什么事都是为婚事?” “那是为什么?”薛宜宁问。 舒靖靖叹声道:“你猜对了,还真算是因为婚事,因为婚事不顺,我娘让我过来散散心。” 大概也是看看,换个地方,有没有那样的好姻缘。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舒靖靖之前是有婚约的,她也对婚事欢喜,但成都被攻破那一日,她未婚夫君为救百姓,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她就此成了望门寡,名声不好,自己也无心婚事,蹉跎了几年,如今已是十九岁,高不成低不就,成了老姑娘。 大约是因为自己,想到了薛宜宁,舒靖靖突然压低了声音问她:“其实,你以前,是不是和裴世子互相倾心啊?” 薛宜宁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他的名字。 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他了。 曾经那么誉满全城的人,无数闺阁女的梦中人,如今却好像从没来过这世间一样。 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她就忍不住湿了眼眶,满心酸楚,对着昔日好友,也极少地坦露了心事,轻轻点头。 舒靖靖再没话了,忍不住握起了她的手,想安慰什么,却觉得彼此都没什么好安慰的。 再安慰,一切都回不来了。 她那时就看出两人有些不对劲,薛宜宁一见裴世子就扭开头,似乎想看又不敢看,裴世子则总是有意无意看向薛宜宁。一个是风光霁月,前途无量的王府世子,一个是貌美如花,知书达礼的名门贵女,舒靖靖那时就爱看他们俩,觉得简直比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还美好,还想过如果他们成亲,她一定要从成都赶过来喝杯喜酒,哪曾想…… 一日国破,改朝换代,平南王府没有了,裴世子没有了,薛宜宁嫁了个毫不怜花惜玉的武将,从此断了一切念想。 一时想起了什么,舒靖靖说道:“不管怎样,还是要往前看,以前的事,你就不要想了,也别让人知道你以前和裴世子的关系。上次我在骆家说错话,回去舅妈就告诫我,皇上至今思念长子,最恨平南王府,千万不能惹祸上身。” 薛宜宁点头。 一切她都知道。 平南王英勇过人,皇上手下好几名大将都死在平南王手上,而皇上的长子,便是在京城攻城战中死在了平南王世子、一介书生裴隽手上。 所以皇上恨平南王府,对裴家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裴隽是在险象环生中逃出京城的,自那一夜最后一次见面后,她再也没见过他。 “最近好像有什么前朝反周遗臣潜入京中,所以城外的军队都进城来了,到处设岗查探,也不知有没有抓到什么人。”舒靖靖的声音响起。 薛宜宁一惊,问她:“前朝反周遗臣?” 舒靖靖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我也是听大表哥说的,他不是在禁军任职么,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薛宜宁不由就想起上次在茂安街遇到的盘查,难怪他们一听是薛家人,查得更严,原来是在查前朝遗臣,所以见了薛家这种降臣,更加怀疑,怕他们和反周遗臣有勾结。 她知道,的确有许多拥戴大越的遗老遗少聚集在南方,当初裴隽也是往南而逃,那如今潜入京城的人又是谁? 见她脸色不对劲,舒靖靖忍不住问:“阿宁,你怎么了?” 薛宜宁摇头,舒靖靖想了想,还是劝诫道:“阿宁,我知道骆大将军这样的武人和裴世子自然是不能比,但人各有命,怎么说你也比我好多了,你回去后就好好管束你家那个姨娘,早日有孕,安心相夫教子,千万不要多想,知道吗?” 薛宜宁回说:“我知道的,你放心,有你舅妈替你操心,说不定你在京城就能有个好姻缘。” 两人互相倾诉安慰,聊到下午,各自回府。 薛宜宁回去便向老夫人禀告,自己在舒靖靖面前抱怨了骆晋雪,舒靖靖也尤为关心,应该是公主特地让她来打听的,所以回去舒靖靖一定会说骆晋雪不好。 老夫人听后点头,却又忍不住叹息。 明明是之前求之不得的婚事,现在却要自毁名誉去解除婚约,心中不免抑郁。 从福禄堂回来,薛宜宁便将房里的符文包裹拿出来看了一眼,马仙姑写的平安符,以及让妈妈去买的香纸等都在里面。再有两日就是阴日,她要在午夜子时出去,将这些东西烧掉。 午夜去做这种事,想想就有些怕,但再想到那日茂安街严查的官兵,她就恨不得现在就去烧。 若真能保他平安,哪怕让她夜夜烧纸都行。 玉溪子清看不懂符文,只以为她是烧来求夫妻和睦或是早日有孕的,对此十分期待,等到阴日,都不愿睡,要陪着她。 她在院子里找了个僻静角落,到了子时,便将包裹中的符文拿出来,又将黄纸按马仙姑交待的几张一摞叠好,随后再点火,焚烧,点三只香跪拜。 夜风袭来,卷起地上烧焦的黄纸,带着“呼呼”的声音,仿佛真有孤魂野鬼来取钱。 薛宜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求平南王府数百亡魂保佑裴隽平安。 隔天,陈妈妈趁着无人,悄悄到了和正堂,向骆晋云禀报昨夜的事。 “我见那两个丫鬟一直不睡,便觉得有事,所以也没睡。果然到了半夜,正好是子时,夫人出来了,拿着个蓝布包裹,到西北角去烧,然后点香求拜,最后就等到香和纸烧完了才走。” 骆晋云脸色微凛,看向她问:“她烧的什么,可有看清?” 陈妈妈低声回道:“看不太清,奴婢不敢走太近……” 骆晋云默然。 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足以证明不是普通的烧纸,要不然不用非等到子时出去。 所以,她真的弄起了这些邪门外道。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4节 骆晋云眸光一暗,朝陈妈妈道:“此事不可张扬,你回去继续盯着那边,再有异常,速来报。” 陈妈妈领命离开。 原本准备晚上过去,告诫几句便好,结果到傍晚,芬儿竟又着急前来,告诉他夏柳儿心口疼,如尖刀剜心,痛不欲生。 他立刻过去探望,请了大夫,竟看不出是什么病痛。 这时,骆晋云不由就想起陈妈妈禀报的事来,再未耽搁,径直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没料到他会来,正要让子清沏茶,却听他说:“不用了。” 面色不豫,语气严肃,明显心情不佳,她不知出了什么事。 骆晋云只是吩咐,唤周嬷嬷和如意过来。 周嬷嬷是骆晋云小时候的奶娘,从幽州跟来京城,在骆家地位非同一般,就算薛宜宁也对她客客气气;如意则是和正堂的大丫鬟,这两人都是骆晋云最信得过、而薛宜宁也管不着的人,他叫这两人来,绝非什么好事。 没一会儿两人过来,骆晋云便吩咐关上门窗,然后下令道:“你们将这房中仔仔细细都搜一遍,只要见到不寻常之物,就拿过来。” 捉贼拿赃也不过如此,听见这话,玉溪子清皆是一脸震惊,薛宜宁看着堂下坐着的他,缓步上前,问他:“是府上丢了什么东西,金福院落了嫌疑,所以夫君才要让人来搜这里?” 骆晋云只是看她一眼,脸似寒冰,并没回话。 直到见周嬷嬷和如意仍站着,才再次开口道:“动手。” 周嬷嬷和如意这才知道他是认真的,立刻就开始搜起来。 各种箱子,柜子,床铺,全都开始翻找。 薛宜宁咬咬唇,继续问他:“夫君这是什么意思?若有证据说我拿了什么东西,我让你们搜便是,无凭无据,为什么这么羞辱人?” 骆晋云看向她,问:“日前你去找了江湖术士,是不是?” 如马仙姑那种人,的确也算江湖术士,想起自己求的平安符,薛宜宁一时无言。 骆晋云继续道:“我不知在薛家怎样,但在骆家,绝不许弄这些心思歹毒的旁门左道!” 薛宜宁缓缓道:“圣上禁巫蛊之术我知道,我也没有做这些。” “有没有做,你自己心里清楚!”骆晋云厉声严斥。 薛宜宁顿时没了声音。 从前母亲说她,看着文静,一张嘴却不饶人,你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办。 如今真到了婆家,她却什么都懒得说了,反正许多话,说了也是无用。 这时周嬷嬷要翻床头的箱子,玉溪不由自主拦了一下,周嬷嬷便生了疑,一把推开她就将整个箱子全倒了出来。 一时之间,贴身的亵衣亵裤,月事带等等私物全洒落在地上,摊在众人眼前。 薛宜宁整个身子都僵直着,闭上眼,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4 20:55:19~2022-09-16 12: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余. 10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周嬷嬷脸上有些讪讪,快速在衣物里扒拉一下,没找到什么可疑东西,这才离开,又去别处翻找。 玉溪忍不住委屈,哭了起来,倒是子清还保持着几分冷静,立刻蹲下身将那些私物全都捡起来放入箱内。 整个房间,除了周嬷嬷和如意的翻找声,以及玉溪隐隐的啜泣声,竟是静得出奇。 周嬷嬷翻了之前那只箱子,自知无礼,心知只有真搜出点什么来才能盖过去,所以搜查得越发仔细起来。 没一会儿,如意惊呼一声:“下面有东西!”说着便从床底翻出个小人偶来。 周嬷嬷一把拿过那人偶,送到骆晋云面前,急道:“将军,找到了!” 骆晋云接过人偶,薛宜宁也微微移了目光,朝那边看过去。 是个娇媚的女子布偶,头上插着一枝桃花,雪肤红唇,风情万种,粉色衣服上面绣了两行什么字,她看不清。 可她不知道这布偶是哪里来的。 这时玉溪急忙上前道:“这不是害人的,这是我替夫人求的,只是,只是用来……” “用来做什么的?”骆晋云厉声问。 玉溪被他一喝,吓得浑身发颤,泪如雨下,薛宜宁温声道:“你说清楚便好。” 有薛宜宁开口,玉溪才缓了一阵气,抽泣着解释道:“那天夫人和薛家夫人去马仙姑那里,我在外面等着,看见她那里卖各种仙人,她们说这是桃花仙人,将桃花仙人放在床底,能得夫君欢欣,我想到将军一心宠爱夏姑娘,冷落夫人,所以才替夫人买来……我真的没想害人,就想夫人能早些有孕而已……” 薛宜宁这时认出了那人偶上的字,写着“千娇百媚,连理交枝”,倒真与玉溪说的话对得上。 她颓然开口道:“这事,你怎么没同我说?” 玉溪哭诉道:“我知道夫人好面子,一定不愿意买这个,所以只和子清说了……” 子清这时低头道:“玉溪说这人偶只用五十文钱,我想反正买来也不妨事……将军,我们是真没想到这个也算巫蛊,这事夫人并不知情,全是我和玉溪的错。”说着就与玉溪一同朝骆晋云跪了下来。 事已至此,薛宜宁只好朝骆晋云道:“依大周律法,凡养蛊毒、巫蛊、猫鬼、厌魅及其它邪道,未成者流放,成而害人者,死罪。这桃花仙人不曾听说,许是杜撰,但其地位,大约也只同山神、灶神一样,算民间散仙,供奉也不为害人,所以并不在律法所禁之列。只确实有失身份,稍候我便让人烧了,再罚她们月钱,还请夫君见谅,不要怪罪她们。” 她说得有理有据,连律法都不禁止,骆晋云的确没理由罚玉溪和子清。 他将那人偶看了一眼,朝周嬷嬷道:“拿去烧了。” 周嬷嬷领命离去,他便朝如意等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如意听令离去,地上跪着的玉溪和子清看看他,又看看薛宜宁,得到她示意,便起身离开房中。 一室寂静,不闻一点声响。 骆晋云看着翻箱倒柜后的房间,沉吟片刻,伸手拉过她,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随后低声道:“我之前就同你说过,你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就算柳儿进门,她也是妾,你是正妻,不用学那些妾室的媚惑招数,又何必与她争风吃醋?” 他伸手抚上她的肩,定定看着她,语气稍有温和道:“再说,我也没有一心宠爱柳儿,也没有冷落你,我本就不是纵情声色的人,就算他日柳儿进门,我也不会宿在她那里。” 薛宜宁低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话。 但他却将手渐渐移下,到她腰间,逡巡一会儿,将她腰带解开。 她闭上眼,屏住呼吸,身体再次僵硬起来。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昏暗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他将她横抱去床上。 每每这时,她都是咬唇捏被,将所有的反应都憋在身体里,又极其乖巧顺从,任由他施为。而他也不言不语,只是狂肆侵占,然后离开。 可这次,正是激昂时,他却突然在她身上说道:“不是看《神怪志谭》么,怎么这么规矩板正?” 她陡然一怔,想起自己在薛家闺房,书架上的书。 原来他不只看到了那本书,也知道那是本什么书。 这是在说她一边看□□,一边在床上又很无趣吗? 她紧抿着唇,仍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脸上露出一丝轻笑,伏到她身前来,低声道:“可以放松一些。” 她深吸了口气,将身体打开了一些,却无意与他讨论这些,只是侧头看一眼窗台边那盆兰花,再次将双眼闭上。 …… 隔天,陈妈妈又找去了和正堂,将一角未烧完的黄纸交给骆晋云。 “今日奴婢留了心,趁中午没人,去那院子里找了找,结果还真在草丛里找到这个,是那天夫人烧纸时,被风卷走的,她没发现。”陈妈妈说。 骆晋云接过那一角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文,普通人自然看不懂,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金福院那里已经搜过了,他也觉得她不像那么执迷不悟的人,便将符纸收进抽屉中,朝陈妈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妈妈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夫人有时候会喝药……” “那个我知道,是调理的。”骆晋云说。 陈妈妈欲言又止,脸上露着疑惑神色,最后却将话忍住,回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自薛宜宁和舒靖靖见面十多日后,平陵公主府传出消息,说是公主府的二郎突然病了,应某个老道士之法,让二郎暂入道观修行去了,说是至少得待上一年半载。 骆家听了此事,便知道这是平陵公主在为取消婚约作铺垫了,先说二郎生病,要入道观,开口就是一年半载,随后也不再提婚事,然后就在骆家人面前唱一出苦肉计,称二郎病重,无可奈何下主动取消婚事。 这婚事只是口头商定,既未上门说亲,又未下定,骆晋雪年龄也等不了,骆家自然作罢,等再过几个月,就说二郎好了,再从道观出来,那时只要公主府不主动提什么婚事,骆家当然也不会提,于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得到消息那一日,骆晋雪喜上眉稍,蹦蹦跳跳跑到薛宜宁这儿来,和她说这事。 薛宜宁刚得了空,亲自执水瓢给窗边那盆兰花浇水,听见这事,朝她道:“既然公主府放出了这消息,这婚事多半是不会再提了,但你也不要掉以轻心,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待着,别外出,别和外人多说话,若是让平陵公主知道受了蒙骗,一定会对骆家有怨怼,得罪平陵公主,那便不好了。” 骆晋雪点头:“好,我听嫂嫂的,不出去,也不和人闲聊,就表现得很伤心,是不是?” 薛宜宁轻笑:“就是这样。”说完交待道:“最要紧的,是不能见那陶郎君,不只有可能传到平陵公主耳中,让你大哥知道了,也会生气。” 骆晋雪有些羞涩,垂头嘀咕道:“我知道的。” 薛宜宁浇了水,拿巾帕将兰花叶上沾上的水一点点擦干。 骆晋雪在一旁看着她,只觉得她一举一动都那么柔婉好看,不由看呆,突然问她道:“嫂嫂,你这么好看,又这么聪明、有办法,连这样板上钉钉的婚事都能轻轻松松就让婚事取消了,那为什么……你要嫁给我大哥?” 薛宜宁停了手,转过头来看向她。 骆晋雪微皱眉道:“我知道我大哥在外面名声还是不错的,因为这么年轻就做了大将军,长得也不错,可我知道他真不算什么良人。大嫂当初的选择应该是很多的,为什么要嫁给我大哥呢?” 薛宜宁擦干了兰花,将巾帕交给玉溪,回头坐到她身旁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挺看重你大哥的,更何况,他也没什么不好。” 骆晋雪撇了撇嘴,不屑道:“我还是喜欢读书人。”说完看向薛宜宁,带着些暧昧,小声道:“嫂嫂,你知道,以前京城有个号称‘兰芳公子’的裴世子吗?” 薛宜宁一惊,脸上维持着略僵硬的笑,反问:“怎么了?” 骆晋雪凑近她,继续道:“我听人说他长得那叫一个芝兰玉树,神采飞扬,而且写文章,写诗,作画,样样精通,为人还特别正气,从不和那些纨绔子弟同流合污。听说京城里一大半的贵女都想嫁给他,可他却谁也没看上。可惜呀,等我到京城,他已经不在了,我是一眼都没看到。” 薛宜宁轻声道:“京城的确有这人,但他是罪臣,没事最好不要多加议论,免得惹上什么是非。” 骆晋雪浑不在意:“没事,我这不就是私底下说说吗,又没去外面说。我知道你们家以前和平南王府是世交,你一定见过他的是不是?他怎么个芝兰玉树?比起我大哥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6 12:29:50~2022-09-17 10: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难能可贵、没菜的阎 1瓶;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5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薛宜宁沉默了半天,最后说道:“他……倒的确算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平南王府的人都太执拗,最后才没个好结果。” 誓死不降,最终几乎阖府殉国。 骆晋雪叹了口气,又问她:“你们两家关系这么好,你和他又年龄相当,家里就没想给你们说个什么亲事吗?” 薛宜宁有些出神,不知想着什么,最后摇头道:“没有这回事,他们家与金陵的唐家是世婚,婚事从小就在长辈心里定了的,与我们家,只是单纯有些来往而已。” “哦……这样啊。”骆晋雪打听完了,端过子清沏好的茶来喝。 这时有两名管事妈妈一同从外面进来,找薛宜宁对账薄,说道:“这是昨日采买的红烛,红床帐,被褥之类,今日还要置办红囍字,果干碗盘这些,一应二十五项。” 薛宜宁将账单看了一遍,确认无误,让子清拿对牌去支钱,入账。 等她报完,下一个妈妈又是来领库房钥匙的,要搬些服箱、椅榻、器皿之类安置新房,新房定在夏柳儿现在住的万福园,到时会提前两天让她搬回之前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再用一顶轿子抬到新房来,算是进门。 因为骆晋雪的事,日子耽误了几天,定在了五月二□□喜,宜嫁娶。所以现在府上已经开始准备筹办,当日迎新的规格并不低,上下便都开始忙起来。 一连来了三拨人,或是支取费用,或是安置新房,或是询问如何筹备新姨娘和骆晋云的喜服,等薛宜宁忙完这些,骆晋雪已经喝完了两盏茶,而薛宜宁自己茶盏中的茶早就冷了。 等好不容易空闲下来,骆晋雪朝薛宜宁叹息道:“嫂嫂,也就是你,要是我……” 扪心自问,要是她,早就掀桌子了! 首先从夏柳儿进门,她就不会善罢甘休,然后必然要在婆家闹一场,最后指不定就天天罚跪夏柳儿,叫她端茶送水,捶腿捏背,不折磨一下出不了心里这口恶气! 薛宜宁回道:“所以若日后陶郎君能真心待你,从一而终,你便不能嫌弃他家贫或是官小,让你丢了人、吃了苦。若你要嫁公主府那般人家,必然要有正室夫人的气度,容得下夫君三房四妾的。” 骆晋雪点点头。 她抬眼看向薛宜宁,总觉得她懂得很多,这些话,无论母亲,还是二嫂,还是姑姑她们,都是不会和她说的。 从前她只觉得大嫂虽然温婉和气,可是却好像没有心一样,因为她脸上一直都是同一个表情,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是真的开心,什么时候她是伤心,又什么时候,她会生气,没有这些,一直就没有,她就像个话本里走出来的贤德夫人一样。 所以她会觉得,大嫂这人是个表面温柔,实则冷心冷情的,可如今看来,却又不是。 犹豫了半晌,她终究是说道:“嫂嫂,之前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薛宜宁问她:“什么话?” 骆晋雪小声道:“就是之前那些话啊……我那是自己心情不好,瞎说的,其实我哥一直就那样,你看他房中也没有通房,也没有进屋过夜的丫鬟,他一心都在带兵啊,打仗那上面,就没往这方面想,现在那个夏柳儿算是意外,多半是因为她哥的原因。” 薛宜宁点头:“我知道的。” 见她没说多的话,骆晋雪怕是她不信,又补充道:“还有那金家的姐姐,她早就嫁人了,比大哥成亲还早两个月,嫁去了通州,听说现在孩子都有了,嫂嫂你可千万别想着这些。” 薛宜宁知道她是真心要道歉,有意朝她露出一抹笑来,温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每日事情多,没那么多心思去记挂这些。” 骆晋雪听她这样说,这才放下心来,又在她这儿坐了片刻才离开。 自这天后,骆晋雪总爱来金福院坐一坐,过了两日,还神神秘秘拿了纸笔来,让薛宜宁教她写信。 骆家原本就不是诗礼之家,更何况骆晋雪还是个女孩,也就小时候去私塾上过几天学,会背个《三字经》,《百家姓》之类,认识常用的字,但再文气一点的东西就不会了。 如今她要写信,自然是要给陶子和写,陶子和是个读书人,姑娘家的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心上人,所以就想学写信。 薛宜宁便让她写自己想写的话,再指点她将那些白话稍作修饰,写到中间时,薛宜宁帮她在中间插了句诗,“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这诗浅显易懂,又极美,让骆晋雪将诗来来回回地念,神往不已,缠着她将整首诗写下来说给她听,听完还不满足,又要多学几首诗词。 薛宜宁下意识去看房中,却发现这不是自己薛家的闺房,连书架都没有,更没有那满满当当的书了。 想了想,她到一只箱子旁,翻了一会儿,还真翻出两本和《女四书》放在一起的诗集来,一本《辋川集》,一本她自己摘录手抄的诗集。 她将诗集放到骆晋雪面前,说道:“我这里只找到这两本,你先翻翻,可先看《辋川集》,看完了,改日我给你拟个单子,你去外面书局买几本诗集来,多读多琢磨,自然就会了。” “这么简单?”骆晋雪被说得劲头大起,立刻就打开诗集翻起来,先翻了《辋川集》,再放下来,看薛宜宁手抄的诗,不禁感叹道:“嫂嫂,你的字真好看!” 薛宜宁轻声回:“只是写得工整些罢了,你若多写几封信,字也好看了。” 说到写信,骆晋雪就脸色泛红,随后才想起信还没写完。 她在薛宜宁这儿磨了整个下午,到薛宜宁去安排事务、晚上去侍候老夫人用饭,都不曾走开,直到傍晚才将信誊抄完,自己看着格外满意,欢欢喜喜叠好了信,又拿了那本《辋川集》才回去,说晚上还要去背几首诗。 薛宜宁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总觉得心里的空缺似乎也被填满一些。 夜里,她躺在床上,总也睡不着。 她也曾如骆晋雪这般满怀少女情思,也曾一遍遍读诗文,想让那个云端的少年郎高看她一眼。 她的字,许多人都夸好看,其实那是她刻意练过的。 提前一年,哥哥说来年要请裴隽到家中来赏梅写诗,她听了消息,就开始钻研怎么把诗写得更好,又觉得自己字差了些,然后就每日每夜地练,终于觉得自己的诗可以与哥哥相媲美了,格外得意。 可是到了那一日,她却病了,脸上起了红疹,不能见人。 听着梅园的欢声笑语,她在床上躺了一天,几乎暗自垂泪。 但到了第二天,平南王府派人送来几包药材,说是宫中太医开的药,将药煎好,以纱布浸湿后敷于脸上,两日红疹可退。 她照做了,第一日就好了许多,第二日几乎就看不见了,家中人都称,果然是神药。 那算是她最欢喜的时候吧,平南王府没有人知道她起了红疹,只有他;她因为怕丑,不让哥哥说自己脸上起疹,他却还是知道了,一定是费心打听了的。 那是她第一次隐隐猜测,他是不是也有些在意她。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却是物是人非,一切都成了空。 她终究是睡不着,避着守夜的玉溪,披上衣服起身,推开花窗。 窗外月朗星稀,一片皎洁,人静更显夜清幽,唯有的那点睡意更加一扫而空。 她点了蜡烛放在窗边桌上,忍不住就着烛光与月光,翻开桌上那本自己亲手摘录抄写的诗集。 再看曾经的字,曾经的诗,想起抄诗时的心境,恍如隔世。 在那些李白、杜工部的诗抄里,也夹杂了许多诸如“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之类愁绪满怀的思春之句,一切都只为他。 可是如今,相知相守已是空想,她只要他好好活着便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依稀传来一阵男子的声音,宁静的夜里,听得倒清楚,是肖将军的声音。 肖将军就像他的名字肖放一样,狂放粗犷,勇猛急躁,平时说话就高声大气,此时喝了酒,说话声音自然不会小。 薛宜宁知道,骆晋云晚上没回,如今看来,是和肖放等人一起去喝酒了。 她低下头,将手上诗集书页被折了的一角仔细按压,小心翼翼抚平。 骆家大门打开,门外的车马声渐渐远去,可知是肖放走了,骆晋云进门了。 她看到自己曾经放在诗集里的一枚小小的书签,那书签放置的地方,抄着他的诗。 为了掩人耳目,在同一页里,她还抄录了父亲的诗,哥哥的诗,同一时间京城里另一名才子的诗,而他的诗就有意夹在几首诗之间,上面署名写着他的字:裴昭玉。 现在看来,其实也能看出她当时的心思,这裴昭玉几个字,这首诗,一笔一画,抄得十分认真。 她看着那诗,久久不语。 抬眼看窗外的月亮,目光掠过庭院时,却见到了站在院中的骆晋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7 10:09:55~2022-09-17 21:4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54763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珈蓝 10瓶;54964041 6瓶;东四环的lily 5瓶;钟余. 2瓶;没菜的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她惊了一下,一边看着院外,一边缓缓合上手中的诗集。 骆晋云据说酒量好,且不贪杯,所以就算出去喝酒,也总是清醒着回来,此时他静立在院中,身形颀长而笔直,竟看不出是才喝了酒的。 薛宜宁起身来,出屋去迎他。 “夫君回来了?” 骆晋云看她一眼,淡声道:“唤人备水吧。”说着,往屋内走去。 看这意思,今晚是要在此过夜了。 她攥起自己的手,在庭院中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才垂下头随他进屋去。 进屋,关了门窗,她替他解衣袍,一阵浓浓的脂粉气混着酒味钻入鼻中,让她忍不住想避开,却又忍住了。 才解外袍,他看着她问:“怎么还没睡?” 薛宜宁想了一会儿,回道:“睡不着。” 骆晋云转眼看看窗边桌上那本诗集,又看向她,不在意道:“不过是去喝几杯酒而已。” 不过是去喝几杯酒,她用不着愁得睡不着。 薛宜宁低声道:“我明白,夫君与肖将军他们交好,兄弟间喝两杯而已。” 她声音轻柔,说得恳切,却又像正话反说,想男人来哄。 骆晋云垂眸盯着她,突然伸手扯下她单薄衣衫,随后将她扣在了自己身前。 她只是下意识伸手去推了一下,却在触到他肩头那一刻迟疑着收了力气,只轻轻搭在了他身上。 如同欲拒还迎一样。 反正……他也不会管她是不是愿意。 子清还在浴房备水,这儿却已一片旖旎。 那脂粉香味和酒味以及汗味比之前更浓烈地萦绕在身边,钻入鼻中,她膝盖被捏得有些疼,却也咬唇忍住。 闭上眼,不由自主想起刚才读过的一句句诗。 后来,诗也默不成了,她一阵阵喘气,手指甲几乎掐进肉中。 窗外依然那样宁静,月光隔窗扑洒进来,子清早已没了动静,悄声退下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6节 他突然掰过她的脸问她:“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 薛宜宁又喘息半天,字不成句道:“不,不知。” 默然一会儿,他回:“也可找大夫看看。” 薛宜宁没说话。 时间的确不多了,只有半个月,夏柳儿就要进门了。 结束后,他披上衣服起身,到床下,转身同她道:“这两日我想请你哥哥一同小酌一杯,说些事,此事你托人去同你哥哥说一声,到时你也一起,明日或后日,看你哥哥什么时候得空。” 薛宜宁知道骆晋云对自家没什么好感,不管是自己父亲还是哥哥,听他这样说,不由撑起身问:“不知夫君要找哥哥说什么事?” 骆晋云回道:“是私事,也是公事,与平南王府有关。” 薛宜宁心中一怔,只觉脸上血色都退了几分,只是房中光芒微弱,看不出来。 就在她发怔的瞬间,骆晋云已经离了房间。 她看着空寂的屋子,久久无法平静,不知骆晋云要和哥哥说有关平南王府的什么事。 平南王战死,平南王妃自缢,其余裴姓族人要么自尽,要么被杀,再有事也与他们无关,唯一还活着的、叫得出名字的,就只有一个裴隽了。 而哥哥,曾经和裴隽是好友。 她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和裴隽有关。今夜,当真是睡不着了。 隔天她就遣人去给薛少棠送了信,最后约在了第三日的下午,骆晋云与薛少棠各自下值后去酒楼会面,薛宜宁也从骆家出发。 地点是薛宜宁按骆晋云的意思挑的,说是京中炖乳羊出名,他却还没好好吃过,所以找了家以炖乳羊闻名的关氏酒楼。 一进门便是满屋羊肉香,配上喷香的美酒,倒真像是妹夫与大舅哥没事小聚一场。 只是薛宜宁心中惴惴,完全不能安心。 她最先到,薛少棠随后,兄妹二人见面,格外亲切,只是面色上都带了几分忧色。 薛宜宁便知道哥哥也同她一样不安,不知道骆晋云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隔一会儿,待小二上完酒,薛宜宁问:“嫂嫂近来身体可还好?上次回家,听母亲说嫂嫂胃口不好,吃不下饭,是真有喜了还是……” 薛少棠点点头:“是有喜。” 他知道妹妹在骆家过得不好,新人要进门,自己也迟迟没动静,自己如今的安稳,也多半是托妹妹的福,所以不愿多提这些。 薛宜宁倒是展颜道:“那就好,若这次是个男孩,哥哥也算儿女双全了,母亲也能心宽不少。” 薛少棠淡淡一笑,随后问她:“倒是你,好像又瘦了。” 薛宜宁摇头:“才几天时间没见,怎么就瘦了,是哥哥看错了。” 顿了半晌,薛少棠才说:“不管怎样,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若你有什么病痛,母亲也安心不了。” 薛宜宁点头。 薛少棠从二楼看了看窗外街景,说道:“元毅事务繁忙,不知什么时候才来。” 说完,看向薛宜宁,微压低了声音道:“除了说与平南王府相关之事,还有说别的吗?” 话音落,雅间门外传来薛少棠身边小厮的声音,道:“姑爷,这边请。”随后便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薛宜宁听出这正是骆晋云。 她朝哥哥摇摇头,而后暗自抚平心绪,从桌边起身。 薛少棠也起身,待骆晋云进门来,便笑道:“元毅倒比我想得要早。” 骆晋云神色也是一派轻松和气,朝他淡笑拱手道:“临时被公务绊住,让大哥久等了。” 他们虽是舅兄与妹夫,但薛少棠年不过二十五,骆晋云却已是二十八,比他长几岁,又身居高位,所以两人都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会面,不愿屈居下风,只是薛少棠多少在气势上弱了一些。 坐下后,薛宜宁亲自为哥哥和骆晋云倒酒,与骆晋云轻声介绍这酒楼。 酒过三巡,骆晋云突然说道:“听说大哥从前与平南王世子裴隽为好友?” 薛宜宁心中一紧,看向自己哥哥,只见薛少棠沉默一会儿,点头道:“以前家中与平南王府有些交情,他又曾在我祖父门下念过书,所以算得上熟识。” 说完,又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道:“这事,之前父亲应向圣上禀告过,是有什么事么?” 骆晋云摇头,“只是随口一问。那大哥可知他在京中还有什么信得过、相好的人,或是放不下的事?又或是,隐秘的,能藏身之处?” 薛少棠脸色一愣,问他:“莫非,他藏身到了京城?” 骆晋云随意道:“或许是有这可能吧。他是罪臣之首,皇上绝不会轻易放过,无论他到哪里。” 薛少棠默然无言,半晌才说:“他这人并不喜欢四处结交,友人倒不算多,只有那么三四个,却差不多都不在了。只有他老师,鹤引先生,当年对他极为赏识,还在京中,只是如今听说病了,似乎已卧床月余。” “这个我知道。”骆晋云回。 隔了一会儿,喝了半杯酒,他才又继续问:“听说有一年元宵,京中第一楼招月楼办灯会,猜千盏灯谜,胜者可得一只价值千两的彩凤衔珠发簪,京中贵女无不艳羡。后来裴隽拔得头筹,得了这彩头,却没人知道他将彩头给了谁。” 薛宜宁呆呆坐着,只觉心头梗得难受,又觉背后渗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世子是互相暗恋后双向奔赴,后面会详说,不是单相思~ 女主的想法,男主的想法,都会在后面解析,大家不要乱猜 文案剧情快到了,从那之后,才是男主挣人气分的时候,现在让他再狗一段 ———————— 感谢在2022-09-17 21:41:02~2022-09-19 12:2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547639、青柠本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连客 10瓶;36664122 6瓶;没菜的阎 3瓶;牛妞 2瓶;5654763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薛少棠笑了笑,回道:“没想到元毅连这事都知道了,大约有三四年了?是有这事,只是我也不知道他给了谁,我当时也是年轻,正有意巴结当时还未过门的夫人,也想拿那只发簪,可惜技不如人,最后败在了昭玉……拜在了裴隽手下,我同他商量将彩头让给我,他也不愿意,也不说要送给谁,我心中烦闷,便没再多问了。” “所以,连大哥这般好友,也不知他心属何女子?”骆晋云问着,静静看向薛少棠,那目光似乎是随意的,却又带着几分逼视,让人不由得头皮发紧。 薛宜宁知道,骆晋云不太相信,哥哥还需要说出更多的信息。 薛少棠大概也明白,想了片刻,说道:“莫非是金陵唐家那位三姑娘?” 听他此言,薛宜宁心中大叫不好,这绝不是个合适的猜测人选。 好在薛少棠很快就摇头:“应该不是,他们两家虽是世婚,唐三姑娘是内定的世子夫人,但后来婚事一拖再拖,裴隽对外一直说山河动荡,国无安宁,所以无心成婚,我也从没听他在我面前提起过那位唐三姑娘,想来一定是不喜欢,要不然早就成亲了。” 骆晋云说道:“据我所知,裴隽很早就有退婚另娶的念头,差不多在两年多前,平南王几乎就要答应了,只是他们没想到京城会那么快失守而已。” 幽州兵打下金陵后,朝廷军队便节节败退,只三个月时间,幽州兵便攻入京都城门下。 家国巨变,一切儿女情长都成了空。 好在哥哥后来否定了唐三姑娘的猜测。 原来骆晋云连裴隽想退婚另娶的事都知道。 原来……在那时候,他已经说服了他父王。 薛宜宁只觉自己眼角热热的,不得不低下头来喝了一口羊骨汤,却是食不知味,心里蔓延出一阵浓稠的酸楚与苦涩。 “这么说,裴隽应该是心有所属,不愿娶唐家姑娘,却又自知婚事难变,所以一边与家中商议,一边瞒着所有人。只是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如今还在不在京城。” 薛少棠拧眉沉思一会儿,最后问:“所以元毅如今是怕他来京城找那个姑娘?” 骆晋云回答:“只是多搜寻些消息而已。”随后道:“京中人的确会吃,乳羊肉配葡萄酒,竟是恰到好处。” 他一点消息也不透露,薛少棠便没再多问,索性和他说起京中其它美食。 一顿饭用完,两人也闲聊到了最后,骆晋云似乎随意道:“近日京中严查,若有不寻常之人来访,还请大哥即时告知于我。” 薛少棠忙道:“此中利害,我自然明白,到时一定告知。” 到此时,虽然骆晋云没说多的信息,但薛少棠和薛宜宁至少都知道两件事:一是裴隽很可以到了京城;二是骆晋云要捉拿裴隽。 他今日与薛少棠一起吃饭,就是因为薛少棠和裴隽曾是好友,所以他要在此探听更多与裴隽相关的消息,与此同时,也是告诉薛少棠,若裴隽主动找到薛少棠,要薛少棠立刻上报。 几人起身时,薛少棠不放心地看向薛宜宁。 不管怎样,这顿饭后,他就回了薛家,可妹妹却与骆晋云是枕边人,他实在担心。 薛宜宁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薛少棠将忧虑压在心底,与骆晋云一同下楼去,含笑道别。 关氏酒楼临水而建,前面是颖水支流,此时夜深人去,灯火阑珊,一轮明月高挂天空,如玉盘般倒映在水上。 骆家随从牵车马去了,薛宜宁站在酒楼前,不由自主看向天上的月亮。 他真的在京城吗? 在哪里? 好不好? 此时此境,是不是也能看到这同一轮月亮? 玉溪上前来替她披起披风,她转过头,只见骆晋云不知何时,正静静看着她。 她急忙垂下头,唯恐被看出心思,想了想,主动走到他面前道:“夫君刚刚喝了酒,再骑马怕是不好,不如同我一起坐车吧?” 骆晋云“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两人在马车内相并而坐,薛宜宁交手端坐,骆晋云闭眼静静靠在马车上,彼此无话,一路安静。 不知马车行了多久,隐隐有一缕笛声从对岸传来,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骆晋云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看不见吹笛的是什么人,却又知道了是什么人。 对岸名为琵琶街,前朝最富贵繁华之地,曾经是富贾云集,酒楼林立,各大青楼争奇斗艳。每到晚上,则是整夜的灯火如昼,欢声笑语,无数权贵子弟或文人墨客在此通宵宴饮,一掷千金,被称作神仙妃子殿。 后来改朝换代,此地便人去楼空,繁华不再,每到晚上,狂风作响,这儿还被称为鬼楼。 听说前朝名士,有位善音律的、名为抱雪居士的,每日在此地吹笛,怀念往昔,因他年世已高,又有癔症,所以官府也没怎么管,就由他在此吹,今日看来,这便是那抱雪居士了。 骆晋云放了帘子,不由冷哼一声,评论道:“这笛声倒真是凄婉。” 隔一会儿,薛宜宁回道:“是《凉州词》,所以有些凄婉。”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7节 骆晋云没回话。 他本就对这些笛啊箫的没兴趣,也并不想和她讨论对岸吹的是什么曲目。 反倒这前朝遗老在这琵琶街吹笛,倒让他觉得可笑,但这份笑意,和身旁妇人却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百无聊奈间跷起了一只腿,再次仰靠着闭上眼,却听耳边有人缓声道:“前朝因贫富不均,才民怨四起,以致亡国。这琵琶街当是百姓最痛恨之地,抱雪居士……这又是何必。” 幽州节度使往京城进攻时,几乎是一乎百应,可见北地百姓有多痛恨朝廷。 薛宜宁这话极轻极淡,似乎是自语一般,只因车厢密闭而狭窄,才传入了他耳中。 骆晋云转眼看她一瞬,复又闭上目光。 自知道裴隽有可能在京城,薛宜宁的心便再没放下过。 他好不容易离开,又来京城做什么? 骆晋云据说武艺超群,谋略过人,由他亲自带人搜寻,又该如何躲得过? 想当初,裴伯父平南王便是死于骆晋云之手…… 见她好几日心神不宁,玉溪与子清焦急不已,更何况骆家事务又繁忙,还不能休息。 一早薛宜宁本就没吃几口,不一会儿,又有管事妈妈火急火燎地跑来,说将军的喜服竟被丫鬟不慎挂了丝,那丝线难得,时间又是紧凑,不知该怎么办。 骆晋云纳夏柳儿,虽没有像娶妻一样大办,但也样样流程都没有简省,不只布置了新房、闺房,安置了喜娘、酒席、交杯酒等等,就连喜服也是特地为两人准备过的。 夏柳儿是一身樱桃红嫁衣,骆晋云则是一身兽纹紫袍,上面用五色丝线绣了百兽图案,与夏柳儿的嫁衣相得益彰,互有映衬。 妈妈将喜服拿给薛宜宁看,薛宜宁看着上面被挂伤的绣线,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就闪入脑中。 他会不会……来找她呢? 这想法袭入脑海,便再也挥之不去,这是她第一次想起来要见他、还能见他,明知这想法是大不韪,却还是忍不住为之萦绕,无可自拔。 “夫人,夫人?”管事妈妈在旁边唤她。 薛宜宁回过神来,说道:“这衣服损伤得厉害,我亲自拿去彩云斋看看吧。” 彩云斋便是给骆家做喜服的绣庄,骆家才落成不久,家中还没有能赶制完两件喜服的绣娘,所以这两件喜服都是在外面做的。 听她说亲自处理这事,管事妈妈喜不自胜,又在心里叹服夫人当直贤惠大度,连夫君纳小的事都是亲历亲为,丝毫不马虎。 话出口,薛宜宁便紧紧捏住了手上的喜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分明就是故意找理由出去,给机会他来见她…… 可这是她该做的吗?她如今是谁,他又是谁?物是人非,万般皆空,她可以为他而活着,却没办法做有违人伦的事…… 但话已出口,她只是静静坐着,终究没有那样的力量再反悔刚才的话,将自己拉回正道。 下午,她带了丫鬟和随从,乘车自骆家出发,前往彩云斋。 有贵客临门,彩云斋自是欢喜,东家亲自相迎,将薛宜宁迎到二楼茶室,看了喜服上的挂伤,与薛宜宁商量了修补方法,承诺三天出货,一定让她满意。 薛宜宁颔首感谢,自二楼款步下来,看向外面行人如织的街道。 他终究是没有来。 其实早就知道他不会来的,不只是她,连薛家他也不会去。他那样隐忍的人,就是宁愿死,都不会给她带来一丝风险的。 “夫人,可还要看些别的绣品?”彩云斋东家见她停在店内,问她。 薛宜宁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摇摇头。正要离开,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个衣衫脏乱、提着一篮子碳的男子,问东家:“老板,这附近有药铺么?” 这声音一出,薛宜宁整个人僵住。 这是……他身旁护卫,戚进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19 12:26:28~2022-09-20 12:0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啦啪、小仙女、流连客、余生一个智障 5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男子之前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越过她到了彩云斋东家面前,此时在她身后,而她听出他声音,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没能回头看一眼。 “药铺,药铺都在东街呢,这边没有。”店东家说。 “谢过。”男子转身就去了外面,手上的篮子就那么擦着薛宜宁身旁过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街头没了踪影。 玉溪看着薛宜宁的衣裙,气极道:“这什么人,莽莽撞撞的,把人衣服都弄脏了!” 店东家也看见那团碳黑污渍,叹息道:“哎哟,这人……走个路也不仔细点……” 薛宜宁看了看裙摆,问店东家:“可否借您一间房,容我整理衣裙?” 店东家连忙点头,引她道:“夫人往这边来,我马上让人替夫人打水去清理。” “不用,您只须指引地方,我让丫鬟过去打水便好。”薛宜宁说。 随后,东家将她领到靠后院的一处小房间内,薛宜宁便让东家去忙自己的,又命玉溪去打水,子清去马车上拿巾帕来,只自己一人留在房中。 没一会儿,戚进翻窗而入,在她面前朝她行礼道:“薛姑娘。” 薛宜宁这才能正眼看一下他。 两年不见,他瘦了,也黑了,如今的打扮,也再没有当初王府护卫那么威风凛凛的样子,倒像个农家汉子,连他都是如此,更不用说裴隽。 她努力平稳着气息,温声问:“你和你们家世子,都在京城?” 戚进却回道:“如今我们身份危险,姑娘知道得越少越好。” 薛宜宁不再问,心里却已明白答案,裴隽的确在京城。 很快戚进就继续道:“此次冒险找姑娘,只为求姑娘一件事,除了姑娘,我实在不知还能求谁。” “你说。”薛宜宁说。 戚进面带急色道:“有人病重,需上好野山参做药引,一共要五两,可城中药铺需三日才能到货,我等不及!” 薛宜宁一听便知这病重的人是裴隽,需要山参入药的也是他! 除了他,没人会让戚进如此着急,也只有他病,戚进才会冒险来找她! 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回道:“山参我有,可以给你,只是你告诉我,他为何病了,病得怎么样,有了山参能好吗?” 戚进见她眼角染红,满面关切,不由动容,痛声道:“是在两年前去南方时落了病,此次复发,找不到药,拖了两日才严重起来。” 薛宜宁立刻道:“你怎么不早来找我!” 戚进垂下头,“他不让,这次也是我瞒着他自己过来的……” 一时间,薛宜宁几乎要哭出来。 戚进连忙安慰道:“姑娘放心,有了山参,应该很快能好的。” 她不知戚进是在骗她,还是真的很快能好。 心中一时间又惊又急,不知道裴隽到底怎么样了,恨不得立刻让戚进带自己过去看他一眼。 此时外面传来玉溪的声音,戚进立刻道:“骆府后面巷道内有一处旧柴房,姑娘可将山参放在那里,我明日卯时去取。”说完便往窗边而去。 薛宜宁连忙道:“京中正严查,你们一定小心!” 戚进不知是回了一声,还没没回,身形一闪,人已跳出窗口离开。 玉溪端着水进来,意外地问薛宜宁:“怎么连子清也不在吗?夫人一个人在房里多危险,万一碰上什么人……” 薛宜宁没回话,只是一动不动看着窗子的房向,眼里噙着的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他不知因何事而到了京城,本就被四处搜查,却又病重……该怎么办,能怎么办?那马仙姑的平安符,竟是一点用都没有么? 原来他自那年南去就病了,那一路该是多艰辛,好不容易离开,又回来做什么? 从彩云斋回去,她就立刻让子清去清点手上的各种人参。 她嫁入骆家,自然备了许多嫁妆,这嫁妆里正好有一只百年老参,一直好好放着没用。 两年来迎来送往,也收了几只人参,她将里面最好的几只全挑了出来,又怕不够,另加了些灵芝、燕窝一起,加上百来两银子,一起让人放在了后巷旧柴房瓦檐下。 第二天一早去检查,那儿的东西已经没了,有货郎自巷子里走过,吆喝卖头绳饴糖拨浪鼓,再没见戚进的人,也没听见有关前朝乱党的消息。 骆家后院的日子如此平静,仿佛在告诉她,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已经药到病除,平安离京。 但骆晋云却还忙着,接新人的日子将近,他都无暇顾及。 可见,他们还在京城,朝廷还也还在搜寻。 薛宜宁睡不好觉,又是茶饭不思,让弟媳黄翠玉见了,又一番欢喜,酸言酸语让她放宽心,丈夫纳妾都是小事,别伤着了自己身子。 黄翠玉要生了,大约还有一个多月,而在这之前,夏柳儿会进门,骆晋云奶娘周嬷嬷之前在院中与人闲聊,夏姑娘是好生养的,不到年底估计就能有消息,这骆家的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 骆家的喜事的确接连不断,只有薛宜宁,每日忙着这许多喜事,自己却是一天天形销骨立,心事重重,让身旁人看了便叹息。 夏柳儿进门前三天,从万福园搬去了最初住的西北角的小院子。 结果搬过去的第二日,一早玉溪便来禀报薛宜宁,说是夏柳儿的房里出现一条大蜈蚣,吓得夏柳儿花容失色,险些晕过去。 之前的确有几天阴雨,西北角院子也的确不怎么见光,说出现蜈蚣也有可能,薛宜宁暗叹自己疏忽,犹豫片刻,决定亲自去她那里看看。 没想到进了院,才知道骆晋云竟然来了,就在房中陪着夏柳儿,夏柳儿眼角含泪,梨花带雨,一副受惊吓后的模样。 薛宜宁没料到骆晋云今日在家,若是知道,也能猜出他要过来,那她就绝不会来了,显得存心打扰人。 但人已进屋,只好将这些心思都放下,朝骆晋云道:“夫君过来了,听说这里出了蜈蚣,我来看看。” 夏柳儿起身朝她行礼道:“柳儿见过夫人。” 薛宜宁还没回话,她便不知怎么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单薄的身子伏在地上,显得站着的她有些欺负人一样。 她只好吩咐芬儿:“扶姑娘起身吧,她身子单薄,禁不得地上凉。” 芬儿立刻上前扶夏柳儿起身,薛宜宁说道:“这儿之前便让人悉心打扫过,却没想到连日阴雨,竟爬进了蜈蚣,不知夏姑娘有没有被蜈蚣伤到?” 夏柳儿摇头:“多谢夫人挂心,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伤到,只是那蜈蚣太大,突然见到,被吓了一跳,让夫人见笑了。” “没伤到便好。”薛宜宁说,“稍后我让人再将院中花草修剪一下,洒些生石灰,硫磺粉,再在屋里烧些碳,兴许会好一些,捱过这两天便好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8节 夏柳儿回:“多谢夫人。” 此时芬儿将夏柳儿扶着坐下,也许是习惯了,没想太多,竟让她坐在了骆晋云身旁。 那是一只上面放了小茶几的坐榻,就在堂下,算是这房中最尊贵的位置,要么是坐主人,要么是坐比主人还尊贵的客人。 骆晋云坐在左侧,夏柳儿原本是坐在右侧的,现在芬儿也将她扶回了右侧位置上。 但薛宜宁既然来了,就该她坐在骆晋云身侧的位置,夏柳儿坐在下方。 就在夏柳儿将坐下时,却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事,连忙起身,着急退让到一旁道:“夫人坐,我……我去给夫人沏茶。” 薛宜宁露出一丝轻笑道:“不用了,我来看看你便走,母亲那里还要去一趟。等下我让厨房炖了莲子羹来给夏姑娘安神,小睡一会儿,便忘了蜈蚣的事。” 夏柳儿没真去坐右侧的位置,只是再次低头向她道谢。 薛宜宁与骆晋云道别离开。 一直沉默的骆晋云此时却突然开口道:“我与你一起走吧,正好有事和你说。”说完,从坐榻上起身。 两人一同从小院内离开,薛宜宁不知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心里怕他是又要提有关裴隽的事,却同时又忍不住想听。 骆晋云说道:“柳儿近来身体总不好,后面每日到你这儿请安的事便免了吧,只是些虚礼。” 薛宜宁温声说“好”。 的确是虚礼,只是她为这虚礼,哪怕酷暑寒冬,或是忙得滴水未进,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夏柳儿没有身份去给老夫人请安,也不用来给她请安,确实可以安心养身体了。 两人走到金福院附近,薛宜宁正要离开,却见二弟骆晋风迎面而来。 骆晋风是个不理事性子,因年少时随哥哥骆晋云一起出去,受哥哥庇护,运气也不差,就一路平安进了京,做上了如今的□□校尉。 骆晋风一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喊道:“大哥,大嫂。” 薛宜宁心知他应该是有事要找骆晋云,便在朝他见礼后就说道:“二弟与夫君聊,我先回房去了。” 没想到骆晋风却连忙叫住她:“等等,嫂嫂,我还有事找你呢!” 骆晋云看向他,问:“什么事?” 骆晋风说:“朋友刚给了我几幅字画,说是特别值钱,可我哪看得出是不是值钱,身边又没有懂这行的人,刚刚看到嫂嫂,突然就想起来,嫂嫂的父亲薛大人不是书画大家吗,那嫂嫂一定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就让嫂嫂帮我看看,这字画是真是假,值不是值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9-20 12:06:37~2022-09-21 12: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ili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余. 5瓶;催更狂魔你怕不怕、我啊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骆晋云却并没跟着他的话走,而是很快问:“你的什么朋友要给你字画?为什么给你字画?还是你收的贿赂?” 骆晋风对上兄长凌厉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一定不是贿赂,如果是这个,我敢和你说吗?就是钱老三,他不是借了我钱吗,现在输惨了,没钱还,就说拿这些东西抵债,说是很不容易得来的,都是好货,我收了绝对不亏,要抵五百两银子,我就想看看,值不值五百两银子。” 大概是信了他的话,骆晋云没再问什么,骆晋风便又看向薛宜宁:“怎么样,嫂嫂,帮我看看?” 薛宜宁回道:“对字画我只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 “那无妨,你随便看一眼就好,让我知道个大概,别让我被钱老三那货给骗了。”骆晋风说着生怕薛宜宁不答应,拉了骆晋云就往和正堂走,说道:“去大哥书房看,我马上让人把那些东西拿来!” 薛宜宁无奈,随他们到了和正堂内的书房。 骆晋风早就命人去他那里拿了东西来,一共四幅画,一幅字,骆晋风连那幅字里的草书都认不全,更别谈辨别画的价值。 薛宜宁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只知一二,并不精通。 但薛家是书香门第,她从小见的字画比旁人见的年画还多,薛家太爷爷、爷爷、父亲薛谏都是文坛大家,迎来送往也有许多当世名人,所以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一些。 第一幅画打开,是一幅梅花图,署名周长文。 薛宜宁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画是真的,但只值五十两银子,周长文擅画鸟兽,若是鸟兽图,便至少能卖出上百两银子,梅花图则只有几十两。” 骆晋风见她真能看出来,尤其开心,立刻又拿下一幅来给她看,说道:“钱老三说这个最值钱,嫂嫂看看这个。” 说着将画打开,是一幅杨柳观音图,署名吴道子。 观音图慈眉善目,又极有威严,衣袂飘飞,仙气十足,看着确实赏心悦目。 薛宜宁看了很久,说道:“吴道子是画中圣人,他的画的确值钱,佛道人物也是他最擅长的,若这画是真的,确实值钱,只是我也不知道这画是真是假。” 说着又详细解释道:“他的画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看笔墨的确很像,但我记得他的用彩比这画更鲜艳华丽一些,所以不能断定。这画就算是赝品,也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赝品,至少也能值几十两。若是真品,则价值千金。” “那薛大人总能看出来吧?”骆晋风看看兄长,又看看薛宜宁,讨好道:“要不然,嫂嫂什么时候和薛大人说一声,帮我看看这画?” 薛宜宁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父亲极爱吴道子的画,若发现是真迹,说不定要拉着二弟金重买下。” 骆晋风立刻道:“那更好,反正我也不懂画,留着它做什么!” 薛宜宁笑笑,又打开第三幅,然后看着画愣住。 这时坐在一旁的骆晋云开口道:“这是赝品。” 骆晋风不欢喜道:“怎么就是赝品了,你又不懂!他们说这是尹千言的画,拿出去,至少是一千两!” 骆晋云淡声道:“因为这幅画的真迹挂在她薛家的闺房里。”说完,看向薛宜宁。 骆晋风大吃一惊,半天没回过神来。 薛宜宁怀揣着几分紧张,不敢去看骆晋云的目光。 她没想到骆晋云记得如此清楚,竟能一眼认出这就是她墙上那幅画。 可见,他虽不懂书画,却双目如炬,极其细致。 她不知道,骆晋云是否了解那幅画,了解尹千言作画时的情形。 那是五年前,幽州兵已经与朝廷争战四年。 最初幽州节度使起兵,京中人并未在意,只觉得三两个月便可平息。 结果半年过去,一年过去,四年过去,战火已席卷半壁江山,胜利无望。 许多爱国之士从那时候开始忧思重重,期盼叛乱能被镇压,天下重归太平。 尹千言就是那时候画下那幅画,《万里山河图》。 山峦叠障,绵延万里,烟波浩渺,气象万千。 尹千言是用画在追思曾经的大越盛景,是在期盼朝廷能早日剿灭叛军,而用一把爱琴换下这幅画的她,也是这样的心境。 后来朝廷终究是败了,尹千言也病逝,她将这画挂在房中,大约也算是缅怀前朝,这是当今圣上所不能容忍的。 这时骆晋风感叹道:“嫂嫂,我今天才算知道什么叫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我就随随便便拿一幅画出来,竟然真迹就在你房里,太让人叹服了!” 他说着起身给她作了一揖,让薛宜宁之前略有些紧张的心情瞬时就放松下来。 骆晋风将赝品画收起来扔到一旁,将那一幅字拿出来给她看,正好又是薛宜宁了解的,断言这画价格二十两至三十两之间。 到此时,骆晋风已经有些灰心丧气了,叹息着随意抖开最后一幅画,是一幅兰花图。 “我知道,这个肯定不值钱,因为我早就听说过,画兰花最厉害的是兰芳公子,江天水的只能算第二。”骆晋风说。 薛宜宁将画看了一眼,回道:“这确实是江天水的真迹,也值钱,但最好再放两年。” 骆晋风奇怪道:“为什么?” 薛宜宁回道:“兰芳公子画兰好,但此后朝廷会大力追捧江天水的兰花,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兰芳公子的画几年后就会无人闻津。” 骆晋风不明所以,骆晋云看一眼薛宜宁,缓缓道:“兰芳公子就是前越平南王世子裴隽。” 骆晋风这才恍然大悟:“是他?” 随后惊讶道:“那这裴隽倒也不凡,武能施下安定门之计,文能画兰花,听说长得还貌若潘安。” 薛宜宁默然不语。 平南王战死后,幽州兵一路攻入京城,在城门下与朝廷展开最后的厮杀。 攻城足足月余后,守安定门的裴氏武将苦撑不住,摇旗投降。 幽州兵带军将领赵文远喜极,在城门开后带兵进城,没想到这竟是诈降,就在赵文远策马进入城门那一刻,城门陡然落下,将赵文远关在了城内。 后来,赵文远被斩,守城官兵狂欢,士气大振,继续坚守城门两个月,直到骆晋云带兵从另一处城门攻入。 在安定门中被杀的赵文远正是幽州节度使、当今皇上的长子,如今已被追封靖王。 而设下诈降之计的,便是白面书生、平南王世子裴隽。 所以城破之后,皇上下令全城捉拿裴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裴隽成功逃走,皇上一时间无可奈何,但他的画,是一定不会被认可的,甚至极有可能成为禁物。 相反,以前屈居第二的江天水,朝廷会大力将他捧上画兰第一人的地位,以盖过兰芳公子曾经的风头。 “听你这意思,对他十分佩服?”骆晋云轻飘飘道。 骆晋风连忙摇头,“没有,当然没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骆晋云轻哼一声,沉声道:“随口一说,当心祸从口出。” 骆晋风连连讪笑:“明白了,我就看都是自己人,随便说两句。” 骆晋云不再说他,薛宜宁则是一惯的沉默不语。 似乎是有意转换话题,骆晋风问兄长:“这两天天气好,锁儿想去白云山放纸鸢,大哥有没有空,一起去?顺便打个猎什么的。” “没空。”骆晋云回。 “怎么就没空了,不就军机阁那些事,还有……”话到一半,骆晋风停了下来,这才想起大哥的确没空,要迎小嫂子进门了,新婚燕尔的,肯定是没空。 想到嫂嫂帮自己看了这半天画,自己刚才还失言,骆晋风有些过意不去,特地说道:“要是现在忙,那就过几天,嫂嫂想必对白云山熟悉,不如让嫂嫂带我们去逛逛。” 他知道大哥从未带嫂嫂出游过,以前没有,以后也别想,正好他这么一邀约,到时一起出门,也让大哥陪嫂嫂一回,算是还她今天的情。 骆晋云未说话,薛宜宁看向他,温声道:“等你大哥什么时候得空再说吧,只是我多半是去不了的,若我们都出门了,母亲一人在家怎么办?” 骆晋风正要说有丫鬟侍候着就行了,还没开口,门外传来长生的声音道:“将军,肖将军求见。” “请进来。”骆晋云回。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9节 骆晋风意外道:“肖将军这会儿过来,难道是有公事了?怎么还找到了家里。” 话音落,外面已传来肖放的声音:“元毅,元毅?赶紧的,要事!” 肖放官职比骆晋云小,年龄却比他大一些,两人情谊深,所以以字相称。 骆晋云自书桌前起身,薛宜宁也起身,低声道:“夫君忙着,我先回去了。” 骆晋风也收拾着自己的字画与她一起离开,开门时,肖放已到了书房门前,一手捂着腰侧,微愣之后朝薛宜宁与骆晋风问好。 薛宜宁还没开口,骆晋风便惊道:“肖大哥受伤了?” 肖放随意道:“没事,皮外伤!” 骆晋云自房内出来,和他道:“怎么弄的,没包扎完再来?什么事?” 肖放立刻道:“快抓到了,可他逃到长春街附近了,得你出搜捕文书和调令。” “是么,那我现在去军机阁,你赶紧去包扎。”骆晋云回。 薛宜宁和骆晋风一同离开,在走出几步后,便听到后面骆晋云问肖放:“怎么如此大意?” 肖放回:“没料到,我以为他武器是手上那只匕首,哪里想到丢了匕首,竟还有个像爪子的玩意儿,被挠了。” “是金刚虎爪,若被挠的是脖子,你便没命了。”骆晋云说。 “别说,他轻功不错,还真难下手。” …… 薛宜宁已与骆晋风走出和正堂,骆晋风朝她道别,她一人往金福院而去。 不由自主紧张地攥起手,让自己一下一下呼吸,维持平稳的步态。 可做这一切似乎都是徒劳,她的呼吸越来越紧,几乎要晕厥过去。 骆晋云说的对,那武器就是金刚虎爪。 而她之所以知道,是裴隽告诉她的,因为那是戚进的独门武器。 这武器用的人极少,她几乎就能肯定,那个马上要被抓到的人是戚进。 肖放说的是“他”,而不是“他们”,所以被抓到行踪、追到长春街的应该是戚进一个人,暂时还没有裴隽。 但抓到了戚进之后呢? 戚进知道裴隽的藏身之处,严刑逼供下,谁能扛得过去? 好不容易,薛宜宁走到了金福院,被子清扶着坐到椅子上,竟已是汗流浃背,脸色发白。 第27章 玉溪给她端来茶,她紧捧着茶盏,手止不住地发抖。 玉溪终于看出她有些不对劲,担心地问:“怎么了,是在和正堂那边受气了?” 薛宜宁怔怔看向她,不由自主,眼中渐湿,随后就泪如决堤般往下淌。 玉溪吃了一惊,连忙给她拿手帕,又急着看向子清,想让她一起看看薛宜宁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宜宁难耐地抓住玉溪的手,哽咽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事怎么办?夫人,到底是什么事?”玉溪连忙问。 子清也着急道:“是夏姑娘那边的事?还是将军那儿的事?” 薛宜宁只是闭眼不语。 她发现自己既不关心夏柳儿,也不关心骆晋云,他们要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戚进要被抓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戚进被抓,说出他的下落,然后他被抓,被杀,那她要怎么办? 她有时仍会想,或许有一天,他们还能相见。 或许在她抬眼看天上明月时,他也在看。 只要他在这世上,与她看着同一片天,同一轮明月,那就好了,她知道他在就好。 可是,如果他不在了呢? 她要怎么活下去,活着,做着这骆家的夫人,却连唯一支撑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夫人,你说出来,或许能有办法呢?”子清在她耳边说。 薛宜宁缓缓睁眼,想着还有什么办法。 她只能祈祷戚进不被抓到,或被抓到了,不说出他的下落。 但她向来就明白,祈祷是最没用的,找谁祈祷都没用,无论是神佛,还是什么术士仙姑。 那还能怎么办? 她没办法阻止他们去抓戚进,也没办法去看他们如何审,除非她知道裴隽在哪儿,告诉他让他赶紧逃。 可她又去哪里找他? 戚进知道,但他没和自己说,他在京城还见过谁吗? 薛宜宁想起了松月。 当年,戚进是爱慕松月的,她看了出来,还取笑过松月,松月羞涩着没说什么,但像戚进那样武艺高强的年轻男子,松月自然喜欢。 一别两年,戚进进了京,会不会忍不住去找松月? 若是找松月,会不会和她透露些什么消息,比如他现在在何处? 戚进很可能找过松月,但和她透露消息的可能性却很小,可薛宜宁如今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找松月问问。 她看向玉溪道:“找人去薛家,让松月给我带……带一瓶薛家厨房做的腌白菜来,我想吃,让她马上拿来。” 玉溪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喃喃道:“腌……白菜?” 薛家厨房的确腌白菜腌得好,可以前也没见夫人喜欢成这样啊…… 她看着薛宜宁,脑中灵光一现,开心道:“夫人是想吃酸的?莫非是……”说着看看她肚子,立刻就出门去:“我这就让人去薛家!” 子清心说夫人上旬才来月事,应该不是她想的那样,可看薛宜宁的样子,又担心,没多说话,只说扶薛宜宁去躺着。 薛宜宁不躺,也没找别的事做,她就静静坐在椅子上,等着松月过来。 …… 骆晋云只在搜捕文书上盖了章便又回到了家中。 那长春街尽是皇族贵戚的府邸,他们的人去搜捕,极容易与那些贵戚起冲突,他此时便不出面,只下令严查,真引起那些人不满,再由他出去致歉,则更稳妥。 秘探早有禀报,裴隽身边有个护卫,擅使金刚虎爪,所以肖放他们追踪到的人,应是那护卫。 捉到护卫,便离正主不远了,他决定请大理寺的人来一趟,刑讯逼供他们是好手,务必要让那护卫尽快开口。 正思忖着,长生过来道:“将军,陈妈妈来了。” 陈妈妈过来,一般就是为金福院的事,骆晋云有些意外,因为薛宜宁刚刚还来过和正堂。 他进了屋内,让陈妈妈进屋来禀报。 陈妈妈进了屋,倒比以前都表现得犹豫和谨慎,看着堂下的他,欲言又止,最后又小声道:“将军,这事隐秘,要不要关门?” 骆晋云轻笑,“关门倒不必了,你说吧。” 后院的事,能有多大,总不至于那薛氏还与人有染,给他戴了绿帽。 他虽防着她阳奉阴违害人,但在这种事上还是相信她的。 陈妈妈便上前两步,又犹豫一番,才开口道:“上次,奴婢和将军说过夫人在喝药。” 骆晋云“嗯”了一声。 陈妈妈继续道:“其实奴婢的舅父是镇上的大夫,奴婢也懂一些医理,奴婢在金福院,见夫人时而喝药,时而不喝,便觉得奇怪。而且一喝又只早上喝一碗,但大部分的药,都需长期服用,早晚一服,不能间断。” 骆晋云并不知道薛宜宁时而喝时而不喝,也不知道她只早上喝,听见这话,静静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说道:“奴婢觉得怪异,就仔细看了几天,然后找机会弄到了些药渣,仔细看了看,那些药并不像是平常妇人调理身体的药,奴婢便留了心,把药渣拿去外面药铺看,那些药铺却都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上次奴婢那个承了父来在行医的外甥来看奴婢,奴婢便让他看药渣,他说回去翻翻医书,结果没几天,他来告诉我,那药不是调理的药,是一味让妇人怀不了孕的虎狼之药!” 骆晋云目光沉静,只听陈妈妈继续道:“他说这药行房之后服用,不行房则不用,俗称避子汤,因服这药的人极少,所以懂这药方的人也少。奴婢知道这事后,特地观察了两日,发现……” 见骆晋云神色越来越冷厉,陈妈妈说话的语气也虚了下来,最后小声道:“发现夫人确实是在……与将军行房之后服用,若前一晚将军去夫人房中了,夫人第二日一早便会服药,若没有,便不会。” 很久之后,骆晋云才问:“你确定,药渣没弄错,你那外甥说的没错?” 陈妈妈立刻道:“绝对没错,奴婢是确认好了才来找将军的。” 骆晋云看着她,无法相信。 他知道陈妈妈一定是确认无误才会向他禀报,可他想不出薛宜宁避子的理由。 为什么? 难道她不是着急要孩子么? 柳儿将要进门,她一直没动静,她明明因此去求仙姑,因此而心神不宁,谁都看得出她最近心绪不佳,怎么会喝这样的药? 没有理由,怎么想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来。 为免弄错,他还是问:“药渣还有么?” “有。”陈妈妈做事小心稳妥,立刻就拿出一只油纸包来,将油纸包打开,里面便是药渣。 “行了,你先下去。”骆晋云让陈妈妈退下,思忖片刻,便拿了药渣出门去。 太医局冯院□□邸就在这同一条街道,今日也是沐休在家,他毫不迟疑,决定去走一趟。 普通大夫也许会看走眼,但太医局的人一定不会。 宫中亦常有各种助孕或避孕的药,冯院正对此定是了若指掌。 他亲自到冯府,求见冯院正,冯院正见是他来,丝毫未耽搁,立刻帮他看药渣,果然只一眼,便说道:“是避子方,房事后数个时辰内服用,可避孕。但此药性烈,服时间长了,便会伤身,致终身不孕也是有的。” 冯院正只说了药效,并没多问,骆晋云道谢之后从冯府离开,心中疑窦丛生,完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0节 直到走到半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兴许她以为这是调理之药,却不知怎么,误服了这避子的药。 不错,这是最合适的理由,但具体是怎样,还要亲自问过她才知晓。 骆晋云往金福院而去,才到院外,就见前方玉溪带着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往里面走,那丫鬟他瞥了一眼,不像是骆家里的,却又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他疑惑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只见长生快步朝这边而来,跑到他面前,立刻道:“将军,门外有骁字营武将求见。” 此次搜查前朝乱党,便是由驻扎在城外的骁字营官兵领命,如今他们突然来家中,一定是有相关急事,也极有可能,是抓到人了。 骆晋云看看院内,略有犹豫,此时正好院门口的晚秋看见他,朝他问安道:“将军过来了。” 骆晋云问她:“刚才玉溪带进去的丫鬟是谁?” 晚秋回道:“是薛家丫鬟松月,以前侍候夫人的。”说完,似乎是怕他误会什么,又解释道:“玉溪说夫人突然想吃酸白菜,竟一刻也等不了,遣人去唤松月从薛家拿一些来。” 她说话间,眉眼带着喜色,似乎是想说,夫人说不定是怀上了。 骆晋云默然无语,又看一眼院内,回头朝长生道:“备马,我出门去。”说话间,人已往大门走去。 或许,真是她不知情误服。 但此时此刻,抓裴隽事要紧。 …… 金福院屋中,薛宜宁让玉溪子清等人退下,问松月,“最近这段时间,你可曾见过戚进?” 松月陡然被问,吃了一惊。 她只是丫鬟,但身在薛家,也知道有些人是绝不能提的,比如以前认识的一些人和事,比如平南王府。 愣了半晌,她才摇摇头:“没见过。” “那可曾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比如,见到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之类的?”薛宜宁又问。 松月不明所以,回想好久,迷茫地摇摇头。 薛宜宁心中着急,只好看着她认真道:“戚进在京城,有可能会被抓,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信息。我想他到京城,一定会去见一见你,可却不一定会露面,所以要你想想,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可疑的事。” 她这样细问,松月便明白过来,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担心,最后才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有一天我在厢房的窗台上看见一大包炒豌豆,是我家乡的味道,可我不知道是谁买的,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 薛宜宁在心中认定这一定是戚进买的。 松月是在父母离世后被舅父卖掉的,那时已是七岁,对家乡已有记忆。她家乡多种豌豆,遇到年成好,豌豆丰收,便会将豌豆炒熟了给孩子当零嘴。 可松月家贫,常常连这个也吃不起,只能看着别的小孩子吃,所以这炒豌豆便成了她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 后来她在牙人手中辗转,到了薛家,因为长相姣好,聪明能干,便成了大丫鬟,吃穿用度自然不愁,也能吃到许多诸如蜂蜜花生,奶酥酪之类的小食,可她却仍然总想着家乡的炒豌豆,见了炒豌豆,便要放下别的事,嘎嘣嘎嘣吃上半天,鼓着腮帮,格外沉醉,犹如小孩子一般。 这事薛宜宁知道,戚进也知道。 所以买这炒豌豆的人,一定是戚进。 戚进并没有露脸,也没见松月,似乎她猜到戚进买炒豌豆也是白搭,但京城的炒碗豆却是极难找的。 薛宜宁在京城长这么大,也就知道两三家卖松月家乡那种炒碗豆的,一家味道很差,松月不喜欢,还有两家,一家在城中,一家在城南。 薛宜宁问:“你能看出那炒豌豆是在哪一家买的吗?” 松月回道:“是城南那家陈记炒货,我记得他们家的味道,包豌豆的纸也是那家的。” 城南那家很远,戚进会特地跑去买一包,再送去薛家吗? 薛宜宁觉得不会。 他待在京城,本就极其危险,若不是要办事,一定不会轻易走动,更不会为了买炒豌豆特地跑那么远,那太危险了,倒不如在城中那家买,离薛家还更近一些。 除非他顺路,正好经过了那一片地方,想起松月来,就忍不住买了,悄悄放在了薛家。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最稳妥的。 所以,他是去城南办事,还是正好落脚在城南? 薛宜宁只恨手上没有京城地图,不得已,拿了笔纸来,在纸上按记忆画出京中各处方位。 可城南太远了,她去得太少,对那里实在不熟悉,除了……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她找到裴隽藏身的地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入v,会有万字更新,文案情节也在里面 求求大家订阅,别养肥,我好想上夹子前排,这辈子没上过!!! ———— 感谢在2022-09-22 12:21:21~2022-09-22 16: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欢苏幕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欢苏幕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几年前, 嫂嫂家姨母病逝,那时嫂嫂还没过门,但已定亲, 遇到这事, 她被母亲安排, 与哥哥一同去吊唁。 正好平南王与嫂嫂姨母家也有往来, 裴隽同行。 中途路经某处湖畔,几人下车休息,她见那湖水缥碧,湖畔又长着几棵杏花, 湖风袭来, 杏花纷落如雨, 格外神往,朝哥哥说, 想在这儿置一处小院, 杏花酿酒, 湖水煎茶, 别有一番滋味。 哥哥笑了笑, 说:“给你置了也是白置, 没几年就嫁了,有这想法, 回头和你夫君去说。” 她又羞又气,转身就回了马车中, 都没能多看那湖畔几眼。 可第二年再去时,却发现那儿盖了一间竹制小院,配上杏花湖水,更添风雅, 屋前还有石桌石凳,旁边有口井。 没见主人,但井边有碗和水桶,她与哥哥在里面打了水,就坐在井边喝两口沁甜的井水,恍若仙人。 那时她便在心中将这竹屋的主人当成了知音,心想有生之年,定要来会会这是什么人。 后来她才知道,那小院就是裴隽悄悄让人盖的。 他说里面已经备好了煎茶用具,等她嫁给他时,他就将房契地契和钥匙给她。 她从前不知道,一本正经的他,说起这种话,也是信手拈来,能让她满面通红。 而此时,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别处可去,他选择在那里落脚,办事,或是养病,躲闭官兵追查。 攥着手思忖一会儿,薛宜宁朝松月道:“你现在立刻回去,去找崔护院,就说我的令,让他速去城南湖边竹屋,找到那里的人,告诉他们,有危险,让他们速离。” 见松月未动,她着急道:“听明白了吗?” 松月点点头,重复道:“城南湖边的竹屋,和那里的人说有危险,速离。” 薛宜宁点头:“快去!” 松月立刻往屋外走,走了一半,才想起来手上的腌白菜罐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便随手放在屋内一张桌上,往外而去。 剩下的时间,薛宜宁就坐在屋内,冷汗一阵阵往外冒。 她不知松月回薛家了没,找到崔护院了没,崔护院叫不叫得动,会不会马上过去,又是否还记得那竹屋的具体位置。 若裴隽真在那里,见了崔护院,会相信他的话吗? 崔护院见了裴隽,又是否会带信,会不会马上转身去报官? 对,她竟忘了这些细节,可这种种都是漏洞,差一分,便会出乱子。 她太着急了,也太没经验了,竟什么都没想到,可眼下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哥哥一定还在礼部上值,更何况他也不一定会帮她;母亲更不必说,是绝不会碰、也绝不敢让她碰这事的,骆家这边更是一个能相信的人都没有,她不知道能找谁帮她带信。 而戚进,他逃了吗?还是被抓到了?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如果戚进被抓,骆晋云很可能会出门去,亲自去审问。 对,她可以看看骆晋云还在不在家中,若他在,那至少证明戚进还没被抓到。 想到此,她立刻出院子去,一边还在想理由,一边就准备去和正堂,然后顺口问玉溪:“有看见将军吗?他在不在和正堂?” 玉溪摇头说不知,倒是院内的晚秋说道:“将军好像是出去了,刚才将军要来找夫人,才到了院外,长生就过来把他叫走了,说是什么骁字营的人找。” 薛宜宁一听就白了脸,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起来。 很久她才喃喃问:“什么时候的事?” 晚秋想了想:“有段时间了,还是松月刚过来的时候,算下来得有大半个时辰了。” 也就是说,此时,戚进已经在受审了…… 颓丧间,薛宜宁一阵踉跄,几乎要摔倒,好在玉溪及时将她扶住。 回到屋中坐下,她只是发呆,一句话也不说。 大理寺有个诏狱,据说进了那里,没有审不出的案子。 犯了罪的,能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没犯罪的,为了解脱,也能给自己编出十条八条罪状来。 人到了那种地方,再不能受自己控制。 薛宜宁不敢寄希望于戚进誓死不开口,只能祈祷松月顺利找到了崔护院,此时崔护院已在前往竹屋的路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却没有更多消息。 下午,狂风大作,乌云自天边滚滚而来。 整个骆府都被笼罩在阴霾下,不见一丝亮光。 一场雷霆大雨即将到来。 薛宜宁看着院中被卷起的树叶和尘埃,透不过气。 她的感觉很差很差,就像京城被攻破那天上午一样,像她计划与裴隽一起出逃,却被父亲找回一样。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压抑,喘不过气,有一种强烈的,要出什么事的感觉。 第无数次,玉溪劝她用饭时,她说道:“你再去薛家一趟,找松月,问她我交待她的事办得怎么样了,问到消息就马上回来和我说。” 玉溪不明所以,但见她着急的样子,还是应下,急急忙忙出门去。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1节 薛宜宁继续在家中等,她后悔该早些让玉溪出去的,那样若事情不顺利,还能想别的办法,此时却是天都快黑了。 前院也一直没有动静,骆晋云自出去就没回来。 今日他是沐休的,若不是有事,他一定不会耽搁这么久。 所以,他就是在审戚进。 想到他那双平静而暗藏锋芒的双眸,薛宜宁便觉得喉头都紧了起来,几乎窒息而去。 雨还没落,天却被乌云所盖,彻底暗了下来。 老夫人要用饭了,薛宜宁少有地称病,没去侍候。 后来听说老夫人担心骆晋云饿着,派人拿食盒送了饭菜过去军机阁。 金福院内点了灯,饭菜也端到了薛宜宁面前,她却仍是不吃,莫说饭菜,就是水也一口都喝不下。 这时骆晋雪却来了,说是听说她生病,过来看看。 薛宜宁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只好说自己头疼,胃疼,吃不下饭。 骆晋雪要叫大夫,她也不让,只说休息休息便好,骆晋雪想着大概是因为夏柳儿马上就要进门的事,才让她如此失神,一时心里同情,就在金福院内陪她。 到天完全黑下来时,玉溪才急匆匆回来,见骆晋雪在,犹豫一番,朝薛宜宁道:“夫人,我到薛家时,正好看见松月被一队官兵带走,我见公子拦了,那官兵和公子说是将军的命令,回头将军会和公子详说,公子便放了人,松月就被带走了。” “我大哥?松月是谁?薛家的吗,我大哥带她做什么?”骆晋雪在一旁好奇地问。 薛宜宁面如土色,整个人好像突然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死气沉沉恍如躯壳。 她自然能猜到,骆晋云竟知道了松月。 松月,就是被带去威胁戚进的,若他们让人当着戚进的面□□松月,折磨松月,戚进如何能撑得住? 所以,戚进一定会开口,玉溪从薛家回来至少要半个时辰,说不定这个时候,骆晋云已经知道裴隽的下落了。 但松月是不是找了崔护院,裴隽有没有离开竹屋,一切都不知道。 而她预感,却是没有离开的…… 裴隽若被抓,一定没有活路。 薛宜宁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往屋外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向骆晋雪道:“晋雪,帮我个忙好吗?” 骆晋雪本就一直感激薛宜宁帮了自己,又心疼她过得辛苦,此时虽有些意外,却也很快点头道:“当然好,只要我能帮得上!” 薛宜宁说道:“我要去你大哥那里牵一匹马,长生心向夏姑娘,怕是不会同意,你帮我去找他要。” 骆晋雪好一阵意外:“牵马?嫂嫂你牵马做什么?而且现在天都黑了。” “眼下没时间细说,只是我现在急用。”薛宜宁说着已拉了她往屋外走,子清还在后面喊“外面风大,要下雨”,她也置若罔闻。 骆晋雪还在懵懂中就与薛宜宁一起到了和正堂,薛宜宁肯定而决绝的样子让她无法抗拒,找长生要牵马。 长生还在犹豫,薛宜宁冷声道:“若有事,我一力承担,去牵!” 长生怔了一怔,转身领她们去后院马厩。 “夫人要马做什么?”长生牵了缰绳问。 薛宜宁没回答,接过缰绳,踏上马镫,轻松而熟练地坐上了马背,缰绳一挥,人就骑着马往后院角门马道上而去。 黑夜里,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狂风仍是一阵接着一阵,骆晋雪呆呆站在马厩旁,总觉得今夜的嫂嫂有些不一样。 很久之后她才想,怎么嫂嫂还会骑马? 这么晚,她一个人去做什么? 对,这么晚,她怎么就一个人出去了? 这……得和谁说?娘亲肯定不行,她会瞎想,会担心,大哥呢? 骆晋雪这时才问长生:“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长生回道:“没呢,刚刚小六去军机阁送饭,正好见到将军带人出去,好像是有要事要办。” 骆晋雪越发疑惑起来,他们都出去,都好像有要事,到底是什么事? “哗啦”一声,雨下了下来,豆大似的雨点往下落,激起一片水雾,瓢泼水倒一般。 骆晋雪连忙回房去,只是跑出马厩,身上就淋了个透湿,好在夜间视线昏暗,无法让人看清,她就着各房中透出的灯火回到慧福院,整个人像在河里捞起来一样。 天这么黑,雨这么大,嫂嫂这时怎样了? 她心中忐忑着,又不敢把这事和别人说,只是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不已,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骆晋云带着几名亲信赶往城南半月湖畔。 戚进嘴硬,有大理寺的人大刑侍候,几个时辰都一声不吭。 但他们在他身上找到一幅女子手帕,从手帕上绣字推出松月的名字,又去薛家带来松月,只是让他看见人,他就松口了。 所谓温柔乡乃是英雄冢,骆晋云觉得着实有道理。 大雨滂沱,路上早已泥泞,马蹄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袭,几乎睁不开眼、看不清路。 骆晋云问肖放:“你身上的伤可还好?” 肖放不在意道:“就那点小伤算什么,等下回去再包扎便是,抓人要紧。” 骆晋云便说道:“稍候你跟着我,只管带路,不管捉人,护好蓑衣,别把伤弄严重了。” 原本此次抓人不用肖放的,但城南那地方隐秘,手下几个亲信都没去过,只肖放知道那里,所以带上了他。 听他这样说,肖放大笑起来:“一个读书的贵公子,还用得着你我动手?” “他身旁还有两人,身手不错,不可掉以轻心。”骆晋云告诫道。 肖放自知自己勇猛有余,细心不足,此时乖乖称是。 但他还是觉得没什么,此次他们过去一定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皇上对此人痛恨不已,亲自将这事交给信得过的骆晋云,他们又这么快抓到,到时必然是重赏。 想到此,肖放连雨水淌在伤口上都觉得舒坦。 天黑路滑,又是大雨侵袭,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一队人才到城南半月湖那片竹屋。 里面却已是人去楼空,不见人影。 重要的东西都拿了,没留下线索,但炉子上还有煎干了的药。 生病的多半是裴隽,临行十分仓促,所以来不及喝药。 既然生病,还必须服药,那必然病得不轻,既然病得不轻,便不一定能骑马。 骆晋云立刻下令道:“沿车路去追!” 话出口,却又马上否认道:“不——” “沿小路去追!” 属下立刻沿小路而去,肖放要走,却见骆晋去依然站在屋中,着急道:“怎么还不走?” 骆晋云看着药罐,沉声道:“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是我来抓他,又是不是了解我。” “这……有关系吗?”肖放不解道。 骆晋云回答:“他不是普通的贵公子,他是能策划安定门之计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京城,又在京城平安待了这么久,若不是手下人被抓,我们仍不知他藏身之处,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放心大胆留一个药炉在这里,让我知道他需要服药?” 肖放恍然大悟道:“所以这有可能是诈,故意为之,其实他往小路走了,那我们往小路去追就是对的!” “但如果他知道是我来抓他,并了解我的为人呢?”骆晋云反问。 随后说道:“我知道你们平常会说我多疑,谨慎,如果他这一计就是防着我,那我往小路追则恰恰是错的。” 肖放皱眉半天,不耐烦地挠了挠头发,回道:“我被绕糊涂了,那我们到底往哪儿去?” 此次行动突然,又为避人耳目,他们带的人并不多,不足以分几路去追。 骆晋云出屋上马道:“随我往大路而去!” 肖放不会这些攻心术,立刻就跟着他往大路追去。 两人追了二里地,果然看见前面一辆飞驰在雨夜中的马车。 骆晋云箭术及好,此次出来也带了弓箭,立时便拉弓搭箭,策马中一箭射出,直中赶车之人肩头。 赶车人摔下马车来,忍痛从地上爬起身拔剑刺向骆晋云,另一人继续赶车,马车仍在往前飞驰。 肖放一眼便可看出那滚落马车之人的武功,朝骆晋云道:“这人交给我,你继续去追!” 骆晋云交待道:“别下马。” 他们沙场拼杀出来的功夫,若下马与人近战,便失了优势。 说话间,一边追向马车,一边再次发箭。 箭支直入马车厢内,不知是否有射中里面的人。 马车仍在拼命往前逃,骆晋云执弓箭紧追,目光看着前面的马车,沉静而凌厉。 对厢内的人,他志在必得。 再多的谋略,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都是螳臂当车。 裴隽的确是个人物,若他们不是敌对关系,他兴许很愿意与之结交。 但今日,他必须将裴隽留下,无论是人还是尸体。 前面那赶车人,他一眼便能看清实力,裴隽手无缚鸡之力且病重,他们今夜逃不掉。 夜色幽暗,雨仍在冲刷。 两方距离越来越近,而前方马车不慎,陷进了泥坑。 骆晋云收起弓箭,一手握住身上长刀刀柄,一手捏紧缰绳,准备急冲过去,一刀砍下前面赶车马匹的马腿。 没了马,他们再也逃不掉。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自身侧而来,他本以为是往小路去的人马前来支援,却没想到余光所及之处,竟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似乎……是个女人? 那一人一骑自林间小路上穿插而来,来者不善,就在他准备动手时,那人已到他附近,竟像是他妻子的身影。 很快,她的马拦在了他身前,随后回头朝身后喊道:“小路有人,走望川道离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2节 说完,转眼看向他,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自己脖颈前,双眼冷绝道:“若要杀他,便在我尸身上踏过去!” 第29章 骆晋云几乎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这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 何时,她会骑马了? 又何时,她会出现在这雨夜郊野? 而她此举, 是什么意思? 此时一道人影自马车厢车窗内探身出来, 看向这边,痛声道:“阿宁——” 是裴隽。 薛宜宁一瞬间泪如泉涌, 忍不住回头道:“快走, 隽哥哥,快走!” “阿宁!”裴隽离了车窗要从车上下来, 前面赶车人阻拦道:“世子,不可,快走!” 说话间,马匹终于拖着车轮从泥坑内挣扎出来, 迅速驶向前方。 “阿宁——”裴隽痛楚的声音飘散在风雨中。 薛宜宁回过头来,将手中簪子一头扎破衣服前襟,随后沿着那破洞“刺啦”一声撕出了一道大口, 露出里面的中衣。 “你上前,我便死在这里,你只能带着我衣衫不整的尸体和裴隽一起回去,不管是我和他通奸还是遭他玷污, 你将颜面无存!”她一边说着,一边连中衣也一道撕破,连里面的亵衣也一同露出来。 随后,再次将发簪抵向自己的颈子。 那发簪已然深深陷进皮肤中, 几乎要将她那细嫩的皮肤扎破,看着她紧握着发簪的手,他丝毫不怀疑只要他动一步, 她就会将发簪扎进自己的喉咙。 性命不顾,名节也不顾。 最初的震惊之后,很久他才意识到,她做一切,都是为了救裴隽。 所以,她和裴隽…… 他静静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就这么放了前面马车离开。 后面传来马蹄声,肖放策马追了过来,却是看着这情形一声不吭,静静站在了他后侧。 雨仍然下着,她拔掉了发簪的发髻松垮下来,垂了几缕碎发在脑后,身形纤细,衣衫褴褛,然而以命相胁的动作却是那么果敢,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决绝。 马车已然走远,骆晋云缓缓放下了握在刀柄上的手,随后解下戎装的外衣,将衣服扔到了她身前马背上。 薛宜宁明白,这便是放了裴隽。 泪水混着雨水一道往下涌,她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手上的发簪缓缓落下。 骆晋云转身看向肖放,沉声道:“敛之,皇上那里,全由我来承担,只是今日之事……” “我明白,元毅,你我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生死之交,今日之事我往外说半句,教我不得好死!”肖放立刻道。 骆晋云深深看他一眼,不曾转头,只朝身后道:“你回去吧,以他之能,多半是能逃走的,待我继续追剿,随后进宫复命后,再与你说此事。” 薛宜宁仍拿着手中的簪子,一声不吭。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策马赶往小路方向,肖放看看薛宜宁,又看看骆晋云,随骆晋云而去。 大雨飘飘洒洒,雨幕在人脸上冲洗,让人睁不开眼。 薛宜在雨中呆立了很久,才拉起缰绳,慢慢往城中而去。 捉拿裴隽的机会,自然是一纵即逝。 骆晋云带人在望川道上追堵了半天,不过是余事无补下做做样子而已,随后带人回军机阁,自己在天明时分进宫面圣。 听闻他已经得到裴隽踪迹,却轻忽大意,只杀死个护卫,让裴隽逃出生天,皇上一怒之下罚了他半年俸禄,又降级一等,大声叱呵的声音在殿外都能听见。 有外面等候大臣暗叹,骆大将军一向得圣心,没想到这一次竟让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 骆晋云自宫中出来,回到家中。 天色初亮,雨早已停歇,后院草木被冲洗得绿绿葱葱,四周散发着泥土的气息,似乎预示着天气晴好,春光明媚。 他还着一身湿衣,进了垂花门,便看向金福院方向,然后一步步朝那儿走去。 前夜的一切,似乎梦一场。 好像此时他过去,只见着她好好待在房中,正让管事妈妈们前来问话。 她还是那个贤惠柔婉的她,一心只是服侍他,替他打理后院,并不熟悉裴隽或是其他什么人。 金福院内一片安宁,不闻一点声音,直到他进屋,才见玉溪过来神色惊慌地请安。 骆晋云看向房内。 薛宜宁披散着头发,只着中衣呆坐在卧房坐榻内,整个人失魂落魄,毫无生机,犹如一具躯壳。 玉溪想起半夜主子回来时的情形,不敢多说,只遮掩道:“夫人……大约是病了,不吃不喝,夜里也不睡,就这么坐着,问也不……” “你们都出去吧。”骆晋云吩咐。 玉溪屏气凝声,抬眼看看子清。 子清看向薛宜宁,只见她仍那样呆坐在坐榻上,对于房中的事置若罔闻。 她想起来,将军从未这么早到这边来过。 昨夜夫人冒雨策马出去,半夜才回来,竟是发髻凌乱,衣衫破损,她们无法想象她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怎么问她也不开口,最后她与玉溪两人着急忙慌给她换了衣服,擦了头发,她却也不睡,就那么坐到现在。 看着眼前的情形,子清突然有种感觉,似乎将军是知道内情的。 她犹豫片刻,见薛宜宁迟迟没有吩咐,便开口道:“夫人,我们先退下了。” 薛宜宁仍然没应声。 子清便与玉溪一同出去,关上门,留了两人在房内。 骆晋云一步步走到里间,看向薛宜宁。 此时她身上那股果敢与决绝没了,换之以一种万事皆空,无欲无求的样子,配上苍白的面色,单薄的身形,似乎随时都会消逝一样。 站立片刻,他问:“你与裴隽,曾有旧情?” 薛宜宁开口了,缓缓道:“是……” “怎样的旧情?他不是有婚约么?” 薛宜宁垂下头去,轻声说:“那只彩凤衔珠发簪,在我手上。出嫁之前,我将它埋在了我房前的院子里。” 一瞬间,骆晋云明白了一切。 那只发簪裴隽送给了薛宜宁。 薛宜宁就是他暗中喜欢,为之不惜退婚的姑娘。 他应该是等了很多年,筹谋了很多年,好成功退婚了娶薛宜宁。 而她,自己知道她嫁他之前都是没有婚约的,尽管已年至十八。 她在等裴隽。 然后,平南王战死,京城被攻破,前朝皇帝被杀,新帝登基。 她父亲薛谏投降了,而裴隽却只有逃。 所以,他们没有了未来。 其实这是他昨夜就该明明白白猜到的事。 她那样珍爱那盆兰花,是因为裴隽擅画兰,号“兰芳公子”。 她从不生气,从不发怒,是因为不在意。 她对他温婉柔顺,是因为那是妻子该有的样子,无论她嫁给谁,她都是那个样子。 甚至在床上,她也从不拒绝,也不回应,她只是闭着眼睛……承受,仅仅就是承受。 “你既对他情根深种,为何不与他一起走?又嫁与我做什么?”骆晋云双目赤红,厉声问。 薛宜宁微微缩起身子,回道:“走的那天,被我父亲追到了,他说……我若不嫁你,他就将裴隽交给朝廷,我……” 顿了一会儿,她才说:“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所以用自己换裴隽逃出生天,就像昨夜一样。 骆晋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多余,如此可笑。 她与他的青梅竹马,她与他的倾心相许,海誓山盟,而自己,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个恶人。 好半天,他才咬牙道:“所以你是有意服避子汤的?”说完,他冷笑道:“既依了你父亲的安排,也做了这骆家的夫人,却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宁愿伤及自身,也不要生下他的孩子。 静静地,她回道:“因为……”话出口,不由苦笑了一下:“我痴心妄想,怕有一日,还能和他重逢……” 她这样说,骆晋云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有一天,她与裴隽重逢,若有一天,他们还有可能,而她却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呢? 女人难被男人绊住,却总会被孩子绊住。 有了孩子,她这一生便再没有悔改,这一辈子,就只能是骆家的夫人,是他骆晋云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 所以,她宁愿伤身,也要留住这最后的念想,仿佛她还是自由之身,随时可以回到心上人身边。 骆晋云握起拳头,紧紧盯着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颓然道:“对不起,是我未能恪守妇道,你杀了我吧……我放走前朝乱党,已是大错,留我在骆家是祸患,只有我死才对薛家和骆家都安全;我父亲若知昨夜之事,自然惶恐羞愧,也不会过问;将军若只处置我一人,我亦对将军感恩。” 她对他竟已不再称“夫君”,而是敬重而疏远的“将军”。 骆晋云一把抽出身上佩刀,抵在了她肩头。 她将身体放松下来,静静闭上眼。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似乎早已等着这一天。 或许是从昨夜回来后,或许是出去救裴隽前,又或许,是在嫁入骆家的那一刻。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3节 她就已经在等着这样的解脱。 对他来说,杀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她与裴隽有旧情,甚至不惜为对方去死,这样的人做他的夫人太危险,说不定哪天就会连累整个骆家。 而他,也绝不能承受这样的侮辱,容忍自己的妻子一心一意想着别的男人。 杀了她,然后对外称她暴毙,薛家也清楚内情,不会有任何话说。 她的选择,的确是最好的,对所有人都好。 而这,也是她在决定出去救裴隽时就想好的归路。 所以她在房中等了一夜,不过就是在等死。 他紧紧握着手上的刀,看着刀口与她脖子只有毫厘之隔的距离。 他杀过的人,不计其数。 再魁梧的大汉,在他这柄钢刀下那脖子都如同白菜一样。 更何况她这样一副细颈。 可是,他却犹豫了。 或许……他终究是不习惯在非战场的地方杀人,或许,他也不习惯杀自己的妻子。 他收了刀,头也不回出了屋子,大步迈出金福院。 在和正堂关了房门静坐,直到长生进门来,外面的阳光射入房中,他才知道不知何时日已近中天,艳阳高照。 他竟在房中什么也没做,呆坐了两三个时辰。 “将军,肖将军过来了。” 骆晋云回过神,看看自己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湿透又被身体烘干的中衣,加上军机阁换上的一件朝服。 “先更衣吧。”他开口道。 换好衣服,下人已将肖放带进院中。 见了他,肖放开口道:“听说一早皇上发怒了?我想你大概心情不好,要不……我们出去喝一杯?” 骆晋云看他一眼:“你身上还有伤,喝什么。” “就那点小伤,我都不放在眼里,走走,大不了你喝我不喝,咱们再叫上子峻,那小子今天有空!”肖放说着就来拉他。 他明白,肖放是猜到他心情必然不佳。 妻子与乱党不清不楚,自己还受了皇上责罚。 而他也确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何自处。 便由着肖放拉出门去,到水云楼去喝酒。 到时正是午后,水云楼才开门。 庞子峻喜欢里面的十四娘,每次都要点十四娘听琴曲。 这种时候,如十四娘这种红牌,轻易是不肯早起接客的,可有这三位军中高官过来,自然是梳发上妆,抱了琴便笑脸相迎。 琴声响起,庞子峻与肖放都赞叹不绝。 其实他们听不懂琴,只要能成调,他们就觉得好。 骆晋云也听不懂。 可他听过另一人弹琴。 自听过之后,他便知道十四娘的琴技不过如此。 肖放看一眼骆晋云,亲手给他倒一杯酒,然后说道:“听说他们这儿来了个新人,号称曾是扬州第一美人,名叫苏茉茉,陪酒都是这个数——”肖放比了一只手掌,继续道:“要不然我们让她出来见见?”说着,拍了拍骆晋云的肩膀。 骆晋云明白,肖放就是特地约他来喝酒,特地要叫美人陪酒,让他解忧。 他未回话,庞子峻便说道:“那你叫出来,我看看有多美。” 肖放于是叫人来,要点苏茉茉陪酒。 老鸨先说苏姑娘要提前约,随后又说幸得几位官爷赏脸,是姑娘的福气,于是回头吩咐婢女去叫苏茉茉,要好生打扮,出来陪客。 果真过了两刻时间,苏茉茉才款步进房来。 肖放两眼放光道:“的确名不虚传。”说着看向骆晋云:“怎么样,要不要赏光,破个例?” 骆晋云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们知道,他在军中不碰军妓,在城里也不夜宿青楼。 谨慎而自律,是他最为人赞叹的地方。 但肖放觉得,今日可以破例,天大的事,战场或床上厮杀一番,也就痛快了。 苏茉茉过来斟酒,肖放让她坐在了骆晋云身旁。 酒是汾酒,尤为性烈,骆晋云本不习惯海饮如此烈酒,今日却莫名烦躁,连饮数杯,竟真有些想喝醉。 “骆将军,这是有心事呀。”苏茉茉在他身旁说,微微靠近他一些。 原本,她是不喜欢陪军中武将的,这些人大多五大三粗,莽撞,粗俗,喝几杯酒就不知自己是谁,吵架闹事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今日她本不想出来,她长得美,从扬州到京城,都是被老鸨和恩客捧在手心的,偶尔也能挑挑客人。 但今日的人,老鸨说得罪不起,那是管天下军马的镇国大将军,连整条街的青楼都能给你抄了,必须陪好。 她出来,便见到了这气度不凡的男子。 没想到他就是那位权势滔天的骆大将军,竟这么年轻,这么英武非凡。 只是他过于沉默,从她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看她,脸上神情沉静中带着几分落寞,让人暗暗心疼,却又难以靠近。 骆晋云没回她的话,只是将面前的酒饮下。 苏茉茉便说道:“我来替将军倒酒。”说罢,伸手替他将酒倒满,给他递酒时,不由自主往他身上贴靠,用女子身上的酥软。 骆晋云接过酒,往旁边侧了侧身,冷淡地拒绝了她的亲近。 苏茉茉便笑了笑,坐直了身体,娇滴滴道:“将军好冷漠。” 骆晋云没说话,他身旁的肖放笑道:“咱们将军确实冷漠,但他今日心情不好,正是好时机,说不准,到了晚上就暖了。” 苏茉茉娇笑着给骆晋云倒酒。 几人喝到傍晚,肖放被家中来人叫回去了,说他身上有伤,不能在外瞎胡闹,庞子峻又点了十四娘共度春宵,骆晋云在琴室内喝酒到深夜,却也没醉,就是坐在窗边拿着酒杯发呆。 苏茉茉着实对这将军喜欢得紧,就是将军不出钱白嫖她也愿意,可哪怕她在旁边铆足了劲献媚,人家都不看一眼,实在让她没办法。 到夜深,水云天最红火的时候,楼下有人要她出去作陪,闹翻了天,没办法,她就扔下这边出去了,临走,那将军都没扭头来看一眼。 庞子峻在美人旁边醒来时已经是第一天晌午了。 战场上练出来的身体,睡了一夜,又是精神抖擞,见十四娘睡颜娇媚,忍不住又按着她快活起来,也不管人醒没醒。 十四娘娇滴滴抱怨,骂他讨厌,问他今日都不用去上值么? 庞子峻哈哈大笑,说不用,今天可以侍候她一整天。 说完,自己便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为什么他今天也没事呢? 但他记得今天确实不用去上值了。 那是怎么回事? 酒后脑子还有些混沌,他想了半天,陡然停了下来,大惊道:“今天不是夏姑娘进门吗!” 他们几人都熟识夏七,说了要一起去捧个场,喝杯喜酒的。 现在他在这里,那骆晋云呢?昨晚他带着十四娘进房时骆晋云还在喝酒呢! 草草了事后,庞子峻赶到昨夜喝酒的琴室,发现骆晋云果然还在里面,就靠在窗边睡着,长生站在一旁,急不可耐。 见他来,长生才说将军喝多睡沉了,叫了两声,没叫醒。 可今天是要迎夏柳儿进门的。 庞子峻过去推了推骆晋云,说道:“元毅,醒醒,今天得接柳儿进门呢!” 连叫了好几声,骆晋云有了动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 庞子峻喊道:“柳儿在家等你呢,你误了时辰,今天柳儿得进门!” 骆晋云没睁眼,只叹息一声道:“今日算了,改日吧。”说着,竟又睡了。 庞子峻愣了,这还能改日? 不过改日也没什么,只是纳妾而已,又不是成亲。 但夏七他们都认识,也都心疼他这唯一的妹子,所以替夏柳儿着急,这定好的日子就这么改了,多少有些不好。 他又喊骆晋云,重复道:“你忘了柳儿了?你得回去迎柳儿进门,家里估计都等你呢!” 第30章 骆晋云还带着酒后的头痛, 但并非没有意识。 早在长生过来喊他时他就想起今天正是五月二十八。 可转瞬,他又想起了金福院内自己的妻子。 想她和他说,“要杀他, 便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想她说,“我若不嫁你, 父亲就将他交给朝廷”。 说,“怕有一日, 我还能和他重逢”。 然后是她闭上眼, 让他杀了她的样子。 他不想回去,没有力气,至少暂时, 他还想在这儿待着。 庞子峻还在他耳边催着, 他低低开口道:“我说了, 这事改日再说, 不要再叫我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4节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他说了这么长,说得这么清楚,那确实是主意已定。 庞子峻只好和长生说:“行了, 你回去和你们家夫人说吧, 这事后面再安排。” 长生焦头烂额,他没办法说,家里也乱了套。 夏姑娘进门的事, 原本是要大办的,准备了花轿,准备了新房,还备了一桌酒席,一早下人们便去夫人房中请示事情, 结果那边竟说夫人病了,所有事情一概不理,于是下人们便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办。 他跑回去了一趟,又跑过来叫人,将军却不知是酒没醒还是怎么,竟说改日再说。 长生为难了一阵,在骆晋云身旁道:“再过一会儿,今日要宴请的人都该来了。” 骆晋云没回话,庞子峻随意道:“那有什么,都是我们几个好友,你就说元毅在这儿喝多了,去不了,改天再请他们喝酒。” 长生无奈,回骆家去禀报。 但禀报也只能和管家说一说,管家也不能作主,最后捱到中午,骆晋云还没回去,只得吩咐下去,今日不接夏姑娘进门了,改天再说。 但府上已经传开,都知道将军是去了水云楼喝酒,喝多了不想动,这才要改天。 管事妈妈们暗忖,所以这夏姑娘说受宠,看来也就那样,要不然怎么连进门的日子都能去喝酒?喝酒还罢了,订好的日子,竟是说改就改。 直到下午,骆晋云才回府。 回来后,也没过问今天的事,只一头将自己关在了和正堂,没一会儿,又叫了院内文书先生刘甫进书房。 刘甫进书房时,便见骆晋云静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 刘甫道:“将军。” 骆晋云也没看他,只开口道:“坐吧,研磨。” 刘甫知道将军是有文书要写,便赶紧唤人打水来他研磨,一边研着,一边问:“将军要写什么?” 骆晋云仍是看着窗外,默然半晌,回道:“休书。” 刘甫研墨的手抖了抖,觉得自己听错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斗胆问:“将军是要写……” “休书。” 骆晋云又说了一遍,声音平平的,没有一丝感情的样子,并不像是气在心头,或是随口一说。 刘甫半晌没动,停了一会儿才继续研墨。 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 将军,竟然要休妻!!! 休夫人薛氏? 可夫人好好的,无人不赞,他为什么要休? 这休妻的事可不是说说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就要休妻了? 骆氏族长能同意? 不过骆氏族长还远在幽州,将军又是京中高官,族长也管不着。 那老夫人能同意? 薛家能同意? 说休妻就休妻,这也太儿戏了! 刘甫想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态。 可将军面带郁色,不威自怒,他不敢多言,只是安静着研好墨,铺好纸,然后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仔细写下“休放妻书”几个大字。 休妻说来是桩大事,但写休书却十分简单,都有大致的格式,只须按定式写,再增减一两句便好了。 如骆家这样的门庭,休书也会写得极其温和委婉,只说“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客客气气,好聚好散。 很快他便将休书写好,呈到骆晋云桌前道:“将军,您过目。” 骆晋云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将休书盯了一会儿,在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印鉴。 骆氏族长还在幽州,作不了证人,所以这休书只用去官府盖章入档就行了,那也是极简单的事,他若派人过去,半个时辰便可办好。 然后,便让薛家来接人,她再也不是他妻子。 而她也确实不再适合做骆家夫人,既心有所属,他也容不得别人如此侮辱,放她离开,从此各不相干。 “行了,你先下去吧。”他说。 刘甫退出去了,出了书房来到院中,和正堂的下人和他打招呼,他露出笑意回应,努力保持着往日的样子。 然而心里却一直告诫自己,要小心,要谨慎,要嘴严一点,将军要休妻的事,要在府上公开了才能说。 只是连休书都写好了,想必是快了,要么今天,要么明天吧。 太阳下山,府上还没有动静。 老夫人派了人去和正堂叫骆晋云,骆晋云也才出书房,来到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让无关下人退出去,问他:“今日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要接那姓夏的姑娘进门,又不接了?还说你去那烟花之地喝酒,竟到第二天才回来?” 骆晋云低低道:“以后不会了。” 他这样和顺的样子,倒让老夫人不好怎么说,只好告诫道:“男儿还是要以正事为主,那种地方,尽量少去,喝酒伤身,也要少喝。” “母亲说的是。”骆晋云回。 老夫人便没再纠缠这事,神色一凛,说起了正事:“我听说昨日夜里,你那媳妇儿一个人骑马跑出去了,半夜才回来?” 骆晋云没出声,她继续道:“守门的婆子赌咒发誓,说看得清清楚楚,我今早准备去找她问问,你猜怎么着?她竟不动也不回话!” 老夫人说着带了几分怒气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身边春花亲自去叫的,起先是玉溪拦了,说夫人身子不好,睡着,后来春花说进屋去看看,就见她没睡,披头散发坐着,问她也不回话,跟中了邪似的。春花说要不要请大夫,她倒开口说不用。 “今日还有好几个管事妈妈来找我,说她不见人,院里有急事她们没办法,只能来找我。” 说完,老夫人恼怒道:“你赶紧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让她来我这里回话。” 骆晋云默然片刻,回道:“不用了,母亲,我准备休妻。” “什么?”老夫人一愣,见他没吱声,又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准备休妻。” 老夫人更愣了,确信自己没听错,一拍腿道:“你说的什么浑话,什么休妻,你是酒喝多了还没醒?” 骆晋云抬眼道:“母亲,我是认真的,休书我已让人写了,今日太晚,就明日拿去官府盖章就行了。” “好端端的休什么妻?你是疯了?为什么要休妻?难不成是因为那个夏柳儿?”老夫人情急道。 骆晋云一时又无话,老夫人等不及,连忙道:“一个乡野丫头,做个妾就算了,你喜欢她,我也不管你,可你怎么能这么糊涂,还休妻呢?” 说着就痛心道:“我就说你媳妇儿一直是懂事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原来是你好端端要休人家! “昨晚的事,我的意思是找她问问,去做什么了,当然她一向懂事,我是不相信她会做什么不规矩的事的,只是问问,训诫一番而已。可你说要休妻是绝对不成的,她有什么不是,你要休她?你说说,七出之条,她犯了哪一条?” 她紧盯着骆晋云,骆晋云却是久久的沉默,最后说道:“无所出。” 老夫人怒道:“你这是没事找事,你们成亲两年,你就有一年多在外面,你让她怎么生?怎么着也要三年五载没动静再说,这算是什么理由,你要真用这理由休了她,回头咱们就被人戳脊梁骨骂不是人!” “那,善妒。”骆晋云说。 老夫人回道:“你说说她怎么善妒了?我看她对那夏柳儿挺好的,倒是你,我早就想说你,你让她住万福园就不稳妥,那边是空的,我还想着等孙子大了住那儿,你怎么就让她住上了? “上次你赵姨都说了,说朝廷有一群官,专门盯做官的错处,什么打架了,背后说人坏话了,都要记下来去找皇上告状,其中有个错处他们最爱盯,就是宠妾灭妻,就说你沉迷美色,不讲规矩,让她住万福园这事就是要被告状的,你可小心着点!” 骆晋云再次陷入沉默。 老夫人连连叹气,看着他道:“行了,你也别编理由了,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猪油蒙了心,就是看你媳妇儿不顺眼,想换人而已。” 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紧张道:“你不会是想娶那夏柳儿当正房吧?那你至少等我入了土再说,但凡有我在,我就不会同意!宜宁这好端端的媳妇儿不要,要那么个成天整妖蛾子的贫家女,我看你就是昨儿晚上酒喝多了,现在还没醒!” 说着不耐烦道:“行行行,你别和我说了,你回去,把你这酒睡醒了再说!” 骆晋云倒真一声不吭站起身来。 老夫人补充道:“休妻的事别说了,正经人家谁会休妻?我瞅着这媳妇儿就挺好的,再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要休妻,我绝不同意!” 骆晋云没回话,转身离屋去。 他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同意。 她不过是嘴硬要面子,其实她最喜欢的事,就是拿薛宜宁这个儿媳在一众妯娌姑子里炫耀。 他一开始就知道,母亲绝不会同意他休妻。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和她说呢? 第31章 隔天, 他到军机阁上值,到日落时分才回来。 长生说,夫人已经不理事两天了, 据说两天都在房中呆坐着,不说话,也不出门。 又说,夏姑娘也不出门了,因为府上人都在笑话夏姑娘,所说在房中哭了两天。 骆晋云于是动身去了夏柳儿的小院。 夏柳儿红着眼, 神情萎靡, 见了他, 轻轻道:“将军……” 语气柔弱, 带着几分泣音。 骆晋云叹声道:“昨日的事,对不起,是我因事耽搁了。” 夏柳儿低下头:“我知道,如意和我说,将军受了皇上责罚,所以心情不佳。” 骆晋云没说话,似乎默认了她的话。 夏柳儿虽然看着伤心难耐,却也不曾当面抱怨, 只是温声道:“我给将军沏茶。” 说着走到柜子边拿出茶叶,将茶叶拈进茶壶。 然而正拿着茶叶,却突然惊叫一声,急忙退开两步,看着前方茶叶,花颜失色。 骆晋云看向她:“怎么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5节 “这茶叶……”夏柳儿指着茶叶,欲言又止。 芬儿不明所以, 上前看了看茶叶,吃惊道:“这茶叶长虫了!” “可这茶是……”夏柳儿说了一半又停下,满面疑惑道:“怎么会长虫呢?” 骆晋云起身到柜边,将茶罐拿过来。 果然里面有一条白色小虫。 但那茶,却似曾相识。 他问:“这茶是哪里来的?” 夏柳儿低着头不吭声,似乎难以说出口,芬儿小声道:“是夫人前几日让人送来的。” 骆晋云这会儿确认,这就是他之前在薛宜宁那里喝过的上清峰蒙顶甘露。 这样的茶,就是他这样的地位,一时也难以弄到。 而她是知道他喜欢喝的。 所以她就送了一罐到和正堂,竟还送了一罐到这里来。 从前不懂,但现在一下子就懂了,这样好的茶,明明可以拿来邀宠,她却说送就送。 她就是不在意他,甚至……是不想他过去的。 这时夏柳儿说道:“将军不要怪夫人,兴许是这茶里不小心进了虫,她也不知道。” 骆晋云开口道:“我认识这虫,军中米饭里常有,这就是普通的米虫。” 说完他问:“你知道这茶有多难得么?整个京城,连宫内,或许都只有十斤不到。但凡是认识这茶的,就不会让它‘长虫’。” 夏柳儿不太明白,但又隐隐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骆晋云叹一口气,竟不想多说了。 她不知道,薛宜宁连他的孩子都不想要,又怎么会来陷害她这个未进门的姨娘? 兴许,她就恨不得夏柳儿早些进门,早些独承盛宠,好让他再也不去碰她。 还想说什么,却又懒得去说,他转过身,一步步往屋外走去。 夏柳儿在他身后着急道:“将军,是我错了,你别生气,这罐子是我新换的,兴许里面本就有虫,是我没注意。” 骆晋云没说话,她带着泣声道:“我不认识茶,只认识我们那里有的毛尖,因为哥哥爱喝……是我糟蹋了这茶叶,将军,我就是没见识,不是故意的。” 听她提起她哥哥,骆晋云回头道:“你好好去歇着吧,我这几日确实心中郁结烦闷,顾不上你,一切都等过几日再说。” 说完,人已往小院外而去。 到第三日,薛少棠前来拜访,说是母亲萧氏挂念女儿,在名医那里熬了些阿胶膏给女儿送来。 薛家一向不缺好东西,什么人参燕窝,灵芝虫草,常往这边送,如今又送了阿胶,据说是养颜补血,对妇人极好,让人艳羡不已。 薛少棠到了金福院,见到了薛宜宁。 薛宜宁只是松松挽了个髻,穿一身平常的旧裙子,竟连妆也没上,整张脸比之前都小了一圈,白得可怕,眼底还带着乌青,形容极其憔悴。 他让玉溪关上门,朝薛宜宁道:“你那日,去了那竹屋?妹夫放走裴隽,和你有关?” 薛宜宁抬起头来看他,然后点点头。 那晚她策马出门,就在骆家附近看到了崔虎。 崔虎拦了她,但自然是拦不住,想必他回去复命,就告诉哥哥了。 “你……” 薛少棠欲言又止,最后痛声道:“你可真是糊涂!这种时候,你是什么身份,你身后又是什么人,你竟能犯这样的错! “你可知我为何今天才来找你,因为我在等,我在等元毅将我们薛家交上去,等他将你交上去,好在这两天平静,我才来找你。这证明他决定放过我们,放过你。” 薛宜宁喃喃道:“可我们原本就该死的,早在亡国时,我们就该死。” “可你没死,你嫁给了骆晋云!”薛少棠厉声道:“那便要好好做你的骆夫人,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再去留恋过往!” 薛宜宁哭了起来,哽咽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着他去死,而不闻不问。” 薛少棠看着她,静静道:“是我不让崔虎去给他带信的。松月找他时,被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地方的人会是谁,所以拦下了他。” 薛宜宁不敢置信看向薛少棠。 薛少棠说道:“阿宁,我曾经,连自尽的匕首都选好了,我也同你嫂嫂说过,是和我一起死,还是等侯朝廷发落,将她送去教坊司,她选择了和我一起死。 “可我们最后都选择了活下来,既然活下来,既然做大周的臣子,就不该再念过往! “你与昭玉情深,妹夫也对你不好,你难忘旧情,我能理解,可我没想到你会去让人给他通风报信,甚至亲自去找他!” 听着斥责,薛宜宁沉声道:“父亲识时务,哥哥不念过往,你们都是聪明人,可我愚钝,做不到。” 说罢,她吸了一口气,决绝道:“骆晋云为人谨慎,他与薛家是姻亲,不会主动将事捅出去,连累不到你们。我早就和他说过可以杀了我,他没动手,但想必也会休了我,若我被休,你们将我送去庵堂就是,我也不会有所埋怨。” 薛少棠被她说得红了眼,一把扶住她的肩痛声道:“阿宁,我放弃挚友,我又何尝好过,你何必还拿这样的话来刺我! “我只是认为,我们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好好往前走,向前看。 “你与妹夫无夫妻情分,可天下又有几对伉俪情深的夫妻?不管怎样,你都是薛家的长女,是尊贵的大将军夫人,你还有父母兄妹,还有好友,未来还有自己的子女,这些难不成都不值得你留念么?你不在了,你被休了,你让母亲怎么办?让我和父亲如何自处? “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一个裴昭玉!他是没有选择,只能与大周为敌,而你——父亲已经替我们选了,我们当初没殉国,现在就该老老实实做大周的臣民,走自己该走的路!” 薛宜宁只是哭着,不作声。 薛少棠松开她,坐到她身前看着她道:“纪家伯母和母亲说,已请好了媒人,下月来家中提亲,先将婚事定下,到时母亲也会请你一起过去,你想去看看吗? “你想看看宜贞出嫁吗?明年母亲就四十五了,你想替她庆生吗? “我前几天,结识了写下《小重山》曲子的临川先生,正想着引荐你认识他,他也听司徒先生提起过你,还说一直想见‘鸣玉’的新主人,你就一点也不期待了吗?” 薛宜宁仍未说话,但眼里有了几丝微微的光泽,薛少棠继续道:“阿宁,从前你与昭玉情投意合,这些你们本可以一起去看,去感受,可现在他不在了,你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这些,难道那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他的离开,让你连这世间都不再留恋,那我倒希望你们从没有认识过。” 薛宜宁垂泪许久,最后说道:“不管怎样,骆晋云既未杀我,也定会休我,我总是要被逐回家中去的。” 薛少棠否定道:“不,那证明你并不了解他,他若要休你,前日就已经将休书交到你手上了,既然到现在还没有,那就不会休你,他绝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 “可他是绝不会容忍……我有异心的。”薛宜宁说。 薛少棠回道:“稍后待他回来,我会与他谈一谈。他当初选择薛家,是因为选薛家对他最有益,现在也依然如此。以薛家在读书人眼里的地位,以你在外的贤惠名声,若他无故休你,也要承受那些文官的口诛笔伐;若他说出裴隽之事,对他自己也无益,所以我们的胜算很大。” 薛宜宁沉默着,薛少棠说道:“若他这次不追究,你就好好活下去,就当为了家人,好吗?” 薛宜宁不出声。 薛少棠继续道:“我听闻,许多前越遗民都聚集到了南方,那边兴许会有大动静,昭玉这次秘密来京城,应该是有所筹谋,所以他是朝廷重犯。阿宁,骆晋云能放过你,确实是仁至义尽,你就好好的,行吗?” 薛宜宁双目无神,形容萧索,并不回应。 但薛少棠知道,她能扛过去。 若当时没被父亲抓回,她确实已经和裴隽离开了。 但既然没离开,没殉国,她就会活下来,而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日落时分,骆晋云回府,才入后院,骆晋雪便找了过来,还没开口,就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骆晋云眉目冷肃,似乎将“心情不佳”几个字写在脸上,只淡淡看她一眼,没理人,继续往和正堂走。 骆晋雪追在他身后道:“大哥,听母亲说,你要休了大嫂?” 骆晋云仍是不回话,她追在身后,要开口,却见旁边有管事妈妈走过,便暂时闭嘴。 等人过去,才压低声音:“是真的吗?你真要休妻?母亲还说你编了许多不着调的理由,竟然还嫌嫂嫂无所出,善妒,大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大人的事,你别管。”骆晋云回道。 骆晋雪仍不服气:“我是管不着,反正父亲早就不在了,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忍不住要和你说,你要休了嫂嫂,无论娶谁,都比不上嫂嫂一半好!你一定会后悔的!” 骆晋云冷哼一声,似是不屑。 骆晋雪想了想,问他:“大哥,你一定要休嫂嫂,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出去了?我不相信她会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她一定有她的苦衷,你又不关心她,至少总得弄清楚怎么回事。” 骆晋云这时停下步来,朝她道:“你不相信,你自以为了解她?” “至少比你了解!”骆晋雪回道,“我那么说她,她也不记仇,还帮我退婚,这种事吃亏不讨好,我就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而且她那么会料理家务,又会写文章,会作诗,长得还那么好看,天仙也不过如此了,你还想怎样?” 骆晋云偏过头去,没回话。 骆晋雪继续道:“还有,她真的对我很好,大哥,算我求求你了,你别休嫂嫂好吗?” 骆晋云终于正色道:“这事还没定,行了,你先回去吧。” 骆晋雪拉他衣服哀求:“就别定了,别休她,不信你去外面看看,谁也比不上她。” 骆晋云没理,径直去往和正堂。 才到院前,如意便说薛家舅爷过来了,听说他已下值,便过来拜见,正在里面喝茶。 骆晋云点点头,前往院内。 薛少棠果然在里面,见了他,从茶案前起身,态度温和而恭谦道:“元毅回来了,家母记挂阿宁,找人熬了些阿胶让我带过来,下午到她那里坐了坐,正好你下值,我便过来了。” 骆晋云和气道:“大哥客气了,早知大哥过来,夫人该让人去叫我,我也好早些回来与大哥喝一杯。” 听他这话,薛少棠心里便有了底,认定他没准备休妹妹。 若是已打算休了,就不会说这样客气的话。 这与他之前想的也相符,只是此时心中更有把握了一些,便越发笑意满盈,说道:“阿宁知道元毅定是为朝中之事焦头烂额,怎会如此不懂事,我听说她这几日怠惰散漫,不梳洗不理事,就在房中待着,便好好说了她一顿,她向来是知书达理的,想必过两日会有所改善。” 骆晋云回道:“大哥言重了,她若是身体不适,休息几日也无妨。” 薛少棠笑了笑,说起朝中的事。 “听说这两日御史台那边的刘伯俞上奏弹劾了你,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事,但听着也让人心烦。家父得知后,今日一早就给他父亲写了幅字,过两日我给他送过去。他父亲刘老先生尤其爱家父的字,每次见了便夸赞不已,奉若至宝,若得了这字,想必也能训斥那刘伯俞几句,让他收敛些。” 骆晋云回道:“如此,就多谢岳父及大哥了。” 他心里明白,薛少棠并没有夸张。 薛谏以骈文和诗书闻名,在文人士子中的地位,在朝没几个人比得上。 据说薛谏每出一首新诗,不管是在朝官员,还是书院学子,都争相抄阅拜读,爱之如狂。 如今薛谏做了闲职,在朝中没了威望,但在读书人眼里却还如神明。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6节 而文官,就是读书人。 薛少棠的意思是,骆家之于薛家,是需要依附的新朝权贵,而薛家之于骆家,也很重要。 他大概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所以来找薛宜宁,来找自己。 他想稳固两家的姻亲关系,刚才那番话,是讨好,也是承诺。 讨好他,说岳父主动帮他。 承诺他,薛家会一直帮他。 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共同进退。 最后,薛少棠说起幺妹薛宜贞当嫁,已许配任国子监司业的纪家,下月纪家到薛家提亲,到时邀骆晋云与薛宜宁一起去薛家同聚,骆晋云承诺一定前往。 到此时,双方几乎就已经确定,两家姻亲关系不会有变。 送走薛少棠时,骆晋云站在和正堂院内,看着他的身影,出神许久。 不知为何,他这样回复了薛少棠。 这一场谈话后,他再说要休妻,便有些出尔反尔了。 所以他不能再休妻了,书房那张休书作废了。 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 连日以来的阴云散去了,他突然觉得庆幸,轻松。 于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其实他并不想休了薛宜宁。 若要休,在那天早上他就休了,出具休书,通知薛家来接人,一日内便会办好此事。 可是这事却一拖再拖,拖到许多人都来阻止他,拖到薛少棠来同他言和。 其实他明知母亲会反对,明知妹妹会抱怨,也明知薛家若知道他犹豫,会想办法稳住两家关系。 他就是在等,等这些阻力到来,然后他就好顺理成章,告诉自己薛氏该休,可大局为重,还是暂且留下她。 这就是他的目的,他的想法。 他就是想留下她,如今,木已成舟,局势已定,他留下了她。 夜幕来临时,他再次进了金福院。 玉溪子清看见他,皆是屏气凝声,神色不安。 她们不知详情,但也大概知道出了事。 薛宜宁已经三天不整仪容,不理事务,闭门不出,期间老夫人让人来请了两次,她也不理不睬。 直到上午薛家公子过来,才让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在公子走后又是哭,哭了一会儿,仍是这样呆坐。 若不是夫人说不用,她们真的要去请大夫了。 将军对夫人的态度向来凉薄,以前便看不顺眼,现在这样,不知会怎样。 更何况,她们至今不知那晚夫人出去做什么了…… 骆晋云仍是让她们退下。 待她们出去,带上门,骆晋云走到了薛宜宁面前。 她仍是坐在之前那张坐榻上,脸似乎又小了,巴掌大似的,静静坐在坐榻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看她一会儿,说道:“下午你哥哥来找过我。” 薛宜宁不回话。 他继续道:“你与那裴昭玉的事,他自是清楚,想必,他也同你谈过。他与我谈,意思是仍希望两家为秦晋之好,互助互利,共同进退。 “他还说,下月你妹妹定亲,届时邀我与你同去一聚,我同意了。” 薛宜宁缓缓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看着她道:“母亲与晋雪都不愿你走,我也不想节外生枝,休妻再娶,徒增笑料。所以,我想问你,你还愿意做这骆家的夫人吗?还是一心解脱,要我放你回家去?” 薛宜宁开口,声音低低的:“将军若愿网开一面,既往不咎,我自然感激,也愿意留下。只是……我倾慕他,挂念他,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将军威风赫赫,怎能容忍我这样的心思?” 骆晋云冷声一笑,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只要你身子是清白的,给我骆家的血脉是清白的,我不在意你心里想着谁。只是从今往后,那晚之事,你不可再犯,若再犯,我不保证能放过你,放过薛家。” 薛宜宁这才骤然明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她之于他,就如同手中的刀,座下的马,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只要它们能为他所用就行,至于那刀是不是有想法,那马在思念谁,他不在意。 她的清白,在新婚之夜给了他,他心知肚明。 她在骆家,裴隽在南逃,他们没有见面的机会,她没那个可能与他私通,污染了骆家血脉。 所以,他不担心,无所谓。 她点点头:“好……谢将军。” 到此时,骆晋云突然觉得之前轻松下来的胸口又堵了起来,难受得喘不过气。 他没去理睬,看着她冷声道:“继续做骆夫人,就如之前那样,你之前做得便不错。只有一条,我骆家虽只是草莽武夫之家,却也须有香火为继,你至少,该诞下嫡子,所以有些药不能再碰,你明白吗?” 薛宜宁再次点头,缓缓道:“我明白……我,不会再碰。” 说到最后,她语中已带了几分悲怆。 这句话出口,便是与以往作别,彻底放弃了,彻底死心了,也彻底认命了。 她从此就是骆夫人,生是骆家后院的当家主母,死是骆家祠堂的一只牌位,从此,再无变数。 骆晋云没理她语中的痛楚哀戚,似乎并不在意,然后道:“既然说定,那你明天便去见见母亲吧,她以为这几日你是因要被休弃而灰心丧气,所以不理事务,你去向她认错,她不会多怪罪你。” “好。”她幽幽回答。 骆晋云不知还能说什么,似乎就是这样了。 他站立片刻,发现确实无其他话可说,便转身走向屋外。 此时薛宜宁突然在他身后道:“松月和戚进……如何了?” 第32章 骆晋去转过身来, 带着不屑道:“戚进投诚了,将任新设立的飞鹰卫指挥使,飞鹰卫出面替他赎松月, 从此, 他不再是奴仆,而是七品武官, 也能与心上人共结连理。” 说完, 他静静看着薛宜宁。 薛宜宁脸上的神情,有些欣慰,又有些哀痛,还有些无奈, 茫然。 他不知道,她心里现在是什么想法。 只有她自己在坚守着那个人。 为了那个人,她宁愿抛弃所有, 富贵荣华,名节, 或是性命。 可是, 就连那个人身边的心腹, 一直陪着他出生入死的护卫,竟然都为了安稳而投诚了。 她的坚持,如此孤立无援。 但戚进和松月,终究是活着,也得到了好的归宿。 她不能用期盼他们死,来成全自己的信仰。 最后,他说道:“你和裴隽的关系,戚进没有说,供词的某些细节疑点, 我也会替你遮掩,此事你不用担心。但据他所说,裴隽此次进京,是为联系京中内应,找到前朝五皇子,他已经找到了,但戚进不知道那人在何处。 “总之,不日前朝余党将在南方拥立新帝,建立小朝廷,对于此事,朝廷自然不会姑息,战事将起,南方余党与朝廷之间,从此将为死敌,你看清自己的位置,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提步离开。 待他走后,玉溪和子清才进屋去,站到薛宜宁身旁,小心道:“夫人……” 薛宜宁心中一阵哀恸,想哭,却好像已经流干了泪一样。 她仿若落在一片大海里,四周茫茫都是水,她在水里呼吸不过来,想逃,却又不辨方向。 哥哥说得对,她对这世间的确是有留恋的,她还想读那些不曾读过的书,还想摸一摸她那张没弹过几次的“鸣玉”,也还舍不得那些亲人挚友,所以,她做不到一死了之。 但裴隽的离开,婚姻的无奈,仿佛在她心口开了一个大洞。 她若要活着,就必须用那空了一个洞的心去支撑。 勉强下来,也可以,可是好痛好痛…… 她不知道,能用什么来填补。 听说女人有了孩子,孩子便成了她的一切,能承载所有的哀愁与欢乐。 可她不想那样,她不想由此失去了她自己,从薛宜宁这个人,活成了一个母亲。 那与傀儡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的那个洞无法填补,只能一直这么空着,一直这么痛着,然后由这样的空,这样的痛伴随自己度完这一生。 “夫人,要不然,还是用些饭?整天这样不吃不喝,那怎么行?”子清说。 本是没抱希望,因为这几日劝她吃饭没有百回也有五十回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吭声的,只有很少的时候,才点点头,喝几口汤。 没想到此时她却回道:“好。” 子清愣了一会儿才开心道:“那,我让人送饭菜来?” 薛宜宁又点头。 子清与玉溪喜上眉梢,立刻就去备饭。 一边备着,一边还担心是主子没听清,随意点着头,到时也不会吃。 但饭菜送到薛宜宁面前,她竟真的端起了饭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虽然慢,虽然最后也只吃了半碗,但她终究是吃了。 到后面,玉溪几乎要哭出来,心酸道:“夫人终于吃饭了,我还以为你要把自己饿死……” 薛宜宁放下筷子,缓缓漱口,然后抬头道:“这几天,让你们担心,是我任性,对不起你们,以后不会了。” 子清连忙道:“夫人没有对不起我们,只要夫人好起来就好。” 她默然垂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7节 雨过天晴,弦月如钩,星辰已浮上了天边。 低下头,她又看到了桌边的诗集。 拿起它,想开口说将它收起来,再一想,却又放在了桌上。 他不在了,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见面,如果连这些她喜欢的东西都不再碰,那余下的岁月她该怎么过? 她应该,一边带着伤,淌着血,一边感受她喜欢的一切,如此才算没有枉度余生。 将诗集收整好,她再次看向窗外。 没有他的月夜星空,仍然很美,只是……她要一个人看。 …… 隔天,陈妈妈向骆晋云禀报:“夫人今日一早和以前一样,五更未到就起来了,梳洗打扮好,就接见各房管事,今日有些忙,夫人见了几位管事,便先去了福禄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回来继续交待府上的事。奴婢看着好像又和以前一样了,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骆晋云问,“哪里不一样?” 陈妈妈说道:“好像脾气大了一些,之前夫人还总会笑一笑,待人也是温和的,今日笑得极少,还重罚了一个贪墨丫鬟钱财的管事,将她管事之职给削了,要是以往,多半是罚月银。” 骆晋云心想,她大概是被她哥哥劝好了,打算继续活下去。 可这一生很长,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压下所有的喜怒哀乐,演一个贤惠夫人了。 她没了耐心,也知道若要演,便是一辈子,而她不想压抑一辈子。 所以她脾气大了,能舒心一点是一点。 他未作评价,回道:“下去吧,再有什么,还来禀报,另外——” 顿了顿,他沉声道:“若再有见她喝药,立刻告知我。” “是,奴婢知道。”陈妈妈说。 陈妈妈退下后,骆晋云看向窗外的庭院。 骆家的院墙很高。 大概是仗打多了,见多了城墙,初见这宅邸,他总看院墙不顺眼,让人将院墙加高了一些。 他似乎强行将薛宜宁困在这骆家后院了,与他绑在一起。 绑就绑吧,伉俪与怨偶,也都是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们的命。 晚一些,骆晋雪带着锁儿一起过来,和他开心道:“大哥,后天一起去白云山吧,二哥说我带锁儿去放纸鸢,你们可以去打猎,然后在外面烤兔子吃。” 锁儿说:“我不放纸鸢了,我也要打猎!” 骆晋云回道:“我后天不一定有空,你们若出去,顺便叫上柳儿吧,她原本是自由身,到了这儿,每日只能困在后院。” “哦,好……”骆晋雪答应着,心里明白大哥是心中有愧,毕竟上次误了吉日,让夏姑娘成了府上笑料。 但相比夏柳儿,她更想和大嫂一起出去。 想罢,她说道:“那我等一下去叫大嫂,让她和我们一起!” 骆晋云看向她,“嗯”了一声。 这时锁儿拉着他道:“大伯,就和我们一起出去嘛,你说要教我射箭,上次答应过的。” 骆晋云轻笑,迟疑一会儿,回道:“好,我后日尽量抽空和你们一道出去。” 两日后,正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锁儿就怕骆晋云不去,一早就去叫,倒是很容易就将他叫出来了。 骆晋云出来时,弟弟骆晋风已等在后院门口,带着弓箭、纸鸢和一把锁儿的小木剑,另有厨房的人在旁边,备着许多吃食点心和炭火。 没一会儿,骆晋雪和夏柳儿到了,毕竟是姑娘家,都是精心打扮过,骆晋雪自不必说,连夏柳儿都是穿着一身艳丽的胭脂红裙子,簪了朵娇俏的石榴花在头上,见了骆晋云,脸颊飞红地低下头去。 骆晋风问:“嫂嫂还是不去吗?” 骆晋雪摇头:“不去,我刚刚又去拉了一遍了,她说家中事忙,不去了。” 骆晋风心想自己最初当着嫂嫂的面邀他们去游玩,就是想哥哥带嫂嫂出去一趟,让嫂嫂开心开心,也算他感谢嫂嫂帮忙看字画,没想到最后嫂嫂没去,倒让夏姑娘和哥哥增进感情了,这事闹得…… 所以嫂嫂为什么不去呢?锁儿她娘倒是想出去,因为要临盆才不能走动,没想到嫂嫂自己还不愿出去。 几人没再耽搁,一同出了骆家。 白云山不是京中人出游的热门之地,但清山绿水,景色怡人。 一行人到山边一块临水的草地上堆了灶,架了柴火准备烤肉煮饭。骆晋雪带锁儿一起玩纸鸢,骆晋风拉哥哥一起进林子里打些野味。 其实带锁儿出来玩事小,重要的是他手痒了。 白云山毕竟不适合打猎,没什么野物,两人在林子里转了半天都没找到一只兔子,好在骆晋云箭法好,从树上射了几只斑鸠下来。 临到下午,两人才带着几只斑鸠、山雀,无奈往回走,到草地上,却被下人告知因他们迟迟不回,骆晋雪带着锁儿和夏柳儿一起去附近逛了。 两人闲着无事,便从马上下来,缓步去找他们。 骆晋风问哥哥:“大哥,你最近是……有心事?” 骆晋云不说话,他劝道:“不就是放走了一个平南王世子吗,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当初失了兴州不是都没怎么样吗,我还佩服你,那么损失惨重,还能沉着冷静,不慌不乱,这次也就是降级一等,回头立个功,就又回来了。” 骆晋云终于开口道:“我明白。” “所以说,你别往心里去,后面南方要平叛,乌恒也不安分,你要忙的事可多着呢,立功的机会也多,愁什么!”骆晋风说道。 骆晋云看向他一笑,“你不是遇到点小事就急得哭爹喊娘吗,倒安慰起我来了。” 骆晋风呵呵笑:“儿子都这么大了,总得长进些嘛。” 骆晋云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最初家里给你说弟妹,弟妹是不愿意的,嫌你在外打仗,不着家。我记得他们托人说了雷家那位少东家,没说成,最后没办法才嫁的你。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骆晋风觉得有些丢面子,轻哼一声,不在意道:“有什么想法,她是看中那小白脸能说会道,长得白净。最后还不是嫁给我,入了洞房,生了孩子,现在不就天天在我耳边念不许去喝花酒,不许带什么下属的妹子回来——” 说到一半,骆晋风发现失了言,这明显就是他们两口子在背后议论大哥,黄翠玉要求他不许和大哥一样出去喝花酒,不许带小妾回来…… 于是他很快就含糊带过道:“总之,女人嫁人前心里喜欢谁不重要,等过起了日子,她们眼里就两个人,一是儿子,二是自己男人,早八百年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是吗?”骆晋云随口反问。 “是啊!”骆晋风答着,却因他这反问而自我怀疑了一下,最后说道:“不过也有例外,就是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就会想如果嫁的是另一个人会怎么样,锁儿他娘因为嫁了我,才能到京城做这贵夫人,当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骆晋云只是沉默。 骆晋风说完,饶有兴趣道:“你怎么突然对这种男男女女的事有兴趣了,你不是一直不爱搭理这些的么?” 骆晋云抬眼,看向前方。 见他不说话,骆晋风也看见前方,发现前面有处山谷,山谷中有个小小的道观,此时道观前有一群人,正是骆晋雪几人,还有跟着他们的随从。 “跑那么远了。”骆晋风说。 两人往山谷里走,倒发现一路风景极其秀美,青石小道,山涧流水,花儿满放的合欢花从小道旁横过枝丫来,偶有蝴蝶翩翩起舞,格外惹人喜爱。 骆晋风说道:“嫂嫂真该过来,她那种读书人到了这儿,说不定还能作两首诗出来。” 两人一路往下,到了山谷,骆晋雪正在一棵大合欢树下缠着什么,骆晋风走过去,问她身后跟着的妈妈:“这是做什么的?” 那妈妈回道:“说是这儿求姻缘灵验,姑娘在祈福呢。” 这时骆晋云往这合欢树旁的石头上看,才发现上面写着几个字:姻缘树。 旁边还有一排用木板写的小字,上述,若有情人在此古树下许愿,可缘定三生。 骆晋风也看到了,笑道:“也就骗小姑娘。” 说着去前面帮骆晋雪缠挂许愿香囊去了,不知在取笑着什么,惹得骆晋雪朝他一阵捶打。 此时夏柳儿走过来,在骆晋云身旁道:“将军,不知上次给你的香囊,平时可有戴?” 骆晋云朝她道:“没戴习惯,常忘记。” 夏柳儿低声道:“那香囊能防蚊虫,天气渐热,待有蚊子时戴着是好的。” 骆晋云点头道:“好。” 她脸色有些泛红,低下头去,拿出一只玉佩来:“这个,给将军,到时可放在那香囊里。”说话间,语中满满的羞怯。 骆晋云接过那玉佩,问:“这是哪里来的?” 夏柳儿娇声道:“在观里求的,是一对比翼鸟,两只能合一起。” 说着,将自己手上一只拿了出来,与骆晋云手上这只是相对的,如同八卦里的那对阴阳鱼,相互纠缠,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圆形玉佩。 骆晋云久久看着手中的玉。 很劣质的玉石,他曾见过,在薛宜宁手上。 那时她生病,这玉佩就放在她枕边。 他当时还以为那是凤凰,还疑惑,为什么她手上金器玉石一大堆,怎么还有只这么差的玉佩。 雕工如此差,他还错认成了凤凰,原来是比翼鸟。 原来,这玉佩是一对。 一半在她这里,另一半可想而知在谁手上。 所以这地方,她来过,和那人一起来的,并在这儿求了比翼鸟玉佩,一人一只。 或许,也在姻缘树下许过愿。 原来像她那样温婉沉静的女人,也会相信这些。 她是不是也和晋雪一样,特地打扮,怀着雀跃与羞涩,虔诚地在树下祈求,然后努力将许愿香囊挂上树稍,在树下露出欢喜的笑容? 她也有这样少女心思、满怀春情的时候,只是,他永远看不到。 骆晋云紧紧捏住手上的比翼鸟玉佩,脸上冷若寒霜,突然抬手,狠狠将玉佩扔向了远方山谷深处。 “将军你……”夏柳儿被他此举惊到了,怯生生看着他,眼中水泽流转,半天说不出话来。 听见夏柳儿的声音,骆晋云才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把夏柳儿给他的玉佩扔了。 她羞涩而文静,但对他倾心,他明白。 而她又是夏七的妹妹,他带她到身边,本是要照顾她的,现在却做了这样让她伤心的事。 但那个玉佩,那一刻,他真的不想看见。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8节 “对不起……”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无力地叹一口气,朝她道:“你稍候随二弟他们一起回去吧,我有些头疼,先回了。”说完就往回路上去。 “将军——”夏柳儿想说自己和他一起回去,可话没开口,他就已经离了道观门前。 她看着他伟岸的身影,心中泛起酸楚。 吉日误了,他只说推后,却并没有说具体日子。 上次茶叶的事,他似乎也有些生气。 她能看出他有心事,连日来心情都是抑郁的,可却无能为力,连和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好几天他都没去看她了。 好不容易今天能和他一起出来,竟然就只说了刚刚那么两句话。 为什么他要扔了那只玉佩呢? 是那玉佩太丑,玉质太差?还是讨厌这些订情的东西? 她捏着自己手上剩下的那只玉佩,只觉得心口真的疼了起来。 第33章 骆晋云回到家中, 心中烦闷不堪,却又处排解, 在院中练了一会儿刀也练不进去, 索性又坐到书房发起了呆。 他又想起了昨夜做的那个梦。 他梦到了自己的大婚,在新房内揭起盖头,盖头下的新娘面庞皎如秋月, 端庄静婉,朝他露出娇羞地一笑, 竟是绝色之姿。 梦里, 那是薛宜宁的脸。 可薛宜宁当时是没笑的,但确实是绝色。 为什么, 他会突然梦到那么久远的事呢? 又想起那只比翼鸟玉佩, 他顺手拉开抽屉, 看到里面放着的一角符纸。 拿起这符纸,他径直起身,往门外而去。 傍晚时分, 骆晋云与肖放一起到了水云楼。 两人在楼上房间坐下,肖放笑道:“真没想到啊, 你竟还主动邀我喝酒, 上次还没喝够呢!怎么,翻哪个牌子?十四娘, 还是苏茉茉?” 骆晋云摇头:“不要旁人, 就喝几杯, 说说话。你伤还没好, 以茶代酒吧, 我喝。” 肖放不愿:“那不行, 出来一回, 我多少还是要喝几杯的。”说完就替自己倒酒。 骆晋云没再说话,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朝他道:“我记得你说你爹是替人算命的?” 肖放笑道:“你还记得这回事呢,他可是号称‘神算子’,要不是后面镇上闹饥荒,实在揭不开锅,还准备让我学几招,也跟着算命呢!” 骆晋云拿出那角符纸来,问他:“这个看得懂吗?” 肖放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平安符嘛,简单,这玩意儿我都会画。” “平安符……”骆晋云低声重复。 肖放说道:“一般是儿子充军,丈夫远行,什么的,就求这个符,拿回去烧,让外面的人避小鬼邪祟,保平安的。” 骆晋云将那角符纸捏在手心。 果然,又是烧给裴隽的。 一早他就该猜到,似乎她所做的一切,都如同傀儡,骆家要她怎样,就怎样,贤惠夫人需要怎样,就怎样,她从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争什么。 除了裴隽。 她会去为裴隽求平安符,会舍弃自己去救裴隽,只有为了他,她才愿意做些什么。 “敛之,这些日子,我很难受。”此时,骆晋云终于开口,向肖放吐露了心事。 肖放搭着他的肩,叹息一声,劝道:“没什么,那裴世子长得俊俏,又是读书人,还足智多谋,姑娘家喜欢他,那是很正常的事。我听说当年京城里一大半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为他要死要活的。” 骆晋云不由意外,问他:“你知道我是为这件事,而不是为受皇上责罚的事?” 肖放笑道:“我要连这都看不出来,就白和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放走一个乱党,受几句训斥多大点事?当年你我共守兴州,失兴州城,损兵折将万余人,我都想一头撞死,你还在画撤退路线,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人才,这辈子跟着你混就成了,你怎么会为这点事想不开。” 说完,安慰他道:“你是大将军,打仗也是用兵如神,无人能敌,你有傲气,我是知道的,所以那天晚上的事,你肯定过不去。男人活来活去,不就活个面子,活一口气吗,你呀,八成是觉得自己戴了绿帽,所以才受不了。 “我和你说,这有什么,你只要人是你的就行了,心里想着有什么用,得怀里搂着。” 骆晋云沉默以对。 是这样吗?他不服气,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 虽然她与裴隽没有肌肤之亲,但以她为他做的那些事,那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他的确不能容忍,这辈子,还从未想过会 有这样的侮辱。 他又喝了一杯酒。 肖放又劝他:“女人的心,再简单不过,先睡,然后生他几个孩子,保准心是你的,命也是你的。 “不过……” 想了想,肖放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不过,当日骆夫人的样子,还真将他震住了,让他也有几分佩服。 没想到生得那么端庄又美艳的薛氏竟是这般刚烈的女子,为了那裴世子,连命也可以不要。 这般胆色,这般勇气,就是男人也没几个比得过。 那裴世子能让一个女子这样对待,这辈子也活得值了。 他这赞叹之心,确实不太适合说出来,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止住话头。 骆晋云也只是一心喝酒,并没有追究他之前要说什么。 骆晋云在想,自己也是该去金福院一趟了。 她不想他去,不想给他生孩子,他还偏要,反正她也是他的女人! 喝完最后一壶酒,他放下一锭银子,和肖放道:“你有伤,少喝酒,听点曲子,我先走了。” 肖放不敢置信:“这不还早吗?才喝多少?” 骆晋云头也不回道:“下次补给你。”说完,人已下楼去。 回到家,他径直去了金福院。 薛宜宁才沐浴完,正坐在床边看着一页什么文章,见他过来,心知是为什么,不由人就局促了一些。 玉溪和子清倒是高兴,立刻就退下去,关上房门。 骆晋云坐到床边,发现她看的是两首诗。 “谁的诗?”他问。 薛宜宁回道:“晋雪,她在学写诗,让我帮她看看。” “什么不学,学些……”骆晋云将“酸诗”二字咽了下去。 他的确不喜欢酸书生,也不喜欢女子舞文弄墨。 但薛宜宁显然也属舞文弄墨之列。 沐浴后的她披着长发,脸色在烛光下莹白如玉,一身白色轻罗寝衣,隐隐透着里面玉色的亵衣。 他喜欢她这件亵衣,上面绣着粉色芍药,与她温婉的脸相映,如中秋之月,清和而柔美。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缓缓轻抚至寝衣系带上。 薛宜宁捏着纸张的手指泛白,随后缓缓将纸张放在床头小柜,暗暗深吸一口气,垂下头去。 这是她一惯会有样子,极其顺从,顺从到,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偶。 然后是闭眼,咬唇,沉默,一下一下,沉沉的呼吸。 他看着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动作也愈加急躁而狂放,让她紧紧皱眉。 许久之后,云收雨歇,他方才双唇紧抿,冷着脸从她身上离开,离了金福院。 天上升起上弦月,夜风袭至,吹拂在脸上,却没能让他心里的怒火散去一分。 自从知道她心有所属,他便看明白了她所有的神色和动作。 她喜欢熄灯,喜欢闭眼,多半是,不想看见他。 那她在他身下时,在想什么呢? 难不成在想那个人,甚至把他想象成那个人? 这个念头起来,顿时让他怒火中烧,他,容不得被人如此侮辱! 怒意迟迟未退,他停下脚步,站立片刻,陡然转过身,又大步返回金福院。 本以为她已在床上歇下,没想到进门去,却没在卧房见到人。 里面浴房传来轻轻的水声,玉溪听见外面动静,从浴房出来,诧异道:“将军?” 骆晋云径直进入浴房。 她坐在浴桶内,长发挽在脑后,面色如纸,惊愕地看向他。 显然她没料到他会折返,也不知他为什么事。 而骆晋云,也从 未想到,她在他离开后,还会专程来沐浴。 此时时候已经不早,早已夜深,她当时本已无力承受欢爱,竟还能在之后再次起身沐浴。 这是嫌他脏,还是嫌被他碰了的自己脏? 他就在浴房门口这般盯着她,片刻,铁青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随后径直上前,到浴桶旁,弯下腰轻而易举就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 肌肤如玉,娇若春花。 她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失措而惊恐地看着他,他则是定定与她对视,锐利的目光将她惊慌无助的眼神牢牢锁住,让她无处可逃。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29节 随后,他将她抱至床上,覆身而上。 玉溪已经退出房间,深夜的院子里寂然无声,连烛火的噼啪声都能清晰听到。 她明显是不愿意的,身体僵直,眉头紧锁,终于在他动作时忍不住伸手推拒,哀声道:“不要……” 见她这样,他心中怒火更甚,一把将她手按下,厉声道:“如何不要?不愿意?你是我妻子,这就是你该承受的事!” 说完,狠狠沉下身体,如同身在战场,将手上长刀钉入敌人心房,带出温热的血液。 她顿时泪如泉涌,偏过头去,紧紧闭上眼睛,咬着唇呜咽。 他偏不让她这样,一把捏住她下巴,强迫她面朝自己,狠声道:“看着我,看我是谁,看你是谁的女人!” 一行行泪水从薛宜宁眼角涌出,淌入鬓发与枕间,她始终咬着唇,不曾说话,也不曾哭出声。 而他,则是比之先前更狂肆的狠意,在她身上留下阵阵青紫。 夜似乎很长很长。 直到三更天过了一半,他才放过她。 却是躺在床畔,并未穿衣离开。 外面外来几阵风吹动树稍的声音,沙沙沙的,更显夜深人静。 骆晋云半躺在床头,看着小小的几簇火苗在红烛上跳动。 微微侧过头去,能看见身旁的她。 她背朝他侧躺在床里侧,被子盖在她身上,竟只有一点点伏起,让他惊叹她的身子如此纤细。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但却恍惚能听见落泪的声音。 或许是因他身下湿透的绣枕让他这样觉得,又或许是他就是确定她在哭。 应该很疼吧…… 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很无耻的事。 他,用自己体力的优势,强迫了一个女人。 虽是酒后,可他做这件事时十分清醒,不过是借酒发疯而已。 这本是他最不齿,最唾弃的行为,但有一天,他却这样做了。 因为失去了理智,因为气恨,因为愤怒。 看着她的身影,心中有一种冲动,他想去抱抱她,和她说他错了,以后绝不再这样。 但这冲动却被他强行忍住。 他知道,她不稀罕,也不需要,甚至,也许会厌恶他的靠近。 他在意她心里怎么想吗?在意她在和他在一起时心里想着谁吗? 他当然在意,非常在意,而且在意得发狂,浑身的血都在沸腾。 不是愤怒,而是忌妒。 他希望她能睁眼看着自己,他希望她能对他露出羞涩又欢喜的神情,他希望她心里想着的那个人是自己。 原来,他才是善妒的那一个。 不期然,又想起他们成婚那一晚。 薛家长女有殊色,在成亲前他就听说过。 但他不在意,长得好看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对薛家女另眼相看。 他心里非常清楚,两家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其实他看不上沽名钓 誉的薛谏,薛谏也看不上草莽出身,只会马上征伐的他。 他与那个薛家女,只会相敬如宾,共同维系两家和睦。 但揭开她盖头那一刻,他有一刹的震惊。 本以为传言是夸张,却没想到传言将她低看。 原来世间还有女子,能如此端庄温婉,却又如此娇媚俏丽。 原本对薛谏的女儿十分不喜,但那一晚,新婚之夜,比他想象中醉人,让人在软香温玉中无法自拔。 其实他本没准备在和正堂起居,他当然明白这样对新婚的妻子太过不敬,会让府上下人胡乱猜疑,他没必要这样。 但他突然就决定这样做了,因为不能接受自己如此沉溺于美色,尤其那美色还是薛家的女儿。 他明白薛谏指望借他之力再获议政资格,却没想到,他的武器竟是自己的女儿。 薛谏未免太小看了他。 所以,他自得于,能在房事结束后及时从她房中离开,并不迷恋。 他也乐于听到旁人议论他每日起居都不在新房,可见并不喜欢新夫人。 为了证明,而证明。 夜风仍在吹,烛火仍在跳动。 他迟迟没起身离开,就这么靠在床头,回想起以前许多事。 或许她已睡了,或许是没有? 他也不知,睡着的她是什么模样,是睡姿随意,还是像现在这样规矩而乖巧。 最后外面传来四更的报更声。 他喝了酒,又熬到现在,终究是有些累,躺下来入睡。 薛宜宁一直维持着之前侧睡的姿势,与他隔着半张床的距离,背朝着他,无声无息。 他也没有去靠近她。 两人就这么躺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肢体碰触,他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是有没有睡着。 第二天清晨,他因门外子清玉溪的动静而醒来,睁眼时,薛宜宁已经起身,穿上了亵衣中衣,刚好下床。 子清与玉溪进来,低着头向他问安,然后端水给薛宜宁洗漱梳妆。 他看到她眼底一片乌青,想必是昨夜没睡好。 自然不会睡好,也许是四更才睡,也许是更晚,而现在还没到五更,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 心中陡然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不由想,不知她这副娇弱的身躯受不受得住。 而且……现在还会疼吗?她稍候怎么处理那些繁杂事务,又怎么去给母亲请安? 她此时并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样子,是真的不难受,还是强行支撑? 骆晋云心中烦闷,生出几分恼意。 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今日有朝会,要商议前越乱党之事,还有军费空缺要找户部拿钱,刘伯俞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弹劾他大权独揽,这才是他的正事,他竟在这儿想这些。 于是他也起身了,这儿没他的衣服,他也懒得让人去和正堂取衣服来,拿了昨夜的衣服穿上,便离了金福院。 离开时,薛宜宁正在镜子前梳妆。 子清给她画着眉,问她,今日画什么眉,小山眉还是秋娘眉,她说都可,玉溪说怎么不画横云眉。 他没想到一个眉毛,还有这么多讲究,心里不由想起那日一同去薛家,他觉得她眉妆好看,但不知那是什么眉。 骆晋云走后,玉溪道:“将军怎么昨夜在这儿过夜了?” 薛宜宁没回话。 子清其实有些看出来,夫人好像不太想说将军的事。 以往有些这感觉,但没往细里想,她觉得不太可能,多半是自己的错觉。 但后来,经历了这许多事,将军数次来夫人房中关上门谈话,然后冷着脸离开,让她觉得,也许将军和夫 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更差。 甚至她觉得,不只是将军不喜欢夫人,连夫人都不喜欢将军。 此时见夫人没回玉溪的话,子清便越发肯定了这想法,悄悄朝玉溪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 玉溪有些不解,她以为将军在这儿过夜是件高兴的事。 薛宜宁其实是有些疲乏,等一下又有许多事要忙,她不太愿多说话。 他为什么在这儿过夜,她也不知道。 只是,她不太习惯。 身体还带着微微的酸痛。 他们谈好了,他不追究她那晚所做的事,而她也要继续做她的骆夫人。 所以她不知道昨晚到底是自己不对,还是他不对。 这件事,也是她的应尽的义务。 她闭上眼,暗暗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希望他快点接夏柳儿进门,他那么喜欢夏柳儿,大概有了她,就不会强迫她尽这义务了吧…… 今日一切事情都顺利,忙到下午,倒能小憩一会儿。 醒来时子清在身旁,问她:“夫人可有精神一些?” 薛宜宁点点头,随口问:“玉溪呢?” 子清笑道:“她呀,说是喜欢上次夫人送她的那嫣红色口脂,现在用完了,托何妈妈帮她去外面带,何妈妈这会儿回来,她就等不及去守着了。” 薛宜宁轻轻笑,“那颜色是适合她,你怎么没让何妈妈一起带?” 子清回道:“我不要,簪花堂口脂太贵了,我要攒钱。” “攒钱嫁人呀?”薛宜宁问,大概是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她倒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子清微含羞道:“嫁什么人,攒钱就是攒钱,不管干什么,手上有钱总是没错的。” 薛宜宁笑了笑:“你说的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0节 子清和玉溪的姿色都不差,一人清秀,一人明艳,放在丫鬟堆里,一眼便能看出来。 当初母亲给她挑子清和玉溪做陪嫁丫鬟,是特地留了心的,子清稳重一些,心细一些,玉溪稍显单纯,胆子却大一些,这两人性情不同,但都是心思端正,忠心可靠的。 她们是打算日后若有需要,便给骆晋云做通房或扶为姨娘的,这样都是她的人,比外面来的姨娘更好管教。 可到骆家后,骆晋云并未表现出这方面的意思,子清玉溪两人也因替她不平,对骆晋云颇有怨气,平时并不爱往他跟前凑。 及至后来,骆晋云自己带了夏柳儿进门,她便知道骆晋云的喜好是那样娇弱可怜的女子,所以越发没往这方面想了。 更何况,她不觉得给骆晋云做小就是个好出路,子清和玉溪对她勤勤恳恳,别无二心,她也想她们有好归宿,所以想的还是若有机会,便给嫁妆将她们嫁出去,由她身边嫁出去的丫鬟,夫家自然不会太差,又是自由身,比做妾室好得多。 只是那样的话,她们过两年便要离开自己了,自己身边又没有熟悉的人了。 薛宜宁有些落寞,由子清扶起来将头上发髻理了理,重新插上珠钗。 就在这时,何妈妈急着进来道:“夫人,出事了。” 薛宜宁在梳妆台前转身看向她,子清马上问:“什么事?” 何妈妈说道:“玉溪和周嬷嬷打起来了!” 薛宜宁一听这话,立刻就从梳妆台前起来,也顾不上其他,带着子清就往院外去。 周嬷嬷是骆晋云奶娘,在骆家就算半个主子,向来就跋扈,玉溪和她闹起来,还真不一定能讨到好。 去的路上,一边走,何妈妈一边和她说明原委:“这丫头让我给她带些胭脂,我带了刚刚才给她,却被坐在旁边闲聊的周嬷嬷看见了,周嬷嬷就对旁边人小声嘀咕,说 什么‘小骚货,打扮了给老爷们儿看,要去做姨娘’,被玉溪听见了,当时就让她再说一遍,这周嬷嬷向来就是把将军是喝她奶长大的话挂嘴边,哪能把玉溪放在眼里,玉溪也是心气儿高,两人就呛上了,呛着呛着就打了起来…… “旁边人都看着,也不拉架,我一个人也拉不开,那周嬷嬷劲比玉溪大多了,我眼看着玉溪要吃亏,又不敢和她一起打周嬷嬷,就只好过来叫夫人。 说着,何妈妈又带了几分怨忿道:“旁人看着也就罢了,连长生路过,竟也不管,他是将军身边的人,周嬷嬷也怕他几分,又是个男人,他要去拉肯定能拉开。” 子清在一旁怒道:“我看若是周嬷嬷吃亏,他肯定要去拉。” 第34章 薛宜宁明白, 子清说的是对的。 所谓打狗看主人,周嬷嬷之所以敢诋毁玉溪,就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而玉溪的确比子清行事冲动一些, 但她这次和周嬷嬷动手, 不只是因被她诋毁了, 更是泄恨。 从上次搜查金福院开始,周嬷嬷便愈加志得意满,不服她管束,玉溪也对周嬷嬷与如意心怀不满, 这一次动起手, 是积怨已久。 薛宜宁赶到垂花门附近时, 玉溪正被周嬷嬷按在地上抓着头发扇耳光, 嘴里还骂着“不要脸的小骚货,算什么东西”, 她自己倒算是周正, 只有左边耳朵上豁了一个口,正汨汨流着血,明显是被玉溪扯掉了耳环。 薛宜宁立刻开口道:“去将她拉起来!” 何妈妈和子清, 以及从金福院一起过来的晚秋梅染一齐上去,将周嬷嬷拉开。 她们是薛宜宁的人,自然向着玉溪,只拉周嬷嬷,没管玉溪,几人一齐动手, 很快就将周嬷嬷拉开。 玉溪得了自由, 又正在气头上, 立刻就反手还了周嬷嬷几巴掌, 因心中气极,不管不顾下,又在周嬷嬷脸上颈上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弄得周嬷嬷满脸的血,看着竟又比她还狼狈了。 待玉溪出了气,薛宜宁才问:“怎么回事?这骆家后院,是你们打架的地方?” 不待玉溪开口,周嬷嬷便捂着自己的耳朵哀嚎:“夫人,你看看她,一个小丫鬟,竟能下这么重的手……” 说着捡起地上带血的金耳环,泪水涟涟:“夫人,你可不能坦护你身边的人,得为我作主,将军才出生,便是我抱的,一口一口奶大,现在将军出息了,这府里竟没了我这老人的位置,连个小丫头都想要我的命……” 玉溪气愤道:“明明是你先骂人,我没招你惹你,你凭什么骂我?” 薛宜宁问:“她骂你什么?” 玉溪红着眼一脸委屈,竟是半天说不出被诋毁的话来。 她毕竟只是个小丫头,说不出口。 这时周嬷嬷立刻道:“我哪有骂你,我就是在和旁人闲聊,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你了,怕是你自己心虚。” 玉溪又急又气,薛宜宁看一眼何妈妈,示意她开口。 何妈妈便立刻道:“玉溪买了胭脂,周嬷嬷说玉溪要打扮了勾引老爷们儿,玉溪听到了不服气,才上前质问。” “原来是这样。”薛宜宁看向周嬷嬷:“倒是我顾虑不周了,我素来喜欢身边丫头打扮得整齐周正,别丢了将军府的脸面,所以每月都会发放一份胭脂水粉钱,让她们去选胭脂,竟没想到这样倒引了猜忌。说起来,我也爱买胭脂,这样想来,是不是也不大妥当?” 她问得温和,话语里却暗含威严,周嬷嬷此时也忘了否认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不由解释道:“夫人哪里的话,我自然不是说的夫人,我是见玉溪大白天不在房里侍候,跑外面拿胭脂,打扮得也确实花枝招展,又想起老夫人素来是喜欢丫鬟们朴素干净的,所以才多嘴提了一句,哪想到她就不依不饶起来。” 她有意拿老夫人来压,薛宜宁说道:“丫鬟们爱不爱用胭脂,只是小事,我与母亲都不大在意,只是嬷嬷说话可千万注意,大宅后院的,都是妇道人家,名声尤为重要,嬷嬷提点玉溪那些话,多少有些言重。这知道的人,说是因府上的小丫头买了几盒胭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家后院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事。” 说完,她加重了语气冷声道:“真被不明情由的人听见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骆家家风不正,藏污纳垢,以后骆家的姑娘还如何嫁人?” 周嬷嬷万万没想到只是说小丫头几句,就被她安了顶这么大的帽子,竟说到她败坏骆家后院的名声。 这罪名她怎能承担 得起,便连忙辩解道:“夫人这话倒是言重了,我……” “罢了——”薛宜宁打断了她,一副大事化小的模样,温声道:“你是将军的乳娘,又是骆家的老人,我一个小辈,纵是暂管着府上的事,又哪里有那样大的脸面对你说教,平日让你多多提点还差不多。嬷嬷与玉溪这丫头都一脸伤,便不论谁是谁非,都算了。 “只是这打骂之事,日后再不可犯。嬷嬷脸上见了血,还是尽快回去休养得好,手上的事便交给邱妈妈吧,先别管了,养伤要紧。” 她嘴上说得温善好听,但周嬷嬷一听就明白,这分明就是要拿她的权,把她当闲人一样养起来。 日后这月银,在主子们跟前逢年过节的赏银,以及底下小丫头们的孝敬,便全没了! 她立刻道:“夫人,我这伤不打紧,回头止了血就好了,待会儿我还得去和正堂那边小厨房里安置呢,将军的口味我最清楚了!” 薛宜宁回道:“无妨的,你说与邱妈妈听,交待一声就好了。”说罢看向邱妈妈:“接手了若有不懂的,问过嬷嬷便是。” 邱妈妈也是骆家的老人,只是人比周嬷嬷纯善一些,不轻易摆谱欺人,以往对薛宜宁也尊敬,此时听见这话,连忙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小心去办,不懂的就问周姐姐。” 她当然知道从此她就和周嬷嬷结下了梁子,这什么问不问,教不教的,都不可能,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但夫人把周嬷嬷的职权给了自己,她当然得接下,她一早就觉得夫人行事周全,进退有度,既然夫人敢拿周嬷嬷的权,她便敢信夫人,安心接过这职权,后面老夫人和将军那里,夫人必定已有后招。 薛宜宁安排完,便带了玉溪转身回金福院,周嬷嬷还要争辩,却已没有机会了。 其实薛宜宁一直就没给她机会争辩。 她就是要维护玉溪,惩治自己。 哼,小妇人,当了几天权,便不知醋是酸的,盐的咸的,她要去找老夫人评理! 不,老夫人做事没有决断,找她倒不如找将军,将军向来就对她敬重,上次还亲自点她去搜检那小妇人房间,如今这小妇人竟好了伤疤忘了疼,跑来找她报仇,她倒要让这小妇人知道知道厉害! 想着这些,周嬷嬷狠狠咬住牙关,却不慎牵动得耳朵阵阵发疼,不由“哎哟”一声。 薛宜宁带了玉溪回金福院,子清便赶忙弄来几块冰来,敲碎了包在手帕里,给她敷脸。 玉溪之前倒还好,现在一回房就委屈得哭起来,然后看着薛宜宁道:“夫人,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我实在太恨那周嬷嬷,一时没能忍住……” 薛宜宁回道:“没忍住,就不要忍了,你买你的胭脂,凭什么要被她说。” 玉溪见她不怪自己,便放下心来,随后又担心道:“可我不会动手,让她身上见了血,夫人又没罚我,只罚了她,会不会让人说有意偏袒我?” 薛宜宁理了理她的头发,温声道:“傻丫头,你是我的人,遇到这样你被欺负的事,我要是不能偏袒你,这骆家的主母便白做了。 “她既然敢欺你,便要作好被我重惩杀鸡儆猴的准备。” 玉溪想了想,担心起来:“她肯定会去找老夫人或将军告状的。” 薛宜宁回道:“老夫人那里,我能应对,至于将军那里……” 顿了片刻,她缓声道:“就算他要袒护周嬷嬷,我也不会从,除非他把这理事之权交给旁人,要不然,就无权干涉。” 玉溪心中又担心,又感激,最后哭道:“让夫人为我受累了……” 薛宜宁轻声叹息:“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若不是我之前慵懒怠惰,糊涂度日,也不会让人觉得我这金福院懦弱可欺。我在这骆家 操劳一场,总不能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玉溪吸着鼻子,心中委屈顿时散了不少,下定决心要和薛宜宁共进退,争个事非曲直。 薛宜宁看着她红肿的脸,心里知道晚一些,骆晋云八成要找上门来。 找就找吧,她不怕死,也不怕休书,他要她继续做着骆夫人,她怎么说也要做得堂堂正正,而不是缩头缩颈,受委屈。 周嬷嬷有意没去止血敷耳朵,带着伤和血,守着骆晋云回府,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求他作主。 骆晋云回院便看见这般情形,不明所以,只是先让长生去房中拿伤药,交待如意给周嬷嬷包扎。 等骆晋云看了自己身上的惨状,周嬷嬷才愿让人清洗血迹,一边哭诉道:“将军出生时,才那么一点大,我放着自己的孩子不管,一口奶一口奶将将军喂大,将军大了,我也是守着几个主子,从没有偷懒耍滑,幸得老夫人和将军仁厚,留我在府上管些事,养个老,哪里想到临到要进棺材了,竟遭人这般折辱…… “我刚才就想,也就我这张老脸厚,换了别人,早该一头扎进井里死了干净,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能这么欺侮人么……” 骆晋云见她哭嚎得厉害,半天也不说什么事,便问长生道:“怎么回事?” 长生便说:“夫人身边的玉溪买胭脂,被嬷嬷见到了,仗自己年长,嘀咕了些难听的话,玉溪便不服气,上前争论,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嬷嬷才弄了这一身伤。” 骆晋云看一眼周嬷嬷,默然片刻,问:“既然是夫人身旁的人,那这事最后是夫人处置的?” “是,夫人让嬷嬷先将手上事交给邱妈妈,回去休息几天,养养伤,嬷嬷不愿休息,但夫人主意已定,嬷嬷便在此等将军。”长生回答。 此时周嬷嬷哭诉:“我一把老骨头,怎么有力气打她,倒是她,竟能下这么重的手,要不是神仙保佑,怕是我这耳朵便废了。夫人哪里是让我休息,分明就是偏袒她身边的人,不怕寒了我这老人的心,想必是上次去她院里搜查,便已惹了她不欢喜…… “也怪我,做事太实诚,只想着家里不能出乱子,没顾及她的颜面……” 骆晋云明白了,周嬷嬷是要状告薛宜宁偏袒玉溪,并公报私仇,趁机撤下她的权。 她希望自己能替她讨回公道。 薛宜宁是故意公报私仇吗? 他不知道。 他从前觉得,她必然不像表面表现出来那般与世无争,内心里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京中贵妇人大多是虚情假意,佛口蛇心,他以为她也差不多是那个样子的。 后来他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便知道,那些他所疑心的、防备的事,她其实不屑去做,懒得去做。 如今不管她是不是存心偏袒玉溪,想必也是为了维护身旁人。 她不喜欢他,在骆家得过且过,但对薛家却还是留恋的。 后院的事,他管得少,但也明白周嬷嬷是有些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只是她向来对自己关切,又有养育之恩,所以他也会敬重她一些。 他看着周嬷嬷,温声道:“嬷嬷伤得不轻,夫人让你休息,你便先休息几日,其余的以后再说,稍后我去金福院那边问问。” 周嬷嬷听他说让自己先休息,才要着急,后来又听他说会去金福院问问,便又安心了几分,心想只要将军去问,那薛氏一定会有几分忌惮的,便不会做得太过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1节 她休息几日也好,待休息了出来,自然找回自己的场子,好叫府上人看看她是谁! 想罢,她便连声道谢,又问骆晋云用饭了没,让先用完饭再去过问这些小事不迟。 骆晋云让如意送她回去,没用饭,直接去了金福院。 薛宜宁晚饭吃得早,此时正做着针线,在他进去时,才将手上东西放下,他看了一眼,好像是一条女子的披帛。 她似乎料到自己会来,表现得极为平静,一边让子清去倒茶,一边问他:“可是因周嬷嬷去找将军哭诉,将军才过来?” 如此开门见山,骆晋云便点了点头,说道:“她怕你趁机摘下她手上职权,让她养老。” 薛宜宁回道:“我是这样想的。” 骆晋云有些意外。 从前,她似乎不会这样说……不,从前她并不和他说她心里的想法。 薛宜宁平静道:“此事起因,不过是玉溪买胭脂,挨了周嬷嬷诋毁,那话污秽,既影响玉溪名声,也污了将军耳朵,我便不说了。 “只是事情我已处置好,将军若信得过我,便由我处置,若信不过我,要自己动手处理,那这后院事务我便再难服众了。” 从前,他怎样另行安排,她便怎样听,从不争辩什么。 现在,她一句话,便让他再无干涉的立场。 她的意思,不管玉溪和周嬷嬷谁对谁错,既然她是这后院的主人,她便有权处置;他要干涉,那她这主母就做不下去,除非他就是准备不让她做了。 所谓“用则不疑,疑则勿用”,便是如此。 一时间,骆晋云无话可说。 心中却不由莞尔。早在她和他说妹妹婚事,劝他放弃平陵公主府婚约时,他便知道她能言善辩,三两句话就直中要害,让人心服口服。 这一次,又是如此。 他敬重乳娘,但乳娘与当家主母孰轻孰重,他自然知晓。 在军中亦是如此,职权一旦任命,那当任者便是军法,哪怕是他这一军统帅,也轻易不会干涉。 “你说的是,那此事我便不过问了,你自行处置。”他说道。 薛宜宁其实有些意外他会如此好说话,认真道:“多谢将军体谅。” 说完,又解释:“周嬷嬷自恃年长位高,在府上便不由任何人管束,逢点卯,别人不敢迟到,她却敢;逢出事追责,她又无故推诿,上次平陵公主到,便因她贪酒,险些误事;平日行事又嚣张跋扈,让底下小丫鬟们苦不堪言,所以我才要寻机将她撤职。 “但她毕竟是将军乳母,待将军也是真心,所以后面就算不让她管事,也不会苛待她。但凡有骆家在,便不会让她饿着,如此,也不会寒了下人们的心,说骆家凉薄。” 骆晋云点头,首肯道:“是该如此。” “那我便去安排。”薛宜宁说。 骆晋云“嗯”了一声。 言罢,两人便再无话可说。 骆晋云沉默片刻,问她:“你刚才缝的是……” 薛宜宁看看放在一旁的披帛,回道:“准备晋雪日后出阁送给她的绣品,平时空闲少,早一些备着。” 骆晋云突然想起她曾说要给他缝一件寝衣,但后面没见到,也没听她提起过。 他有一种冲动,想问一问。 但这种事,颇有些小家子气,他终究是没问出口。 他喝茶粗饮惯了,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将手上的茶喝完了。 似乎是该走了。 “那我先过去了,你早些歇息。”他想起了她昨晚那一小会儿的安寝。 薛宜宁点头,回道:“谢将军。” 放下茶盏,他站起身来,刚要迈步,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道:“上次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周嬷嬷敢对玉溪指长道短,想必是觉得仗我之势,你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薛宜宁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上次他让周嬷嬷搜查金福院的事。 顿了顿,她回道:“将军也是担心我误 入歧途。” 骆晋云一时想起许多,比如他怀疑她要暗害夏柳儿,比如那床底下的桃花仙人,还有那一角未烧完的平安符,随后顿觉磐石在胸,郁结满怀,抿唇沉默着离开了金福院。 晚上,他躺在和正堂卧房内,迟迟无法入眠。 和正堂的卧房与她的房间有很大不同,她房中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里没有;她房里隔着画屏,挂着帷幔,暖气袭人;这里则更显空荡和清凉;她的床和被褥都是绸缎绣锦,软得好似躺在云端,而这里则更硬一些,比军帐内的床好不了多少。 这是他习惯的,如她那般暖香柔软的房间,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觉得那是长在富贵乡里的人才习惯的东西。 但现在,他却觉得,床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总之是在家里,又不是军中…… 轻叹一口气,他再次挥去脑中的思绪,试图入眠。 第35章 几日后, 周嬷嬷被安置在后院一处下人房,手上职权都没了,每日也不给她安排事, 就那么将养着, 明显就是念她对骆晋云有养育之恩, 又是家中老人,便在府中养个老,别的就不用指望了。 周嬷嬷耳朵的伤不碍事了,又找了骆晋云一次, 被驳回了请求, 只让她养伤, 又去找老夫人, 也不管用,府上便知道, 这奶娘是真被养起来了。 下人们议论, 也真是她太猖狂,竟连夫人的丫鬟都敢打,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这府上又是谁管事。 她是将军的奶娘,可不是人家夫人的奶娘,将军一个男人,怎么会搭理后院的事? 下午待薛宜宁闲下来时,玉溪和薛宜宁说:“刚刚我去厨房,见到如意, 她特地等在路上和我一起走, 夸我胭脂好看, 问我在哪儿买的, 说她也要去买。” 薛宜宁没说话,子清问:“你怎么回的她?” 玉溪轻哼道:“我说这个贵,她舍不得,我是因为夫人每月专门给一份脂粉钱,我才有钱买。” 子清笑了起来:“那她估计气死了。” 玉溪恨声道:“就是要气死她!” 薛宜宁的陪嫁丫鬟,每月除月银外,还有一份她自己出钱补的换季新衣钱,以及每月一份脂粉钱,这是骆家丫鬟没有的,玉溪不喜欢如意,所以存心炫耀。 薛宜宁也轻笑一下,然后提醒道:“刺她一两句没什么,但你们也须记着,不可成为下一个周嬷嬷。这次我偏袒玉溪,是因错确实在周嬷嬷,下次若错在你们,我也要重罚你们来服众的。” 玉溪与子清连忙称是,承诺在府上一定谦恭谨慎,小心行事。 没一会儿,有婆子到金福院递话,说是外面有个丫头求见夫人,自称叫松月。 薛宜宁让玉溪去将人带进来,两人在房中见面。 见了薛宜宁,松月在她面前跪下,一时间泪如落珠道:“姑娘,对不起……” 薛宜宁知道她为何这样说,心中悲怆,却又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来:“快起来吧,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要嫁人了,这是喜事。” 松月仍没起身,只是哭泣:“戚进说,我们是罪人,对不起姑娘和世子……可是,我们都怕死……” 薛宜宁脸上还留着笑,但想起那个人,眼里却忍不住湿润,最后看着松月道:“你忘了,我已经嫁人了,你不该叫我姑娘,而是夫人,将军府的骆夫人。” 松月缓缓抬眼,看向她的脸。 姑娘仍像未嫁时那样美貌,却又好像变了很多,从前的她是明艳的,是悄丽的,现在是端庄,沉静,温婉,也少了许多生机,就像容貌未变,但心却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 她的意思是,她也不再是薛姑娘,而是骆夫人了。 她也背叛了裴世子,他们所有人,都向新朝投诚,只留了裴世子一人。 松月的心里的确好受了一些,尽管她明白薛宜宁就是存心安慰自己,要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姑娘真的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戚进说,最终裴世子还是逃走了,他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逃走的,也不知是不是和姑娘有关,但从此之后,无论戚进还是嫁给戚进的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娘。 薛宜宁这时说道:“原本,我该送你出嫁的,但现在你我已不是主仆,我就送你一份嫁妆吧。”说完,让子清拿来钱匣,包了两锭银子,又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放在了一起,让子清递给她。 “你以后就是自由身了,与戚进一起,同甘共苦,白头偕老,他待你真心,你也要好好对他,其他的事,就不要想了。 “你们不过是奴仆出身,自身尚且不保,那些王朝迭代的事,与你们也不相 干,所以,一切都不要往心里去。”薛宜宁轻轻道。 松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地哭,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要离开了,才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戚进。 她走后,薛宜宁坐在榻边久久不语。 连自己都另嫁他人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戚进背叛裴隽,怪松月与戚进选择新的路? 该自愧的是她,是薛家,旁人都可以投诚,他们不可以,因为他们是大越的臣子,吃着大越的俸禄。 戚进不再是平南王府护卫,而是飞鹰卫指挥使,她不再是薛宜宁,而是骆夫人。 他们所有人都在离开,没有道别。 远方,只有他一人了。 坐了许久,她起身,拿了钥匙,亲自去库房将自己那张琴抱了出来。 鸣玉为造琴世家雷家所造,墨中透红,漆光锃亮,一出世,便举世闻名。 古琴大家司徒缨对它极其钟爱,到老了,看重她的琴技,收她做了几日关门弟子,并在临终前将琴赠给了她。 他说,他有一曲《与君别》,弹了好几年没弹好,再想弹,已经没时间了,只能将曲子交给她去弹。 但自师父去世后,京城就被攻破了,她与裴隽就分开了,嫁进了骆家。 然后,便是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碰琴,唯一一次碰,还是为了讨好公主。 她替自己羞愧。 江北上归舟,再见江南岸。江北江南几度秋,梦里朱颜换。 人是岭头云,聚散天谁管。君似孤云何处归,我似离群雁。 将琴抱至房中窗前,她坐在琴旁,突然就拨动琴弦弹起来。 琴声响起,初时幽怨,随后便是浓厚绵长,最后琴音渐快,似大雨轰然一声落下茫茫大地,无数的音律一同响起,激昂而悲怆,她将手指拨挑得飞快,所有的抑郁与愁绪都付诸指尖。 这一只曲极长,玉溪与子清都停了手中的事,在旁边静静听着,看她弹琴。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2节 就在最激烈之时,“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薛宜宁看着面前的琴,有些错愕,随后心疼地抚上琴弦。 这样好的琴,她竟将它放在库房两年不闻不问,纵使漆色仍光彩夺目,琴弦却早已伤了。 玉溪说道:“夫人别担心,改天拿出去找师傅修。” 薛宜宁看着琴,站起身来:“让人去备车马。” 子清问:“夫人是要现在就去修?”她说着看看门外天色,此时时候已不早了。 薛宜宁“嗯”一声,将琴小心抱着,放进了琴匣。 子清便知她是宝贝这琴,主意已定,只好出门去让人备车马。 薛宜宁亲手拿着琴,出骆府去乘上马车,前往西街琴坊。 京城几家好的琴坊她再熟悉不过,京城被攻破后,有两家琴坊都受了影响,一家离了京城,一家关门,好在她最常去的那家还在。 只是新朝与旧朝不同,文人雅士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也是潦倒度日,少了许多雅兴,这样的年景,琴坊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薛宜宁去时,那店内的傅老板竟还认识她,也清楚她嫁了人,笑道:“骆夫人,多时不见,我还以为如您这般圣手,竟也不碰琴了。” 薛宜宁柔婉一笑:“成亲了不比以往,忙了许多,所以荒废了,这不是就来了么?” 说完,将琴匣打开,温声道:“我这琴弦断了,要劳烦师傅帮我重新装弦。” 傅老板看了眼,马上道:“好,正好坊内还有些上好的琴弦,现在便让师傅去装,半个时辰能好。” 薛宜宁将琴交给老板,老板看着琴,长叹道:“到 底是鸣玉,这般形制色泽,见了就让人叹服。”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道:“夫人来得正好!” 说罢就将鸣玉亲手交给修琴师傅,然后朝薛宜宁道:“前两个月,我得了一方上品桐木,要制一张新琴,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若有兴趣,我便让斫琴师制好,三月便可拿货。” 一边说着,一边引她去里间看那方桐木。 桐木放在最里面,用一张丝绸盖着,揭开丝绸,能看到下面呈放的那一段木头。 的确是极好的品相,这样质地好的桐木,一定是给琴坊内的大师傅李师傅来做,李师傅的制琴技艺,十数年间,在京城都是排行前五以内。 好木头加好师傅,制出来的琴自然价值不菲,一般人买不起,所以这傅老板就特地给她看。若她喜欢,付了订金,便让斫琴师按买主的想法与喜好制琴。 大凡弹琴的人,都爱收集各式好琴,她也不例外。 以前她就买过许多琴,一朝城破,故人不再,她因心灰意冷,在出嫁前夕将琴全送人了,最后只留了鸣玉,带到了骆家。 所以傅老板才专程和她说这事,觉得她也是大主顾之一。 她也的确喜欢。 可是……连鸣玉放在身边她弹得都那么少,更遑论新的琴。 暗叹一口气,她苦笑一下,摇头道:“罢了,俗事缠身,再没有精力了。” 傅老板立刻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也听过您的琴,您还是司徒先生的爱徒,怎么能说没精力呢?” 薛宜宁淡笑着没说话。 傅老板见她确实无意向,便盖上桐木,不无遗憾道:“夫人若是不弹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连两个可惜,可见他不是客套,是真觉得可惜。 薛宜宁心想,世间可惜的事那么多,多这一桩也不算什么。 等了小半个时辰,琴修好了,她试过,付钱拿了琴离开。 傅老板再次和她说制琴的事,又忍不住道:“不瞒夫人说,若是以往,这样品质的桐木,各大名手那是争着要,现在年景不同了,这方好木才能在我手里压这么久,夫人是少有的懂琴爱琴又身份尊贵的人,您要是想要,这琴一千两就能给您。” 一千两,比起往日,确实是低卖了,可见琴坊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是,如今的她,早已没了那份钻研琴技的闲散之心。 她道一声歉,抱着鸣玉出了琴坊。 到马车下,才要上车,却见不远处来了一顶轿子,随行四五人,有个小丫头在轿旁,打扮得娇媚动人;而那轿子是粉色薄纱制的轿帘,如烟如雾,格外好看,帘子挂着,里面坐着个妙龄姑娘,穿着红色抹胸与蝉翼似的轻罗外衫,拿一只美人扇,瑰姿艳逸,风情万种。 轿子越来越近,那女子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待轿子走到琴坊跟前,女子从轿子内看向她,她在路旁的马车下,看清了女子的脸。 是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七娘沈惠心。 六年前她们在某位老夫人寿宴上见到,她那时初来月事,日子还不准,就在主人家后花园里弄脏了裙子。 她和松月急得要哭起来,两人都没有办法,正好被沈惠心见到,长她两岁的沈惠心帮她去找了主人家的管事妈妈,助她整理好了衣裙。 后来两个小姑娘在园子里聊了半天,沈惠心悄悄教她这些事平时如何注意,有什么好办法,竟比她身旁奶娘和母亲都要细致。 很显然,沈惠心也认出了她。 她只是坐在轿内,神色淡淡看着下面路旁的她,而她也看着轿内满面浓妆的沈惠心,目中也许是惊愕,也许是怜惜,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 这是教坊司的轿子。 日近黄昏,这个时候,许多青楼教坊里的红牌会受邀前往达官贵人家献艺或是陪客,往往到深夜才回,或是不回。 而沈惠心,显然就是去赴宴的。 轿子自马车前走过,这时琴坊旁边茶馆外某桌客人的声音响起。 “是沈翩翩,真是漂亮。”那人夸赞。 另一个说,“说是睡一晚得十两银子,真是敢要价,难不成还是金子做的……” 后面的字眼,污秽不堪。 两个茶客笑得极其猥琐,薛宜宁转过头去,眉目冷厉,看向两人。 那是两个小商贩,撞到她这目光,不由心虚了几分,瞬时就止了笑,安静下来。 她身前的马车,身旁的随从,一身锦衣华缎,明显就是个高官家的贵妇人,加上那颇俱威严的一眼,让他们不敢放肆。 薛宜宁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将街道两旁的贩夫走卒隔绝在外头。 这就是哥哥说的,她至少还是薛家长女,至少是将军夫人。 沈惠心的公公因辱骂新帝而被处置,家中女眷被送去教坊司,成为贱籍。 当日她准备和裴隽南逃,如果被抓到,大概也是沈惠心这样的下场。 父亲最后一刻选择投诚,是单纯的怕死,还是也不忍妻女入贱籍,受人□□? 她终于明白哥哥的话,要么,她就在当日不顾一切去死,要么,就好好地活。 第36章 拿着琴回府, 才至院中,骆晋雪突然从旁边跳了出来,笑道:“嫂嫂!” 薛宜宁微惊, 随后轻笑:“你怎么在这里?” 骆晋雪摸了摸她的琴匣, 与她一起往前走, 然后道:“嫂嫂,我下午听见你弹琴了,还准备去找你,就见你急匆匆出去了。” 薛宜宁说:“是琴弦断了, 我拿去修了。” “现在修好了吗?”骆晋雪问。 薛宜宁点头:“好了。” 骆晋雪又问:“今天弹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 比上次那个还好听。” 上次的《将军》更悲壮浑厚, 这次的曲子则更凄婉悠扬, 骆晋雪这种小姑娘,自然更喜欢这个。 薛宜宁回道:“叫《与君别》, 我师父司徒先生作的曲。” “与君别……”骆晋雪默念, 喃喃道:“难怪那么悲凉,原来是这个名字。” 薛宜宁问她:“怎么突然对琴曲这么感兴趣?” 骆晋雪讨好道:“嫂嫂,你能教我弹琴吗?” 薛宜宁笑起来:“诗还没作好, 又想弹琴了?怎么一出又一出的?” “不成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啊。” 薛宜宁回道:“哪里就闲了,母亲上次还批评你女红做得差了一点呢,要你勤练,你忘了?” 骆晋雪不屑道:“做女红有什么意思,老婆子会做, 小丫头会做, 谁都会做, 可作诗弹琴, 会的人就少了,又雅致,我一边学作诗,一边学弹琴,也不耽误。” “但会耽误女红。”薛宜宁说。 骆晋雪全不在意:“没事,我和母亲说说就好。” 说着央求道:“好不好嘛,我今日听你弹琴,实在太羡慕了,你就答应我吧,我保证尽量自己练,少打扰你,真不懂才问你。” 薛宜宁认真道:“教你倒是小事,我无妨,只是还得让母亲同意,除了母亲,你大哥那一关也绕不过去,等他们首肯了,你才能去挑一张琴来练。” 骆晋雪嘟起唇叹息。 母亲倒是还好,大哥那里…… 她们都知道,骆晋云不喜欢这些。 什么诗啊,书啊,画啊,琴啊,箫啊,他都觉得是达官贵人或是酸腐文人喜欢的无用之物,只是闲来没事做。 她练几个字,读几首诗还好,也不影响他什么,他不会管,可要是弹琴,那是有动静的,旁人能听到。 更何况琴比诗书更显得无用,如卓文君,蔡文姬之流,纵使才华过人,但声名太过,偶尔也遭人非议。 “嫂嫂的父亲,嫂嫂的哥哥,真好,不像我哥。”骆晋雪抱怨。 薛宜宁笑道:“他们可没有你大哥的本事。” 说完,她交待道:“学琴的事,你务必和你大哥好好说,若是他不同意就算了,别惹他生气,你和那陶郎君的事还放着呢。” 骆晋雪略带娇羞地回:“行,我知道了。” 薛宜宁回了金福院,骆晋雪看一眼院外垂花门处,开始琢磨怎么和大哥说。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3节 想了半天,总算能说出个一二三条理由来,骆晋云却迟迟不回。 她是个急性子,这事不解决睡不着,便也等着,等到天黑,总算将人等回来了,外面传来骆晋云回府的动静。 她立刻就提了只灯出门去,到和正堂,正好守到骆晋云进院。 “大哥,用过饭了吗?”她一脸关心道。 骆晋云却没回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她:“在这儿做什么?” 他向来就是如此,直奔主题,好像知道她有事找,不愿和她寒暄似的。 骆晋雪先不说,怕没进屋就被拒绝,所以等到跟他进了屋,坐下来,才说道:“我 想学弹琴。” “为何?”他问。 见大哥没直接反对,骆晋雪不由高兴,继续道:“我今天看嫂嫂弹琴了,真好听,真美,她在屋内,我在屋外,我都没敢去打扰她。” 骆晋云默然半晌,问:“她今日弹琴了?” 骆晋雪点头:“是啊,和上次那个又不同,这次的我更喜欢,她说这曲子叫《与君别》,是她师父作的谱子,不信你让她弹给你听,真的好听。” 骆晋云没回话。 他一点儿也不想听。 骆晋雪拉着他哀求:“好不好,大哥,让我学?嫂嫂说如果你答应了,她就教我,我真想弹。” 骆晋云置若罔闻。 骆晋雪开始说自己之前想好的理由:“大哥,你知道人家大家闺秀,都是像嫂嫂那样的,你看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多丢人? “我要跟她学了写诗和弹琴,哪怕就只有嫂嫂一点零头,也够用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保证不当着你的面弹,只要你在家,我就不练,不吵到你,行吗?” 骆晋云迟迟不说话,他确实是个很难被说服的人,本以为他这就是绝不同意了,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道:“弹琴只是看着轻松,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你做事向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学也学不成。” “怎么会学不成?嫂嫂上次看到我的手,就说我的手比她更适合弹琴!”骆晋雪争辩。 骆晋云看她一眼,似是不屑,觉得她在瞎诌一样。 驶晋雪不服气地开口:“嫂嫂真这样说过,只是当时有别的事打岔,我没问仔细,不信你现在和我一起去问问她,如果她说是,你就同意我弹琴!” 骆晋云不予回应。 骆晋雪心里笃定他是不信自己,立刻就要拉他去金福院找薛宜宁对质,拉拽了半天,好不容易将他拉动了,去往金福院。 薛宜宁晚上向来难以入睡,所以睡得并不早,此时得了空,又在缝那条披帛。 她想,缝了这条,也要给宜贞缝一条。 外面传来动静,玉溪去开门,随后竟见骆晋雪和骆晋云一起过来了。 薛宜宁有些意外,起身低低问:“将军回来了?” 骆晋云“嗯”了一声。 骆晋雪马上问:“嫂嫂,有一次,你说我的手比你还适合弹琴,你还记得吗?” 薛宜宁点头:“自然记得,我是说过。” 骆晋雪神气地看看骆晋云,问她:“那你说说,我为什么适合?” 薛宜宁说道:“弹琴需手指纤细,除了纤细,更重要的是指甲,指甲要厚,质地硬,圆一些,用来勾弦,你我的手形都可以,但我的指甲太软,指甲也不够圆,小时候用了许多土方去养指甲,你的就好,比我更适合弹琴。” 骆晋雪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薛宜宁的,发现自己的手还好,但薛宜宁的手指是真美,又白又纤细,看着很想去摸一把。 她转过头去看骆晋云:“听到了吗?我适合弹琴的,让我弹吧,又不用你出钱买琴,我用自己的钱买。” 骆晋云确实不喜欢人弹琴,觉得那不过是伶人乐人学来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 那些养尊处优,无所事事的男子尚且罢了,而女子弄这些,显得轻浮。 可是,一曲《将军》,尽是恢弘大气,激昂悲壮,引人震撼。 弹这曲的人,也完全沾不上轻浮二字。 “你要学便去学吧,不要荒废了女红。”他淡声道。 骆晋雪欣喜若狂:“好,我知道的,大哥太好了!” 说完又不放心道:“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明天我就去买琴!” 然后转 过头去看薛宜宁:“嫂嫂,明天有空吗,带我去买琴吧?” 薛宜宁回道:“明天有些忙,后来大概可以。” “好,那就后天!”骆晋雪说完,看看薛宜宁与骆晋云两人,心中起念,说道:“时侯不早,大哥嫂嫂早点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她知道大哥都在和正堂歇息,偶尔才过来这里一趟,所以有心将大哥留下。 听她这话,薛宜宁点点头,交待子清:“让何妈妈一起送姑娘回去,天黑,路上别摔着了。” 子清应下,提了灯笼带骆晋雪出门去。 屋内便只剩骆晋雪与薛宜宁两人。 薛宜宁声音恭敬而温和,问他:“将军可要沏茶?” 骆晋云回她:“不用了,时候不早,让人备水吧。” 这就是要在此过夜了。 薛宜宁没说话,吩咐人备水,自己重新坐下来,缝那件披帛。 骆晋云在一旁看着,什么话也没说。 等备好水,他便进浴房沐浴,随后出来,着一身寝衣上了床。 他既已上床,她便再不能耽搁,于是也去沐浴,回到卧房。 烛影摇红,香气袭人,他将她搂至身前。 薛宜宁低着头,乌黑的长发自头侧掉下来,垂在身前。 这一次,他似乎多了许多耐心,也一改习武之人的莽撞。 后来,他看着她低声问:“这一次可有比之前感觉好一些?” 语气是之前少有的轻柔。 薛宜宁咬咬唇,侧过头去没看他,气息不稳道:“将军明日还有早朝。” 骆晋云明白过来,她并不想和自己讨论这些。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责任,如此而已。 那一刻,仿佛周身都凉了几分。 她避着他的样子,如此刺目。 他不禁想,如果此时是那个人呢? 那个让她以命相搏的裴世子? 她是不是就满面欢喜,无限柔情了? 心中那块巨石又横了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设想这些画面,这画面明明就让他盛怒,让他忌妒得疯狂。 他盯着她,目光渐渐暗沉。 明日的确要早朝,但那又如何? 似乎是故意作对,他一个多时辰后才停下来。 薛宜宁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她向来就如此,却是明显的累极,躺在床上很久才缓过气来。 然后,她坐起身,披上之前被扔在枕畔的寝衣。 骆晋云半躺在床上还没走,问她:“做什么?还要沐浴?” 薛宜宁回答:“是。” 他有些烦闷道:“才沐浴过,有什么好沐浴的?” “流了汗,会睡不着。”她轻声回答,仍是走下床来。 她一般不会拂逆他,但此时在这件事上,似乎是心意已决。 骆晋云一言不发。 待她去往里间的浴房,轻轻的水声从里面响起,他陡然坐起身,披上衣服,面色阴沉地离了金福院。 回到和正堂,如意听见动静,立刻在卧房掌灯,他却没去卧房,而是进了书房。 坐在书桌前,心中带着气恨不甘,他从下面抽屉里翻出那张早已压在下面的休书出来。 看一眼,将它叠好放在了桌上,却在书桌前坐了片刻,又将它放回抽屉。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如意见他一直不出去,在门外问:“将军,夜深了,还不歇息吗?” 骆晋云也知道夜深了,但他完全没有睡意。 醒时尚且会想到薛宜宁在床上对他逆来顺受的模样,躺下想必脑中更加纷乱。 他叹一声气,起身出书房,往院外而去,朝身后如意道:“别等我了,我去走走。” 如意看看天色,今晚有云,月亮不好,乌漆嘛黑的,她真不知有什么好走的。 骆晋云只是在院中踱步,走了一会儿,竟在小路上看到两道人影。 那边人也看见了他,声音清婉道:“将军……” 骆晋云才知是夏柳儿和身边丫鬟。 他走近一些,问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夏柳儿低下头,声音幽幽道:“原本睡下了,可却又梦到了哥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所以出来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4节 骆晋云回道:“你身子弱,当心夜风,若是病了,你哥哥更加担忧。” 夏柳儿点点头。 然后说:“将军,我想让人去外面买些香纸元宝来烧给哥哥,可以吗?他在梦里和我说了许多话,说他见我这样,在那边心神难安,我怕他是有意托梦。” “不过是日有所思罢了。”骆晋云回道:“烧纸而已,你想烧便烧。” 夏柳儿露出笑来,向他道谢:“谢将军,我是怕府上的人嫌我烧这些晦气,怕她们责难。” 骆晋云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问道:“她们常责难你么?” 夏柳儿低下头不说话,身旁芬儿说道:“原来没有,可现在……闲言闲语多了,她们就看姑娘笑话似的,不将她放在眼里,也常明里暗里慢待。” 骆晋云知道,这是为她没进门的事。 说好的要进门,却无缘无故变了,然后也没了交待,自然会有人说闲话。 是他将柳儿从杭州带过来的,如今将她晾在这里,确实不该。 “明日我再让人看日子,到下一个吉日便接你进门,还是按原来的安排办。”他说。 夏柳儿将头埋得低低的,带着羞怯,轻轻“嗯”了一声。 回房睡下时,骆晋云怕自己第二日忘了,交待如意:“明日你和长生说,让他找刘先生看个日子,好接柳儿进门。” “好,我明日一早和长生说。”如意应下。 第37章 第二日的朝会倒没什么要事, 散得早,骆晋云走在前面,到宫门口时, 襄王从旁过来, 和他道:“元毅,待会儿下值了,去我府上坐坐?自来京城,咱们还没好好坐下喝一杯。” 襄王是皇上的同胞弟弟, 不怎么理事, 平日就好吃喝玩乐, 骆晋云身为大将军, 又为人谨慎, 与皇亲往来都十分注意, 但与襄王关系却不错。 听他这样说,骆晋云笑着答应:“好, 那王爷备好酒。” “上等的竹叶青, 至少封了五十年。”襄王得意道。 两人约好便各自离了宫门, 等到下午,骆晋云到襄王府。 如今的襄王府, 就是曾经越朝的平南王府。 自京城被攻下后,皇上便将此地赐给了襄王做府邸,骆晋云之前也来过一次,当时只觉得明明是武官住处, 却有许多文气,并未留意其中花草树木, 如今再进这宅邸, 忽地就想起:这是那个人曾住过的地方。 她应该也来过吧, 或许直到现在,也常会想起这里。 襄王也是个爱侍花弄草之人,搬进了这宅邸,却说这院子修葺得很好,没怎么改动。 这儿与骆家十分不同。 或是湖石假山,或是清泉小池,以及细竹野藤,亭台楼榭,有一种秀美与诗情画意,似乎天生就适合住着贵公子与大家闺秀。 襄王迎出来,说自己最近得了一幅画,拉骆晋云同赏。 骆晋云笑道:“我赏刀枪还差不多,可不会赏画。” 襄王神秘道:“不是旁的画,是仕女图,美人,你肯定喜欢。” 骆晋云心想怎样的画他也不喜欢。 但襄王胜情难却,他只好随他一起去书房。 到了书房,襄王才说道:“元毅,你进这宅子,心情如何?” 骆晋云微愣,似乎被人戳中心事一样,一时无言。 襄王继续道:“我料想你心情一定不佳,毕竟对你来说,还从没在这种事上失过手,以致被皇上责备。” 骆晋云才知原来他是说这个,苦笑一番:“是我大意。” “但今日,我要给你看个好东西。”襄王说。 说完从桌后架子上拿出一幅画卷来,在桌上将画摊开。 “你看这个。” 骆晋云看向画卷。 不是他平常所知道的那种仕女图,画里是一株满树花开的白色玉兰花,而这玉兰花旁,却露了个粉衣少女的身影。 她坐在秋千架上,因秋千被荡起,才在玉兰花后露出半张笑颜,却是人比花娇,引人心动。 “这是在裴隽卧室的一只极隐蔽的暗格内找到的,连之前查抄这儿的官兵都没发现。”襄王说道。 “我仔细比对过,这就是裴隽的画,但据我所知,他从不画人物画,仕女更是没画过,这大概算是他唯一画过的一幅人物画。” 骆晋云只觉自己喉间有些梗涩,假意不解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是他倾慕的女子。”襄王说。 骆晋云看着那画中少女,问:“画师画人物,不是随意画的么?或是以身边丫鬟侍妾之类为模子来画?” 襄王回道:“的确是这样,但裴隽并不是画人物的。且他这幅画里,这玉兰花画得极佳,这少女画工却是稍有逊色。可技法不如玉兰,画得却这么好,便是他已将人刻在了脑子里,十分神态,画出了八分,这才画出了这少女的美貌。 “我猜想,这少女必然是他结识过的人,说不定与少女家人是故交,或是亲戚,所以他才能进入对方后院;这一景象,也必然是亲眼所见,因为之心动,才回家画下这幅画。” 这时骆晋云说道:“我之前查到 ,裴隽是有婚约的,他们与金陵唐家是世婚,从小两家便定了唐家三姑娘为裴隽未婚妻。” 襄王笑道:“元毅果然是军旅之人,不懂这男男女女间的□□,他若画的是他未婚妻,又何必偷偷摸摸将画藏得那么好? “若他就是随手放在书房或是卧室或是哪里,那证明他就是随意一画,没别的心思,可就因为他画了就好好藏起来,又将这女子画得如此美貌传神,这就证明他不是随手画,他画的是自己的心,这女子必定真有其人,也必定被他爱慕!” 见骆晋云迟迟不说话,襄王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得空,可以去查查这女子是谁,若这女子还活着,也没南逃,便可以把她弄在手里,说不定就抓到了裴隽的软肋,日后定有用处。” 骆晋云回道:“王爷提醒得是,若不是王爷点明,我倒以为只是幅普通的画。” 襄王叹声道:“你呀,和男人处惯了,弄惯了刀枪,不懂这些少男少女的小心思是正常的。不过这画中的女子只有半张脸,又过了这么多年,真查起来想必是不好查的,只是我看见这幅画就想起了你,所以才叫你来。这画就送给你了,你稍后拿回去。” 骆晋云道谢:“如此,就多谢王爷了。没想到裴隽一个王府世子,竟还有这份心思。” 襄王笑道:“我也是没想到,但现在回想,就觉得一切有迹可循。 “你以前没和他见过,但我是见过一面的,确实芝兰玉树,风采非凡。但他十分清正,那时宴上跳着波斯舞,不知你见过没有,那异族女子露着胳膊,露着腰,圆臀扭得直往人心里撞,座上人都看得眼睛发直,如我这样的都只能强作镇定,他却端坐如常,丝毫不为之动心。 “不只是善于律己,还是心有所属。”襄王说着感叹:“也难怪当初京城女子那么钟情他,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 “听说他父亲平南王裴谟广一辈子只有平南王妃一人,再无妾室,夫妻间情深似海,所以平南王死后王妃便自缢身亡。而裴隽,据他亲口所说,若能娶心上人,自然不再看旁的女子,也不纳妾,那姑娘家们听了这话,必定爱他爱得深啊!” 骆晋云淡声道:“不过是不纳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襄王摇头:“怎么没有大不了,就说你我,就说肖放他们,有几人能做到?” 骆晋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没开口。 果然襄王就说道:“你不是也从外面带回个姑娘吗,我虽然不理事,却是百事通。” 骆晋云只得无奈一笑。 襄王说道:“所以啊,这男人哪个能逃得过美人呢?特别是许许多多的美人。所以如裴家父子这样,我还真是佩服的。” 骆晋云看着眼前画中的少女,手不由自主收紧。 旁人或许难看出来,可他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薛宜宁。 原来,她十几岁时是这般模样。 原来,她还有笑得如此天真烂漫的时候。 他们是世交,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名门闺秀,芝兰玉树的世子爷爱慕着娇美明媚的闺中小姐,闺中小姐也对世子爷暗藏情愫。 然后,他偷偷画下她的肖像,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他凭才气拿下城中人都艳羡的发簪赠给她;她则种着他擅画的兰花,磋磨年华也不谈婚嫁,一年一年等着心中的公子。 那是她的少女时光,是她与他的故事,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命运降临在她面前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尽管他是她的丈夫。 最终,他没在襄王府喝酒。 原本襄王找他来就不是为喝酒,见他没心情,便没强留。 回到家中,骆晋云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再次打开那幅画。 看 了一会儿,他拿出火盆来,将画放在盆内点燃。 看着那画被火苗吞噬,心中竟有一种畅快感。 仿佛这火苗烧的不是一幅画,而是那两人的所有过去、未来、和情爱。 天黑时,长生进来道:“刘先生算好了,说三日后便是吉日,下一个合适的吉日,还得两个月之后。” 骆晋云应了一声。 长生又问:“那要吩咐人开始准备吗?” “要准备,夫人会安排的,我稍后和她……”话未完,他想起襄王说的话。 “姑娘家们听了这话,必定爱他爱得深。” 她喜欢他,也有这原因么? 因为他说不纳妾? “将军?”长生见他失神,喊了一声。 骆晋云回过神来,低低道:“此事我去说吧。” “是。” 长生说完,想起什么,又说道:“如意说下午庞将军让人来过,邀将军去教坊司喝酒,府上已告知将军去了襄王府。” 骆晋云“嗯”了一声,示意知道。 长生便退下去。 他在房中坐了坐,却又站起身,出府去乘上马,前往教坊司。 庞子峻正在教坊司内听琴,却是独自一人,桌前一壶酒,几碟菜,倒显露出几分落寞来。 见到他,不无意外道:“你不是说去襄王府喝酒了么,怎么还来了这儿?”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5节 骆晋云回答:“那毕竟是襄王,喝着不尽兴。” 庞子峻赞同地直点头:“那当然,还是咱们几个军中好兄弟喝着来劲。还好你来了,敛之也没空,要不然我就一个人了。” 骆晋云看着前面抚琴的女子,问他:“你不是喜欢水云楼么,怎么来这儿了?” 庞子峻叹息:“我伤心啊,十四娘说要被赎身了,给一个做皮货生意的老东西做五姨娘,唉,我舍不得。” “舍不得,怎么不给她赎身接她进门?你和那小商贩相比,她自然会选你。”骆晋云回着,也喝了一杯酒。 庞子峻一脸痛苦:“我倒是想,可我家婆娘,不是才怀上么,她之前冬日缺衣,受了冻,这养了三四年,好不容易才怀上,我哪能为了个娼妓让她伤心,到时气出问题来,我岳父不定找上门来打我。” 骆晋云笑了起来。 庞子峻怒声道:“笑个屁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有个贤惠大度的夫人,我家那位……” 他说着直摇头,“脾气差,气性儿大,肯定得跟我闹。” 骆晋云此时果真不笑了,倒是沉默着喝了两杯酒。 庞子峻哀戚道:“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姑娘,没处几天,就得分开了。那老头儿有什么好,床上还行不行都成事。” 骆晋云淡声道:“那老头儿能给她赎身。” 庞子峻一下没了言语,叹了一声气,最后说道:“唉,时机不对,时机不对呀。” 骆晋云不说话了,一杯一杯喝酒。 喝完,他问:“所以你是怕去水云楼见了她不舍?” 庞子峻摇头:“不是,我是来这边找找,有没有比她好看的,好忘记她。” 骆晋云不发一言,又开始喝酒。 庞子峻意外道:“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伤心?难不成,你也看上了十四娘?” 骆晋云摇头,轻笑道:“咱们眼光差得远,我没看上。” “那你这……” 骆晋云没说话,庞子峻也没问,两人又聊起了一些朝堂上的事。 等到喝至夜深,桌上都摆了五六壶酒,骆晋云一头躺在坐垫旁的毛毯上,突然开口道:“子峻,我心里极厌恶一个人。” “谁?”庞子峻立刻问。 他觉得能让骆晋云说出这话的,必定不是普通不相干的,而是个关系要好的人,却不知怎么回事又厌恶上了,不由就起了些探究之心,十分好奇。 骆晋云喃喃道:“我恨她不愿看我,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也恨她心里讨厌我,还恨自己明明可以让她走,从此眼不见不净,却又狠不下心,放不下。 “我怕我让她走了,她会更开心,还怕她又跟了别人,那我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庞子峻哈哈大笑,结果嘴里还有酒没咽下,竟笑岔了气,咳了半天才缓过来,又笑道:“元毅啊元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喜欢说得这么咬牙切齿,耿耿于怀。” 骆晋云呢喃着重复:“喜欢……” 庞山峻凑近他问:“你这说的是个女人吧?谁?我认不认识?没想到啊,你还能有这么在意女人的时候。” 骆晋云闭上了眼睛,长长叹了声气。 “可我不想去喜欢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不喜欢我的女人。” 庞子峻笑:“那你不是说你又放不下么,放不下那有什么办法?不是有句诗,叫什么‘衣带’什么,为女人憔悴什么的……”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骆晋云说。 庞子峻一拍他肩头:“不错呀,不愧是我们几个里读书最多的,以前只知道你识字多,没想到还能念诗呢! “就这么个话,你说这喜欢要能控制,它还会憔悴么,那就是不能控制啊!” 骆晋云无言。 庞子峻见他怅惘,也叹了一声:“十四娘后日就要走了,唉,我这心里难受……” …… 骆家福禄堂,老夫人睡前得知骆晋云还没回,将薛宜宁叫去问话。 “我怎么听说他又去那烟花之地喝酒了?” 老夫人情急道:“这喝酒得多伤身,他往日还好,现在怎么还越发过分了,都半夜了,还不回。你平时怎么就不劝劝,由得他胡来!” 薛宜宁温声道:“将军性子刚硬,我劝他自是不会听。” “不会听也得劝,也得想办法,不听就不管不顾了 “你看看你弟媳,虽说平时脾气急躁了些,可至少没让晋风成天往外面去喝酒,一宿一宿的不回来!”老夫人面带愠色道。 薛宜宁半晌才回:“母亲说的是。” 老夫人重重吐了一口气,吩咐身旁妈妈:“你们叫个人,去喊他回来,要喝酒家里又不是没有,哪能大半宿的不回!” 妈妈应着出去,却没走出几步,外面就隐隐传来几声动静,没一会儿就有人传:“将军回来了。” 已是夏日,夜里并不冷,老人随意披了件衣服就让人扶自己出去,带着薛宜宁一道去院中迎。 骆晋云是被长生带回来的,走路已有些不稳,一言不发,满身醉态,明显喝得不少。 老夫人见状,不由唠叨几句,却见他不回话,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只好和薛宜宁道:“扶他回房去好好侍候着,给喂点醒酒汤,夜里也注意些,怕吐。” 薛宜宁只好回“是”,让人扶骆晋云回金福院去。 到了金福院,她让子清去熬醒酒汤,自己脱下他衣服替他擦洗,让他在床上躺好。 待子清端来醒酒汤,他倒能支撑着起来喝下,随后就沉沉睡去。 薛宜宁在旁边守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吐的迹象,便也上床睡下。 她睡觉轻,就算他有动静,也很快就能醒来。 骆晋云醒来时,正是半夜。 石榴色的床帐,绣花的锦被,以及微微跳动着的烛火。 显然这是金福院,薛宜宁的床。 他转过头,看向身侧。 薛宜 宁如之前一样,背朝他侧躺在床的里侧,纤细的身体在薄被中勾勒出柔软的弧线,一头黑发铺在绣枕上,与他隔着半张床的距离。 这半张床的距离,就是她心离他的千里之遥。 可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上了她肩头。 她的肩温软,却又如此单薄…… 薛宜宁在此时动了一下,他立刻将手拿开。 好在她只是被微微惊动,就快就再次睡去。 原来她这么容易被惊醒,他才知道。 他自然不愿吵醒她,于是再没碰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许久,直到窗外露出微微的天光,他才闭上眼重新睡下。 第38章 薛宜宁自然不会讨那份没趣, 去劝诫骆晋云少去烟花之地,少喝酒。 他也没因夜半醉酒归来和她解释什么,到金福院睡到日出, 起身离去了, 一句话也没说。 没想到当日他竟夜宿公门不曾回府,只让长生回来带了些换洗衣服,又过两日,却说西边军营中出事, 他亲自去坐镇处理了。 如今的大周也并不太平, 南有前越遗老遗少聚集, 北有北狄才被击退不久, 西边又有乌桓虎视眈眈, 更何况新朝初立, 北方来的武将与南方文臣多有不和,正是内未安, 外也不稳。 骆晋云不在家, 除了隔几日少了一次应付, 对薛宜宁倒没什么影响。 玉溪和子清却有几分愁怅。 黄翠玉的临盆之日就近了,府上已请好了稳婆, 约好了大夫,以及侍候的丫鬟婆子,带小哥儿的乳娘,只等新儿落地。 加上那些长辈仆妇都说老二媳妇看怀相肯定又是个儿子, 欢欢喜喜的,十分热闹。 每每说起这些, 便没人提薛宜宁半句, 因为提了会尴尬。 玉溪和子清愁的, 便是她迟迟没有动静这回事。 薛宜宁知道这事和之前那药有关,却也不愿去多想。 如果此生总会有孩子,她也希望晚一些来,至少现在,她还没作好准备。 不知骆晋云决定什么时候接夏柳儿进门,或许骆晋云的长子长女,还真是由她所出。 若是那样…… 想到此处,清点二房采买单子的薛宜宁抬眼看看面前的玉溪和子清二人,突然开口问:“你们对将来,可有打算?” 玉溪和子清原本看到黄翠玉又要生,心里着急,听她这样问,不由一愣,玉溪便问:“什么打算?” 薛宜宁说道:“我想挑个人,与夏柳儿一同进门,若是去物色旁的人,只怕靠不住,所以想看看你们的意思。” 挑自己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最稳妥的。 玉溪和子清不由低下头去。 薛宜宁说道:“我的难处,你们也知道。将军已是二十八了,老夫人还是给我留了面子,所以暂且没提,也还是因为夏柳儿进门是早晚的事。她为人并不算安分,若是生下长子,或是几个儿子女儿,那自然有了倚仗,更难约束,所以我才想着早作打算。 “无论是你们谁,我自然不会慢待,一切与夏柳儿一样安排,进门便抬作姨娘,住处另安排或是在我这院子里的厢房都好,也会再安排熟识的人在跟前侍候。 “若有了孩子,虽是在我身边养,但你们平日也能看到。人自然有私心,纵使都是庶出的子女,你们的孩子与夏柳儿的孩子,我自然对你们的孩子更喜爱一些,以后娶媳或是嫁人,我仅凭心意,也会好好替他们着想,该留心处,该备的聘礼嫁妆,也会备好。” 玉溪没说话,子清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自己就没孩子了吗?” “对,夫人该想的难道不是自己早些怀孕吗?薛家夫人送来的阿胶燕窝,你也总不吃。”玉溪一着急,就说了心里话,道她不着急怀孕。 薛宜宁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就算有,也大概不是这会儿的事,所以才另作打算。若我房中的人有了孩子,我在家中脸上也好看一些。” “那要不然,请个大夫看看?”子清说。 薛宜宁摇头,随后问:“你们愿意么?”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6节 竟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自己怀孕这事上多说几句。 说完又补充:“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若你们没这想法,他日等合适的时候,我见到了妥当的人,便将你们嫁出去,纵使不能像松月一样嫁个做官的,总也不会太差,只是那样的机会难碰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毕 竟我现在还用着你们。” 玉溪与子清知道,主子说的话,绝没有一点虚的,她待人好,就连那作妖的夏柳儿、那尖酸刻薄的黄翠玉,她都没记恨,更何况她们。 如今她承诺的,就是以后她一定会做到的。 夏柳儿作为一个武官的妹妹,自由身,也巴巴的要跟着将军到京城来做姨娘,人家可不傻,当然是因为做大将军的姨娘从此就和穷苦日子作了别,飞上枝头做凤凰。 更何况大将军也是年轻英武。 子清沉默半天,最后说道:“夫人,我既为夫人奴仆,就是为侍候夫人,夫人给我安排的,我都听从。只是如今我没有什么看中的人,夏柳儿又没进门,夫人何必急着给我们安排?我比玉溪小半岁,夫人若要抬姨娘,就抬玉溪吧,我暂且守在夫人身边。” “凭什么要抬就抬我,我那么讨厌夏柳儿,讨厌长生,讨厌如意,这全都是将军喜欢的,我心思浅,又藏不住话,到时不小心把心思露出来,或说了他们坏话,将军指不定怎么气恼我,反倒连累夫人。”玉溪着急道。 她这话,倒惹得薛宜宁忍不住笑出来。 还……真有几分道理。 玉溪看着子清道:“我觉得你挺好,比我好,你聪明一点,还能和那夏柳儿斗上一斗,我肯定不行,一个不小心,和小珍一样被发卖了,那可完了。” 子清也不服气道:“我哪有她那些心眼,她会笼络长生,会讨将军喜欢,我可不会,到时反倒成了她的眼中钉。” 薛宜宁笑道:“行了,你们既都不愿意,那就先在我身边待着。若什么时候想通了,又想做姨娘了,可以来和我说,反正等夏柳儿进了门,有了孩子,我总归是要抬个自己人做姨娘才稳妥。” 玉溪和子清点头道“知道了”,随后玉溪说道:“夫人又不是年纪大了,又不是不能生,急什么,原本将军也没过来几次。等夫人有了孩子,有她什么事!” 薛宜宁笑笑不出声。 半个月后,黄翠玉生了,夜半发动,生产倒顺利,到天明时孩子落地,母子平安,果真又是个男孩。 老夫人一早让人扶了到二房那边去看小孙子,乐得眉开眼笑,直说长得像他爹小时候。 薛宜宁作为大嫂,一早也带了几套新襁褓,一些柔软鲜艳的丝绸缎子去看小侄子,听见老夫人说着骆晋风小时候,又说起骆晋云小时候,说骆晋云小时候那眼睛比他弟弟更大,更亮,脸还白,若不是后面进了军营,那也是个白净净的公子。 旁边婶子便说,以后就好了,待骆晋云这边有了孩子,就不用上军营了,长大了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 薛宜宁在旁边不说话,静静地赔笑。 差不多十日后,骆晋云回来了。 先去了宫中面圣,等到下午才回,用过晚饭,便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总觉得他神色上比以往有了些什么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好像……依然那般沉稳,内敛,却又明朗了一些。 在外月余,这一晚他尤其贪婪,却又不徐不急,井然细致,一副运筹帷幄模样,逼得她步步深陷,才以破竹之势攻城略地,大征大伐,让她几乎要死去。 后来,他停下,她躺了足足两刻,小睡了一觉才起身想去沐浴。 没想到就在她起身那一刻,他又将她搂了过去,将之前的路数再走了一遍。 她几乎就想开口求他,但显然他也不会听。 后来,她实在无力应对,等他放过她,便如一滩水一样躺在了床上,连被子也无力盖一下,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时,意外地,却见他还在床上。 所以,他大概也累了吧,晚上睡在了这儿,竟没回和正堂去。 薛宜宁 坐起身,似乎还有些不适,不由伸手揉了揉腿,才下床去。 她先叫了水来沐浴。 等沐浴完出来,薛晋云已经起身,如意从和正堂给他拿了衣服过来。 薛宜宁上前去服侍他穿衣,顺口说道:“二弟家新生的哥儿叫栓儿,是母亲取的。” 骆晋云“嗯”了一声。 她又说道:“母亲前日提起夏姑娘,说万福园还是先空着,另择住处给她,我看和正堂后面那个小院,还有永福院也不错,看将军与夏姑娘更钟意哪里。 “栓儿弥月之喜,暂且定在下月十二,还没发喜帖。但没几天府上便要开始准备了,怕到时家中忙不过来,我的意思是,不如在这之前就接了夏姑娘进门,要不然到时家中办满月酒,又得耽搁。” 她说得轻缓,句句斟酌,就怕自己哪里显得刻薄,让他觉得自己善妒。 没想到骆晋云却是半晌不回话。 薛宜宁抬起头,便对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只是看着她,不知是什么情绪。 于是她又补充道:“当然,一切,还是以将军的想法为准,将军若定好了,我便去安排。” 他骤然回:“我的想法是,这事先放着,又不是你接新人,着什么急。”他说着,言语中隐约有几分讥讽嘲弄。 薛宜宁没想到这也能被他呛一句,也不知他是为什么不喜,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隔了半天,才细声回道:“我是怕到时候撞上了栓儿的满月酒,事务繁多,人手不够,出了差错。”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如意送来的护腕,给他戴上。 正是之前她见过的夏柳儿缝的那对护腕,手工精巧,针法细密,还有滚边处绣着的那个“夏”字,绣工也极好,可见颇费了番心思。 这时骆晋云也看到那个“夏”字,说道:“柳儿给她哥哥做的,但没等送到她哥哥手上,她哥哥便过世了,又是因我而亡,所以她将这护腕送给了我。” 薛宜宁回道:“夏姑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哥哥又才过世,确实可怜。” 骆晋云轻哼了一声,仿佛又带了几分讽刺。 她不知他是真不高兴,还是自己听错了,索性不再说什么,反正该提的都提了,什么时候定日子,他自己去安排。 到下午,骆晋云去看了夏柳儿。 夏柳儿眼中带着红,不知是在府上受了什么委屈,才哭过的样子,见他来,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几分欢喜,看着他柔声道:“将军都瘦了,在外面想必是辛苦。” 骆晋云温声道:“你在家中,一切可还好?” 夏柳儿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却略带了些勉强:“多谢将军挂念,我自然都好。” 骆晋云在堂前坐下,看着夏柳儿,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愧疚。 他到现在,还能想到她哥哥夏七的样子。 夏七出生贫寒,做了五年火头军,后来被他看中,做了他身边亲兵。 他资质一般,打仗不是最厉害的,人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对他却是死心踏地的忠诚,好不容易天下已定,能过上好日子了,却又为了救他,死在了战场上。 其实那一刀砍在他身上,他倒能捱,重伤,但不致死,可夏七替他挡了,正好从颈侧砍下,血如决堤般往外涌。 临终前,他一直念着两个字:“柳儿,柳儿。” 军中人都知道,他自幼父母双亡,与一个妹妹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前两年过世了,就只剩一个妹妹。 夏七的愿望,就是在军中挣些功名,攒点钱给妹妹做嫁妆,让她嫁个好人家。 他喊“柳儿”,就是记挂这个妹妹。 骆晋云当即就向他承诺,自己会替他照顾 妹妹,夏七这才瞑目。 后来,从边关回京时,他绕道亲自去了一趟夏七的老家,见到了夏柳儿。 听到哥哥战死的消息,夏柳儿泪如雨下,看见他,她又娇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夏柳儿说自己不要钱,也不要嫁人,她想到他府上做个丫鬟。 长生和他说,看得出来,夏柳儿仰慕将军。 骆晋云担心她一个孤女,拿了钱财怕是保不住,嫁了人怕是要受欺凌,便决定纳她为妾,自己身为镇国大将军,给他做妾也并不亏待她,这样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出什么事。 夏柳儿羞涩又欢喜地应下了,随他一路到了京城。 没想到在京城待了几个月,他却又变卦了。 他向来是说话算话的人,如今竟要出尔反尔。 “柳儿,你可愿,做我的妹妹?”他开口道。 夏柳儿吃了一惊,误以为自己听错。 “将军……说什么?” 骆晋云继续道:“是我考虑不周,当日许诺得太过轻率,如今想来,才觉十分不妥。你虽在我府上住了这几个月,但我二人一直以礼相待,无愧清白,我如今想认你做义妹,为你另择佳婿,骆家便为你出嫁妆,做你的娘家人,你觉得如何?” 夏柳儿这时才明白他说的竟是真的,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要如此决定。 她眼里只片刻就盈满了泪水,哀声道:“可府上,都知道我是要嫁将军的……将军如此,让我如何做人?” “此事是我不对,所以我愿寻良媒为你择婿,也会出厚重嫁妆补偿你,到时也由我亲自出面向你夫家解释其中情由。你若以骆家姑娘身份出嫁,夫家必然不会差,而做正室娘子,自然比在我这里做小好得多。”骆晋云缓声道。 夏柳儿只是哭,一时间泪如雨下,满面哀戚。 骆晋云沉默着等她接受。 他知道自己失信不对,也辜负她一番情意,但他也有他想努力的东西。 夏柳儿哭了一番才慢慢静下来,抽泣道:“可将军知道,我仰慕将军,早在将军带我来京城那一日,我便一心一意只想着将军……又如何当将军是哥哥?” “那若是你做了姨娘,我却再不见你,不踏进你房中一步,让你衣食无缺,却心中孤楚,你愿意么?” 骆晋云回道。 “我对你,全因念你兄长情谊,并无男女之情,你想必也看出我对你多有冷漠,嫁与我这样的人,对你来说并不是条好路。” 夏柳儿又痛声哭起来:“将军……为何突然就如此无情……” 骆晋云无言。 等她哭了半晌,他才说道:“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处置办法,便是我刚才说的。若你还有其他想法,我能答应的都会答应,但纳你进门这件事,不会再提了。” 说完,起身出屋去。 夏柳儿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将军”,他也不曾回头,步履坚定地离去。 第39章 隔两天就是妹妹宜贞订亲的日子, 薛宜宁又能回一趟娘家,于是待到午后闲下来,便提前备礼, 一一清点, 以免错漏。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7节 正点着,玉溪急步进来,到她面前小声道:“夫人,那个夏柳儿来了, 说要见你。” 薛宜宁有些意外, 她猜不出夏柳儿要见自己做什么。 至少夏柳儿从进门, 就没有主动来讨好过她。 许是心知肚明, 在这府上只用讨好骆晋云一个人就行了, 所以夏柳儿从未踏过她的门槛。 薛宜宁开口:“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夏柳儿进来, 竟是步态不稳,如弱柳扶风, 面色苍白, 眼睛通红, 似乎才遭了一场大难似的,竟比她守孝穿素衣出现在骆家时还要可怜。 “柳儿见过夫人, 给夫人请安。”夏柳儿带着泣声道。 薛宜宁自礼品旁抬起头来,回道:“起身吧。”说着吩咐玉溪:“扶夏姑娘坐下。” 她的确不太喜欢夏柳儿,但也没那精力去搓磨她给她颜色看,总归对方不过是没有依靠的孤女, 骆晋云说得对,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出身。 夏柳儿却推开玉溪, 没去坐, 反而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痛哭起来。 薛宜宁微怔,没等她开口,玉溪便代她问:“夏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倒跪上了?” 说完还带着不满讽刺道:“回头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们夫人苛待了你。” 夏柳儿连忙道:“柳儿不敢,以往也是柳儿不懂事,惹夫人不快,夫人是名门闺秀,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这种乡野村姑一般见识,那样是折辱了夫人的身份……” 薛宜宁笑了一下,缓声道:“看你说的,莫非我什么时候与你一般见识了?” 她这话,听着是顺着自己在说,却又有哪里不对,让夏柳儿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说:“柳儿知道夫人是最仁德贤惠的,所以恳求夫人作主,让我进门。 “我自离开家乡,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将军接走了,到了京城,也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要嫁给将军的,若是不能进门,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只能一死了之。 “我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夫人,总不能为这点事,还去求老人家……” 薛宜宁听了出来,她说得可怜,却是在威胁自己。 威胁她,如果她不答应,就要去求老夫人。 可是她不明白,自己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什么时候不让夏柳儿进门了? 早上她还主动提起这事,反惹骆晋云不快,是他说此事先放着。 “我没有反对你进门,只是你的事一向是将军亲自安排,你去问他定个日子,我便吩咐人替你们办,你来找我却又是为何?”薛宜宁说道。 夏柳儿擦了擦眼泪,抬头来看薛宜宁的神情。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大将军突然变了心意。 她进门,将军身边只是多一个人而已,全无一点坏处,他怎么会拒绝呢? 想来想去,也只有夫人这里是不欢喜,只有她这里会成为阻力。 从前,她虽艳羡这薛氏出身高贵,却又有些看不上,因为在她看来,薛氏只是高贵端庄,但太无趣了。 听说将军对夫人冷淡,她就更自信了一些。 再后来到了这府上,才慢慢觉得,其实将军对她也冷淡。 可她觉得,自己有为将军而死的哥哥,也是将军一路将她带来京城的,终究是不同的。 却没成想,突然就成了这样。 至少她要先弄明白原因。 可是薛宜宁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来,不像是得意,不像是欢喜,竟是十分平静,还有些疑惑的样 子。 似乎,她还不知道将军上午说了那些话。 “我怕夫人讨厌我,想将我另行安置,若是那样,我就丢尽了脸,也再没路走,只有去求死……” 夏柳儿说着,又哭起来。 薛宜宁回道:“我方才已经说了,只待你与将军挑个日子出来,我便替你们办,有什么事,你去问他就好。” 说到这里,她有些心烦。 或许因她是女人,不是像骆晋云那样的男人,见不得夏柳儿这般柔弱可怜的模样。 夏柳儿向她道谢,又哭了半天才离去。 玉溪对着她背影好一阵白眼,莫名奇妙道:“怎么回事,突然跑来又是下跪又是哭,好像夫人拦着不让她进门一样!” 子清奇怪:“好端端的,她这是做什么来了?总不至于,是要去将军那里告状,说她来请安,夫人把她弄哭了?” 玉溪啧啧称奇,不敢置信:“这也太没事找事、心思恶毒了吧,总得有人信!” “你说有人信吗?”子清反问。 玉溪没了话,两人眼神交汇,心知肚名说的谁。 惹得薛宜宁略带严厉道:“不可如此无礼,含沙射影的,成何体统。” 两人立刻低下头来。 薛宜宁却也猜道:“应该是她那里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听到什么风声,却是我们不知道的,就由着他们吧。” “那万一她真去老夫人那里哭求,让老夫人作主呢?老夫人还误会是夫人不容她。”子清问。 薛宜宁想了想,“她轻易不会去老夫人那里的,打扰到老夫人,将军会不高兴。” 子清觉得的确如此,却怎么也想不到夏柳儿这闹的是哪出。 晚上骆晋云从外面回来,正好看见骆晋雪抱着琴从金福院出来,回自己院中。 他见到了,便问她:“真开始练琴了,有认真学么?” 骆晋雪连忙点头,“当然有,我都可以弹《长相思》了!” 骆晋云看了看她手中的琴,他不懂看琴成色,只觉这琴看着倒也精巧,随口问:“用的你自己的钱?多少?” “二十七两。”骆晋雪回答。 骆晋云不由冷了脸,沉声道:“只是一张琴,竟要二十七两?你可知一石米才七百文,你这一张琴,便是普通人家几年的米粮钱。” “可是,那便宜一些的,实在太差……”骆晋雪辩驳。 眼看骆晋云脸色越来越不对,骆晋雪想了想,立刻道:“嫂嫂也买了一张琴,花了一千两呢,我这本来是三十两的,因为嫂嫂订那一张琴,老板才给我便宜了三两。” 骆晋云顿时没话,半晌才问:“一千两?” 骆晋雪肯定道:“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可我在她那里没看到新琴。” “那是订做的,工期得三个月呢,到时候人家亲自送过来。”骆晋雪说。 见哥哥沉默下来,她又赶紧补充道:“你可以去问嫂嫂琴的事,她肯定不会瞒你,但别说是我说一千两什么的,回头让嫂嫂怪我。” 骆晋云沉眉道:“她是此中高手,买张贵一些的琴,也不算什么,你不过是初学,总有便宜一些的。” “所以我就只买了二十七两的啊,连嫂嫂的零头都不算!” 骆晋雪十分不服,“这琴之类的风雅东西,本来就很贵。” 骆晋云冷眼看看那琴,又看看她,明显是心中不悦,却没说什么话。 骆晋雪见他暂且没再批评,便抓住机会一溜烟儿往自己院中去了,不再给他机会数落。 不过,她也觉得,琴确实太贵了,她听到价格也惊了一下。 可嫂嫂却习以为常,出五百两订 金,眼也不眨一下。 所以,她明白了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最大的区别,就是大家闺秀更舍得花钱。 晚上骆晋云又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很是意外,他好像从没连着两天来过,心里猜测他是有什么事,或许与夏柳儿相关,便从书桌前起身,问他:“将军可是有事找我?” 骆晋云淡声道:“那边的床松了,要修。” 薛宜宁连忙回:“是我疏忽,不知这事,明日我便让人去修好。” “不用了,小事,明日我让长生修。”他开口拒绝,随意坐在了她书桌对面的凳子上。 薛宜宁便不说话了,重新在桌边坐下,继续记府上的账。 骆晋云看到了她放在桌边的那张琴。 新买的琴尚且要一千两,这张名琴应该更贵吧。 既然有这琴,为什么还要另花钱买新琴? 他不明白。 这时才点好薰香的子清过来,看她桌上一眼,问:“夫人怎么又没喝了,看着怕是才喝了一口。” 薛宜宁摇摇头:“没胃口,不想喝了。” 子清摸了摸碗,劝她:“还是温的,要不然夫人再喝一点?这银耳燕窝安神,喝一点睡得也好些。” “你们喝,或是倒了吧。”薛宜宁吩咐。 子清只好将碗端下去。 骆晋云开口道:“所谓钟鸣鼎食之家,便是食万千百姓民脂民膏,你们那前越之所以落败,便是高门大户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不顾黎民百姓死活。” 薛宜宁停了笔,低声道:“将军说的是,是我不知节俭,日后不会了。” 她认错认得如此快。 骆晋云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重了一些。 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道:“给下人分喝了也好。” 薛宜宁温声回答:“是。” 她还捏着狼毫,似乎等着他后面的训斥。 他只好说道:“好了,我只是随口一说。”说话间,语气已温和了许多。 薛宜宁这才重新开始做自己的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8节 他仍在对面坐着,半晌无话。 直到一刻之后,他才开口:“算了,先去睡吧。” 薛宜宁捏笔杆的手紧了紧,身体微微僵直了一些。 他问:“想说什么?” 她这才低声道:“昨日有些累,今晚应是无法让将军尽兴,所以……” 听见这话,骆晋云不屑地轻哼一声:“以前也没尽兴过。” 说完起身走向床边。 薛宜宁垂下头,半晌才说:“是我无能。” 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他一阵心烦,沉了脸回道:“只是睡一觉,不会碰你。” 薛宜宁放下了笔,收好桌上东西,去浴房重新漱了口,这才回卧房睡下。 骆晋云睡在外侧,她至床尾贴着床帐而过,在里侧躺下,牵了点被子边盖上。 这床是她的嫁妆,一张宽大的拔步床,睡他们两人,还能再容纳两个人,而此时那两个人的位置就留在了床中间。 骆晋云想说夏柳儿不会进门了,但侧头看一眼床中间那宽敞的距离,什么也没说。 不行房,这儿确实没什么好睡的,倒来气。 不知躺了多久,身侧有轻轻的响动,是她翻了个身,由侧身背朝他换成了平躺而睡。 原来还是会动的。 他以为她又能用这个姿势睡一夜。 后来,他快要睡着,却又听见细微的动静,睁眼一看,是她又换回去了。 他明白了一件事,她不只睡觉轻,易惊醒,还难入眠。 难入眠,是在想什么呢? 呵。 骆晋云决定明日不在这儿睡了,眼不见心不烦。 翌日午后,趁着没人,夏柳儿在后院的水塘边等到了长生。 长生见她在这儿,奇怪道:“夏姑娘怎么在这里?” 他往和正堂方向看一眼,又说:“将军现在不在府上。” 夏柳儿看着他摇头,欲语先泪流。 长生立刻紧张起来,连忙问:“夏姑娘这是怎么了?又受了什么委屈?” 当初夏柳儿随军来京城,军中没有丫鬟仆妇侍候,许多事都是他在照料,一路走了几个月,夏柳儿对他又关心又客气,所以颇有些主仆情谊。 夏柳儿摇头,拿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抽泣着问他:“长生,我是特地在这儿等你的,就为问你一件事。” 长生连忙道:“夏姑娘请说。” 夏柳儿问:“将军去外地,你是随同一起去了的,你可知将军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 长生回道:“那边军中出了些事,将军亲自去坐镇处理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而且这些事是不能打听的,我也不能随便往外说。” “我不是问将军军中的事,我是问起居上的事……比如,将军可有看见什么好看的姑娘,喜欢的女子之类的……”夏柳儿问。 长生笑起来,连连摇头:“那倒没有,将军可不是那种走到哪儿就被哪儿姑娘迷上的人,你看他身旁只有夫人就知道了。 “而且将军一路心情也不好,每天就忙正事忙到深夜,都在军营中,中间只在当地官员陪同下去了趟附近江安城。那江安城当年是军民全力守城,最终历时半年,还是拿下了。将军就是因此而去的,也没找歌姬舞女陪同。” 长生说完就想起来,似乎从那时,将军策马回军营,心情就比之前好一些了。 夏柳儿哀声道:“那他为何,突然就说那样的话……” “怎样的话?”长生问。 夏柳儿说道:“将军说,要认我做妹妹,将我嫁出去。” 长生吃了一惊:“将军真这样说?这又是为何?” 夏柳儿摇头:“我正是不知,才来问你。我到京城,军中那些人,骆家人,谁不知道我是来嫁将军的?将军却突然……这叫我如何做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长生连忙劝道:“夏姑娘可千万别这样说,将军就没说原因吗?” “他说之前是他考虑不周,他对我全无男女之情。”夏柳儿哭道。 长生默然无语。 太不同寻常了,这样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真不像是将军能做出的事。 而且将军之前接夏姑娘回来,也没说是因男女之情的,就单纯是知道留夏姑娘一人在家乡不稳妥,才带他回来。 将军不是讲究男女之情的人,怎么突然就讲究起来了? “那,既然将军说会替你安排,想必是会的吧,做将军的妹妹,也是许多人想都想不到的事。”长生说。 夏柳儿摇头,“将军一个男人,怎么会管这些事,到时肯定是交给夫人去料理,夫人对我想必是恨之入骨,怎么会让我有好去处?人家知道我原是要嫁将军的,却又变了,还不知怎么轻视我,再说……” 夏柳儿没说完,就拿着帕子哭了起来。 长生明白她后面的话:再说,她也是一心一意爱慕将军。 见了将军这样的人,自然不愿再嫁别的男子。 “那眼下夏姑娘是想如何?”他问。 夏柳儿沉默片刻,柔声道:“我想看看,若我真要死了,将军是不是有一点儿在乎我……” 长生一惊,立刻问:“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夏柳儿连忙回道:“你别担心,我是说,我想看看,不 是真要去死,只是这事还要求你帮忙,如今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长生见她哭,很是心疼,就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 邱妈妈悄悄到金福院,见了薛宜宁,轻声道:“夫人,有件事我想着告诉您的好。” 她没想到自己倒真坐稳了周嬷嬷的位置,心中十分欢喜,对薛宜宁便越加忠心起来,几乎和金福院这边的陪嫁妈妈一样死心塌地起来。 薛宜宁问:“邱妈妈是有什么事?” 邱妈妈说道:“刚才我经过和正堂后面的水塘,见夏姑娘和长生在芦苇丛后面说话,我听夏姑娘说让长生帮她,后面两人就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但隐约能听到他们提了好几次将军,又说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之类的。 “那感觉,像是要伙同长生使什么计,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告诉夫人的好,后面若有什么,也有个防备。” 薛宜宁知道夏柳儿那边是有了什么事,要不然她不会昨天过来这里哀求,今天又去找长生。 她向邱妈妈应道:“要多谢妈妈来告诉我,我明白了,后面会留心的。” 说着,让子清给了邱妈妈几百文赏钱,送她离开。 薛宜宁想着夏柳儿与长生两人,觉得长生也不是傻子,再怎么样,绝不会伙同夏柳儿一起来陷害自己。 而夏柳儿真要害自己,也不用拉上长生。 他们又提起骆晋云来,莫非针对的是他? 可长生当然不会去对骆晋云不利。 那只有一个可能,夏柳儿要长生帮她争宠,或是其他什么得骆晋云欢喜的事,就像让长生来金福院禀报她生病一样。 不过是小事,薛宜宁不打算和骆晋云说。 不沾上,便与自己无关,沾上了,倒给她惹许多事非。 第40章 翌日一早, 薛宜宁与骆晋云两人前去薛家。 骆晋云在垂花门前看见了她,发髻间珠翠满堆,流光溢彩, 一身丁香色绣缠枝莲襦裙,却不是平时常穿的大袖, 而是京中新流行的窄袖。 比之大袖,这窄袖襦裙少了几分妇人的雍容华贵, 多了几分少女般的轻快明丽, 加上她身形玲珑纤细,十分适宜这窄袖,行止间,竟是另一番风采。 只要回娘家去, 见她挂念的人, 她才会细心打扮,而不似是骆府,哪怕他当初自边关回来, 也没见她花这些心思。 骆晋云收回目光,沉默着到门前去, 上马。 薛宜宁静坐在马车内,忍不住将身边锦盒打开, 又看一眼里面放着的那只点翠凤簪,是等一下要送给妹妹的。 今日骆晋云没有说要早些回, 她大概能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吧…… 只是纪家人应该在午后就走了,骆晋云向来不喜欢薛家,估计也要一同走, 那样她几乎没有同母亲妹妹说话的机会。 她叹一口气, 将锦盒合上。 小半个时辰后, 马车到薛家。 早有薛家门房和薛少棠迎了出来,薛宜宁也自马车上出来,敛着衣裙探身出车帘时,却见骆晋云自前方过来,在马车下朝她伸出手。 这条街,是以前京中名门聚集的一条街,如今也仍是繁华之地,往来不只有薛家人,还有其他熟识的人。 骆晋云能在马车下接她,便能显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她感激骆晋云能给她这样的脸面,伸出手,将手放在了他手掌心。 骆晋云捏住她的手,将她牵下车。 这样的感觉,有些陌生,有些新奇。 明明早在床上行周公之礼,做那最亲近之事不知道多少次,却好像是第一次牵她的手。 小小的,软软的,柔若无骨,却又比他的手凉上几分,让人想就这么一直握着,直到将它握得和自己的手一样暖。 薛少棠从内口迎了上来,他松开了手。 薛少棠拱手道:“元毅事务繁忙,难为你与妹妹跑这一趟。” 骆晋云轻笑:“幺妹今日大喜,我们这姐姐姐夫自然要来恭贺,况且岳家那几坛青梅酒我犹爱,今日又能来蹭上几杯。” 薛少棠连忙说:“元毅与我想到一处了,那酒我也钟爱,父亲平日舍不得拿出来,今日你们过来他自然要拿,我也能跟着沾些福,今日便与元毅好好喝几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39节 两人寒暄两句,一齐进门。 薛少棠心中有些意外,骆晋云今日的态度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与骆晋云往来也不多,只有之前两家议婚一两次,然后是阿宁大婚,再是之后回门、出征后省亲,以及后面两次谈话。 骆晋云对他、对薛家的态度一直都是淡淡的,那种不得不往来的客气和敷衍,有时甚至敷衍都不愿。 而这次,他竟愿意客气起来,自称宜贞的姐夫,又特地夸父亲酿的酒,以往这是绝不会的。 他看一眼妹妹,却没从她身上看出答应来,薛宜宁的样子仍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总不会,出了上次的事,倒还让骆晋云欢喜了几分? 薛少棠一时又担心这其中是有什么其他隐情,骆晋云在与他虚与委蛇,不禁心思沉重起来。 他们到没一会儿,纪家过来,有纪家父子,媒人,竟还有临川先生。 临川先生祖籍常山,前些年才入京,却因一曲《小重山》成名,之后任职太常寺,据说去岁元宵,又作一曲《盛世华彩》,大受圣上赞赏。 他是纪家夫人娘家表舅,又与纪家请的媒人宋大人为好友,正好在宋大人家做客,所以一同过来。 《小重山》是薛宜宁最喜欢的琴曲之一,心中一直对作者向往,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 临川先生因与司徒缨结识,也早知薛宜宁,只因她是将军夫人,平日不常露面,所以难以见到,今日相见,两人眉眼中皆露出欣赏之情。 今日纪家虽是提亲,却也算正式订下婚约,所以两家欢聚一堂,都是喜笑颜开。 到宴席时,临川先生不期然起身到骆晋云与薛宜宁面前,躬身道:“实不相瞒,我早闻将军夫人之才名,心中一直景仰,今日机会难得,不知将军与夫人是否愿意夫人与我合奏一曲《鸾凤齐鸣》,为五郎与二娘贺喜?” 薛宜宁如今又弹起了琴,听见临川先生主动邀请,心中自是雀跃,却又心知骆晋云厌恶这些,不由向他看去。 骆晋云回道:“内子仰慕先生已久,只怕心中早已跃跃欲试。” 话中意思,竟是全看薛宜宁的意思,自己没有一丝反对。 薛宜宁心中意外,很快起身朝临川先生道:“先生相邀,我自是愿意,只是此刻我手上无琴……” 一旁薛少棠道:“派人快马加鞭去骆家拿,两刻便可到。” 骆晋云便朝薛宜宁身后玉溪道:“让张平骑我的马去拿,速去速回。” 张平是骆晋云亲卫,随侍左右,武艺高强,此时就在宴厅外候着。 玉溪领命出去,没一会儿,便抱了鸣玉进来。 临川先生似乎早有准备,身上就带着箫,下人将宴席中间摆上琴桌和凳子,薛宜宁起身上去,临川先生也上去,两人相对一拜,同时坐下,低声商议两句后便开始。 骆晋云参加过的宴会并不少,特别是在进京后拜大将军,常有蓄养乐伎歌伎之家,宴饮中,琴啊箫的也听了不少。 还有诸如水云楼十四娘之流,也是京中弹琴名手。 他向来就觉得,再好的曲子,也不过那样,或许是他不通风雅,但确实对这些不怎么有兴趣。 直到那次在自己家中听见那只不一样的琴声。 那时他想,原来琴弹得好了,竟真能如此动听,击入人心中,勾走人魂魄。 他以为,大概是平陵公主带来的琴中圣手。 没想到却在水上花厅上见到了她的身影。 弹琴的她,如此认真,如此美。 似乎仙女下凡,让人仰视。 那日他在对岸看了很久。 后来再见人弹琴或是奏箫,他不再那样不屑一顾,但坐上听片刻之后,又觉得不过如此。 终究还是比不过她。 琴声响起,空明澄净,如晴日长空,高阔而浩远。 随后才是箫声,比声琴声,更显清亮,直到琴箫合奏,场上一派寂静,所有人都停了筷,息了声,目光全投在了那琴和箫上。 骆晋云就静静看着薛宜宁。 一会儿,觉得她像天边的神女,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样神女般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子。 然后,又会想起她魂牵另一人。 其中欣赏,欢喜,与怅惘,种入心中,五味杂陈。 琴箫到最后,便越来越明亮,轻快,喜庆,因箫是吹奏,所以临川先生仍是之前的坐姿与动作,只是手指移得快了些,而薛宜宁却比之前更为专注,手指在琴弦间飞舞,看得让人紧张,犹恐出错,但听见越来越激越的琴声,却又安稳。 骆晋云想,这双弹琴的手,他想一直握着,不教她受一点伤。 那寝衣,他不要她做了。 晋雪的披帛,最好也让她别做了。 这样一双手,不该去捏针,也不该被针戳到。 合奏完,纪家父子与薛家人皆是赞叹不已。 骆晋云一声未 发,虽他在众人间权位最高,但都知道他为武将,不通音乐,所以并不意外他的沉默。 薛宜宁回到宴席上。 今日能回娘家,能与临川先生合奏,她这一年都心满意足了。 一时连喝酒都多了几分兴致。 待宴席结束,纪家父子连同媒人、临川先生,都一起离开,骆晋云倒没说要走,薛宜宁便与母亲一同去妹妹房中说话了。 母女三人说了好一会儿,直到萧氏看着有些疲乏,薛宜宁便劝她去休息,自己也回房去坐一坐。 问了丫鬟,丫鬟说姑爷早一会儿说酒后头疼,被送去她房中休息了。 薛宜宁到房中时,骆晋云并没有躺着休息,而是坐在床头,翻她那本《神怪志谭》。 她心头泛起一阵尴尬。 这书里面香艳旖旎之处太多了,纵使早就被他知道她看了这书,却也依然无法承受他当着她的面翻这书。 薛宜宁走到床边,关心着问他:“将军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要。”骆晋云说着,又翻了一页。 她忍不住道:“这书不雅,将军不如看些别的。” 骆晋云回道:“听来名气大,我还道多大胆,却也不过如此。”说着,将书扔到床上。 薛宜宁将书拿了,在书架前看了看,将书放在了最下一排看不见的地方。 骆晋云在床头笑起来。 薛宜宁回头见了他嘴角的笑意,微偏过头,随后问:“将军可要喝醒酒汤或是茶?” “不用。”他淡声回。 又问她:“你院中种了那许多花,怎么在家里不见你种花?” 薛宜宁默然半晌,回:“不过是以前未嫁,闲来无事。” 他见房中桌上也插着几只蓝色的什么花,用清水养着,平时这屋子空着,自然不会插花,正是因为她来,才备着这花让她来房里休憩,可见是薛家人知道她爱花,才会如此。 便说道:“你若想,也可以让花匠在金福院种些花。” 薛宜宁应了一声,向他道谢。 他又问:“这是什么花?” 薛宜宁看向桌上的花,回答:“鸢尾花。” 骆晋云继续道:“你外面那几棵藤蔓的红色花呢?” “那是凌宵花。” 他回道:“名字倒是贴切。” 又问:“屋角那棵白色的花?” 第41章 “落新妇, 园中养的不多,算是野花,以前在郊外见了觉得好看, 就挖了回来。”薛宜回答。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有了兴趣,问起这么多, 但他问了,她就细细回答。 骆晋云倒不是真感兴趣, 只是见到了, 觉得倒也别致,问她,却没想到她如数家珍,每一样都知道。 她有许多他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愿在他面前表露。 但那又如何, 他就要把她层层剥开,看个明明白白。 薛宜宁闲着无事,才与临川先生合奏, 临川先生临走又说有一只新曲,想写好了先给她试试, 她心中欢喜,一时来了兴致, 便有了心思捣鼓她那些茶具。 于是让丫鬟提了炉子来,摆开茶具, 准备给自己点一杯茶。 京中茶艺,分为点茶和分茶,点茶重在茶味, 分茶也叫“茶百戏”, 在茶上作画写诗, 重在赏玩。 薛宜宁专精的是点茶,因为她更喜欢品味茶香茶味。 她在做茶时,骆晋云已经从内室移到了次间,就坐在茶桌边矮榻上盯着她看。 她知道他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却还是问他:“将军要喝一杯么?” “自然。”骆晋云回,语气中颇有一副“我都坐这儿看了半天,自然是要喝茶”的意味。 薛宜宁记得他刚才明明是不要喝的。 却也安静着,将第一杯茶递给了他。 骆晋云喝了两口。 味道与沏茶极不相同,还有些让他不习惯。 只是亲眼看着她一步步将这茶做成,似乎每一口都多了一分别的味道。 他倒耐着性子,将茶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0节 薛宜宁喝完茶,小坐片刻,同他说要去看看嫂嫂。 嫂嫂便是薛少棠之妻,三年前进门,育有一女,如今又怀了孕,才到三个月,胎象还有些不稳,所以今日都没出来,待在房中休息。 骆晋淡淡“嗯”一声,看着她离开。 薛少棠妻子方霓君也出自书香门第,其父方士英是曾经的一甲状元,后来任职詹事府少詹事,也为京中名士。 京城被攻破时他正好在病中,得知亡国噩耗,拒不服药,且茶饭不进,就着病躯于桌案前写《悼亡词》,最终在哀恸中吐血而亡。 薛宜宁比方霓君小不了几岁,是以两个人感情还不错,后来薛宜宁要嫁骆晋云,方霓君担心她想不开,还曾日日来送饭,来劝。 薛宜宁到方氏房中时,方氏正坐在榻边,逗着女儿双双玩,见她来,连忙起身让坐,又是让人上茶又是上果子,竟是十分恭敬客气。 薛宜宁自然没坐她的位置,连忙扶她坐下,自己在她对面坐下,说道:“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来看看嫂嫂。” 方氏笑道:“我昨夜就想,若是能见见阿宁就好了,可惜你哥哥说我身子不便,让我就在房中待着,没想到阿宁还能亲自来看我。” “嫂嫂养胎要紧,今日外面嘈杂,确实不适合出去。”薛宜宁说着,问她:“如今还有不舒服吗?” 方氏摇头:“比之前好多了。” 说完让女儿双双叫姑姑,薛宜宁有心抱抱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却是没抱过孩子的手,不太会,抱了一会儿怕孩子不舒服,就放下了,只将之前备好的金项圈拿出来给舅侄女戴上。 方氏连称薛宜宁礼重,让女儿谢谢姑姑。 没一会儿,奶娘来抱走了双双,让姑嫂两人好说话。 方氏看向薛宜宁道:“没怀上前,我还有些着急,毕竟只得一个女儿,好在认识了那郭大夫,大医局出来的大夫果然就不同,不过几剂药,竟真让我怀上了。” 薛宜宁回道:“没想到嫂 嫂还去找大夫了,这有何好着急的,哥哥与母亲也不会催你。” 方氏回道:“就算他们不催,我自己心里难安呀。” 说完,试探着问她:“你可有想法试一试?那大夫是真厉害,要想的话,我带你去。” 薛宜宁笑着摇头,说道:“顺其自然吧。” 方氏便说:“顺其自然也好,总归你还年轻,也是不用着急的。” 薛宜宁沉默着不说话。 方氏看她神色,说道:“两年前,那是什么日子,只觉得再也没了出路,哪里想到还有今天?只叹我父亲,一生刚直,最后也死在了刚直上。其实做谁的臣子不是做?何必为了人家的江山,丢了自己的性命?” 薛宜宁回道:“伯父是忠君忠国之臣,名士风骨,岂能用生死来评判?他就算是死,也是青史留名,受人景仰。” 方氏说道:“可青史留名,又有什么用?不说他,就说你我这种妇道人家,不管生死,那史书上也不会有我们一句话。 “之前你哥哥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死,我只想着我嫁了他,便是生死相随,所以说要和他一起死。到如今,他若再说这样的话,我是绝计不让的,他有女儿,有尚在腹中的孩子,如何能说死这样的话? “如今做大周的臣,不也好好的么?” 薛宜宁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方氏见她没出声,说道:“阿宁,你不会……还想着以前那些事吧?” 薛宜宁苦涩一笑,也不想多说,回道:“什么事,早就过去了。” 方氏点头道:“是啊,早就过去了。我看妹夫堂堂大将军,气宇轩昂,英武过人,也不比任何人差,阿宁如今的日子,可是旁人羡慕都来不及的。 “阿宁可得好好的,到时再生几个儿女,夫妻和顺,又是荣华富贵,多好的日子?” 薛宜宁顿了半天,最后才说道:“嫂嫂说的是。” 她心里大约明白过来,方霓君大概是知道了她放走裴隽的事,从而有心劝她的。 那件事,哥哥知道,但没敢和父亲母亲说,估计是和妻子说了。 嫂嫂能是什么想法,自然是担心、后怕。 她有夫妻感情甚笃的丈夫,有乖巧的女儿,有还没出事的孩子,正是过得最舒心惬意的时候,如何能舍得去死? 而自己放走裴隽这件事,无疑是置自己性命于不顾,置薛氏一家性命于不顾。 好在骆晋云放过了他们,如果没有,那薛家一定就受到了连累。 所以嫂嫂才忍不住要给她介绍医术好的大夫,要她早些生下孩子,又说那番话,就是为了劝住她,让她别又陟险。 从嫂嫂房中出来,薛宜宁只觉天地茫茫,悲从中来。 所有人,都已接受了现状。 甚至连方伯父那种殉国的节义之士都被自己亲女儿叹息:做谁的臣子不是做,何必为了人家的江山,丢了自己的性命。 可忠君,不是圣贤书上写满了的道理吗? 难不成,如她父亲这样投诚的臣子,倒成了对的? 这一刻,她只觉得悲戚,孤独,茫然,似乎自己曾熟识的所有人都离自己远去,最后只剩了自己一人,而且,还成了一个异类。 …… 在薛家用过晚饭,薛宜宁与骆晋云才回程。 骆晋云觉得薛宜宁自见过她嫂嫂,兴致就不太高的样子,但哪怕是玉溪问,她也说没事。 他并不知薛宜宁和那嫂嫂关系如何,会说些什么事,也无从猜测。 晚上躺在和正堂自己的卧房内,却有些睡不着。 又睡了一会儿,索性起身,一把拿过屋中的刀,走到床边。 看了眼这床,竟是 结实得很,没一点裂缝,也没一点松动。 最后他揭了床板,在床梁处砍下一刀。 毕竟不是柴刀,方向也不好,足足砍了十多刀,才将这床梁砍断一半,他抬起一脚,一脚将床梁踩断。 这下床是真坏了。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长生的声音。 “将军,快救夏姑娘!” 说话间,已匆匆进门来,急道:“将军,夏姑娘落水了!” 骆晋云扔了刀,随长生赶往和正堂后面的水塘。 “救命,快来人——” “有人吗?快来人呀——” 芬儿焦急的声音在水塘边响起,骆晋云急奔至岸边时,正见到夏柳儿往水中沉。 长生立刻道:“将军,在那里!” 骆晋云静静看着水中挣扎浮沉的夏柳儿,朝长生道:“你去救吧。” 长生怔怔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 骆晋云却再未说话,突然伸手,将他推入水中。 长生会水,到了水中便立刻浮出水面来。 岸上的骆晋云转过身,朝芬儿道:“去给你主子拿件披风来。” 他神色肃穆,语气干脆不容置疑,芬儿不由自主就听他的话,依言往后面小院跑去。 刚才芬儿呼救,此时已有丫鬟婆子朝这边跑来,骆晋云看一眼朝夏柳儿游去的长生,转身离了岸边。 在丫鬟婆子的着急关注下,长生将夏柳儿救上了岸,正好这时芬儿也过来,拿披风裹住了夏柳儿。 旁边丫鬟婆子连忙上前去看人怎么样了,知道没淹出问题,都松了一口气,说好在长生来得及时。 但话语间,已有些其他意味。 夏日衣服单薄,浸了水,更加遮挡不住什么。 长生下水去救夏柳儿,一路又是托又是抱,才将人从水塘中间拉到了岸上,中间有几次,那手都捂到了胸口上。 都知道救人时顾不得这些,可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夏柳儿将呛的水咳出来,看见长生在一旁,浑身湿透,却不见骆晋云的身影,心中有猜测,却又不敢相信,只是死死瞪着他。 长生垂着头,不知该如何说,是将军推自己下来的。 他不明白,明明将军会水,却为什么不自己下来,而是推他下来。 夜里有风,有婆子说道:“夏姑娘先回去吧,回头别着凉了。” 夏柳儿又看看四周,并没有寻到骆晋云的身影。 芬儿在旁边道:“姑娘,先回去换下衣服吧,别冻坏了。” 夏柳儿无奈,随芬儿一同回房去。 一路上,她还在想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的确是被长生看了,但她是做妾,又不是做妻,应该……没什么吧? 原本心中还有期待,直到回了房,芬儿和她说了之前岸上的事。 “长生很快叫来了将军,将军都到了岸边,没想到他就看了一眼,竟突然让长生下水去救,接着就把他推下去了。 “又说,让我回来给姑娘拿件披风过去,等我拿了披风回去时,将军人就不在了。” 夏柳儿不敢相信:“你看清了?真是将军来了?” 芬儿连忙道:“那我怎么能看错,肯定是将军!” 夏柳儿不明所以,想不明白。 这时,外面传来如意的声音:“夏姑娘?” 夏柳儿赶紧让芬儿去开门,随后就湿着头发上前去,只听如意说道:“夏姑娘,将军让你打理好,就去和正堂一趟。” “将军他,知道我落水了吗?”夏柳儿问。 如意点头:“知道的。” 夏 柳儿还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1节 为什么是让她去见他,怎么他没来看她呢? 果真就说了不纳她进门,就真的不闻不问了吗? 夏柳儿换好衣服,又将湿发打理一下,重新涂了胭脂,这才前往和正堂。 已是夜深,院内安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和正堂内燃着灯,骆晋云穿得整整齐齐,如同白日见外客一样,就静坐在堂屋椅子上,夏柳儿进屋去,乍见他这样,一时有些紧张起来。 他的样子,太过严肃了,就好像她是个民女,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两人没有任何私事上的牵扯。 这让她不由自主,竟想跪下来请安。 最后她没有,只是低头福身道:“将军。” 骆晋云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眉眼,与夏七还是有一些相似的,但夏七相貌平平,她却称得上貌美。 也许正是因为貌美,才让她有了那么多玲珑心,没有了她哥哥的踏实与安分。 “或许是我一直对你太过和气,才让你对我有所误会。”骆晋云缓缓道。 “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不可能仁慈到哪里去。” 夏柳儿低下头,不敢哭,大气也不敢出。 骆晋云继续道:“你哥哥的确为我而死,但就算如此,你有朝廷给的抚恤银两就够了,这本是他的职责,我并不欠你的。 “但我记你哥哥恩情,所以带你回了京城。 “因我出尔反尔,所以承诺可以认你做义妹,其实这些,我不做也行。 “可我没想到,你会伙同我的下人来算计我。” 骆晋云冷声道:“你没在我们这些人身边待过,竟愚蠢到,觉得我会中这些雕虫小技,觉得我会被你拿捏。” 夏柳儿顿时泪如雨下,哭道:“将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只是又梦到了我哥哥,再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却没想到会……” “我还是会给你一条生路,在京城给你安排个住处,由长生照顾你,你若要嫁他便嫁他,若要自谋生路便去,如此,我也算仁至义尽了。”骆晋云说。 夏柳儿面色陡然一白。 她抬眼看坐在堂上的人,只觉得他眉目冷肃,高高在上,如此威严,如此让人畏惧,竟连哀求都不敢。 明明,他是会安慰她的人。 明明,就算他有些神色上的不对,只要她提起哥哥,他就会温和起来。 可此时,她提起了哥哥,他却说要她嫁给长生。 长生只是个下人,她怎么可能嫁给长生? 这时,他开口道:“进来吧。” 长生一步一步从门外进来,跪在地上。 骆晋云说道:“郊外那处小屋你知道,你带她去住下,今夜便走。” 长生低头:“是,将军。” 他确实是被夏柳儿的眼泪蛊惑了,一时脑热,以为不过是叫将军去救夏柳儿,不算什么。 却没想到,这是对将军的瞒骗与算计。 他与夏柳儿何德何能,竟敢设计来骗将军? 明明将军在军中就是最擅使诡计的那个人。 是他忘了…… 夏柳儿还在嘤嘤哭着,长生起身道:“夏姑娘,走吧。” “将军,我知错了,我只是仰慕将军,喜欢将军而已,我不出去,我也不奢望嫁你,你就让我做个丫鬟好么,求求将军……” 骆晋云不再有耐心,冷声道:“带她下去。” 长生将哭着的夏柳儿拉下去。 金福院。 守夜的玉溪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让何妈妈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见 薛宜宁还没睡着,便到床边给她转述。 说到后面,玉溪脸上眉飞色舞道:“听说她那衣服特别薄,就乘凉的一件纱衣,下了水,那可真是跟没穿似的,小衣小裤都能看清,竟让长生救上来了。 “也不知是说她命大,还是福浅,她们都在猜呢,说这下可不知该怎么办了,将军这样身份的人,能容得下这个?” 薛宜宁想了想,回道:“做妾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就看将军的态度,只是长生大概是不能留在府上了。” “走了好,我不喜欢他!”玉溪立刻说。 随后又不情愿道:“将军不会只把长生派走,还留着她吧,我还以为这下她这事就黄了呢!” 薛宜宁默然半天,问她:“好好的,都入夜了,她怎么还跑去那边了?” 如今夏柳儿仍住在西北角的小院,离和正堂并不算近,就算夜里走一走,也不用走那么远。 玉溪也不愿想这些,只是欢喜:“谁知道呢,兴许她以为会撞到将军呢,反正是好事,坏人自有天收。” 说完,又想起什么道:“要不然,我现在去那边关心两句,看看她怎么样了?” 瞧她眼底那期待的模样,薛宜宁便知她是要去看笑话,自然不会应允,只说道:“好了,将军怎样决定,你明日就知道了,现在就别凑热了,快去睡吧,我也睡了。” 第42章 玉溪颇有些失落, 一腔事非长短没处说,恨不得半夜去找子清唠一两句。 但薛宜宁要睡,她还得守夜, 只好先回床上去躺着。 要是明天将军说不纳夏柳儿为妾就好了,玉溪在床上想。 等到第二天, 才是清晨,薛宜宁刚梳洗, 何妈妈就从外面探听到了消息, 等不及来禀报。 夏柳儿连夜就被送走了,长生送的,身边还跟了个婆子,后来才知, 夏柳儿要去郊外一处小院子里住了, 长生和那婆子在跟前侍候,再不会回府上了,自然也没有进门这回事。 玉溪早就等了一夜的消息, 此时听到,不由就振奋道:“真是这样?连长生也一起走了?” 何妈肯定道:“千真万确, 和正堂里出来的消息。说是昨夜夏姑娘落水后,将军先见了长生, 然后又见了夏姑娘,说的什么不知道, 反正后面就把他们送走了,绝不会再回来了。今日前院的阿贵就去和正堂侍候了,替的是长生的位置。” “怎么这么突然呢?难不成是因为落水这事?”玉溪问得疑惑, 脸上却是眉开眼笑。 何妈妈也是带着笑, 然后回:“这就不知道了, 兴许是?” 子清倒比她俩沉得住气一些,说道:“这事旁人要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我们听着就好了,别跟着去说闲话。” 何妈妈连连点头:“我知道的,我都是听,绝不插嘴说话。” 待何妈妈走后,子清才奇怪道:“倒没想到将军会这般处置,夏姑娘此时想必是后悔夜间出来了。” “长生怕是也后悔去救吧,也没办法,入了夜,除了长生和将军,还有谁能去救人?怪她运气不好,撞见的是长生,不是将军。”玉溪说。 薛宜宁看玉溪一眼,若有所思。 她觉得,以骆晋云对夏柳儿的情分,不至于如此冷血刻薄。 真的是因为夏柳儿被长生救,失了清白吗? 骆晋云并不像这么认真古板的人。 一定是有其他什么事,触到了他的逆鳞,让他不能容忍。 种种细枝末节,若是认真去推敲,大约也能琢磨出真相来,只是她懒得去费这个神。 走了便走了吧,那夏柳儿看着柔弱可怜,却并不安分,总弄出些这样那样的事来。 但愿日后骆晋云再纳小,能寻个老实本分一些的,让后院清静两日。 骆家后院一整天就在议论夏柳儿和长生的事,闲话的同时,所有人都警醒了一些,都道夫人仁善,轻易不会赶人出去,这将军却是个不留情面的,连最宠的女人和最器重的心腹小厮都能说赶走就赶走,更别提其他人。 二房黄翠玉正坐月子,一边喝着银耳羹,一边听身边妈妈说着外面的事。 那妈妈将这事说得绘声绘色,黄翠玉开始还觉得有意思,可惜自己没看着这热闹,回头又想想,不由就难受起来。 同是骆家的媳妇,薛宜宁那边处处都比她这里好,连住的院子,她那边都叫金福,而这里则叫什么银福。 她唯一比薛宜宁强的,就是她生了两个儿子了,薛宜宁进门两年,还一个屁都没有。 第二桩更叫她得意的,就是骆晋风那傻子不敢纳个小的到身边,而大哥则带了个娇滴滴的良家女回来。 那女人还不安分,搅得金福院那边受了许多气,她都知道。 就因为这两桩,她这几个月在薛宜宁面前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她还等着之后那姓夏的进门,薛宜宁天天独守空房,眼看着姓夏的生了儿子生女儿,自己还得强颜欢笑,那时她才算真正气顺了。 没想到这下弄的,夏柳儿竟然悄不作声的,就被赶走了。 还是大哥赶走的 。 他不是挺喜欢那夏柳儿的么?怎么就送走了? 还听说他最近竟开始在金福院那边过夜了。 这样下去,回头薛宜再怀上了,不是又死死压住她了? 黄翠玉越想越烦躁,朝那妈妈道:“行了,别说了,多大点事,早就知道了!” 妈妈连忙住口,见她心情不好,便说道:“那……那我先下去忙了。” 说着便出了屋。 黄翠玉搅了几下碗里面的银耳,问丫鬟阿香:“之前不是和燕窝一起炖的么?怎么今天只有银耳了?” 阿香连忙回说:“那燕窝是之前大夫人那边送过来的,说给夫人补身子,本来也没多少,到昨日就炖完了,只有银耳了。” 黄翠玉心中不喜,抱怨:“我坐月子还是她坐月子,要喝点燕窝还是得她送!” 阿香低声道:“那燕窝好像是大夫人娘家送来的,老夫人节俭惯了,府上除了待客,一般不会备这个。”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2节 黄翠玉一把扔了调羹:“你这什么意思?是说我要喝就让我娘家送?说我娘家不如她薛家?” 阿香连忙认错:“我没有,夫人,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说……就是说……没有燕窝了,这银耳也挺好的……” “好好好,好个屁,你给我滚,又丑又笨,叫我看见就烦!” 阿香红了眼睛,垂着泪立刻就退了出去。 黄翠玉心想,叫金福院那玉溪子清的,肯定不会这么没眼力见,说话惹她心烦。 她一直烦着,栓儿下午又一直吵闹,惹得人不得安宁,便越发没有好脸色。 等到傍晚,听见骆晋风进了院,却半天都没进房来,便问阿香,“二爷在做什么?” 因她坐月子,骆晋风按习俗不能在她房里过夜,搬去了厢房住,但白日来看看她却是可以的,此时他回府,这么久都没说来看看,黄翠玉已有些不高兴。 阿香知道她带着气,小心回答:“二爷回来时好像从哪家酒楼带了只烤蹄髈回来,大概是怕薰着夫人,正在房里喝酒。” 黄翠玉冷笑:“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阿香不敢耽误,连忙就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骆晋风过来,才啃过蹄髈,嘴里还带着油光,似乎记挂厢房里没吃完的蹄髈,就站在门口探身进来道:“怎么了,叫我干什么?” 黄翠玉沉脸朝他呵斥:“你给我进来!” 骆晋风这才不情愿地进来:“又是怎么了?栓儿哭了?横竖又不是你哄,怎么这么大气?” 黄翠玉拉着他坐下,怒声道:“我身子虚,要喝燕窝。” 骆晋风忍不住笑了起来:“当了贵夫人就是不一样了,银耳都瞧不上,要喝燕窝了。那不天天在喝着么?要喝找阿香给你炖,找我有什么用?” 黄翠玉耐着性子咬牙道:“已经没了,但我这月子还没完呢,你想办法给我去弄来。” 骆晋风没买过燕窝,但也知道那东西贵,算了算自己手上的私房钱,回道:“你有钱?有我就给你去买。” 黄翠玉气道:“你是脑子坏了还是心坏了?我是你骆家的媳妇,才给你们生了个带把的孙子,要喝燕窝补个身子,还得自己拿钱去买?我说的当然是让公中出钱,叫厨房买来炖!” 骆晋风反问她:“你觉得可能吗?母亲和大哥,都不喜欢什么燕窝鱼翅的东西。” “怎么不可能,他们不喜欢是他们,我现在是坐月子!” “那你怎么不去和母亲说?”骆晋风回她。 黄翠玉气不打一处来,急赤白脸道:“我是媳妇,你才是儿子,那栓儿也是你的种,你不说谁说?” 骆晋风不吭声。 黄翠玉悲声道:“ 同样是骆家的媳妇,人家大房的天天燕窝虫草阿胶,我生了两个儿子,喝一口燕窝还是人家施舍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骆晋风回道:“那是人家嫁妆多,想买什么买什么,娘家又总送这送那,母亲总不能让人家娘家不送。” 黄翠玉又被气到,深吸一口气才忍着没发作,继续哭道:“也就你这么老实,觉得那是人家自己出钱买的、是娘家送的。你也不想想,这两年,她管着家里的账,多少钱打她手里过?随便做个假,就是几十上百两银子,要不然怎么她过得和我们不一样呢?” “她的账,也是要给母亲看的。”骆晋风回。 黄翠玉不屑地一笑:“就母亲那能耐,你觉得做个假账,她能看懂?” 骆晋风无言。 黄翠玉说道:“你也不用去和母亲说,你就和大嫂说,说我身子虚,要补,让她吩咐厨房,去买些燕窝回来就行了,我一个人,又吃了多少,只是勾个账的事。” 骆晋风一听就不太愿意:“从你怀孕到坐月子,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做的菜,我看着顿顿都是好几个肉,挺好的,你就别再费这个神了。” 一不留神,黄翠玉哭了起来,委屈道:“只是想在月子里喝个燕窝而已,竟像要金山银山似的……我知道你就是怕你大哥,也怕你大嫂,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说…… “只怪我傻,一心想为你多生几个孩子,也让你们家后继有人,哪想到孩子生了,自己就没人管了…… “反正熬坏了我,你也不怕,回头等我死了,再娶一房年轻的进门。如今你身份不同了,想娶谁也不是事,哪像当初我嫁你,什么都没有,别说家世、聘礼,人活不活得成都两说……” “行了行了,我去说行了吧。”骆晋风实在被哭得头疼,应下这事。 黄翠玉又抽泣了几声,回道:“你就去和大嫂说,若是她不应,你就让她把自己不喝的匀一点我也成,你不知道,她不喝的可都是直接倒的。” 骆晋风叹了口气,他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喝的,明明家里别的吃食多的是。 他还欠着大嫂的人情没还呢,怎么去开这个口? 第43章 夏柳儿与长生的事在后院被议论了一天, 到晚上总算消停了些。 但金福院几人还是带着遇到喜事的余韵,连子清脸上都比以往开朗。 只有薛宜宁,倒还像往常一样。 不期然到了晚上, 骆晋云却到了金福院。 薛宜宁才卸了妆,拆了发髻,还没沐浴,待子清与玉溪到后面浴房去备水, 才朝他低声道:“正好下午来了月事, 还望将军见谅……” 骆晋云淡声回道:“和正堂的床坏了。” 末了, 又补充道:“大概是木料差些。” 薛宜宁垂下头,顿了顿才说:“明日我便让人去修。” 骆晋云似不在意地“嗯”了一声,没回话。 她因难入眠,晚睡惯了, 但他过来,她也不好弄得太晚,于是在沐浴后就上了床, 与他一同躺下。 但时间还早,他也没睡,又没能做那件事, 彼此安静, 竟有些尴尬窘迫的意味。 他开口道:“夏柳儿我另行安置了,不会再接她进门。” “好,我知道了。”薛宜宁回。 他又说:“我前日和她说, 决定不纳妾,可收她做义妹, 替她寻良媒另许人家, 她不愿意, 竟伙同长生设下落水圈套,想逼我就范,我才将他们送走。” 半晌之后,薛宜宁才回:“确实是他们胆大妄为,怪不得将军。” 一句之后,竟再无别的话。 没问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突然不纳妾了,夏柳儿设的什么圈套,他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此间种种,她竟像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是奉承般应了一句。 骆晋云脸色略暗。 他知道,她并不是只会后院打转的无知妇人,她有许多自己的想法,有许多不同的见解,从她为晋雪的事来说服他,从她评论那琵琶街夜吹笛的抱雪先生,他便知道,也惊奇,想探究。 可是,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她没睡着,他也没睡着。 一个时辰后,他亲耳听见她呼吸渐渐平稳,甚至无意识翻了个身,朝向了他这边,而他竟还没睡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也和她一样有了这睡不着的毛病。 第二日一早,两人起身。 薛宜宁洗漱,更衣,梳妆,还没做完,外面就已传来管事妈妈们等着接见的声音。 时候不多,她将要出门,却一眼看见了窗边放着的那盆兰花。 兰花不能常浇水,得按天气隔几日才浇,以前都隔了六七天,但现在天渐渐热了,时间怕是要缩短一些。 她看了看土,果真是干了,便唤玉溪去打水来,给兰花浇了水,又拿了湿帕子,细心将兰花叶擦拭一遍。 神情专注,动作轻柔,如同侍候一件珍宝。 骆晋云盯着那兰花看一会儿,出了金福院。 行到和正堂附近,撞见一名管事妈妈正带着花匠在一处蓝色花苗附近搭架子,似要将上面盖上草席。 见他驻足,管事妈妈说道:“这马兰花怕晒,这几日太阳大,给它遮一遮,怕死了。” “马,兰花?” 骆晋云看一眼那花苗,冷哼:“不用遮,死了好。” 说完,沉了脸离去。 管事妈妈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搭架子的花匠问:“那还遮吗?” 管事妈妈想了很久,不确定道:“要不……不遮了?” 两人看看那长得正盛的马兰花,又看看骆晋云远去的身影,半晌无言。 今日上午没有早朝,骆晋云没 马上出门,而是到了和正堂。 阿贵新来将军身边侍候,心知这是最要把握的时候,于是事事谨慎,惟恐出错。 但将军一早从夫人那边回来,理说应该神清气爽,春风满面才对,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此,将军心情看起来并不怎么好。 阿贵初来,也不敢问。 没一会儿将军去练刀了,他在院中等候。 到日出时分,一名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的姑娘出现在了院门口。 阿贵很快就认出来,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玉溪。 一个不争气,脸就发起烫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赶在如意之前迎了上去。 “姐姐,可是有事?”阿贵恭敬着问。 玉溪睇他一眼,便知道他是顶替长生的那个什么阿贵,不由轻哼道:“叫谁姐姐,我看着比你老?” 阿贵连忙赔罪:“那玉溪姑娘,是有什么事么,有事尽管吩咐。” 玉溪发现这新来的比以前的长生态度好得多,于是也气顺了,好声说道:“夫人刚才去了福禄堂,见老夫人有些头晕,恶心,问将军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话,便去看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3节 阿贵连忙回:“好,多谢姑娘跑这一趟,我这就去和将军说。” 玉溪再次觉得这位比长生好,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伴着她转身,一阵香风迎面袭来。 阿贵只觉脸又烫了些,连忙低下头来,不敢再看。 心里告诫自己,那可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不出意外,便是以后的主子,岂是他这种普通下人能肖想的? 叹息一声,他立刻将话去转告骆晋云。 骆晋云换好衣服,到了福禄堂,给老夫人请安。 薛宜宁也在,就陪在老夫人身侧,见他来,便说道:“母亲自昨日便有些头晕,恶心,今日好像也没缓解,说要请大夫,母亲不让。” 老夫人不等骆晋云说话就回答:“什么大不大夫的,我好着,白花那些钱做什么!” 她在幽州过了半辈子,对于大夫和抓药这回事,第一想法就是贵,不是真病得难以支撑,便不会去找大夫。 骆晋云坐下道:“要不了几个钱。” 老夫人仍然摆手:“说了不要就不要,就是天有些热,等后面凉快些就好了。” 骆晋云便朝薛宜宁说道:“给母亲房里多放些冰吧,若再不好,就找大夫。” 薛宜宁回道:“好,刚刚已吩咐下去,稍后就会拿冰过来。” 骆晋云瞥她一眼,淡声道:“坐着吧,看得累。在骆家,不用来你们薛家那套。” 薛宜宁沉默不语,丫鬟连忙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站在婆母身旁随时侍候,的确是薛家从小教导的规矩。 黄翠玉在幽州生活几年,闲散惯了,并不太讲究这些,老夫人也不说,但薛宜宁一直是遵守的。 往日都没什么,但今天月事在身,确实有些累。 骆晋云虽是对她不欢喜,但坐下来总归是轻松一些。 老夫人看看她,又看向儿子,沉吟片刻,问起来:“我听说,之前接回来那夏姑娘被送走了?” 薛宜宁不出声,骆晋云“嗯”了一声,回答:“是这样。” 老夫人问:“是为那落水的事?我以为没那么严重呢,把长生派出去就行了,那姓夏的丫头嘛,横竖只是个妾。” 旁人还有纳青楼女子为妾的,只是落水被救一下,确实犯不上。 骆晋云回道:“此事自有原由,反正人已送走了,母亲不用再放在心上。” 老夫人看着他,若有所思。 她想,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儿子不好当着她这做娘的说 ? 她也知道大儿子心思深,也有主意,便不再问这事,而是说道:“你有顾忌,送走了也行,我看她人瘦弱,又老说不舒服,兴许身体不好,回头你要再找,便找个身体结实些的。” “带她回来,只是见她无依无靠,想照顾一二,不为别的。现在送走她,自然也不会再找别人了,妻妾多了,同在后院易生事非,惹人心烦。” 骆晋云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薛宜宁,又说道:“就一个正室夫人,倒也简单。” 老夫人脸上略有些不喜,顿了顿才回道:“多了确实生事非,但两三个还是可以的,开枝散叶,人口多了才红火。” “这事不用着急。”骆晋云回道。 老夫人立刻回:“怎么不急,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该张罗娶媳妇了。” 骆晋云不吭声。 薛宜宁垂着头,也不吭声。 老夫人看看两人,叹了声气,无奈道:“既然把人送走了,接下来就抓紧些吧。” 话是这样说,但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儿子不喜欢儿媳,从成亲开始就不怎么热络。 人家那新婚的夫妇,不说一年半载,至少是三五个月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的,他呢?第二天就没进新房的门。 她这婆婆将媳妇横看竖看,都不知道是差在了哪里。 这房中隐秘之事,他们不说,她做婆婆的又不好细问,只是心里确定,儿子确实不喜欢儿媳。 到如今也是,一个月都去不了几次。 本以为有了个儿子喜欢的夏柳儿,马上就能有消息,哪想到他不知哪根弦搭错,又反悔了。 再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有后? 老二都有了两个儿子,老大这边再没动静,怕是都要被人说闲话了! 从福禄堂出来时,薛宜宁走在骆晋云身后。 老夫人的催促,像一团阴云笼罩在她头顶,压得她透不过气。 可她不想怀孕,至少暂时是不想的…… 夏柳儿走,她也乐见其成,现在想来,也许是高兴早了。 她倒宁愿夏柳儿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再说。 前面的骆晋云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他还有什么事要交待。 骆晋云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往前院而去。 薛宜宁到金福院,想起和正堂那边的床坏了,便马上吩咐了人去修,交待务必尽快修好。 玉溪听她吩咐,又想进言,不如让床多坏几天,可以让将军常来这边过夜,却被子清拦住,朝她使眼色。 玉溪这才想起子清之前和她悄悄讨论过,夫人可能不太想将军过来的话。 她知道自己性急人单纯,只好住了嘴。 第44章 薛宜宁吩咐完, 沉默片刻,却突然问两人:“刚才在老夫人那里的话,你们大概都听到了?” 玉溪和子清回“是”。 她们就在外边站着, 当然听得清楚。 薛宜宁就问:“上次我就问过你们,如今再问一次,你们有做姨娘的想法么?” 玉溪和子清都低下头去。 事关终身,又是和将军……多少有点窘迫难堪。 薛宜宁继续道:“我想, 老夫人应该只能等到年末了, 年末我这里再没动静, 她必然要插手的。而那时,我也没道理可讲。与其她送人过来,不如我安排自己的人。” 她看着两人道:“若你们都不愿意,我便要提前物色人了, 怕后面手忙脚乱,选错了人;若你们愿意,那自然是你们。无论是你们谁, 或是两人一起,都可以。到时我还能给你们另挑一处院子,就让你们两人住, 你们有个伴更好。” 听她的意思, 是更希望她们能同意。 玉溪和子清再次犹豫起来。 做将军府的姨娘,前景如此诱人,至少, 也算作半个主子了。 可终究也只是半个主子,与夫人的关系也更复杂一些。 如今她们真心为夫人, 夫人也真心待她们, 日子其实过得很好。 若以后做了将军的枕边人, 终究是妻妾的关系,难免有猜忌,有怨怼,到那时又该如何? 但如果错过这机会,也许只能做一辈子下人。 她们都期待能有个既体贴,又能干的小子结为夫妻,从此一心一意,好好奔日子,可哪里又能保证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 将军府的姨娘,是看得见的荣华富贵;等下去,就如一场豪赌。 见她们不吭声,薛宜宁便说道:“你们先将这事放在心上,不着急回我,若后面想好了不愿意,我好作打算。” 玉溪和子清称“是”。 没一会儿,外面何妈妈过来传道:“夫人,二爷过来了。” 薛宜宁意外,骆晋风和她交集甚少,除了上次要请她帮看字画,再没特地找过她,更别谈到金福院来找她。 她怕他有什么事,忙让人去叫他进来,自己出了次间,到明间来。 骆晋风被何妈妈领进门,叫她“嫂嫂”,薛宜宁笑着让他坐,又吩咐子清奉茶,问他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骆晋风说话的样子颇有些扭捏,直到子清将茶端来,起了一半的话头又被他咽下,端起茶“咕噜”喝了一大口。 好在子清注意着茶温,正好,没让他烫着。 灌了半盏茶下肚,又扭捏一阵,骆晋风才说道:“就是锁儿他娘,自生了栓儿,说是身子虚,没力气,想吃燕窝,或者阿胶什么的,都行,我就想问嫂嫂,能不能吩咐厨房给她每日加一顿补品,好让她尽快补上来。” 说完,他便尴尬地笑。 薛宜宁温声回道:“二弟心性好,竟是为弟妹而来。弟妹不辞劳苦,辛苦怀胎,千难万险才生下栓儿,理该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她送过去,好让她调养过来。所以我早就特地吩咐了厨房,除了老夫人那边的膳食,最要紧便是弟妹房里的膳食,一定不能怠慢。 “我也另外拔了钱,专给弟妹那边买菜,却忘了再多炖些补品,是我疏忽了。弟妹若是喜欢燕窝阿胶,我让厨房买来就是。只是这些东西也分许多种,好的和次的价格差得远,一两便有上百两的差距,我拿不准买什么样的,回头我问问母亲,请母亲定夺了再吩咐人去买,或二弟与母亲商量好了吩咐我一声就行。” 骆晋风一听一两是上百两的差距,那也就是说,有可能最好的燕窝至少要一两百两银子一两,这也太贵 了! 连他都觉得贵,更别提母亲!别说同不同意的问题,不训他一顿都是好的! 骆晋风连忙道:“那,我回去问问他娘,想要什么样的,回头再看。” 薛宜宁缓声道:“好,正好我这里还有些成色不错的桂圆,天热我也不爱吃,二弟拿一些给弟妹去,看她吃不吃得下。” 说完便让子清去拿,没一会儿就拿了一包桂圆过来,递与骆晋风。 骆晋风连忙道谢,也不再多说,就像凳子上有钉子似的,立刻起身就告辞了。 玉溪嘀咕:“还燕窝阿胶,想得还挺好。”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4节 薛宜宁回道:“二爷是男人,也没那么多心思,这自然是二夫人让他来的。” 其实,她当然可以直接吩咐人去办,但黄翠玉向来对她尖酸刻薄,她不想罢了。 只是此番,势必又会让黄翠玉对她生怨。 银福院内,黄翠玉的确气得摔了自己的粥碗。 数落骆晋风道:“你怎么这么傻,竟被她一句话就打发回来了! “她一个管家的,怎么可能作不了这个主? “不过是拿话搪塞你,让你自己去找母亲! “什么桂圆,我买不起吗,打发叫花子呢!” 骆晋风有些烦,回道:“那我也没见你拿这个去打发人。” 黄翠玉指着他骂:“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她是你什么人,让你向着她说话?” 骆晋风无言,只觉得头疼。 黄翠玉看着他那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就想到薛宜宁进门时,那么多人夸她好看。 也不得不承认,薛宜宁确实长得跟狐媚子似的。 男人见了好看的女人就迈不动腿,喜欢献殷勤,自家男人该不会也被她勾住了吧? 更何况,她也听到些风声,那薛宜宁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正经,听说某天夜里还偷偷出去过,都不知道是去私会哪个男人了,说不准,见了男人也是骚里骚气的。 一下子,她就后悔让骆晋风去见薛宜宁了,不定薛宜宁会和他说什么呢! 这时锁儿跑过来找黄翠玉,“娘,我听见外面有卖糖人的,我想买。” 黄翠玉正憋着一肚子火,又听他讨要吃的,顿时怒气更甚,朝他吼道:“买什么买,你娘要补个身子都没钱,哪有钱给你买这买那!一个个大的小的,都和那姓薛的一同来气我,什么时候气死我了让你爹给你找个后妈!” 骆晋风见她去训锁儿了,想悄悄起身离开。 黄翠玉在后面怒道:“你又去哪里?” 骆晋风不耐烦:“给锁儿找后妈去。” 黄翠玉一把拿过身后的枕头就朝他砸去。 骆晋风眼疾手快接过枕头,回头朝锁儿道:“过来过来,我给你钱去买糖人,别惹你娘。” 说着唤了锁儿过去,一同去屋外。 黄翠玉一头倒在床上,心里恨恨地想,只等她坐完了月子,保管让薛宜宁知道自己的厉害。 骆晋风给了锁儿几文钱就出门去了,锁儿买了糖人,一边舔着,一边在院子里溜达着玩。 溜达到金福院附近,见院里面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又想到娘亲对大伯母痛恨的样子,忍不住就走了进去。 …… 几日后,薛宜宁便发觉窗前的兰花似乎病了。 她之前种过许多花,略懂一些养花之道,却从来没见过一盆兰花这么快就从茂盛到蔫萎的。 兰花的病无外乎就那几种,看着都不像,也没有晒,也没有淹水,竟然就像烂根了一般,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 她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狠下心将兰花挖了出来,想看看根系,弄个明白后才好对症施药 。 只是这般做,就算兰花最后救回来了,对兰花来说也是大病一场,又要养许久。 她心疼地将兰花周围的山土植料扒开,一点点露出根系,最后却发现根系竟都烂透了,甚至已开始发霉。 所有的根都是如此,就是神仙在此,也无回力之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兰花喃喃问,最后想起来什么,问旁边子清:“这兰花你们有乱浇水么?怎么会这样?” 子清连忙回道:“没有,前几日见夫人浇过我们便不会再浇的,再说我们浇之前也会看一看土,干了才浇。” 其实薛宜宁问完就知道不是她们浇的,她们知道她爱惜这兰花,轻易不会去乱碰,就算发现要浇水,也会和她说。 那为什么这兰花就这么莫明其妙,一夜之间就死了? 看着那软软的,烂了的兰花肉根,她只觉心如刀绞。 这兰花,是他在山上遇见,见颜色好看,特地挖了送给她的。 在薛家被养得好好的,到她这里,不过几个月,就成了这样。 是她无能,还是天意如此…… 她哽咽着,几乎要哭出来。 上天竟什么都不给她留。 天底下,就多了这一盆兰花么…… 这时,梅染自外面进来,小声道:“夫人,我想起来一件事,这兰花可能是那时候被弄坏的……” 薛宜宁看向她,玉溪在一旁立刻问:“什么事?” 梅染说道:“几日前夫人去和正堂那边吩咐人修床,我在厢房内整理东西,院里没人。没一会儿听到正房这边好像有动静,我就过来,没想到就看到了锁儿。” “锁儿?”玉溪意外。 梅染点头,“当时我见锁儿拿了个小凳垫着,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就问了他一句,怎么在这儿,他一转头就跑了。我见兰花盆上好像在冒气,觉得奇怪,又怕是自己看错,把小凳收了就出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兰花盆旁边就放着水壶,我听到玉溪说烧水凉着的,可能……可能被锁儿在兰花上浇了开水……” 梅染说到这儿,已是泣声,垂着头道:“是我蠢,没想到他会干这种事,又忘了和夫人说……” 玉溪责备她:“那锁儿本来就调皮,他来咱们院里能有什么好事,你竟然没放在心上!要是当时和我们说一声,我们马上把兰花拿出来,兴许还能救活,现在都等了这么几天,早就死透了!” 梅染年纪小,又知道犯了错,吓得低着头哭。 子清叹息道:“既然你看见了,就不能大意,我就说才烧的水,怎么回来就没水了,若是知道锁儿来过,兴许还能想到这上面去。” 梅染越哭越大声,薛宜宁只是看着兰花,一声不吭。 下一刻,她将兰花装进了盆中,拿着盆,去往银福院。 薛宜宁到银福院时,黄翠玉正在让锁儿对着年画认字。 她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也看不上薛宜宁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但内心里,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认几个字,做将军家才高八斗的公子爷。 所以平时没事,便会让锁儿学认字,可惜她自己都不会,看着简单的字来教锁儿,都怕自己认得是错的。 早就说过让骆晋风送锁儿去学堂,他也不当回事,说不着急,她看着就该送了。 正如此想着,丫鬟说薛宜宁过来,要见她。 第45章 黄翠玉一下就想起那燕窝的事, 心里有气,却也不知道她来找自己做什么,总不会是又来探望送东西的, 便只是让人请。 薛宜宁进屋来,黄翠玉让她坐,薛宜也没有,看一眼锁儿, 朝黄翠玉露出一个笑, 温声道:“弟妹, 知道你正在月子中,本不该来打扰你,可今日碰到这样的事,实在让我又气又心疼。 “我房里就算是金银器皿, 我也不大在意,只有这盆兰花,是我心爱之物, 养了三年多,前两个月才从娘家拿过来,每日养护照料, 没想到前几日锁儿竟趁人不在, 摸进我房中在里面倒了一壶新烧的开水,将这花苗烫死了。小丫鬟亲眼看到了,却没和我说, 今日见我查问是谁弄死了花,才哭哭啼啼说出来。 今日我来, 便是想问问锁儿, 为何要这么做。” 黄翠玉很快道:“他向来乖巧懂事, 怎么可能跑去你房里干这些事?那水壶多重,又是开水,他多大,就能拿得动?” 薛宜宁说道:“我也不敢相信,确实是我房中丫鬟亲眼所见,连什么时候,踩的什么小凳,都知道,弟妹不妨问问他?” 黄翠玉便问锁儿:“真有这事?” 锁儿一边往她身后躲,一边摇了摇头。 黄翠玉正要说话,薛宜宁便说道:“锁儿,你若确实没做这事,我便把我房里那个说看见你做的姐姐叫过来,当着你的面,问个明白。” 锁儿一听说还要对质,便回道:“谁让你气我娘!我要把你那里的花都弄死!” 薛宜宁看向黄翠玉,冷脸一笑:“原来,我竟得罪弟妹得罪得这样狠。” 黄翠玉立刻道:“不就是一盆花吗,嫂子那么有钱,还在乎一盆花?竟专门过来逼问一个孩子,也是闲的。” 薛宜宁本也知道不能因为一盆花把锁儿怎么样,只是忍不住要来讨个道理而已,现在听她这样说,也来了脾气,回道:“我有没有钱,那是我的事,我在乎什么,那也是我的事。倒是弟妹,孩子跑去长辈房里存心毁了东西,竟要怪人来问,如此教养孩子,莫不是要将他教成个无赖?” “谁无赖?你说谁无赖?自己生不出孩子,就看别人的孩子不顺眼是不是?”黄翠玉立刻抱了锁儿道:“你要真缺了这盆花,说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还长辈,长辈这么和一个孩子计较?” “你……”薛宜宁被气得眼角都发红,却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回她。 她自幼学习的相处之道便是温婉和气,谦逊有礼,哪怕心里不痛快,面上也是要笑脸对人的,对上黄翠玉这样不讲理的人,便失去了应对。 玉溪在旁边听见,便帮薛宜宁回道:“我们夫人不过是来问问锁儿,为何要存心弄死她的花,二夫人倒好,要贬损嫂嫂生不出孩子,如此不敬的话,被外人听去了不知怎么笑话咱们家。” 她话音才落,黄翠玉便叫道:“啊呀呀,我不敬,你们有礼,你们敬,那你算个什么东西来指责我?难不成你们薛家有下人指责主子的道理?难怪被周嬷嬷打呢,真是没教养!” 这下,连玉溪也气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才又和她呛白起来。 骆晋云与骆晋风一同进后院,才进门,便听到银福院的声音。 骆晋风一下就听到黄翠玉的嗓门,知道她又在发脾气,便快步往银福院走去,骆晋云因听隐约听见薛宜宁的声音,也驻足停留片刻,跟在了后面。 到银福院外,骆晋风见到个婆子,问:“怎么回事?” 婆子在他身后见到了骆晋云,低头回道:“好像是锁儿弄死了大夫人一盆兰花,大夫人就来问,夫人不高兴,就为这事争了起来。” 里面哪里是争,分明是吵了起来,只是嗓门大多是黄翠玉的。 骆晋云想 ,薛宜宁吵架,显然是要占下风的。 不过,他不知锁儿弄死的兰花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一盆。 两人进屋去,骆晋风径直去了里间,骆晋云不好进弟媳的房,只停在了次间。 薛宜宁正说黄翠玉不讲理,黄翠玉则扯着嗓门喊:“都说赔你一盆兰花了,还要怎么讲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盆金子呢,小孩子调皮罢了,倒让你抓着不放,你就是吵到母亲那里去,她也要斥责你!” 骆晋风连忙喝住她:“怎么和嫂嫂说话的!你儿子调皮,你还有理了!” 说着就问锁儿:“你干了什么?为什么把伯母的花弄死了?” 锁儿吓得又往黄翠玉身后躲,黄翠玉气道:“喊什么喊,就知道护着别人,就这一盆花,外人家里人都来训这孩子!你是赔不起还是怎么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5节 骆晋风怒道:“我怎么训他了,我就是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干,问问不行?” “他才多大,说不定是想给他伯母浇浇水呢,才把热水倒了进去,我也说了多少钱我赔,要怎么样?”黄翠玉大喊。 薛宜宁回道:“弟妹,我不要你赔,我也不是问锁儿的不是,我只是问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说要把我房里的花都弄死,只是想让他给我道声不是。” 骆晋风正要说话,黄翠玉便拦着他道:“锁儿多大一个孩子,见你拿着花专程找过来,吓得成什么样了,话都不敢说,还赔不是,要赔我替他赔成了么?你说这花多少钱,我数钱你!” “你这都是什么话,这叫赔不是?”骆晋风在旁边说。 这时,一直站在后面不曾作声的骆晋云朝薛宜宁道:“只是一盆花,就算了,你若想要,再去买。”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是一家之主,他的话,便是一锤定音。 薛宜宁咬了咬唇,将眼里打转的泪珠忍了回去,蹲下身,默然抱起兰花盆,走出屋外。 黄翠玉轻哼一声,以示不屑,骆晋风满脸无奈,骆晋云看看锁儿,转身出屋去。 前面的薛宜宁,步履萧索,身影单薄,一步一步朝金福院而去。 他放慢脚步,跟在了她身后。 到金福院,她将兰花盆放在院中,自己进了房,没一会儿,拿来一只小铲子,寻了个角落,蹲下身开始一铲一铲地挖土。 她挖了许久,待挖的坑越来越大,才停手,看向身侧的兰花,伸手将花苗连同花盆一起,放在了坑内。 薛宜宁静静看着坑内的兰花,最后一眼。 许多人,许多东西都离她远去,临别时,她都没好好看过。 只有这盆兰花,她还来得及,可以好好看一会儿。 她好怕,怕时间。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她终将忘记这兰花的样子。 骆晋云站在她身侧,看到一滴泪落下,“嘀嗒”一声,碎在了她沾了泥土的手背上。 这一刻,他突然后悔。 他知道,若不是他说那句话,她一定不会轻易离开银福院,她要和黄氏理论,要锁儿道歉。 但因为他一句话,她再没了胜算。 而他呢? 因为他的私心,他欢喜听到这盆兰花死了,却忘了,这花对她的意义,忘了她的心情。 薛宜宁将兰花放进坑内,一捧一捧土,亲自将花埋起来。 无声无息,泪却洒了一地。 骆晋云留在了金福院,晚上与她同宿。 他自上而下看着她,将她脸从旁侧扶过来,轻轻吻向她的唇。 薛宜宁闭上眼,不抗拒,也不回应,予取予求。 夜很长,她紧紧攥住枕角,不自禁轻泣出声。 尔后,二更即过,三更鼓声传来,他离开她,手却仍留在她肩头,看着她道:“兰花之事,黄氏泼辣不讲理,你与她争执,总归会吃亏,我不想惹他们夫妇争执,才说算了。你既管着家中事务,后面寻到机会,暗中惩治她一番也好。” 薛宜宁垂着眼,轻声回道:“将军说的是。” 一句话,便打消了所有交谈下去的可能,哪怕是争执。 他顿时无言。 他将他的心捧上,她不想要,也不想看。 她在自己面前划开一条河,封上千尺冰,不想让他接近一步。 骆晋云缓缓将手自她肩头移开,松开了她。 薛宜宁只待了一会儿,便起身披上衣服,去往浴房。 他不知她沐浴时在想着什么,是不是想,将身上那些痕迹洗干净,便洗去了和他之前的所有,好像他从没来过这儿,从没近过她身一样。 她是爱干净,还是恨自己的不贞洁? 骆晋云再次起身离开了金福院。 和正堂的床早就修好了,在他和她说坏了的第二天。 他躺在上面,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她对着兰花哭泣的样子,以及离开他,去浴房的样子。 挣扎过,想休了她,做不到。 于是决定努力,得到她的心。 却也得不到,甚至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他不知自己能怎么办,割不断,舍不下,赢不了。 困在其间,累在其中,黯然伤神,无路可逃。 这便是在意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而那人,还不喜欢自己。 夜半,阿贵醒来,却见骆晋云屋内突然燃起了灯。 阿贵进屋去,就见骆晋云开了窗,看着窗外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问:“将军是睡不着?” 骆晋云没回,却只是说道:“交待下去,府上将办满月酒,给前后院都添些花苗,过几日去夫人那边问问,要添什么花苗。” 阿贵问:“那别的地方要问么?比如老夫人那边?” “不用。”骆晋云回。 阿贵明白过来,那就是随便添。 所以,只有夫人那里需要去问一问。 府上不都说将军不喜欢夫人么,怎么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第46章 栓儿的满月酒将至, 府上开始忙,连带玉溪和子清也比以往忙了些。 趁薛宜宁午后睡着, 玉溪和子清在厢房内一起干活, 子清看采买单子,玉溪安排客房。 子清核对着账单,想起什么来, 开口道:“和正堂那边说要找人修那个马场, 你等一下去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好让夫人安排。” 玉溪头也没抬:“我不去, 你去。” 子清反问:“我还有事呢, 你怎么就不去?” 玉溪不服道:“你有什么事我不能做?我替你做了, 你去。” 说完,念叨道:“不是想做姨娘吗,现在还不赶紧多往那边走走,说不准就碰上将军了,先联络联络感情。” 子清顿时气道:“你个死丫头,再胡说八道, 我跟你没完!” 玉溪笑起来,问她:“那天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说有点想回夫人, 说你愿意做姨娘, 这样一个月就有五两银子, 比做丫鬟强多了。” 子清涨红了脸道:“我那是生病, 觉得累, 才那样说, 现在不想了!” “怎么又不想了?那做姨娘的钱又没少。”玉溪调侃她道。 子清恼了, 回她:“我那是把你当姐妹, 和你说知心话,你怎么倒取笑起人来了!” 玉溪便讨饶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不该笑你,我就是听你说让我去和正堂那边,心里有气。” 子清这才说道:“我也不想去。” 然后叹息一声:“夫人是正室夫人,品性好,又有娘家支撑,在府里尚且要那般受气,更别提我了,我真要做了姨娘,除了能多点月钱,平时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听她提起来,玉溪便打开了话匣子,立刻道:“提起那事,我就气。论长幼尊卑,论道理,他二房占了哪条?将军竟然维护他们。还不过是一盆花,那是一盆花的事吗?分明是它黄氏不讲理,欺人太甚!也就是夫人脾气好,我要是夫人,我非闹他个三天三夜!” 子清回道:“那是夫人知道闹也没用,男人不帮自己,还有什么话能说?难不成传到老夫人那里去,老夫人能评个公道?传出去,不过是说夫人一个当家的大伯母,竟为了一盆花为难侄子。” 玉溪嘀咕道:“二夫人也就是知道将军不会帮夫人,才那么放肆。反正我早想好了,我才不要给将军做姨娘呢,气都气死了,真要找,就找个处处体贴,听我话能帮我出气的,要不然我就做一辈子老姑婆!” 话才说完,便听外面何妈妈道:“哟,阿贵来了,可是为什么事?” 外面传来阿贵的声音:“我是来问问,为办满月酒,府里准备购几盆花,就问问夫人这边,想要什么花。” 何妈妈说道:“夫人还在房里午睡呢,回头我代你问问?” 阿贵忙说:“那多谢妈妈了,稍后我再来一趟。” 说完,便离去。 待他走远,玉溪才敢开厢房的门,探身看向外面。 何妈妈在外面问:“你们刚才在里面说什么呢?我见他好像在听墙角呢。” 玉溪看着阿贵离去的房向啐一口:“小人!” 回头她回屋,子清小心问:“他不会都听去了吧?回头告诉将军……” 玉溪回道:“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么爱嚼舌根吧?” “但愿……”子清说。 两人一下都沉默起来。 那毕竟是将军身边的人,万一为显功,主动去告密讨好,那可怎么办? 听到玉溪与子清那番话,阿贵心里惊讶,更多的却是欢喜。 他向来就知道,一般夫人身边的陪嫁,多半是要做姨娘的,所以平时看了玉溪,就算想看也不敢多看。 但现在得知,玉溪不打算做姨娘。 如果不打算的话,他是不是有那么点机会? 若真能娶她,他肯定能体贴,能给她出气的,她就算和自己亲娘吵架,他也尽量向着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6节 正想着,脑门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正是自己亲娘,同在骆家做事,人们叫葛妈妈。 “走路也不看人,想什么呢!”葛妈妈喝道。 阿贵回:“不看人,当然是看路了!” 葛妈妈说道:“上次和你说的,那个陈妈妈家的侄女,我今早看了一眼,果真标致,你哪日有空相看一眼,要觉得合适,我就作主替你定下了。” “怎么就定下了,我说了不着急,不用你们瞎忙活!”阿贵情急道。 葛妈妈斥声道:“怎么不着急,你不看看自己都多大了,这两天赶紧定个日子和人家姑娘见一面,见了面再说话,再不许推托了!” 说完她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把这事放在心上。” 阿贵叹声气,什么标致,再标致,能有玉溪标致? 下午骆晋云回府,倒主动问阿贵,“花苗的事,问过夫人了吗?” 阿贵回道:“下午去了一趟金福院,那边妈妈说夫人在午睡,过一会儿又去,妈妈告诉我夫人说她那里不用花。” 骆晋云沉默,没再说话。 阿贵犹豫很久,想起娘亲的话,忍不住问骆晋云:“将军,有抬姨娘的想法么?” 骆晋云抬眼看向他:“问这个做什么?” 阿贵连忙道:“就随便问问,去金福院时,听见她们在说谁要做姨娘的事,就好奇将军的意思。” 阿贵就是想确认将军的想法。 他觉得将军多半是没那意思的,只等将军回个“没有”,他便要去回了自己娘,别再给他安排亲事了,他另有盘算。 没想到骆晋云却分外在意,很快问:“她们说什么?” 阿贵不愿被骆晋云知道子清和玉溪背后议论他的事,想了想才回道:“听意思,好像是夫人想抬她们做姨娘,问她们谁愿意,她们就私下里在讨论。” 骆晋云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半晌才问:“你确定,是夫人想,而不是她们自己想?” 丫鬟若是私底下想这些,那一定是没规矩,不要脸,阿贵惟恐玉溪被责难,连忙解释道:“是夫人想,我听她们说,去回夫人,就说愿意做姨娘什么的。” 骆晋云冷声道:“你听见了什么,将她们的话一字一句,都说出来。” 阿贵顿时冒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没想到将军会如此在意,竟要细问至此。 但玉溪与子清那些话,对将军多有非议,他怕将军生气。 细思片刻后,他才将在金福院听到的细细讲来,尽量修饰,让那些不敬的话好听一些。 但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件事:夫人要让她们做姨娘,她们还不愿意,嫌将军不体贴。 当时他听着,心里很是欢喜,现在说出来,却觉得这俩丫头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能看不上将军呢? 果然,将军听完,脸色极差。 阿贵低着头不说话。 很久之后,骆晋云才问:“玉溪说,想找个能帮她出气的?” 听到这话,阿贵心如死灰,如丧考妣。 所以将军是看上了玉溪?才如此在意玉溪怎么说…… 他瓮声瓮气,回道:“是。” 骆晋云转头问他:“如果妻子和人吵架,是不是一定要帮妻子?” 阿贵觉得主子话题转得有些快,但还是很快回:“那当然,十五年前,我娘在路上捡到一文钱,同村一个婶娘非说是她的,两人为这事吵了起 来,我爹嫌烦,让我娘把钱还给那婶娘了,被我娘记了一辈子,前日吵架还提起呢,说他一定和那婶娘不干净,才帮外人。” 骆晋云:…… 顿了半晌他都没说话,最后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完,起身去拿刀,似是准备去院中练武。 阿贵站在原地,心里打鼓,不知道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看样子,似乎很生气。 但又没有马上向玉溪和子清两人兴师问罪。 或是说,准备日后再惩戒? 就在他心里左思右想时,拿了刀,已走到门口的骆晋云突然回过头来,问他:“你为何关心我是否要抬姨娘?” 阿贵身形一震,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想,他在将军身边没做几天,怕是眼下已经做到头了。 没想到随后骆晋云就问:“你喜欢玉溪?” 阿贵顿时面红耳赤,不知是羞窘,还是愧疚无颜。 他竟不知将军从哪里看出他这番心思,他明明隐藏得很好…… 没等他说话,骆晋云便说道:“有本事就去找夫人求娶,我不会纳她们做姨娘。”说完就出去了。 阿贵将这话在心里咀嚼半天,不由大喜,忍不住抚了抚自己胸口。 真是虚惊一场。 他哪敢去找夫人求娶啊,还是再等等吧。 所以将军刚才是气什么? 琢磨到晚上,阿贵还是没琢磨明白,就他这愚钝样,也不知这份差使干不干得长。 第47章 骆晋云拿不准, 是不是要去向薛宜宁道歉。 或是叫锁儿去向她认错。 可是他差不多也能猜到她会怎么说。 “不过是小事,已经过去了。” “是我太过计较, 惹将军烦心。” …… 至于她真正的想法, 他向来就不会知道。 夜里难眠,他又出了院子。 夜阑人静,天地广阔, 却更显得孤寂。 不由自主, 又走到了金福院。 她自然是没睡的,开着花窗, 在窗下看书。 骆晋云抬眼, 看向天空。 果然, 又是一个明月之夜。 上次便是如此,他踏步到这里,看见她披着单衣,在烛光与明月下读书。 那景象,在他脑中萦绕至今。 一个读书的女子,竟可以柔美至此。 那日他在院中站了很久, 不忍去打扰,或者说, 忘了去打扰, 直到被她看见。 如果从那时起, 他承认自己被她牵动心绪, 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如果从成亲那一晚起, 他承认自己喜欢她这般如花美眷, 是不是会在她心里占一席之地? “夫人, 也该睡了。” 里面传来玉溪的声音。 骆晋云往后一步, 站在了身侧那丛凤尾竹后面。 “你们先睡, 我稍候就睡。”薛宜宁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玉溪又道:“明日二夫人是不是该出月子了?” “正是明日。”子清说。 玉溪轻哼一声:“那她明日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八成会带她那俩宝贝儿子,说些酸言酸语。” “行了,说就说吧,你可长点记性,千万别忍不住去和她辩。”子清说。 玉溪不爱听,很快道:“知道知道,那是什么场合,我又不是傻子,跑去插话,上次那是她太过分了。” 这时薛宜宁缓声道:“有老夫人在,她不会太过的。” “老夫人说不定还会帮腔。”玉溪嘀咕。 “好了,你们去睡吧,这里不用人了。”薛宜宁说。 …… 骆晋云离了金福院。 他回去时,阿贵听到了动静,连忙出来相迎,说道:“将军没去夫人那里吗,还以为将军是过去那边了呢。” 骆晋云沉默着没出声。 阿贵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直到他往卧房那边去,骆晋云才开口道:“先不睡,我去书房。” 和正堂内,在东厢置了一间单独的书房出来,主要用来办一些文书上的事务,里面藏书并不多。 骆晋云从书架上仅有的几本藏书里,找到了一本《诗经》。 阿贵替他掌灯,看着他拿的书,心里赞叹,没想到将军平日不只醉心武学,竟还同时钻研诗文,果然将军就是将军,身居高位,还如此用功。 第二日,薛宜宁一早去给老夫人请安。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7节 没想到到时,却见骆晋云已在堂前坐着。 他平日并不会每日来请安,就算过来,大概也与她们儿媳不是一起,像今日碰到的机会并不多。 她请安后在一旁坐下,便听骆晋云在问着老夫人之前头疼之事,便知他是挂念老夫人的身体,所以才过来。 没一会儿,黄翠玉来了,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骆家二婶娘。 骆家二婶娘偶尔会来坐坐,今日和黄翠玉碰到一起了,所以一同过来。 如玉溪所料,黄翠玉带着锁儿,抱着出月子的栓儿,眉眼带笑,神情得意。 骆家如今就两个孙子,两个孙子都是她所出,她 自然得意。 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欢喜,让奶娘将栓儿抱了过去,逗起了小孙子。 黄翠玉先请了安,又让锁儿给奶奶请安,见骆晋云也在,倒也恭恭敬敬叫大哥大嫂,然后才坐下。 老夫人喜欢孙子,便对她也关心一些,问道:“瞧你气色还不错,身子都好吧?” 黄翠玉今日来,也是憋了一口过来的。 前面要点燕窝没要着,后面还因为一盆破花让人找上门来,回头又因此被骆晋风责怪,到今天出月子,一早便知早膳都换了。 以往早上能有四五道点心,一碗汤羹,什么牛乳红豆糕,枣泥卷,水晶虾饺,鸡丝松茸粥,换着来,今日却只有一碗白粥,几道小菜,连配的馒头都是白馒头! 她知道,薛宜宁上次受了气,这会儿一定会变着法的整她,没想到这么快,才出月子,就把菜给换了,她今日偏要来讨个说法。 眼下婆婆问她身体,又有二婶娘在,她便顺势道:“托嫂嫂的福,前面我说没力气,让晋风去找嫂嫂,嫂嫂匀了我几两桂圆,我吃了,大概是有用,气色不错。只今日还没吃,回头让丫鬟去煮碗鸡蛋面去。” 老夫人知道她是在讽刺大媳妇小气、手上好东西多,却假装没听懂,只是问道:“今日怎么没吃,早膳不合胃口?” 黄翠玉叹声道:“大约是胃口本就不好,看见白粥和茄子就不想吃,旁人说小月子才是一个月,大月子得百天,怕是小月子才过的原由。” 老夫人想起来,出月子了就不用单独开小灶做膳食,是她交待的。 但这时黄翠玉当着这么多人提出来,又有二婶娘在场,显得她小气,便假装忘了,问薛宜宁道:“怎么今日就把膳食换了吗?” 老夫人知道,没有媳妇推责任给婆婆的道理,所以大媳妇绝不会说是她交待的。 果然,薛宜宁回道:“之前是给弟妹特地开的小灶,给她补身子,若是要坐百日月子,我吩咐厨房去,还是按原样,不用和我们一样膳食。” “按原样吧,你弟妹连着生了两个儿子,所谓是劳苦功高,咱们家也不是吃不起好一些的,有什么好的补品,尽管吃。”老夫人说。 薛宜宁回说:“是。” 黄翠玉越发得意,一边道:“多谢母亲。”一边又说道:“补品我倒不懂,还是要问大嫂,反正我也没吃过什么好点的东西,大嫂就不同了,燕窝,虫草,阿胶,吃不完倒了都成,我吃着大嫂匀我那几两桂圆,就觉得挺好的,比我之前吃过的成色好,大嫂还说吃不下。” 除了节庆,骆晋云很少和家中这些女眷们一同坐这么久。 他今日来,就是昨夜听了玉溪与子清那番话,想来一趟,若是听到黄翠玉真以两个儿子为傲,对薛宜宁言语讥讽,他便回一两句话,以弥补之前兰花一事上对薛宜宁的亏欠。 却没想到,黄翠玉说的话远比他以为的更尖酸刻薄。 就是他听了也生气。 于是开口道:“弟妹的意思是,你大嫂管中馈,却中饱私囊,以理家之便从中谋求私利,自己有燕窝虫草之类昂贵补品吃不完便倒了,你只能吃些清粥小菜?” 被他一问,黄翠玉不由愣住。 她想到薛宜宁会反击,也想到怎么回,反正不管薛宜宁怎么回,这事也说不清,就是打个嘴仗而已,只要婆婆不出来说话,薛宜宁就拿她没办法。 而婆婆向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肯定不会帮谁说话的,薛宜宁这回只能受着。 可她没想到大哥会说话。 他向来少言,又是城府极深的人,黄翠玉不怕婆婆,却更怕他,轻易不敢惹。 眼下他突然发问,又问得如此直接,黄翠玉一慌,连忙讪笑着回 道:“那哪能,我当然没那意思。” “是吗?”骆晋云反问。 黄翠玉见他轻易不肯罢休,便连忙道:“谁不知道大嫂嫁妆多,娘家又好,好东西都不忘了女儿,常往这边送,我就是感叹大嫂出身好,不像我似的。” 由她说出口的暗刺,又由她自己收了回去,将薛宜宁手上的昂贵东西归结为了嫁妆和娘家。 骆晋云此时缓声开口,却不是对着黄翠玉,而是对着老夫人:“母亲,家中的账自宜宁手上过,最后却也交到了您手上,日后再有人说出这些引人非议的话,不只让宜宁难做,也是对母亲的中伤,母亲万不可姑息。” 老夫人想想,觉得是这道理,便点头,“你说的是。” 说着看她向黄翠玉道:“咱们家从幽州过来,全靠儿子丈夫争气才挣下这家业,所以家里一向节俭,不做铺张浪费那些事,但你们要是开小灶,自己拿钱买些吃的用的我也不管,你们看见别人有,就自己去买,别说三道四。” 黄翠脸蔫了下来,低声道:“是,是我一时嘴快,说错了话。” 眼看着她道了错,事情已经过了,没想到骆晋云继续道:“再有,日后诸如坐月子这种事,母亲不如出个定制,日后都依定制行事,以免母亲一时忘了,前后不一,徒增疑惑。” 这话说的,自然是刚才那月子期间膳食的事。 骆晋云当然能猜到,同是儿媳,又没有先例,薛宜宁肯定不会自作主张决定弟媳月子怎么坐,而是会来问母亲,让母亲定夺。 出月子便停小灶的决定,肯定是母亲作出的。 只是母亲好面子,黄翠玉又有心作难,母亲便将责任推在了媳妇身上。 薛宜宁无法顶撞母亲,只好默默担下。 他如今才觉得,上有眼光浅短的婆婆,下有泼辣刻薄的弟媳,薛宜宁这主母的职责,做得十分艰辛。 听他后面这句话,老夫人也是意外。 她没想到儿子竟将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可他没点明是为刚才那事,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回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忙你的事就行了,还来操心这后院的事。” 骆晋云没再说话,目光微微偏向薛宜宁。 她仍是那样坐着,神色上也没太大变化。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高兴一些。 这时二婶娘似是为了打圆场,说道:“栓儿的满月酒,请帖是不是要发了?我怎么听说南方立了新帝,重建了个朝廷,皇上心情不好,他二叔说这期间喜事最好简单点办?” 老夫人却是不知道,问骆晋云:“是有这回事?” 骆晋云沉声道:“是。” 黄翠玉刚才被下了面子,这时连忙开口道:“这个我也听晋风说了,说是在丰州,当皇帝的是以前的五皇子,那个逃走的裴世子还做了尚书。”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竟然忘了,那裴世子就是大哥放走的…… 偷偷看向大哥,只见他脸色暗沉了许多,就连薛宜宁都跟着白了脸,紧紧捏着手上的帕子。 她便赶紧补充道:“以前他们就打不过咱们,现在也不用怕,有大哥这样的大将军在,要不了多久便能把他们全押过来!” 薛宜宁微微低下了头,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她也才知这消息。 哥哥之前说过,从此,他们便是前越与大周,水火不容。 如今她才知道,他竟做了尚书。 他的确有这样的才能,只是……双方对峙,这便开始了么? 第48章 从福禄堂出来, 骆晋云在前方站定。 待薛宜宁走到他面前,他便开口道:“满月酒一事, 可以小办, 但无须太过谨慎,南部之乱,朝廷早有应对, 不日即可平。” “是。”她轻轻道。 骆晋云看着她苍白的面色, 将原本要说的话放在了心里。 南越余孽,强弩之末, 迟早将被朝廷剿灭, 不过是时间长短。 而南越新帝或是裴隽, 必然是死路一条。 但他怕她承受不住。 见他不再说话,她朝他福了一礼,一步一步往金福院而去。 望着她的背影,他想,此时此刻,她在想什么呢? 庆幸那人果真逃出生天? 担心那人? 或是想起, 也许终有一日,自己的丈夫将会与他对阵? 如果到那一日, 她希望死的是谁? 回到金福院, 薛宜宁扶了门框, 远远看向南方的天空。 曾经他们想过, 若前线军士战败, 他们就算文弱, 也要携手共同抗敌, 直至最后一刻。 她以为, 要么, 叛军被平,她和他成亲,白头到老。 要么,叛军攻入京城,国破家亡,她和他同上战场,以身殉国,死在一起。 两条路都是她平生夙愿,却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们走了另一条。 他确实抗敌到最后一刻,而她,嫁给了他们的敌人,做了他杀父仇人的妻子。 违背誓言的那个人,是她。 …… 半个月后,骆府办小公子的弥月之喜。 虽不算大操大办,但府上也是张灯结彩,彩绣辉煌,京中显贵来贺,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这一日,薛宜宁一早就在后院忙活。 从清晨开始,忙府上各项布置和茶点准备,到巳时,宾客渐至,薛宜宁则在后院接待女客。 老夫人辈分高,不用亲自出来迎客,黄翠玉是二房媳妇,老夫人也看不上她言行,但凡这样的事,便是薛宜宁露面。 后来,薛宜宁就见到了金夫人。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8节 以往她就见过,只觉金夫人性情敦厚,对她也算亲切,倒没有特别的印象,可如今知道骆晋云与金家的渊源,才知道金夫人之前看她时,那样的目光,那些话代表着什么。 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城一位老人做寿时,那时她才嫁进门没多久,与老夫人一同去贺寿。 就在那里,她们碰见了金夫人,老夫人让她喊金夫人伯母,金夫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说“晋云的媳妇,倒是生得好看……挺好的……” 如今想起来,才知那目光里是打量,赞赏,与失落,说那些话,是遗憾,惋惜。 金夫人大概是喜欢骆晋云这个女婿,却没能成,后来见到了她,觉得并不比自己女儿差,才露出那样的目光。 此时听说金夫人到,她竟生出几分歉意来。 等见到金夫人的面,才略带惊讶地发现,比之上次见面,金夫人竟老了许多。 脸瘦了,颜色也差,额头上多了好几道皱纹。 她按下脸上的意外,同样叫金夫人伯母,叫人带金夫人去院中歇息。 金夫人也没多的话,礼貌地道了恭喜,就随下人一同去了。 直到宾客已到得差不多,要准备酒席时,玉溪到她耳边道:“夫人,我刚刚听到个消息。” “嗯?” 玉溪轻声道:“那个金姑娘说是被姑爷打了,两家在闹和离。” 之前玉溪知道骆晋云和金家姑娘的事,所以现在听到这消息,特地来告知。 薛宜宁又“嗯”了一声。 心想,难怪金夫 人老了那么多,原来是憔悴的。 女儿过得不好,母亲自然伤神。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也怕她在骆家过得不好,所以才常让人送东西来探望。 就在她出神时,前院传来一阵琴声。 她一听便知是弹的是《春晓吟》。 骆府没有蓄养家伎,今日办喜事,一定是从外面请了琴师乐伶过来。 这琴的琴技在她看来只能算一般,但却另有韵味在里面,《春晓吟》是咏春之曲,以表春日万物复苏景象,曲调明朗轻快,而这琴曲除了明朗,倒有一些平和大气的感觉在里面。 大约,是一位有灵气的初学者。 她忍不住往前,穿过垂花门,望向前院。 男客在院中入座,在前院大厅的抱厦前,有几名年轻女子在跳舞,弹琴者坐在她们前方,竟不似普通乐伶那般轻浮,而是坐姿端方,神态娴雅,自有一番气韵在身上。 她认了出来,那是沈惠心。 请乐伶这种事,她自然不便操办,这些是外院管事负责的。 她没想到,他们竟请了沈惠心。 有宾客听得高兴,朝上面扔了一粒银子。 也有人是铜钱。 沈惠心抬眼,朝台下人露出妩媚一笑。 薛宜宁回了后院,没一会儿,宴席开始,宾客们去吃酒了,她也稍稍闲了一些。 子清让她去膳厅用饭,今日厨房忙,府上未入席的女眷都在膳厅一起用饭,若是晚了怕没了。 她听前院的琴声停了,不知沈惠心什么时候走,便朝子清吩咐道:“你去房中拿三十……不,拿五十银子,赠给前院弹琴的那个沈翩翩姑娘,就说她弹得好,赏她的。” 子清依言去了金福院。 等薛宜宁去膳厅吃了几口饭,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她给赏银沈惠心,是感她当初恩情,叹她命运凄零,自己也不知能做什么,所以才赏她五十两银子。 可是,沈惠心会怎么想呢? 她们当初同是官家小姐,如今沈惠心沦为教坊卖笑之人,被人嫌弃一晚上要十两银子,而自己是大将军夫人,沈惠心竟要来她家中卖艺,此时,自己给这赏银,露出这等怜悯或是同情,算什么? 自己并不比沈惠心强什么,只是各自的家主选择了不同的路而已。 她站起身来想要去找子清,却见子清已经回来了,和她说道:“夫人,那个沈姑娘问你是不是有空,可不可与你见一面,当面道谢。” 薛宜宁内心竟有些窘迫与惶恐,不知沈惠心要和自己说什么。 可她不能不见,便回道:“带她进来吧,我就在花园里的凉亭内等她。” 她想,大不了,就向沈惠心道歉,解释自己确实没有轻看她的意思,若沈惠心要将银两砸过来,她也受着。 没一会儿,子清将沈惠心带到了凉亭。 薛宜宁坐在凉亭内,还不知说什么,就见沈惠心在她面前福身道:“沈翩翩见过夫人,谢夫人恩赏。” 薛宜宁连忙起身去扶起她,情急道:“沈姐姐……你,不用,不用这样……” 沈惠心起身,轻轻收回手臂,往后两步,与她隔开距离。 然后轻笑道:“薛妹妹,不要这样,就算你我往日相识,但你现在是大将军夫人,我是卑贱之人,你单独见我已是逾矩,再与我亲近,就要遭人编排了,我知道大宅院里生存,也并不易。” 薛宜宁忍不住湿了眼眶,回道:“刚才给你赏银,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你会怪我。” 沈惠心回道:“我弹半日琴,陪人喝酒喝得吐也就那么几两银子,你一下子给了五十两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怪你做什么。” 薛宜宁落下一滴泪来,哽咽道:“沈姐姐还是像以前那样好。” 沈惠心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和我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是泥沼里面的人,卖笑卖身,受人玩弄,这样下贱的身份,若是还作清高,那早就自己怄死了,还要怎么活? “我来见你,就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你又没像别人一样假装不认识我,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薛宜宁不知能说什么,顿了半天才开口道:“我虽也是过得狼狈,但身上还有些钱,也尚有父兄,你若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大可和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沈惠心摇摇头:“我眼下最好的出路,便是有个可靠的男人看上我,愿意帮我脱籍,纳我做个姨娘或是外室养着我,这个需要机缘,你又不是男人,做不了这个。今日的五十两,对我来说便是恩情了。” 薛宜宁一时无言。 沈惠心说道:“别想太多了,到了什么地方便走什么路,天底下那么多穷苦卑贱的人,连观音菩萨和皇帝都管不了,你又能做什么?旁人都能活,我也能活,你看我是不是也比一般青楼女子做得好?” 薛宜宁点头,半天才说:“你刚刚最后一段,弹得不如前面,你用的指肉按弦,若是以甲肉相半按弦,则更明亮,细密,效果会好一些。” 沈惠心一下子就笑出来:“那日在琴坊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看来真是你,今日得薛大师教导,小女子实在惶恐,我必然谨记教诲,回去勤加练习,以不负今日教导。” 薛宜宁也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笑完,沈惠心才说道:“好了,我要回去了,下午还有个诗会要去助兴。那诗会有个号半坡山人的读书人,性情还不错,似乎有心赎我为妾,我得留心些。” 薛宜宁点头,想了想,将自己头上簪的一朵浅蓝色绢花取了下来,插到了沈惠心头上。 “这绢花是新款式,颜色正好配你,你戴上必然能让他欢喜的。”她说。 沈惠心摸了摸头上的花,笑着点头,向她辞别。 第49章 薛宜宁是在骆家满月酒之后两天才知道沈惠心出事。 因为沈惠心到骆家弹过琴, 所以她一出事,府上下人便议论起来,何妈妈听见议论, 特地来告诉了她。 沈惠心被下了大狱, 谋杀朝廷命官, 罪证确凿,当堂就判了秋后处决。 如今已经立秋,沈惠心在狱中也没几天了。 薛宜宁大吃一惊,立刻问:“怎么谋杀朝廷命官?杀的谁?为什么?” 何妈妈忙回:“他们说的哪位大人, 我也不知道, 哪天也没问, 但昨天他们就在传,兴许就是前天或上前天的事。” 薛宜宁再问, 何妈妈却也不知道了, 府上下人也是语焉不详, 毕竟都是道听途说, 又不是教坊中人, 又不熟悉那死者, 自然不清楚内情。 可她却无法与其他人一样闲谈一番便作罢,她想知道内情,想看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第一想到的, 自然是哥哥。 于是她当天就写了封信, 让何妈妈带去薛家, 请哥哥帮自己打听一下沈惠心的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好过两日是处暑, 也算小节气, 京中人家常有走动, 薛宜宁便趁这节日, 回了趟薛家。 她为沈惠心之事而来,所以用过饭,便到了嫂嫂房中,薛少棠已在房中等她。 薛少棠先问她:“你与这教坊女子认识?为何这么在意她的事?” 薛宜宁才说道:“我和她之前相识。” “只是相识?”薛少棠问。 薛宜宁却已听出些话风来,问:“怎么了?” 薛少棠便缓声道:“若只是相识,这件事你便不要碰。 “死的是城西那位皇商王家的三爷,在太史监做个五官灵台郎,官职不大,但他嫡亲妹妹,却是当朝贤妃娘娘。 “这案子由京兆尹当堂断案,查出沈翩翩与王三爷一同游园时,因见王三爷手上有一只价值千两的夜明珠,顿起歹心,在王三爷酒中下蒙汗药,准备盗走夜明珠。谁知王三爷有脑疾,那蒙汗药下得太重,竟让王三爷毙命。是以京兆尹判了沈翩翩谋财害命。” 薛宜宁问:“可是沈翩翩身为教坊司头牌,能到骆家献艺,自然也能去别的地方献艺,她什么王公贵族没见过,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没见过?她又不傻,盗了客人的东西,怎么能逃得掉,既然逃不掉,为什么会去做?” 薛少棠说道:“阿宁,这就是京兆尹给出的案情,不管是不是合理,事实就是如此。” 薛宜宁这时明白了,半晌才问:“所以,没有人关心沈翩翩是不是蒙受了冤屈?” “她只是个教坊花娘,而死的,却是皇亲国戚,断案的又是京兆尹——” 薛少棠沉声道:“阿宁,真相并不重要,没人那么傻,会去蹚这样的浑水。” 想起几天前沈惠心在自己面前含笑的样子,薛宜宁心如刀绞。 她的命已经够惨了,明明是官宦之女,嫁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兰质蕙心,却沦落为娼妓。 就算是娼妓,她也很努力地学了琴,很努力地挣钱,想找个可靠的人从良。 她的想法如此简单,甚至从未怨天尤人,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49节 薛宜宁喃喃问:“哥哥知道半坡山人么?” 突然她就想起了这个人,是沈惠心看中的,能赎她脱贱籍的人。 也许还存着一些念想,也许只是想知道。 薛少棠问:“阿宁怎么知道这个?这就是那王三爷的号,他是个风雅人,喜欢写诗作词。” 薛宜宁一怔。 半坡山人,就是王三爷? 王三爷就是沈惠心说的,喜欢她,可能会纳她做妾室的 ? 她怎么会偷王三爷的东西呢? 那是她看中的自己后半辈子的希望,她怎么会为了一颗什么夜明珠就铤而走险? 薛宜宁立刻将这疑点告诉薛少棠。 随后肯定道:“哥哥,那王三爷一定不是沈翩翩害死的,这里面绝对有内情,沈翩翩就是被冤枉的!” 薛少棠沉默许久,最后说道:“阿宁,你还不知道么,真相并不重要,就算有铁证拿出来,能证明她是清白的,也没用。” “连父亲也没办法么?”她忍不住问。 薛少棠摇摇头,认真道:“阿宁,若死的是个普通有钱人,以我们薛家之势,倒也能替沈姑娘洗清冤屈,可那是宫中娘娘的弟弟,是京兆尹断的案子。 “你以为王家不知道内情么?这案子,说不定就是王家委托京兆尹办的,是京兆尹卖的王家人情。旁人若想翻案,那便是同时得罪京兆尹,得罪王家,得罪宫里的贤妃娘娘,父亲是不知,若是知道,只怕还要训斥你。” 薛宜宁再次陷入痛楚中。 让她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见到沈惠心,她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帮她做点什么,却没想到,如今真到了沈惠心遇祸,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在椅子上坐了半天,最后向哥哥道谢,无奈离去。 待她离开,屋内的方霓君出来,朝丈夫道:“阿宁啊,怎么总长不大似的,这是什么人,什么事,她竟还想着去管,一次二次的,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被她拖累。” 薛少棠顿时沉下脸来,冷声道:“她不是长不大,她只是重情重义,你自己冷情倒罢了,还要指责别人。” 方霓君不服道:“我怎么冷情了,那你说这种事是能碰的吗?真要想碰,她不是有个做高官的夫君么,怎么还大老远回娘家来找你?” “你说她为什么找我,因为我是她哥!”薛少棠怒声道。 “她若嫁了昭玉,而不是为了薛家嫁那骆晋云,你觉得现在她会找谁?就是因为她夫君待她薄情,她遇了难处才只能回娘家找哥哥!” 方霓君一时说不出话来,薛少棠带着怒火,拂袖而去。 回骆家时,薛宜宁有些失魂落魄。 秋分后,便是犯人行刑之日。 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去狱中看看沈惠心。 可是就算看了又怎么样呢? 告诉她,我只能给你五十两银子,多的我就帮不了了? 那又有什么意义…… 她坐在马车内,只觉浑身都无力,再一次觉得自己那般渺小,那般无能,那般自私。 子清在车内劝她道:“夫人,你做到这样,已经够了,总不能为了她,去击鼓鸣冤吧?” 薛宜宁失声道:“若我就一个人,倒真想去击鼓鸣冤。不是说大越皇帝昏聩,民生凋敝,不见天日,大周才是清明盛世么?那为什么要让一个弱女子蒙冤?” 子清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轻抚她肩背。 马车行至骆府门前,薛宜宁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那我先去了。” 子清撩起车帘,薛宜宁看到面对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挂着“徐”字灯笼,一位年约三十多,身穿绯色圆领袍的官员探身出马车,刚才似是与车下的骆晋云在说话,此时正好朝她这边看来。 薛宜宁不知他是谁,在车内朝他欠身,半施了个福礼。 他亦朝她弯腰拱手。 此时车下骆晋云说道:“怀英慢行。” 马车上人朝骆晋云点头,退回马车厢内,车夫赶车前行,离开骆府门前。 薛宜宁自马车上下来,朝骆晋云道:“将军。” 骆晋云问:“今日回薛家去了?” “是。” 薛宜宁随后解释道:“处暑,去看看母亲。” 骆晋云“嗯”一声,转身往门内走。 薛宜宁脑中灵光一现,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京中大理寺卿,不正是姓徐么? 朝中官员,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以上为绯色,大理寺卿为从四品,正好是绯色官服,莫非刚才那位官员便是大理寺卿徐大人? 他为何与骆晋云一起回来? 听言语,两人关系似乎不错。 大理寺主管涉及朝廷命官的案件,及国中上下重案要案,若要翻案,是不是正好要找大理寺? 想到这些,她不由又回头望向刚才那辆马车离去的方向,却早已不见马车身影。 再回头看向骆晋云,他目不斜视往前行,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等一下,他就直接去和正堂了。 薛宜宁忍不住问:“将军与刚才那位大人一同回来么?” 骆晋云回过头,目光中透出几分意外,很快回道:“早上骑马到衙署,到下午,马有些不适,让仆从牵回来了,下衙时正好遇到怀英,他便将我捎了回来。” 末了,又解释道:“他姓徐,为大理寺卿。” 真是大理寺卿! 薛宜宁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随后问:“将军与他交情似乎不错。” 骆晋云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的事,心中微动,温声回道:“性情相投,是还不错。” 薛宜宁问完,心中便泄了气,竟是说不出心底的话。 她有什么底气求他帮忙?连哥哥都劝她放弃。 最后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骆晋云停了一会儿,问她:“回去一趟,怎么回得这么早?” 薛宜宁心中繁乱,又“嗯”了一声。 他见她没再说什么,只好回过头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好几次几乎要说出口,却最后都没发出一声来。 官场上的好友,再好,也只是性情相投而已。 并不代表人家要为你去得罪人。 更何况,骆晋云又不认识沈惠心,怎么可能因为她相求就去沾惹这样的事? 听了她的话,反倒要警告她吧,不只与教坊女子往来,还胆大包天要去管这样的案件,到时拖累的就是他。 她最终也没说出口,失魂落魄回了金福院。 入了夜,开始起风,子清点上烛台,将朝廷印发的皇历拿出来,认真记下后面的节气农时。 待她放下皇历,薛宜宁便顺手拿了起来。 处暑,白露,秋分。 只有一个月,就是今年的行刑之期了。 如果真是王家与京兆尹促成此事,就绝不会将沈惠心的命留到明年,而是速战速决,立即行刑,以免夜长梦多。 她颓然放下皇历,看着烛火垂泪。 什么都做不了,连去狱中看一眼,她也不敢。 一阵风吹来,窗子骤然拍响。 玉溪惊叫道:“风大了,窗子得栓起来。”说着就将所有窗子都拴上。 外面传来“哗哗”的雨声,狂风暴雨瞬间就袭来。 骆晋云静静看着窗子被风吹开,在房内一下一下“啪啪”地扇动。 阿贵连忙过来,要去关窗,却被他阻止:“别动。” 阿贵于是停了步,不解地看向他。 风将房中的蜡烛都吹灭了,只剩了最后两只摆放在墙角的,也是随风摇晃,垂死挣扎。 骆晋云看着床前那扇被吹开的窗户,糊窗的青色窗纱在顶上角落里被风吹开了一条细缝。 他伸起手臂,捏住那被吹下一角的窗纱,往下“刺啦”一声,撕下了半个窗子的窗纱。 “窗纱被吹掉了。”他说。 阿贵愣住:他两只眼睛明明白白看见,窗纱是被主子撕掉的! 风雨涌进来,将屋中最后两只蜡烛都吹灭了,屋内黑漆漆,只剩一缕天光,屋内青砖地面也瞬间洒上了雨水。 骆晋云起身拿了油伞,朝阿贵道:“拴上窗子吧,这儿不用侍候了。” 说完便离去。 阿贵目光追着他身影,发现他出院门,往西而去。 所以,是去金福院? 骆晋云不知道薛宜宁下午为何主动问了他那些话。 只是两句话,却让他一遍遍咀嚼。 想见她了,也想…… 玉溪与子清谈起黄氏因有了两个儿子,爱在她面前酸言酸语,冷嘲热讽,所以,她早点有孕,也是好的吧?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0节 金福院内果真还燃着灯,窗扉紧掩,里面隐隐有说话声,不知她又在做什么,读书,看账本,或是做针线活? 到他进屋,才见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窗边听着雨声发呆。 玉溪与子清见他来,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朝他道:“将军。” 看到这两个,被她内定的“姨娘人选”,骆晋云不觉抽了抽嘴角,“嗯”一声,收伞道:“和正堂的窗纱也要换了,今日风雨大,破了。” 玉溪接过他手中的伞,薛宜宁今日反应慢一些,这会儿才站起身来,应了一声,上前来替他解下被风雨飘湿的外衫。 玉溪与子清都退了出去,薛宜宁服侍他更衣解下束发,心里的恳求再次跃跃欲试。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在那件事上,他放过她,放过了薛家,这段姻亲关系上,本就是他占上风,她没有任何能作交换的筹码。 帮沈惠心,于他仕途上也没有任何助益。 她只得再次将话语吞下。 骆晋云在烛光中看着她脸色,好几次,她抬首,又低下去,嘴唇微动,却又一言不发。 “有事同我说?”他问。 薛宜宁蓦然抬首,仿佛犹豫不决时却看到了“诸事皆宜”的皇历。 第50章 她想, 她声称若只她孤身一人,她一定要去击鼓鸣冤。 而现在,只是让她放下颜面求一求人, 顶多是被拒绝, 被警告, 被斥责,并不会伤她什么。 那为什么她还要犹豫? 想罢,她便开口道:“我有事,想求将军。” 骆晋云看着她道:“你说。” 薛宜宁斟酌道:“前几日, 朝中死了一名官员, 京兆尹查出凶手是教坊一名乐人, 判了斩立决。” 骆晋云回:“我听说过此事,那乐人叫沈翩翩, 栓儿满月酒, 正好请了她抚琴。” “她是我旧识, 原名沈惠心, 才嫁人不久, 因公公反周而获罪, 入了教坊司。我找我哥哥打听过,她是在与那位王大人游园品诗中见到了王大人身上的夜明珠,见财起义, 欲在王大人酒中下蒙汗药盗走夜明珠, 结果致王大人死亡, 所以被判了谋财害命。 “可她到我们家抚琴当日, 我与她见过一面, 她提起过死的那位王大人, 说对方有意替她赎身, 纳她做姨娘,她要留心一些。对她来说,沦落风尘,最好的出路就是寻一可靠之人替其赎身,她又怎会为了一个夜明珠,就要做那盗窃之事?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又是教坊司的红牌,怎么可能如此目光短浅?” 说到最后,她声音不由就小了下来:“我……我觉得她是冤枉的,想,想帮她。” 骆晋云沉默片刻,回道:“既然找你哥哥打听过,那你哥哥可有告诉你,那位王大人,家中是皇商,妹妹是当朝贤妃?” 薛宜宁低下头去,点点头,细声道:“他说过。” “所以,不管那王大人是怎么死的,至少这是王家想要的结果,京兆尹已经断了案,这也是京兆尹想要的结果,若要翻案,便是与他们双方作对,与贤妃作对——为了一个青楼女子。”骆晋云说。 薛宜宁并不意外,这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甚至,他对她如此详述其中利害,已是客气了。 她低低道:“是,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告知。” 骆晋云却想起来,她既然已经特地去和她哥哥打听过,她哥哥必然已经和她说了这些话。 也必然和她说了,这件事不好插手。 可她还是问了他。 因为她看到他与大理寺卿交好,因为还不想放弃。 所以她才求到了他面前,这似乎……是第一次。 他问:“你和那位沈姑娘,以前是挚友?” 薛宜宁颓丧地摇摇头:“不算,只有过一面之缘,她帮过我,人很好。” 骆晋云有些意外,竟仅仅是一面之缘。 想必,她今日是特地为这事去娘家的,找了薛少棠,被告知没有办法,所以才失落回来。 见到大理寺卿,又找到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亲姐姐。 她总是如此,为了心中在意的人,总想去干预,想去涉险。 明明看着端庄沉稳,却如此天真傻气。 又不禁让人钦佩,这也何尝不是一种赤子之心? “我先让人打探一下案件内情,得知真相再说。”他突然说。 薛宜宁再次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真的?” 骆晋云点头。 她不由道:“谢谢将军。” 骆晋云心中莞尔。 其实,做官能做到他这个地位,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是小心谨慎的。 没有利益的事,他们不会去做;随意得罪人的事,他们更不会去做。 可是眼下,看到她眼中露出的光芒,他突然有些自愧。 她的确出自他曾看不起的名门望族, 却至善至纯,比他高洁。 今夜他来了,但心知她忧心那位沈姑娘,便没拉着她行那种事,只是静静躺上了床。 外面仍是风雨大作。 他看她眉眼间仍带着忧虑,便说道:“此案并不算隐秘,找相关人一打听,多半就能打听出详情来,明晚大约能有结果。” 薛宜宁回道:“谢将军。” 骆晋云不知再说什么,没再说话。 她睡着得晚,又在他之后。 处暑之后,暑热果然就退去了,天时似乎也短了一些。 可薛宜宁却觉得特别长。 尽管知道,骆晋云只是说去问问案件详情,并没有说要帮她,她却还是忍不住期待。 因为心存感激,她一早就亲自挑了窗纸,盯着下人将他房中窗纱换掉,又烧了碳火,将屋中被打湿的地面烘干。 她等着消息,但今日他回来得格外晚,到天黑还没听见前院动静,不知是不是因这事这忙。 直到戌时过了一半,他才回来。 待用过饭,骆晋云便到了金福院。 和她道:“你猜得对,沈姑娘的确是被冤枉的。” 薛宜宁立刻问:“那王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骆晋云说道:“服神龙丹过量。” “那是什么丹药?”薛宜宁立刻问。 骆晋云看着她,缓缓道:“壮阳药。” 不由地,薛宜宁竟有些尴尬,微微偏过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随后才细想这药。 她虽对这药不熟悉,但所幸杂书野史看得多,知道从前汉成帝,南朝齐明帝等便被传言是服食壮阳药而亡。 这些药如狼似虎,每每夺人性命,却总有人要贪欢去偷服。 “那药与沈姐姐有关么?”薛宜宁问。 她怕青楼教坊中便有这些药,那王大人的药是由沈惠心提供。 骆晋云回道:“此药贵重,是王半坡自己服用的。他早有纳沈翩翩为妾的打算,那日诗会之后,便邀约沈翩翩到自家一处私家小院中游园品诗。 “说是品诗,实则是欲行云雨之事。到了园中,提前以更衣为名去房中服了三粒神龙丹,他有脑疾,又服食神龙丹过量,所以在行欢时死在了床上。 “那园中有王家下人看守,得知主人暴毙,便通知了王家人。王家人至,发现王半坡死去,死状不雅,又是服壮阳药而亡,难免影响王家声名,所以托了京兆尹,假称是沈翩翩见财起义,下药毒害,用以维护王家名声。” 薛宜宁这才知道真相,连忙问:“可是他们若想遮掩,就说那王大人是脑疾发作,因病去世就好,为什么还要将罪名安到沈姐姐头上?” 骆晋云看着她道:“大概是为泄恨,他们觉得若不是有沈姑娘引诱,王半坡便不会服药,也就不会死。” “太心狠,太霸道了……”薛宜宁喃喃道,“只为了以泄怨气,就去冤枉一个人,夺一条人命,不过是看在沈姐姐一介孤女,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哀痛过后,意识到这些都是骆晋云费了心思才得到的隐秘,她诚恳道:“谢谢将军替我打探到内情。” 骆晋云回道:“只是小事。” 说完,彼此无言。 薛宜宁此时才感受到哥哥所说的话:真相并不重要。 她现在知道了真相,确认沈惠心是被冤枉的,那又如何? 之所以这真相这么容易就被打探到,就是因为人家没有费心隐藏。 因为不需要。 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教坊女子的死,没有人会为了这件事去得罪王家,翻京兆尹的案。 骆晋云在这件事上已经仁至义尽了,她不能乞求更 多。 她知道,事情只能到这里了。 她不是菩萨,不是皇帝,什么都不是。 可是,眼睁睁沈惠心受冤而死,她吃的每一口山珍海味,穿的每一匹绫罗绸缎,都仿佛带着罪恶。 权贵当道,而她,也是权贵。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1节 “什么时候,天下才能真的清明?”她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在和他说。 骆晋云看着她,顿了许久,问:“你很想救她?” 薛宜宁看他一眼,眼中似乎隐约燃起几分希望,随后又垂下头去,温声道:“我知道,这事无异于引火上身,就算是将军,也不该轻易招惹。” 骆晋云没出声,似是默认。 她默然坐着,心中无奈又哀痛。 不知过了多久,骆晋云突然开口:“其实,就算招惹了,也没什么。” 薛宜宁倏然看向他。 她这般激动与期待,无疑暴露她之前的沉默与话语都是哄人的,其实她内心就是期待着他能出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开了这个口。 或许是不忍见她失落。 或许是想让她觉得,他拥护的这个天下,比她留恋的那个天下更光明一些。 他细说道:“这事若要翻案也简单,事涉朝廷命官,大理寺的确有权重查,只要大理寺介入,公布直相,沈姑娘便能活命。” “可是,大理寺又怎么肯介入呢?”沈宜宁问。 同是官衙,大理寺没事怎么会去抓京兆尹的错漏,怎么会得罪宫里的娘娘? 骆晋云回道:“因为我。” 这样说,便是要干涉这事了。 薛宜宁小心说:“那便要与贤妃和京兆尹作对……” 就算他是大将军,去招惹这样的事,也怕不能全身而退。 骆晋云沉默一会儿,说道:“赢的是我们就行了。只要这事闹大,上达天听,我们就能赢,王家和京兆尹也会得到惩治。皇上想要的是民心,而民心要的,则是清明盛世,朗朗乾坤。” 见她仍不敢相信,他继续道:“宫中有四妃,京兆尹也有许多人等着做,但‘神机将军’,却只有一个。” 神机将军,便是骆晋云在军中的外号。 因为多谋善断,往往能预判敌方后招,打仗又独辟蹊径,出其不意,所以得了这个称号。 如今大周也算内忧外患,正是用武将的时候,骆晋云是皇上一手提拔的嫡系,又是军中神将,自然轻易不会将他怎么样。 她不甚感激,一字一句道:“我代沈姐姐多谢将军。” 骆晋云不知自己怎么许下了这样的承诺。 就像赌场里血气方刚的富家少爷,一时冲动,将身家也押上赌桌,为逞强,全然不顾后果。 其实他不是那么刚直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要去同情一个素不相识的教坊姑娘。 薛宜宁是想要救那沈姑娘,而他则是想让她开心,想让她高看一眼。 薛宜宁问:“这件事,将军打算怎么去做?” 骆晋云想了想。 “收集证据,趁现在他们都没将这事放在眼里。”他说。 薛宜宁不懂这些,只觉得有理。 他行事如此深谋远虑,既然决定去做,应该会成功吧…… 默然中,似乎出于感激,她主动说道:“和正堂那边,正房连同厢房,今日上午都让人换了窗纸,正好入秋,窗纸暖和一些。其他该修整换新的地方也都换了,后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骆晋云:…… 他淡淡“嗯”了一声。 抬眼,外面早已是夜深。 罢了,回去吧,反正她忧思那沈姑 娘,没心思做别的。 他站起身,离了金福院。 第51章 直到躺上床, 薛宜宁都不敢相信骆晋云答应了帮忙。 这案子并不难,难的是王家与京兆尹是权贵。 而骆晋云,却是比他们更大的权贵。 他既愿意去帮, 事已有七成把握。 或许, 他也并非是那般明哲保身的人, 他向来看不起薛家,看不起她,觉得他们是食民脂民膏的恶人,大概对身份卑微的人却又有几分怜悯。 三日后, 骆晋云收集了部分证据, 又和她说了后面安排。 既然要将案子办成大案, 便要大张旗鼓地办,沈惠心被冤枉谋财害命是因为无人替她喊冤, 而骆晋云则决定找个人替她喊冤。 他要找同为青楼红牌的水云楼苏茉茉去大理寺敲登闻鼓, 上诉状替沈惠心告状。 沈惠心与苏茉茉, 同是卑贱身份, 却又同是京中名妓, 达官贵人或是贩夫走卒都听过。 如今, 一个名妓要为另一个名妓击鼓鸣冤,还要去大理寺状告京兆尹,当然能成为奇闻。 薛宜宁问他:“那个苏茉茉, 是沈姐姐的好姐妹?” 骆晋云摇头:“自然不是, 似乎略有嫌隙。” “那她怎么愿意去冒险?”薛宜宁问。 骆晋云回道:“自然不会愿意, 所以我们要见她一面, 与她相商。待她同意去喊冤, 你就将沈姑娘的相关细节告诉她, 给她编造沈姑娘好姐妹的身份。” 薛宜宁点点头。 心里却觉得, 就算真是好姐妹,也不一定会冒险出头,更何况还是有嫌隙的人。 哪怕重金相请也难吧…… 骆晋云早让人去水云楼去请了苏茉茉出来,寻了个隐秘的园子,带薛宜宁一同去见苏茉茉。 薛宜宁扮了男装,虽然明眼人仍能一眼看出是女相,但至少没人能猜到她是骆晋云的夫人,顶多是个随侍的丫鬟。 下午,两人到园子,没一会儿,阿贵领着乘小轿而来的苏茉茉入园来相见。 骆晋云与薛宜宁对坐于室内圆桌两侧,苏茉茉进门来。 见到骆晋云,苏茉茉笑着上前道:“大将军多日不来,我以为大将军早忘了我,没想到竟收到大将军邀约。大将军倒是个懂风雅的,竟特地寻了这样的去处。” 说着就靠近来,染了蔻丹的一只纤纤素手已然要扶上来,骆晋云立刻侧身躲过,迅速往薛宜宁那边瞥过一眼,冷声道:“放肆,退后!” 苏茉茉捕捉到他那一瞥,一边后退,一边看向他身旁坐的薛宜宁。 风月中人,看人从无羞涩,一个眼神里都是媚态。 薛宜宁与她对视,虽然镇定从容,却仍有些不自在。 苏茉茉自然能看出这个肌肤如玉的俊俏公子是个女人,但她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第一感觉,她是这骆大将军身边随侍的侍妾、丫鬟,但细一看,却又不像,没有侍妾丫鬟会有这般雍容气度。 可身份贵气些的女人,也不会来见她这等娼门中人。 她退后在两人面前站定,柔声道:“茉茉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吩咐小女子前来有何吩咐?” 果真是阅人无数的欢场中人,马上就意识到骆晋云态度不对,一下子正经起来。 骆晋云又瞟一眼薛宜宁,复又转头看向苏茉茉,说道:“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有重赏,你还能名扬天下。” 苏茉茉知道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便小心地问:“不知大将军想要我做什么事?” 骆晋云问:“你可知教坊司沈翩翩杀王子业一案?我要你以沈翩翩好友身份,带着诉状,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告王家人与京兆尹官官相护,草菅人命,为私利枉判沈翩翩死罪。” 苏茉茉一听这话,立刻就跪了下来,泪水说掉就掉,娇声哭道:“大将军饶命,我不过一个青楼卖笑人,哪有这般能耐去惹这样的事?大将军倒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你倒不难。”骆晋云拿出一只匕首来,扔在她面前。 苏茉茉一怔。 骆晋云说道:“在扬州时,你曾与京城杨家一位公子爷杨宪有旧情,杨宪曾说要以八抬花轿迎你进门,后来杨宪死于幽州流兵之手,你因此记恨。今日寻到机会,特地携匕首来见我,意图行刺,被我及时发现,将你拿住。我稍后就可将你送去大理寺,判你谋杀朝廷命官,秋后处决。” 苏茉茉一听这话,顿时面如土色,连忙道:“我那就是逢场作戏,怎么可能因为他来行刺?大将军你这……这就是血口喷人……” 骆晋云回道:“那又如何?你觉得沈翩翩真看中了王子业的夜明珠么?你们这等下贱娼妓说了什么,又是不是受了冤屈,没人会在意。” 一向进退有度,能屈能伸的苏茉茉不禁湿了眼眶,恨恨看向端正坐着的骆晋云。 薛宜宁也看向骆晋云。 她没想到,他所谓的与苏茉茉相商,就是如此以她性命威胁。 甚至,还要如此污辱人…… “所以,你要选另一条路么?替沈翩翩喊冤,做一个有情有义的风尘女侠,名利双收。”说着,他打开桌前放着的一只小匣子,露出里面眩目的金元宝。 看着失措的苏茉茉,他又缓声道:“你放心,我是幕后推手,你是我手中的棋子,有我在,你的官司必然会赢。” 苏茉茉明白过来,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是,但听大将军安排。”她低头道。 很快苏茉茉就拿到了状纸,又从薛宜宁口中知道了沈惠心种种信息,俨然两人是惺惺相惜的好姐妹。 从小园出来,薛宜宁换了女装,与骆晋云同乘马车。 车中平静,只有车轮徐徐前行的声音。 骆晋云在想,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只是在水云楼喝过酒,从没有翻过苏茉茉花牌,也没翻过别人花牌。 正好,一小段路,她就看了他三次,似乎有话要说。 如果她问起,他马上可以开口。 直到马车行至中途,她才问道:“我们这般逼迫她,是不是有些以势欺人?想起来,似乎与王家人无异。” 骆晋云没想到她是说这个,回道:“既然要做,便不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如此才能迅速制胜。你放心,我既用她,自会保住她性命。”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2节 薛宜宁点点头。 她如今才算明白,骆晋云是何等手段。 哪怕面对曾有露水情缘的美人,也能出手果决,冷面无情。 他那日能放过自己,当真是舍了最大的仁慈了。 骆晋云一直等着薛宜宁问起有关苏茉茉的事,她却再没有话。 不由有些气闷,明明是想讨她欢欣,却要被她误会自己是苏茉茉的恩客。 要否认,却显得那么刻意,他也不知该怎么提及。 直到马车回骆府,两人也没再说一句话。 骆晋云动作之快,让人惊叹。 就在薛宜宁见到苏茉茉的第二天,苏茉茉便一身素衣,敲响了大理寺门前的登闻鼓。 苏茉茉本就在京城闻名,又一身素衣独自出门,引得众人围观,随后在大理寺门前击鼓,更是让人惊奇,纷纷守在衙门前等候升堂。 随后苏茉茉状告王家与京兆尹的消息传遍半条街。 而大理寺卿竟没有将苏茉茉逐出大堂,而是接下状纸,受理了苏茉茉冤情,要重审此案,一时间风雨满城。 民间百姓 ,天生便同情弱者,所以没等大理寺查出案情缘由,街头小巷就将苏茉茉传为义勇女子,为姐妹之情,舍去自身性命,竟敢状告权贵和官府,其情义与胆量,令人叹服。 事情很快传去尚书台,上达天听,皇上令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又因证据确凿,很快就查清情由,将主谋王家当家人下狱,京兆尹革职,沈惠心释罪。 苏茉茉果真扬名,如骆晋云所说,成了风尘侠女。 沈惠心受此冤屈,也得了特赦,准许脱籍。 而她本就想离开教坊,得特赦后,决心离开京城,改名换姓,用手上积蓄去外地开绣庄。 薛宜宁一早在城门外送她。 沈惠心终于洗了之前的艳丽妆容,褪了轻薄透肌的罗裙,素面朝天,荆钗布裙。 没有之前在教坊时的一半风采,却多了几分朴素纯净,像个寻常妇人,再没有人会说,竟要十两银子一晚。 沈惠心看着她道:“其实在狱中时,我想过你是不是会救我,毕竟我唯一能期待的人只有你,可我没想到你真会出手……为我这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你有益处的人……” 薛宜宁说道:“沈姐姐已经帮过我了,现在是我报恩而已。” 沈惠心垂泪。 薛宜宁将手上包裹拿出来,递给她。 “这里有我收好的一些旧衣服,还有一百两银子,你收好,算作我给你迁新居的随礼。你如今困难,我在银钱上比你宽裕一些,你就不要推辞,到了地方,可以给我写封信来报平安。” 沈惠心一边落泪,一边点点头。 薛宜宁又交待道:“以后若是遇到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可以托付,若没有,再想别的办法度晚景。只是你手上有钱,又有容貌,一定不要被人蒙骗。” 沈惠心笑了起来:“连你都知道的道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放心,怎么说我也是在那种地方待过的人,不会那么傻气的。” 薛宜宁点点头,放下心来。 沈惠心与她告别,转身走向后方等着的马车。 秋风萧瑟,草色微黄,马车慢慢远去。 薛宜宁突然想起,这便是望川道,裴隽也是从这条路上离开的。 望川,忘川,过了忘川,便望却前尘往事,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们一个个都离开此地,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她不乞求他们回来,只盼望他们好好的。 原本送别沈惠心,她是开心的,可往马车上走时,她红了眼,失魂落魄,满面哀戚。 骆晋云在马车下等她,见她这样,问道:“怎么了?” 薛宜宁摇摇头,朝他道:“多谢将军陪我来。” 骆晋云静静看着她,知道她心底有千层涟漪万点波浪,却只将平静的脸庞露给他。 马车回城,入城门,行到城中,骆晋云要去军机阁,便从马车上下来,到前方去骑马。 薛宜宁自车上探出身,将车上落下的披风递给他。 “外面冷,将军不要贪凉,受了冻。” 骆晋云回过头来,接过她手上的披风,指尖与她纤细微凉的指尖相触。 这一刻,突然又觉得,可能,她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他披上披风,翻身上马。 马蹄翻飞,衣袖鼓风,京城座座高楼自身旁飞掠。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拿下那么多城池,更何况是她。 她是他的人,得到她的心,不过早晚之事。 第52章 骆晋云至军机阁, 就见跨过影壁,军机阁内院大门门口新放了两盆红色的花。 深秋之时,万物萧条, 陡然见到这夺目的大红色, 便觉心头一震。 花盆旁有仆人在擦着花盆,他问:“这是什么花?” 仆人忙回:“禀大将军,是山茶花。” “山茶花……” 骆晋云轻念一句, 进屋去了。 山茶花,似乎不错, 比那什么兰花好看。 他想, 既然她在薛家院子里种了那么多花, 显然她是爱花的。 如今这季节, 大部分花都谢了,这山茶花却开得艳丽, 若是弄一盆去她那里, 她应该是欢喜的吧? 午后用完膳, 骆晋云又见到了那位侍花的仆人, 问:“京城里,若要买花,去哪里好?” 仆人回道:“城中有几处园子, 都是卖花的,其中以陈家花园花最好, 品种最多, 当然也是最贵的。” 骆晋云极少有闲情雅致去逛什么园子,便问:“那陈家花园在哪里?” 仆人回:“在西城门附近, 门前有个大石头写着‘陈家花园’就是。” 傍晚自军机阁离开, 骆晋云骑上马, 径直去了陈家花园。 到园中,他又见到了其它也能在秋日盛开的花,却仍觉得山茶花最好,便还是挑山茶花。 这儿的山茶花更大一些,有的能有一人多高,满树红花,分外妖娆。 他见过她精心侍弄那盆兰花的样子,便不想要茶花树,而是专挑山茶盆景。 从前不知同一种花,有什么区别,现在见了无数盆花,才知花也有高低贵贱,品相差异。 颜色鲜艳而少见的,花瓣大而层次多的,自然就好看一些,也贵重一些。 他一一看过,选了一盆嫣红色、一眼望去全是花,竟不见叶,层层叠叠,一朵花有拳头大的,实实在在的花中魁首。 园主人说道:“郎君好眼光,这可是咱们园子的镇园之宝,花中之王,原本是不低于三十两银子不卖,今日将入夜,竟等来了郎君这等贵人,二十八两便好。” 骆晋云“嗯”了一声,付钱。 好在,他领教过琴的价格。 这花大约……不会比她的兰花便宜? 夜幕降临,他骑马先行,园主人让下人拿板车将花拖去骆府。 花到时,正好骆晋云匆匆用完晚膳,便让人将花盆直接搬去了金福院。 “旁人送的,我不喜这些,让人搬了过来。”他看着薛宜宁淡声道。 尽管夜里昏暗,山茶花失了几分颜色,但在烛光下仍能看出幽静华美。 薛宜宁露了个轻笑,说道:“这山茶花是好品相,那人想必是诚心要取悦将军。” 骆晋云假装不知:“是么?” 薛宜宁让人将花先放在了园中,交待人注意,第二日天亮再找合适的位置摆放。 夜里,骆晋云一边大动,一边掰过她的脸,让她看向自己。 她紧蹙着眉,只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去,一声不吭,贝齿都要将下唇咬出血一样。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几乎是命令道:“叫出来。” 她抬眼,一双杏眼湿潮,泛着水光,柔弱而无助。 “叫出来。”他又说,将她手腕按向头顶。 她终于受不住地启唇,却已是阵阵娇泣。 前几日,老夫人又提起孩子的事。 已是年底,到明年开春,两人便是成亲三个年头了。 所以老夫人心里的预期,是年底有消息。 他在结束后抚着她小腹问:“还没有消息吗?” 薛宜宁侧着身,轻声 道:“没有。” 随后又说:“月信刚过。” “若是这样,过几日我搬来金福院来。”他说。 其实他不着急子息的事,但此时提出搬过来,却是大好的机会。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3节 薛宜宁没回话,似是默认。 他揽着她,手轻轻揉捻着她落在床上的一缕乌发。 南方战事并不顺畅,乌桓局势也紧张。 如今他还坐镇京城,但若乌桓真有动静,他则随时有可能出征。 这本是平常事,可如今,他却放不下她。 若是她能在他出征前怀孕,他也能安心一些。 第二日朝会,大部分都讨论着南边战事和乌桓动静。 新朝才建立两年,若是西南两方同时交战,势必要动摇国本,更何况乌桓蛰伏这么多年,势力不可小觑。 但南方反周力量,却比之前想象中强盛,几次战事下来,大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迅速制胜。 下朝时,肖放问骆晋云:“你觉得乌桓会动么?” 骆晋云回道:“最多到明年,若还不能迅速剿灭南越,乌桓就会动手。” 肖放捏了捏手骨,叹声道:“好得很,我也想动动手脚了,打仗打久了,在京城待着闲得慌。” 说完问他:“晚上下值后,到水云楼去?” “不去了。”骆晋云摇头,随后道:“你们也少去几次,战事将起,既然还在京中,就多在父母跟前尽孝。” 肖放笑起来:“你倒正经起来了,以前不碰姑娘,现在连酒也不喝了,我也没见你多孝顺。” 说完,他压低声音道:“王家那事,是你在后面策划的?” 骆晋云“嗯”一声。 肖放不解道:“为什么?我就猜是你,可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大理寺,你不给好处,轻易也不会冒险做这事。” 骆晋云回答:“平不平之事而已,替天行道。” 肖放不由又笑起来,转过头上下打量他,见他不想说真话,便又问:“晚上真不去?” 骆晋云正色道:“真不去,以后也别叫我,若只是喝酒,就去酒楼。” 肖放看着他往前行,忘了挪步。 这人,竟突然改性了。 下午骆晋云回得早,径直回了府。 有磕磕绊绊的琴声从骆晋雪的慧福院传来,他想起一事,便变道去了慧福院。 骆晋雪正在练着琴,听说他进来,立刻就停了下来,紧张道:“大哥今天回得这么早?” 骆晋云看看她的琴,知道她是怕自己责怪,说道:“想练便练吧,要有些长进才好。” 骆晋雪十分欢喜:“真的?那以后就算大哥回来我也练?” 骆晋云点点头,再抬头看她,想开口,却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那朵分外艳丽的,嫣红色的花。 山茶花。 骆晋雪见他看,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在嫂嫂院子里摘的,嫂嫂说是别人送你的,真好看。” 虽是亲兄妹,但因大哥比二哥严厉不少,骆晋雪一向有些怕他。 骆晋云问她:“她知道你摘了花么?” 骆晋雪点头:“知道,这还是嫂嫂帮我挑的。” 确实是开得极好的一朵。 骆晋云深吸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如果锁儿去把那盆山茶花浇死了,她可能会说,没关系,只是小孩子顽皮,再买就是了。 “大哥,怎么了?你觉得这花……不好?”骆晋雪小心问。 骆晋云重重吐了口气,不再提这事,而是问道:“前两日,又有人向我提起你,似乎是有与骆家结亲的意思,对方说的那小公子我见过,相貌堂堂,去 年秋闱就中了举人,如今在国子监念书,你若愿意,可找机会与他相看一……” “不愿意。”骆晋雪忍不住打断了他,不悦道:“你之前答应过陶子和若能进颖山书院就给我们机会的,怎么现在要说话不算数么?” 骆晋云沉声道:“我不是说话不算数,只是问你是否愿意看看那位公子,世上并不只有陶子和一个男人。” “那我不愿意,他就算是皇帝我也不愿意!你答应就是答应了,不要又想着改口行么?”骆晋雪着急道,似乎极怕他改变主意。 骆晋云本就知道她不会愿意。 所以这事他放了几天都没和她说,今日只是听见她弹琴,顺口提起。 但此时听她拒绝,却是异常恼怒。 “冥顽不灵!”他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骆晋雪也生气,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在他身后道:“我就是冥顽不灵,就是非他不嫁!” 再到金福院时,骆晋云还带着之前在骆晋雪那里生的怒气。 那盆山茶花的确换了地方,却是放在院门口不远处,拿一只花几搁在下面。 好在上面大部分花都还在,应是只有骆晋雪摘了那一朵花。 他进屋,薛宜宁便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亲自给他倒茶。 骆晋云没说骆晋雪摘花的事,只问:“为何将那盆花放在那里?” 兰花却要放在随时可见的窗台边? 薛宜宁看了看院中的山茶花,回道:“山茶花不耐阴,那里阳光好,放在那里,花开得更好。” 骆晋云不说话了。 所以,兰花喜阴? 下次,弄一盆同样喜阴的花吧。 见他没说话,薛宜宁想了想,开口道:“今日,母亲也和将军一样说起子息之事,我便向母亲提及,是否要在年底为将军纳一房新人,母亲同意了,让我看着去办。我想在外面细细找找,若有合适的,就替将军接进门,如此,便不至因为我而耽误了子嗣。” 骆晋云听完,不由冷笑一下,却又半天没说话。 薛宜宁自然能感觉到他不高兴,但不知为什么,也没有马上开口。 很久他脸色才又平静下来,看向她缓声道:“就算有了庶子,你也仍要诞下嫡子,你说呢?” 薛宜宁微垂下头:“我明白,只是觉得,或许先有了孩子,母亲和将军……” “我不着急。”骆晋云打断她道:“什么纳新人的事先放下,我暂且,只等你的消息。” 薛宜宁柔声回道:“但我怕自己身子不行。” 骆晋云不在意道:“请大夫调理便是,以及,明日让人将我的起居衣物搬到这里来。” 薛宜宁觉得透不过气,隔一会儿才回:“好。” 夜间秋风起。 他又紧紧盯着她,像一只苍鹰盯着猎物。 她不愿看他的目光,却被他钳制着下巴不能动弹。 一滴汗液落到她身上,她一下一下呼吸,仿佛溺水。 第53章 结束后, 浴房已传来丫鬟倒水的声音,她又自床畔起身,却被他拉住手腕。 “你这样, 更不易怀孕。”他说。 语气里带着冷硬, 似乎是责备,但只有他明白,他是积怨已深。 薛宜宁低声道:“身上有汗, 会睡不着……” “习惯了就能睡着。”他说。 她没回话,拿被子拢住自己光祼的身躯。 两人彼此沉默许久, 似乎相互对峙, 他问道:“还是说, 你其实并不想怀孕?” 薛宜宁脸上猛然一白。 她曾说过, 她不想怀孕,怕自己被孩子拖累, 然后就真的一辈子困在了这里。 后来, 她死心了, 接受自己一辈子都会在这里。 可是她, 还没准备好做母亲。 “没有……”她轻轻回答,重新躺下来。 却躺得不踏实,不放松, 整个人都紧绷着,似乎只有一半的身躯与床褥贴合。 他伸出胳膊, 将她抱住, 让她的脸贴靠在自己胸前。 他身上的汗更多,此时也未干透。 薛宜宁闭上眼。 骆晋云却是静静看着她。 她从不会和他争执, 与他相抗。 不会像晋雪一样朝他喊, 我就是冥顽不灵, 就是非他不嫁。 可是,这样的顺从,更让人难受。 他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两天,骆晋云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却也主动提起了给他纳妾的事。 “听你媳妇说,你让不纳妾,是有这回事?”老夫人问。 骆晋云:“嗯。” 老夫人不解道:“为什么?又不要你操心,我们给你办就行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4节 骆晋云抬眼道:“以前父亲纳了许多妾么?” 老夫人皱眉道:“说的什么话,他当然没有。” 骆晋云问:“那怎么您现在这么想给我纳妾?” “你……” 老夫人被他噎住,半天才带着怒气道:“我想给你纳妾怎么了?第一,你爹那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身份?就他那点钱,哪里够他纳妾?你不同,你现在是大将军;第二,你爹二十就有了你,你看看你现在多大年纪了,孩子呢?” 骆晋云回道:“我有钱是我的事,也不一定要拿来纳妾;我和宜宁都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了,不用着急。再说,不是有锁儿和栓儿吗,母亲若是想孙儿,多看看他们就是了。” “他们是他们,你的是你的。”老夫人叹声,不悦道:“横竖纳妾也不是多大的事,也不影响什么。” 骆晋云淡声道:“战事将起,皇上忧心如焚,我这般身份,本该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却在这时候纳妾,皇上该如何想?” 他这样一说,老夫人便担心起来,连忙问:“真是这样?” 骆晋云问:“若是母亲病重,儿子却在这时候出去游山玩水,母亲心里该如何想?” 老夫人顿时蔫了气,无奈道:“那,这事后面再说?” 骆晋云点头:“暂时不急。” 老夫人叹声道:“唉,我就是跟你们愁,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呢?” 骆晋云的目光虚看向前方某处,心中若有所思。 不禁想,若他们有了个孩子,该是什么模样? 像她那样温柔的人,对孩子又是怎样的呵护备至呢? …… 年底,南越浴血奋战两个月,从大周手上拿下了永州城,整个江西南道岌岌可危。 城池还能再夺回来,但乌桓却是等不了了,已然开始往国两交界处调兵,骆晋云与骆晋风得了令,都要 率部前往边关。 旨意下达时,正逢冬至,中宫娘娘知道武将们要在除夕之前离京,体恤武将家眷辛劳,于宫中设宴,请命妇们至宫中吃馄饨。 这种事虽是恩典与荣耀,却并不好受,命妇们需四更天就起床,梳洗打扮,换上诰命礼服,冒着严寒乘车前往皇宫。 宫中礼仪繁多,不能失仪,所以汤汤水水一概不能喝,只能随便吃些东西垫个肚子。 如薛宜宁这样的年轻人倒不算什么,但老夫人体弱,应是比她更难受一些,可老夫人却欢欢喜喜,倒如小孩般兴奋。 两人到宫门前与其他命妇一起等候太监传旨时,舒靖靖不知从哪里溜了过来,轻拉薛宜宁的衣服。 薛宜宁回头,一见是她,高兴道:“你也在这里?” 舒靖靖悄声道:“和我舅妈一起来的。” 说完就看看周围,凑近她道:“我和你说,皇上前不久封了个许昭仪,现在正受宠,她原本只是个御女,是贤妃失宠后提拔的,我后来才知道……” 话到此处,内侍在宫门前喊道:“娘娘有旨,众命妇入宫觐见——” 舒靖靖来不及说话,立刻又溜回了平陵公主处,薛宜宁看着她的口形,不知她想说什么。 贤妃,还是许昭仪? 莫非是贤妃?让她注意? 薛宜宁也没有时间琢磨太多,她与老夫人排在前列,很快就扶着老夫人往宫内而去。 皇后娘娘就是原先的幽州节度使夫人。 大约是丈夫儿子长年在外征战,长子又战亡,皇后娘娘有些老态,但却温和慈爱,有命妃失仪,也不曾发怒。 朝中高阶武官,大多是从幽州征战过来,家中原配也不是大家闺秀出身,加上骆晋云年少得志,才娶妻两三年,所以薛宜宁站在一众命妇里,年轻貌美又雍容大气,十分显眼。 皇后娘娘看见她,命她上前相见,看了她许久,夸赞道:“骆大将军生得俊朗,骆夫人也是这般花容月貌,姿仪万方,倒是一对璧人。” 说罢,从身上取一只镯子下来赏给了薛宜宁。 如此殊荣,自然是羡煞旁人,老夫人也脸上有光,喜气更甚。 听皇后娘娘抚慰一番,吃了馄饨,领了赏赐,众人便该退了。 正要离宫时,却有一名宫女过来,朝薛宜宁道:“骆夫人稍候再出宫,许昭仪有请。” 薛宜宁顿时就想到了舒靖靖的话。 所以她是要和自己说许昭仪的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好端端的,这位许昭仪要见她做什么? 薛宜宁让老夫人先行出宫,自己随宫女去见许昭仪。 直到面见许昭仪,给许昭仪行礼,她仍然不知许昭仪是谁,她不认识。 许昭仪年龄似乎与她相仿,小巧的脸庞,有一双丹凤眼,非常好看,莫怪她能得宠,确实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许昭仪让她抬起头来,也静静看着她。 许久,她笑道:“果真是美人,难怪能教人见之倾心,什么都能不顾。” 言语中,竟有几分失落之意。 薛宜宁连忙道:“娘娘鸾姿凤态,般般入画,才是国色天香。” 许昭仪说道:“你可知,我从前并不姓许。因为家道中落,父母皆亡,我在流亡辗转间被远方姨母收养,才改了姓。后面又生存艰难,不得已进宫选秀,却因家世拖累,费尽心思才得个御女封号,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也见不着。” 薛宜宁不知她为何和自己说这些。 正想着如何应答,只听她继续道:“我先前,本姓唐,金陵唐家,排行第三,夫人或许听说过我。” 薛宜宁蓦然抬起头来。 金陵唐 家? 唐家的,三姑娘? 那是,裴隽的未婚妻…… 不知想起了什么,许昭仪的眼中隐隐露出泪光。 她缓缓道:“一直想看看薛家大小姐是什么模样,如今算见到了,却也不冤。” 什么不冤,输得不冤。 薛宜宁心中惊起千层浪,连气息都暂停了下来,一张脸白得不见血色,怔怔看着眼前珠玉满堆的女子。 许昭仪仍看着她,继续道:“原来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 薛宜宁仿佛被倒了一桶冰水在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曾经也数千次的想,是什么样的女子,将来能嫁给他? 许昭仪叹了声气,苦笑一下,说道:“行了,你退下吧。” 话到最后,已露出几分不悦和冷淡。 既然是唐家那位三姑娘,她当然不会喜欢自己。 薛宜宁叩首向她跪安告退。 出许昭仪寝宫,走在高高的宫墙内,薛宜宁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却仍挡不住寒风。 原来这就是舒靖靖要告诉自己的,许昭仪,就是唐三姑娘。 她知道,唐家也是出事了的,只是她自己尚且过得似一团乱仗,并没关注过唐家人后面怎么样了。 通常能进宫封妃的女子,都是家中有势力有名望的。 家世差一些的则次之。 而像唐三姑娘这样,家破人亡,流落到远方亲戚家的,多半是在宫中受尽磋磨,老死一生,所以这样的家世还会进宫来,一般是无奈之举。 她没想到唐三姑娘竟然进宫了。 舒靖靖说是贤妃失宠后提拔的,那大概便是贤妃因之前王家一事而被皇上责怪,心中生起危机,于是开始提拔自己的人。 所以唐三姑娘抓住机会,成了许昭仪。 贤妃必定是对骆晋云有敌意的,那许昭仪呢? 是不是也对她有敌意?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退婚,更何况是许昭仪这样出身好,又美貌的女子,心中必然有几分傲气。 至少她就查到了裴隽是因为自己而想退婚的,当时他们的事并没有公开,没几个人知道,若不费些心思,极难查到。 所以,许昭仪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兴许还钟情于裴隽。 薛宜宁走出宫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明明已经是午后,当是一天最暖和的时候,她却觉得更冷了。 第54章 冬至节后两日, 骆晋云就要离京。 他已经搬进了金福院,五更未到,就从拔步床上起身, 薛宜宁替他穿上铠甲。 但这东西她穿得少, 所以动作也慢。 骆晋云在凌晨的烛光中看着她的脸,没从上面看到一丝与以往不同的神色。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开口道:“若我回不来, 不用你守节,你就直接回薛家去吧, 带着你的嫁妆。” 薛宜宁蓦然看向他, 半晌才说道:“将军神勇, 自当击退敌虏, 不会有事的。” 她看着有些惊讶,但总体仍是平静的。 哪怕他提到死。 他胸间一堵, 看着她缓缓道:“没有人是永远神勇无敌的, 谁都有可能死。” 说完, 他转身离房。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5节 薛宜宁在后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怔怔出神。 她没想过,骆晋云战死这件事。 许多次她想象自己的余生,都是骆家, 骆晋云,她有孩子, 或是没有。 如果他不在了, 她会怎样呢? 她也不知道。 骆晋云与骆晋风离开后,家中顿时冷清下来。 只是偶尔有锁儿跑闹的声音, 和栓儿哭的声音。 这个时候, 薛宜宁才明白小孩子的意义。 当大人都沉静萧索时, 只有在小孩子身上才能看到些许生机,他们不知疲倦,永远那么开心。 不久,有西边消息传来,乌桓已开始全面进攻,但骆晋云在,西边防线暂时稳住。 黄翠玉闲来无事,又跑来金福院闲话,告诉她金家姑娘和离了,如今回了娘家,不知后面要怎么安排婚事。 薛宜宁觉得这事与自己无关,就算和离,以金家和骆家的身份地位,那金姑娘也不可能到骆家为妾,所以她自然会另嫁。 谁知清明时节,禁军指挥使金胜与好友一同去林中春猎,竟不慎坠马而亡。 金家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又自小体弱,没能从父志入禁军,只在兵部谋了个与文书打交道的差使,将就那么养着,如今金胜一死,金家顿时没了着落。 按京中习俗,父死当守孝三年,期间不可婚嫁,但事急从权,若确实需要,则可在丧事结束后百日内办完喜事。 金胜葬礼之日,薛宜宁陪同老夫人前去吊唁,后来老夫人去安慰金夫人,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等丧事结束十日左右,金夫人又来了一趟骆家。 从那时起,两位老夫人便走动频繁起来,直到一个月后,金夫人带女儿到骆家做客,探望骆夫人。 薛宜宁便是那时清晰看到了金采的容貌,清秀白净,小巧的瓜子脸,却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明明嫁人又和离,但看着却仍像待出阁的姑娘一般。 言行神态,竟真有几分像夏柳儿。 到此时,薛宜宁再迟钝,也知道两家夫人在筹谋什么了。 金夫人想将女儿嫁给骆晋云。 如今金胜已死,原先的顾忌倒确实没了。 只是薛宜宁不明白,金采不可能做妾,老夫人也大约不会让骆晋云休妻再娶,她们在琢磨什么呢? 后来这疑惑还是黄翠玉给她解开的。 黄翠玉平日喜欢凑热闹,喜欢打探事,东家长李家短尚且要讨论半日,更何况是自家的事。 她得到消息,最喜欢来告诉薛宜宁,好看戏,然后就在某个午后觉也不睡,跑来和薛宜宁说,老夫人打算让骆晋云娶金采做平妻。 还一直拖着,就是因为骆晋云征战在外,不好拜堂,但金采又要在百日内出嫁,所以两家在犹豫是不是要让骆晋雪穿上男装和喜服,代兄拜堂。 但这样又怕委屈了金采 ,所以这事还按着没说。 薛宜宁想了两日,在端午那日回了娘家,同哥哥与母亲商议此事。 薛少棠听后猛一拍桌子,气愤道:“欺人太甚!若真要这样,便是和离又怎样?” 方霓君在他身旁拉他道:“这不是还在商讨么,说什么和离!” 薛家夫人萧氏悲愤道:“既然这样,过两日我就去那边走一趟,看看这亲家母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薛宜宁说道:“这事大概是金家夫人先提起的,婆婆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念及两家旧情,又着急长子尚无子女,大约还会想,这事也算遂了骆晋云心愿,所以才会如此安排。” 萧氏怒道:“平妻,亏她们想得出来!若是纳个妾还罢了,弄个平妻过来,又是故交,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薛少棠叹声道:“如今战事四起,西北全靠有妹夫镇守才能拦住乌桓,这般功劳,谁能与之争锋?所以他骆家就得意起来,无视我们,要娶平妻。” 也是因此,才让金家夫人眼巴巴地凑过来,与老夫人拉交情,就算做平妻也甘愿。 这时先前沉默的方霓君突然问薛宜宁:“这事,妹夫知道吗?” 薛宜宁摇摇头:“应是不知。婆婆不识字,写家书都由文书先生或我代写,没见她在信上提此事。” “那有没有可能,把这事告诉妹夫,让妹夫出面拒绝呢?”方霓君说。 薛宜宁叹声道:“他与那金姑娘,是两情相悦,当初因为避嫌才没成亲。” “是吗?”方霓君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萧氏说道:“指望他,多半是指望不上,他母亲是要给他娶新妇,得好处的是他,他又怎会听阿宁的话违背母亲?” “可是,先前那沈翩翩的事……”方霓君说了一半,意识到还有婆婆萧氏在,闭嘴了。 几人又商量一会儿,最终决定先由萧氏去和骆家老夫人谈一谈,反对这事,看能不能让骆家老夫人改变心意。 到薛宜宁将回骆家时,方霓君拉她到后院隐秘处,说道:“之前那沈姑娘的事,是你找了妹夫,他帮你的?” 薛宜宁不知她为何问起这事,点点头,“是他。” 方霓君便说道:“我想,你看能不能避开你婆婆,悄悄给妹夫写家书,若他能回信给你婆婆,拒绝这安排,你婆婆一定会听的,比我们去找她吵闹都管用。” 薛宜宁回道:“多谢嫂嫂提点,我回去好好想想。” 这样回着,心里却觉得嫂嫂实在想多了。 想必嫂嫂还以为她与骆晋云是嫂嫂和哥哥那样的夫妻关系,自然可以商议着来。 可她与骆晋云不同,更何况对方是他等待多年的金姑娘。 回程路上,薛宜宁无奈地想,其实,她还是该早点生下孩子,是这样么? 若金采真以平妻身份进门,那比当初的夏柳儿进门就对她的威胁大多了。 她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没几天,萧氏与骆老夫人见了面,谈话却并不顺利。 骆老夫人在幽州待了大半生,自有些小门户妇女的精明和厉害,萧氏是名门望族出身,讲究体面,言谈含蓄,喜欢七弯八绕,两人喜性不同,又各怀心思,最后谈不到一处,各有不喜。 骆老夫人只认准一条,薛宜宁与骆晋云成亲三载尚无所出,再娶新人理所应当。 萧氏只能同意骆晋云纳妾,不同意娶平妻,骆老夫人则说,就算是平妻,薛宜宁先进门,也是薛宜宁为大,这不影响。金家与骆家早就有婚约,如今人家落难,求到门前来,骆家怎能不顾情面把人赶出去?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待萧氏离去,老夫人便让薛宜宁前去叙话。 薛宜宁向老夫人请安后坐下,老夫人缓缓道:“原本这事还在筹谋中,但既然亲家母提起,我便和你说说这事。 “之前纳妾,你也是同意的,如今换了娶采儿进门,你不愿意,自然是因为她娘家身份高些,进来是做平妻。 “可就算是平妻,那也压不过你去,在外还是你为大,她要敬你一声姐姐,你又担心什么? “再说她那孩子你也见了,性子是最温善乖巧的,绝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惹你不高兴,你大可放心。” 薛宜宁温声道:“母亲说的是,是我小性了。” 她心里明白,既然老夫人下了决心要给骆晋云娶平妻,她说什么也不重要。 老夫人是婆婆,不用征得她这个媳妇的同意,只是出于婆媳之情,在宽慰安抚她而已。 可是,能让老夫人专程来宽慰她,能让老夫人保证,性子最温善乖巧,则恰恰能预示,金采进门就是能压她一头。 先进门的名份算什么,内院里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金采是骆晋云心底的人,是老夫人喜欢的人,是出身不低于她的禁军指挥使之女,她拿什么和人家比? 话已挑明,老夫人便没再藏着掖着,明目张胆与金家走动起来,金采第二次来骆家,老夫人便开口说既然金采叫骆晋云哥哥,那就叫薛宜宁姐姐好了。 金采带着几分怯懦和紧张,脸上又透了一丝红,朝她道:“姐姐。” 薛宜宁温和地一笑,如她在骆家露了好几年的那个笑脸一样。 晚上骆晋雪到她房里来,惭愧道:“嫂嫂,母亲说让我代大哥拜堂,我不知道怎么办……” 薛宜宁回道:“我知道你的心,但母命不可违,更何况你与金姑娘也交好,又叫金夫人一声伯母,你怎能逆她们的意? “再说,这事差不多已是定局,又岂是你不愿意就能不算数的?你倒不如高高兴兴应了此事,这样大家都好。” 骆晋雪难受道:“可是,如果金姐姐真进门,母亲一定会偏心她的,嫂嫂到时候怎么办?” 原来这事,连骆晋雪这样心思简单的姑娘都能预料得到。 薛宜宁默然不语。 她也不知怎么办。 待骆晋雪走后,她在房中坐了许久,最后拿出笔纸来,给父亲写信。 她竟真有些想和离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忍耐,可这一次,却想任性。 可她知道,哥哥与母亲说的话都不管用,她要和离,除非父亲能同意。 第55章 她写好信, 让何妈妈送去薛家,却迟迟没有回音。 直到夏至时,纪家与薛家办纳征礼, 她至薛家贺喜,才见到父亲。 礼毕, 客人辞别, 父亲才让她去书房叙话。 到书房,薛谏问:“如今,你还想和离?” 薛宜宁这才知, 父亲是有意让自己冷静。 可是, 骆家与金家的婚事已经订下,骆家已经在准备聘礼。 她有她的尊严, 不想受此侮辱。 面对父亲的问话,她肯定道:“是,还请父亲恩准。” 薛谏却冷了眉眼, 问:“你想和离, 可是因南北和谈之事?” 薛宜宁抬眼道:“什么南北和谈?” 南, 指的是南越朝廷? 可双方不是正在交战中么?大周也不可能放过南方, 为什么有和谈这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6节 薛谏见她真不知,才说道:“其实,西边战事只是苦苦支撑, 从一开始便每日有急奏, 皇上, 军机阁, 尚书台, 为安定民心, 都秘而不宣, 但我能猜到,西边兵力不够,乌桓又是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凭元毅一人如何能稳得住? “果然,前日已经告老还乡的石太尉被复用,率援军前往西边了。若不是十万紧急,不会复用石太尉。” 薛宜宁难以相信。 因西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以为那边必然是稳住了,竟没想到,只是皇上将战报瞒了下来? 石太尉为人狂傲,皇上既能让他告老还乡,必然是对他十分忌惮与不喜,如今却要复用,想必是实在没有办法。 所以,骆晋云在那边会出事吗? 她想起骆晋云离家前说的话。 但骆家没收到任何消息,应该是没事的吧。 薛谏说道:“因为此事,皇上不得不与南边暂且言和,而南边虽拿了几座城,却也损失惨重,极难凭现在的力量北上京城,所以他们更想议和,共抗外敌。不日将有使臣自南边过来谈和,十之八|九,来人是裴昭玉。” 薛宜宁倏然一惊。 她此时才知道父亲提起战事的原因。 裴隽,他要来京城了…… 就在她发怔的同时,薛谏说道:“你要和离,我并非不同意,那骆老夫人之行径,的确没给我薛家留情面。 “但就算和离,也不是现在,元毅既知道你和昭玉的事,此时昭玉将到京城,你提和离,难免让他起疑,从而心生愤恨,所以,就算要和离,也要与他好好相商,最好是等昭玉和谈完,离开京城之后。” 许久,薛宜宁才说:“女儿明白了,只是,如今他征战在外,如何商议此事?” 薛谏回道:“其实,在看到你的信之后,我已休书一封让人送去了西边军营,提了骆家娶平妻之事,若信能顺利送到他手上,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我想,他行事素来稳重,应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坏了与薛家的两姓之交,既然你已想好了和离,那便没什么好怕的。” 薛宜宁不语,她并不知道骆晋云会怎么选,只因,她不知道金采在骆晋云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 今日在父亲这里她得到了太多的消息,久久盘旋在心中无法散去的,便是裴隽要来京城这件事。 转而却想,那又如何? 他是南越使臣,她是大周的大将军夫人,就算他来,就算他在这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见不到的。 就在她在父亲那里得到消息没几天,竟有宫中内侍来家中,请她入宫觐见许昭仪,说是许昭仪与她一见之下十分喜爱,要她进宫说说话。 薛宜宁不知许昭仪这是什么意思,却只能依言进宫。 许昭仪 住在宝仪馆,单独的一座院落,阳光极好,院外就是一处湖景,常有凉风送来,如此宝地做她寝宫,足见圣心宠爱。 许昭仪见她,倒并未有意责难,客气地请她入座,闲谈几句话,竟又提起了南方战事,问她是否知道南北和谈。 薛宜宁回道:“听过一些,据说是为了缓和西边兵力吃紧。” 许昭仪叹息道:“是啊,你夫君还在西边呢。” 话峰一转,她又道:“不过,南边已经确认,是裴昭玉过来和谈了,不知骆夫人有何感想?” 薛宜宁回道:“国家大事,臣妇自是不懂。只盼西边战事能早日平息,夫君驱除敌虏,以耀大周。” 许昭仪说道:“不只是骆大将军,如今朝廷,也需要夫人的帮助。” 薛宜宁疑惑地看向她。 许昭仪一脸凝重道:“南越余孽割据一方,划江而治,就算暂时议和,也是朝廷心腹大患,皇上如何能安心?此番裴昭玉北上议和,皇上就想趁机劝降,而这个劝降之人,本宫觉得非夫人莫属,夫人觉得如何?” 薛宜宁心中大惊,不由拽紧了袖口,然后缓声道:“娘娘玩笑了,如此大事,自然当由熟悉国事,而又能言善辩者的重臣当任,用我这等无知妇人,贻笑大方事小,就怕误了社稷。” “可我觉得,十个能言善辩的,也不如一个你。别人去谈,那裴昭玉想必是针锋相对,全力以赴,你去谈,他则相思难解,痛楚难耐,如何还能清醒理智?”许昭仪说。 薛宜宁忍不住道:“那娘娘就太小看他了。” 说完,正色道:“娘娘如此说,不知可否考虑过镇国大将军的感受。他在外替朝廷浴血争战,朝廷却要让他夫人去引诱蛊惑使臣,这不是寒了将士的心么?” 许昭仪没了话,静静看着她。 薛宜宁镇静端坐,神情恭敬而严肃。 最后许昭仪笑了笑,说道:“总之这事,夫人暂且放在心里,若国家真有需要,想必大将军也会首肯,到时还望夫人替大周江山考虑,替万千黎民考虑。” 薛宜宁淡声道:“是。” 她不知这事是许昭仪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但议和这种事,一个妃子岂能作主,最终当然是皇上定夺。 皇上肯定知道许昭仪是曾经的唐家人,也知道唐家与平南王府的关系,知道许昭仪曾与裴隽有婚约。 所以,极有可能许昭仪向皇上吐露裴隽与她的关系,然后建议皇上用她来劝降裴隽。 这种办法,也只有女人才能想得出来。 这一计,是否真替大周考虑薛宜宁不知道,但许昭仪是不想让她好过的。 她是骆家的夫人,却去劝降裴隽,那让她情何以堪! 镇定着出了宫门,玉溪前来相迎,薛宜宁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啪”地松掉,无力地扶在了玉溪身上。 子清连忙问:“夫人怎么了?莫非宫里有什么事?” 薛宜宁摇摇头,由玉溪扶着上马车去。 到马车上,子清又问:“那许昭仪和夫人说了什么?” 薛宜宁颓然道:“她要让我,下油锅。” 子清与玉溪俱是一惊:“啊?” 薛宜宁觉得,她不一定能劝降裴隽,但裴隽若出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想先投诚。 回骆府,老夫人便让她前去福禄堂,着急问她宫中娘娘见她说了什么。 薛宜宁不愿与人说起裴隽之事,只是敷衍道:“母亲放心,没有其他事,只是许昭仪曾经与儿媳有交情,所以想在一起说说话。”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没事就事,最近我这心里,总是不安,也不知他们兄弟二人在那战场上怎么样了。” 薛宜宁宽慰:“有公爹泉下保佑,将军和小叔必然能安然归来的。” 老夫人叹声点点头,随后又看向她,神情不悦道:“家中要准备去金家下聘,管事妈妈们说你不怎么理事?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怨气?” 薛宜宁默然不语,老夫人厉色道:“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就这点气量?我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就算她进门,也仍以你为大,若非你一直没消息,我也不用劳这份神。人家也是正经的小姐,这事说来,还是人家委屈。” 薛宜宁回道:“母亲说的是。” “别总拿这话来搪塞我,背后却懈怠推诿,这下聘大礼若是没办好,丢的也是你这当家夫人的脸面。”老夫人斥声道。 薛宜宁安静了一会儿,说道:“儿媳是觉得,婚事既已定下,也不定要在百日内完婚。若是赶这时间,事情必然办得仓促,回头也让金家妹妹受了委屈,晚十天半月,也是可以的,京城先前并非没有先例。” 老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 薛宜宁继续道:“儿媳娘家父亲说,之前已休书去往边关,询问将军娶金家妹妹之事,若将军同意了,儿媳便与将军先办了和离,如此金家妹妹直接以正妻身份进门,不是更好么?若先进门做平妻,等儿媳离家后再抬正妻,便又周折了,多了许多事。” 老夫人大惊,不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的意思是,她要和离? 他们幽州,只有休妻,没有和离,但听说京城高门大户多,女方不愿委屈,确实常有和离这种事,或是男方给女主情面,想休妻也会提和离。 可老夫人万万没想到,她一直不温不火的,也就之前那么说过几句,也就回了几趟娘家,又没吵没闹,竟突然说要和离!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不敢置信道。 薛宜宁认真却又平和道:“母亲,家中替将军娶金家妹妹做平妻,我是不会插手的,没来由旁人耳光扇过来,我还要把脸凑上去。您与金家伯母情同姐妹,将军又与金家妹妹有婚约,如此结为秦晋之好,确实是天大的好事,儿媳与薛家,倒显得多余了,不如一别两宽,各奔前程,倒也算好聚好散。” 老夫人怔怔看着她,半晌无言。 薛宜宁起身朝她施了一礼,静静退下。 艳阳当空,凉风送爽。 今日风大,吹得人衣裙与头发都待不住,不住往后飞扬。 她原先并没想说这番话的。 只是觉得受辱,只是觉得累,然后给父亲写信说了和离之事,一是发泄,二也是商讨。 却没想到,父亲并没有一口回绝。 大概如薛家这样的门庭,若是女婿在娶薛家嫡女后竟娶了平妻,实在太不给薛家留情面了。 那让以后宜贞,侄女双双,在夫家如何立足? 薛家又如何以簪缨之家自居? 所以父亲也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 有了父亲的态度,她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自己也许真能离开。 但只是隐隐有这期待而已。 今日,却是一时冲动。 实在是在宫中听许昭仪那一番话,太耗费她心神了,和谈,裴隽,劝降,她的心静不下来,安稳不了。 所以在老夫人那里,她太厌烦了,太没有耐心了,一不留神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此时便是覆水难收。 但凡骆晋云同意这桩婚事,她就只有和离这个选择,哪怕到时父亲犹豫,不愿接她回家,她也要以死明志,才能留得一丝尊严。 确实冲动,但她……并不后悔。 第56章 一个月后, 南越礼部尚书裴隽抵达京城。 对这位霁月朗朗的平南王世子,三年不曾有人提起,但他出现, 却引起一片轰动。 进城那一日,许多人前去观看。 骆晋雪也要去, 邀薛宜宁一起, 薛宜宁不去,她便自己一个人去了。 回来告诉她,人山人海, 她个子不高, 什么也看不见,只远远见着个紫衣公子坐在金饰银螭绣带车内, 风采夺目,仿若天人。 她不知双方议和的情况,但几日后, 也大概听到了些大致消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7节 南越提出, 要大周承认越朝为正统, 五皇子为南越顺帝, 并退到江西南道以内,双方划江而治。 大周自是不愿意,而朝廷内又有分歧, 和谈陷入僵局。 好在宫中没派人来找她, 也没人让她去劝降他。 裴隽到之后六日, 薛家次女薛宜贞出阁。 大喜当日, 百官来贺, 薛宜宁一早便着了盛妆, 备好车马前往。 薛家大喜, 按礼骆家也当去庆贺,但骆家老夫人才因娶平妻之事和薛家生了嫌隙,自然不愿亲自前往,骆晋云还不在,所以折中下来,便让骆晋雪备了礼,代骆家前往。 临走时,锁儿听说是喝喜酒,知道有热闹看,还有吃不完的喜糖糕点,便也要一同前去。 这样的喜事,带个孩子前去也算热闹,骆晋雪便带了他一起出门。 马车经过街心,骆晋雪说道:“嫂嫂,之前我就是在这儿看的那裴世子,他要是不做叛党该多好,肯定也能在大周做个官,那样就能待在京城了。” 薛宜宁不语。 骆晋雪见她神色不好,想了想,安慰她道:“嫂嫂,你不要太难过,说不定……大哥是反对娶平妻的。” 自她与老夫人提了和离之事,老夫人气极,却终究是有些怕,毕竟她作主娶平妻,也不能作主让骆晋云休妻,所以她没再着急让金采进门,这事暂时搁置下来。 老夫人也让文书先生写了信去军营,说了娶金采为平妻之事。 最终如何行事,只等骆晋云的回信。 这事也惹怒了金家,对老夫人颇有微词,老夫人心中不忿,便将这气撒在了薛宜宁身上,每每她去请安,总是冷着眉眼,含沙射影。 骆晋雪知道她近日心里是难受的,所以安慰她。 但说话的语气里,却带着心虚,似乎连亲妹妹也拿不准,骆晋云到底会如何决定。 这时锁儿凑到骆晋雪耳边悄声道:“姑姑,我娘说金姑姑更好。” 小孩子,自以为说得小声,其实在密闭的车厢内,声音并不算小。 骆晋雪不知薛宜宁听见了没有,连忙笑道:“想吃喜糖啊,等一下,等一下就有了,现在还没到时候呢。” 锁儿朝她嘟唇,她朝锁儿瞪眼。 好在锁儿没再继续说话。 骆晋雪不知将这事圆过去没有,悄悄抬眼看向薛宜宁,只见薛宜宁静静看着盖着纱帘的车窗外,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来。 车到薛府,几人下马车,由人引去内院,骆晋雪还是第一次来薛家,只见里面堆山叠石,水榭楼台,奇花异草遍植,竟是说不出的清秀雅致,别有一番神韵。 没往内走几步,便听后面有人道:“快去看,裴世子来了!” 薛宜好像一下子被定住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身旁好几个人往前院去,有丫鬟,也有年轻的夫人们。 骆晋雪也惊讶道:“真的?她们说的是裴隽?”说着一把拉起她,“嫂嫂,我们也去看吧!” 骆晋雪初来薛府,对这儿不熟悉,想去看,也怕回来找不到 薛宜宁人,便不由分说,拉了薛宜宁一起往前院去。 此时垂花门入口处已站了一些人,骆晋雪胆子大,拉了她就往前面挤,终于挤到了前院。 于是,薛宜宁真正见到了他。 他没穿官服,还是以往喜欢的素色,一身月白色衣袍,头发束着玉冠,姿容似雪,一副清隽公子模样,只是……比之前瘦了许多。 他正与父亲薛谏见礼,不是以前的作为世交晚辈尊敬又亲昵的样子,而是他国使臣与东道主重臣之间客气而略有防备的样子。 见完礼,他缓缓转过头来。 其实这样近的距离,他应该早就看到了她,但就算看到,也不该转过头来。 他却还是看向这边。 直直看着她,用着几乎贪婪的眼神。 身后有人议论,“裴世子果真俊朗。” 他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将目光移到别处,似乎是看向众人,然后朝这边施了一礼,转身与薛谏一同走向客室。 骆晋雪兴奋道:“嫂嫂,他刚才看这边了!” 刚薛宜宁没说话,她又猜道:“他刚才是不是在看嫂嫂啊?你之前还说和他不熟,我怎么觉得他一开始是在看你呢?” 许久薛宜宁才回道:“说不熟,但也没到认都不认识的地步。” 垂花门后有出来看热闹的女客们一边叹息,一边进后院去。 她们大多是当初京城里爱慕裴隽的闺中少女,如今虽已为人妇,但看见曾经思慕的人,心中颇有些感慨。 骆晋雪与薛宜宁也往里面走。 薛宜宁的心早已惊起波澜。 她没想到他竟会来。 但又一想,皇上那边甚至想过让她去劝降他,想必也是乐意看到他在和谈期间与曾经故交走动的。 说不定,要让父亲来劝降他。 只是这样,对他是否会不利呢? 他与大周降臣走得太近,南越那边会不会对他猜忌?他明明如此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来? 她怕,他是为了见她而来。 可是见了又能如何?什么也不能改变…… 就在她心中怅然时,锁儿一边随她们往前走,一边嘀咕道:“有什么好看的,也没见到喜糖。” 骆晋雪安抚道:“快了快了,等一下姑姑帮你去要。” 他“哼”了一声,在花丛里捡起一根树枝来,沿路抽抽打打,有些失了耐心。 薛宜宁见他耸肩弯腰,一边玩树枝,一边踢路上石子,颇为失仪,但想到他年幼,在骆家也是这么玩的,自己也不过是伯母,想开口,却没开口,只当没看见。 到客室,薛宜宁让骆晋雪带锁儿去拿喜糖和果子吃,自己则去了新嫁娘的闺房。 里面已有几个表姐妹和姑姨婶娘在说话,见她来,皆是起身相迎,妹妹宜贞更是直接坐起身来拉她到身旁坐,喊道:“姐姐,你今日打扮得真好看!” 薛宜宁摸她头上珠钗道:“谁能有你好看,一晃你竟都穿上嫁衣了……”话未完,她语中已有些哽咽。 离家时,妹妹才似个小丫头一样,竟然转眼间就已要去别人家。 以后再要见面,就更难了。 怕自己哭出来,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薛宜贞见了,连忙说道:“姐姐你别伤心,我以后常回来,你也要常回来,这样就能见面了。” 薛宜宁说道:“哪能说回来就回来,以后行事就得稳妥些了。” “可以回来的,小疯子说了,我想回来,他就帮我和他娘说。”薛宜贞说得理直气壮。 小疯子便是纪家五郎,两人小时候斗气,薛宜贞这样喊他,一直喊到了现在。 薛宜宁听了轻声责备道:“什么小 疯子,刚刚还说让你稳妥些呢!” 薛宜贞于是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小声道:“还在娘家,没事,去那边我就注意点。” 薛宜宁轻笑着点头。 她不知道妹妹此时的心境。 是欢喜,还是紧张,或是也有一些忧伤? 那是她不曾感知过的,她永远不知道,要嫁给心上人是什么感觉。 裴隽就在外院,他在南边怎么样呢? 有没有人给他说亲,他又是否会娶妻? 她怕听到说他娶妻,又怕他一直孤身一人…… 心里想着这些,怕自己失态,她从闺房内出去。 才到门外,就见到了二姑妈。 二姑妈嫁的是一方刺史,后来在幽州兵南下攻入辖地时投降,开城门迎敌,因此在新朝建立后官职不降反升,调到了富庶之地益州为刺史。 而二姑妈和他们家,是有些嫌隙的。 当初二姑妈有心让她嫁大表哥,亲上加亲,她那时一心思慕裴隽,自然不愿意,母亲疼爱她,不愿逼迫,父亲自恃女儿美貌又知书达礼,并不愁嫁,所以她说不愿意,就依她了,因为此事,得罪了二姑妈。 如今大表哥早已成亲,事过境迁,她料想二姑妈也不会再将以前的事放在心上,此时露出些笑意,恭声道:“姑妈。” 二姑妈看着她笑道:“是阿宁呀,这该有两三年没见了吧,看这模样,倒比姑娘家时更好看了。” “姑妈哪里的话,听说您去年又添了金孙,山长路远,都没能去恭贺。”薛宜宁说道。 二姑妈笑道:“你有这份心就成了,反正家里添丁多,也不想亲戚们折腾。” 说完,她压低声音道:“你一直没消息,有没有去找人看看?” 薛宜宁不知怎么回。 二姑妈又说道:“说起来,你那夫家也着实薄情了些,就算要开枝散叶,纳个妾也好,竟要娶平妻。这是欺负咱们薛家如今没落了,要放了以前,谁敢这样!” 薛宜宁不知二姑妈是真的替她不平,还是有些幸灾乐祸在里面,又也许,二者皆有。 可是她现在才知道,这事连二姑妈都知道了。 明明二姑妈是半个月前才来京城祭祖的…… 连二姑妈都能知道,那裴隽,他是不是也会知道? 她不想他知道,不想他看清,她在京城过得这样狼狈。 “是二姑奶奶呢,怎么在这里,进去坐一下呀,回头带点喜糖回去。”母亲萧氏自后面过来,拉了二姑妈亲昵地说话,也是顺便替女儿解围。 二姑妈被萧氏扶进去了,萧氏回过头来看向女儿,眼底尽是怜惜。 骆家要娶平妻的事传出去了,今日裴隽又过来,不只是薛宜宁自己,母亲也会为之伤感。 薛宜宁勉强对母亲露出一个笑来。 或许,她真能和离呢,那样,或许又是不同的天地吧……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8节 第57章 此时, 紫宸殿内,皇帝赵彦将手上奏书一把扔下御案,大怒道:“好你个骆元毅, 请旨回京的奏折才到京五天,你自己就回来了, 你是不要脑袋了!” 骆晋云跪下道:“臣知罪无可恕, 待击退乌桓,任由皇上处罚。” “丢了两座城,还有脸说能击退乌桓!”赵彦说着斥责的话, 语气中却带着心疼。 他明白这半年的仗打得有多难。 原本朝廷得密报, 乌桓十万大军压境。 等骆晋云带了八万兵力去边境,才探查得知, 此次来犯者,除了乌桓,还有鲜卑。 鲜卑在乌桓掩护下, 竟已送了十万大军至边境, 双方联军, 分七路进军大周, 而骆晋云这边却只有八万人。 急奏两三日便送至京中,全是请求增援,但赵彦毫无办法, 哪里的兵都调不动。 一半兵力送去了南边平叛, 另有北境也要重兵把守, 怕北狄钻空子卷土重来, 其它地方兵力, 当地节度使左右观望, 存心推诿, 不愿出兵。 稍有不慎,便是全国战火重燃。 朝廷不只派不了兵去增援,还只能将消息死死压住,怕有心之人蠢蠢欲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骆晋云让八万大军抵抗了二十万骑兵半年,只丢了两座城,至今还牢牢守着要塞孚良。 此时骆晋云说道:“乌桓与鲜卑的计划,是速战速决,迅速东进,但半年时间仍只拿下两座城,这完全不在他们预料内。他们无法久战,又是联军,此时必然会起争执,再等大周与南越和谈停战,他的这联军便会土崩瓦解,所以只要和谈能成,乌桓与鲜卑必退。 “但如今朝廷内为和谈之事争执不休,袁大将军等人甚至反对和谈,此事京城也需要臣回来。” 赵彦冷哼一声。 的确在骆晋云请旨回京的奏折到京前一天,他就已下旨令骆晋云暂时回京。 骆晋云之前在守城战中重伤,朝廷已派石荣入西境代为领兵,石荣性情狂傲,绝不愿听命于骆晋云这样的晚辈,两人在战场上又是绝然不同的路数,所以此时骆晋云回京正好,赵彦只是没想到他没等旨意送去西境,竟自己跑回来了,尽管结果是自己想要的。 “朕今日便记得你的话,等战事平息,这私自回京之事朕再与你慢慢清算!” 有这话,便是暂时不会追究了,骆晋云谢恩道:“谢皇上。” 随后,骆晋云起身,与皇上商议和谈之事,顺便也得知,裴隽今日去了薛家恭贺薛谏次女出阁之喜。 征战在外,又长途跋涉,已忘了时日,骆晋云想了想,薛宜宁的妹妹确实是今年要出阁。 “他为何会去?不怕南越余孽猜疑?”骆晋云问。 赵彦说道:“是朕让你岳父给他送请帖的,至于他为何会去,说不定,是为了某个人。” 骆晋云神色一凛。 他知道皇上说的是什么人,正是他妻子,薛宜宁。 他之所以着急回来,的确为国事,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为家事。 最初,京城给他送去皇上的亲笔信,问他是否愿意让内人薛氏出面去劝降裴隽,或让裴隽在和谈中退一步。 他才知,皇上竟已知道了薛宜宁与裴隽的关系。 皇上既然写这封信,自然是希望他能同意,他在外守国门,皇上器重,所以写信告知他。 他毫不犹豫就言辞激烈地反对。 京城的回音未至,他又收到了薛谏的信,说的是母亲替他娶平妻之事,薛谏委婉说,此事有些不顾薛家情面。 没等他回信,母亲的信又到了,信中对薛宜宁满篇指责,说薛宜宁行事懈怠,言语不敬,还威胁婆母说若敢娶平妻,就 和离。 那时他正好在重伤昏迷中醒来,又知道朝廷已派了石荣替上他的主将之位,当即便决定带伤回京。 他不想,事态朝他不想看见的方向去发展。 好在,朝廷还没让薛宜宁去劝降裴隽,母亲也没继续折腾娶平妻的事,薛宜宁还是骆夫人。 但裴隽,竟然去了薛家贺喜。 赵彦见他变了脸色,笑道:“你要不放心,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骆晋云便说道:“若和谈之事暂定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 赵彦问:“伤怎么样了?” 驶晋云回道:“已养得差不多,普通动作都已无碍。” 赵彦点点头,挥手道:“去吧。” 骆晋云便退出紫宸殿,往宫外而去。 薛府内,吉时将到,新娘子将出阁,所有人都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时不时有小厮来报,迎亲队伍出门了,到茂安街了,到北巷了,等等。 宾客们于是都等着,因为要看迎亲队伍,要看新郎,许多女客也跑到前院来翘首以盼。 骆晋雪带着锁儿也趁机到了前院,想再找机会看看裴隽。 她四处看着,锁儿便在自己衣兜里找糖吃,之前骆晋雪帮他拿了几颗喜糖,一时吃不完,就放在了衣兜。 掏糖的时候,却不慎掉了一颗糖下来,他没马上察觉,谁知身后也站着个小童,被一位奶娘带着,见了地上的喜糖,很快就过来捡起来。 锁儿这才发觉自己掉了糖,立刻道:“是我的,还我!” 那小童比他还小,才四岁的模样,听他这样说,只是紧紧攥着糖往奶娘身后躲,并不打算还。 锁儿见状,立刻就上前去抢,因他年纪大一些,很快就以压倒性优势占据上风,踢了小童好几脚,小童打不过,却仍是捏着糖不愿撒手。 薛宜宁便是这时候到前院来看见这一幕,立刻急步走来,将锁儿拉开,斥责道:“做什么,你怎么打人?” 那奶娘此时也看见了两个小童的争执,连忙过来护住自家孩子,锁儿看着那小童手里的糖,恼怒道:“是我的!” 说着就挣开薛宜宁,又要去抢。 薛宜宁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立刻又将他拉住,严厉道:“不许这般,有什么事先好好说。” 她认识那小童,是家中远房亲戚,家中只是个七品小官,锁儿却是骆家人,又是她夫家,被人看见他如此跋扈抢东西,不管谁的道理,总会觉得是他欺负人家小童,没教养,又显得骆家薛家仗势欺人,所以尽管锁儿拼命挣扎,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没放手。 没想到锁儿挣不脱,就恼怒着大喊道:“你放手,你就是个生不出蛋来的鸡,别管我!” 院中虽吵闹,但小孩子尖利的声音如哨子般划破长空,响彻整个院子。 更何况,因小孩打架,大家都在旁边笑看起热闹,注意着这边。 薛宜宁怔怔松开手,由着锁儿跑上前去,拼了命地从小童手里夺回喜糖。 奶娘看看哭起来的孩子,又看看薛宜宁,再看看四周围观的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连忙就抱着孩子转过身去找主家了。 骆晋雪立刻上前去,轻声斥责锁儿。 薛宜宁脸上滚烫着,似乎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不知该如何自处,正想转身回后院,却只觉得眼边一抹白色,抬眼望去,便见裴隽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她竟觉得丢人,很快就低下头,也顾不上怎样去捡几分面子,落荒而逃般回了后院。 京中人,本就知道骆家要娶平妻的事。 这下再听到这样的话,更加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以及,他们都能猜到,她在骆家 过着怎样落魄的日子。 小孩子哪里会说这样的话,当然是听大人说的。 是他娘亲说的,还是他祖母说的,似乎区别也不大,总之就是骆家人说的。 好在,没一会儿,迎亲花轿到了。 京中婚礼在迎亲进门时有许多礼节,需要撒喜糖,又需要给各种花红利市钱,还有对诗对对子等等,自是整个婚礼最热闹的时候,等了半日的宾客们都去围观,就连府上仆妇丫鬟都歇了活,跑去看热闹,后院内顿时空了下来。 原本,薛宜宁该去新娘子闺房最后送嫁妹妹的,可她却没去。 眼下似乎众人只顾看热闹,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但只等今天一过,比喜事更让人挂念的,就是事非。 她与骆晋云和离,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颓然走到后院的玉兰树下,便看见了以前她亲手系下的秋千架。 还嫌自己系的不够紧,找哥哥来帮了忙。 那个时候,无忧无虑,最大的忧虑就是心上人喜不喜欢自己。 如今,她却再也没有坐上秋千架的心思,也不可能在秋千上笑出来。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声音:“阿宁。” 这声音让她陡然一震,蓦然回过头去,就见到了裴隽。 只是看他一眼,她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裴隽缓缓上前,最后站在她面前。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和他这样面对面站着,所以也没提前想好,见了他能说什么话。 泪珠从眼底落下,她无法开口。 裴隽也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毫无预料,他竟突然抬手,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 骆晋云到薛府时,薛家人正与纪家人在你来我往对对子。 薛家是书香门第,族中对诗对对子高手如云,纪家也不差,这次过来也是早有应对,把族中善对对子的人全带来了,一时间针锋相对,妙句连出,胜负难分。 骆晋云过来,还是入宫觐见前急换的一身常服,没人注意到,他也无心在这时候打扰众人,便直接入了院。 院门口也是许多人,丫鬟们没敢出去,就站在这儿往前凑。 他一眼扫过去,没见到薛宜宁,再一想,她大概在后院陪着妹妹,正想寻人来问,却见到了骆晋雪。 骆晋雪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可此时她却没看热闹,而在一旁训斥锁儿。 锁儿似是不服,满脸的不高兴,时不时还嘴。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59节 骆晋云过去道:“晋雪。” 骆晋雪回头见了她,大吃一惊,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大伯!”锁儿也眉开眼笑,立刻抱住他。 他身上还有伤,被他这么一撞,不由皱了皱眉,将疼痛忍住,随后摸摸他的头,问骆晋雪:“你嫂嫂呢?这样的时候,怎么在这儿训孩子?” 骆晋雪迫不及待将刚才的事说给他听。 “……我敢说,当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这话不用说,肯定是二嫂在家里说,被他学去了。这让别人怎么议论大嫂,怎么议论我们家?娘和二嫂就是太宠他了,我说他他还不乐意呢!”骆晋雪提起这事便满肚子火。 骆晋云冷了眉眼,抿唇看向锁儿不说话。 锁儿的确教养上差了些,但孩子由弟媳黄氏教养,他只是大伯,不便多管。 原本以为,他只是调皮了一些,性子强势了些。 却没想到,他会顽劣到这种地步。 也没想到,黄氏背后都是如此贬损宜宁的。 锁儿被他的样子吓到了,顿时松开他,缩头缩脑站到一旁。 许久骆晋云才说道:“她人呢 ?” 骆晋雪知道他问的是薛宜宁,摇头道:“他说那句话后,嫂嫂就自己进后院了,当时锁儿还在闹,我就去拉他,还得和人赔礼道歉,也不知道嫂嫂去哪儿了。” 骆晋云一言不发往里走。 骆晋雪担心,也烦锁儿不认错,将他交给奶娘,自己也跟了上去。 驶晋云走得比她快,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新娘子的闺房那边,其他地方少见人,骆晋云正要找人打听,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几株熟悉的玉兰花树。 这便是,裴隽画中出现的那几棵玉兰? 他看着那几棵玉兰驻足很久,不由自主就往那边而去。 才到玉兰花附近,就见到了薛宜宁的身影。 还有裴隽。 骆晋雪自后面追来,正疑惑他为什么停下了步子,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玉兰花树下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第58章 “是我的错, 让你在骆家受此屈辱。”裴隽痛声道。 薛宜宁眼中含泪,却仍是推开他,后退了一步。 从小到大的教养, 让她谨记着为人妇的准则,不敢越雷池一步。 裴隽也没有再逼近, 他知道不靠近她,才是对她最好的守护。 瞒着众人到这儿来找她, 刚才那一拥,已是情切之下才做出的事。 薛宜宁朝他摇头道:“和你没关系, 我和他本就无夫妻之情,他看不起我父亲和我, 他家人自然也不会高看我。” 裴隽欲语又止,最后只是痛楚地看着她。 他不能带她走,又没有办法帮她。 甚至于, 他念着她,只是让她徒增牵挂。 什么都不能做,再多的言语, 也是废话。 此时有丫鬟的喊声传来,隐隐似在叫她。 薛宜宁着急道:“你快走。” 这应该就是两人唯一能离这么近的机会, 但再难舍,也得离开。 裴隽深深看着她,最后说道:“保重自己,穷尽一生, 我也要重回京城来娶你。” 薛宜宁泪流不止,丫鬟的喊声渐渐逼近,裴隽转身离开。 骆晋云拉着骆晋雪躲入旁边假山内,也就在此时, 丫鬟走过来,看见薛宜宁,立刻上前道:“夫人,随我回去吧,姑娘闹着要见你。” 薛宜宁早擦了眼泪,却还红着眼,声音也有些哽噎,勉强平静道:“她不等着出阁,要见我做什么?” 丫鬟小声道:“姑娘知道了刚才的事,担心夫人,急着在出阁之前见夫人。” 薛宜宁点点头,随丫鬟去往新娘子闺房。 待他们走远,骆晋云与骆晋雪兄妹才从假山内出来。 骆晋雪小心看着大哥的神色,一声也不敢吭。 骆晋云的脸紧绷着,很久才说:“你去看着锁儿,再不能让他惹事。” 竟一点也没提刚才的事。 骆晋雪点头,准备走,却又不放心他,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又不知该说什么。 骆晋云却先她一步沉声道:“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 骆晋雪立刻点头。 她发现大哥比自己想象中冷静得多,竟像是早已知道一样,又觉得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才转身往前院而去。 骆晋云看向那玉兰花树,又看向下面的秋千架。 血气上涌,胸口骤然一疼,连带着连伤口都疼了起来。 他一手扶住假山石,支撑住自己,大口喘气,将这阵疼痛缓过去。 新娘子上花轿后,有人看到了骆晋云,禀报给薛谏,说姑爷来了。 薛谏大感意外,心中猜测着骆晋云的态度,又得知了刚才骆家小童辱骂女儿的事,心中有些不忿,自己也不愿失了身份,所以没有远迎,而是缓缓走到骆晋云面前,态度不咸不淡道:“元毅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就像长辈对家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一样,完全没了之前客气恭敬的态度。 骆晋云却是认真道:“岳父,我才知刚才宜宁受委屈的事,小侄顽劣,胡言乱语,回去我必会严惩。至于家慈要替我娶平妻之事,我毫不知情,如今知道,绝不会让事情发生,宜宁是我唯一的正室,莫说三年无子,就是十年无子,正室也只有她。 “更何况三年无子,也是因我长年征战在外,与她无关,家慈那里,我会去说。因此事让宜宁与岳家受了委屈,我在此向岳父大人赔罪。” 薛谏微微吃惊。 他有想过,也许骆晋云会看在薛家的面子上,不娶平妻。 却万万没想到,他能态度如此诚恳地替他母亲致歉,向自己赔罪,甚至承诺,哪怕女儿十年无子,也是唯一的正室。 这样的承诺,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一定会说出,更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 薛谏很快也恳切道:“元毅能有这话,我就放心了,你不在京城,此事倒也怪不上你。” 说完就关心道:“你不是在西境,怎么突然回来了?是皇上下令让你回京?” 骆晋云回道:“因和谈之事,皇上便下旨让我暂且回京,西境如今暂由石太尉为主将。” 薛谏便说道:“皇上还是器重你,如今最要紧是和谈之事,自然要让你回京城。” 娶平妻之事既已否决,双方就已无罅隙,两人便当没有此事一样,闲话起来。 薛宜宁是在妹妹出阁后才知道骆晋云来了。 那时许多宾客都已离去,包括裴隽,只剩一些至亲还在府中,稍后有家宴。 她自前门送嫁后回来,下人就将骆晋云带到她面前。 触及到他的眼神,她不由就想起自己刚才在后院见裴隽的事。 不由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却不知能说什么。 最后她道:“夫君怎么回来了?” 尽管心里已经打定好了主意要和离,但还是习惯性地问候这一句。 骆晋云回道:“皇上有旨,让我回京参与和谈一事。” 提起和谈,便要想起裴隽,薛宜宁心中紧张起来。 两人一同往院内走,骆晋云说道:“岳父的信我收到了,母亲的信我也收到了,还有刚才锁儿闹出的事,这些时日委屈你了。母亲和金家那边,我会回绝婚事,锁儿我也会代他父亲责罚,你不要放在心上。” 薛宜宁不由停下了步子。 那也就是说,她没有理由和离了。 也没有机会,因为如此一来,父亲是绝不会答应的。 “如此,母亲只怕要怪将军忤逆,金家也会心生怨恨。”她说道。 “那就由他们去。”骆晋云回。 薛宜宁不语。 这时骆晋雪带了锁儿过来,看看自家大哥,又看看薛宜宁,神色很是别扭,半天才朝骆晋云道:“那个,他总闹着要来找你。” 骆晋云开口:“带他回去,让他准备着,晚上跪祠堂。” “我不要,我不要跪祠堂!”锁儿闹起来,骆晋云冷声道:“带他回去。” 骆晋雪反正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大哥大嫂,拉了锁儿就往外走,锁儿闹腾,便叫了奶娘和丫鬟一起将他弄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往前行。 薛宜宁总觉得骆晋雪刚才看自己的神情有些怪怪的。 况且,之前有仆妇说,难怪迎亲时觉得有个人很像大姑爷,心知大姑爷在边关,便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原来大姑爷真的来了。 如果那仆妇说的就是骆晋云的话,证明他早在宜贞出阁前就到了,那他会不会…… 直到最后的家宴结束,骆晋云才与薛宜宁一起回骆家。 才进门,便见黄翠玉走到两人面前,含着笑朝骆晋云道:“大哥回来了呀,怎么没早说,好让家里备个酒宴接风洗尘。” 骆晋云回道:“弟妹费心,不用。” 黄翠玉又笑道:“我怎么听晋雪说大哥要罚锁儿跪祠堂?小孩子,又不是犯了天大的错,竟然说让他罚跪,他那点小身板,万一跪出了好歹……” “骆家宁可要一个废人,也不要一个顽劣不堪,毫无教养的人。废人毁不了家业,不学无术的烂人却能。”骆晋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0节 随后接着道:“锁儿去跪祠堂,从现在到戌时结束,跪满两个时辰,明日一早到他伯母面前认错。你从今日开始禁足一个月,不许出院门半步。” 黄翠玉立刻道:“大哥是说笑吧,莫说我没犯什么错,就是我犯了什么错,你做大哥的,又凭什么来禁足我,还罚我儿子?” “凭我是一家之主。”骆晋云回道。 黄翠玉一时被他强硬的态度震住,不敢说话,却满脸不服。 骆晋云看着她道:“要么,你与二弟分家出去,与我这一房再不相干,我便不会再管你,要么,我便以长兄身份代父责,行管教之权。” 黄翠玉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当然知道,离了大哥,他们什么都不是。 以她那丈夫的本事,别说开家立业,就是保住现在的权位都难。 更何况,人家一心以大哥为尊,是绝不可能与大哥分家的。 半天她才看向薛宜宁,赔笑道:“锁儿在薛家的事,我听说了,小孩子胡说八道,童言无忌,嫂嫂别同他一般见识……” 她想着,这事的原由,自然是因为锁儿得罪了薛宜宁,薛宜宁才在大哥面前哭诉,要大哥出面惩治他们,她代锁儿向薛宜宁赔个不是就行了。 没想到薛宜宁没说话,骆晋云却回道:“你嫂嫂没同他一般见识,是我不想让他坏了骆家的名声和门风。 “一个五六岁的小童,竟能出说那样恶毒不堪的话,还能当众忤逆辱骂长辈,传出去,我骆家的家教何在?名声何在? “惩罚只是其一,之后我便会为锁儿请先生教授学业与礼节,就算他只晚上才能与你相见,你也要注意言行举止,像今日他学来那些话,下次再让我听到,便不会善罢甘休。” 他点得如此明明白白,黄翠玉自知理亏,没能说话。 再说,她是亲娘,也不可能反对给孩子请老师,于是沉默下来。 骆晋云抬步离去。 薛宜宁看看黄翠玉,倒是少见她这么老实的时候。 黄翠玉是最聪明的人,她不会在老夫人面前狂傲,也不敢在骆晋云面前放肆,只敢对她不敬。 她没想到,这次骆晋云倒愿意批评锁儿了,按他们骆家的习惯,都是不会多责备小孩子的。 随后薛宜宁自己回了金福院,骆晋云去了福禄堂那边。 去福禄堂,自然是说金家的事。 薛宜宁不知他们如何说的,只是隔一会儿,隐隐听到了那边传来老夫人的哭声。 料想也知道,骆晋云要取消婚事,老夫人觉得伤了自己的颜面,以及不好对金家交待,便哭诉骆晋云不给自己活路。 她那边哭着,骆晋云却并没在福禄堂多待,一会儿就回了和正堂。 他在和正堂沐浴完,换了药,这才到金福院。 薛宜宁正坐在镜前卸妆,他捂了胸口,小心靠坐在床上,看她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来。 他没办法和她说,他确实不知道家里的事。 就算他受皇上器重,也不能随意回京。 国事自有那么多朝臣去办,他用不着冒这个险,真要回来,只等皇上的旨意便好。 私自回京,更多是为家事,为她。 那一箭,直中胸口,再差半分就刺中心房,必死无疑。 军医连说三声,将军命大。 他也庆幸自己命大,却也实在疼痛。 然后在昏迷中才醒来,就决定回京。 一路上,马车颠簸,伤口愈合得极慢。 这一趟,走得并不轻松。 可是许多许多的事,许多许多的话,在看到那一幕后,他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她并不关心。 也许他死了,还不如那人瘦了半分牵动她的心。 沐浴完,薛宜宁默然上了床。 她以为他会欺身过来,但意外地,他没有,只是静静躺着。 后来,她又隐约闻到一股药味。 想问,又懒得开口去问。 今日竟外见到裴隽,又意外见到他回京,他还突然说不会娶金采……她心里有太多的事,很乱,又无处诉说。 于是她也不曾开口,只是如他一样静静躺着,躺累了,便睡去。 隔天骆晋云一早就上朝去。 随后二房那边的奶娘领了锁儿过来,让他跪下向伯母赔不是,错在哪儿,为什么错,以后绝再不如此。 跪下时,锁儿一双手捂着膝盖,似乎膝盖还泛疼的样子。 锁儿一向顽皮,谁也不怕,如今能老老实实下跪认错,可见确实在祠堂前跪怕了。 薛宜宁神情淡淡的,很快让他起身了。 很多事,她也在意,也生气,却又好像不想去折腾。 那种感觉又来了,似乎她只是这家中的过客,不知什么时候就走,所以什么也不愿深究。 等到日出时,骆晋雪就到了金福院,这是之前说好的,今日她要来找薛宜宁练新曲。 薛宜宁静不下心,但勉强还能弹成曲,骆晋雪却完全不在调上,每每对上她的眼睛,总是很快就偏过头去,然后就心不在焉连手都不知道放哪根弦上。 昨夜回去琢磨了一夜,骆晋雪终于想通了一些事。 去年的那个晚上,嫂嫂突然骑马出去,半夜才归,第二天,她就从二哥那里听说大哥办事不力,放走了乱党裴隽,被皇上责罚。 她记得那几天,大哥和嫂嫂的状态很不对。 大哥总出去喝酒,还因为喝醉而误了和那位夏姑娘的喜事,嫂嫂则把自己关在房中好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见人,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直到嫂嫂的哥哥过来一趟,第二天嫂嫂才好一些。 前前后后,想了许多遍,骆晋雪猜出来,嫂嫂那天是去阻拦了大哥抓裴世子。 所以,大哥那时就知道了,嫂嫂与裴世子是有旧情的。 或者说,他们以前是恋人。 难怪,难怪她总觉得大嫂有些死气沉沉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倒像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或是死了儿子的老母亲。 好像没有让她高兴的事,也没有让她生气的事,她要笑,脸上总是温婉柔和,淡淡的笑;她要怒,也只是静着脸,不言不语。 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心,而她身上,却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与忧愁。 想明白了一切,骆晋雪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不知道嫂嫂与大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不知道,嫂嫂怎么看待她,怎么看待他们骆家。 薛宜宁见她神色有异,便停了教琴,问她:“你可是有话和我说?” 骆晋雪要开口,想了想,却又摇头,“没,没有。” 她心思单纯,一点事就瞒不住,薛宜宁想起她看自己和看骆晋云的眼神,又想起昨日下人说骆晋云早就到了薛家的事,不由问:“你和你大哥,是不是看见了?” 她只是套话,但骆晋雪立刻就垂下头去,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 第59章 听见这话, 薛宜宁便知道,她确实看见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骆晋雪先忍不住, 问她:“嫂嫂和裴世子情投意和,是不愿意嫁给我大哥的?” 薛宜宁静默半晌才回道:“天意弄人,因势而动, 没什么愿不愿意的。” 她没有直接回话, 但骆晋雪太能理解其中无奈。 当初平陵公主来见她,她没想到自己故意露丑, 却还是定了亲事。 但那时她还可以找大哥闹,尚且还有转还余地,而大嫂是完全没有的。 不是嫁给大哥,也是嫁给别人,总之不可能嫁给那位裴世子。 相较起来,大哥无论权位还是相貌,都是最好的选择。 该是怎样炽烈的感情, 才能让温婉的大嫂在那么个风雨之夜,骑上马去救人? 那是用着必死之心吧,什么都不要了。 “之前大哥捉拿裴世子, 是大嫂阻拦的?大哥他……没说什么?”骆晋雪问。 她有些意外大哥会接受这样的事,她以为, 至少大哥也会休了大嫂。 薛宜宁想起之前骆晋云的话,回道:“他说他不在意,反正我也没机会和裴隽有什么苟且。” 这句话说完,她就想到骆晋云看到了薛家的事。 他竟没有发作, 他准备怎么样呢? 两人沉默半晌, 骆晋雪问:“所以, 嫂嫂之前说和离,母亲以为嫂嫂是威胁,其实嫂嫂是认真的?” 薛宜宁想了想,回道:“如果你大哥喜欢金姑娘,母亲喜欢金姑娘,甚至你二嫂也喜欢,你也不讨厌,那我赖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 骆晋雪想安慰她,却又觉得她说的似乎是对的,最后道:“母亲不过是觉得和金家有旧情,二嫂就完全是觉得你比她好太多,金姐姐是再婚,她能压住金姐姐。而且,大哥不是和母亲说不娶金姐姐吗,可见他也没那么喜欢。” 薛宜宁想,大概骆晋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极度冷静的人吧。 她父亲亲自给他写信,也就是表明了态度不愿接受他娶平妻,如果为了娶金采而和她和离,对骆晋云来说是弊大于利的,所以他能干脆果决拒绝。 只是…… “母亲与金家伯母交好,婚事又已人尽皆知,金家岂能善罢甘休?母亲又怎会这么容易放弃?”薛宜宁说。 骆晋雪从她语中听出了重重的无奈与疲倦。 本就不是自己喜欢的丈夫,又有这么多烦心事,她真的不想应付吧。 事情确实被薛宜宁说中,到下午,福禄堂就来人请薛宜宁过去。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1节 之前她提和离,老夫人大怒,一气之下让她以后不用去请安,自己好好在房中思量一下,如今又叫她去,只能是因为金采一事。 去福禄堂时,老夫人的眼睛还是红的,没说话,倒先拭泪。 按理,薛宜宁该主动关切,安慰,可她自知老夫人的目的,便只是沉默着,没主动开口。 老夫人哭了半日,见她不开口,才说道:“我知道,没人愿意身边有个平妻,这事你闹脾气也情有可原,可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日好活了,唯一想的,就是能在入土前见到晋云有个后…… “那金家,与我们骆家是有十年的交情,如今日子都定了,人尽皆知,人家也因为我们这家耽误了择婿成婚的时间,我怎么有脸去退婚?那就是不要我活了……” 沉默的薛宜宁缓缓开口道:“若此事是将军与母亲说的,也不是我能作主的事。” 老夫人哭道:“你当然能作主,你说要和离,这和他休妻另娶有什么区别?这叫旁人怎么说他?咱们家里没人要休你,可你却拿和离来逼我们,你和离了又有什么好?这满京城里,还 有比我儿更好的人?” 薛宜宁不说话。 老夫人说道:“就当我舍下这把老脸来和你说好话,你让采儿进门,别说和离的话,这样晋云也不会非要退婚。 “你放心,以后这家里还是以你为大,采儿绝不会压到你上面去。” 老夫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又是责备,又是恳求,又是承诺,可谓软硬兼施,恩威并重,静静听完的薛宜宁最后点头道:“母亲别哭了,等将军回来,我就同他说吧。” 老夫人这才展颜,温声道:“这事若成了,你放心,我会记着的,采儿也会记着的。” 薛宜宁向她万福,离了福禄堂。 下午骆晋云回得早,却在外院待了很久才回来。 听何妈妈说,府上来了个先生,是个举人,因官场失意,才闲赋在家,被聘来做锁儿的老师,骆晋云亲自见了先生,带先生见过锁儿,才回后院来。 骆晋云进房时,便见薛宜宁坐在床边,什么也没做。 没有沐浴,没有卸妆,端正坐着,看向他。 她很少这样看他,往往是习惯性地避开,此时却是将目光直直投来,安静而没有情绪。 这让他觉得心慌,似乎她有什么话说,且是不好的话。 到他靠近,她便说道:“将军,下午,母亲找过我了。” 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只听她继续道:“为金姑娘的事。” “此事你不用管,就算母亲不去退婚,我也会亲自去。”他说。 薛宜宁却问:“有情人难成眷属,有此机会,将军为何不试一试?” 骆晋云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闭口不言。 她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晋雪告诉我,在薛家的事,你和她都看到了。” 她微微低下头去:“对不起,是我失信了……我既选择做你的妻子,就不该与他私自见面。子嗣的事,也是因为我,若我之前不喝那药,也不会到现在没动静,让母亲着急。” 骆晋云要说什么,她却先一步说道:“将军,要么,你我和离,要么,你休了我吧,我确实不适合再做骆家的夫人。以将军之地位,品貌,不管是娶金姑娘,或是另择良配,都会比我好。” 骆晋云知道,只是因她父亲不同意和离,只是因她无法自己写休书,要不然,就没有她这番商谈,而是直接求离。 她说得如此清楚明白,他似乎也没有强求的必要。 他几乎确信,哪怕三年,五年,她也不会喜欢自己,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他的感情,显得如此多余,说出来是笑话,坚持下去也只是对她的烦人纠缠。 花了这么久,他才有这份清醒的认知。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束,在知道她心有所属那一晚,他就放她走了。 不用拖到现在,不用让自己越陷越深。 他从没有放弃过一件事。 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该放她走,但凡……她离开后,能马上嫁给裴隽,他就同意了。 离开他后她嫁给喜欢的人,或是离开他后她也没能多开心,他竟不知哪个更让自己心痛。 过了半晌,他才说道:“只是他到了京城,只是他离你这么近,让你有了错觉,好像离开了骆家,你们就多了一分希望,可是,宜宁,事情并非如此。 “就算你得了自由,你们也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哪怕我们现在就和离,等我们办好,他也该离开京城了。你回了娘家,或许能在娘家待一段时间,但仅仅只是一段时间,许多人会上你家说亲,你父亲会开始挑选,你母亲也会着急劝你再嫁,你到最后,仍是嫁人,不管那人比我好,或是不如我,反正不会是他,你说是么?” 薛宜宁不由自主哭出来,泪如泉涌。 到最后,竟是如孩子般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自从当初她被父亲带回,裴隽离开京城,她知道此生再也无缘,哭了整整一夜后,便再没有这样痛哭过。 习惯了承受,习惯了忍耐,反正一切都毫无办法。 提和离,但她从没想过和离之后要怎么样,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和离了又怎么样? 不过是换一个人嫁而已,那人可能是任何人,就是不可能是裴隽。 她没想到,骆晋云会将这一切指出来。 裴隽离开了,而她又放不下,所以无论到哪里,她都是个囚徒,心和人,都被困住。 骆晋云缓缓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前。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她有了相同的境遇,自己竟懂她的悲伤。 得不到,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也得不到。 她爱的那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他爱的那人,深深爱着别人。 “先留在骆家吧,许多事,是我的错,也是我现在能解决的。母亲那边,黄氏那边,我来解决,你若难受,就多弹弹琴,和晋雪说说话,尽管她可能懂得不多,但总归也算个说话的人。 “不要在不明确事情走向的时候急于作决定,那样不会好。” 在他沉稳的嗓音下,薛宜宁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又哭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停下,然后意识到自己竟靠骆晋云怀里哭不能嫁给裴隽,一时尴尬窘迫又惭愧,再见到他胸前湿淋淋的一大片,更加难为情起来。 “我,我拿衣服给将军换。”说着她要起身去拿衣服,却想起来什么,转过头来道:“我刚刚,闻到了很重的药味。” 前夜就闻到过,但刚刚在他胸前,那味道更浓,她几乎就能确定,他胸口处敷了药。 她看他一眼,伸手将他胸前中衣拉开。 果然是棉布敷的伤口,在肩头和胸口都缠了一圈。 “是什么样的伤?怎么没听将军说?”她问。 想到自己昨天就闻到了药味,却没问一句,不禁有些愧疚。 骆晋云说道:“箭伤,无碍,已经快好了。” 薛宜宁顿了顿,去拿了衣服来,帮忙让他换上。 换好衣服,她不由低头静坐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60章 “你若执意要和离, 我会同意,但我会劝你先想想。 “金采不会进门,府上也不会再有人闲话你, 等裴隽自京城离开,你确认自己冷静下来,却依然要和离, 我就与你和离。” 薛宜宁静坐了很久, 最后点点头。 骆晋云便说:“先休息吧。” 薛宜宁起身:“我先去沐浴。” 他默然。 倒忘了,她是极爱干净的, 每日必沐浴,用着沉香木澡豆,水中会洒蔷薇水,每每从浴房里出来,莹润肌肤如玉般白得透光,带着蔷薇水香味和自身的体香,能让人在她身上发狂。 好在他受伤了, 失了念想,倒不必强迫她。 好一会儿她才出来,穿着茜色的寝衣, 在床里侧躺下。 骆晋云平躺着,睁着眼没睡, 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也睡不着。 终究是忍不住,她问:“我这样……不守妇德,将军为何还愿容忍?” 骆晋云迟迟没回音。 甚至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让她觉得是自己问多了。 他却突然说道:“不知道, 或许我是粗枝大叶的武人, 不在意这些小事。” 话出口, 他将脸偏了过去。 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果很认真地说出心里话,会成为一句笑话。 而他不想讲这个笑话。 所以只好说一句谎话。 薛宜宁看他一眼,她并不觉得他粗枝大叶,但很明显,他也不想多说。 最后她说道:“谢谢将军,替我自己,也替薛家。” “既为姻亲,便该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你我也是。”最后他补充道:“你是我妻子。” “妻子……” 薛宜宁在心里想着这个词。 她从没把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过。 或者说,她的确履行着妻子的义务,替他掌管后院,以骆夫人的身份维系同僚或亲友间的关系,然后就是行夫妻之事。 但,她没想过夫妻代表着什么。 他说既为姻亲,便该同气连枝,相互扶持,他们也是。 而她确实没有,连想都没想过。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2节 知道了他负伤,第二日一早,便是她扶了他起身,替他穿上衣服。 他轻笑道:“不用如此照顾我,快好了。” 薛宜宁问:“你也没告诉母亲?” 骆晋云摇头:“告诉她没用,除了念叨,就是担心。” 薛宜宁想,可是一个人受了重伤,谁也不知道,也没人关心,也会很难受吧。 在他临走前,她便说道:“我这里还有阿胶,晚上将军回来喝一碗,好补一补。” 骆晋云皱了皱眉:“那不是女人喝来驻颜的么?” “那是补药,补气血的。”薛宜说。 “哦,好。”骆晋云这才答应。 他转身离去,薛宜宁想起他的话,不由抿唇泛起一丝笑。 大概在他眼里,燕窝与阿胶这些,都是女人喝的吧。 不知骆晋云又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老夫人过几天,倒真出门去了趟金家。 却没想到,回来时,她带了金家一位堂侄女和金采过来,说是自己闷得慌,让她们同骆晋雪一起陪陪自己。 薛宜宁没过去,心里却有些意外,金采竟会来。 不知老夫人去金家说的什么话,但此时此刻,她一定不会继续推进这婚事,最大的可能,是哭诉薛家以和离相威胁,儿子没办法,所以要推了这婚事。 金家失了颜面,必然会发怒。 可是,金采却跟着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一种可能,她想见骆晋云,想亲口和骆晋云谈。 他们是有旧情的。 薛宜宁只是没想到金采会做到这一步。 或许,她不是闺中少女,而是再婚之人,所以胆子更大一些;或许,她是真的喜欢骆晋云,想豁出一切努力一次。 …… 含章殿内,大周与南越双方又一次和谈。 这一次,大周这一方,之前一位文官换成了武官——镇国大将军骆晋云。 这是第一次,骆晋云与裴隽面对面,坐得这么近。 骆晋云一动不动看着裴隽,裴隽也看他。 两人都从对方身上看到了敌意,也看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又似乎夹杂着羡慕。 裴隽有一张清俊舒朗的脸,美,却无阴柔之气;耐看,却自有一种不惹尘埃的疏离。 世子的出身,让他有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贵气,又因姿容昳丽,放在人群里,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人。 骆晋云想,裴隽和薛宜宁,似乎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出身不凡,形貌出色,都饱读诗书,也都聪慧,又有一种享受锦衣玉食、读圣贤书长大的天真与温和。 国破家亡,朝代更替,让他们措手不及。 以身殉国,是他们沉浸在读书人的浪漫里,最想做的事。 但薛宜宁却有个不那么浪漫的父亲。 年轻人不怕死,总想让生命与别人不同,年纪大的人,却会越来越惜命。 然后,他们分别,不只有别离之苦,还有世道变迁,信仰的一切崩塌的痛苦。 骆晋云想起来,薛宜宁哪怕到今年,也才二十一岁。 嫁给自己那一年,她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女,如何能承受这一切? 那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痛哭,可是谁知道,她不是每日都有那么多的泪要流,都想那样不顾一切哭一场呢? 他突然觉得,哪怕知道她不喜欢自己,他也仍是心疼她的。 他确定,自己不想她和离。 薛谏不会容许自己有个女儿在家中做老姑娘,一定会让她再嫁。 他如何能放心她嫁给别人? 与其嫁给别人,倒不如就待在他身旁,他确实不那么细心,不那么体贴,也不那么得她喜欢,但总归是真心想对她好的。 裴隽一方,仍是为南越朝廷和五皇子身份之事上争辩。 坚持南越才是正统,五皇子才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 一直沉默的骆晋云开口道:“在越朝丢掉江山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正统了,越朝弃了天下,天下也弃了越朝。” 裴隽回道:“周皇的节度使之位,正是大越孝宗皇帝所封,节度使是以臣乱君。” “皇上起兵之时,黎民一呼百应,皇上立国之后,江山一统,天下归心,那皇上为何不是正统?”骆晋云问。 裴隽静静看着骆晋云,神色肃穆,似乎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的丈夫,并不是个只会战场征伐的武人,而是一个,看不透,也很可怕的劲敌。 …… 骆晋云回骆家时,就被叫到了福禄堂,意外见到了金采。 自金采出嫁,他们再没见过。 后来,闲话几句,老夫人就让骆晋云带两个妹妹去湖边花厅坐坐。 待到了花厅,金家那位堂侄女就有事离开了,只剩了金采和骆晋云。 玉溪早就留了心,远远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回头就去向薛宜宁禀报。 “那金姑娘单独和将军待在一起,从外面能看到两人在说话,说了很久,最后金姑娘哭了,离开了花厅。将军没跟着一起离开,就还在花厅待 着,再一会儿,就见老夫人那边丫鬟送客离开,金姑娘和她那个堂妹回去了。” 听到这话,薛宜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金采确实想嫁给骆晋云,也丢掉姑娘家的矜持与颜面,作了最后的努力,但……骆晋云似乎是拒绝了。 为什么?她难以理解,他甚至没来和她商量,像老夫人一样,让她允许金采进门。 晚上骆晋云才过来,已经擦洗过。 他现在伤口已经好了许多,不用再上药包扎,行动也自如了很多。 她在烛光下做着针线,骆晋云问她:“弟妹是在好好禁足么?有没有再闹什么事?” 薛宜宁回:“没见她出来。” 他又问:“母亲呢?可有找过你?” 薛宜宁摇头。 他便说道:“若无意外,金家的事便过去了,只是我明日还会过去一趟,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薛宜宁停下针线,犹豫片刻,说道:“有情人难成眷属,将军为什么要放弃这次机会?” 骆晋云坐在她对面,静默半晌,看向她回道:“也不算有情人。” 薛宜宁微微讶异。 随后骆晋云缓缓开口道:“金采只比晋雪大一岁。 “第一次见金采,我十七岁,她才九岁不到,我哪怕是个色中恶鬼,也不至于对她有想法。更何况我那时哪里关心这些,一心一意,只想着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但她喜欢找我玩,师父师母见我一表人才……”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少有地调笑道:“我刚入军营时,也算个玉面郎君,模样也不错,他们都叫我小潘安,师父师母就玩笑说,让金采长大了嫁我,我说好。 “那时是玩笑居多,但后来我迟迟未娶妻,金采又一天天长大,也仍然愿意找我玩,师母又说起这事,便是有几分当真了。我明白他们的想法,又觉得小姑娘也没什么不好,总归还是不在意这事,所以也没反对。 “这样,就差不多订了口头婚约,后来节度使起兵,我们都上了战场,不知是功成名就,还是以叛军之名死去,这事便少有人提起。直到皇上登基,我们都论功行赏,迁居京城。 “但婚事刚提起,便出了石太尉的事,师父与我都是谨慎之人,所以不约而同没再提起婚事。我见师父将金采另许了别人,便也开始议亲。 “我对她最多的印象,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比晋雪乖一些,倒像个想象中的妹妹,要说情深意重,倒也谈不上。 “但毕竟也算有过婚约,后来成不了亲,我也不愿同别人澄清她不算我意中人、我娶不娶她无所谓。知晓这桩事的人惋惜我们有情却没能在一起,我也不会反驳。” 说完,他看向她道:“所以,我和她不在一起,确实没什么可惜的。” 第61章 薛宜宁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情感上的事。 原本她觉得的, 温情脉脉等待心上人长大、穿上喜服嫁给自己的少年郎不见了,换上了一心建功立业,无心男女□□的热血军士。 倒的确这样才更说得通, 她觉得他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真的等了那么多年,想尽一切办法娶她才更像他,而不是转眼就娶了别人。 她问道:“金姑娘亲自来见将军,想必是思虑再三,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也和别人一样,以为将军是心中有她的,将军将这事都和她说了?” 之前薛宜宁对金采, 多少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情绪。 不管她对骆家有没有感情, 她肯定不会喜欢金采, 更不会想和她亲近。 但现在亲眼看见一个温柔乖巧的姑娘舍弃颜面来见想嫁的人,真相却又如此残酷, 她不由又升起几分同情来。 玉溪说金采是哭着离开的,是因为知道了这真相么? 自己以为情投意和的人,从未喜欢过自己? 骆晋云回道,“自然没和她说,是骆家不对再先,我没必要再伤她的心。” 说完, 他神色淡淡道:“我只和她说, 我又喜欢上了别人。” 薛宜宁将这话想了片刻,脸上顿时泛起几分尴尬情绪, 垂下头, 没去问那个“别人”是谁。 因为极有可能, 他说的人是自己。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3节 他身边没有适合拿出来说的女子,除了自己。 按照逻辑,因为喜欢上了她,所以不愿休妻,只能违背母命退婚,合情合理,金采一定会相信,从而伤心离去。 这比对金采说出真相更好。 只是……薛宜宁心里怪怪的,没办法把自己和骆晋云与男女情感这种事想在一起。 为了掩饰尴尬,她又做起了针线活。 骆晋云转头看向她。 单单只是用她来圆一句谎,就会让她无所适从。 不是羞涩,不是难为情,而是难以想象,浑身不自在。 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与他生出感情来的可能性。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他神色黯淡了许多,再也没说话,站起身去床上躺下。 …… 南北和谈仍在僵持时,大周在南边又丢了一座城。 战事不利,和谈桌上便占不了上风,负责和谈的大臣对此事焦头烂额。 薛宜宁又接到了许昭仪的懿旨,让她去宫中喝茶。 意外的是,骆晋云也在受邀之列。 只是骆晋云不在家中,要从军机阁离开后直接进宫,而她则从骆府出发。 马车到宫门前,就见骆晋云在外面等她。 她之前没和骆晋云说起自己被许昭仪召见的事,此时想说,身后却还有宝仪馆的内侍,又不敢说。 骆晋云见她神色紧张,倒安慰道:“只是喝茶,不必紧张。” 薛宜宁小心道:“娘娘之前同我说,她出身金陵唐家,那边盛产雨花茶,倒是茶中珍品。” 骆晋云便问:“是去年皇后娘娘冬至节召见命妇进宫那一次?” 薛宜宁回道:“那次见过昭仪娘娘后,又见过一次,是在今年,那时正好都传要与南方和谈,娘娘还同我说起和谈之事。” 骆晋云看她一眼,点点头。 从他的眼神里,她明白他知道了她要说的话。 她无端不会提起金陵唐家,他一定能知道许昭仪就是裴隽曾经的未婚妻。 一个娘娘,怎么特地见她,还和她说起和谈? 骆晋云大概能猜到这事与和谈有关。 却不知能不能猜到,许昭仪曾让她去劝降裴隽。 薛宜宁不明白,骆晋云当然知道,甚至不用她提醒,他就知道。 因为他本就知道皇上有心让她劝裴隽之事。 在他拒绝这事后,这事平息了,但南方战事失利,应该是让皇上又起了这心。 只是他还不知道,原来裴隽曾经的未婚妻,如今做了昭仪。 于是他明白了她的紧张。 她不可能愿意劝降裴隽。 裴隽所做的事,是她本就向往的,她大概只想随他而去,而不想去阻拦他。 她若去劝降,就算朝廷密而不宣,也难免走漏风声,更何况朝中官员总会知道,到时候和谈成了,可那些京城诰命又会如何看她? 他母亲那里,黄氏那里,又会怎样言语讥讽? 尽管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但在这件事的态度上,两人倒是一致的。 一边往宫门走,他一边说道:“雨花茶,我曾喝过,倒有些了解。” 听他这样说,薛宜宁心安了一些。 到宝仪馆,许昭仪果真备了茶请两人品尝,倒真是金陵盛产的雨花茶。 茶喝了半盏,内侍一声禀报,竟是皇上过来了。 几人立刻起身接驾,皇上赵彦过来,笑道:“其实是我想见见你们,所以假托许昭仪之请,召了你们过来。” 说完看一眼薛宜宁,朝骆晋云道:“从前没看出来,元毅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家中夫人这般姿容出色,也难怪你要如此宝贝。” 薛宜宁不知皇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骆晋云则是微露了几分尴尬,否认道:“皇上哪里的话。” “坐。”赵彦说着,自己也坐下。 几人坐下后,赵彦便说道:“元毅你想必也知道朕今日为何事找你,我知道你的态度,但你看,眼下朕确实是无计可施,才又厚着脸皮来找你,你是朕心腹大臣,总得替朕想想。” 皇上的话,听来十分认真诚恳,似乎将身份放到了最低。 这是薛宜宁之前不曾想过的皇上的语气和模样。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难以招架。 天子之尊,竟求到自己面前,不管是感激还是畏惧,心理防线都会崩溃。 只是,皇上和骆晋云说的,是许昭仪曾和自己说过的事吗? 冷静下来一想,薛宜宁就觉得是的。 若为别的事,不用有她和许昭仪在场。 这么说,皇上之前也和骆晋云说过此事? 按皇上的话判断,骆晋云是拒绝了? 这时骆晋云说道:“皇上雄才大略,为一代英主,尚且会无计可施,内人不过一个后院里的无知妇人,如何能解皇上之忧?” 皇上笑道:“骆夫人怎么会是无知妇人,连朕也知道骆夫人知书达礼,又弹得一手好琴,如今亲眼看到,还是这样沉鱼落雁之姿,这样的女子,当是万里挑一,关键时刻,可抵肱骨之臣。” 这时许昭仪也说道:“南边叛军就算一时得势,也终究是不顺天意与人事,迟早会被大周剿灭。骆夫人,只是让你去和那裴隽说说个中利害,都是为大周社稷与安宁,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夫人却不愿意呢?” 皇上没说话,但薛宜宁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她又开始紧张,才要说话,却听骆晋云道:“娘娘这话,不过是慷他人之慨。” 如此不客气的一句话,让许昭仪顿时变了脸色。 骆晋云继续道:“那裴隽如果那么在意内人,当初就不会南逃,而是向大周称臣。他带着南方叛党的使命而来,又怎会因为曾经的几分儿女私情,因为一个女人劝几句就改变态度? “让内人去劝一劝,就如同美人计一样,确实不费一兵一卒,成则一本万利 ,败则毫无影响,唯一要牺牲的只是那计谋里的美人,内人便是如此。 “若臣与那美人毫无关系,臣当然赞同,试一试也好,可臣却是那美人的丈夫,这教臣如何能同意?” 说完,他索性起身,在皇上身前跪下道:“皇上,臣身为大周武将,愿战死沙场,以死报国门,臣相信,若有需要,臣妻也愿为大周交付性命,但却不是这样的时候。这是南方军士的事,是议和大臣的事,也是臣的事,却不是臣妻的事,还请皇上体谅。” 薛宜宁也起身去,跪在了他身旁。 她明白,两人虽是跪了,要表达的却是另一种态度:那便是死也不会同意。 皇上摩挲着面前的茶盏。 骆晋云那句“慷他人之慨”,明对许昭仪说,又怎地不是对他说? 其实薛氏的想法他倒并不在意,重要的是骆晋云的想法。 只要骆晋云能同意,薛氏当然得同意。 但没想到,他拒绝得比在信中更彻底。 皇上又笑起来:“行了行了,不愿意就罢了,让朕和那几个老家伙继续去头疼吧。你们先起身,不过一桩小事,朕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骆晋云与薛宜宁从地上起身。 骆晋云说道:“就算暂且退后一步也无妨,只待西境平定,南下剿灭叛党,收复失地,并非难事。” 赵彦叹息着点头。 闲话几句后,两人才离宫。 才出宫门,薛宜宁就看向骆晋云,却是双眉紧蹙,欲言又止,直到上了马车,她才说道:“皇上今日,应是生气了吧?” 骆晋云回道:“生气是生气,但不会对我怎么样。” 当然不会怎么,如今战事频发,四方不宁,正是用得着武将的时候,可万一天下平定呢? 皇上只是笑,并未发怒,但越是这样,越容易将不满压在心底,滋生成大恨。 更何况,还有一个许昭仪。 许昭仪本就是恨她的,现在又加上了骆晋云,她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侍机进谗言,君王之怒,臣子如何能受得住? “此事,是我欠将军的。”她说。 若没有她,骆晋云完全不用得罪皇上。 骆晋云轻哼一声,不屑道:“和你没关系,就算我娶的是金采,或是别人,我也不会同意。我是堂堂正正在战场上征伐的军人,又不是奉承谄媚的弄臣,为何要受此屈辱? “我不愿意,只是因你的身份,而不是因你这个人,这你倒不用放在心上。” 薛宜宁点头道:“我明白。” 他的话并不好听,但却让她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第62章 晚上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薛宜宁躺在床上睡不着。 骆晋云与她一起回来后又出门去了,夜半也没回, 她一个人睡在床上, 少了几分拘束, 却多了几分思虑。 她一向睡得不好,今日见到了皇上和许昭仪, 听到那些话, 自然更难入睡。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四方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4节 那是外族使团来访会住宿的地方。 似乎, 裴隽就住在那里。 可这里, 明明就是他的故土, 昔日的平南王府与四方馆也就隔了两条街。 现在的他, 离她这么近, 也听见同一片风雨声。 不知他现在是否睡着了呢? 人人都说,大周剿灭南方朝廷指日可待。 如果真是那样,他的下场会如何? 大凡开国之君,都不是什么仁慈之辈。 周朝立国之时,皇上就曾将叛臣处过极刑。 她不敢将那刑罚往他身上去想, 只好去想别的,但闭上眼, 就能看到他离去时的样子,或是他和她说“我心有他属”的样子。 那时她听闻,金陵唐家有人到了平南王府。 战事未平,幽州节度使已打下半壁江山,叛军渐渐逼近京城,许多订了亲的人家怕夜长梦多, 于是开始着急办婚事。 所以得知唐家人过来,哥哥就说,一定是他们准备完婚了。 母亲得知后想到她的婚事连人选都没有,也开始着急,说要找个可靠的媒人,将她婚事给定下来。 她心里哀愁,却无可奈何。 后来哥哥骑马摔了一跤,伤了腿,他到府上来探望。 独处时,竟主动问起她的婚事,说听闻她在议婚。 她便回说,“烽火连天,家书难递,母亲心急了,想早日安心。” 他于是半天没说话,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又偏过头去沉默。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勉强着笑道:“说起来,母样这样着急,还是因为隽哥哥,听说隽哥哥和金陵的唐姑娘要成婚了,母亲想着周围人都在着急这事,这才也急起来。” 裴隽马上回:“我不会和她成婚。” “因为,我心有他属。”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听见这话,自己心里的紧张。 她看见他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那眼神,让她无端有了几分期许。 然后便听他说:“我另有倾慕的女子,是你。” 那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没过多久,他就在上元之夜去了那什么灯会,当着那么多人,过五关斩六将,夺得魁首,得了个女人的发簪。 那日她正好没在,因母亲染风寒,她陪在一旁。半夜他登门,将发簪送给了她,等到第二日她才知道他竟在城中闹出了那么大动静。 全城人都在猜裴世子将发簪送给了谁。 而她心里,又是窃喜,又是得意,又是紧张。 ……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流泪,她强行打断回忆,起身拿手帕擦了眼泪,重新睡下。 后来,终于在杂乱的思绪中睡着。 可是,她又在梦里看到他离去。 幽州兵进城后,他将在平南王旧部护送下离开,那时她父亲已投诚,他送信来告诉她。 她几乎是立刻就决定和他一起走。 那晚,她让松月扮成她,自己扮成松月,拿着金银钱财出府去,与他碰面。 他们在城外南下之路上僵持了很久。 他自知此去前途漫漫,再无归路,要她留下。 她却不愿,和他说,与他同生共死,与大越同生共死,她死而无憾。 他终于同意带她走,可父亲却追来了。 父亲拿过身边护院的马鞭,一鞭抽在她身上。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模样。 后来他将她带回来,说道:“我已给你择好了夫婿,幽州节度使麾下的骆将军,你若嫁,裴隽可活,你若不嫁,为父便交出裴隽立功,二者皆可保全薛家。” 可是裴隽是为了等她才延误了时间,要不然此时他早已远离京城,更不会被父亲发现行踪。 她其实没有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向父亲妥协。 至少要让他活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国破家亡,父亲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他要走了,她则要嫁给别人了。 她痛不欲生,心像要撕裂一样,放声悲嚎,却哭不出声,随后骤然醒来,意识到是一场梦。 可她仍沉浸在梦境的悲痛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双臂膀在此时环住她,将她揽进胸膛里。 那胸膛宽大,温暖,安稳。 她迅速在黑暗中镇定下来。 风雨声还在继续。 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伏在这怀里,夜半的惊梦很快过去,不知何时,她再次睡着。 翌日醒来,已是天明,床上只有她一人。 仔细想了想,昨夜的梦,被梦惊醒后那片刻的悲痛与温暖也抵入脑中。 抱她的人当然是骆晋云,大概是她在梦里哭醒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是怎样的失态,也不知自己哭喊了什么。 想起梦中情形,心中一时怅然。 一切都恍如昨日,可是,竟然都过去三年了。 两日后,外面传来消息,南北停战协议终于拟定,和谈结束,裴隽要离京了。 薛宜宁突然悲从中来,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本手抄的诗集,去院中挖了个坑埋起来。 这一刻她意识到,这辈子,他们就算离得太近,也就是这样了。 同在京城,彼此知道,却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眼睁睁看着他来,眼睁睁看着他走。 薛家那一面,已是他冒着极大的危险,做的最任性的一件事。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骆晋雪告诉她,老夫人病了。 老人家一向不爱请大夫,这一次连续多日的心慌气短,头晕目眩,终于怕了,赶紧请了大夫。 大夫诊断,是心绪激动,郁结难解引起的脑疾,务必好好休养,不可生怒。 那终究是婆婆,也是骆晋云的母亲,薛宜宁自觉受了骆晋云的恩,于是前去请安探病。 老夫人躺在床上,面色发暗,一脸病容。 薛宜宁问:“我母亲身旁有个嬷嬷,会按头,我也学过一点,母亲若是头晕头疼,不如我替母亲按一会儿试试?” 老夫人看她一眼,叹气,最后冷冷道:“受不起。” 薛宜宁没再开口。 老夫人说道:“难怪你会说出和离的话,原来你已经把我儿抓在了手里,只要他依你,你便什么都不怕了。” 听老夫人这样说,薛宜宁就知道金采大概是把骆晋云的话和老夫人说了。 金采和骆晋云说完话,哭着回来,老夫人当然要问结果,金采便告诉她,骆晋云现在换了人喜欢。 喜欢谁呢?喜欢现在的妻子。 老夫人语带讽刺道:“我是没办法了,只求求你,你夫君这般为你,你可别让他断了后。” 说完,扭过脸去,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薛宜宁垂眸半晌,终究是说道:“母亲好好安歇,静心养病,儿媳先回去了。” 老夫人自然不回,她退下,离开福禄堂。 骆晋云说,和离的事,让她再想想。 那一刻,她确实想,要不然,就这样过下去。 可是她却忘了,自己没孩子。 凭心而论,与骆晋云夫妻一场,骆晋云对她仁至义尽,但她却有亏欠。 就算撇开裴隽的事不谈,当初那药,也是她自己要喝的。 她似乎真的耽误了骆晋云。 回金福院,才进院,玉溪就急着朝她跑来。 她开口道:“别慌慌张张的。” 玉溪勉强缓了一口气,朝她小声道:“夫人,我们抓了个内贼!” 薛宜宁一惊。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她觉得本分的,莫非还有人偷东西? 玉溪带她进屋去,就见子清守着陈妈妈,满面怒容,陈妈妈则扭头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和不屑。 在她们站着的旁边小桌上,则放着一本书,薛宜宁走近,发现竟是她那本手抄的诗集。 早上的时候,她将它埋在了院子里。 此时那诗集上还带着泥土。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5节 薛宜宁一见那诗集就怔了一下,问子清:“怎么回事?” 子清说道:“我和玉溪早就觉得这陈妈妈不对劲,好几次夫人在屋子里和人说话,她都在外面鬼鬼祟祟,像偷听似的,可惜没证据。这次总算被我们抓到了,夫人将这书埋在了院子里,她趁午后没人,偷偷去挖,被我们逮个正着!” 薛宜宁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不是她从薛家带过来的陪嫁,是骆家的人,在院子里管着花木,器具之类,倒确实常在院内屋里走动。 薛宜宁缓缓在堂前椅子上坐下,问她:“陈妈妈为何这样?” 陈妈妈不说话。 薛宜宁说道:“这书是我埋的,埋的时候身边只有子清,再无旁人,你却能轻易挖到,证明在附近躲着看到了,所以,你是在盯着我?” 她说话温和,却思路清晰,直指要害,随后问:“盯着我做什么?谁让你盯的?” 问话时,薛宜宁想到了老夫人和黄翠玉。 府上只有这两人有理由做这件事。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这两人竟有这样缜密而可怕的心思,买通她院里的人来盯着她。 陈妈妈仍站着,也没跪下,也没受惊吓,只是不说话,看上去指使她的人不像是黄翠玉。 黄翠玉只是她弟媳,又不管家,不可能给陈妈妈这样大的底气。 莫非是老夫人? 可老夫人真有这样的心机么? 见陈妈妈仍不开口,她说道:“不说就算了,我便先发卖了你,回头随便查一查谁和你偷偷见过面,就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了。” 说完就朝玉溪子清吩咐:“带下去吧。” 陈妈妈一听说要发卖自己,才慌了起来。 她背后是将军,她当然不怕,可眼下将军却不在府中,等将军回来,她都已经被赶出去了,将军怎么可能专程去把她接回来? 于是陈妈妈立刻道:“是将军让我盯着夫人的,亲口说的,夫人没权力发卖我!” “将军?”玉溪不相信道:“将军怎么会吩咐你做这种事?” 陈妈妈立刻道:“是将军亲自找的我,要不然我一个下人,哪有那么大胆子来盯夫人?从夫人行巫蛊术开始,到夫人悄悄喝药,私自夜出,我都会如实禀报给将军,夫人若不信……” “行了,我知道了,既然是将军吩咐你做的事,我自然罚不了你,你先下去吧。”薛宜宁颓然道。 老妈妈觉得她的样子太过平静,看看她,又看看子清,最后心知这儿不宜久待,立刻就转身出去了。 子清担心薛宜宁,轻声道:“夫人别太伤心,要不然……等将军回来,问清楚再说。” 薛宜宁沉默不语。 她不想问。 也不想说更多,裴隽如今也要走了,和谈结束,骆晋云似乎也要回边关了,她觉得,该是她给出答案的时候了。 该办的事,拖下去也没有意义。 第63章 骆晋云回府, 就听阿贵来禀报,陈妈妈在院中等着。 随后阿贵就解释道:“陈妈妈好像是在夫人那儿犯了什么事,被撵出来了, 我问她她也不说, 就说要见您。” 骆晋云这时便心知不好。 他看看阿贵,眉眼一时疏冷下来。 时间太久, 他都忘了有陈妈妈这人了,如今,多半是出事了。 快步走到和正堂,一进院,陈妈妈便迎上来,求救道:“将军——” “进来说吧。”他说着, 心里已经明白她大概要说什么。 他进屋去, 陈妈妈立刻跟上,等进了屋,就向他说道:“奴婢今日又见到夫人在鬼鬼祟祟埋什么东西, 就悄悄在旁边看, 等中午院里没人了,准备去挖出来看看。结果才挖出来, 玉溪和子清两人就跑了出来, 说奴婢是内贼……” 为了显得自己忠心与无辜, 她特地夸张了许多,薛宜宁鬼鬼祟祟, 然后又继续道:“后来夫人回来,知道奴婢查探她,便生了怒,要将奴婢发卖, 奴婢没办法,就说是将军让奴婢盯着夫人的……” 说到最后,陈妈妈就发觉骆晋云脸色不对。 她心中一慌,怕主子怪自己将他供出来,连忙跪下道:“将军恕罪,奴婢之前也是咬紧牙关没说实情,可夫人竟说要直接发卖了奴婢,奴婢当时一听就慌了,这才一不留神说出了将军……” “你是怎样说的?”骆晋云问,并不想与她纠结是不是供出他的事。 陈妈妈这会儿不敢瞒骗,努力回想,垂下头,小声将当时的话说出来。 骆晋云沉默。 陈妈妈紧张地等着。 随后他才又问:“她听到后是什么反应,说了什么?” 陈妈妈再次回想,说道:“没什么反应,就说,知道了,就让奴婢出来了。” “没什么反应?”骆晋云问。 陈妈妈又想,确认自己想清楚了才又小心回答:“反正……没发怒,没生气,就淡淡的,可能苦笑了一下,也可能没有,奴婢记不太清。” 骆晋云沉吟片刻,说道:“好了,你下去吧,这几日不用去夫人那边做事了,先歇着,其余的事再说。” “那将军,奴婢……” 骆晋云知道她的担忧,回道:“放心,不会发卖你。” 的确是他当初的吩咐,与陈妈妈自然无关。 得了他的保证,陈妈妈这才放下心来,起身退下。 还没离屋,骆晋云又问:“夫人那边今日还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陈妈妈摇头,随后回:“夫人今日去看老夫人了。” 骆晋云点头,让她离开。 他握着坐椅扶手处,沉默无声,手掌慢慢收紧。 阿贵送来茶水,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多问,只在旁边候着。 没一会儿,如意却过来,说道:“将军,夫人过来了。” 阿贵明显感觉到骆晋云整个人一震。 竟有一种,非常紧张的,无措的,甚至害怕的感觉,这让阿贵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时他犯了什么大错,正好被他爹发现,便是这个样子。 阿贵觉得自己一定是感觉错了,将军去见皇上都是气定神闲的,只是听见夫人来,怎么可能会紧张呢? 说话间,薛宜宁已经进了院子,一步一步往里面走来。 她穿着一身湖绿色的大袖衫,裙前垂着环佩,在行步,却又极其端稳,只有裙侧垂着的披帛被风拂起,轻轻飘动。 骆晋云静静看着她,神色沉迷,唯恐露了一刹。 如意已经迎上前去,在院中和她道:“夫人,将军在屋里呢。” 薛宜宁脸上露了一抹笑,点点头,缓步进屋来。 “将军。”她站在他身前,说道:“听闻将军回府,我有一事,想同将军说。” 骆晋云“嗯”了一声,看一眼阿贵。 阿贵很快就退身下去,如意也说道:“我去给夫人上茶。” 薛宜宁开口:“不用了。” 如意便应声退下。 骆晋云一直沉默着,薛宜宁坐到他身侧椅子上,犹豫一会儿,说道:“将军之前说,关于和离的事,让我再想想,如今南越使臣已经要离京,我想我也想好了答案——” “你可愿意,随我去边关?”骆晋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转头问。 薛宜宁微愣,重复道:“边关?”顿了顿,才说道:“孚……孚良?” 她难以相信,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骆晋云说道:“孚良是边塞,如今大多是驻军。让你去的是与孚良相隔数百公里的凉州城,军中补给都从那儿过,城中也算西境繁华之地。我见你闺房中也有许多《水经》,《山经》,《地理志》,或许,你也愿意出去走一走。” “可我是女眷,怎能在战时与将军同行?”薛宜宁不解道。 骆晋云说道:“我近日也要返回西境,但军队集结却没这么快,所以我此行并不用急行军。凉州城附近有羌人,曾建西羌国,越朝开国之初,西羌王自知不敌,开城门向越朝投降,从此越朝皇帝则封西羌国主为西羌王,西羌向越朝称臣,每年朝拜。大周开国后,西羌也照例称臣。 “西羌有三万铁骑,此次乌桓入侵,皇上曾派人向西羌求援,西羌却无故推诿,拒不出兵。皇上担心的是,西羌此地毕竟是外族,人心不稳,但大周暂时无暇顾及,若它有一日加入反周阵营,便大为不妙。我可上奏皇上,让你去做说客,说服西羌安心归附大周。” 薛宜宁惊疑道:“我并非能言善辩之人,还是女人,也不会说那羌人的话,那羌人怎么会听我的?” 骆晋云说道:“西羌王早已卧病在床两年,如今的掌权者,是西羌王长女灵武郡主,她是女人,而且,她爱听琴。” 薛宜宁久久不能言。 骆晋云明白她的震惊。 连他自己也震惊。 甚至直到话说出口,他还是犹豫的,他怕薛宜宁真卷入这里面,会有危险。 但他太想把她带在身边了。下一次回京,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他怕一切失去掌控,等他下次回来,她真的不在骆家了。 薛宜宁既震惊,又犹豫。 她的确看了许多山川河域的书,也的确幻想过去外面看一看,但一切的幻想,都止步于十八岁,大越灭亡,裴隽远走,她嫁给骆晋云。 从此,骆家就是她的归宿。 甚至,就算和离,也只是从骆家到薛家,或是到个别的什么家。 凉州,她也曾听过胡笳,听过羌笛,读过《凉州词》,有一天,她竟能去? 大越危亡时,她也曾想过若自己是男儿,必然要上阵杀敌,以守国门,如今,骆晋云竟让她去游说西羌郡主? 她要做那千古名臣晏子、苏武之辈所做的事,却是为大周…… 骆晋云说道:“此事,你也可以先想想,我离京,大概还有两三日。” 薛宜宁突然问:“可将军,为何要带我去?说服西羌郡主出兵,似乎也不是将军该烦恼的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6节 换言之,他主动请缨让她去劝说西羌郡主,其实是多此一举。 骆晋云没有看她,却能感觉到她的不解与猜疑。 她的确是聪慧的,会考虑这里面的疑点,猜测他的目的。 大概,她也能感觉到他在想尽办法阻止她和离。 他能断定,如果她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不敢相信,匪夷所思,然后立刻离开,再也不会见他一面。 那是他不能接受的。 “因为,我不会放你和离。”骆晋云说。 薛宜宁静静看着他,虽有几分感觉到,但听他说出来仍是意外,她想知道答案。 骆晋云沉眉道:“五年前,我在战场上身中一箭,正好……在紧要位置,大夫说,我此生,只怕难有子嗣。那大夫是军医,于行军途中不慎掉落山崖,所以此事除了我自己,无人知晓,而我也不想让第二个人知晓。” 说完,他看向她:“我要你替我担着无子的罪名,作为交易,我也会保全你,保全薛家。事到如今,你也该知道,我更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了。” 因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薛宜宁心中的震惊,比之刚才更超出无数倍。 她惊愕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道:“可我……没看到将军有伤……” 骆晋云盯向她,反问:“你有看过么?” 这话问得太突然,薛宜宁竟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来。 她确实没看过。 虽然她常侍候他穿衣,也有无数次夫妻房事,但都是燃着烛火的时候,更何况,她一直都是闭着眼,从未去认真看过他,她连他腹部腿部是不是有伤痕是不是有伤疤有胎记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那种地方。 不由自主绞了绞手,她才问:“那,连母亲也不知道?” “不知道。”骆晋云回,“她藏不住话,我也不想让她伤心。” 薛宜宁仍有些不敢相信。 她记得之前一段时间,他明明频繁求欢,还说过要她看大夫的话,一副想急切要孩子的样子。 原来,那竟是装的? 但这话她没好问出口,只是震惊,这样的事,他竟瞒着所有人,瞒了这么久。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喝了太多避子汤,伤了身,所以难有身孕。 如今才知,不论她是不是伤了身,都不可能有孩子。 他竟然,无法生育。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因为这件事而没想休她或和离? 他知道她在服避子汤,正好将无子的责任推给她,所以在知道她对他不忠的时候,没有休她。 之后,也因为这事,放弃了娶金采。 如今,则是阻止她和离。 只有她是承担这责任的不二人选,因为她有把柄在他手上。 服避子汤,放走裴隽,都是不能张扬的,不只害了她自己,也会连累薛家,相比起来,承担无子的罪名,比那些好得多。 好半天,她才说道:“我明白了,我答应将军。” 其实从他对她说出真相那一刻起,她就无路可走,必须答应。 若不是留她留定了,他又怎会告诉她真相? 骆晋云暗暗松了口气。 心里却又不由有些气闷,然后说道:“带你去凉州之事,仍作数,是否去凉州,则由你自行定夺。” 薛宜宁想了想才说:“那我两日后给将军答复。” 今天的事,太突然了。 她原本是来和离的,心里只作好了和离的打算,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去凉州。 一切都措手不及,她得先缓一缓。 骆晋云同意了,最后说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不可对第二个人提起,无论是我母亲或是别人,特别是晋风。” 他提起骆晋风,薛宜宁再次惊愕,这事竟连他同在军中的亲弟弟都不知道? 也是,他身为大将军,定是无法接受这种隐疾被人知晓,虽是亲弟弟,可弟弟总会告诉弟妹,弟妹说不定告诉娘家人,甚至家中子侄,这让他威严何在? 所以如今她知道,就要守口如瓶,将这事带进棺材,要不然他只怕不会放过自己。 薛宜宁认真回道:“是。” 说完,朝他福身,准备离开。 骆晋云说道:“陈妈妈的事,是我之前对你有所误会,你将她另派去别处做事,院里再安排其他人就好。” 薛宜宁回道:“将军此举确实有必要,事实证明,陈妈妈也真的盯出了不少事。” 说到后面,她苦笑了一下:“我确实不算什么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骆晋云欲言又止,最后只摩挲着茶盏,一言未发。 她转身离开。 骆晋云看着她远处的背影,脸上神情一会儿放松,一会儿又紧蹙,竟是一副难以言状,十分复杂的样子。 第64章 南越和谈使臣离京前夕, 皇上在宫中举办宫宴。 骆晋云因为伤未痊愈,不能饮酒,裴隽自称不擅酒, 只是浅酌几杯。 两人在宴会中正好对坐,时不时目光交会, 却极少有言谈。 到夜半, 宫宴才结束。 自宫中离开时,夜已深,明月高悬, 四寂无人。 骆晋云骑马在前,没一会儿,只听后面传来车辙声, 然后一人徐徐道:“骆大将军,请留步。” 骆晋云听了出来, 这是裴隽的声音。 他说话和薛宜宁一样, 总是带着一种世家大族的闲适与温润,似乎声音语调也是他们的身份一样,从不大声,也不急躁。 骆晋云回过头,便见裴隽自马车上下来。 他身旁下人给他披上了件披风。 骆晋云有些意外。 他看看天边, 今夜确实有微风,却并不算寒凉。 裴隽走向他, 站在马下朝他拱手道:“不巧碰到, 想与大将军说几句话。” 骆晋云从马上下来, 回道:“裴大人请。” 裴隽往前走几步, 与仆从拉开了距离, 然后说道:“早就听闻骆大将军威名, 此次一见,果然英武非凡,卓尔不群。大将军应知,裴氏一族,本为武将出身,不成想我却没有将才,只做了一名文弱书生。所以对将军这样的武将难免心中倾佩。” 骆晋云知道,裴隽是清高的,是傲气的,绝不会轻易夸人,特别是他。 当日大周军队与平南王军队死战,便是他最终取了平南王性命。 虽是战场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总归是裴隽的仇人。 有些意外,他竟会特意来和自己说这番话。 他回道:“我也曾听过裴世子美名。” 裴隽说道:“不过是些写诗作画的虚名。” 说完,缓声道:“我与骆夫人,的确曾因父辈关系而相熟,也因年少,生出几分儿女心思,但骆夫人出身名门,白璧无暇,最是守礼的人,我们虽有爱慕之情,却从未有逾越之举。 “她还年少,行事难免冲动,大将军雅量豁达,莫要放在心上。女子生而不易,唯有夫君体谅,才能好过一些。连周与越两姓王朝都能坐下和谈,又有什么前尘往事不能过去?” 听他这话,骆晋云不由自主,紧紧收住手掌。 他终于明白,裴隽是为薛宜宁而来。 那天,裴隽听到了锁儿的话,兴许,也隐约听见骆家要娶平妻的消息。 他断定薛宜宁在骆家过得艰辛,而这艰辛,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薛宜宁救他。 所以在谈判桌上那样强硬的人,宁愿主动来找他,和他说,大将军雅量豁达,莫要放在心上。 裴隽是要和他说,不要怪薛宜宁,从而存心折磨。 他回道:“裴大人多虑了,宜宁是我的妻子,我怎会不懂她?所有的前尘往事都会过去,包括让宜宁放不下的。女子生而不易,但我会给她一世安康,夫妻和顺,儿孙满堂。” 裴隽此时不由咳了起来,仓促间,拿出胸前手帕来捂住唇鼻。 骆晋云看见一只玉佩从他胸口落了出来,一只仿佛凤凰模样,却又不甚清楚的碧色玉佩,用红丝线系着,挂在胸前,被他贴身携带。 正是那只比翼鸟玉佩。 裴隽也知道不慎将玉佩带了出来,咳完,不露声色将玉佩连同手帕一起放了回去,随后说道:“大将军气量广大,当世豪杰。” 骆晋云笑道:“只是对妻子宠爱怜惜,本就是该做的事,倒谈不上气量。” 裴隽勉强露了一丝礼貌的笑。 骆晋 云觉得自己这一刻像个尖酸刻薄的小人,有意咬字“妻子”二字,有意在他面前说这些。 似乎宣誓主权一样。 可恰恰是刻意如此,才显得心虚。 偏偏他这刻薄,还确实刺激到了裴隽,裴隽又拿出手帕咳了起来。 两人身份不同寻常,并不好多谈,只这么两句话,便各自离去。 宫宴办得晚,骆晋云回去时金福院已经熄了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7节 子清在值夜,见他进院,连忙起身,被他示意噤声,才无声退下。 他悄声进卧房,里面燃着最后一盏昏弱的烛台,他如军中夜袭般轻轻上床,没弄出一点声响,好不容易才没吵醒她。 她背朝外,侧身躺着,整个人蜷成一团,连睡着都是皱着眉头。 她的确在骆家不开心。 而他,似乎也的确对她不好。 可是,他要怎么对她好呢?带她去凉州,是他能想到的,对她最好的方式,却不知她是不是愿意。 他在烛光下看着她的侧颜,柔白如玉,皎如明月。 想抱住她,却又怕将她弄醒。 很久之后,他才在她身旁睡下。 …… 早上,骆晋云竟比薛宜宁醒得还早。 看看天色,卯时还未到,而他却已经没有睡意了。 果然心思多了就难眠。 他叹一口气,转过头看向薛宜宁,此时她已在睡梦中朝他这边转过了身,蜡烛早已燃尽,他只能在朦胧晨色中看她。 才欲伸手碰一碰她,她便醒了。 他收回手,假意闭上眼睡着,只听见她变换姿势仰躺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来。 他也在这时睁眼,她见了,便说:“将军昨夜回来,我竟不知道。” “是我刻意不让子清吵醒你的,也没什么事。”说完,他犹豫一会儿,开口道:“昨夜宫宴,今日……南越使臣离京。” 薛宜宁微微垂下头来,稍候说道:“我想好了,与将军一同去凉州。” 她刻意没去回应他的话,好像并不关心一样。 但不关心,又怎会刻意回避? 但骆晋云听了她的话,心中只有欢喜,别的已顾不上,只脸上仍是沉静道:“好。” “但母亲那里,怕是不愿意。”她说。 “我去说。”骆晋云随口道。 日出时,两人一同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身体好了一些,此时已不用卧床,早上喝了粥,正坐在榻上休息,和一旁骆晋雪念叨着什么,似乎与婚事有关,骆晋雪听得满面不耐,只是被母亲生生绑在这里而已。 见两人来,骆晋雪自觉得救,整张脸上都是欢喜,老夫人则扭开脸去,以示不屑。 请过安,两人坐下,薛宜宁沉默,骆晋云关心老夫人身体。 终究是儿子,老夫人一开始不愿理睬,后面总算回了话,等到得知骆晋云马上也要回边关,不由又担心起来。 这时骆晋云说道:“母亲,这次离开,我会带宜宁一起走。” 老夫人一惊,不相信道:“带她去做什么?” 骆晋云回道:“是皇命,她要去凉州城办事,至于是什么事,就不能说了,只是与我不远。” 老夫人看看他,又看看薛宜宁,不信道:“什么皇命,皇命还能管到女人身上?她又不是做官的,她走了,这家怎么办,我这老婆子怎么办?” 骆晋云回:“不是还有弟妹么?前段时间,听说她常侍奉母亲左右,母亲很喜欢她,往后就由她多陪陪母亲。” 老夫人脸黑了几分,骆晋雪在旁边忍不住偷笑。 她不知道大哥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比起大嫂来,母亲其实更不喜欢二嫂。 那是当然,二嫂哪里能和大嫂比? 但前段时间,母亲要替大哥娶金采,大嫂自然不高兴,她因为喜欢大嫂,又不愿得罪金采,所以两不沾边,从来不理这事,只有二嫂,欢喜得不得了,天天跟在母亲身边转悠,替母亲出谋划策,那段时间,母亲的确是喜欢二嫂的。 但并不代表,她愿意让二嫂侍奉左右。 二嫂这人最是喜欢躲懒的,怎么可能侍奉人? 骆晋云接着说:“上次弟妹就不服宜宁执掌中馈,说是宜宁损公肥私,母亲若是忙不过来,正好让她试试。” “让她试,她那个人,眼睛里哪能看到钱?没准几个月,钱就被她揣进自己怀里了!”老夫人怒声道。 骆晋云说道:“她就算藏点钱,也是为您两个孙子藏的,也没什么。” 老夫人更气了,却不好说什么,转眼又看向薛宜宁,憋了半天,不由软下语气道:“就不能不去?” 薛宜宁看向骆晋云,骆晋云说道:“皇上已下令,不能不去。” 老夫人满面不愿意,最后嘀咕:“二房媳妇,能当什么家,心眼小,眼皮子又浅,嘴也不饶人……” “您的眼里,还是要多看一眼儿媳们的好处。”骆晋云说道。 老夫扭过脸去,生起闷气来。 自福禄堂离开,骆晋雪就与他们两人一同跑出来,然后朝薛宜宁道:“大嫂,你真要去边关那么远的地方?” 薛宜宁点头,然后交待:“你在家中,还是要自己多练琴。” 骆晋雪随意地点头,她更在意另一件事,继续打听道:“为什么要去,是大哥让你去的吗?” 薛宜宁想了想,回答:“算是吧。” 骆晋雪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骆晋云,目光中露出几分探究来。 等薛宜宁回了金福院,骆晋雪便拉住骆晋云道:“大哥,你和大嫂,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大嫂与那裴世子有旧情,而且至今未忘记。 大哥也知道,还亲眼看见那一幕。 可她不知道,如今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骆晋云不愿理睬,只一边往外院走,一边回道:“这不关你的事。” 骆晋雪明知他会这么回,又不甘心,看着他不理不睬的样子,不由喊出心里的猜测:“大哥,你其实是很喜欢大嫂的吧?” 骆晋云转过头来,看她一会儿,最后道:“姑娘家,少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不在也会让人盯着你,若发现你去私会那陶子和,回来定会罚你。” 说完,转身欲走,却又回头道:“在我面前这样说就罢了,若敢去她面前胡说八道,便等着受罚。” 骆晋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他一副老夫子一样讨厌又可怕。 可是,他为什么特地交待不让她去大嫂面前去说? 刚才说话的样子看上去竟像恼羞成怒一样。 …… 裴隽的马车出城之时,又有许多人去看。 薛宜宁仍然没有,她一人在房中,只是抬起头,静静望着远方的天空。 城门处,身着披风的年轻公子也回过头,从车帘内看向身后的城池。 这是第三次,他离开这座城。 不知是该怪罪老天爷,让他远离她,远离故土,还是该感谢老天爷,让他在离开后又多回来两次。 他这一生的使命,便是回来。 重回这京城,寻回大越皇朝,寻回她。 翌日,薛宜宁要随同骆晋云离京,远赴凉州。 一早,子清含着泪帮她收拾东西。 可衣服拿了两身,薛宜宁说不用,首 饰拿了几副,也说不用,其他杯盏香炉,文房四宝,早在前一日就说了,全都不带。 子清无奈道:“那么远的路,难不成就只带几身衣裳?” 薛宜宁说道:“将军此去是上战场,一切轻装从简,身边还有其他军士,不可因为我而弄得像游山玩水。” 这时骆晋云进来,说道:“倒也不用太从简,必须的东西也能带一些。” 他之前也看见过,哪怕是回薛家,她也要带一车东西。 薛宜宁说道:“已经带了琴,路途遥远,再带多的东西怕延误了军令,将军放心,少带些东西只是辛苦一些,我能承受的。” 骆晋云不由多看她一眼,温声道:“若收拾好了,那便随时准备走了。” 薛宜宁点点头。 却不知想起什么来,朝梳妆台那儿看了一眼。 骆晋云察觉到她的目光,想起那只比翼鸟玉佩来。 有一日,他在她梳妆台内层,看到了那只比翼鸟玉佩。 莫非,她在犹豫,是不是要随身带着? “我去找管家交待事,稍候要出行,我让人来叫你。”他说。 薛宜宁点头。 两刻后,丫鬟来叫,薛宜宁便带着玉溪与何妈妈一同去往前院。 既然连东西都带不了多的,仆从自然更不能多带了,子清身子比玉溪柔弱些,所以薛宜宁将她留在了京城。 与骆晋云同行的,有一名校尉,其他全是亲卫护丛,一行十三人,再加上阿贵,薛宜宁和玉溪,何妈妈。 阿贵今日笑得尤其开心,对玉溪尤其殷勤。 骆晋云与其他军士是骑马,阿贵赶马车,何妈妈坐马车前面,薛宜宁则与玉溪一同乘马车。 临行前,只带了佩刀的骆晋云回和正堂拿弓箭。 原本拿了弓箭便能走,却又忍不住绕到金福院,假意进房找东西,趁子清不注意,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那里面,果然已经没有那只比翼鸟玉佩了。 她终究是舍不得,将它带在了身旁,就像裴隽一样。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8节 他心中沉沉一堵,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关上抽屉,从金福院出来。 第65章 出城门时, 薛宜宁回头望向城门,突然想起裴隽来,不知他离开京城时, 心里都在想什么。 她捏了捏腰间垂挂着的香囊。 那只玉佩,早就想好了不带。 可临行,却仍是放不下, 如同无法抑制一般,不顾一切将它拿在了身旁。 她身边也只有这个与他有关的东西了。 马车比她以往所乘的马车都行得快一些。 虽然骆晋云说过,不用急行军,但或许对他们来说, 这已经算慢了。 马车又比不上她平时乘的那些马车宽敞舒适, 疾行之下,在城内平坦道路上尚不觉得, 出了城门, 便是剧烈的颠簸。 玉溪紧扶着车壁,皱眉道:“这车也太颠了。” 薛宜宁咬牙劝她:“我们是乘马车, 已经算舒服了, 不可表现出娇气之态。” 玉溪便憋着不说话了。 薛宜宁也觉得巅, 甚至想喝口水都怕将水颠洒, 又不好开口让队伍停下来,只好忍着。 最初在城郊时, 外面还是她曾看过许多回的田地,村子,偶尔也有赶车挑担的行人。 后来马车渐行渐远,村子看不见了, 也没了行人, 四野都一片荒芜。 这时玉溪说道:“夫人, 我想方便。” 薛宜宁也想。 他们以前出行,哪怕出城,车行这么远,早就休息两三次了,而且随身会带帷幕,恭桶,从没有要忍耐的时候。 犹豫片刻,她朝玉溪道:“和阿贵说,我有事找将军。” 玉溪便立刻探身出马车去找阿贵,阿贵赶着车,同旁边一位护从说了,那护从即刻策马向前,不一会儿,骆晋云骑马到了马车旁。 “怎么了?”他撩开车帘问。 一边问着,马的速度竟也一丝未减。 薛宜宁小声道:“我想出恭。” 马行得快,她的声音小,骆晋云没听清,却见她神色并不轻松,又凑近了些,关心道:“是有不舒服?” 薛宜宁只好也往前一些,再次开口道:“我想出恭,方便。” 骆晋云却笑了起来,回道:“是我疏忽了。” 说完就朝身旁护从道:“原地休息片刻。” 那护从喊:“原地休息片刻——”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薛宜宁松了口气,可看着外面依然整齐的队伍,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骆晋云已经翻身下马,伸手在车下接她。 她被他扶着下了马车,便见他指向一片灌木丛:“那边看不见,你们可去那边。” 薛宜宁还有些不适应,骆晋云又说道:“快去吧,等你们走了他们也会方便。” 薛宜宁便与何妈妈,玉溪一同往灌木丛后。 等她们回来,军士们已经下马在地上休息。 在马车上颠了半天,连腿都是酸的,薛宜宁也没立刻回马车,而是站在下面休息。 骆晋云走到她面前问:“是不是有些颠?” 薛宜宁点点头。 他看看她,将她头上快掉出来的一根簪子往发髻里面插了插。 “路上会有些艰辛,到了凉州就好了。”他说。 薛宜宁点头,回道:“我受得住。 后来她才觉得自己这话说早了。 很快队伍继续前行,又是一阵疾驰狂奔。 正午时,有两刻时间休整,正在荒野,只能吃干粮。 干粮一早带了的,有红枣馒头,烙饼,各式糕点,还有两只烧鸡。 红枣馒头已经冷得偏硬,烙饼更是干得嚼不动,最好的就是糕点和烧鸡了,可糕点薛宜宁嫌腻,烧鸡又是冷的,她吃 不下。 最后吃了两只红豆糕,喝了几口水。 一个时辰后,饿得受不了,勉强在颠簸的马车内又吃了两只糕点。 晚上在预计时间内赶到驿馆,总算能喝上热粥,吃上热菜,薛宜宁坐在凳子上,觉得身子还在路上颠着。 准备沐浴了早些休息,却发现房中没有浴桶,只有个小盆。 玉溪跑去找驿丞要,驿丞赶紧张罗,客客气气搬了只浴桶过来,桶沿上不知是什么陈年老垢,黑漆漆的一片。 眼见玉溪不欢喜,驿丞赔罪道:“此驿偏远,只算个小驿,实在简陋,若贵人等得,要不然小的马上让人去镇上买一个?” 薛宜宁便说:“算了,就用这小盆将就用吧。” 骆晋云此行只为尽快到凉州,没有提前通知沿途驿馆,也不会特地挑条件好的大驿馆,临时到了这偏僻小驿,驿丞也没办法。 草草擦洗了一番,薛宜宁看着床,正要躺下,却见床上有一根头发。 她将那头发拈起来看了看,发根较粗,发质偏硬,十之八|九就是男人的头发。 这床板硬,床单粗糙也就罢了,竟连洗都没洗过。 她立刻将头发扔在地上,从床边站起身。 玉溪也看见了,立刻就去找驿丞,才开门,骆晋云进来了。 见玉溪一副气冲冲的样子,开口问:“何事?” 玉溪正要回答,薛宜宁在后面道:“没事。” 骆晋云进屋来,看她已卸了妆,拆了发髻,也洗漱好,却站在床边。 他问:“不累么?明日一早又要赶路,早些休息。” 薛宜宁点点头,缓缓坐下来,却像床板有钉子似的,只坐了几寸宽的边缘。 他又问:“怎么了?” 玉溪再也忍不住,回道:“这床单都没换洗,上面还有男人头发。” 骆晋云说道:“我去让驿丞给你换新的。” 说完就出去,没一会儿,他亲自拿了套干净被褥交给玉溪,玉溪将那被褥拿在手上闻了闻,确认有皂荚水味道,这才过来替薛宜宁铺床。 待铺好床,玉溪便退下了,骆晋云并不讲究,直接在她擦洗过的水盆内泡了泡脚。 薛宜宁看着那被自己洗过的水盆,浑身都是不适,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躺下睡时,她又在身上多穿了件中衣,还将自己的一件衣服铺在了硬枕上。 骆晋云说道:“为将行程保密,朝廷未发文牒至沿途驿馆,驿丞不知我们身份,所以招待并不周全,还要你暂且忍耐一些。” 薛宜宁点点头:“我明白,是我太娇气了。” 骆晋云躺到她身侧,说道:“你不算娇气,我知道你尽量在忍受。” 无论是乘马车,还是野外方便,还是以干粮果腹,或是这晚上的驿馆,都让她紧皱眉头。 但她始终忍耐,到忍无可忍,才会提出来。 这倒是他之前没想到的,只想着带她在身边,忘了她娇生惯养,受不了这一路宵衣旰食。 他躺在她身侧,过了一会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侧身朝着他,一动不动,呼吸渐渐平稳,竟像要睡着了一样。 他撑起身一看,果然见她闭上了眼。 今晚竟这么快就睡着了么?果然是累了。 再到第二天,薛宜宁已经习惯了路上颠簸,也习惯了野外方便,还能探身出车外,新奇地看外面的崇山峻岭。 那样绵绵无尽头的山峦,或是沿途经过的溪流,野花,是她所没见过的,偶然经过一片枣园,那里果农说的话已让她有些听不懂。 这会儿便觉得,她真的是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骆晋云在枣园旁让 队伍休息了片刻,找果农买了些枣,递在了薛宜宁面前。 她让玉溪将那枣拿到溪边洗了尝了两颗,尤其新鲜清甜。 车马再行,便又到了一片荒山野岭,等到太阳下山时队伍停了下来,薛宜宁见有人在支帐篷,拾柴火搭灶,才知道今晚就在野外过夜。 倒有些新奇,只是她想起,她昨晚就只擦洗了一下,今晚看这样子,是连擦洗都不行了? 后来她发现,帐篷也就搭了一个。 如今正是夏末秋初,天气还算暖和,他们为了行程快,随身没有带很多东西,男人们觉得席地而睡就好,所以帐篷就是为她搭的。 晚上连骆晋云都与军士们一起睡在外面草地上,她和玉溪、何妈妈睡在帐篷内。 今晚睡得更硬了,身上也更脏,又怕有虫蚊钻进来,薛宜宁有些睡不着。 等到一个时辰后,外面更是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第三晚,终于又可以住驿馆,可这驿馆却说送柴火的人有事耽搁,没能按时送柴火来,驿馆柴火只够做饭,不够烧水,最后也只弄来一小盆热水。 到第四日,薛宜宁已经觉得浑身痒,怀疑自己身上长了虱子,加上天骤然又热起来,白天淌了一身的汗,晚上却仍是野外露宿。 每次露宿都是在水源附近,这一次也是,旁边不远处,便是一处窄河,清澈透亮的河水从上游流下,将近旁石头冲刷得圆润光滑。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69节 薛宜宁看着那么多的水,便想沐浴。 直到晚上躺在帐篷内,这想法还未消退,反而越来越忍不住。 更何况,到夜深她也没睡着,不一会儿就挠一挠身上,总觉得有虱子在爬。 又等一会儿,她忍不住坐起身来,静悄悄探出头去帐篷外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睡熟了,那窄河就在附近,她若往下游去,躲在坡后,正好这儿是看不到的。 她想,要不然,就去试试。 念头一起,就忍不住,她回帐篷拿了巾帕,轻声叫了玉溪,让她陪着自己去河边。 到了河边稍远一些的地方,确认旁人看不到了,她便脱了鞋,拿藻豆洗脚。 河水清凉,倒是舒服。 “你帮我看着,千万别让人过来。”她朝玉溪道。 玉溪打了个哈欠,保证道:“夫人放心,谁敢过来,不要命了?” 薛宜宁想也是,那些军士护从,平时就连眼也不往她这边瞟,更别说明知她和丫鬟这儿,还跑过来。 她便解了衣服,往河边又走了两步,轻轻撩水洗了起来。 藻豆一碰水化开,便散出一阵沉香味。 这也是唯一一种她用惯的,又可以尽情带的东西。 洗了一会儿,她说道:“也不知明日能不能住驿馆,当时出来没带太多衣服,若能将换下的衣服洗一洗就好了。” “明日住石河驿,那是一处大驿馆,可以洗衣服。” 薛宜宁一听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抱住身体转过头来,却见是骆晋云。 他待在玉溪之前待的地方,玉溪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到她的惊慌,他轻笑道:“老夫老妻,又不是没看过,紧张什么?” 薛宜宁这才想起来,两人确实算老夫老妻。 但是,自他去年离京,今年负伤回来,确实有一种陌生感。 她仍抱着身体,稍稍侧开身去,掩饰着局促问:“将军怎么过来了?玉溪呢?” “她在这儿瞌睡,我让她回去了。扎营时,会有人放哨,刚才值守的人见你们悄悄过来,不好过问,就去叫了我。”骆晋云说。 薛宜宁这才了然,她在黑夜中以为他们全都睡了,却没想到人家早就看到自己往这边来。 见她站着不动,骆晋云说道:“洗吧,我给你在这儿守着一样的,也不会有人来。” 薛宜宁却摇头,赶紧回答:“我洗好了。”说完随意将身上清洗了一下,仍然抱着身子上岸来,目光早已看向岸边的衣服,恨不得立刻穿上。 但经过他身旁时,他却突然伸手将她抓住,一收臂膀,就将她带到了怀里。 薛宜宁明白他那眼里的意味,不由伸手拦在身前道:“将军不是说,受过伤,不……不能有子嗣么?” 骆晋云有些气,却又被她逗笑,盯着她道:“不能有子嗣,又不代表我没有床上能力,也不代表我不需要女人。” 薛宜宁沉默了。 他搂着她,捧着她后脑道:“我们的交易,可没说我不碰你,再说,也不是第一次。” 她这才说道:“但附近有人。” “不会有人过来,我们也可以离这儿更远一点。”他说着,拿了衣服,一把抱起她往河岸更下游走去。 第66章 草地垫了衣服仍觉得凉, 男人的肩颈舒张、聚拢,如同白日那些连绵起伏的山恋。 她下意识去抓身下,却是一地草与泥。 这时他将她的手抓住。 她不由自主就挣了一下,没能挣开, 又无所适从, 最后在呜咽中紧紧握拳,同时也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 那么大, 那么硬,满是力量, 却又温暖。 外面没有更声, 只能看见月亮在天空划过一小段弧度。 许久之后, 他躺到了她身旁, 在微喘中将她搂在怀里。 自从和她说那什么受伤的事,他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也不期待什么,也不愤怒什么, 也不再怕她猜出什么来, 想抱她, 便抱了。 “外面这么苦,后悔和我出来吗?”他问。 薛宜宁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我知道若没有我, 行程会更快。” 那就不会一天休息那么多次、尽量住驿馆,也不会特地升火做热食。 她总是如此懂事, 如此隐忍,骆晋云却宁愿她能向他嗔怪抱怨。 他抚着她鬓角汗湿的细发。 最初两天,她一早还曾梳发上妆。 到第三天, 就不上妆了,只梳了简单的发髻。 素面的她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秀,但此时的她,那妩媚又浓了几分。 分离这么久,今晚的她让他想起新婚之夜,不忍放肆,却又忍无可忍。 他又说道:“以后有什么想问的便来问我,有什么想要的,也可和我说。” 连明日是否能住驿馆这样的事,她也不来亲自问他。 薛宜宁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柔顺无比,却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隔一会儿,她起身看了看旁边的河流,说道:“我再去洗一洗。” “看来还挺有力气?”他静看着她问。 这话让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竟不敢再动了。 刚才的最后,她哭着说过“不要”。 他起身拿她刚才用的手巾去打湿了水,过来递给她:“擦一擦吧,地热退了,太凉,别在外面待太久。” 她默然接过手巾,当着他的面,也没仔细擦洗,就匆匆披上了衣服。 衣服早已皱巴,带着草渣。 要起身时,却腿软地又跌坐在地上,她不由窘迫,却也证明她确实没骗他。 骆晋云轻勾唇,过来抱起她。 “比我的刀重不了多少。”他说道。 薛宜宁没说话。 她想,就算重,吃这几天的干粮也瘦了。 在他面前,她习惯了沉默,但等到营地附近,依然开口说道:“放我下来。” 骆晋云抱得有些上瘾,问她:“下来做什么?” 她在他怀里挣扎。 等他放下她,她才说道:“放哨的人会看见。” 说完,稳了稳身形,一步一步仪态端庄地走向帐篷。 骆晋云在她身后道:“掩耳盗铃。” 薛宜宁微红了脸,严肃着神情,没敢往四周去看那放哨的是谁,待在何处。 再往前行数日,天气本就转凉,加上越来越往西,到达关中境内,已经要穿上薄袄。 这里的山似乎都比京城的山要陡峭一些。 村民所说的话,要很努力才能辨出些意思。 又是两日露宿野外,这一日骆晋云一早就和她说,下午赶路会快一些,这样能在天黑前到前面抚林驿,那也是大驿馆,她能好好清洗一番。 午后正是人马最疲乏的时候。 是人都会累,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和将军府护从。 走了几天的山路,人都蔫蔫的,马也不愿跑了,骆晋云便下令缓步前行。 直到队伍拐过弯,行到一处窄路。 骆晋云抬手让队伍暂停,看了看山顶几棵野树,静得出奇,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身旁的校尉入军也有十多年,见他神情肃穆,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骆晋云看向前方夹道,说道:“这样的地形,最适合阻击,伏兵于两边山坡,将山石从上面投下,冲乱敌军阵形,待兵马受惊之时再从坡上俯冲而下,必然能占据先风,让敌军逃无可逃。” 校尉说道:“大将军说得是,但此处是我大周境内,离边境也远,就算有恶徒,也是山匪路霸之类,我等还怕了他们不成?” 他们这一行人,人人骑战马佩刀枪,莫说没什么匪徒敢碰他们,就是碰了,他们也不怕。 骆晋云点点头,却还是下令道:“全速通过,不可逗留。” 校尉传令下去,军士们打起精神,策马扬鞭,快速朝前方奔袭。 阿贵朝车内道:“夫人注意些,车要加快了!” 薛宜宁在里面应了一声,紧紧扶住马车坐板。 尽管早有准备,马车全速往前时,还是差点撞到车壁。 玉溪扶了她,奇怪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么跑起来了?” 薛宜宁摇摇头,从车窗内看向外面,只能看见长着杂草的山坡。 就在她看着那山坡出神时,只见一块大石从那山坡上滚了下来。 她惊得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外面大喊道:“有埋伏——” 随后便是前面阿贵和何妈妈的痛呼声,刚才那块石头,正好砸在了他们身上。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0节 阿贵和何妈妈应声落下马车,马受了惊,立刻往前冲去。 而后面已传来杀喊声。 马不住飞奔,薛宜宁立刻自车窗处看向后面,只见数十名拿着刀的山匪从山坡上冲下,与乱了阵形的十几人杀作一团。 在她往后看的这一会儿,便见他们一名护从被山匪击落马背。 就在此时,马车猛地一颠,几乎翻倒,她显些被抛出车外。 “夫人,怎么办……怎么办……”玉溪吓得哭起来。 薛宜宁紧扶着车坐板问:“你会赶马车吗?” 玉溪摇摇头。 其实薛宜宁也知道她不会,这样问,不过是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这是山路,旁边不时有巨石,跳车太危险了,让马停下来才是最稳妥的。 薛宜宁想着自己骑过马,似乎比玉溪强上一点,于是小心伏在车板上,想去外面拉住僵绳。 玉溪见她要去,连忙拉住她,自己上前道:“夫人你坐好,我去!” “你不会,你没碰过马。”薛宜宁说道。 玉溪回她:“我力气比夫人要大些。”说着自己抢去了前面,努力往马车外爬。 她自觉是丫鬟,应该护住主子,而绝没有让主子冒险的道理。 薛宜宁不放心,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说道:“你小心——” 她又看一眼后面,被马车挡着,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后面的人怎么样了,他们是自身难保,还是可以追上来救她们…… 玉溪拉到了缰绳,却不知该怎么办,薛宜宁在马车上教她道:“要不然,你轻轻拉一拉试试?” 话音落,一道急弯,马车陡然变向,玉溪毫无准备,惊叫一声,竟直直被抛出了车外。 “玉溪,玉溪——” 薛宜宁立刻伏在马车上看向外面,可马跑得太快,根本见不到玉溪的人,她完全不知道玉溪到底怎样了。 这时才看清马臀上受了伤,正淌着血,所以才拼命往前跑,缰绳也从车扶手上掉落到地上,似乎除了跳车,别无他法,可路边都是石头。 情急绝望之下,她泪流满面,伏在马车上看了许久,却迟迟不敢往下跳。 不一会儿,身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人身穿铠甲,手执长刀,自后面策马而来,正是骆晋云。 不由自主就喜极而泣,她不再试图跳车,觉得自己大概是得救了。 马车继续往前奔驰,他的马也越靠越近,眼前又是一道急弯,但另一旁却是悬崖,若按马车这么快的速度,一定会将马车甩落悬崖去。 她只能紧张地回头看向骆晋云,显然他也看到了那前面的悬崖,伏低身体猛一踢马肚,马顿时往前飞奔,又将距离拉近了一些。 等马追上来,他一抬刀,刀锋在她眼前猛地落下,竟正好斩断一侧马套上的绳索,再一抬刀,另侧的绳索也被斩断。 马奔向了前方,马车骤然停下,骆晋云将车扶手握住,稳住马车。 薛宜宁惊魂未定,才要从车板上爬起来,眼前却陡然一亮,出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是有人将刀抵在了骆晋云面前。 她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周围已围了十来个山匪。 “去告诉大当家,得手了!”为首一人说完,又看向他们,下令道:“绑上!” 一群人将两人绑了押上山去。 薛宜宁看向骆晋云,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安慰来,可他沉着脸,看也没看她。 或许,若不是为救她,他不会毫无防备,以致被抓吧。 这些人真是山匪么?他们那一行人那么明显是朝廷武官,他们竟然连朝廷的人也敢动? 而且前面有埋伏,后面还有埋伏,竟让人防不胜防,措手不及。 蜿蜒的山路崎岖不平,尤其难行,她又被绑着手,渐渐跟不上。 为首那一人看她一眼,笑道:“女人就是娇弱。”说着,一弯腰,将她扛到了背上,大步往前走。 薛宜宁一声惊呼,立刻就挣扎,喊道:“放下我,放下我自己走——” 早知会被人这样扛着,她就是累死也不会落后。 没想到那人却一拍她臀上,笑道:“别扭了,再扭下去爷就忍不住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 薛宜宁再也不敢动,紧紧咬住唇,泪如泉涌,又陷入更大的绝望中。 骆晋云被押着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进入一座山门,薛宜宁被倒扛着,看不清里面全貌,只隐约觉得这似乎就是这些人的老巢,他们竟真是山匪。 她不知如果报上身份,他们是会吓得求饶放了他们,还是直接杀人灭口。 走过很大一个院子,然后是个开敞的厅堂,她这才被放了下来。 抬眼,只见堂内两旁坐满了人,堂前也坐着一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竟不是满脸横肉的恶人样,而是端正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椅子上,目光炯炯,神态威严。 “跪下!”带他们上山那人说着猛一踢骆晋云腿后,将他踢得跪倒在地,她身旁站着的一名山匪见状,也将她踢了一脚,让她重重跌在地上,膝盖撞得像要碎了一样。 “轻点,别把她踢坏了!”扛她上山那人说道。 她紧紧咬住唇。 这时他朝堂上的人说道:“大哥,这两人给你带回来了。” 堂上人一动不动盯着骆晋云,说道:“骆大将军,没想到还有今日吧?” 骆晋云与薛宜宁惧是一惊,没想到他竟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大当家看向堂下道:“二弟此次立了大功,将此人好好看管,明日砍头祭旗,这女人,你们带下去享用,算给兄弟们的赏赐。” 二当家明显是个好色之人,一听这话就乐坏了,立刻道:“谢大哥!” 随后就朝旁边人道:“派几个人看住姓骆的,其他人,跟我走!”说话间,一手提起她拖向外面去。 薛宜宁没想到一切竟来得这么快,她无助地看向骆晋云,想开口求他是不是能想办法,可他竟都没看自己,只是想着什么出神,让她连最后的求救都没说出口。 第67章 就在此时, 骆晋云却突然看向她道:“看我做什么,亏你还是薛氏名门之后,不自我了断, 难道还等着受辱, 毁了名节?” 薛宜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咬唇看向堂中的粗木柱。 原本提着她肩头衣服的二当家将她胳膊钳住,威胁道:“你若敢寻死,我便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未完,堂上大当家开口道:“薛氏?哪个薛氏?” 二当家暂时松开她,薛宜宁心中燃起微弱的希望, 转过身来, 小心说道:“家中祖父, 为前朝太傅薛翁符。” 大当家说道:“原来是薛氏女, 那薛谏不只无耻变节, 竟还将女儿嫁给了骆晋云。” 薛宜宁见他说完便不再说了,唯恐二当家再将自己拖出去, 便回道:“薛氏世代高义, 却因父亲一人而蒙上失节污名……我虽是女子, 却也不想再成为第二个薛氏失节之人,大当家威严雄武, 气度不凡,想必为一代英豪,求大当家赐我一死, 让我好清清白白去见薛氏先人。” 骆晋云朝她冷哼一声,满目不屑。 堂上大当家于是说道:“好,你既为薛公孙女, 又谈吐不凡,不愧为名门之后,那我就允你所请,留你个清白。” “大哥,这……”二当家似乎不满,大当家抬手将他一拦,说道:“明日祭旗之后,允你们随意掳几个女人来消遣。” 二当家知道大哥不会改变主意,看薛宜宁一眼,遗憾地叹了口气。 薛宜宁心中庆幸,却还是维持着沉稳缓缓叩首道:“谢大当家成全。” 她此时终于明白骆晋云的思路:第一,告诉对方自己是薛氏女;第二,让人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和。 对方连朝廷的人都敢抓,又直接说出他的名字,那证明别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她是因为是他的妻子,才受连累。 这时大当家说道:“骆晋云,我知道,这正中你下怀。” 他看向骆晋云,缓声道:“堂堂骆大将军,怎会是如此心胸狭隘、古板顽固之人?更何况,我听属下来报,你是为救夫人才不慎受擒,可见你并非对她无情。你想必是猜出了我的身份,又看出我是针对你而来,所以才让你夫人自报家门,好救她一命。” 薛宜宁心中一紧。 她刚刚才庆幸,才知道骆晋云的意思,没想到这大当家竟已看了出来。 骆晋云没说话,大当家看向薛宜宁继续道:“但我仰慕薛公,仍愿放其后人一马,所以,稍候就处死你,临死前,可以让你吃一顿饱饭。明日是祭旗,容不得女人的血玷污。” 薛宜宁脸上顿时惨白。 骆晋云看她一眼,问大当家道:“你要祭的是军旗?你是前越败军,谁人麾下?” 大当家冷声道:“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竟一句也不愿多说,随后就下令道:“将他二人带下去,分开关押,重兵把守!” 薛宜宁抬眼看向骆晋云。 骆晋云也看向她,两人都知道,再一次被带出来,应直接就是砍头了。 他开口道:“对不起,若非我要你去凉州弹琴,你也不会遭遇此事。” 薛宜宁回他:“将军若不是为救我,兴许也不会受擒。” 话未说完,山匪将她押向厅堂外,绕到后方,将她关在了一处地牢内。 这地牢极其结实,她双手被绑,外面还有两个山匪看守,连对她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骆晋云。 他和她不同,不只被反绑了手,连脚也上了脚镣,他们要想逃走,根本不可能。 这山匪行事太有章法,太谨慎了,薛宜宁相信,他们就是落草为寇的败军。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酒肉香,似乎山匪们要大办宴席。 薛宜宁有些奇怪,照说就算这些山匪暂时抓了他们,也并不能高枕无忧,哪怕杀了他们,朝廷也很快就会知道,要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来剿匪,他们竟不着急,不怕么,竟还有心情吃喝?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1节 没一会儿,有人端了酒菜进来。 看守的山匪问:“给我们送的?” 端菜的人回答:“去去去,这是给这娘们儿送的断头饭,你们着什么急,等下会换班的!” 看守的山匪叹了口气。 端菜人将菜盘放在牢房前,抬眼看向薛宜宁。 对上他贪婪的目光,薛宜宁立刻低下头去。 “果然是大将军的女人,真是漂亮。”那山匪叹道。 看守的人说道:“行了,少打主意,被大当家知道了,军法伺候!” 那送菜的人回道:“我就是看看,又不干什么。”说着就走了。 薛宜宁没去碰那饭菜,只是静静坐在牢房内的角落里,怕牢房外的山匪闯进来,也怕死。 心思被恐惧占据,哪里能有胃口? 牢记外的人见她不吃,也没管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又来人,说道:“二当家有令,把这女的提出去。” 薛宜宁一听要提自己出去,又是那好色的二当家,不由吓白了脸,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山匪将她带出去。 等她被带到,便见外面果真在大摆筵席,就在前面的院子内,摆了十来张方桌,上面置满酒肉,竟比京城做喜宴还丰盛。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群山匪竟足足有六七十人,且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正当壮年。 这样一支山匪太可怕了,且还有如大当家这样的首领。 就在她心中惶恐时,之前的二当家说道:“那马车上的琴可是你的?” 薛宜宁回道:“是。” 二当家吆喝道:“我大哥爱听琴,赶紧弹一曲来给大哥助助兴!” 薛宜宁不想弹。 她的师父司徒先生就是个极有风骨的人,琴弹得好,却从不用琴去谄媚权贵,哪怕是皇上要他弹琴助兴,他不愿意也不弹,但若是他心甘情愿,遇到街旁唱歌行乞的人也愿意弹上一曲。 她没师父那么硬气,却也不想被一伙山匪当玩物消遣,那是辱没了鸣玉。 于是她回道:“我只是带着那琴,并不会弹。” 二当家怒而拍桌道:“刚刚那姓骆的还说你会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薛宜宁站着不吭声。 这时大当家说道:“我认识,你马车上的那琴为名琴鸣玉,为已故司徒缨先生之至宝,这琴既然在你手上,可见你必是个中高手。今日我这伏虎寨设宴,我是真心常识,请你弹一曲。” 薛宜宁没马上回话。 她想起来,她会弹琴这事,就是骆晋云有意提起的。 他这样提,意思是希望她能给他们弹琴? “我知道你毕竟是薛家人,有几分清高,如今算我请你,如何?”大当家又说。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却并不代表他下一刻不会发怒。 薛宜宁还没想明白骆晋云的用意,却还是暂且答应下来。 更何况,她也的确怕他反悔,又将她交给那二当家。 终于被松了绑,她将胳膊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胳膊恢复了知觉。 坐到琴前,她犹豫一下,又弹了那首《将军》。 既然骆晋云希望她弹,那她自然要弹他们喜欢的。 这大当家欣赏她祖父,却看不起她投诚的父亲,那他一定是个讲忠义,有骨气的人,她最好不要弹那种柔婉小调,而是有几分雄浑气势的曲子。 曲至中段,有些人掩面落泪。 连二当家都叹息一声,猛喝了一大碗酒。 薛宜宁确定,他们一定是落草为寇的军人,是前越败将。 她临时将琴的尾声改得更悲壮了些。 大当家一动不动,静静看着她。 一曲弹完,大当家说道:“确实是一双妙手,夫人的琴,是我此生所听过最动人的。” 薛宜宁回道:“大当家谬赞。” 这时大当家吩咐:“给夫人赐坐。” 说完看向她道:“送去的饭夫人既然不愿吃,不如与我们同席?”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坐于位当家下方那一桌挪了个空位出来。 薛宜宁仍没动,只是朝大当家道:“多谢大当家,我吃不下。” “给脸不要脸!”二当家在一旁道。 大当家拦了拦他,“既然如此,那我让人将骆晋云带过来,与你话别一场?” 薛宜宁抬起头来。 虽没说话,但那目光里终究有了些光彩。 大当家便开口道:“带骆晋云来。” 很快骆晋云就被带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相顾许久,他问:“刚才的琴是你弹的?” 薛宜宁点点头。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一名山匪在旁边喊道:“没话了吗?没了就拉去砍头了!” 薛宜宁紧紧攥了攥手。 骆晋云突然开口道:“和我上床时,你都在想着谁?” 山匪们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后是哄堂大笑,薛宜宁先是惊愕,然后是难堪,不由后退两步,低下头去。 骆晋云继续道:“告诉我,你在想着谁?” 薛宜宁羞愧难当,低声道:“你一定要问这个问题?” “不能问吗?”他语气不由冷厉了几分,随后逼近一步道:“想着裴隽是不是?我知道,你这次出来还带上了那只玉佩,你把它放在你身上那只香囊里。” 薛宜宁看向自己裙侧的香囊,垂下头去又后退了一步。 “我,我当时只是……”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确实,一开始是不准备带的,她知道这样不好。 骆晋云盯着她道:“不用解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薛家后院和他搂搂抱抱,我都看见了!” 薛宜宁再次后退,闭上眼,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众人,不去面对这样的问题。 她紧咬唇,放弃了开口。 骆晋云却冷笑一声,缓缓道:“薛宜宁,你和你爹一样虚伪,表面知书达礼,端庄贤淑,其实不过是个不守妇道的……下贱货。” 第68章 薛宜宁被他骂得哭了起来, 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疼痛突然让她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件事。 她一开始判断的, 骆晋云是要故意让山匪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和。 刚才很快被大当家识破了,但现在呢? 会不会,他还在继续刚才的计谋? 她知道他对她多半是不满的, 但以往从未对她用过这样难听的字眼。 她是不是, 也要回击, 和他撕破脸皮? 含着泪, 也带着气,她回道:“我父亲是变节,可你还不是为了攀我薛氏门庭而娶我,你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你……”骆晋云似乎真被她激怒了,冷笑道:“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你觉得, 若没有我, 你们薛家能有今天?你妹妹还能嫁到纪家?” 薛宜宁哽咽一下, 说道:“所以我才在骆家忍受, 忍受你, 忍受你母亲,忍受你弟媳,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我倒巴不得走,不是你非要留我么?” “对, 我是留你!”骆晋云明显动了怒,咬牙道:“不过是因为你不能生,而我正好需要而已。” 说完轻蔑道:“其实我无所谓你在想谁,喜欢谁, 因为我不稀罕,你喜欢的那些诗,那些画,那破琴,那装模作样的样子,我都讨厌,包括和你上床,死鱼一样,还不如外面的□□睡起来有滋味。” 薛宜宁终于承受不住,被他羞辱得泪如泉涌,怒气填胸,她猛地擦了泪,一字一句道:“是,我就是在想着他,要不然我怕我吐出来!我讨厌你碰我,讨厌你身上的汗臭,酒味,还有胭脂味,你竟然刚逛完青楼就来找我,我觉得你脏,恶心!” “贱货。”他狠狠盯着她,双目赤红,随后突然上前来,脚往她后腿一带就将踢倒在地,她重重跌下,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一脚踩到了她脖子上。 以他这样的脚力,几乎一瞬就能将她颈骨踩断。 薛宜宁以为自己真的就这样死了。 直到大当家突然将桌上的酒碗扔过来,骆晋云要躲那碗,挪动了脚步。 随后他便被身旁山匪制住。 他被反绑着手,奈何不了他们。 大当家立刻走过来,拉起了地上的薛宜宁,薛宜宁重重摔了一跤,又被踩了脖子,几乎站不稳,大当家将她扶住。 她捏着自己发疼的脖子,不住地抽泣,单薄的身体几乎要缩成一团。 大当家看着骆晋云说道:“将他腿也绑死,加人看守,寸步不离!” 山匪领命:“是!” 骆晋云仍是狠狠瞪着她。 那一刻,她已经分不清这是他谋算内,还是真的。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2节 或许,他是真的愤怒,真的要亲手杀了她。 “夫人先去房中休息一下吧。”大当家说着吩咐属下带她下去。 她被带到一处房间,山匪将她送进来就出去了,只是锁了门,没在她身旁看守。 那房里只有一张床,她坐在床边,耳边回荡的,全是他刚才那些话,还有他最后对她动的杀心。 她确实是在不情愿的境况下嫁的他,但三年夫妻,她对他也是敬重的,感激的。 她说的那些话,有些是真的,比如她确实不喜欢他身上带着汗,不洗澡就上床去,也确实不喜欢他身上带着青楼里的胭脂味就找她求欢,但其他的,却更多是气话。 却没想到他会对她从头到脚的否定,甚至将她和□□相比。 不管是作为妻子的尊严,还是作为女人的尊严,什么都没了,他们之前,竟连一丝夫妻情分也没有。 日头西落,夜幕降临。 外面喝酒声渐渐停息,房中也黑得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打开,有人执灯从外面进来。 薛宜宁看向门口处,待来人走近,发现是大当家和一名山匪,大当家一个手势,山匪便将油灯递给他,出去了,他则将油灯放在了床边桌上。 这样的一间房,这样的昏暗,以及另一个男人,她立刻就从床边下来退到了另一头,惊恐地与大当家拉开距离。 大当家倒是温声道:“夫人别担心,我没有要对夫人无礼的意思,只是听说夫人一直坐在床头哭,所以来看看。” 薛宜宁又擦了擦眼泪。 大当家问:“夫人与骆晋云,刚才提起裴隽?可是大越平南王世子裴昭玉?” 薛宜宁点点头。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此时早已天黑,但她还没被砍头。 相反,刚才骆晋云要杀她,大当家还救了她。 这是为什么,因为裴隽? 这时大当家又问:“夫人与裴昭玉是什么关系?” 她与裴隽的关系,之前就在吵架中就说得差不多了,只时大当家问,薛宜宁便老实回答道:“前越覆灭前,我与裴世子两情相悦,论及婚嫁,结果国破家亡,平南王战死,世子南逃,我父亲却选择投诚,无奈之下,我嫁给了骆晋云。” 大当家长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夫人是名门千金,端庄又有才情,到骆晋云这等草莽眼里,竟将夫人与烟花女子相比,实在是可惜,可叹,可恨。” 大当家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副手帕来,递向她。 看见那手帕,薛宜宁下意识就往后躲了一步,不想去接,但与此同时,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个男人给女人拿手帕,是十分暧昧的举动。 加上,深夜独自来房中安慰探望,同样是如此,这大当家,他是在想什么? 他若想的是色,她就在他手上,毫无反抗之力,可任由他□□。 他若想的是探听裴隽消息,也不用做出这样关心暧昧的举动来。 他的做法,更像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献殷勤,那他要得到的,就是那女人的心。 难道,他是看上自己了? 可自己是哪里让他看上了? 对,他喜欢听琴,他谈吐并不像普通军士那样粗鲁,反而谦逊有礼;他那间议事大堂内,挂了一个笔势雄浑的“羲”字,门口还挂了一副对联,“抬手间风起云涌,举目时俯瞰苍生”,这山寨内没有军师,最有可能写这些的,便是大当家本人。 加之,他竟随手带着手帕。 能如此讲究的,都是像裴隽、她哥哥这种世家子弟,或是读书人,像骆晋云是从来不带这些的。 所以,他之前可能是个儒将,骆晋云说的那些他厌恶她的地方,正是他喜欢的地方。 这时她突然意识到,骆晋云真正谋划的是什么。 从报出她身份开始,他就看出这大当家是个喜欢诗书,爱风雅的人,所以他要让大当家看上她,这样就当然不会杀她! 所以才有了大当家问她身份,知道她是前朝太傅的孙女,有了后面的弹琴……当时她便觉得,大当家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骆晋云的辱骂让她忘了,她容貌不俗,她的琴,也少有人能比得过。 虽嫁人三年,但她仍可以轻易吸引一个男人。 至于骆晋云踩她那一脚,则是逼出了她的泪,让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露出最柔弱的一面,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当时哪怕她弹了琴,大当家也是要杀她的。 可看她被骆晋云辱骂,被他痛下杀手,就变了。 明白过来之后,她立刻意识到此时自己该继续让大当家喜欢,坚定他的心,却怕自己演得不好,不由有些紧张。 但她是个端庄的人,本就不用演得过分,大当家见她躲,又说道:“夫人不必害怕,我只是怜惜夫人境遇苦楚,没有其他意思。” 薛宜宁说道:“谢大当家。” 说完,犹豫一会儿,轻轻拿了那手帕,一边抽泣,一边拭泪。 待平复一些,她才说道:“我的确是受父亲逼迫才嫁的她,可成亲三年,用心侍候婆婆,料理后院,对他更是顺从,自认清清白白,从未有不忠之举。 “他从不体谅我一句,新婚出征,一去边关一年多,回来竟带了个妾室回来,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料;每日出去与那些军中友人饮酒,嫖宿青楼,夜半才归,婆婆还要怪我管不住他,对我多有责难,家中见他如此待我,竟无人敬我,连五岁小侄儿也在人面前当众羞辱我……此次离京前,他还要娶他青梅竹马为平妻,我实在不知他将我置于何地……” 说着,她又哭起来,大当家伸手轻抚她的背。 薛宜宁不由就陡然一震,轻轻挪了一步,楚楚可怜又带着防备地看向他。 大当家立刻收回了手,说道:“我知道夫人是贞洁之女,绝不会冒犯,只是见夫人伤心,忍不住怜惜。” 薛宜宁这才低下头去,无声垂泪。 大当家劝她道:“我仰慕夫人,却自知命不久矣,不愿委屈了夫人,明日一早我便杀了骆晋云,也算替夫人出气。至于夫人,我放夫人下山去,待夫人得救,回到京城,可再寻良人相付终身。” 薛宜宁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性命果然无忧了。 可是,骆晋云呢? 她哭道:“大当家真要放了我?” 大当家回道:“你为薛公之后,又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嫁骆晋云也是无奈,若是因他而死,倒是可惜了。” “大当家,为何要杀骆晋云?”她问。 大当家却反问她:“你是还放不下他?” 薛宜宁知道自己不擅演戏,所以也不急着说话,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他虽待我薄情,却毕竟是我夫君……” 大当家肯定道:“我知道夫人有情有义,但骆晋云死定了,夫人不用多问。” 薛宜宁没想到哪怕到现在,这大当家也不愿透露更多的信息。 她不知怎样才能救骆晋云,又不能再继续问,只好又哭起来。 大当家当她是在哭骆晋云,说道:“天下好男儿千千万,夫人何必为一个薄情莽汉伤心?” 薛宜宁说道:“从前的京城,文人士子聚集,我的琴,许多人都说好,如今换了天下,如骆晋云那般,已算是京城的俊杰,竟连‘鸣玉’都没几个人认识,更何况是我弹的曲子。” 随后,她看向他,说道:“像大当家这样能认出我手上这张琴的,三年来,竟一个也没有,骆晋云更是厌恶,我在他面前连弹也不敢弹。” 大当家被她触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哀声道:“我陆家,一门三杰,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当年谁人不赞,到头来,竟家破人亡,只剩我一个无用之辈,落草为寇。” 薛宜宁看着他,立刻问:“大当家所说的陆家,可是姑苏陆氏,投笔从戎的承泽侯后人?” 大当家目光一亮,问道:“夫人竟知道承泽侯?” 薛宜宁这下便确定了他的身份,回道:“自然得知,我祖父在世时就对我与哥哥提起过,承泽侯本为大越秘书郎,博古通今,才富五车,却不甘困于一室中,抄经史,写祝词,竟弃笔从戎,远赴北狄,从军十七载,立下赫赫战功,被封承泽侯。 “承泽侯有三子,长子从文,却有一身精妙刀法;次子三子从武,却通琴棋书画,被京中赞为儒将之家,以将军的年龄,似乎是孙辈,不知是哪一支?” 她已不叫他“大当家”,而是“将军”,便是猜到他出身名门,有勇有谋,又通文墨,在军中一定地位不低,落草为寇是无奈,一定更喜欢将军的称号,而不是大当家。 大当家说道:“没想到夫人这般年轻,竟对我陆氏家世如此熟悉。” 他悲凉道:“我便是承泽侯次子之后,也是陆氏长孙,名陆世冲。” 薛宜宁不认识他,但能猜到他既然想杀骆晋云,一定是因为曾在平叛中与骆晋云交战,便说道:“将军为保住大越江山苦战多年,没想到苍天不公,仍是这样的下场。” 陆世冲动容道:“那年战败,我带余部逃进山中,本想与雍州大军汇合,再战敌军,没想到那绍雄竟向幽州兵投降,我一时……竟没有了去处,堂堂陆氏后人,却做了绿林匪类!” 第69章 薛宜宁听他说话, 哭起来,泣声道:“我也曾想自杀殉国,或是南逃继续抗周, 却没想到父亲投诚,又拿世子性命要挟我,让我不得不嫁给骆晋云,昔日平南王,正是死于他手中……” 陆世冲也红了眼, 不由道:“我与夫人,同时天涯沦落人,功未成,名也未就。” 薛宜宁嘤嘤哭起来, 陆世冲怜爱地去扶她肩,到要触到她肩时,却惋惜地摇头道:“多想,再听夫人弹几次琴, 可惜……” 薛宜宁抬着泪眼问:“将军此话是何意?” 陆世冲这才说道:“明日将骆晋云砍头祭旗后, 我便会率部大举义旗杀出去,我自知势单力薄,自然是支撑不了几日,所以在此之前, 会放了夫人, 夫人在这大山中走不出去, 但只须在山中等候, 朝廷的人搜到此处,自然会带夫人离开。” 薛宜宁终于明白他的打算,问道:“可此处早已是周朝赵氏天下, 百姓也是早期归顺赵氏的,将军不过数十人,如何扛得住官兵围剿?” 陆世冲回道:“这些我自然知道,但昨日寨中兄弟巡逻,竟偶然见到骆晋云,查探得知他不过带了护从十来人,还有夫人在身旁,当日我陷阵营便是被他所败,主将也是死在他手中,如此大好良机,我当然要杀之而后快。杀了他,朝廷必然会派重兵来捉拿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我大举义旗,冲入城中,也算死得其所。” 薛宜宁这才知道他与这一众山匪是打算赴死的,所以才这么胆大。 想了想,她说道:“将军如此英豪,若就这样赴死,不是可惜了?若是将军能与南部顺帝朝廷汇合就好了,以将军之勇武,一定能助我大越收复失地。” 陆世冲说:“我之前便听闻五皇子在福州登基,不知如今是什么局势?” 薛宜宁立刻听出他并不知道南方战事情况,当然也不会知道和谈之事,于是说道:“据我所知,在我离开京城时,南部永州,江西南道,原阳,都已被南越军队攻下。” 陆世冲神情一震,大喜道:“我大越果然还是龙虎之师!” 说完又问:“那西部战事如何?” 西部战事,却是薛宜宁不知道的。 这事被朝廷有意隐瞒,她在京城尚且不知,更何况是隐匿在山里的陆世冲? 于是她说道:“那边战事倒似乎稳着,朝廷没什么消息传来,只是我听我父亲说过,朝廷有刻意隐瞒,也不知是为什么。” 陆世冲立刻问她:“骆晋云不是为西境主将么,为何到了这里?夫人又为何在一起?” 薛宜宁回答:“他好像领兵不利,又受了伤,所以受召回了京,如今那边是由起复的前太尉石荣领兵。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3节 “骆晋云回京后,见了很多人,也不知在谋划什么,反正后来皇上又令他回西境了。他说那儿有个什么西羌郡主,手下有三万铁骑,怕有反心,那郡主爱听琴,所以让我去劝说,这才带上了我。” 陆世冲想了想,得意道:“看来西边要撑不住了,要不然周帝怎会隐瞒前线消息?又怎会中途换将?一定是骆晋云吃了败仗!而他还在与那石荣内斗,所以才会再次前往西境。西羌骑兵是外族,人心一向不稳,周帝没有精力应对,所以才怕他反,一旦西羌反,乌桓战败消息传至中原,加上南方节节败退,这周朝天下只怕就大乱了!” 陆世冲说着,缓缓道:“可惜,若我在南部……” 薛宜宁问:“将军为何不前往南部呢?若是将军带着骆晋云的人头去南部,一定可马上封王拜侯,名扬四海。” 陆世冲摇头道:“不,不能带骆晋云的人头,要带骆晋云的活人。此时逃生的护从一定已找到官府,只等天亮便要搜山,强兵围剿之下,我们难以逃出生天,但若是有骆晋云在手上,必然能让官府忌惮,不敢对我下手,等出了雍州,再杀他不迟。” 听他这样说,薛宜宁便暗暗放下心来。 只有由自己推论出来的,才更可靠。 陆世冲防备心重,她怕他不信自己,所以有意说带上骆晋云的人头,但很明显,若以骆晋云为人质,才更有可能逃走。 骆晋云是忠毅侯,大将军,这雍州官员怎么敢让他死在自己境内? 所以活着的骆晋云,才是他们的护命符。 等逃出雍州,隐匿了行踪,再杀骆晋云不迟。 但这样就暂时保住了骆晋云的命。 就在这时,陆世冲抬眼来看向她:“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愿放夫人走了。” 薛宜宁一脸惊惶地看向他。 陆世冲说道:“夫人,同我一起去南部吧。” 他说话中,眼里透着肯定和占有。 这不是在请求她,而是在告诉她。 薛宜宁在想该怎么办,她后退一步,说道:“可我,一定会成为将军的拖累。” 陆世冲说道:“有夫人这样的拖累,我求之不得。” 薛宜宁陷入无措中,她之前只想找理由让陆世冲不杀骆晋云,却没想到这陆世冲放弃赴死,又瞬间变了主意。 就在她不知怎么回应时,陆世冲一把扶住她,说道:“莫非夫人不愿意?” 薛宜宁这时才明白,他看着比二当家讲礼一些,但终究是个匪徒。 能随意将她赏给手下人,能让二当家下山掳几个女子上来淫乐,本质上,他和其他山匪也没什么区别。 “求将军……让我好好想想……”薛宜宁哭道。 陆世冲放开了她,盯着她道:“无妨,夫人想想再说” 薛宜宁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 她午时本就没吃多少,后来被劫来,到现在粒米未进,只是忧心忡忡,不感觉饿而已,但身体却知道。 陆世冲温声道:“夫人晚上什么也没吃,自是饿了,我让人给你送些吃的来。” 薛宜宁仍没胃口,但心念一动,点头道:“谢将军。” 陆世冲叫人来给她送饭菜。 薛宜宁不知道陆世冲能让自己想多久,接下来又决定怎么办。 凭她自己,只能坐以待毙,以骆晋云的身手才有能力逃出去,可他被绑着,又是重点看守对象。 山匪将饭菜送了过来,是之前他们宴饮时吃剩的炖肉,加一碗糙米饭。 薛宜宁拿了筷子,缓缓夹起几粒米饭,放入嘴中,咽下。 陆世冲说道:“夫人锦衣玉食惯了,想必是吃不下这些,但就算是做了这一片最大的山寨之主,如今天这饭菜,已是最好的了。” 薛宜宁回道:“我不是嫌饭菜不好,是……” 她伤心道:“想到我若从此再不回京中,家中母亲不知会怎样……” “以夫人刚才所言,我大越顺帝攻入京城指日可待,到时夫人不就能与令堂见面了?”陆世冲说。 薛宜宁点点头,开始吃饭。 她知道自己不能饿着,后面不知是什么情形,必须吃饱了才有机会逃离。 她低头吃饭,陆世冲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她。 不知他是什么样的眼神,心里又在想什么,心里不由得紧张。 陆世冲说道:“夫人果真是风华绝代,仪态万方,不管是哭泣,还是用饭,都如此动人。当然,最美的,还是夫人弹琴之时。” 薛宜宁紧紧捏着手上的碗,将它挪到桌边,又努力吃了几口饭。 陆世冲说道:“夫人若想好了,今晚开始,便做我夫人,随后我们就连夜出发,往南而去。” 薛宜宁本就要假装惊慌,但也是真被吓到,手一松,将碗摔到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立刻退开,惶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蹲下身去捡碗的碎片,陆世冲过来道:“夫人不用捡,小心伤了手。”说着,扶住她的肩。 薛宜宁立刻退开,拿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将军的意思,是要强迫我?” 说完没等他回话,便认真道:“我当将军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将军竟如果轻看我!” 陆世冲连忙回:“自然不是。”随后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带夫人一起走,而我二弟又垂涎夫人美色,恐他对夫人不敬,我便会在走之前认夫人做我夫人,这样我二弟才会以嫂嫂身份相待,不会对夫人无礼。” 薛宜宁不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这样想,还是临时改口,但也将瓷片放了下来。 她明白,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她若是仍拒绝,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陆世冲也会对她失去耐心。 陆世冲过来拿走她手上的瓷片,温声道:“这样的东西,太危险,夫人有话可直接对我说,以后再别碰这些了。” 薛宜宁捏了捏左手袖口,说道:“我愿意随将军南下,也愿意暂且与将军以夫妻相称,但将军不可无媒而强迫我,而在此之前,我要一封骆晋云亲手写的休书。” 陆世冲看着她,说道:“好,我答应夫人,拿了休书,夫人便能再嫁。” 他带着她去见骆晋云。 骆晋云被关押在另一处地牢,果真是层层防守,两人一组,竟守了三层,到最后地牢门上还上着锁,骆晋云仍被反绑着。 这样绑,胳膊能受得了么?薛宜宁有些难受地想。 第70章 骆晋云此时安静坐在地牢角落里, 昏暗的油灯中,几乎看不太清他的身影,只是见到她来, 他转过头看向这边, 无法辨识脸上的神情。 薛宜宁站在地牢外, 没说话,倒转身看向陆世冲。 陆世冲此时内心是得意的。 他曾经, 是骆晋云大军的手下败将,底下人几乎被全歼, 溃逃至此。 后来,大周得了天下,骆晋云是镇国大将军, 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山匪。 可如今,骆晋云是他的阶下囚,如此美貌的薛氏, 也要成为他的女人。 陆世冲下令:“打开牢门,替他松绑。” 山匪过来将牢门打开,又将骆晋云被绑的胳膊松开。 骆晋云很久才能开始轻轻挪动自己的胳膊。 薛宜宁说道:“骆晋云,当初你我成亲,本就不该, 既然相看两生厌,不如就此了断吧。我找你,是让你给我一封休书。” 骆晋云看看她, 又看看陆世冲, 冷笑一声,随后道:“果真是不守妇道。” 薛宜宁低下头去。 陆世冲上前来揽住她,温声劝她道:“夫人不必在意他的话。” 见此情形, 骆晋云心中一紧。 对这早有预料,但他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这大当家虽然看着有礼,可美色当前,也有可能会用强。 这时陆世冲看向骆晋云道:“骆大将军,写休书吧。” 说完,将随身带过来的纸笔交给山匪,让山匪递进去,放到了地上。 谁都知道,骆晋云只是阶下囚,没有选择。 他抬眼看向薛宜宁,甚至觉得,不知道她是假意要他写休书,还是真的很想要。 休书啊,他书房里有一封,府里的文书先生刘甫写的,文采飞扬,他看了许多次,几乎都会背了。 明知道,此时他该冷笑一声,毫不迟疑地写下休书,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刚刚,是我太冲动了,脖子还疼么?” 陆世冲说道:“夫人别听信他花言巧语。” 薛宜宁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骆晋云:“我被婆婆不喜,也受你憎恶,休了我,或许对我们都好。” 骆晋云冷笑,看着她问:“很早就想解脱是不是?今日倒给了你好机会?” 薛宜宁不出声。 他还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意义,便不说了,坐下来,在地上开始蘸墨写休书。 无心像刘甫那样写得辞藻华丽,委婉动人,他草草写了几句,便签下自己的名字,放笔。 薛宜宁似乎极渴望这休书,踏进牢门来蹲下身去拿地上的休书。 陆世冲还在她身后提醒道:“夫人不可靠近他,小心。” 薛宜宁却已经拿起地上的纸张,纤细的手指就在他手前,与此同时,迅速将一样东西递到他手中。 他不动声色将东西接过,摸了摸,是一块瓷片。 心里突然就舒朗起来,明明还在地牢中,却好像已经逃出生天。 他知道,像她这样一个在闺阁中长大的女子,面对这些山匪有多害怕和恐惧,能与之周旋,成功弄到这瓷片,拿到这地牢来给他,有多不容易,要拿出怎样的勇气。 让他写休书,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接近他的方法吧。 一时间,心里那所有的落寞与痛楚都散了,不再去想她之前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想尽快带她逃出去。 薛宜宁将休书拿起来,退出云,很仔细地将休书看了一遍,然后收好,起身朝他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便不是夫妻了。” 他抬头,看一眼她身后的大当家,有意道:“你不会是要拿了休书跟这个人吧?这人可是个□□掳掠的山匪。” 陆世冲立刻道:“将他重新绑上,稍候在聚义堂前集合,今晚我们连夜离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4节 骆晋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大当家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因为之前他是准备明日杀自己祭旗。 他看向薛宜宁,薛宜宁也极快地看他一眼,从那眼神里,他便明白至少自己暂时不会死。 她的眼神里没那么紧张和着急。 陆世冲带薛宜宁从地牢出去,在地牢门口便朝她道:“夫人,我虽走投无路,做了这绿林山匪,有时也管不住二弟和其他兄弟,可我自己从未□□掳掠,夫人定要信我。” 薛宜宁点头道:“将军一代豪杰,我自然相信将军。” 陆世冲放心道:“既要南下,我们便连夜离开,山路陡峭,极其危险,夫人须时时跟着我。” 薛宜宁温柔地答应。 上山的路她见过,密林里的树木遮天弊日,白天尚且分不清方向,更别说晚上。 所以逃离的随从就算找来了官兵,此时也上不了山,但这些山匪却对山中熟悉,竟要连夜逃离,等到明日都不知他们逃到哪里了,还来得及么? 又想到,她弄不到刀,只能弄个瓷片过去,也不知对骆晋云有没有用,会不会被发现。 心里记挂着这些,一时间回肠百转,不知后面会怎么样。 半个时辰后,整个山寨弃寨而逃。 山寨中自然没有马,但之前他们将骆晋云那匹马牵上了山,此时陆世冲将马给了她,让她坐在马上,他则替她牵着马。 出发时,二当家说道:“跟着前面的人,踩到陷阱了没人管得了,自己待在山上自生自灭!” 山匪虽不如骆晋云那些随从令行禁止,规矩整齐,但毕竟是真正的军士出身,乖乖听令排成一字长队缓缓下山。 薛宜宁在队伍靠前的地方,只知骆晋云被绑在后面,看不见他。 走了几个时辰,竟还是山路。 薛宜宁问陆世冲道:“将军,怎么这么久还没下山?” 陆世冲回她:“几年前进山,我便派人将这片山地探寻了一番,现在我走的这条山路,若走出去,可绕开抚林县城,直达邻县,那儿贫瘠,无兵可用,我们又可轻易穿过,等抚林县官兵找到山寨时,我们早就离山寨数百公里了,他们层层上报,哪里能寻到我们的踪影?” 听了这话,薛宜宁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又走了两个时辰,天已拂晓。 陆世冲拿了地图出来看,薛宜宁也看了一眼,看见图上一片水潭,已在这片山林脚下,而刚才他们就经过一片水潭打了水,也就是说他们将要离开这处山林了。 再去往下一个地方,官兵如何知道? 她回过头去看向骆晋云,雾色朦胧,看不太清。 又行了半个时辰,天渐渐亮了,陆世冲下令道:“现在开始,加快速度,一个时辰之后再休息!” 行路速度果真就快了起来。 此时再看骆晋云,看得清了,他在队伍偏后的地方,与她离着极远的距离。 就在此时,坐在马上的她看见左侧方有几个人影。 定睛一定,竟是他们之前身边的护从! 可是他们只有六七人,正在山中艰难地往前行,很快就要与这边的人相撞。 她立刻就看了出来,他们并不知道山匪们在这里,只是在往山上走而已,似乎是在搜山。 就在此时,一人道:“大当家,那边有人!” 所有人瞬时拔刀,与此同时,那几名护从也发现了这队人,立刻冲过来,并朝马上的她道:“夫人!” 下一刻,护从便看见了骆晋云,惊喜道:“将军!” 陆世冲立刻道:“二弟!” 二当家本就守在骆晋云身旁,此时早已拔刀,将刀抵在骆晋云颈侧。 “别动,小心我杀了他!” 护从再不敢上前一步,只是紧紧握着刀,盯着这边。 骆晋云看向薛宜宁。 薛宜宁此时也看向他,天色已是大亮,她在马上,能轻易看到他的脸。 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在看她,在判断两人的距离。 所以,他其实已经割断了绳子,又有护从相助,此时最他最好的逃离机会。 但他们人太少,只能凭身手迅速逃走,不能对抗这么多山匪,所以也不能将她带走。 山匪一边挟持着骆晋云,一边往前行。 骆晋云仍看着她,那一刻,她不知是该期盼他快点逃走,还是害怕他逃走。 如果他走了,那就只剩她了…… “所有人,砍下自己左臂,要不然我就砍下骆晋云一臂!”二当家喊道。 护从还在迟疑中,骆晋云立刻道:“听令,所有人立刻离开,去与官兵汇合,在南逃之路上拦截!” 护从一怔,立刻转身往来时路而去。 二当家恼怒至极,几乎就要向骆晋云动手,陆世冲拦道:“先走!” 二当家将骆晋云颈上的刀拿下,队伍加快步子,继续往前行。 薛宜宁知道,骆晋云因为她,放弃了这次逃走的机会。 可是后面,还有机会吗? 快速行一段距离后,二当家朝后面道:“大哥,等一等。” 陆世冲停了下来,二当家过来,将陆世冲拉到一旁,两人耳语起来。 他们离薛宜宁近,薛宜宁隐隐能听到些字眼,比如“兵分几路”,“会合”,之类,而二当家在说话时,比了个杀的手势。 薛宜宁立刻看向后面的骆晋云。 她猛然意识到二当家在与陆世冲商量什么,行踪已经暴露,他们知道前面会有官兵拦截,所以现在想兵分几路,去南方会合。 如果这样,他们就有可能提前杀掉骆晋云。 那该怎么办? 骆晋云此时看着她身下的马。 他的目光让她想起,这所有人里,只有她一人是骑着马的,只是山路难行,前面马走得并不快,但如果后面有平坦大道呢? 如果能骑着马离开,谁都追不到。 此时马往前走了几步,薛宜宁惊呼起来,似乎害怕道:“它,它动了。” 陆世冲回头看她,示意二当家回去,自己则将之前扔在地上的缰绳捡起来,朝她笑道:“别怕,它不会跑的,这儿也跑不了。” 薛宜宁后怕地皱了眉头,弯下腰,紧紧抓着马背。 之前她上马,本没说什么,是陆世冲扶她上马的。 他是默认她不会骑马。 所以如果有机会骑着马离开,逃掉的机会很大。 又在山林里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几个分岔路口。 薛家宁在马上看得远,有三条路,两条都是小山路,还有一条山谷,相对平坦许多,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但至少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马能跑的。 就在此时,陆世冲下令队伍停下。 他让后面一个山匪过来,替他牵住马缰绳,自己则走到队伍中间,朝后吩咐道:“二弟,将骆晋云带上来。” 二当家带着骆晋云过来。 陆世冲又看向后方,喊:“上我陷阵营军旗!” 一名山匪过来,将一只旗帜呈上,陆世冲将那旗帜扬开,青底白字,上面绣着一个“风”字。 此时为薛宜宁牵马的山匪正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神情激昂,薛宜宁低下头,朝他道:“将缰绳给我。” 那山匪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缰绳递给了她。 她是个弱女子,连山路走不了几步,山匪们对她并无防备,更何况如今她已然成了压寨夫人,大当家都对她关怀备至,山匪不由自主就听了她的话,不敢违背。 而她只是将缰绳拿在了手里,并没有做什么,山匪便没再管她,又看向大当家和那军旗。 此时,陆世冲让一名山匪举着旗帜,朝骆晋云道:“跪下!” 骆晋云后退一步,似乎防备,又似乎惊慌恐惧道:“你要做什么?” 陆世冲冷笑一声,说道:“昔日幽州兵以臣犯君,祸乱天下,夺我大越江山,今日,我陷阵营西路破虏将军陆世冲便斩杀此逆臣,以正国法!” 说完,正欲拔刀,骆晋云突然跨步上前,一手抬起,在陆世冲颈前掠过,陆世冲顿时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脖子上已然有一道血口,鲜血从那口子里喷涌而出。 众人这才看清,骆晋云不知何时已挣开了绳索,又不知何时,手上有了一块瓷片。 就在所有人都呆愣时,薛宜宁已经策马到他面前,朝他伸手,骆晋云迅速踩上马蹬翻身上马,朝山谷方向奔袭而去。 陆世冲倒地,二当家喊“追”,三当家喊“大哥”,一时间,山匪们乱了套,而马早已跑远。 骆晋云一把将身前的薛宜宁抱住,然后接过她手中的缰绳,策马狂奔。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策马往前跑,从日出,到日头渐渐升高。 不知跑了多久,身下骏马实在筋疲力竭,停了下来,一步也赶不动。 骆晋云从马上下来,伸出手,将她扶下来。 薛宜宁往后看去,不见一个人影。 骆晋云说道:“这马在饱食时载人一个时辰可行60里,如今载我们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应行了20里地有余,他们全速追赶,也要至少一个多时辰,更何况他们不一定会追来。” 薛宜宁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他,眼里泛着泪光,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骆晋云也看她,随后将她紧紧抱住,她也忍不住抬手,反抱住他宽阔的背脊。 从昨日下午,到刚才,几乎每一刻,都可能被□□,被杀,被挟持着远离这里,她太害怕,太惊恐了,此时的他,不管是不是和她互相憎恶,都是唯一能让她觉得安稳的人。 抱了好久,他松开她,问:“还好吗?那陆世冲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薛宜宁摇摇头:“没有。”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5节 他放下心来,又问:“脖子呢?”说着,稍抬起她下巴,看了看她颈上。 白皙的肌肤上竟还真带着些未褪的红印。 他轻抚上去,问:“疼吗?” 薛宜宁回道:“比起被那些人挟持,这不算什么。” 骆晋云捏住她的手,向她解释,“当时若不这样,我怕他仍想杀你。” 薛宜宁说道:“现在都没事了,也不疼,若不是你的刻意引导,那陆世冲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是你劝他先不杀我的?”他问。 薛宜宁解释道:“他原本是打算杀了我们后就地起义,杀向县城的,我骗他说西南两方战场都失利,大周如今岌岌可危,他有了希望,便想去南方找南越大军,挣一番功名。” 骆晋云点头叹声道:“是我太轻率了,皇上本欲让我带一队戍京军队同行,是我嫌麻烦,才只带这些人,本以为普通的山贼路匪都不用怕,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一支山匪。” 薛宜宁说道:“谁也想不到还有前越军队盘踞在此。” 说完,她担心道:“也不知玉溪怎样了……” “我们找附近的乡镇,走官道回抚林县就好。”骆晋云说。 “嗯。”薛宜宁点头。 低头间,她一眼就看到裙侧的香囊竟不见了! 心中猛一阵惊慌,立刻在身上摸了摸,确认香囊真的掉了,便转身着急地往前两步,看向来时的方向。 从山寨,到一夜的穿山越岭,再到刚才的逃命,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掉,可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该怎么办? 她就是担心有意外才将玉佩带在身上,现在竟然反而从身上弄掉了。 骆晋云很快就意识到她在找什么。 倾刻间,刚才的那一点温情与喜悦都没了,摆在他面前的,是刺人的现实。 看她的样子,恨不能掉头去找。 难不成,那玉佩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么? 旁边吃草的马似乎喜欢这草,鼻间喷出一口气,他转头看去,便见马身旁躺落的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只精美的彩绣香囊,朝她道:“找到了。” 薛宜宁回过头来,见到他手上的香囊,先是一喜,立刻跑过来,到伸手去拿,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陷入局促与尴尬中。 第71章 他竟知道这玉佩是与裴隽有关系的, 也知道她将玉佩放在了香囊里。 她低着头,缓缓伸手,将那香囊接过, 捏在了手里。 刚才的庆幸与喜悦戛然而止,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羞愧, 窘迫,猜忌,怨愤……她身为他的妻子,竟将这样的玉佩带在身旁, 她自知这就算不忠。 而他娶了她,却看不起她与她家人, 甚至评论她还不如他经历过的那些青楼女子。 再怎么样,她确实是清清白白嫁的他,她无法想象, 他在那种时候, 看着她从未示于人前的身体, 做着那种最隐秘的事,却将她的身体与别的女人相比,评头论足, 然后在心里鄙夷,不屑。 哪怕再坚硬的心, 也无法承受这种侮辱。 骆晋云牵了马,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往前走。 薛宜宁也沉默着, 收好香囊,跟在他身后。 满目都是荒凉,放眼望去, 除了山还是山,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目的的在走,却也一句没问。 但山路真的走得很累,更何况他是厚底革靴,而她是绣鞋,那鞋底太软太薄,硌得脚钻心的疼。 太阳渐渐升高,不知是走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她觉得自己的脚都要走废,渐渐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落后了一大截。 而他也一直没回头,后来又到了草木茂密处,她落得太远,怕看不到他的踪影后走丢,想喊他走慢一点,却张了张唇,没能喊出来。 正好身侧传来一阵草丛里的窸窣声,她看过去,隐约看见一段乌黑的蛇鳞,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就往旁边移了好几步,等离那蛇远了,再抬起头来,前面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四处看了看,真没看见他,甚至连刚才她走的方向都有些辨不清了。 看着绵绵的荒山,心一下子就慌了起来,想喊却没喊出声,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就涌了出来。 然后在泪眼中,她又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草丛旁,欣喜时,便见他往她这边走来。 怕他看出自己刚才吓哭了,她连忙背过身去擦了眼泪,将头埋得低低的继续开始往前走。 到两人相会,骆晋云也依然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侧,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他又牵着马往前走。 等太阳升到中天时,她已是又渴又饿。 但仍是荒无人烟的山,一点都没有要走出去的迹象。 又想到,好歹她昨晚还吃了一碗饭,而他却是自昨日午后就一点东西都没吃。 只是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筋疲力尽的样子来。 偶尔他会停下,看看太阳,看看山貌,她猜他是在辨方向,便明白他不是在漫无目的走,而是沿着什么方向走。 可是他手上没有地图,也没来过这里,怎样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是对的? 又走了一段,他寻了棵歪脖子树,将马系上,一言未发,竟一个人往旁边去了。 她又不知他要去哪里。 难不成是要去方便?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扭开头去,却他走了几丈远,到一棵结了什么棕色果子的树下,随手就将那树上的果子往下摘,摘了一堆,脱下外袍来将果子包着提过来,扔在地上道:“下马来吃吧。” 原来是摘野果…… 薛宜宁乖乖从马背上下来,看着那堆果子,不知如何是好。 “看不上也要吃,除非你想死在这里。”他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拿起一只果子来,随意剥了皮开始吃。 薛宜宁当然知道此时只要有东西能吃都是上天保佑,她怎么会去挑,只是初看到这野果,不认识,也不知该怎么吃,这才站着没动。 她没反驳,默默蹲下身,拿了一只野果来,细细剥了皮,试探地咬了一小口。 意料之外,味道竟然还不错。 不是她想象中那样酸涩,还有一丝清甜,汁水也足,对于又渴又饿的她来说,无疑算得上美味了。 不知这是什么野果,他又是如何得知。 他吃的野果比她多,却还比她快,到他吃完时,她才吃第三个。 骆晋云只是看她一眼,站起身去树木的阴影和山的方位。 薛宜宁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嫌弃她讲究、吃得慢,可是……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吃快…… 她努力加快速度,一刻后,终于吃完。 骆晋云将剩下的野果拿衣服包好,放在马背上,然后道:“上马。” 薛宜宁知道自己的脚走不动路,乖乖上了马。 他牵着马走了几步,地势又平坦起来,他便也翻身上马,一挥缰绳,策马往前跑去。 他在她身后,手拉着缰绳,是一个将她牢牢抱着的姿势。 她有些不适应,脑子里全是他说的那些话。 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马倒跑了很长一段路,到路又难走时,他便放慢了马速,薛宜宁不经意看向远方,不由惊喜道:“是茶,茶,我们要出去了!” 她兴奋地指向左前方,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小片茶山。 能见到茶山,就是有人,有人就能走出去。 骆晋云似乎早就知道,“嗯”了一声,并没有特别的情绪。 薛宜宁便也静默下来,有些讪讪,不再说话。 虽是看见了茶山,但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茶山,然后才是村庄,问路之后,再次策马西行,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到了抚林县城。 往县衙去时,才到半路,便见前面黑压压一队兵马,正往这边而来。 骆晋云停下了马,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薛宜宁在他后面,不知来者是什么人,不由自主就拉住了他的衣服。 等那队人马走近,前面便有人喊道:“前方何人挡道,还不快退下!” 骆晋云仍没动,看一眼那些兵士,往前问道:“是雍州司马许敬辖下驻军?” 他一问,里面便有一人策马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在夜色中将他定睛一看,立刻下马道:“雍州司马许敬见过大将军!” 骆晋云道:“真是你?” 许敬回道:“听闻大将军路过境内遇袭,下官立刻带兵前来援救,下官来迟,还望大将军恕罪!” 骆晋云说道:“你从州府赶来并不算迟,但雍州治下却有足足六十余人的贼窝盘踞燕山中,还是前越精兵强将,你与冯刺史难辞其咎。” 许敬低头道:“是……下官知罪。” 说罢,立刻道:“下官刚从抚林县衙而来,正要去燕山剿匪搜寻大将军和夫人,之前抚林县县令已率衙役去搜山寻寨,眼下下官先护送大将军至县衙,随后如何安排,还请大将军示下。” 骆晋云淡声道:“走吧。” 许敬先吩咐人去找寻抚林县令告知骆晋云得救的消息,随后就带人与他一起去县衙。 路上,谈起两人如何逃出,那一寨子的山匪又去了哪里,骆晋云说道:“他们意图以我和内人为人质,先逃出雍州境内,随后拿我人头去南部领赏,但我手上留有一只匕首,他们不知,才让我寻到机会与内人一起离开。” 许敬立刻道:“大将军果真神勇,竟能在山寨中带夫人逃出生天,实在难以想象,让下官惭愧。” 薛宜宁听着他们对话,静静看向骆晋云后背。 她听出来,他隐瞒了山寨中的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6节 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匕首,陆世冲也不是一开始就准备以他们为人质,而是先由他引导,让陆世冲相信她,然后她又劝他南逃,最后才找到机会离开。 他隐瞒的,就是她与陆世冲那一段。 这样大的事,到时一定会传入京城,就算普通百姓不知道,但那些高官一定会知道他们路过雍州出了大乱子,竟遇到一队前越败军袭击,将他们劫去了山寨。 骆晋云无所谓,这事只能显示他足知多谋,神勇无敌,她却不行,一个女人被掳去山寨,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只有他,如果他站出来,说自己的妻子并未被□□,其他人才会相信。 所以,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开的,当然也只能在这详情里尽可能隐去她的存在,只当她是和他一起被挟持,又被他带出来。 不管怎么样,在这一刻,薛宜宁是意外的,感动的。 她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些。 还有信任……他真的相信她没有被陆世冲污辱。 一行人到县衙,此地县令与县尉全出去搜山了,独留县丞在衙门里留守,得知骆晋云与薛宜宁两人活着回来,几乎喜极而泣,自行作主将二人带至县令府上,让人备饭菜招待。 骆晋云一边用饭,一边向司马,县丞了解这两日的搜救情况及兵马布置,薛宜宁则被县令夫人领去后院沐浴休息。 她确实累了,脚也走不动路,到房中,脱了鞋袜一看,脚上好几个水泡,有的还是完整的泡,有的已经被磨破了,流了血,几乎将罗袜粘住。 洗漱好,她便躺上床。 前院一直有隐隐的谈话声,有县令连夜赶回来的动静,又有他们同行的随从见到骆晋云激动的声音,她心里还念着玉溪和何妈妈,竟睡不着,想起来之前忘了问玉溪和何妈妈的生死,便想等骆晋云回房再问他,结果躺着躺着,却还是睡着了。 早上醒来,骆晋云并不在,身旁也没有睡过人的迹象。 她觉得县令不会将骆晋云安排在另一个房间休息,便猜测他是一整夜没来睡。 的确此时最要紧的是拦住那一伙山匪,必须要在他们逃离雍州境内前将其截杀,但骆晋云已经连续两晚没睡了。 得知她醒来,县令夫人立刻就亲自送来早膳。 在一县之内,盘踞着这么大一伙山匪没人管,这山匪还袭击了前去西境领兵的大将军的队伍,若是严惩,这便是要杀头的罪。 县令夫人也知道,所以对薛宜宁极其尊敬殷勤,丝毫不敢怠慢。 薛宜宁想了起来,问她:“夫人可知与我们随行的人中,伤亡多少,又有多少人活着?” 县令夫人却有些为难,紧张道:“这个,我……不知,只知是有人伤了,也有几人毙命,那尸首……放在县衙后院。” 薛宜宁心中一紧,问:“那尸首里,可有一名年轻丫鬟,还一个妈子?” 县令夫人回答:“没有,但我知道,有个丫鬟和一个妈子,连同其他几个伤者,都在驿馆养伤,不知是不是夫人问的人。” 薛宜宁便知道应该就是玉溪和何妈妈,放心了几分,又问:“她们伤势如何?” 县令夫人支吾道:“好像有,有些重……” 说完,便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薛宜宁微蹙眉头,心想不知自己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她想去驿馆看看玉溪。 第72章 县令夫人送来的早膳里, 有宽宽的面条,烙饼,煮羊羔肉, 这些看着是当地的饮食, 又另配了鸡丝粥,薄皮包子和几样小菜, 这便是怕她吃不惯当地的饮食,另外配的。 一早上便摆了一桌, 做得虽不是特别精细,但已然是费尽功夫,连夜备好的。 薛宜宁将那面条尝了几口,面倒擀得不错,只是调味太重,有些呛口,她不太习惯,便只吃了两口, 就喝起了粥。 犹豫一会儿, 她问:“大将军, 已不在府上了么?” 县令夫人回道:“那一伙山匪骁勇剽悍,听说昨晚还死了几名衙役,今日一早,刺史大人和司马许大人便恳请大将军为主帅,前往山中剿匪去了。” 薛宜宁点点头,不再问。 那伙山匪是军队出身, 还是前越知名的陷阵营军士, 县里的衙役碰上只是送命, 州里的驻军只能勉强拼上一拼, 若想伤亡小,要重兵,还要有战术,确实有骆晋云在更稳妥。 却不知他昨晚有没有睡一会儿。 她喝着粥,有丫鬟送来一摞衣服,县令夫人将衣服接了过来,说道:“昨夜给夫人的衣服是我的,穿在夫人身上显老气,还有些大,今日一早,我又马上让人去绣庄买了几件成衣,应该稍微合身些。只是小县城里,最好的面料也就是这样了……” “无妨,行路在外,有干净的衣服便好,有劳夫人。”薛宜宁说。 县令夫人见她虽身份高贵,谈吐待人却十分温和有礼,听她这样说,立刻就道:“那我给夫人将衣服放下。” 说着就将衣服拿去床边放好,见前夜她换下的衣服就在床边桌上放着,便说:“这换下来的衣服,我替夫人拿去洗了。” 薛宜宁想到马车上的行李不一定还能拿回来,这身衣服在路上已算珍贵,便点头:“好,多谢夫人。” 县令夫人去拿那摞衣服,没注意衣服后面放着的一张纸,不慎将纸带着掉落下来。 那纸是对折两下后叠好的,此时往地上落,便散开来,县令夫人忙去捡,却不经意看到那纸上写着的“休书”二字。 顿时心里一惊,又见薛宜宁回过头来看向这边,立刻就将纸张捡起来叠好,放回了桌上,和她道:“那我先将衣服拿下去了,快点洗了,下午便能干。 薛宜宁点头,回说:“多谢夫人。” 等到下午,无论是县令还是骆晋云都没回来。 薛宜宁自知在县令府上待着总会让县令夫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便提出前往驿馆。 县令不在,县令夫人不知怎么按排,只能依她所言,安排轿子亲自送她去驿馆。 玉溪果然在驿馆内。 见了她,玉溪喜极而泣,哭得似泪人一样,庆幸她终究没什么事。 玉溪自己从马车上落下摔伤了腿,问题倒不大,但要养好,还要在床上躺至少一个月。 何妈妈伤得重一些,被石头砸中了头,当场昏迷,中途醒过,但大部分时间都睡着,大夫那里也无计可施,只能等着看后面能不能熬过去。 待县令夫人离开,薛宜宁才问玉溪当日详情。 玉溪说道:“好在有阿贵,我摔断了腿走不了路,眼见那些山匪来,却逃不了,还好阿贵救了我,将我背到草丛里躲着,才没让那些山匪发现。后来也是他一路背我逃出来的。” 薛宜宁早看出阿贵对玉溪有些殷勤,但玉溪之前应该是看不上阿贵的,如今却不知是怎么想。 这时玉溪问:“夫人真被抓到山寨中去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 看着玉溪眼里的担心与惊恐,薛宜宁回道:“放心,我都好,我是与将军一起被带上山寨的,那山寨的大当家正好知道薛家,仰慕我祖父,便没有为难我。” 玉溪这才放心下来,后怕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一定太老爷保佑,才让夫人安然回来。” 薛宜宁温声道:“没事了。” 她自己也意外,自己竟下意识就对玉溪隐瞒了内情。 或许是,她心里清楚,哪怕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哪怕是真心实意为自己好的人,知道她在山寨与骆晋云不是关押在一起,知道她用美□□惑山寨头目,也会对她有猜疑吧。 所有人都会那样想,想她怎么可能还是清白之身。 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隐瞒不说。 其实她也想和人说,自己当时有多怕,却怎样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劝陆世冲南下,引导陆世冲暂时不杀骆晋云,又是怎样在他眼皮子下拿到那块瓷片,怎样想到写休书的理由,去见到骆晋云…… 她做到了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事,却无人能说。 除了骆晋云,那山寨中的事,这辈子,就只能有她和骆晋云两人知道了。 半夜,她听到驿馆外传来动静。 隔一会儿,听到了骆晋云的声音,心中惊喜,知道他过来了。 想起身去看看,但自己此时披头散发,一副睡颜,要见外人,梳妆打扮换衣服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她便作罢,只在房中等着,没想到外面的说话声一会儿就没了,很快就安静下来。 骆晋云也没进房来。 是有事,还是去了别的房间? 这驿馆确实是大驿,因是去凉州必经之路,之前还接待过他国来访使团,所以房间足够多。 他半夜回来,要去别的房间睡,也正常。 薛宜宁又想起他说自己还不如□□的话。 心头一堵,她翻了个身,继续睡自己的。 早上醒来,得知骆晋云确实回来了,但睡在了其他房间,几日几夜未眠,此时还睡着。 到中午,雍州司马来报,那伙山匪已围剿了大半,二当家三当家都已伏诛,只落网数人躲进了山中,官兵将山围住,守株待兔便可。 …… 抚林县衙内,陈县令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突然想起什么来,立刻吩咐下人:“去将夫人叫来。” 县令夫人过来,问是何事,陈县令问她:“你侍候将军夫人这一两天,有没有看出她与大将军关系如何?” 县令夫人问:“大将军一直没回房,我又没见他们在一起,这怎么能知道?老爷问这个做什么?” 陈县令头疼道:“如今那伙山匪已经围剿了,但朝廷那里要交待呀,这奏报写上去,皇上还不知如何发落我们一干人。所以我们就想,趁大将军在这儿,让他对我们有个好印象,回头在奏折上随便写几句,兴许我这脑袋就保住了。” 县令夫人问:“那是要送钱?” 陈县令说道:“钱要送,却不知人家收不收,熊刺史说,州府那儿的风月楼,有个琵琶圣手,名绯红,生得是倾国倾城,美艳无双,堪称雍州城第一美人……” “那正好让她陪陪那大将军,你们男人,不都是见了女人就挪不动腿么?”县令夫人道。 陈县令讪讪然看她一眼,回道:“人家大将军什么没见过,送要送,但要看怎么送。熊刺史已将人接来了抚林县,夜晚会设宴为大将军庆功,到时便让那绯红弹琵琶。 “只是,大将军旁边还跟着夫人,据我们所知,这夫人出自薛氏,与大将军成亲三年,还未有子女,若安排绯红陪大将军,势必就得罪了将军夫人,若这将军夫人在大将军面前说不上话还好,若是说得上话,那就弄巧成拙了,倒不如不叫来这绯红。” 县令夫人立刻道:“你放心,肯定说不上话。” 陈县令问:“你知道?” 县令夫人回道:“现在说,我想了起来。上午我给将军夫人送衣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神秘道:“休书。” 陈县令吃了一惊:“什么休书?” “还能是什么休书,当然是大将军写给将军夫人的休书!”县令夫人说道。 陈县令问:“当真?这种东西,怎么被你看到了?” 县令夫人说道:“她放在桌上,掉下来,我就看到了。可以说,如今他们只是没公布,却已经算不得夫妻了。” “这怎么会……”陈县令奇怪道:“大将军既是休妻了,怎么又带夫人出来呢?”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7节 县令夫人道:“这还想不到?这休书一定是刚写的,必定是将军夫人在山寨里被那山匪强占了,大将军一出山寨就立刻写了休书,因为这事丢人,才没和你们说。 “昨日早上,将军夫人也就淡淡问了句大将军是不是不在府上了,今日我去驿馆,发现大将军昨夜睡的别的房,也没和将军夫人住同一间房,可见两人是没有半点情谊的。” 陈县令立刻道:“夫人说的有理!如此,我便将这事上报刺史,让他随心去安排,只须让大将军满意就好。” 说罢,连忙出门去。 晚上,雍州刺史设宴,要替骆晋云与薛宜宁压惊庆功,也算赔罪。 骆晋云带出来的随从,有三人殒命,五人受伤,后续事宜要安置,再往西行也要重新安排人手,他们至少要在驿馆停留几日,倒是有空歇一歇。 两人乘刺史安排的马车出发。 骆晋云看薛宜宁身上,那只香囊已经没挂在裙侧了,不知放到了哪里。 想说自己昨晚回来太晚,知道她睡得浅,怕吵醒她,就让驿丞另外安置了房间,没去她房中,但话到嘴边,看她沉默的样子,又没说出口。 下午他的确都与雍州司马等人商量着剿匪的事,但并不是没机会,她也没开口问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累不累。 她心心念念记挂那个人,也关心身旁丫鬟、仆妇,特地赶来驿馆来看,就是只对他一人薄情。 马车一路往前,两人各自安静坐着,似乎都怀揣着心事,却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刺史将酒宴设在一处园子里。 抚林县虽算繁华,却毕竟比不得京城那种地方,没有大的酒楼,安排在园子里,景色好,也更僻静一些。 酒菜也准备得丰盛,既有雍州当地好酒好菜,又有几道京城佳肴,还有几道幽州菜,倒真是面面俱到,十分周全。 席间有歌舞,有歌女唱了几只小调,是与京城不同的味道,倒也不错。 只是薛宜宁没想到,后中场时,来了个容貌极佳的琵琶女。 她自认也算得上美人,所以平日有些清高,并不会轻易赞赏一个女子的容貌。 但这琵琶女却是真的美,是那种非常夺目张扬的美,雪肤红唇,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在这一众歌舞姬里几乎算鹤立鸡群。 最重要的是她本是风尘女,最擅媚惑之态,那一颦一笑间,就犹如书上所说的狐狸精一样。 她的琵琶,竟也弹得不错。 琵琶女自然知道这场上的主角是谁,更何况在座无论刺史还是长史司马,都至少是年愈四十,只有骆晋云,位高权重,勃发英姿,坐在那儿便是器宇轩昂的模样,所以琵琶女在弹奏间往他座上看了好几眼,几乎算是眉目含情,勾魂摄魄。 薛宜宁很气。 这些人,雍州这些官员,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还有骆晋云。 她知道他是青楼常客,也喜欢这些风尘女子,但当着她的面如此,太过分了。 她缓缓喝了一口酒,没将气愤表现出来。 没有人说这琵琶女就是为骆晋云准备的,不能因为她长得太好看,就断定这是雍州官员送给骆晋云的美人。 所以她仍维持着世家女子该有的姿仪。 骆晋云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薛宜宁。 他见台下弹琵琶女子的姿色,就知道雍州官员是特地挑的这琵琶女,要来讨好他。 这在官场,也是十分寻常的事,他一向不放在心上,当没看到就好,但这一次,却有薛宜宁在场。 她一定觉得他收惯了这种美色贿赂。 但也有可能,她什么都不觉得,反正她也不在意。 都一门心思要将两个丫鬟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一个青楼女子算什么? 论贤惠与大度,谁能比过她? 想到此便心头发闷,他也猛喝了一杯酒。 第73章 薛宜宁看着弹琵琶的女子,骆晋云也看着。 雍州几名官员,则悄悄看着骆晋云的脸色。 不知这美人是不是入了他的眼,能不能让他收用。 琵琶弹完,女子便退下了,小半个时辰后,酒宴也将结束。 在酒宴之后,几名官员安排的是夜游船,据说城中一处柳湖,风光秀美,冠绝雍州,湖岸酒楼林立,灯火通明,所以来抚林,必夜游柳湖。 今夜又是朗月星天,在船上游湖,看灯,赏月,品酒,自然惬意。 薛宜宁此时却在宴上说道:“我有些体力不支,想早些回驿馆,稍候将军与大人们好好游玩,我就不去了。” 雍州刺史早知将军与夫人感情不和,也想以琵琶女绯红讨骆晋云欢心,稍后游船正好是机会,便随意劝说两句,到薛宜宁再次拒绝,他便作罢。 骆晋云看看她,默然喝自己的酒,什么话也没说。 薛宜宁独自回到了驿馆。 时候尚早,驿馆内许多人都没睡,闹哄哄的,她坐到床边,心里却闷得慌。 一会儿起身来,将窗子打开,看向外面的星空,仍是散不开的闷气。 直到转身时,看到了自己放在桌上的那纸休书。 她将休书打开,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不管写这休书时骆晋云是什么心态,但,这休书是真的。 她此时拿着休书,就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今晚,他会与那琵琶女共度春宵。 回头到了百无聊赖时,又会找她发泄,然后将她的身体和那琵琶女相比。 不错,她不算个好妻子,他看不上,而她也过于傲气清高,容忍不了他如此侮辱她。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这样的夫妻就算是为两姓之好,也不可能熬得下去。 这休书,是此时最合适的东西。 想罢,她立刻收拾了衣物,没去找受伤的玉溪,只与驿丞知会了一声,随后便找到骆府一名在楼下玩骰子的护从。 “周虎,牵马来,送我去雍州城。”薛宜宁站在楼梯上说。 正摇骰子的周虎愣了愣,问道:“夫人是说现在?” 薛宜宁回:“是,快去,不得延误。” 周虎不敢再问其他,立刻扔了骰子,拿了刀起身去牵马。 等去马厩,才发现薛宜宁与他一同过来了。 周虎便说道:“此处都是牲畜,味重,夫人不用过来,我套好马车拉出去。” 薛宜宁说道:“不用套车,我与你一同骑马。” 周虎再次愣住,夫人会骑马吗?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样子就他一人护送夫人,连夜赶去雍州城? 将军呢?这是将军吩咐的,还是将军并不知情? 他很怀疑,但又不敢问。 天黑路险,夫人还骑马,他一人护送,真怕出什么意外。 但就在他犹豫时,薛宜宁已经骑上了马,立刻就策马出了后院。 周虎连忙骑马跟上,两人正行到驿站不远处,却迎面见到了一大队人马。 人马中一人喊:“前面两人是何人?” 喊的正是 雍州司马。 大将军只上船看了一眼就下船了,要回驿馆,他们唯恐招待不周,便一路陪同过来,此时遇到两个骑马的夜行人,又才剿完匪,便厉声问了一句。 周虎却听出他的声音,回道:“是司马大人,不知大将军可与司马大人在一……” 他这边还在与雍州司马说话,另一边薛宜宁却已骑马越过这一行人,往远处而去。 周虎一惊,大喊道:“夫人——”说着再顾不上其他,立刻策马追去。 骆晋云本坐在马车内,听见外面周虎的声音,立刻下马车来,大喊道:“周虎——” 周虎及时停下马,回道惊喜道:“将军!” 骆晋云问:“你刚才喊夫人是何意?” 周虎早就觉得今晚这事有些奇怪,立刻道:“夫人独自一人骑马往前去了。” 骆晋云往前看一眼,薛宜宁的马早已远去,月色中只能隐隐看见一只小点。 “下马!”他立刻道。 待周虎下马,他便立刻骑上马背追了上去。 余下雍州司马、刺史等人面面相觑。 刺史疑心将军夫人那里出了什么意外,便问周虎:“不知阁下因何夜半随将军夫人在驿馆外?” 对方是刺史,周虎也恭声道:“回大人,夫人要去雍州城,令小人护送。” 刺史往司马那里看了一眼,司马亦是眉头紧蹙。 …… 骆晋云费了好一番力才追到了薛宜宁身后,朝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薛宜宁并不回他,倒加快了马速。 他喊道:“前方路黑,快停下!” 薛宜宁并不听,他心知她是不会理他了,便一边策马,一边从马背上起身,随后一脚蹬上马背,竟从这边马背跳到了薛宜宁马背上。 薛宜宁被他这举动惊了一下,随后恼怒道:“下去!”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8节 骆晋云拉紧缰绳道:“驭——” 马应声停了下来,薛宜宁还要再行,被他紧紧抱住身体,将她手捏住。 “做什么,这么晚,要到哪里去?”他厉声问。 薛宜宁淡声道:“我现在与将军又没什么关系,要到哪里去,何须向将军报备?” 骆晋云莫名道:“什么没关系?”说着试探性问:“你是生气了?因那弹琵琶的女子?” 薛宜宁立刻否认:“将军说笑了,那是将军的事,我自不会过问。我如今已有将军亲手写的休书,便与将军再无瓜葛,要去哪里,也各不相干。” “休书?”骆晋云这才想起还有休书这回事。 他说道:“你说那休书?我签字时少写了一笔,你没看见吗?那休书不作数。” 薛宜宁一愣,正想去怀中将休书拿出来看,却意识到他说的是假话,因为那休书她看过,并没有少一笔。 “作不作数,官府自会分辨。”她说道。 骆晋云却已知道她将休书放在怀中,立刻去她怀中搜,一手搂住她,一手就往她衣襟内探。 薛宜宁立刻挣扎道:“做什么,你走开!” 他不停,继续在里面搜寻,没找到休书,倒是来来回回碰了那绵软之处好几次,她挣扎不过,推他手又拼 不过力气,便怒声道:“骆晋云,你不要脸,你去碰你的青楼女,别碰我!” 骆晋云停了下来,抱着她笑道:“所以,是吃醋了?因为那个琵琶女?她长得太好看,让你不高兴了?” 薛宜宁强作镇定,冷笑着缓声道:“那琵琶女如何,我自然不会在意。只是我薛家虽做了失节小人,却也还有些不中用的骨气,将军认为我比不过那青楼女子,我也无意奉陪,就此别过,各自也欢喜。” “我那是乱说的,你是我妻子,谁敢将你和青楼女子相比?”骆晋云解释道:“再说,我的确去了几次烟花之地,却一直洁身自好,只喝了几杯酒,没行那风月之事。” 薛宜宁回道:“那陆世冲也同我说,他虽落草为寇,却从未做过□□掳掠之事。” 言下之意,怎么可能。 骆晋云说道:“他当然是对你撒谎,但我是真的,你看我最初和你成婚是不是不太擅长床上之事,后来才慢慢娴熟一些,若我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怎么会?足以证明我都是在你身上练的。既然如此,我又何来比较?” 薛宜宁的脸不由自由就烫了起来,她觉得他们的对话偏得太过了,怎么说着说着,竟说到这上面来了? 她坚持道:“不管怎样,我们也非良配,我拿着休书回家去,对彼此都好。” 骆晋云回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再说你是要同我一起去凉州的,这是向皇上请过旨的,如今你自己回去,是要抗旨吗?” 薛宜宁说道:“皇上也知我过去劝说那郡主不过是聊作慰藉,不可能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我被休了回去,皇上自然不会说什么。” “那之前约定好的呢?你回去,我母亲势必要逼我再娶,到时新妇再无子女,我的隐疾不就暴露了?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他反问。 薛宜宁无言。 他又好声好气说道:“之前那些话是胡说八道,刚才那琵琶女我也没碰,我身后有皇命,你身后有薛氏,我们还有约定,其实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这你也知道。如今我向你解释,向你道歉,你就消气,和我一起回去吧。” 薛宜宁半天不吭声。 但她知道,他说的确实对。 他们要想分开,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再说,他刚才那一番话,也让她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见她不言语,他知道她是默认了,调转马头往回走。 薛宜宁提醒道:“你那匹马……” “让它跟着我们。”他说着竟也未下去,仍是坐在她马后搂着她,也没有策马快行,而是慢慢在路上晃悠。 一边走着,一边问:“这么晚,你身上又没有钱财,要去哪里?” 薛宜宁闷声道:“我父亲有个门生,与我见过,在雍州城做官,我去找他,他自会送我回京城。” “只是门生,又不算亲近,如何能信得过?万一见你孤身一人而起歹心呢?”他问。 薛宜宁当然知道,却仍是硬气道:“我托驿丞给玉溪留过话,玉溪知道我去了那里,到时有什么事,薛家自会找他。” “找他替你报仇,那有用吗?”他立刻问。 薛宜宁轻哼一声,将下巴抬了抬,明明没道理,却一副死要面子嘴硬的模样。 骆晋云看着她,不禁笑道:“终究还是小姑娘,行事如此冲动。” 他本就知道,她并非平日表现出来那样沉着稳重,真遇到事,也会奋不顾身,不计后果,比如去救裴隽。 这一次,她能因为和他置气就直接拿了休书连夜离开,倒让他暗自欣喜。 她终于不是那种听之任之,不将他放在心上的样子,她也动怒了,也生气了。 他最怕,他抓心挠肝,痛不欲生,而她岿然不动,全不在乎。 虽然是因为觉得受侮辱,但总归是和他有关。 薛宜宁听他取笑自己小姑娘,有些不服气。 但刚才的事, 也确实有些冲动。 最终也没吭声,任他取笑了这一回。 两人行到驿馆附近,发现雍州刺史一行人还在原处等着他们。 薛宜宁自觉没受到尊重,没太搭理他们,倒是他们主动过来,问候她酒宴后说身体不适,有没有好一些,要不要请大夫。 薛宜宁淡声说“不用”。 雍州官员心知肚明这晚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将军夫人刚才负气连夜离开,将军去追,花了这么久才将人哄了回来。 但他们假装不知,也心知将军与夫人此时不会多说话,只随意问候了几句便告辞。 待两人去了驿馆,几名相送的官员才叹息,看来今天确实得罪了将军夫人,得罪得还不轻。 关键是,这将军看着挺在意夫人的,小两口竟是一副少年夫妻、打情骂俏的模样。 第74章 回驿馆后,骆晋云就径自与薛宜宁一同回了房间,她之前住的那间房。 显而易见,他今晚要在这儿睡。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 骆晋云倒问她,“休书呢?” 薛宜宁将包袱放下,假装没听到。 骆晋云走到她面前,又问:“休书呢?” 她却扭头道:“问那个做什么?”说着,防备地将手往身前挪了几分。 “既然是为逃生而写,自然不能留着,要作废。”骆晋云说。 薛宜宁却回:“不将它拿出来就行了,就……先在我这里放着。” “让你随时威胁我离开?”骆晋云轻笑着反问,随后一把将她捉住,又去她身上找。 薛宜宁连忙要躲,却躲不开,被他一手抱着,一手入衣内翻,这一次她没办法挣扎,倒是很快就被他找到,将叠着的那张纸拿在了手里。 “你还给我——” 她伸手去夺,却自然比不得他眼疾手快,将手一举,她便够不着。 只见他不紧不慢转过身去,将那纸休书撕巴几下,全成了碎片。 薛宜宁无奈看着那些碎片掉落地上,却又无话可说,只是脸上微带着闷气,伸手去整自己被他扯乱的衣服。 他撕完了那张纸,却又回过身来,弯腰,一把就将她抱起。 “你……”她惊呼一声,还未说出话来,就被他放在了床上。 她立刻要撑起身,他就已随后覆身过来,按着她道:“那琵琶女是长得好看,但妖里妖气的,我不喜欢,还是更喜欢你这样的。”说着就要倾身吻下来。 既是夫妻,她便没理由拒绝。 她紧抿唇闭上眼,将脸侧向枕边。 他看着她这样,突然就顿了下来,停了片刻,从床上起身,开门去叫驿卒,朝驿卒吩咐:“我要沐浴,打热水来。” 明月渐渐浮上夜空高处,驿馆内各个房间都已熄灯,只有左边的上房内还燃着好几盏蜡烛。 房中持续着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被上方的他盯得受不住,偏过头去看向床帐外。 他却一手捏住她下巴,将她扭过来,在重息中开口道:“别扭开,看着我。” 薛宜宁咬着唇,整张脸都要皱到一起去。 他说道:“看清楚了吗?我是谁?想不想吐?” 薛宜宁无言,几乎叫出来。 随后他狠厉道:“吐了也还要继续。” 他仍捏着她下巴,加重了力道,又问:“在想什么?” 她无奈回答:“你能别再说话么?” “不能。” 感觉到他愈来愈过分的狠劲,她说道:“什么都没想。” 骆晋云冷笑:“那不行,你要想。” 他凑到她耳边道:“想我,想,真快活。” 说完,将她翻了个身。 薛宜宁终于咬不住唇了,难耐地哭了出来。 整个后半夜,房中都是她的呜咽声。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79节 后来他停下来,将她抱在怀里道:“驿馆不比家里,只有几个驿卒忙活,就不要再去沐浴了。” 薛宜宁背朝着 他不说话。 他将她掰了过来,捏着她脸盯着她道:“看着我,回话。” 她将他手掀开。 他继续道:“你不能容忍我上青楼,我也不能容忍你在我的床上想别的男人。” 薛宜宁有一些恼怒,反驳道:“我什么都没想,也没说不让你上青楼,我只是说……” 后面的话太让人难堪,她没说了。 骆晋云便说道:“不能接受我在和你行房事时想别的女人,把你和她们比?” 她又试图转身去避开,却被他按住。 本就无力,更何况力气原本就比不过他,她便徒劳地放弃了挣扎。 可是,她真的很不习惯和他讨论这种事情,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候。 好像……太近了,太亲密了,这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是三年夫妻,她也不能适应。 他看着她道:“我没有,无从比,也没有比,而且和你做这事也让我迷恋,其间逍遥快活,恐怕只有打胜仗能与之相提并论。” 薛宜宁垂着眼,不敢去看他。 他又继续道:“既然你讨厌我身上有汗味,那我以后但凡要碰你,就去沐浴;我去青楼一向只喝酒,没找花娘陪宿,你若是不喜欢,我也可以换个地方喝。” 她仍沉默,他又逼迫她道:“听到了吗?回话。” 薛宜宁说道:“将军要去哪里喝酒,是不是找人陪宿,是将军的事,我不会计较,也自知没有资格计较,将军随了自己的意愿便好。” 骆晋云冷哼一声。 他心里明白,她就是不愿承认自己吃醋、是个会阻挠丈夫寻欢的女人。 她给自己定的身份,就是薛氏女,骆家主母。她会按《女德》上所说,做一个贤惠大度的夫人,所以她不会去计较他是不是纳妾,是不是上青楼寻欢,也自认不该计较,但会维护自己作为妻子的尊严。 如果是裴隽呢? 她当然不会这样,以她的气性,大概会很计较,任何事都容忍不了。 想来还是会觉得郁结在怀,但看着眼前的她,又觉得没关系,来日方长。 薛家与平南王府是世交,裴隽是她懂事以来所见到的最优秀的男子,那么多京城的少女都喜欢裴隽,更何况是常能见到的她。 他们的确般配,有着一样的家世,一样的喜好与向往,但人生在世,一切都不是算好的,她偏偏就嫁给了他。 她和裴隽再也没有可能了,以后数十年,她都只有他。 越明白她的想法,看穿她的心思,他就越觉得她是个初懂事的小姑娘,却承受了太多,于是他便有了耐心,想要将她守护,以至最后将她掳获。 他在她旁边平躺下来,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肩头,回道:“怎么会没资格呢?你有资格管我去哪里喝酒,我也有资格管你在床上如何表现,我们是夫妻。” 薛宜宁又想从他怀中退开,却被搂紧了胳膊,随后问她:“做什么?觉得我恶心,不想靠近?” 她不由停止了挣扎,说道:“你身上好多汗……” 她觉得黏糊糊的,难受。 更多的,也是不习惯。 那种事,是夫妻责任, 现在这样呢? 似乎叫温存?她不适应,也不想。 骆晋云将她松开了,由她退离他身旁。 她倒没有退到角落里去,只是躺在了他身侧,避开了肢体的接触。 就在他以为她要自行睡去时,却听她说道:“我只能这样表现,将军若是不喜欢,大可以去找一条活鱼。” 骆晋云忍不住笑起来,看来那话还真刺中了她。 他拨了拨她鬓角的湿发道:“那就这样表现吧,死鱼我就受不住了,你要是活过来,要缠我,我怕我夜夜操劳,死在床上。” 薛宜宁无言,再也不说一句话。 已是后半夜,实在太累,她躺了一会儿就静静睡去。 骆晋云却还没睡着,贴到她身旁,将她抱住。 她竟睡得沉,也没醒来。 隔天下起了雨,路上湿滑难行,加上山匪之事未了结,随行人手也要再凑,他们仍滞留驿馆。 薛宜宁睡到中午才起,才知一早县令夫人就过来了,得知她在睡着,便在驿馆内等了一上午。 薛宜宁有些不好意思,怕被人猜到她是因何晚起。 县令夫人是给她送丫鬟来的,还一连带了四个丫鬟来给她挑,说是知道她身旁丫鬟受了伤,这四个丫鬟都是手脚麻利的,送给她,让她将就用。 不只是丫鬟,其余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之类也都送了过来,薛宜宁感念她心细,但只收了个丫鬟,手上没钱,给县令夫人写了张欠条。 她身边确实缺人,早上梳洗都是自己折腾了半天。 送走县令夫人,问了阿贵,才知骆晋云一早起来,此时正在与她房间相邻的另一间上房。 她过去找他时,他正在书桌旁写奏章,想也是正上报这次遇匪之事。 见她来,他问道:“睡好了?怕吵醒你,就过来了。” 薛宜宁略过他这话,和他说起县令夫人来找自己的事。 骆晋云早就知道,只是问:“东西你收了没?” 薛宜宁回道:“收了个丫鬟,本想给钱,但盘缠都没了,给她写了张欠条。” 骆晋云嗯了一声。 她本就是官宦之家出身,对于这种事自知怎么拿捏分寸。 薛宜宁却还是忍不住问:“将军准备如何上奏?” 他虽没和她说,但她也知道雍州这一众官员为何对他们如此殷勤,当然是为了这奏章。 骆晋云一句话,可以让他们将功补过,也可以让他们人头落地。 他回道:“就事论事,如实以告,让皇上定夺。” 随后又解释道:“这山寨藏在深山中,平时也不显山露水,所以抚林县令只当是一伙普通山匪,让衙役找了一圈,没找到老巢便作罢了。 “但正因为他没在意,才连山寨的真实面目都没 弄清,以至让这伙人盘踞山中这么多年。县令是玩忽职守,刺史是不察,想必都会削职,至于砍头应该不会,这几人也算能臣。” 薛宜宁点点头。 他看着她,倒问:“还是你想我告他们一状?” 薛宜宁知道他的意思,微微露出一丝不屑,回道:“他们向你行贿不过是人之常情,一番好意,将军若是反告状,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笑了笑,放下笔,将写好的奏章往前推了推,让它晾干。 “其他东西交去了衙门尚未整理出来,但这个,替你找回来了。”他说完,起身将屋内放着的琴抱了出来。 薛宜宁一见这琴,喜不自胜,立刻抚上去,小心触着琴弦,问他:“怎么还能找到?也没被弄坏。” 骆晋云说道:“山匪知道这琴贵重,想要拿去卖钱,照顾得十分小心。” 第75章 薛宜宁轻哼一声,爱惜地摸着琴,忍不住将琴拨动,发出幽长的弦音来。 而后她才想到他明确说过,讨厌她这破琴。 她看向他,认真道:“多谢将军,能将这琴拿回来。” 她自然明白,山匪都还没抓完,剿匪之案也要查许久,搜到的东西都算赃物,是要归案的,这琴能这么快拿回来,一定是他特地交待的。 听她道谢,他抬眼道:“你还是我妻子,你的琴就是我的琴,我拿回来,不是应该的么?” 道什么谢? 薛宜宁明白他的意思,正经回道:“将军既然厌恶我弹琴,自然也不会喜欢这琴,却知道我牵挂,还是将它拿回来,我因此而谢过将军。” 骆晋云撇撇嘴,淡声道:“也没有厌恶,你的琴……确实还不错。” 他若不知她的琴好、她弹琴的样子美,又怎会诱导陆世冲听她弹琴? 因为他知道,见过她弹琴,没有男人能不动心,比如他。 连他都如此,更何况是陆世冲那样一个喜欢风雅的人。 薛宜宁觉得他是勉强才说这句话,回道:“我知道人各有所爱,不可强求,自然也不会将将军的话放在心上,总之,谢谢将军替我拿回琴。” 骆晋云抿唇没说话。 “那,我就不打扰将军了。”她抱着琴,欢喜地离开房间。 骆晋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心底微微叹息。 薛宜宁在自己房中又将琴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才将它放好。 今日她得了个新丫鬟,再过两日继续西行,又不能带玉溪,要将她放在这里养伤,她准备去和玉溪提前说一说。 玉溪单独住了一间房,还在楼下,薛宜宁提裙下楼去,找到她所在的房间,推门而入。 没想到阿贵竟在里面,坐在床边,两人之前不知在说着什么,她骤然进去,将两人吓了一跳,玉溪红了脸,神情十分不自在,阿贵也面露尴尬,连忙起身远离床边,向她恭敬道:“夫,夫人来了。” 言语中,不乏紧张。 说着便又忙拿了桌边盘子道:“我来给玉溪姑娘送饭。” 越是这样迫不及待解释,却是显得心虚,更何况她能看到桌上饭菜都吃完了,就算送饭菜,也不用陪着吃完,而且吃完了还没走。 薛宜宁不动声色“嗯”了一声,阿贵立刻拿了盘子与空碗退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0节 玉溪难掩尴尬道:“夫人怎么来了?” 薛宜宁到床边坐下,问她:“今日好些了吗?” 玉溪小声回答:“没那么疼了。”说完问:“听说县令夫人给夫人送了个丫鬟?” 薛宜宁点点头:“我身边无人可用,就收下了她。后面天晴了,我与将军就会上路,你和何妈妈都不能动,到时我就带她走,你留在此处养伤。” 玉溪有些失落,却也知道没办法,应下来,又问:“那等我腿好了,还能去凉州找夫人吗?” “看将军如何安排。”这种事,薛宜宁习惯了不干涉,但这话出口,她想了想,又说道:“后面我问问将军,尽量让你们后面过来,也还有几个护从在养伤,到时候正好护送你们同行。” 玉溪高兴起来:“好,那夫人一定要去和将军说。” 薛宜宁答应道:“好,我和他说。” 原本还是犹豫,但现在都答应了玉溪,她就一定要去找骆晋云说了。 说完这件事,她就问:“你是决定,要嫁阿贵了?” 玉溪面露赧色,小心问:“夫人……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而是……” 薛宜宁叹了口气。 见他们两人好,薛宜宁有一种自家种的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阿贵为人并不算精明,只能说老实,还是家生子,这辈子多半就是待在骆家了,而她觉得以玉溪的品貌和在她身旁侍候的身份,可以在外面找很好的人家。 但很显然,玉溪现在是愿意的。 “你配他,绰绰有余,但若你想好了,我也不会阻拦。”薛宜宁说。 玉溪说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但他真的对我很好,而且若不是他,我早就被山匪带走了。当时那么凶险,谁都只会想着逃命,他竟愿意舍身救我,我想,这辈子怕是都遇不上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这件事,倒确实多亏他。”薛宜宁说,“但你也得真心考虑好,而不是想报恩,回头却后悔。” 说这话,她倒想起了骆晋雪。 骆晋云不赞同骆晋雪嫁那陶子和,也是出于这番心态吧。 玉溪说:“夫人放心,我明白,会好好考虑的。” 午后玉溪有些累,她让玉溪睡下,自己回了房,但她才起床没多久,却是一点都不困的,待在驿馆也没事做,便推开窗子看着外面的雨发呆。 驿馆在郊外,外面都是荒地。 骆晋云进来,见她这样一副无所事事模样,问:“怎么不弹弹琴?” 薛宜宁从窗前转过身去,回答:“这儿多是从武之人,他们不会喜欢听。” 虽然不喜欢听也不敢说什么,但她没必要去扰人清静,惹人厌恶。 骆晋云拿凳子坐到了她身旁,替自己正名道:“从武之人,也有耳朵,也能听出弹得好或是不好。” 薛宜宁无意和他争执这个,她的琴,自有懂的人喜欢,不懂的人,她并不稀罕。 她问:“阿贵似乎喜欢玉溪,这事将军知道么?” 骆晋云回:“知道。” “那将军是……同意的?”要不然,阿贵也不会敢向玉溪示好。 骆晋云看着她问:“怎么,你不同意?这是你在娘家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给我做妾、帮你承担繁衍责任的人,不想就这样被阿贵占了便宜?” 薛宜宁没想到他如此清楚这事。 不由有些窘迫,顿了顿,她才说:“玉溪论容貌与品性都不差,我以为将军会喜欢。” 骆晋云盯着她道:“为什么你觉得什么人我都会喜欢,我的要求看上去这么低吗?” 薛宜宁一时无言。 他继续道:“以后别总给我安排人,我没你想的那么饥不择食。你的丫鬟,你想不想嫁给阿贵都行,但不要塞给我,我看不上。” “至少……她也不比夏柳儿差。”听他说看不上玉溪,她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回。 骆晋云却笑了起来,挑眉道 :“怎么,这是在吃陈年老醋?” 薛宜宁立刻否认:“什么吃醋,我是就事论事,玉溪确实比夏柳儿好。” 骆晋云看着她,没了回音。 他不想和她讨论谁好,她就那么迫不及待要他收下她的丫鬟? 他默然不语,看向窗外。 薛宜宁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正回想着刚才的话,突然听他道:“好,你说玉溪更好就更好吧。” 说完,他转过头来,一把箍住她的腰将她托起,离开她所坐的凳子,让她跨坐在了自己腿上。 薛宜宁惊了一下,挣扎着要下去,却被他按住,盯着她道:“下雨的驿馆确实有些无聊,要不然我们做些别的来打发时间?” 说完,就将她臀往怀里一收,重重往下压。 薛宜宁整张脸都红透了,双手抵在他胸前,垂死挣扎般保持着最后的距离,着急道:“你疯了,这是白日,而且昨晚才……” “没关系,不用体谅我,这便是没有妾室的好处,为夫的精力都是你的。”说完他就开始解她衣带。 她又羞又急,阻拦道:“不行,昨夜才刚刚做过……我不要……” “你只用躺着……不,坐着不动就行了,若想看雨,还能同时看,并不影响。” “你……荒唐,我说了不要……” 抗拒到最后,发现没用,她终是无奈道:“先将窗户关上。” 他却回:“不用关,没人能看见。” 薛宜宁羞窘地闭上眼,咬牙道:“你,无耻……” “嘘——”他在她耳边说:“楼下的人说不定会听到。” 说完,含住她耳珠。 她便将唇紧紧咬住,再不敢发声。 “哗哗”的雨声持续整个下午,雨雾飘洒进房中,将窗口凳子与地面都淋得透湿。 楼下传来饭菜香,不知不觉,竟已是要用晚饭的时间了。 薛宜宁躺在床上,紧拢着被子,恼恨地看着自己中指上被折断的指甲。 那是在窗台上抓断的。 双腿也酸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骆晋云已然穿好了衣服,在床边问她:“我让人送饭菜来?” 薛宜宁不吭声,也不看他。 他温声道:“是不是受冻了,是我的错,太沉溺,忘了你会冷。” 她仍没理他。 不知为何,他见她这模样,竟有一种异样的欢喜。 至少她愿意对他生气了。 从前任何事她都只会默默隐忍,不说, 也不对他发脾气,就如同站在他面前的行尸走肉,如今她愿意抗拒他了,愿意和他置气了,他便开心起来,心底又愈发想欺负她。 轻轻抚着她脸侧,他又说道:“只怪你太美,让我把持不住。” 薛宜宁怒声道:“骆晋云,你就是个……粗人,莽夫,是个无耻之徒!” 她又恨又气,但绞尽脑汁,也只会骂这些词。 骆晋云再次道歉:“好,我是,我错了。” 说得好听,但一边说着,一边嘴角还噙着笑。 “我讨厌你!”她又说。 这话,好像过于直接。 骆晋云自己都惊了一下。 但心里却不像上次在山寨听到她说厌恶他时那样难受,这一次,他竟有一种她在和他打情骂俏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倒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第76章 他抓住她的手:“讨厌我, 也得吃饭。” 薛宜宁年抽出手来,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他在床边笑了笑,也躺下来, 睡在了床外侧。 “本来就瘦, 总这样不吃饭, 得更瘦了。” 薛宜宁没回他。 后来气着气着,躺着躺着,倒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早已见黑, 房里燃了蜡烛, 他还躺在她身旁, 问她:“醒了?” 她扭过脸, 没说话。 他又问:“饿不饿?” 饿倒确实是饿的, 其实刚才晚饭时分就饿了, 到现在都有些饿过了的感觉。 她闷声问:“此时还有吃的么?” 骆晋云从床上起身:“自然有, 驿卒知道我们没用饭。”说完问她:“我去让人送过来?”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1节 薛宜宁也坐起身来。 外面雨仍然下着, 伴着“哗哗”的雨声,隐约还能听见楼下的人声。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问。 骆晋云回答:“大概戌时。” 那还不算太晚。 待在驿馆的时间太无聊, 护从们也没那么多觉天黑睡天亮起, 所以晚上总会在下面赌赌钱, 喝喝酒,楼下正是他们的声音。 薛宜宁想喝碗羊肉汤饼,那个气味浓,在房里经久不散,而她正好想起身走走,便说道:“我想喝羊肉汤饼,在楼下用饭。” 骆晋云此时十分体贴, 马上从床上下来,和她道:“我去交待他们做。” 薛宜宁叫来了丫鬟燕儿,让她替自己梳头。 燕儿此番还是第一次真正侍候新主子,不免有些紧张。 她很小就到了陈县令家,在县令府上待了十年,所侍候最高身份的人也就是陈县令的娘亲和县令夫人,因为手巧,做事麻利,这次才被送来给将军夫人挑选。 没有人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是一步登天,又也许,因为侍候不周,被发卖惩处。 站在镜前,她带着几分小心问新主子:“夫人想梳什么样的发式?” 问完,便听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道:“都可,随意梳个发髻便好。” 燕儿想,将军夫人的声音真好听。 她拿着梳子,一手触上将军夫人的头发。 那发丝乌黑亮泽,柔软丝滑,竟似绸缎一样。 镜中的夫人,一副饱满的鹅蛋脸,白得似圆月的肌肤,柳眉杏眼,不只美,而且美得十分端庄大气,配上她仪态万方的坐立、谈吐,似乎就是天生的大家闺秀、名门千金。 燕儿小心替她挽起发髻。 正要插簪时,门被推开,她瞟了一眼,见是大将军,连忙唤道:“将军。” 将军走进来,看着坐在梳妆镜前的夫人。 燕儿之前就知道县令夫人为什么要送她们四人过来给将军夫人挑选。 因为县令和雍州其他官员得罪了将军夫人,他们当着将军夫人的面,准备给将军送美人。 最后美人没送出去,倒让将军和夫人吵了一架,因此可以想见,将军夫人是生气了的。 知道这前因,再看此时将军一动不动看着镜前的夫人,她便明白,将军对夫人情深。 更何况,从午后到现在,将军和夫人在房里待了一下午,夫人身上还换了身衣服,想也知道他们在房里如何恩爱。 燕儿实在不明白,人家这样般配的一对年轻夫妻,县令和其他大人怎么会想到给将军送美人,她若去做这官,都不会这样犯傻。 梳完了头,薛宜宁与骆晋云一同下楼去。 见他们下来,护从们行礼,骆晋云让他们不用顾忌,继续,他们随还在玩着,但各种动作与言语不由就收敛了许多。 薛宜宁自己挑了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正好羊肉汤饼也做好了,端上来,满室飘香。 她拿了筷子,细细吃起来。 骆晋云与她吃一样的,知道她吃饭慢,也并不着急动筷。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驿卒立刻撑了伞,从屋中出去应门。 有护从嘀咕道:“这么晚,是哪里的官员?” 薛宜宁只是在吃自己的,并未关注是什么人过来,但随后却听见外面的争执声。 “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付你钱,我现在不是官,但明年就是了……” “都淋一天雨了,实在没力气赶到客栈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随后便是驿卒的喊声:“哎,你跑进去做什么,这是驿馆,不是你想住就住——” 说话间,门一下被推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站在了门外,朝里面人点头躬身,笑道:“各位官爷,我行路到此,避个雨,打搅各位了。” 他说完便要进来,已被后面的驿卒拉住。 “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快出来!” “怎么不能进,我有县令大人的保书。” “只是保书,又不是官凭,有官凭才能住。”驿卒坚持道。 那瘦个儿男子也坚持:“说了明年就有了,我这不是去考的吗,回头说不定就成了太医局的院正。” 薛宜宁听他说太医局,转过头看了一眼。 驿卒见她看过来,越发着急了,朝薛宜宁与骆晋云赔礼道:“将军与夫人息怒,我这便轰他出去。”说着扯着男子道:“好声好气儿给你说,你再不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时薛宜宁看向骆晋云,骆晋云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问:“你是要去考太医局明年春季的太医选拔?” 京城太医局每天春季会从全国各州府选拔新人,有应试者,须持当地官员出具的保书在春季前去京城应试。 驿卒见骆晋云问话,便松开了男子,男子立刻回道:“对对对,我有我们县县令的保书,明年应试,一定能考上的。” 之前受伤的几人,其余人都慢慢好转,只有何妈妈伤了头,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儿的大夫束手无策,薛宜宁心里一直有些着急,却苦无良医。骆晋云明白她听闻此人要考太医局,想必有些医术在身,应该是想让他看看。 骆晋云说道:“入住驿馆须有官凭,这是朝廷规矩,若擅自让白身入住,驿馆要受责罚的。但今夜大雨,你无处可去,我可让你算作我随行之人在此住下,但要请你帮我看一位病人,你可答应?” 男子立刻回:“好好好,多谢这位官爷,病人在哪儿,我这就去看!” 骆晋云说道:“你先让驿卒领你进房间换身衣服,再来此处寻我。” 男子被驿卒领去客房了,薛宜宁想和骆晋云道一声谢,又想起下午的事,忍不住了,低下头去吃汤饼。 男子再从房中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干衣服,站在骆晋云身前道:“小人柴胡,见过大将军。” 骆晋云问:“柴胡是一味药?” 那人回道:“正是,小人的父亲也行医,所以给小人取名柴胡。” 骆晋云点头道:“你主治什么病症?若有病患头部受重创而昏迷,可能治?” 柴胡答道:“以前倒是治过几个摔伤头砸伤头的,可以看看,不过小人是主治是男女不孕不育无子嗣的。” 薛宜宁拿汤匙的手抖了抖,微微抬眼,看向骆晋云。 骆晋云也朝她看了眼,然后道:“好,稍后你去看看她。” 待薛宜宁吃完,便与柴胡一起进了何妈妈所住的房间,此时何妈妈又睡了。 柴胡将何妈妈看了看,说道:“伤得有些严重,须连续施针三日,是否能治,还要看三日后的情况。” 何妈妈在这儿躺了快三天了,并没有太大好转,此时也只能由他施针看看。 骆晋云说道:“你好好治她,若能将她治好,我会为你写引荐信给太医局冯院正。” 柴胡立刻回道:“多谢大将军,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薛宜宁将燕儿留在何妈妈房中照看,自己回了房。 半个时辰后,燕儿回房来,告诉她大夫已替何妈妈施了针,又开了药方,让明日去城里抓药,回来煎服。 薛宜宁应声。 随后燕儿就说:“后来阿贵来了,将大夫叫去了将军房里。” 薛宜宁想了想,猜测骆晋云可能是要大夫给他也看看。 京城的几位名手,倒有擅长治女科不孕症的,却很少听闻有擅长治男科无子的,或许是研习这方面的大夫少,又或许是就算有人被治好了也不会到处宣扬,所以从未听说。 如今听见有人自称擅长治这方面,她觉得骆晋云一定是动了心思,要不然不会专门把人叫过去。 正想着,阿贵在外面道:“夫人?” 燕儿去开门,她坐在房内,听见阿贵朝燕儿道:“将军让夫人过去一趟。” 薛宜宁意外。 他要看病,叫她去做什么? 但他已吩咐人来叫,她便从屋内起身去,随阿贵一起到了他那间房。 进房门后,果然那大夫就在屋内。 她进去,骆晋云让阿贵与燕儿退下,又朝她:“过来这儿。” 薛宜宁走过去,他指指桌边的凳子,让她坐下,又看看大夫。 大夫便过来坐到薛宜宁面前,先拿出一张轻纱手帕来,正要搭在薛宜宁腕上,骆晋云说道:“不用,直接诊脉。” 男大夫们为了不冒犯,给贵夫人小姐们诊脉时都是隔着床帐与手帕,虽是守了礼,但终归不如直接诊脉清楚,以致影响病情判断。 大夫直接在薛宜宁手腕上诊过脉,问:“夫人,可是服过什么烈性的药?” 骆晋云看她一眼,替她回答:“从前误服过一味避子药。” 大夫知道大宅门里妻妾多,经常有些防不胜防的阴招,被人暗中下药也是有的,便没有多问,说道:“确实伤了根本,所幸时间不长,能调理好,只用服药三个月至半年,不用施针。” 骆晋云道:“那劳烦大夫写药方。” 大夫要去取随身纸笔,骆晋云亲自去自己书桌上拿了纸笔过来给他。 大夫倒是个随性的人,接过纸笔,便将药方写下来。 随后又交待道:“不可再碰寒凉伤宫之药,按时服药,三个月后,夫人若在京城就找小人再诊脉,若不能,就接着这药方吃也可。” 骆晋云收下药方,唤阿贵送大夫离开。 待大夫走,薛宜宁才问:“你不是说你……那要我吃药什么?” 喝那避子汤时,她其实喝得很辛苦,药太苦了,没想到现在竟要重新喝解药。她想到那苦味就怕,何况这药服了也没用。 听她这样问,骆晋云回答:“万一行呢?当初大夫说我多半不会有子嗣,又没说一定。” 薛宜宁反驳道:“大夫哪会将话说死,若是这样说,那就是一定了。” 骆晋云静静看她:“听你这话,似乎很希望我这辈子都没子嗣?” “我……”她垂下头否认:“我没这意思。” “没这意思,到凉州后就好好吃药,万一真有了呢?还是你想从黄氏那里抱一个儿子来养?”他说。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2节 薛宜宁心里闷闷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当然不想。 先不说黄翠玉愿不愿意,就是她也不想,她不喜欢锁儿,栓儿虽然还小,但她总觉得也是像锁儿那样的,那不是她喜欢的孩子,做个伯母尚且会生气,更何况是自己养。 她问:“那将军找这大夫看了么?” 骆晋云顿了顿,半晌才说:“看了。” “也开方子了?” “自然。” 薛宜宁这才不说话,似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 他牵起她的手,说道:“你在家里不开心,可能有了孩子,会好一些,以及母亲也会收敛些。我……我们一起服药,尽量生个一男半女,行吗?” 薛宜宁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最初,她是不想要孩子的。 后来,知道不可能不要,但仍然抗拒,不想自己怀上。 再后来,他说他身体有疾,不会有孩子。 那时候她偶尔就会想,也许是自己太过不敬,竟服那样的药,所以苍天觉得她不配,便罚她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 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更何况黄翠玉一个接一个生儿子,她处境一日比一日艰难。 到现在,骆晋云见了这大夫,却又起了这心思。 就随他的意吧,喝过三个月或半年,她便不喝了,他若要强求,再去纳妾便是。 第77章 骆晋云看着她, 将握着她的手收紧。 她什么都没说,但他明白,她不想要孩子。 不是不想做母亲, 而是不想就此屈服于命运,一辈子做他的妻。 裴隽是她的执念。 可她不知道, 她也是他的执念。 世上那么多人, 她嫁给了他,他就想留她在身旁, 一辈子守着她, 直到她什么时候转过头, 看到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男子。 第二天雨依然未停。 薛宜宁一早起来,懒懒梳了个发髻, 便是一整天的无所事事,坐在桌边发呆。 门声响, 骆晋云自屋外进来。 她朝他看了眼, 下意识就将撑在桌面的胳膊往怀里收了收。 怕他又说无聊, 不如找点事做。 骆晋云不知有没有察觉她这心理,只是嘴角轻扬,走到桌边道:“是不是有些无聊?” “你……”薛宜宁已经想夺门而逃了。 他将怀中拿出一本书来, 扔在了桌上。 薛宜宁微愣:“这是……” 她看着那书, 念道:“《狐说》,江上醉……” 最后一个“翁”字,她没说出口。 写那本禁书《神怪夜谭》的就是江上醉翁,所以这本《狐说》是他的新作? 骆晋云说道:“据说是写《神怪夜谭》那人的新作,才出来半年,又被列为禁书了,在驿丞那里, 被我收缴了过来,你可以打发一下时间门。” 薛宜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逗弄自己。 原本《神怪夜谭》被列为禁书的原因就是写得过于香艳,现在这本又被禁,肯定也是一样的理由,他一定是故意的。 于是她扭开脸道:“我不看。” “哦,我还以为你会想翻翻书。”他说着,径自去圆桌边倒茶,看着倒不像是故意逗弄她。 薛宜宁没去翻那本书。 没一会儿,骆晋云又出去了,房中只剩了她一人。 目光不由自主就移到了面前的书上。 其实之前还真在想,若是有几本书打发时间门就好了。 江上醉翁的书,确实奇思妙想,又文辞清丽,让人欲罢不能。 她忍不住将书拿过来,翻开第一页。 竟是讲的一个狐妖化人,藏身人间门的所见所闻。 果然是江上醉翁的妙作,只看第一行字,就忍不住一直往下看。 到第三页,熟悉的香艳情节来了,薛宜宁看看紧掩的房门,带着紧张继续看下去。 她觉得这江上醉翁真是个妙人,一本书被禁,下一本倒更加肆无忌惮,比以前还直白,让她这个已经成婚的人都看得面红耳赤。 入夜时,骆晋云又回来了,她在他进门前就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将手上的书放下,坐到了床边。 骆晋云到床边来,坐在了她身侧。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往旁边躲了躲,皱眉道:“去沐浴。” 骆晋云回:“我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就遛了几圈,喝了点酒。” 言下之意,不用沐浴。 她抿抿唇。 “还是说,今晚能做了?能做我就去洗。”他又说。 薛宜宁深吸一口气,肯定回道:“自然不能。你若不洗,就去你房里睡。” 他无奈起身去叫水,在房里洗漱一番,这才重新回床上,凑近她问:“现在好了,没酒味了吧?” 薛宜宁不出声,只是将脚拿上床,半盖了被子坐着。 他问:“宁愿坐着,也不看书?” 薛宜宁答:“不看。” 他起身去将那本书拿了过来,将书立在掌上,书便自动翻到了书页一半的位置。 很明显前面那部分是看过的。 薛宜宁涨红了脸。 随后想起看的这一页正好是那种描写,立刻就将书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怕他发现。 他笑道:“什么没做过,看个书怕什么?不就是那点事么?” 薛宜宁的脸又红了几分,解释道:“这书里不只是那些,更多的是其他有意思的故事。” “不用解释,你就算看春宫,我也不会说什么。”他笑着回答。 “我……”薛宜宁想说自己怎么会想看春宫,但明知他就是挪揄自己,想了想又作罢,不和他争了。 可是已经担了这名,又何必忍着,于是她也不顾了,又重新翻开书看起后续来。 骆晋云就在一旁看她。 突然就想,若是他们有了孩子,是像她一样喜欢看书呢,还是像他们骆家人一样,更喜欢刀枪棍棒? 若是男孩,就习武,若是女孩,那当然要读书,像她一样。 骆晋云几乎想到了女儿长成,无数人家来求娶的情形,可他在周围认识的人里物色一番,也没物色到有可能生出能配上自己女儿的后代的人家来。 薛宜宁觉察到他盯自己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没事做?” 骆晋云叹息:“是啊,没有。” 她怕他又说无聊,起些歪心思,便问:“那躲进山里去的几个人,抓到了吗?” 他回答:“抓到了,这边的事差不多了结了,等雨停就可以上路了。” 薛宜宁点点头。 他终于不再看她了,躺下来睡去。 第二天骆晋云一早起来,只见天放了晴,薛宜宁还睡着,那本书就放在她枕边。 他轻轻起身出门去,让她在房中安睡。 结果等他在另一间门房洗漱好,用完早饭,又与前来交待山匪案后续事宜的雍州官员见完面,上楼,竟见她还睡着。 他无奈,替她放下床帐遮光,又交待人留好她的早饭,然后去清点随行人员,检查车马,弄完这一切已是晌午,再上楼,才见床帐里有了动静。 他过去撩开床帐,果然对上她一副睡眼惺忪的脸。 “你昨夜看书看到了什么时辰?不会是熬了一整夜吧?”他钩上床帐,坐在床边问。 薛宜宁这才发觉床帐拉开,外面竟是一地的阳光。 所以,这是天晴了,而且…… “这么晚了吗?”她吃了一惊。 之前其实醒过一回,觉得还早,又困得厉害,她便接着睡了,哪想到竟睡到了大中午。 这要在京城,该被婆婆说了。 骆晋云微严厉道:“是啊,已经中午了,想必你是天亮才睡下,以后再这样,不让你看书了。” 薛宜宁自知无理,小声解释:“床帐放下了,我不知道。天晴了,是不是要走了?我马上收拾。” 骆晋云语气却又温和起来:“不用急,睡好了吗?” 她立刻点头。当然睡好了,就算没睡好,也不敢再睡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3节 他便说:“我替你去叫燕儿,用过饭,收拾东西便要走了。” 薛宜宁意识到他们捱到大中午才走,就是为了等她睡醒,想到此,不知不觉就脸红起来。 用过午饭后,他们便离开驿馆,再次上路了。 玉溪、何妈妈以及其他几名护从都留在驿馆养伤,阿贵也留下来照顾。从雍州驻军处抽调了四十多名军士过来随行,加上之前的人,这一次足有五十人沿路保护。 凉州本就是雍州分出去的一部分,既到雍州,离凉州就不远了,若是顺利,七日内便可抵达。 大雨之后,天气一直晴好,到两日后,薛宜宁就在马车上看到了凉州地界,知道他们已入了凉州境内。 再行几里,她偶然间门撩开车帘去看,只见外面竟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满眼翠绿,连绵到远方,与湛蓝的天相接,竟是从未见过的辽阔悠远。 她惊呼了一声,叹道:“真美……” 燕儿也看向车帘外,和她道:“夫人很喜欢草原?” 薛宜宁想起来燕儿就是雍州本地人,便说道:“京城没有这样的草原,我是第一次见到。” 燕儿十分意外,京城不是很繁华,什么都有吗,怎么竟没有草原? 薛宜宁一直看着外面,见到一只野兔从旁边一片山坡上奔下来,一只不认识的大鸟在天上发出嘹亮的叫声,又见到远处红红白白的一片,像是一大片的野花一样。 这时队伍停了下来,可以休息片刻。 因为旁边正好有山坡,要方便的军士可以去山坡后方便,避开女眷。 等那一部分人离开,薛宜宁也下了马车,走到前面的骆晋云身旁。 她凑近他轻声道:“你来一下。” 骆晋云随她往队伍外走了几步,问她:“你也要方便了?” 这儿是草原,不比其他荒野地有很多遮蔽物,确实麻烦许多。 薛宜宁摇摇头:“我想骑马。” 刚才在马车上,看着外面那一队骑着马奔袭的军士,她就羡慕,草原是最适合骑马驰骋的地方。 骆晋云笑了笑:“那你去挑一匹马?” 见他同意,薛宜宁十分欢喜,回头看看队伍里的马,又和他说道:“我想要你后面那匹全黑的。” 骆晋云说道:“那是雍州骑兵都尉的马,是蒙古马,烈得很,你确定?” 薛宜宁被他说得有些怕了,却还是忍不住道:“我想试试。” 骆晋云看着她,嘴角噙笑地点点头。 那教尉也去了山坡后,等他过来,骆晋云和他说一声,他便忍不住意外地看了眼薛宜宁,随后立刻收回目光,双手将马缰绳呈给骆晋云,自己去了后面马车上,与赶车人坐在了一起。 骆晋云叫来薛宜宁,替她拉着缰绳,说道:“上马吧。” 薛宜宁站在马下,才觉这马确实比她之前骑的马高大,且毛色油亮,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匹跑得快的马。 她踩上马镫,小心上马。 骆晋云将缰强递给她。 她骑在马背上试探着缓行了几步,待适应后就加快马速开始跑,再之后,一甩缰绳,欢喜道:“驾——”如一支利箭般冲了出去。 茫茫草原就在脚下,远处就是天边,风从脸庞掠过,她欢快得忍不住叫起来。 骆晋云在她身后站着,看着那身碧绿的身影渐渐往前,就像一只燕子飞向远方。 他骑上马,追向她。 与后面随从拉开了距离,薛宜宁越发无所顾忌起来,在马背上发出欢快的笑声,“啊啊”叫个不停。 骆晋云在后面追来,朝她嘱咐道:“等一下停下来别太急了,慢慢停。” 薛宜宁回道:“我才不要停下来,我今天一整天都骑马!” “腿会疼的,你那细皮嫩肉。”他提醒。 薛宜宁不理,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又离自己近了一些,不由问:“你怎么这么快?” 骆晋云回:“那是自然,你莫不是还想和我比试一番?”说话间门,尽是不屑。 薛宜宁被他激起了胜负欲,轻哼一声,不说话,但又加快了马行速度,飞快地奔向前方,倒真是要和他比试一番的架势。 骆晋云想提醒她慢一点,张了张嘴,却又忍住了,倒是有意放慢马速,落在了她后面。 看着她的身影,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那个十八岁之前的她的影子。 她是高贵的,是典雅端方的,但同时也是耀眼的,肆意的。 她懂诗词书画,会骑马,是琴中名手,甚至……连京城最瞩目的那个裴世子,都是喜欢她的。 京中闺秀,她又何尝不是独领风骚的那一人? 只是朝代更替,薛家落没,心上人远走,而她嫁入骆家,从此就失了笑颜。 原来,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第78章 薛宜宁一直策马跑到一大片野花附近才停了下来, 看着远处那片花海。 想去看看,但她知道他们不往那边走。 骆晋云在她后面过来, 也停下马, 看看她望着的花海,然后转过身朝身后队伍下令道:“在此处休息,用午饭。” 薛宜宁一听, 便欢喜道:“休息吗?我去那边看看!”说着就策马跑向那片花海。 骆晋云没跟过去, 就在原地看着她。 她到那片野花前,从马背上跳下,雀跃地跑到花海中, 这儿看看那儿嗅嗅,如一只蝴蝶流连在花丛。 燕儿也从马车上下来, 跑过去找她,两个女人在花丛中跳来跳去,传来一片银铃般的笑声。 骆晋云也笑了起来, 竟也觉得这蓝天与草原美不胜收起来。 这次休息不在水源处,所以也不好生火, 一行人就地吃干粮。 薛宜宁爱极了这片花海, 但也知道他们是在赶路,不是在游玩,所以不敢耽误太久,玩一会儿就往回跑,因为刚才骑马习惯了, 竟连端庄的走姿都忘了,提着裙子轻快地跑到休憩地。 她献宝一样将手上一束野花伸到骆晋云眼前,问他:“好看吗?” 骆晋云看向她手上那束花,点头道:“好看。” 薛宜宁神气起来:“我学过插花的, 我娘亲自请宫里的宫女教的我。” 骆晋云笑起来,顺势夸道:“原来如此,难怪觉得比我之前见的花都好看。” 其实他并不懂插花,也没怎么注意过别人家的花器陈设。 但薛宜宁却很受用地露出笑颜来,得意道:“算你有些眼光。” 说完,爱不释手地将花看了又看,连吃干粮也不愿放下。 她说要骑一整天的马,但平时骑马太少,确实受不住,下午又骑了一个时辰就累了,终于将马还给了那名都尉,重新上了马车。 但之前开心的余韵还盘旋在脑中,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又过四天,他们到达凉州城。 虽说城外有辽阔的草原,有无边无际的沙漠,但城内却显然是繁华大邑,与京城比起来竟毫不逊色。 这儿的人都比京城人高大些,女人尚且壮实不少,男人更是比普通京城人高出半个头来,连骆晋云这个幽州人的身高在这儿都不再那么显眼。 薛宜宁也见到了好几个西羌人,身高都在八尺以上,腰肥膀圆,彪悍威猛,往她这边看一眼,目带凶光似的,能让她立刻就躲到马车里面去。 她想,难怪朝廷忌惮西羌那万骑兵,普通人尚且如此,骑兵自然可怕。 下马车时,她下意识戴上了帷帽,一言一行都谨慎起来。 休憩之地仍是驿馆,据骆晋云说,先在驿馆住下,但随后他会另外为她安排住处。 他做事极快,前一天下午到驿馆,第二天就带她去看新置的园子,一刻也没耽误。 园子离城中闹市还算近,但不大,里面布置也只算普通,但有一条小溪流穿园而过,溪流旁边一座凉亭,异常秀美而幽静。 骆晋云带她看着,说道:“此处简陋,后面你要想布置花草,可以随意布置。凉州官府那里有许多罪臣被查抄的宅邸能给我,但我想你大概不喜欢,便没要。这儿凉亭挨着溪流,倒是可以给你弹琴,就定了这儿。” 薛宜宁确实喜欢这里。 她只是来这里暂住,无心结交什么友人,所以住这种僻静之处更好;又是一个人,宅邸大了耗钱不说,反而不好管理,这儿小巧僻静,正是她想要的,而且这溪流,这凉亭,她也喜欢。 她朝骆晋云点头道:“就这里,很好。” 走过凉亭,有两棵并排的槐树,骆晋云看看她,随口道:“我吩咐了人,在这儿给你架个秋千。” 薛宜宁将下巴一扬,带着几分不屑道:“谁要那种小姑娘的玩意儿。” 骆晋云笑道:“是吗?我看你就挺像小姑娘的。” 薛宜宁想起他说自己行事冲动,终究是个小姑娘,心里越发不服气,最后说道:“随便你,反正我不会坐。” 再进内院,有一座间的正房,正房两侧有东西两间厢房,这便是起居之所,虽有些小,但地方大,间隔起来,倒也够用。 正房明间可用来待客,卧房在西次间,后面仍是隔出的浴房,剩下的便是东次间,骆晋云和她道:“家具再制也来不及,都是让人去收罗的旧货存货,你想要在这儿放些什么?琴桌?” 薛宜宁问他:“将军不要在此布置书房么?” 他虽是武将,但也有些军机要务要处理,所以书房也是必须的。 骆晋云说道:“我应该在城里待不了几天,就在外院寻个角落放张桌子就行了,后院除了给我半张床,其余全交给你。” 薛宜宁听他这样说,便点头道:“那就放琴桌,还有这里……”她指着靠窗那一角说道:“放张书桌,还有椅子。” “好。”骆晋云随口答应。 任何女人都乐意布置房子,薛宜宁安排好这边,便来了兴致,又跑到厢房看了眼,说道:“我要在这儿布置一个书房,放张书柜,这边再放张茶桌,还要一只花架,这边还要放一座屏——” 话没说完,她突然想起骆家一向是崇尚朴素的,无论是老夫人还是骆晋云,都不喜欢安置一些无用的东西。 什么是无用的东西呢,比如茶桌,花架,或是过于奢华秀美的屏风,这种非衣食住行的东西,就是无用的。 她看向骆晋云,收敛下来,问:“是不是有些多?” 毕竟也只是暂住。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4节 骆晋云问:“屏风?想要什么样的屏风?” 说完和她道:“驿馆住着不便,我想尽快将正房安置好之后搬过来,这些东西我交待下去,若有品相好的,让他们搬过来,若没有,你后面再细细去挑合意,怎么样?” 竟一点都没有纠结买或是不买,而是在说买什么样的。 薛宜宁欢喜道:“好。” 骆晋云做事极为迅速,才第二天,便已将正房布置好,他们从驿馆搬进去。 其他东西看得出来是成色很新的旧物,但浴桶是新的,薛宜宁很高兴,床上被褥是和她常用的被褥差不多的锦缎,黄底的被面绣着百蝶穿花,床帐是碧绿色的轻纱,摇曳间,如绿柳扶风一样,尤其好看。 这些东西都是骆晋云安排人去布置的,她还以为会像他房里一样灰蒙蒙的,哪里想到竟弄得这么柔美秀气。 等她迫不及待要用那浴桶沐浴一番时,下人来递话说前院有京城来的人,骆晋云便立刻出门去了。 薛宜宁在水中待了快半个时辰才起身,还坐在床边擦头发时,骆晋云就回来了。 见她擦着头发,他问:“你这头发不是前两天才洗过么?” 薛宜宁说道:“那次驿馆备的水不多,洗得不干净。” 他笑了笑,静静看着她,一手抚上她的肩,隔着轻薄的寝衣摩挲着她里面亵衣上的细带,轻声道:“洗那么干净做什么,等一下又说有汗。” 薛宜宁擦头的手顿了顿,微垂下头去。 骆晋云起身去沐浴。 这个院子,白日尚且幽静,到了晚上,更是万籁俱寂,听不见一丝响动。 他将她抱在怀中,然后慢慢放下。 她咬着唇,闭上眼避开他的目光。 “手抬起来,抱着我。”他说。 她没动。 他再次道:“抱着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放在她背上的手移到了腰间。 没了支撑,她不得伸手去扶他,要不然根本坐不住。 双手触及他的肩,缓缓上移,环住他的脖子,肌肤相贴,十分不适应。 有一种,从被动承受,到加入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是一叶扁舟,在海浪里起伏。 “你太轻了,等我走后,好好吃饭。”他在她耳边说。 她一声轻哼,大口呼吸,紧紧抓住他肩颈处。 夜半才停歇。 他又不让她去沐浴,将她搂在怀中,身上的汗水沾到她身上。 她竟然都快习惯了,疲乏得不想动弹,也懒得和他争执,便也没动。 直到很久之后,想起他最后说的话,问他:“刚才来的是朝廷的人吗,你什么时候走?” “最多还有两日。” 说完,顿了一会儿,他缓缓道:“刚才是朝中急报,皇上令我为主将,石荣为副将。” 石荣便是在骆晋云负伤后顶替他主将之位的前太尉,薛宜宁一听就知道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他:“那石将军会服气么?” “不知道,大概不会。”骆晋云回答。 说完,他静静看着怀中的她,想看看她的反应。 石荣为人狂傲,且无论年龄,资历,还是曾经军职,都在他之上。 此次却要认他做主将,谁也不知道石荣会不会心生怨怼,这仗能不能打得顺利。 “你万事小心。”半晌后,她终于说道。 如此,似乎他也就满足了。 他笑了起来,凑近她,捧起她的脸问:“刚才舒服吗?” 她脸颊发烫,垂着眼抿唇不说话。 “见你哭得那么凶……” 她仍没回话。 他并没逼她回答,只是在她唇间轻轻一吻。 第79章 翌日天气晴好, 艳阳高照,薛宜在驿馆歇息够了,便想起来去凉州城转一转。 骆晋云没空陪她,他也不爱在街上瞎逛, 便只派人随身保护。 凉州繁华, 且无论珠宝或是服饰或是吃食饮品都与京城截然不同,有着浓浓的异族风情, 薛宜宁逛得新奇, 一上午还买了好几样东西。 等到午时, 原本打算找个酒楼坐坐,却见到一间琴坊, 便什么都顾不上, 进了这琴坊。 京城流行的乐器, 是琴, 萧,笛子等等, 而凉州,则是羌笛,琵琶, 胡笳, 角这些,甚至有一些薛宜宁连见都没见过的,此时进得琴坊, 不由得欢喜, 对着许多乐器流连忘返。 走到里侧, 还看见一张琴, 以杉木斫成, 浑身透着金黄色,如同大漠的黄沙一样,有一种苍茫厚重感。 她忍不住摸了摸那琴。 店东家说道:“夫人喜欢这琴的话,可以弹着试试。” 燕儿知道薛宜宁真动了心,连忙自旁边拿来一只凳子。 薛宜宁坐于琴旁,抚动琴弦,弹了一只小调。 琴确实好看,但音色却稍差了一些,并不入薛宜宁的眼。 她从琴前站起身来,又去看别的乐器。 这时楼上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薛宜宁往上方看了看,问:“楼上还放了器乐?” 店东家笑道:“没有,是有客人在楼上喝茶。” 薛宜宁知道琴坊内一般备有茶室来谈大宗生意,便不再往上看,准备转身出琴坊。 没想到就在这时,自楼上走下来一个男仆,那男仆一边下行,一边说道:“夫人请留步。” 薛宜宁停下步来,她身旁的护卫倒是都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男仆走到薛宜宁面前,说道:“我家主人刚才在楼上,听了夫人的琴,知夫人是琴中名手,叹服夫人琴技。正好主人手上有一部琴谱,于主人而言无什用处,今日碰见夫人,便觉有缘,特将此琴谱赠于夫人,还请夫人勿要嫌弃。” 说着,将手中一本琴谱呈上。 薛宜有些意外地看看楼上,接过他那琴谱。 没想到这琴谱竟是各种江南地区曲子,有几首她知道,有几首连她也没听过,且一看之下,都是名家之手,并不是那种不入流的曲子,只是山长路远,不曾流传到京城而已。 她心中欣喜,立刻道:“这琴谱太好了,我十分喜欢,能带我去向你家主人亲自道谢么?” 男仆说道:“我家主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又有咳疾,不便见客,恐怕要叫夫人失望了。不过夫人美意,我会转告主人的。” 薛宜宁这才知对方是位身体欠安的老者,自知对方不想被打扰,只得遗憾道:“那你替我谢过你家主人,这琴谱,我回去会好好研读的。” “如此,我家主人也安心了,替这琴谱找到了合适的主人。”男仆说话亦是不卑不亢,说完,便转身上楼去了。 薛宜宁又看看楼上,暗自祈祷这赠琴谱的老先生身体康健,又停了片刻,才离开琴坊。 得了这琴谱,她也无心再逛下去了,直接回了家中。 回到家,草草用过饭,便拿出鸣玉,对着琴谱试弹起上面的曲子来,这才发现她之前都小看了这琴谱,里面曲子,竟是首首动听,风格与她之前所熟知的又有不同,让她喜出望外,只后悔刚才这么轻易就回来了,竟不知这琴谱比千金还难得,没再多向那不知名的老先生道谢。 骆晋云从外面回来时,她还在研习着琴谱。其中有一只曲子有些复杂,她前两遍都没弹好,又在弹第三遍。 燕儿朝骆晋云抱怨道:“夫人中午就喝了一碗粥,一直弹琴到现在,现在天都要黑了, 还不肯用晚饭,连水都不曾喝一口。” 骆晋云进房中,薛宜宁听见动静,回头看一眼,见是他,立刻就停了下来,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骆晋云知道她刚才正弹在兴头上,问:“怎么不弹了?” 薛宜宁回道:“我明天再弹,将军还没用晚膳吧,我让人传晚膳?” 骆晋云想了起来,她是觉得自己讨厌她弹琴,所以才不在他面前弹。 他想说让她继续弹,他喜欢听,却又想她早些用饭,便点点头,说道:“那传吧。” 家中只有他们两人,所以也在一起用晚饭。 骆晋云问她:“这儿还有琴谱卖?” 薛宜宁难耐心中欢喜,立刻回道:“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说着便讲起中午在琴坊的事,并遗憾自己不曾见到那老人,向他当面道谢。 骆晋云却有些奇怪:“只是因你在琴坊内弹了一曲,他便送了你这琴谱?” 薛宜宁听出他话里的质疑,反问:“将军觉得有问题么?” 说完自己微撇嘴道:“我曾在京城见到一贫寒乐伶,因赏识他的琴音,也赠了他一张琴。此中惺惺相惜之情,将军不会懂。” 骆晋云顿了顿才说:“此处有外族,有各地商贾,又是边关重镇,不比京城是天子脚下,你是我夫人,身份特殊,我只是怕有心之人别有所图。” 薛宜宁这才小声辩解道:“只是一本琴谱,那人也没见我,只让仆人将琴谱交给了我,应该……没什么吧?” 骆晋云点点头,正欲说话,燕儿过来道:“将军,张平护卫说有急事要见将军。” 能让亲卫这个时候来禀报的,自然是要紧事,骆晋云放下碗,往前院而去。 张平正候在后院门口,待他一到,和他道:“将军,有位身带飞鹰令牌的大人求见。” 身带飞鹰令牌,那就是鹰卫的人,主要负责各种情报密探之事,之前隶属军机阁,后来由皇上亲辖,但与军机阁依然关系密切。而凉州的鹰卫人员,则主要负责探查凉州各处势力的动静与军事相关消息。 来人是鹰卫驻凉州联络处队长葛兴,骆晋云在书房接见他。 葛兴将近来凉州之事一一上报,最后道:“另有一项尚未完全确定的密报,南越乱党,已派人秘密潜伏至凉州,但来人身份、人数与目的,皆未查清。” 骆晋云说道:“乌桓与大周正交战,还有西羌态度不明,南越的确有可能过来浑水摸鱼,侍机作乱,此条密报不要放过,务必严查,弄清对方目的。” “是。”葛兴回答。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5节 待葛兴离去,骆晋云重新回后院。 薛宜宁吃饭慢,他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她碗里也才浅了小半截。 骆晋云看看她,又看看她放在琴桌旁那本琴谱。 为什么这么巧呢,她这两天才到凉州,竟然就有那么一个人,手上有一本琴谱,正好送给了她,正好她如此喜欢。 为什么在京城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如果是南越方来人,会不会是薛宜宁旧识?又会不会受裴隽之令,接近薛宜宁? 他甚至想,待他离开凉州城前往孚良,薛宜宁就一个人在这儿了,这儿鱼龙混杂,万一南越方有人将她掳走,也不是不可能。 薛宜宁见他一直坐着不拿筷子,不由问他:“你不吃了么?刚才也没吃多少。” 骆晋云说道:“我走后,这儿院内院外都会有重兵把守,你不要随意将他们调动岗位,出去也至少带够五人,当然,若不是要紧的事,也可以不出去。” 薛宜宁有些不高兴,却忍住没说出来,只问:“那将军说的,劝说西羌郡主的事呢?” “这件事……”骆晋云说道:“ 暂时并不着急,朝廷有派大臣去劝说,你先在家中着,可以弹弹琴。” 薛宜宁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意识到她不高兴,他又补充道:“西羌毕竟是外族,万一真有反心,你过去太危险了,还是让朝中大臣来做这事。” “所以你就是让我凉州,将我软禁起来?”她问。 骆晋云一笑:“什么软禁,说得那么生分,只是这儿复杂,我又不在城内,为你安危着想。” “好了,我以后少出门就是。”她说。 反正她也并不是静不下来的人。 骆晋云看着她神色,又说:“还有,明天我让人去给你抓药,每日煎好给你送你,你从明日开始就好好服药,尽量养好身体。” 薛宜宁闷闷地问:“那你呢?” 骆晋云轻咳一声:“我在军营,服药不便,待战事平息,我也喝药。” 薛宜宁无话可说,只是食不知味,随意塞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晚上她背朝他,侧身而卧。 他在她身后抱住她,问:“还在不高兴?为不让你出去,还是为喝药?” 她不回。 但不回,分明就是不高兴。 他温声解释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外族人,他们蛮横,也并未完全归顺朝廷,小心一些是有必要的。” 说完又接着道:“喝药的事,就算不为子嗣,也要养好自己的身体不是么?” 薛宜宁仍不说话。 他顿了半天才说道:“明天我就走了,就这么不想理我,什么话都不想和我说?” 薛宜宁缓缓转过身来,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骆晋云回道:“说不准,孚良距凉州不远,快马加鞭一日之内就能到,遇战事暂时停息,可以回来一趟,但若战事紧张,便不会回来。此番过去,要集结军队,安排应战方略,应该至少三个月不会回来。” 薛宜宁说道:“你们做将军的,一般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这话问出口,她便知道不对,比如上次他就受伤了。 她不由看向他身上那道伤疤,离心脏那么近。 听她问话,骆晋云回道:“若是我死了,一般也证明几乎全军覆没了,这样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战死沙场来得光荣。” “你不能这样说话。”她回。 这样多不吉利。 半晌她终于道:“我会好好喝药的,也会少出门,你好好打仗,照顾好自己。” “好。” 骆晋云想问她,“会想我吗?”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管想不想吧,等她养好了身体,有了孩子,他作为孩子的父亲,终究是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 第80章 隔天一早, 骆晋云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药铺抓好了药,回来就开始煎,准备给薛宜宁服药。 随后又一个个挑选, 安排好连张平在内的四十多名护卫留在宅子中, 哪一队守前院,哪一队守后院,如何分班巡逻, 都安排好, 如同守卫皇宫一样,而他自己却只留了数人,待早饭后就前往边关孚良。 喝药也就罢了, 薛宜宁觉得他留的护卫有点多, 把这小宅子挤得满满当当的,而且还是都是青壮男人,她实在不喜欢, 想让他再带些走。 骆晋云却是肯定道:“人再也不能少了,你出行,也至少要带六名以上护卫, 这事我同张平交待过。” 薛宜宁疑惑:“可我觉得这儿尚算安宁, 为什么你弄得好像我被人盯上一样?” 骆晋云不出声,顿了顿才说:“总之,此事已定,除此之外,其余都随你的意思,想买什么琴, 想读什么书, 想吃什么, 或是养花,置家具,都可。” 骆家一向朴素,能让他开这个口,倒也不错了。薛宜宁没再纠缠护卫的事,点点头。 骆晋云吃完,看着她吃羊肉汤饼。 吃汤饼,不像喝粥、吃点心,这东西极难吃出雅相,但她却不同,看她吃这汤饼,也赏心悦目,不忍催促,觉得这汤饼竟也秀气了几分。 他不是怕凉州不太平,是怕南越来人盯上她。 “凉州城城北,有家老店,名为如意鸭馆,专卖酥皮鸭,稍后我出城时,你随我一起,我带你从那鸭馆门前过,你看一眼。”他说。 薛宜宁问他:“那鸭馆怎么了?” 骆晋云说道:“朝廷有座隐秘机构,名鹰卫,专做潜伏密探之事,那如意鸭馆,便是一处秘密联络点。你若遇急事,张平等人也无法救助时,可找他们。” 就算薛宜宁不懂朝中事,也明白这种隐秘机构要么是查官员叛党,要么是在战时查敌方军情,秘密联络点是极重要的信息,绝不是她该知道的! 此时一听这话,连忙道:“这样重要的事,你告诉我做什么?被皇上知道可怎么好?” 骆晋云笑了笑,叹息一声:“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总之你记住就行了,但没事不要去,也不要泄露给任何人。” 薛宜宁无言,心想如果自己是官员,是绝不会把这种消息告诉自家夫人的,太不谨慎了! 她抿抿唇,说道:“将军放心,我从不吃鸭,绝不会对什么鸭馆感兴趣,也绝不会去买的。” 骆晋云交待道:“你把这个地方放在心上就好。” 其实他也明白,将这种朝中秘事告诉家人,几乎是杀头的罪。 但得知有南越乱党潜伏在此,他就是不放心,总想将所有防备一道一道安排上。 甚至到此时,他都有些后悔带她来凉州。 用完早饭,骆晋云走了,因她不愿意,便没带她去看城北那家如意鸭馆,但全凉州城也就那家卖酥皮鸭的,不去看也不会弄错。 薛宜宁果真去买了些书,买了套茶具,每日煎茶看书弹琴,日子过得闲适且惬意。 然而这样的惬意也就持续了七天。 就在骆晋云去孚良的第八日,一道惊天噩耗传来,孚良城丢了。 大批大批的难民穿越前面几道要塞,往凉州城涌,将街道都堵了起来。 薛宜宁初听这消息,几乎不敢相信。 随后就想起骆晋云,想起他临走前的话,以及他眉宇间的沉重。 孚良守了那么久都没事,他才过去,才任主将,竟丢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很厉害的人吗? 她也知道他之前在打越朝大军时便有“神将”威名,出兵北狄也大胜归来,这样的他,她以为这次 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知他在孚良怎么样了,皇上会不会降罪…… 前一日她还在想骆晋云,结果到第三日,传来了更可怕的消息。 因孚良城打得太久、攻得太难,乌桓占领孚良城后怒而屠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个孚良城如同炼狱,血流成河。 薛宜宁突然想去街上看看。 原本听说街上来了许多难民,抢劫之事时有发生,也总能遇到乞讨,凉州城百姓就开始闭门不出,薛宜宁也听张平的话不出去了,但如今听到孚良被屠城的消息,她突然就想出去。 她不是普通百姓,她是前线主将的夫人,她不该躲在家里,对败军之下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百姓避之不及。 张平不愿意,薛宜宁朝他道:“你也本该在战场,而不该在这里,孚良战败,我们理该出去看看。” 张平垂下眼,痛心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的确是如此,他是军人,本不该躲在凉州城内的。 “那我去套马车,护送夫人出去。”张平说道。 虽是动容,但他仍谨慎着,这一次足足带了十名护卫出行。 他们所住的院子地方僻静,附近倒没见什么难民,待出了这条街,到更靠近街心的地方,便见到了一群群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男女老少。 大户有钱,能投靠亲戚或是住上房屋,贫户离乡背井,则只能在街上乞讨或是插草卖身。 但凡有穿着光鲜的人走过,难民们便一拥而上,上前乞求人给口吃的。 没人敢来薛宜宁这儿乞讨。 她乘着马车,带着随从,看着就是富贵之人,可她身旁有十名身穿轻甲的护卫,让难民们望而生怯,不敢靠近。 街边传来一阵馒头香味,难民们纷纷望过去。 薛宜宁问燕儿:“我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燕儿回道:“不多,只随身带了几两碎银。” 原本就不是出来买东西的,所以并没有特地带钱。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6节 薛宜宁有些黯然,说道:“将这些钱全买成馒头,分给他们吧。” 燕儿点点头,下马车去了。 很久她才回来,和薛宜宁道:“买了店家蒸笼里所有的馒头,还剩二两,又去买了两家店的烧饼和一些干粮,钱用得一分不剩了,张平他们去分发了。” 薛宜宁点点头。 见燕儿眼里泛红,沉默不语,她问:“怎么了?” 燕儿说道:“那边屋檐下有个老妇,我见她可怜,给她馒头她理也不理,像痴了一样,后来她旁边的人和我说,她是被弟弟救出来的,她两个女儿都被乌桓人奸|杀了,他们说那些乌桓人,见男人就砍,见女人就上前奸|淫,孚良城内,全是浑身赤|裸的尸体……” 说着最后,她哭道:“这些乌桓人,太可恨了……” 薛宜宁心中梗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年,战事一直未断。 南边的新旧朝廷之战,北边的北狄来犯,西边的乌桓之乱。 虽然她常听到战事消息,又是武将家的夫人,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与战祸离得如此近。 此时孚良城的情形,她难以想象,却又觉得所有的惨状尽在眼前。 骆晋云,他为何丢了孚良城? 这仗能打胜么?能将乌桓人赶走么? 此时此刻,她心中涌起无尽的愧疚来,怕让人看到她坐在马车内,怕让人知道她是此役主将的夫人,每日在家看书煎茶弹琴。 手上紧攥着袖口,她吩咐道:“你和张平说,不再往前了,等分发了食物就回去吧。” “是,夫人。”燕儿下车去。 没一会儿,马车掉转方向回去。 因为难受与羞愧,薛宜宁不敢看外面,燕儿却还时不时撩开马车车帘看向外面。 直到行至路中,燕儿突然道:“夫人快看!” 薛宜宁从哀伤中抽出神来,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桥头,一个妙龄姑娘就在桥沿上站着,身形单薄,一动不动看着桥下,似乎随时要跳下去。 就在她们往那边看时,那桥头上的女子突然纵身一跃,跳进了桥下河流中。 这是凉州城内最大的曲河,水深难测,西境女子大多不会水,这样跳下去,几乎必死无疑。 薛宜宁立刻朝外面道:“张平,有人投河,快去救人!” 张平也早已看到那边情形,连忙一边往那边跑一边脱下身上轻甲,狂奔到桥头,跳了下去。 薛宜宁又朝外吩咐道:“去桥那边!” 队伍往桥头过去,又有人到桥下去接应,街上其他人看到这边情形,也围了过来。 张平水性好,不一会儿就将那女子从河里救了起来。 女子浑身是伤,衣衫破损,连前襟都有一处缺口,似乎是被人强行撕破的,此时淹了水,更加遮蔽不住身体,薛宜宁在马车上拿了副毯子,交给燕儿,让她拿下去给女子盖上。 女子呛了水,但所幸救得及时,并不严重,此时只是坐在地上哭泣。 燕儿问她:“你怎么了,你家人呢?” 旁边有人议论纷纷,都说她大概也是从孚良过来的难民,因受了□□,才一心求死。 薛宜宁也如此猜测,又见她身上都是伤,便想先带她回去劝劝她,治治伤。 正要吩咐燕儿去和女子说,后面却又来了一辆马车,有人自马车上下来,急步走到张平面前道:“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这女子是我表妹,从孚良而来,因家中遭难而寻死,我这便带表妹回去。” 说着要去扶那女子,那女子却一把拉着张平的胳膊道:“他不是我表哥,我不要跟他走,救救我,救救我……” 张平立刻护住女子,问来人:“你是什么人,有何企图,竟冒充人表哥?” “壮士,她真是我表妹,只是有些误会,她才有意这样说。” 这时张平说道:“我们似乎见过。” 薛宜宁下了马车。 张平说他们见过,的确是见过。 之前听见来人声音,薛宜宁便觉熟悉,后来张平说见过,她就想了起来,来人正是那天在琴坊内替主人给她琴谱的男仆。 她上前,看着那男仆道:“原来是阁下,没想到时隔多日,又在此遇到。” 那男仆见了她,躬身道:“夫人安好。” 薛宜宁看一眼张平和那女子,说道:“这是我身旁护卫,姑娘也是我让救的,阁下既是这位姑娘表哥,却为何让她一人在此寻死?又为何这姑娘不认阁下为表哥?” 男仆有些说不出话,地上的女子立刻松开张平,跪到她跟前道:“夫人救救我,他不是我表哥,只是我同村人,我只身一人从孚良逃过来,遇到他,他却骗我,将我送给了他主人家,让我受他主人家□□,求夫人救救我,不要让他带我走……” “你……”男仆朝薛宜宁道:“夫人,这女子所言全是假话,我主人便是那日赠夫人琴谱的人,此时就在后面马车上,他绝没有□□这女子。” 这时地上的姑娘哭道:“你主人就是个装模作样的衣冠禽兽、恶棍!” 薛宜宁转头看向后面的马车。 马车上只有一名车夫,再无旁人,明显那位老先生还在马车上。 她走过去,在马车前站定,朝内道:“上次的琴谱,我仔细对着弹奏了才知是何等珍贵,多谢先生相赠。” 马车内传 来一阵咳嗽声,随后是一道闷沉的声音:“夫人不用客气。” 那声音隔着马车,又似乎还隔着手帕,极难分辨,刚刚能听清。 薛宜宁知道对方不愿下马车,没有强求,只继续道:“但今日这位姑娘,恕我不能交与先生带回去,女子势弱,又有伤,我先带她回去养伤,他日若先生有证据证明她说的是谎话,我可再将她交予先生。” 老人没回话,她报出了自己在凉州城的住址。 老人仍不说话。 她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当先生同意了,这就将她带回去。” 老人终于开口道:“城内多有骚乱,夫人保重。” 薛宜宁一愣,回道:“多谢先生。” 第81章 老人带着男仆走了, 薛宜宁将那位姑娘带回了家。 姑娘说,她名刘小杏,本与爹爹住孚良郊外的村子中, 过几个月是她的婚期,她与族中婶娘进城买东西, 没想到乌桓人攻来,孚良城破, 婶娘死了, 她与旁人一起逃出来, 好不容易到凉州城,遇到了自己的同村人刘风,没想到竟进狼窝, 被刘风送给了自己主人…… 薛宜宁问她:“那老先生吗?我见他年事已高,且似乎谦逊有礼,高风亮节。” “他不是!”姑娘恨声道:“那是他装的, 其实他就是个禽兽!” 见薛宜宁似有怀疑, 她连忙道:“他是凉州城大户,家中有人当官,又是读书人家,有许多田产,所以我也以为他是好人,刘风让我进他家中做丫鬟,暂且避难, 我就信了, 哪里想到……” 她抱着身前被子痛哭起来。 薛宜宁怜惜她心中哀痛,温声劝道:“你先好好休养,别想这些, 也别寻死,你爹爹若活着,却知道你寻了短见,他该多伤心?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便还有与你爹爹重逢的机会。” 姑娘哭着,泪水涟涟地点头。 从姑娘房中出来,燕儿叹声道:“真看不出来,那对主仆竟是那么恶心的人,夫人,咱们要不要去报官,让官府把他们抓了?” 作为女子,对这种污辱良家妇女的暴行最是感同深受,燕儿早已恨上了那对赠琴谱的主仆。 薛宜宁却摇头道:“对方也是官宦人家,我们初来乍到,不知人底细,先莫要多管闲事。况且这些只是她一面之词,我们不可轻信。” “哦,好。”燕儿无奈地点点头。 在她眼里,大将军和夫人这样的地位,要办什么事都是一句话的事,却不知越是身居高位,越会行事谨慎。 晚上薛宜宁睡得晚,才睡下不久,却被外面一阵响动惊醒。 她立刻坐起身来,暖阁内睡着的燕儿也醒了,她便道:“去外面问问,怎么回事。” 燕儿连忙披了衣服出去,没一会儿,她回来,带着心悸道:“他们出去看过了,是前面街上一家金铺、几家酒楼被流民撞开门哄抢了,现在已有官兵过去镇压。” 薛宜宁曲起腿,拢紧身前的被子。 孚良城破了十日,那些流民也饿了十日。他们没有生计,无处可去,人为了活命,便什么都能做出来。 许久她才重新躺下,却再也没能睡着。 第一日一早,前院传来消息,凉州刺史夫人前来拜访。 薛宜宁起得晚,才梳洗好,忙让人将刺史夫人请进来。 薛宜宁没见过凉州刺史和夫人,但却知道如今的凉州刺史上任三年,名王茂元,夫人为永州人。 王夫人此次过来,便是因城中流民为患,昨夜又出了撞门劫舍之事,离薛宜宁住处还这么近,怕她受惊,便来探望关照,又问薛宜宁是否愿搬去刺史府。 薛宜宁摇头,对她以姐妹相称道:“如今凉州事务繁多,王大人忙,姐姐想必也是忙碌不止,竟还专程来探望我,让我深感歉疚。姐姐也见了,我这里有这些护卫,应不会有事,多谢姐姐美意,我便暂且不去打扰了。” 王夫人过来也见到这院子虽小,却真是守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比刺史府倒森严得多,便笑道:“不瞒妹妹,见了这儿守卫,我刚才倒真是吃了一惊。还是大将军心细,担心妹妹安危,竟安排得这么妥帖。” 薛宜宁笑了笑,顺口问出自己担心的事:“如今自边塞来的难民越来越多,不知官府会如何安置?再这样下去,怕是还要生事。” 王夫人忧心道:“是啊,城里也没办法,却又不能将他们往外赶。 “前几日听夫君说要开仓赈灾,但官府存粮也不多,还要备着军饷,这几日夫君召集大小官员,商量着动员那些城中大户设粥棚施粥。只是孚良丢了,凉州人心里也慌,怕仗打到这儿来。大户们不只不敢施粥,反倒开始高价卖粮,兑现银,随时准备往中原逃。” 王夫人说完,又叹息一声,脸上尽是愁绪。 薛宜宁说道:“我手上也有些钱,要不然,从我开始响应朝廷号召设粥棚吧,我还能告诉全凉州城,我就是前方主将骆晋云的夫人,我就在守在这里,与前线军士同存亡,让他们相信,凉州城不会丢,孚良也会夺回来。” 王夫人一听,顿时大喜,随后又担忧道:“那怎能行,妹妹身份尊贵,这样大张旗鼓公开住处,万一有什么事,教我和夫君如何向大将军交待?” “若我真有什么事,那便是凉州城出了事,凉州城出事,是他这主将的责任,如何能怪到王大人身上?” 薛宜宁肯定道:“姐姐,此事就这样定了,昨夜就已有商铺遭劫,再拖下去还不知会怎样,若是引发流民暴动那才是无法收场,你我一人身为诰命,自当与夫君共进退。” 王夫人被她说得动容,感激道:“好,我替刺史、替凉州百姓多谢妹妹,回去我便将此事告诉我家夫君,妹妹若有需要的,派人同我说一声,我替妹妹想办法。” 两人说好后,王夫人离去,薛宜宁便立刻叫来张平,要他着手准备设粥棚的事。 张平却十分犹豫。 将军离开时,是将夫人的安危交给他了的。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7节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他活着,就必须保证夫人毫发无伤。 所以他时刻小心着,如今凉州城流民聚集,他更是重新排了巡夜班次,还想着是不是要加固门栓和院墙,怕这儿也被流民抢砸。 如今夫人却要用将军夫人的名号设粥棚。 这太张扬了,他实在担心。 但他也是大周子民,也是军人,眼看前方阵地失守,百姓流离失所,他也想做点什么,而不是天天在这小院里安稳龟缩着。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外院护卫着急来报道:“夫人,将军派人回来了!” 薛宜宁与张平一听之下皆是大喜,立刻让人进来。 进来的正是那名从雍州驻军里调出来的折冲都尉,拿着骆晋云的亲笔信来,告诉她因为战况恶化,骆晋云决定让她回京,若是她怕累,就暂时避于雍州,由张平等人护送。 薛宜宁看完信,确实说的是这些。 她将信叠好,坐下来缓缓开口道:“劳烦都尉去告知将军,战事紧急,让他不要操心我,我去哪里,我自会安排,凉州城如今还好好的,我暂时就留在这里。” 折冲都尉与薛宜宁同行了一路,知道将军夫人出身名门,说话做事都极温婉有姿仪,刚刚这句话,她说得客气,但意思分明就是:你和他说,让他管好自己就行了,少管我,该去哪里,我自己作主。 折冲都尉只好劝道:“这是将军的意思,将军知道有不少边塞难民涌进了凉州城,鱼龙混杂,容易出乱子,我刚才进城,也看到有流民当街抢劫,将军担心夫人在此有危险。” 薛宜宁也意识到骆晋云是一片好心,顿了顿,问他:“孚良,真的被屠城了吗?” 折冲都尉垂下头,半晌回道:“是。” 她难耐地问:“为什么丢了?不是守了很久吗?” 折冲都尉回道:“与将军无关,是石将军对皇上圣旨心有不满,存心与将军作对,最终导致贻误军机,又有将领玩忽职守,最终才丢了城。” 他说话中,语气里也尽是痛恨遗憾,说完,又振声道:“但夫人放心,拼了这条命,我们也会拿回孚良和其它城池,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薛宜宁便说道:“既然你们会夺回来,那他怕什么?你和他说,我不去雍州,就在这里,且已和刺史大人说了要以大将军家眷的名号设粥棚救济难民,他若守得住凉州,我便在这里,他若守不住,我就和他,还有其他百姓一起退。” “夫人……” “好了,你们早日赶走乌桓人,凉州便安宁了,我也不会有什么事,你不用再劝了,回去吧。”薛宜宁说。 折冲都尉看看一旁的张平,张平也是一脸无奈。 战事吃紧,都尉也没时间一直在此逗留,犹豫一会儿,见薛宜宁十分认真,便只好说道:“那我先去禀报将军,夫人万事小心。” 说完,躬身行礼,大步离去。 薛宜宁想问问骆晋云在军中怎么样,但他人已走远,又有张平等人在身边,有顾忌,便没将人叫住。 只是回头又看向张平道:“你已见到,刚才说的事,有人带话去给将军了,就这样办吧。” 张平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答应,却又试探道:“要不然,等两日,看将军那儿是否有回音?” 薛宜宁回说:“战场上的事都是十万火急,将军如何顾得上这些,还不知会不会有回音。而凉州城状况也紧急,还是先去办吧,真有回音再说。” 张平这会儿才知道夫人也是个执拗有主意的,只好回道:“是。” 薛宜宁便一一吩咐,先将院外挂上牌匾,写“镇国大将军宅”,再在门前空地上布置搭建粥棚,随后是厨房要建新灶,买大锅,买米等等。 她是第一次做这个,以前也没去振灾粥棚看过,好在护卫里有人在穷困时去领过粥,她便将人叫来,与身旁人一同商讨该如何办。 哪想到了晚上,王刺史竟亲自过来,还送了一车米来。 原来是王刺史听说她愿意先办粥棚,振奋不已,便自掏腰包备了这些米。 几日来,下面官员去找城中大户劝说办粥棚救济流民,大户们皆是哭穷推诿,迟迟无人响应,因为孚良城破,所有人都被吓住了,只怕哪一日凉州城不保,所有人都要逃,那个时候,有粮食有金银才靠得住,谁愿意去要那个善人名声? 朝廷再抚慰再承诺他们也不信,但若是知道将军夫人也在凉州城,这便能给他们莫大的信心,将军夫人再开粥棚,无疑是与军民共进退,这样那些大户也会受到鼓舞,心安定下来,开始救济难民。 所以,他宁愿出这些钱,用来感谢将军夫人愿意冒险留下,还用自己的名义设粥棚。 薛宜宁收下米,连夜带人将灶搭好,只等天明开始煮粥发放。 第一日,牌匾之类还没制好,但粥却是煮好了的,这一处粥棚是城中最早一批粥棚,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难民争相涌来,将这一片街道都挤得水不泄不通。 这是第一天,他们对施粥又不熟悉,难免手忙脚乱,但好在人手众多,每日闲得发慌的四十多名护卫终于有了事做,抱柴火,提粥桶,维护秩序,让此处比朝廷的粥棚都要规矩。 到第一日第三日,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等到第四日,人就开始少了,因为城中陆续有多名大户开始设粥棚,还有药铺开始施药,寺院等地也开始收留流民,大范围的救济终于开始。 这天晚上,又有人从前线送来了信,那人也没带话,送了信便走了,薛宜宁将信打开,却只见到了四个字:一切保重。 骆晋云的字,中规中矩,说不上好看,但字形板正,笔锋刚劲,在大多数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武将里,已算个大儒。 可是她不明白,他的文辞已贫瘠到这种地步了吗,连封信都写不了,只能写四个字? 她明明记得,他还写过数百字的奏章呢。 但不管怎样,他这四个字,就算是默认她留在凉州,默认她办粥棚。 总体来说,薛宜宁算是欣慰的,如今凉州的救济已有条不紊进行,她觉得自己这一趟虽连那西羌郡主的面都没见到,却总算没白来。 第82章 几日后, 一队从南方战场上撤下的大军从凉州城经过,前往战场。 凉州所有人都在街旁观看,难民们更是欢欣鼓舞, 终于相信大周一定能赶走乌桓人。 薛宜宁也特地去城门口看了,回来时眉眼中都透着喜悦。 听说这只是第一批大军,后面陆续会有更多援军过来,到那时,打败乌桓与鲜卑的联军指日可待。 回来时, 家门前仍在施粥。 她自马车上下来, 旁边正好坐着一群喝粥的难民,为首一名难民见了她, 先是一愣, 随后才激动道:“是将军夫人, 多谢将军夫人救命之恩!”说着,立刻拉了身旁家眷朝她跪下。 这人薛宜宁有些印象,他是第一天就来这儿来领粥的,且一人带着全家七口, 老母, 妻子, 幼弟, 另有四个孩子,连日来,就是来这儿早晚领粥才让这一家人活下来,这才对她感激涕零。 他一跪,让其他许多人也跪了下来。 薛宜宁连忙去扶起他, 柔声道:“快起身, 只是几碗粥, 不足挂齿。” 那汉子要开口,竟一下流出泪来:“要不是夫人的几碗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薛宜宁说道:“已有援军陆续赶往前线,仗马上要打胜了,你们放心,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听她这话,一众难民立刻欢呼起来,大喊道:“赶走乌桓人,夺回孚良!” “赶走乌桓人,夺回孚良!” 薛宜宁见他们振奋,自己也激动满怀。 就在这时,她眼一抬,看到了巷子角落处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她见过,赶车的车夫,和车夫旁边的男仆她也见过,正是那位赠她琴谱的老人的马车,男仆名叫刘风。 她离开人群,走到那马车前。 男仆从马车上下来,躬身道:“夫人万安。” 薛宜宁往前走几步,朝车内道:“先生为何来此处?” 里面又传来那瓮声瓮气,隔着手帕的声音:“偶然经过,得知夫人在此施粥,过来看看。” 随后说:“夫人仁善,一片恤民丹心,让人钦佩。” 薛宜宁缓声道:“流民凄苦,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老人不再说话了,刘风过来道:“夫人,不知那位姑娘在府中现在如何了?” 薛宜宁问:“你不是说她是你表妹么?” 刘风一时词拙,随后才问:“不知在下表妹在夫人府上可还安好?” 他前后矛盾,薛宜宁几乎就确定那姑娘不是他表妹,却也没有纠缠这问题,只是回道:“阁下不必担心,一切安好。” 刘风又说道:“那有劳夫人照顾了,若她愿意,还请转告她随时来找我。” 薛宜宁只觉他这话非常奇怪,没回话,点点头,转身回了家中。 经过园中时,正好见到了刘小杏。 见到她,刘小杏立刻上前道:“夫人。” 薛宜宁问她:“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刘小杏回道:“多谢夫人,已经全好了。” 想起之前刘风的话,薛宜宁说道:“我刚刚在外见到了刘风,他还问了你,说你要是愿意,可随时去找他。” 刘小杏一听,立刻惊吓道:“我不要去找他,求夫人不要把我交给他,我就留在这里,夫人若嫌我吃了粮食,我愿意在这儿擦洗打扫,端茶倒水,做什么都可以,求夫人收留我!” 薛宜宁安慰她道:“我只是同你说这件事,你不愿意,我不会将你交给他。至于你想留在这里,那便留着,平时燕儿忙不过来的话,你可以去帮帮她。” 刘小杏喜极,连声道谢:“谢谢夫人,我一定好好做!” 这时燕儿说道:“正好她们去施粥了,今日的衣服还没洗,你和我来,我带你去洗衣服吧。” 刘小杏连忙随燕儿离开,两人年龄相仿,几天处下来,已经十分熟悉。 原本有援军赶赴边关,流民也暂时安置下来,薛宜宁觉得马上要雨过天晴了,没想到夜里就出了事。 他们并不知情,只是第二天一早刺史府派人来嘱托,让她少外出,她才知,有名京城来的官员出去办事,竟在驿馆附近遭流民抢劫杀害了。 而那官员正是朝廷新派来的与西羌郡主洽谈的官员。 凉州如今被战乱波及,流民遍地,其实许多事并不是那些种庄稼、牧牛羊的流民所做,而是有些地痞悍匪趁乱作恶而已,仗着如今官府不好探查管理,便无法无天,可这位京官被害,薛宜宁却觉得十分可疑。 什么人,敢向朝廷官员下手,又为什么偏偏是过来与西羌洽谈的官员呢? 现在人死了,凉州这边要上报朝廷,朝廷要再物色人选千里迢迢赶赴过来,自然是大费周张,莫非有乌桓那边的人担心西羌出兵援周,所以有意刺杀了大周官员? 他们在此时刺杀大周官员,一定是着急了,那是不是可以猜想,西羌其实很有可能出兵援助大周? 想来想去,薛宜宁决定去一趟西羌王府。 她从没忘记,自己当初过来,是准备来劝说西羌郡主的。 虽然过来才知骆晋云就是随口糊弄她,但她对双方历史,对朝廷条件也都知道。 更何况,当初西羌战败后向大越称臣,和谈主官,还是她祖父薛翁符。 那时大越皇帝赐西羌王国姓陈,并封了宗室女为公主嫁来凉州,做了西羌王妃,诞下一子,名陈少阳。 原本陈少阳有可能被封世子,做上西羌王,但大越丢了江山,王朝易主,自然不会让前朝公主的儿子做西羌王。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8节 加上西羌郡主能力出众,所以如今的西羌掌权人成了西羌郡主。 这西羌郡主并非前越公主所出,而是西羌王第一任王妃的女儿,名陈凤芝,与陈少阳为同父异母。 薛家是前朝旧臣,薛宜宁如今又是新朝大将军的夫人,她觉得由自己出面去见一见这位郡主,至少弄清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决定好之后,薛宜宁向凉州西羌王府送了拜帖。 西羌郡主很快给她回了帖,定好两日后接见她。 担心张平得知后反对她去,她还特地将张平派去了做别的事。 原本一切准备妥当,谁知要去当日,燕儿却突然肚子疼,去不了。 宅中的确还有丫鬟,但这些丫鬟都是到凉州后随便采买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姑娘,到她这里也不过施了几天粥,什么也不懂,听说要去异族王府,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若是去别的地方倒好,去见西羌郡主,却不能太寒酸了。 最后无奈之下,只能选了刘小杏跟在身旁。 虽然她来自孚良村中,却是个外向性子,胆子大,又容貌不俗,倒比她宅子里这些丫鬟好一些。 去西羌王府的路上,刘小杏突然说道:“夫人和将军,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薛宜宁一愣,问她:“为何这样说?” 她与骆晋云,在京城便是人人知道的怨侣,绝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神仙眷侣。 刘小杏说道:“将军担心夫人,留了这么多护卫保护夫人,还专门让人在院子里搭了秋千架,可见将军是很喜欢夫人的。而夫人呢,因将军在边关打仗,便守在这里陪将军,救济难民,这不是神仙眷侣是什么?” 薛宜宁从没听过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和骆晋云,十分不习惯,下意识就否认道:“我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他,而是觉得,是职责 所在,毕竟我父亲是做官的,丈夫也是。” “但我听燕儿说,将军生得一表人才,高大俊朗,与夫人十分般配,夫人肯定也是十分喜欢将军的。”刘小杏说。 薛宜宁不回话了。 她意外,两个丫鬟私底下竟会觉得他们般配。 她觉得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该怎么回。 随后刘小杏便感叹道:“我在夫人身边待了这么久,也觉得夫人哪里都好,长得美,会写诗,会弹琴,对人也好,喜欢夫人的男子一定很多。” 说话间,她脸上露出几分落寞来。 薛宜宁想她兴许是记起了伤心事,说道:“并没有很多人喜欢我,更何况,有一人喜欢就够了,要那么多人喜欢做什么?” “那夫人至少不会遇到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却不喜欢自己的事。”刘小杏说。 薛宜宁看向马车外。 她当然遇到过。 别人总夸她,却不知在裴隽面前,她也只有默默喜欢的份,毕竟他太耀眼了。 人最难受的事,的确是默默喜欢一个人。 最幸运最开心的事,也莫过于,那个默默喜欢的人也喜欢你。 而最痛苦的,却是经历这些后,却什么都烟消云散,没有结局。 一晃眼,她嫁人竟然已经三年,很快就要到第四个年头了。 若不是刘小杏提起,她都要忘了喜不喜欢这种事。 “这些,是你们小姑娘才会在意的事,如今边境大乱,我只想若能早日太平才好。”她说。 刘小杏没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眼底生出几分愁绪来。 西羌原本是草原上逐草而生的外族,归顺中原王朝后,在凉州城建了西羌王府,虽是按中原习俗所建,但不免保留了些异域风情,王府内也并不似中原人的园子一样水榭楼台,假山叠石。 西羌郡主,名陈凤芝,善骑射,武艺高强,至今年逾二十五,却未嫁。 这是个志在王权的女子,也是薛宜宁私心里所佩服的女人。 婢女带她进郡主院中,她向堂下坐着的西羌郡主行礼。 郡主道:“骆夫人不必多礼,请起身就坐。” 薛宜宁坐于她左下手,略一抬眼,便见到西羌郡主真颜。 陈凤芝有几分秀气,气质却是刚硬的,而她此时正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那种目光,让她觉得意外。 似乎带着欣赏,带着侵略,她从没在女人身上看见过这种眼神。 果真是善武又手握重权的西羌郡主么,竟如此让人有压迫感。 薛宜宁不由垂下头,说道:“我随夫君前来凉州,客居凉州这么久,却还没见过郡主,特来拜会郡主。早听闻郡主威名,今日一见,觉得郡主果真为天下女子楷模,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叹服。” 陈凤芝看着她笑道:“正巧,我也听说过夫人貌美,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光彩照人。” 不管这郡主是真心夸赞,还是客套之辞,薛宜宁都听惯了,并不意外,但她实在受不了这郡主的眼神,不知为何,总让她浑身不适,莫非是因为郡主是异族人? 薛宜宁不明白,只能笑道:“郡主谬赞了。” 陈凤芝笑道:“我自然不是谬赞,是真心为夫人美貌倾倒,果真还是京城水土养人,夫人这脸蛋,这身子,竟像是水做的一样。” 薛宜宁没法回话,只能温和地笑。 第83章 半晌她才顺着陈凤芝的话说道:“若郡主想, 也可去京城看看。” 往年西羌王都去京都向大越皇帝朝拜,后来换了大周,西羌王正好病重, 朝拜还未开始。 她这话, 便是开始入了正题。 然而陈凤芝却岔开了话题:“夫人可还习惯凉州?” 薛宜回道:“我自幼长于闺中, 到了凉州, 才第一见沙漠,第一次见草原,也是第一次见有如郡主这般英豪女子, 至今仍庆幸有此机会。” “不错,长于闺阁的中原女子, 与西羌女子确实截然不同。”陈凤芝看着她说。 她的眼神,薛宜宁忍不住就垂首避开。 两人寒暄几句, 陈凤芝道:“闻知夫人来,特地让人备了烤羊肉,这草原上的羊与田间的羊可不同, 夫人尝尝?” 薛宜宁回道:“谢郡主。” 心里却有些落寞,也有些意外。 这郡主绝口不提西羌与大周的关系,她便知道是没戏了,人家连提都不愿提。 但她以为陈凤芝多少会问两句有关琴的事,没想到竟也没问。 就算她的琴技陈凤芝瞧不上, 可她是鸣玉的主人啊,但凡爱琴之人,都会想见一见鸣玉, 听一听它的声音,薛宜宁不知陈凤芝为何毫无兴趣。 按朝中的各种信息来看,陈凤芝都是喜欢听琴的, 就连她身旁女官,也以擅抚琴而闻名。 就在她心思重重时,婢女已将烤好的羊肉抬过来。 与羊肉一起呈上来的,还有香味四溢的葡萄酒和碧绿夜光杯。 陈凤芝端起酒杯道:“这是凉州特有的白玉葡萄酒,夫人远道而来,我敬夫人。” 薛宜宁说道:“郡主客气了,本该我敬郡主。” 酒入口,她发现这酒竟比她在凉州尝过的普通葡萄酒烈得多。 于是也不敢多喝,只小酌了一口。 没想到陈凤芝喝完,却将杯口倒了过来,示意自己已一干而尽,然后道:“夫人请。” 薛宜宁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拿手帕蘸了蘸嘴角,默默将大半酒都吐在了手帕上。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如此谨慎,不敢喝多。 但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果然,陈凤芝又让婢女给她倒了第二杯。 薛宜宁看着酒,主动提起此次战事,问道:“如今边境战事紧张,不知西羌族人是否有受到影响?” 陈凤芝回道:“那倒没有。” 薛宜宁说道:“之前滞留在南方的援兵已陆续前往边境,取胜之日近在眼前,若是郡主此时……” “将军夫人一介柔弱女子,竟敢孤身留在凉州,着实不易,我再敬夫人一杯。”陈凤芝说。 薛宜宁明白,陈凤芝就是有意岔开话题的。 似乎打定了主意,绝口不提这件事。 这让她奇怪,莫非陈凤芝不是在犹豫徘徊,而是已经作了决定? 陈凤芝喝完杯中的洒,朝她道:“夫人请——” 她故技重施,也刻意在杯底留了少许酒没喝。 如此支撑着,好不容易酒宴结束,她还保持着清醒。 但酒着实太烈,后劲大,她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陈凤芝关心道:“夫人可是不惯饮酒,有些头疼?要不然到我房中休息片刻?” 她如此热情,薛宜宁心中意外,却下意识就摇了摇头,回道:“我确实不胜酒力,有些头疼,就不打扰郡主了,这便先行告辞,回去休息。” 陈凤芝既然无意和她谈出兵的事,她也不愿再在此逗留,说实话,她还真不太喜欢听陈凤芝说那些奇怪的话,逼着她喝酒。 陈凤芝一听说她要走,立刻从座上起身到她面前道:“夫人既身体不适,何必急着回去?要不然,我让人给夫人喝一碗醒酒汤?”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扶起她。 被她触及肩头,薛宜宁整个人一振,立刻要躲开,她却紧紧扶住她:“夫人,不如我扶你去歇息?” “不敢劳烦郡主,我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拜会。”薛宜宁说。 这时刘小杏说道:“郡主,夫人身旁那几名护卫是将军亲自嘱托的,鲁莽得很,待会儿闹了误会就不好了,还是让夫人回去吧。” 薛宜宁暗叹她果真没带错,胆大又有谋略,这话说得太好了,却还是语带斥责道:“杏儿,不可无礼。” 陈凤芝看一眼刘小杏,松开了薛宜宁,颓然道:“那我送送夫人。”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89节 薛宜宁推辞不过,便由她送着一道出去。 路上,陈凤芝又邀她三日后去西羌人聚集的草原上骑马。 薛宜宁没马上答应,但也没拒绝。 她实在看不透陈凤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此时走到花园一张石桌旁,看见一名女子在桌上画画。 这西羌王府内都是穿着西羌服的西羌人,此时乍然见到一名着汉人服饰的女子,又在画画,确实让人意外。 那女子回过头来,朝陈凤芝道:“郡主。” 说完,看向薛宜宁,笑道:“这便是镇国大将军家的夫人吧,果真是天人之姿。”随后朝她施了一礼。 陈凤芝说:“这是我身旁女官,是汉人。” 薛宜宁因为刻意熟悉过西羌王府,这时便想起了她是谁,回道:“可是王府起居舍人封姑娘?” 陈凤芝有个亲信,名封娴,在王府中任起居舍人,琴弹得好,也能诗会画,极赋才学。 封娴说道:“正是,没想到夫人竟连我也知道。” 说完问她:“夫人看看我这幅画画得如何?” 薛宜宁将她的画看了一眼,是一幅风俗画,画得倒是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封姑娘的画,笔触细致,山水飘逸,人物神形俱备,有尹千言之风韵,不输许多名家之手。”她说。 封娴笑道:“夫人果真厉害,我最喜欢的画师便是尹千言。” 说完,她将那幅画拿起,看向她:“今日见了夫人欢喜,身上却没带什么合适的东西,这幅画便送给夫人,改日有机会,定要听听夫人的琴。” 薛宜宁觉得这封娴才是她原本想象的西羌王府中封娴的样子,收起画,向她道谢后离开。 回到马车上,薛宜宁将手上的画打开,心想这封娴竟是个率性之人,刚画的画,随手就相赠。 其实对这画的评价,她刚才只说了一半。 在她看来,这幅画是很奇怪的。 画上是一艘船,行在山水间,船头站着两人,一男一女,女子正拿袖子掩唇而笑,男子在拿弹弓射岸边树枝上一只鸟,那鸟护着巢穴,正与一只黑色大鸟对峙,全然未发觉身后的危险。 山水与人物都画得好,就是构图十分奇怪,该留白的地方画满了景致,该细细刻画的地方又留了白,疏密十分混乱,普通人看不出来,只觉得这画不那么好看,但懂画的人就知道,这几乎是新手才会犯的错。 封娴的画技,竟这么不一致么? 刘小杏见她一直盯着画,问她:“夫人,这画怎么了?” 薛宜宁说:“没什么,就是觉得……”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 她看到一处奇怪的地方。 那船上的妙龄女子,掩唇而笑的袖口下多了一笔黑色,竟像是垂下的胡须一样。 可这是女子,怎会长胡须呢? 她想,莫非是张黑色面纱?但不像,怎么看都更像胡须。 难不成这女人还是个男扮女装? 心里这样想着,薛宜宁先是想笑,随后猛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陈凤芝面前感受到的那股不适感、压迫感,来自于哪里。 那是一种女人面对男人的直觉,一种因体力、性别上的弱势而有的自我保护意识。 陈凤芝并不像个女人。 她看她的眼睛,对她容貌和身体的夸赞,以及劝酒的态度等等,都让她觉得受压迫,有危机意识。 陈凤芝对她的态度,就像一个男人垂涎女人美色时的态度。 所以,莫非陈凤芝是男扮女装? 薛宜宁觉得匪夷所思。 可意识到这点,再看这画,她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女子用袖口掩下巴的样子,看着是娇笑,但何尝不是有心隐藏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呢? 所以她就是个男人! 封娴送她画,不是随意送的,是要告诉她什么事! 她立刻又仔细看画,将目光投向那指代不明,但又十分关键的两只鸟上。 那只黑色大鸟,看着像一只乌鸦。 而那只护巢的鸟……这时薛宜宁突然明白过来,乌鸦是乌桓,护巢的鸟是云雀,这是骆晋云。 而那船上两人,女人代表西羌郡主,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弹弓,在他脚下,还画了一包石子,石子旁边,落了一根黑色羽毛。 南方多水,这艘船也是自南往西在行,所以男人代表南越,石子代表石荣,船上掉落的黑色羽毛代表……西羌、南越、石荣,这同一条船上的三者与乌桓有勾结,他们在一同合谋杀骆晋云,引乌桓攻入大周! 她明白了,陈凤芝不是陈凤芝,而是陈少阳,他与陈凤芝容貌极为相似,又是南越公主的孩子,所以选择与南越结盟,取代了陈凤芝; 石荣丢了孚良城,战后回京,他免不了一死,所以他要杀骆晋云,这样就能将罪责推到骆晋云身上; 而南越,只要乌桓作乱,大周就无暇他顾,他也能渔翁得利。 薛宜宁立刻收起画,朝马车外道:“赶紧去……” 话音才出,一片冰凉的触感,抵在了她脖子上。 薛宜宁震惊地看向刘小杏。 刘小杏将手中的匕首紧紧贴住她,缓声道:“本不想动你的,但现在没办法了。只怪你,竟突然要去见陈凤芝,又收到了这画,还看出了这画的意思。” 薛宜宁胆寒地问她:“你……是什么人?” “不着急,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刘小杏说,随后朝外吩咐:“夫人说,去街前那家茶楼。” 外面车夫道:“好。”随后朝护卫说:“去街前的茶楼。” 张平不在,护了一们丝毫未生疑。 薛宜宁暗怪自己大意。 其实她一直是有防备这刘小杏的,因为她来得突然,因为她与那对主仆奇怪的关系,以及她并不像一个才受污辱的农家女。 可是,她自恃身旁有众多护卫,也有一种高位者的轻视与傲慢,觉得刘小杏不过一个农女,影响不了什么,和西羌王府这种地方更扯不上关系,所以,小看了她。 现在想来,一早燕儿突然肚子疼,说不定就是刘小杏的手笔。 她的目的是什么? 马车在街前的茶楼前停下。 刘小杏将匕首抵在她腰间,假意扶着她下马车。 她看向马车旁的护卫,想以眼神提醒,谁知那些护卫大多不敢直视她,都不曾注意到她的神色。 刘小杏带她上了茶楼,一路往后院走,到了后院,和护卫道:“你们在此侯着,我带夫人去里面。” 护卫心知夫人大概是要出恭,便留在了后院门口。 薛宜宁不愿离开护卫视线,又怕刘小杏真一刀捅向自己,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铤而走险推开她。 如此犹豫着,等到茅房门口,颈后陡然传来一阵重击,眼前便黑了下来。 再醒来时,耳边传来刘小杏的声音,“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薛宜宁一下就知道这是说的她。 随后另一个声音道:“关大人不会答应的。” 这声音竟是刘风的! “哼,别拿他来压我,这关头,由不得他答不答应!” “不管如何,也须等关大人回来再定夺。” “你……” 刘小杏恼怒道:“好啊,你等着,等他回来我自己和他说!” 刘小杏走了,刘风走了过来,就在她面前,似乎正看着她。 隔一会儿,他问:“夫人已经醒了?” 薛宜宁睁开眼。 这才知道她所在之处,四面皆是墙,不见天日,只能用烛火照明,地上也极其潮湿阴冷,带着霉味,似乎是地牢一般。 而此时她躺在地上,刘风蹲下身在她身旁看着她,神情里仍有恭敬,但那种奴仆的卑微不见了,只是腰杆挺得直直的,目带警觉。 那种感觉,和她身旁护卫很像,她想,这刘风一定是个习武之人。 她赶紧坐起身来,退开两步,问他:“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刘风说道:“这些我无权告知,劳烦夫人暂且在这里待着,稍候再看大人如何处置便是。” 说完,他起身离去。 在他要关门时,薛宜宁立刻问:“你说的大人是谁?你主人,那个老先生?” “是。”刘风回答,随后退出房去,将厚实的木门关上,落锁。 如今薛宜宁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刘小杏潜伏进她身边她能想到是有企图,可为什么那天刘风又试图把她接走? 似乎刘风主仆是不赞同刘小杏潜伏在她身边的,只是她那时选择相信刘小杏这样一个孤身弱女子,而不是相信刘风主仆。 所以,那个老先生是他们这里面的头领,刘小杏次之,刘风是老先生手下的人。 如今她的生死,就由老先生定夺。 老先生给她的感觉太神秘,又太奇怪了,她完全无法揣测他会对自己怎样。 骆晋云担心她在凉州出事,万万没想到,竟真的出了事。 可是,他也是自顾不暇吧,这么多人将矛头对准了他,还有石荣这个内应……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0节 或许,这一次是她和骆晋云两人的死期。 艰难地捱了半个时辰,外面有了动静,是刘风过来了。 刘风说道:“夫人起来吧,同我一起出去。” 薛宜宁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一时没有动。 刘风似乎看出她心中的忐忑与恐惧,说道:“夫人放心,不是处死夫人,只是换个地方,和夫人谈一谈。” 薛宜宁站起身,和他一起出去。 他们待的果然是地下室,由他掌着灯,爬过一道梯子,就到了上面,那是一个房间,地下室的通道就在这房间的榻上。 刘风打开房间门,领她出来,外面是走廊。 在走廊上时,她就猜测,这似乎是个僻静的别院。 但不容她想太多,刘风就开了另一道房门,让她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有桌椅板凳,有床,床上被褥竟还是贵重舒适的绸缎。 刘风说道:“夫人请坐。” 薛宜宁在凳子上坐下,刘风坐于她下侧道:“夫人,关大人让我告诉你,我们是南越朝廷的人。” “南越……”薛宜宁一惊,不由将手攥紧。 她早就有这个猜测,却又不敢,只觉得南方到此,山长路远,一定不是容易的事。 刘风又说道:“既然夫人已知我们的计划,那我便告诉夫人。 “如今一切已准备就绪,只等两日后乌桓与周交战,我们便会里应外合,伏击骆晋云大军,将其斩杀于边境。 “骆晋云一死,石荣有通敌罪证握在我们手中,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乌桓会趁机攻入凉州,西羌三万铁骑也会同时向东进军,我南越军队跟着响应,到那时,四军联攻,赵彦自然毫无招架之力,我们便可攻入京城,夺回皇位。 “赵彦本为乱臣贼子,大越才是皇室正统,薛家又是大越臣子,也曾坚持平叛到最后一刻,只是出于无奈才向赵彦称臣,夫人不如此时弃暗投明,在乌桓攻进凉州之际,与我们一同前往福州。” 薛宜宁不敢置信道:“可那是乌桓,他们还在孚良屠城,骆晋云正要夺回孚良,你们竟准备连通乌桓杀了他……那孚良怎么办?凉州怎么办?雍州怎么办?这儿的百姓,还等着回家乡,你们却要放乌桓人进来?” 刘风说道:“夫人,此时我无法向夫人解释更多,可夫人要明白,您如今的想法不过是妇人之仁,要想夺回京城,这是我们唯一能走的路,如若不然,等他们打败乌桓,便会集结军队剿灭我们,到那时,就再无回天之术了!” “所以你们就放乌桓人进来?”薛宜宁摇头道:“我是妇人之仁,你们就是天下大计?这计策是你那关大人定的?他是什么人?你们的皇上也认同?这不也是大越的江山与子民吗?” 随后她忍不住道:“你们的礼部尚书裴大人不是才议和南下么?他若知道,绝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 刘风一时没了话。 半晌他说道:“我知道,夫人曾与裴尚书是爱侣。夫人可曾想过,如果夫人与我们一同回福州,您与裴尚书就能在一起了?” 薛宜宁脸色霎地一白,怔怔看向他。 他继续道:“骆晋云死了,凉州乱了,没有人会在意骆夫人哪里去了,周帝自然也不会降罪于薛家。所以只要夫人和我们去了福州,不管后面我们能不能攻下京城,至少,夫人是能和裴尚书在一起的。” 第84章 “你把他想成了什么人, 就为了一已之私而让万千百姓陷入战火?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于外敌?”薛宜宁看着他道:“我不会同意,裴尚书也不会同意,你们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竟决定着南越政事, 我实在替南方百姓心痛。” 刘风反驳道:“王朝更替, 江山易主,本就免不了战争和鲜血,届时,大越光复,我们自会赶走乌桓,一统天下, 到那时,百姓安居乐业, 我等也会千古留名。” 薛宜宁回道:“那为何不能现在就赶走乌桓, 然后再与大周争天下?乌桓并不是我族人,一旦放他们入境, 那我们这江山便成了人间炼狱!” 刘风摇摇头, 叹声道:“夫人太天真了,以南越如今势力,怎样与周抗衡?趁乌桓来袭, 就是上天给南越唯一的机会,若失了这机会,南越要想光复, 再无可能。” “机会?乌桓大军压境,烧杀抢掠, 屠遍孚良城, 你竟然说这是机会?”薛宜宁痛心道:“若你自己的家乡就在孚良, 死的是你自己的父母妻儿,你还会觉得是机会吗?” 刘风不为所动,坚决道:“成大事者,本就不拘小节,若是瞻前顾后,南越才是真的完了!当初赵彦作乱,还不是战乱四起,流民遍地?” “可至少他们没有屠城,没有如乌桓一样见人便杀,反而当初百姓一呼百应,纷纷加入幽州兵,一同来攻城。当初江山是大越的,大越不珍惜,不好好治理,如今天下被夺了,又要来光复,还要私通外敌,若真成功了,那才是天下百姓之祸!”薛宜宁说到最后,已是不顾一切。 刘风看着她,缓缓问:“所以,其实夫人如今是站在周帝这一边的?觉得苦苦支撑的南越是百姓之祸,该马上投降,向周帝俯首称臣?” 这下,轮到薛宜宁没话说了。 她想了片刻才说:“我不知我站在哪一边,但我宁愿死,也不会认同你们勾结乌桓,荼毒汉人江山。” 刘风看着她,沉声道:“夫人应该知道,如裴尚书那样的人,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受人倾慕。在福州,也有许多名门千金喜欢裴尚书,甚至皇上起过念头,要将国丈岳丞相家的千金赐婚于裴尚书,但被裴尚书拒绝了,至今截然一身。夫人如今,是要放弃裴尚书?” 他的话如利刃一样插入薛宜宁心口,让她承受不了那样的痛,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看着刘风道:“我与他的情分,是我们的事,但他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我也不会,若我眼睁睁看你们放外敌入境,却只想着和他团聚,那才是让他失望痛心。” 刘风再不说话,起身朝她鞠一躬,退步离开房间。 薛宜宁失去了最后的力气,颓丧地撑在了桌边。 三年多,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自己有机会和裴隽在一起。 这是唯一一次。 可她却拒绝了,放弃了。 但如果裴隽在,也会拒绝的吧,他们怎么能为了自己在一起,而让乌桓攻进他们的江山呢? 他们是人,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不也是人? 是的,他也会这样选择,若为维护汉人江山而死,她死而无悔。 但刘风走了,并没有人来杀她。 甚至一个时辰后,还有人给她送来了饭菜。 珍珠米饭,加几道京城小菜,还配了鸡汤和炒兔肉,竟是十分可口的菜肴。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给她送的断头饭。 本想豁达一些,开开心心多吃点,可毕竟心事沉重,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将饭菜放下了。 等到天色将黑,刘小杏还给她送来了换洗衣服和热水。 薛宜宁见他们似乎不准备杀自己,忍不住和刘小杏道:“你们的计划,是南越皇帝首肯的么?朝中其他大臣呢?裴 尚书呢?他们都同意吗?还是这是你们私自谋划的?你们那位关大人,我能见见他吗?” 刘小杏朝她冷嗤一声,“不要和我说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薛宜宁立刻不说话了,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她。 她觉得,刘小杏似乎比之前对她敌意更大了。 刘小杏瞪她一眼,转身出去,锁上门。 这一夜,她一整夜燃着灯,彻夜未眠。 实在是睡不着,一会儿想起自己,一会儿想起裴隽,一会儿又想起边境的骆晋云来。 刘风说,两日后两军就会交战,他们的计划也在两日后执行。 那就是后天了。 到那时,她会死,骆晋云会死,乌桓的骑兵会攻入凉州城,那些等着大周收复失地的流民,也会死于乱兵之下。 南越皇帝行此不义之事,裴隽知道吗?到那时,他又该怎样继续为南越效力? 一夜过后,刘风又为她送来了早饭。 看看床上未动过的被褥,刘风问:“夫人房中燃了一夜的灯,是一刻也未睡?” 薛宜宁没回话,倒问他道:“那位关大人,是不是认识我,所以才从不见我的面?他为什么送我那本琴谱,我能见见他吗?” “夫人用早饭吧。”刘风没回她的话,只关照一句,退了出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还有她喜欢的冬笋蕨菜。 尽管如此,她又哪有吃饭的胃口?最后也只喝了几口粥填肚子,别的一概没碰。 吃完在房中静坐到正午,门外又有了响动,她立刻起身,等房门打开一看,是个穿着布衣,戴着黑纱帷帽的人。 这人身量很长,却弯着腰,拄着一副木柺,刘风送他进来,他朝刘风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刘风便说道:“大人,我守在门外。” 说完,刘风在外关上门,他拄杖进来。 薛宜宁立刻问:“你就是关大人?” 看不见他黑纱后的容颜,薛宜宁在记忆里搜寻大越几位老臣,也想不起与他形似之人。 他一直不肯露出面目,她之前猜测他可能是大越朝廷重臣,与她见过,所以不愿暴露身份,现在看,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 关大人似乎身体不好,拿帕子咳了两声,坐了下来。 问她:“夫人想见我?” 薛宜宁看着他道:“大人手下之人所说的,联通乌桓伏击骆晋云,领乌桓军攻入凉州,是大人的计策么?” 老人默然一会儿,回道:“是。” 薛宜宁问:“这计策,是南越朝廷许可的?皇帝许可的?” 老人说道:“自然。”说完,补充道:“或许,裴隽也是知道的。” “可他一定是反对的,他才与大周皇帝和谈完!”薛宜宁立刻道。 和谈,难道不是要先将乌桓赶走再说么?怎能转身就与乌桓私通? 老人反问:“夫人这样认为?” 薛宜宁肯定道:“当然,他永远不会赞同这样的事。” 老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那本琴谱,是裴隽知道夫人在凉州,托我转赠的,夫人可还喜欢?” 薛宜失声道:“是他……” 她忙问:“他还好吗?现在是不是已经平安到福州了?” 老人点头:“夫人放心,他一切都好。” 薛宜宁有些想哭,但意识到眼前处境,将眼泪强行忍住了。 老人缓声道:“我也知,勾结外敌会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会成千万罪人。但活到至今,我才知许多事是天意,比如大越覆灭,比如许多人死,许多人分离,若要改变,便是逆天而为。人力何其渺 小,如何逆天而为呢? “南越朝廷支撑至今,不过是因外敌未平,等乌桓退兵那一日,便是南越朝廷被剿灭那一日。夫人,裴隽曾同我说,他所努力的,所求的,不过是南柯一梦,这一生也不可能求得。而眼下,这南柯一梦也有了一线希望。”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1节 薛宜宁心中痛楚,但想到外面的凉州城,又马上道:“可那也不能用半壁江山的人陪葬。我和他又何尝不渺小?怎能为了我们在一起,就让凉州失陷?那我们这一辈子,还如何过得安稳?” 老人再次陷入沉默,薛宜宁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这关大人心里也是挣扎的、煎熬的。 他没有刘小杏和刘风那么坚定,他并不想放乌桓入境而实现南越的崛起。 这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劝说道:“大人,前线战士,也曾是大越子民,他们是为抵御外敌而战,若是知道最终死于自己人手上,心中该如何作想?” 老人问:“夫人是想救骆大将军一命是不是?或者,其实夫人与骆大将军夫妻三载,伉俪情深,此时并不想再怀念前尘往事,不管是曾经的大越,还是曾经的恋人,我们所提议的,带夫人去福州,不过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薛宜宁知道,他在用她和裴隽的感情来质问她。 曾经她是想为大越朝廷殉国的,想和裴隽私奔的,而现在,她在替大周说话。 但想到凉州,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说道:“骆晋云是守卫国土的将军,是我夫君,我自然想救他。不管我怀不怀念前尘往事,至少我不想乌桓军入境。若大人觉得我不认同大人的计策就是忘记了大越,忘记了裴隽,那就当我忘了吧,我宁愿和骆晋云一起死在西境,也不会和你们一起回福州。” 许久,老人说:“夫人的想法,我明白了。” 话未完,他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几乎要连心肺都咳出来。 薛宜宁想问他为何咳得这么严重,但想起他竟能谋划这样的计策,终究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便没多过问。 他待咳嗽停歇下来,便扶着拐杖起身,一步步走向房门。 到房门后,他又问:“无奈将夫人囚困在此,心中惭愧,夫人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饭菜不合胃口,可与我说。” 听见这话,薛宜宁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却又谨慎地忍住,回道:“多谢先生,没有。” 老人出去了。 待到中午,刘风再送来饭菜时,薛宜宁将饭菜看了一眼,仍是不吃,似乎是看不上这些菜。 刘风劝道:“夫人已经两顿都没怎么吃了,这样下去,会饿坏身子。” 薛宜宁回道:“若是我想吃城北如意鸭馆的酥皮鸭,你们能去买来么?” 刘风回说:“我去禀报关大人,若关大人同意就会买。” 薛宜宁心中紧张,她觉得那位关大人虽然没有苛待她,但并不代表他好糊弄。 他真会同意去外面卖吃食进来么? 没想到隔一会儿,刘风回来了,和她说关大人同意了,他这就去替她买酥皮鸭。 薛宜宁庆幸。 约摸两刻左右,刘风回来了,手上拿了只食盒,上面写着如意鸭馆四个字,打开食盒,里面是烤得一片金黄的酥皮鸭。 她嫌鸭肉太肥,从小就不爱吃,特别是这样油乎乎的鸭肉,更不会碰。 可此时为显露自己真喜欢,有意露出一抹笑来。 “夫人慢用。”刘风出去了,替她带上房门。 她立刻就将食盒上下检查,想找到一个能夹带书信的地方。 找来找去,最后将目光投放在了食盒的提手上。 这提手用竹片制成,上面裹着一圈细麻绳,因用得太久,麻绳已经有些松散。 她将麻绳小心解开,露出里面的竹片。 手上无笔,便用头上簪子在上面刻字,花了许久,才刻下两行字:越羌石通敌,明日有埋伏。 写好后,又将麻绳按原样一圈圈缠紧,打结。 如意鸭馆的规矩,就算客人未将食盒送回,他们也会派店小二来拿回,这个薛宜宁不担心,可她担心如意鸭馆不会注意上面的刻字,或是又马上拿这食盒去给别的客人送鸭。 她又在如意鸭馆几个漆字旁刻了只不起眼的飞鹰,希望他们能注意到。 弄完这些才发现时间耗了许多,那酥皮鸭自己还一动未动,便连忙硬着头皮将冷掉的鸭腿扯下来吃,两只鸭腿,几乎要让她吃吐。 吃完,便让刘风进来,将食盒连同剩下的半只鸭拿走。 这上面的东西若是被发现,她想这南越数人就真不会留她了。 第85章 可等了半个时辰,没有人来杀她,也没有人来找她质问,似乎食盒已经送回去了。 现在开始,她便只能祈祷如意鸭馆那些隶属鹰卫的人能明察秋毫,注意到食盒的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在房中度日如年,焦急等待。 捱到傍晚时,刘小杏突然让人开门进来。 一进门,便是逼到她面前,冷冰冰看着她。 她坐在桌边,因刘小杏这眼神而忐忑惶恐。 她一直记得,刘小杏最初就是要直接杀她灭口的。 “其实你早就变心,喜欢上了骆晋云是不是?”刘小杏突然问。 薛宜宁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只是看着她,没回应。 她又继续道:“他带你来凉州,派那么多人保护你,为你搭秋千,你以将军夫人名义施粥,因为他而留在凉州,你们倒是一对恩爱夫妻。” 薛宜宁问:“这与姑娘有关系么?” “没关系,我只是……有些心疼。”刘小疼笑了笑,带着几分落寞与不平。 随后又说道:“你的确不错,生得好看,会写诗,会弹琴,还懂画,就是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水性扬花而已。” 说完,转身离去,并交待门口守卫锁好门。 薛宜宁在屋内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却又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竟阴阳怪气来说了自己一通。 这一夜,仍是平静无声。 她虽有心事,却已有两天一夜没睡,此时早就头痛欲裂,在床上和衣躺下,昏昏沉沉到半夜,终于睡了过去。 梦里,她见到了骆晋云率军通过一道山谷,如雍州遇山匪那样,一块块巨石从山上滚下,砸到下面军士身上,随后拿着弯刀的乌桓兵从山坡上冲刺而来,将刀划过骆晋云脖子。 她就在这一刻被惊醒,醒来时冷汗淋漓,天光从屋外照进来。 天亮了,这一日就是他们计划里应外合杀掉骆晋云的日子。 一切都完了,骆晋云会死,她会死,乌桓兵会杀进凉州,西羌铁骑会反,南越也会撕毁盟约,再次兴兵。 这片土地,终将战火飞扬。 她在床上坐了很久,直到外面有人送来早饭。 仍是没胃口吃,她继续在房中呆坐,一点一点熬着时间。 屋内的太阳光,从淡黄,到白,再泛出丝丝黄色。 若是骆晋云遇伏,此时就已经在交战,或是交战结束了…… 薛宜宁难耐地捂住胸口,只觉得那儿梗得发疼。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响动,有人将门锁打开,推门进来。 她心不在焉地看向那人,顿时一愣。 那人,竟是裴隽和她哥哥共同的好友,是以前保宁侯家的小公子,名叫陈锦。 没等她说话,陈锦立刻道:“薛姑娘,快跟我走!” 薛宜宁还没回过神,他立刻不顾一切拉住她,在门后探头往外看了看,随后将她拉出房门,并将房门锁上。 薛宜宁看见门外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换班,我拖住了顶班的人,快跟我走!”陈锦说着便拉了她穿过走廊,到一处空房间。 进了那间空房,薛宜宁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锦回道:“西羌世子陈少阳算是我表兄,我是来劝说他连越抗周的。” 说完,他到一处窗前,将窗户打开,朝她道:“快过来,从这儿跳出去。” 薛宜宁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一边生涩地爬窗,一边不敢置信道:“你要放我走?” 陈锦帮她落地,然后自己也从窗内跳出,又拉她往院中僻静处钻去。 到院墙角一处狗洞前,他说道:“从这儿钻出去,往左边巷子走,走到头就是曲河了,与你所住之处只隔两条街。” 薛宜宁回头看他,问:“你放了我,若被查出来……” 陈锦说道:“放心,我有办法应对,你快出去,不用管我。” 薛宜宁迟疑片刻,最后说道:“谢谢你。”随后从狗洞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她从未来过的小巷子,此时悄静无声,不见一个人,她立刻往左边跑,没想到才拐过弯,就迎面撞到一个蒙面人。 那人手中的短刀一晃就横到了她面前,就在她怔住时,后面一人喊道:“夫人!” 薛宜宁一惊,这才发现后面那人竟是张平! 张平朝前面蒙面人道:“是夫人,夫人出来了!” 那人立刻放下短刀道:“小人不知,望夫人恕罪。” 张平说道:“夫人,此人是鹰卫,是鹰卫的人看到夫人递出的消息,将消息送往边关,随后将军派我们先行来营救夫人。” 消息果真送出去了,薛宜宁喜出望外,立刻让那鹰卫不必放在心上,随后问张平:“那他呢?消息送得及时吗,他……” “夫人放心,将军没事。”张平说道:“消息到时,大军还未出发,但今日是决战,将军走不开,便令我们先来救夫人出去。” 薛宜宁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之前那名鹰卫问:“夫人,里面一共有多少叛军?” 薛宜宁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将我打晕后带进去的,后来就一直将我关在房中,我没见过他们所有人,但看样子似乎人并不算多。” 张平与鹰卫带薛宜宁一起退至巷子前方的角落处,那儿也有一小队人,正是她之前身边护卫。 如今见她没事,护卫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夫人安好,他们便还能保住一条命。 此时鹰卫队长葛兴过来见过她,并问:“是什么人将夫人放出来的?” 薛宜宁将详情告知,说陈锦是以前保宁侯的小儿子,与西羌王子陈少阳是表兄弟,因与自己哥哥是好友,这次才会放了自己。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2节 张平问他道:“葛大人是怕有诈?” 葛兴点点头,随后又说:“但他们似乎没有使诈的理由。” “那眼下……”张平看向葛兴。 因葛兴是鹰卫队长,所以将军下令,此次行动由葛兴为指挥,张平的任务则是在任务途中,不顾一切保住薛宜宁,将营救薛宜宁放在首位,唯恐葛兴为抓南越乱党而牺牲薛宜宁。 如今薛宜宁已平安出来,那如何抓南越乱党,就看葛兴的意思。 葛兴沉吟片刻:“先围住,我找人进去暗查里面情形,待刺史带人过来,再攻进去。” 张平让身后护卫听葛兴调动,随后朝薛宜宁道:“夫人,我选送您回去?” 薛宜宁看看后面的小院,摇头:“我就和你们在一起吧。” 张平便说道:“那夫人在此处,我亲自保护夫人。” 薛宜宁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他:“若抓到里面的人,会直接处死么?” 张平说道:“这个就看将军或是刺史的意思了,但我想,他们这一行人在南越身份一定不简单,大概会押解进京,交由朝廷处置。” 薛宜宁想了起来,那关大人似乎身居高位,刘小杏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还有宗室身份的陈锦,或许,朝廷会拿他们去和南越谈判? 没一会儿,派进去探查的鹰卫出来了,告知里面大概只有十余人。 太阳此时已经偏西,他们自然要在天黑前冲进去,但刺史那边的人还没过来。 就在葛兴犹豫时,有鹰卫来报道:“队长,骆将军到了!” 葛兴立刻道:“快领骆将军到此处!” 张平与薛宜宁同时一振,薛宜宁连忙提裙往前面跑去。 才跑几步,便见一队军士策马奔来,为首的正是骆晋云,高大的身形在日暮余辉中如天神般英武而伟岸。 他的马在她面前数丈远处停下,随后翻身而下,箭步冲来,到她面前,看着她,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宜宁,你没事……”他紧紧拥住她,几乎是自喉间发出的喃喃音,语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薛宜宁也不由将他抱紧,随后道:“我没事,你呢?你怎么样了?” 说话间,她手在他背后摸到一股粘稠,惊呼一声,连忙从他怀中出来,看向自己的手,果真是血。 “你……” “不是我,是别人的血。”骆晋云及时解释道:“我们胜了,歼敌大半,乌桓的主力已经废了。” 薛宜宁将他掰过来,亲眼看见他身后没伤,是染上的血才松一口气。 似乎是为悄悄进城,他脱去了身上铠甲,只穿着里面布衣,遍身血污与尘土,发髻也是散乱的,明显是才从战场上下来,又百里驰骋赶过来,才弄了这一身狼狈样。 她看着他,又是欣喜又是庆幸,却不知能说什么,最后两人再次相拥。 但身旁还有人,后面又传来葛兴的脚步声,她很快就推开他,退到了一旁。 葛兴道:“将军,里面有十人左右,大部分是好手,属下带了七人,张护卫带三十人,准备即刻攻进去。” 骆晋云回道:“好,我身后有六人,可随你一起攻入。” 葛兴便领他上前,向他详述围剿计 划。 一刻之后,数十人从各处攻入小院中。 里面传来打杀声,薛宜宁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骆晋云在她身旁扶住她,温声道:“不用怕,五十人对十人,不会有意外。” 薛宜宁点点头。 她又想起了陈锦,不知他能不能活下来。 还有那位关大人,不管怎样,他确实没有为难自己。 没一会儿,里面的打杀声渐渐小下来,随后一人到骆晋云面前,禀报道:“将军,里面有个姓关的老人,自称曾与将军在数月前一次宫宴后谈过话,说要请将军进院中一叙。” “宫宴?”骆晋云意外道。 他回想起来,这一年他多数时间都在西境,唯一就在南越使团抵京时回去过,而那期间的宫宴…… 在南越使团离开前,裴隽曾在皇宫外面与他说过话。 第86章 他不由看薛宜宁一眼。 刚才她已经和他说了她被困这院中的情形, 还说是以前认识的保宁侯公子放的她。 一种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薛宜宁此时问他:“你能想起那是谁吗?会不会有计?” 那关大人能从南越潜行至凉州,联合石荣、陈少阳、还有乌桓设下这样一个大局, 必定不是简单之人,她怕他此举还是一计。 骆晋云却回道:“既然他相邀, 我便去一趟, 你放心,我没事的。”他扶着她的肩, 向她承诺。 薛宜宁无奈地看着他, 还想劝, 他却已转身往那院中走去。 薛宜宁看着他背影,不由上前几步, 担心地守在院外。 骆晋云一步步进入院子,院内, 已有数名南越守卫伏诛,一名年轻公子,似乎正是薛宜宁所说的陈锦被活捉, 他由张平与葛兴护卫着, 走到最里面。 最里面的房间外,一男一女身上已多处受伤, 却还在与这边人对峙。 里面一人, 身穿布衣,头戴一顶黑纱帷帽,手上拄着一副木拐,坐在堂下,似乎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 他在黑纱下拿手帕掩唇咳了两声,然后开口道:“让骆大将军进来吧。” “大人……”门外对峙的男子看看骆晋云, 并不放心,但眼下他们其实已无力回天,男子最后也没说什么,放下了剑。 骆晋云一步步进入房内。 待他走到面前,老人说道:“将门关上。” “你想做什么?” “将军,不可!” 南越这边的女子和张平同时出声,都怕主人在里面出事。 老人身体羸弱,骆晋云是武将,骆晋云能轻易杀死老人;而这里是南越的巢穴,又恐里面有提前布置的机关,老人要和骆晋云同归于尽。 骆晋云此时也开口道:“无妨,关上门吧,是军令。” 张平看看他,无奈上前将门关上。 房内,老人松开木柺,揭开了头上的帷帽。 并不是老人,而是丰神俊朗,容颜如玉的年轻公子,裴隽。 只是他脸色比起在京城时候,已苍白了好几分,几乎能看出重病在身。 裴隽要开口,却又忍不住拿手帕捂住唇咳了两声。 但这一次,他咳完就将手帕拿了下来,而不是继续隔着手帕说话。 “骆将军,胜了乌桓大军?”裴隽问。 骆晋云说道:“我带军袭击了他们大营,他们主力受创,应支撑不了多久了。” 裴隽点点头。 又问:“她平安出去了吗?” 他没说是谁,但骆晋云知道他问的是谁,点头道:“她在外面。” “不要告诉她,我就是关大人,可以吗?”裴隽问。 骆晋云沉默片刻,问:“是你有意放她离开的?” 裴隽说道:“我知道,你们今日会到,那就免不了一场厮杀。” 骆晋云明白过来。 并不是那陈锦念旧情而放的薛宜宁,是裴隽的吩咐。 并不是他们疏忽大意,让薛宜宁将消息传了出去,是裴隽有意放过的。 他问:“你冒险偷偷潜至凉州,设下这乱周之计,已至最后一步,却又自己放弃了?” 裴隽回道:“我平南王府,世代忠烈,抗虏卫国,死而后已,而我,虽是羸弱书生,却是读圣贤书长大,三岁读诗词,“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五岁背文章,“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我终究做不到,到我这一代,辱没先人风骨。” 骆晋云说道:“你父亲平南王,虽是死于我手,但其实,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你若行了这不义之事,我便会想,她看上你,终究是瞎了眼;你能毅然放弃,让我钦佩,兰芳公子,终究还是那个兰芳公子。” 这一番话,是他发自肺腑。 裴隽若生在盛世,必然是一代贤臣,生在乱世,则也能挑起天下风云,可生在苟延残喘的南越,却是真正的时运不济。 裴隽开口道:“我本可以从长计议,可以用一生来图谋,可是,上天连这一点时间都不给我……” 话未完,他再次咳起来,迟迟未能止住。 骆晋云明白过来,那次赴京接五皇子而染病,他未好全就赶赴南方,大约从那时起,身体就伤了根本。 却又不能休养,为南越出谋献策,殚精竭虑,直至双方和谈,他又长途奔波到京城,所以那时他便有虚弱之象。 议和之后,他暗渡陈仓,冒险潜行至凉州,这时舟车劳顿的他应已病重,害怕自己时日无多。 所以他开始着急了,便走了一条舍大义,但能让南越起死回生的路。 同时还能杀了他,带走宜宁,从此他们在南越,兴许能安稳度过后半生。 可是,宜宁向自己递送了消息。 “若你让她知道你的身份,她兴许不会阻拦你。”他说。 裴隽摇摇头,沉痛道:“自我见乌桓人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再留在她心里了。她的心里,我仍如以前那样纯净无暇,赤子之心,我不想让她知道,她所鄙夷唾弃的人,竟是我。所以我想恳求你别告诉她,就当是为了她。 “你带她来了凉州,也能亲自过来救她,我想,或许你也是真心在意她,要对她好的?” 他说着,抬眼看过来。 对上他的目光,骆晋云只觉深受屈辱,冷硬道:“自然,她是我妻子。”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3节 裴隽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我知道,她那么好,骆将军也是一代英豪,怎么会不喜欢她?我走后,你不要告诉他这个人就是我,她不太懂朝中事,你编个合适的身份给我就好。等过段时日,再找机会和她说我已死在南越的消息。” 他这样说,骆晋云便明白,他不会让官兵将他活捉了去和南越谈条件。 放弃了薛宜宁,放弃了乱周大计之后,他便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他站在裴隽面前,许久无法言语。 这个人活着,是薛宜宁永远的牵挂,可他若死了,她又该如何承受? 他当然不会让她知道这个人是裴隽,那样,只怕她也活不下去。 “我答应你。”半晌,他回了这一句。 可是,他怕瞒不住,至少现在,她还守在外面…… 裴隽说道:“骆晋云,我只能祝福你,官员亨通,一生顺遂,夫妻恩爱,儿孙满堂,为了阿宁。” 说完,他苦笑,眼中慢慢湿润,露出几许水泽,痛声道:“可是,我又怕她真的很快忘了我……” 骆晋云想,她当然不会很快忘了他。 只是,自己会很努力,让她尽早忘了他。 驻立半晌,他转身离开房间。 门口守着的那一男一女立刻看向房内,就在这时,骆晋云耳边传来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 “大人!” “裴隽!” 男人和女人同时发出悲呼声,冲入房中。 裴隽自尽了,一只匕首正正插入他心房,鲜血涌出,迅速往衣襟上晕染。 “裴隽,为什么,你可恶,为什么要这样!”女子悲怆地痛哭,骆晋云朝张平等人眼神示意,几人会意,立刻冲进去趁机将那两人活捉。 后面他们便知道,男子叫刘风,为南越禁军都尉,此次任裴隽随身侍卫,女子名叫岳微霜,是南越丞相的掌上明珠,也是南越皇帝的表妹。 骆晋云从小院内出去,薛宜宁立刻上前来,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她问:“那关大人是谁?你见过吗?” 骆晋云随口说道:“是南越皇帝心腹,我曾见过他派出的使者。” 薛宜宁不再问,迟疑一会儿,小心问他:“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裴隽’?” 骆晋云看着她,缓声道:“大概你听错了。” 薛宜宁自知失理,点点头,不再深究。 他牵起她的手道:“先回去吧。” 这时有人将陈锦带了出来。 薛宜宁不由自主看向他,他也看了薛宜宁一眼,倒是朝她露出一个笑来。 随后被带出来的是刘风,然后是刘小杏。 刘风神色苍凉,目光呆滞,刘小杏脸上似有泪痕,哀痛难掩,走到她正对面前,似有所感应,知道她在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那目光里,带着满满的恨与不甘,让薛宜宁怔了一下。 刘小杏很快就被人带走,随后便是一个个箱子、一具具尸体往外抬。 骆晋云再次说道:“走吧。” 薛宜宁随他走了两步,却总觉得心十分不安,又停下步来,看看后面往外搬的尸体,问他:“那关大人呢?也死了吗?” 骆晋云顿了顿,才回道:“他不愿被俘,自尽了。” 薛宜宁叹息一声,轻声道:“他似乎良知未泯,我觉得若有时间,说不定能劝说他放弃这计划。” 就在这时,护卫又抬了一具尸体出来。 那尸体一身布衣,一顶黑纱帷帽将头盖着,薛宜宁一眼就看出这正是那位关大人。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想去看看这关大人长什么样,自己是不是认识。 骆晋云将她拉住:“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护卫连同鹰卫的人要趁天黑前收拾这院子,确实没时间耽误。 薛宜宁点点头,正要转身,却见有什么东西从那关大人胸口掉了出来,垂在颈后。 那似乎是他随身挂在衣内的玉佩。 远远看着那玉佩,薛宜宁心中一振,立刻挣开骆晋云,又上前几步,疾步走到了那尸体跟前。 她赫然看见那只比翼鸟玉佩。 可她的玉佩还放在凉州的镇国大将军宅中,她并未带在身上,也没有掉。 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感,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将尸体头上的帷帽揭开。 “宜宁……”骆晋云过来,再次将她拉住,这一次他手上用了力道,明显就是要将她拉走。 她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立刻挣开他,一把揭开尸体头上的帷帽。 朗朗如日月,濯濯似兰芳,一张脸,连闭着眼都光洁耀眼。 是裴隽。 鲜血已将那半身布衣都染红,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无半点气息。 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所有。 什么代赠琴谱,什么陈锦相救,都是假的。 她没死,她能被放走,都是因为那个人就是他。 而且,他是知道自己不吃鸭肉的,他从小就知道,什么酥皮鸭,什么如意鸭馆,就算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住他,从她提出要求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是他让她带出了消息,是他又放了她,是他亲手覆灭了自己的计划。 那是可以让南越收复河山,可以让他们在一起的计划,他放弃了。 是因为她斥责他通敌,她说他视人命如草芥? 她和他说,她不愿和他们回福州,宁愿和骆晋云一起死…… 她甚至还说,她早已忘了他。 是这样,他才会放弃的吧…… 这一计,是南越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们唯一能实现的未来,但她不愿意,所以他就放弃了。 放弃了希望,成全了她和骆晋云,自己也就只有一死。 她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半晌,泪水汹涌澎湃,哗哗往下淌。 她无力地扶住他的肩,慢慢抓紧,内心不敢置信,仿佛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可面前他的脸是如此清晰,手心处,粘稠的血液触感如此真实。 她一时又觉得心如刀割,肝肠寸断,想哭竟也哭不出声,紧紧抓着他的衣衫,整个人如抽掉了脊椎一样跌坐在了地上。 骆晋云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朝护卫道:“快抬走。” “不——”薛宜宁痛呼出声,立刻冲过去要抓住尸体,护卫不由分说将尸体往前抬起,她又被骆晋云整个人箍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裴隽被抬走,她在仓促间将他颈前的比翼鸟玉佩抓在了手里,护卫抬尸体时,那玉佩系绳断裂,玉佩留在了她手里。 她紧紧捏着那枚玉佩和手心他身上的血,一边在骆晋云怀里挣扎,一边痛声道:“不要带他走,放开我,放开我……” 骆晋云将她往后拉,和她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临走前交待,要你好好活着。” 第87章 他的话,如同定锤之音告诉她,裴隽是真的死了。 不是梦,不是幻境,就是真的。 巨大的悲痛从心中蔓延开,她觉得天旋地转,无力承受。 薛宜宁再也没能哭出来,整个人往地上瘫去,骆晋云连忙托住她,再一看,她竟已晕倒。 他立刻抱起她,让人套马车来。 护卫赶着马车,飞速往宅子里奔驰,他坐在马车内,将晕倒的薛宜宁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她。 他不只一次,希望裴隽能永远从她心中消失,却从来不希望裴隽死去。 而且如此突然,如此无奈。 她会永远痛苦,永远铭记。 活人怎么能和死人比地位呢?他怕他这辈子,永远也比不上裴隽在她心里的位置。 但,裴隽死了,他活着,这本就是一种胜利。 他还有机会,裴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要带着她走出伤痛,陪着她度过后面的年年岁岁,生儿育女,相濡以沫,直到年少的爱恋被时光消逝,眼前人成为心上人。 到家中后,薛宜宁醒了过来,却不言不语,只是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后来流干了泪,不再哭了,却仍不说话,不吃饭,明明最爱干净,却攥着手里带血的玉佩不放。 燕儿无奈,不知该怎么办。 骆晋云在床边看着,交待她道:“夫人不愿吃就算了,但你须在旁边守着,片刻不得分神,若累了,就找人换班,夫人床前不得离人。” 燕儿回答:“是。” 骆晋云到薛宜宁身边道:“西羌王府那里我还要去一趟,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出门。 两个时辰后,已是夜深,他匆匆赶回,薛宜宁床边仍是燕儿在守着,告诉他夫人依次一句话未说,一口饭没吃。 骆晋云坐到床边,见她睁着眼,却是目光涣散,如同失了三魂七魄一样。 他和她道:“陈少阳已伏诛,陈凤芝没死,只是被囚禁了,如今已被救出。她身旁女官封娴让我代她向你道谢,并问,是否能有机会见见鸣玉,与你共磋琴技。”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4节 薛宜宁不回话。 顿了顿,他又说道:“明日一早,我要回军营去,但你这般样子,我放心不下,明日,我会带你一起走。” 薛宜宁终于有了反应,静静看向他。 他说道:“你可以亲眼看着我们的士兵,夺回孚良城,这是你的功劳。” 她没说话。 似乎是又想起了裴隽,她闭上眼,眼中滑出两行泪来。 骆晋云在房中榻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未明,就整装出发前往军营。 此行只带了燕儿一个丫鬟,与薛宜宁一同坐在马车内。 出了凉州城,再往西行,人烟渐渐稀少,沿途偶尔竟能看到尸体和就地掩埋的新坟。 那是没能走到凉州城的战乱流民,或是病死,或是饿死,永远地留在了异地他乡。 晌午时,他们到了军营。 因孚良被占,主将营帐往后移了数十里,到了离凉州更近的阳川镇。 骆晋云离开军营已有一日一夜,此时一到便召集部将商讨 后续作战事宜,只能让燕儿先带薛宜宁在他营帐中休息。 此地比凉州还冷一大截,燕儿让她坐在床边,见帐中有碳盆,只是没火,便自己去想办法生火。 待火生起,有伙头军送来一碗羊肉汤饼,说是大将军吩咐,专门给夫人做的。 那羊肉汤饼一送进来便是香味四溢,冒着热气,燕儿连忙道谢,然后将汤饼送到薛宜宁面前。 “夫人,吃一口吧,再不吃,难不成你是要饿死自己?” 薛宜宁如之前一样,不说话,也不看她。 燕儿无奈将碗放下,只能担心又无措地陪她发呆。 碳火缓缓燃烧,让营帐内越来越暖。 天色渐暗,外面也沉寂下来。 燕儿坐着坐着,不由就觉昏昏欲睡。 就在她靠着床边睡着时,外面突然就响起一阵雨声。 草原上的雨,原来是另一种声音。 薛宜宁一动不动看着帐帘外,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向外面。 夜幕早已降临,营帐外,是一个又一个营帐,连成一片,除了远处冒雨巡逻的士兵,再不见一个人。 她站在营帐外,仰起头,任雨冲刷着自己的脸。 那头戴黑纱帷帽的身影,时时浮现在她眼前,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仍在她耳边萦绕。 从赠她琴谱开始,他知道她,可她不知道是他。 她后悔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她明白,一句话都似一把刀,一刀一刀捅入裴隽的心房。 最后他问她,是不是与骆晋云伉俪情深,并不再怀念前尘往事,不再怀念大越,也不再怀恋他。 带她去福州,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最后悔,她竟然承认了。 为什么要承认呢?为什么不愿多说几句呢? 她当然不是,那时她想的只是凉州,只是这片江山和百姓,丝毫没想到其他。 他在问她,是不是时隔三年,她已忘了他。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给了他那样一个无情的回复。 他该是怀着怎样的悲痛与绝望,才会选择死去? 她甚至都没能好好看他一眼,她以为那是个不相干的人,以为那是个为自己功成名就而陷江山于危难的人,所以她不想多看……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她以为她有足够的力量去承受上天赐予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不行,她做不到,承受不了。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裴隽的死,不知该怎么赎自己的罪。 边城的天,如此寒冷,边城的雨,如此冰凉。 当雨水浇透衣服,冰凉浸入肌肤,整个人冻得失去知觉,心中的悲痛被身体的痛苦所掩盖,她才终于觉得似乎好受了一点。 就好似头痛,便砍断了腿,那样只有腿疼,头痛便不那么强烈了。 骆晋云回来时,薛宜宁就倒在营帐外的草地上,头发,衣服,都在草地的积水中泡着,脸白得似乎这不是个人,只是被人丢弃的一只人偶。 “宜宁!”他立刻将她抱起回营帐,此时燕儿才因他这声急呼而醒过来,见他怀中湿淋淋淌着水的薛宜宁,脑中一懵,已忘了要做什么。 骆晋云将她往床上抱,立刻吩咐道:“快去叫军医!” 燕儿连忙出去,冒雨去打听军医在哪里。 薛宜宁醒来时,一睁眼便对上骆晋云的目光。 已是半夜,营帐中燃着三盆碳火和蜡烛,热得要淌汗,燕儿早已不知去向。 他看着她问:“你想自杀殉情,随裴隽而去?” 薛宜宁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在帐外淋雨。 此时雨已经停了,外面寂静无声。 她却不由自主就哭起来,好不容易开口道:“对不起…… “我知道我不对,我知道将军已容忍我太多,我只是……我不知该怎么办……” 一日一夜没开口,她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也挤不出力气。 但她知道自己有多无理,有多过分。 裴隽是南越重臣,他还曾设计要杀骆晋云,而此时,她竟因裴隽的死神伤至此,而她明明是他的妻子。 可她真的做不到。 她似乎才是这世上最不该活着的人,她对不起裴隽,也没做好骆夫人这个身份,她是如此的一无是处。 骆晋云将她从床上扶起,紧紧搂入怀中。 “你没有不对。”他说:“裴隽死了,这本就是让你难以承受的事,更何况你觉得,他的死是你造成的。” 因为他的话,薛宜宁再次号啕大哭。 她没想到,骆晋云竟能懂她心底的悲痛。 她似乎溺水的人找到一块浮板,不由自主伸出手去,将他攀住,让自己靠他再近一些,渴望汲取一些他身上的力量。 骆晋云继续道:“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本可以选择继续自己的计划,联合外族与石荣,杀了我,带你回福州,用半壁江山的战火换自己的心愿。但他自己放弃了,不是因为你反对,是因为他的祖训,他的良知,他所读的圣贤书不允许他这样做。 “就算他当时告诉你他的身份,你也不会同意对不对?所以,不是你害死的他,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薛宜宁在他怀中哭道:“可我竟没能认出他,竟没看出他生了病……他会设这样的计策,一定是因为我,他见我在骆家过得不好,和我说要重回京城,要娶我……要不是这样的承诺,他根本不用如此着急……” 她一向知道,就算骆晋云知道自己心念裴隽,也不会容忍她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可这一刻,她没有办法,她承受不住,只能将心中最痛楚的事说给他听。 他成了她唯一能倾诉发泄的地方。 骆晋云抱着她,很久说不出话来。 她和裴隽在薛家后院中相拥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 只有裴隽才能给她温暖和幸福,她做他的妻子,在他的家中,大概都算受折磨。 她哭道:“我只是恨,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莫非我们上辈子是十恶不赦?” “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他终 于说。 大概,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她哭累了,伏在他怀中,一下一下地抽泣。 他说道:“吃东西吧,若你对我还有几分愧疚,就先吃东西,而不是想着随他殉情而去。” 薛宜宁坐起来,不发一声。 骆晋云将旁边温在炉子里的糖水拿出来,亲自舀起一勺来喂向她。 军营中一切物资都来得不易,一碗羊肉汤饼,一碗糖水,已是此时能弄到的最奢侈的东西。 在他的注视下,她终于张唇,喝下糖水。 待那碗糖水喝完,他又将之前她没吃,重新热好的羊肉汤饼端过来。 自己拿了筷子,不由分说就夹了一筷汤饼到她唇边。 她一时没张口,他便一直这样夹着。 于是她乖乖凑近一些,张嘴吃下那汤饼。 第88章 待吃完一半, 她不再吃了, 小声道:“我吃不下了。” 骆晋云坚持片刻,想她以往也吃得少,便不再勉强,将碗放下。 他脱下衣服上床来, 躺下, 抱着她,让她贴靠在自己怀中。 “后日, 待地上干了,我们会进攻孚良城, 然后是其它失地。乌桓的主力受重创, 鲜卑见机不对, 或许会退兵, 那样我们便会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 之前因战乱而流亡的百姓, 可以归故土了。” 他是在告诉她, 这是她的功劳。 或许也是裴隽的。 如果没有他们两人同时选择守卫国土,便没有大周军队的反击。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5节 薛宜宁没说话, 只是静静伏在他胸口。 他继续和她说军营中的事:“明日你若还瞧得起这碗剩下的羊肉汤饼,就让伙房加水热了给你吃,若瞧不上,就和我们一起吃小米稠粥, 配酱菜。或许我再给你些缴获来的肉干和奶酪,但后面就没了。” 薛宜宁似乎对这些无所谓, 很久才“嗯”了一声。 他见她哭过之后情绪仍是萎靡, 又说道:“以后再不可像今日这样了, 我吩咐了燕儿来照顾你, 你若寻死,若自伤,我就砍了她的头。” 军营中自然不比京城,死亡每天都在发生,一句“砍头”,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说出来。 她没说话,但也知道他大概不是开玩笑的。 骆晋云又和她说军营中各种号角所代表的意思,石荣被关押在哪里,从凉州来的相关急报,他猜测乌桓后面兵力布置等等,让她沉浸在裴隽之死中的情绪稍稍松泄了一些。 后来,他睡着了。 毕竟连续几夜都没怎么睡,他太累了。 她才睡醒,自然睡不着,只是静静躺着。 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 两日后,他们果真就出发了,由骆晋云亲自领兵。 燕儿得了教训,再也不敢睡着,更不敢离开,寸步不离地守在薛宜宁身边,不让她靠近碳盆,不让她靠近士兵的刀刃,就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薛宜宁便和她说道:“不用这样紧张,我不会寻死的。” 燕儿回道:“那不行,我还是得看着。”说完才猛然一怔,抬起头欣喜道:“夫人和我说话了!” 薛宜宁静静看着天边的夕阳,又没了声音。 三日后,有木板车拉着伤残士兵陆续送往阳川。 带队来的一名副尉给薛宜宁送来一封骆晋云的亲笔手书,上面和她说,军中粮草珍贵,她和燕儿若闲着无事,便去帮军医照料伤兵。 意思便是她吃了军中粮食,总要做点事。 薛宜宁无奈打起精神,和燕儿一同去找军医。 见了那些伤兵她才知道人员如此多,第一批就住满了五六个营帐,后面的伤兵还是陆续往这边运。 她和燕儿一开始见不得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军医也不敢使唤她们,前面半天,她们都在旁边干站着不知道做什么。 后面燕儿适应了,开始会帮着端水,煎药之类,薛宜宁也跟着学,总算是没在旁边干看了。 到第二天,她已学会了认各种治外伤的药。 最初还有顾忌,她不去看那些露了胸膛,露了胳膊腿的伤兵,后来碰上情况紧急时,竟也顾不上了,甚至学会了换药。 几天下来,学会得越多,便越累越忙,军医还爱让她帮忙给伤兵清理伤口,因为这是最疼的,一边清理,一边又要按着士兵,总是需要好几个人,若有她在,那些伤兵知道她是将军夫人,个个疼得咧牙冒冷汗也不敢动弹,就方便许多。 见了断腿的,断胳膊的,肠子都流出来又被塞进去的 大活人,薛宜宁脑子里便全是疼惜和忙碌,不再是因裴隽死去而难以抑制的巨大伤痛。 直到八日后,前方传来消息,孚良城被重新夺回了。 孚良是城防坚固的军事要镇,当初骆晋云便在孤立无援之下将这座城守了几个月,如今他们再去夺,竟几日就拿下,当真是大捷。 听到消息那一刻,军营中一片欢腾,连燕儿也开心得叫起来,薛宜宁终于露出一丝笑。 也就在这时,阿贵带着玉溪,在当初留守的几名护卫陪同下赶到了阳川军营。 玉溪先到的凉州,才得知薛宜宁来了军营,便又求阿贵上她,也追来了军营。 主仆见面,分外欣喜,薛宜宁的笑又多了几分。 晚上因白日传来的大胜消息,军中用肉干煮了汤饼,开了回荤,玉溪见薛宜宁竟吃了大半碗,不由吃惊。 一旁燕儿一边将她吃不下的倒进自己碗里,一边说道:“我和夫人都喝了上十天小米粥和酱菜了,别说是肉干,就是肉骨头我都能抱着啃上半天。” 玉溪听了看着薛宜宁伤心道:“夫人怎么没留在凉州,再怎么样也比这儿好一些。” 薛宜宁神情黯淡,没说话。 等到晚上,玉溪侍候薛宜宁泡脚,见她坐着坐着就发起呆来,忍不住问:“夫人,你是不是……喜欢裴世子?” 薛宜宁缓缓转头看向她。 玉溪说道:“在凉州打听夫人时,我知道那里出过事,刚刚燕儿也说,夫人连日来郁郁寡欢,甚至绝过食,寻过死。又想起以前子清和我说过的话,还有夫人在薛家时,我就想,夫人是喜欢裴世子的是不是?如今他死了,夫人才难以活下去?” 薛宜宁不知能说什么,没回话。 玉溪说道:“夫人你可千万别想不开,薛家的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可都在等着你回去呢!” 薛宜宁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太难受了,裴隽,他是因我而死的。” “他因夫人而死,当然是希望夫人能好好活着。”玉溪说:“夫人就去做些别的事,忙起来就不想这些了,明日开始,我和夫人一起去照顾伤兵。” 玉溪其实还想说,这样看来,将军是真心为夫人好。 之前她不明白为什么夫人还要去照顾那些伤兵,竟然还说是将军亲自写信来吩咐的,现在知道,就是为了让夫人有事做,让她不要总想着那件事。 果然,燕儿也说夫人比刚过来时好了很多。 等到第二天,时值下午,薛宜宁正要去拿麻药,一个人影朝她快步走来,到她面前道:“嫂嫂!” 薛宜宁一看,竟是骆晋风。 他一直在另一处行军,今日才赶来这边。 她看着他,一直黯淡无光的脸上勉强露出礼貌的笑脸,低低道:“二弟。” 骆晋风将近一年没见到家人,此时见到薛宜宁,分外高兴,和她道:“嫂嫂,听说你在这儿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家里都还好么?母亲怎么样了?” 薛宜宁回道:“家中一切都好,母亲也好。” 她知道他一定最想知道妻儿的状况,便主动说道:“我离开京城时栓儿已经可以扶着站起来了,等你回去,或许都能走能叫爹了。还有你大哥给锁儿请了师傅教读书。” 骆晋风兴奋不已,以掌击拳,说道:“快了,乌桓已是残兵败将,等打完后面几仗,我们就能回去了。” 他太想回去了。 薛宜宁陪着他轻笑一下。 骆晋风说:“大哥晚一点应该就能回来。” “是吗?”薛宜宁又刻意笑道:“那就好。” 到傍晚,骆晋云果然回来了。 军营 中为迎接胜利之师,又炖上了肉,搬出了酒,一时间士气大振,似乎击退乌桓近在眼前。 士兵们平时闻不到酒味,今日见了酒,一碗的量,愣是花了两个时辰来慢慢品尝。 薛宜宁自然没这兴致,早早就到了营帐中。 可营帐中安静,夹杂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更显得寂寥。 她坐在碳盆边烤火,玉溪陪着她烤,直到骆晋云进帐来。 玉溪见他来,就要退下,他叫住她,说道:“今日伙房那边有许多热水,去打些水来,让你家夫人洗洗吧。” 玉溪听见,连声说“好”,欢喜地就去了。 骆晋云在薛宜宁身旁坐下,说道:“刚刚吴军医说你虽身份尊贵,却平易近人,不怕脏不怕累,还聪明,包扎伤口,做得比他小徒弟都好。” 薛宜宁默然半晌,终是回话道:“他自然不会说就属将军夫人最懒最笨。” 骆晋云笑起来。 见她能回话了,便也知道她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比他想象得更坚韧。 “过几天我会带人去孚良,将战线往前移,你也和我一起去吧,等战事彻底结束,再同我一起回京。”他说。 薛宜宁没出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明白,他所安排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而她愿意去接受这安排。 这里的苦寒,是她不曾受过的;这里的血腥,是她不曾见过的;这里每日都有人伤,每日都有人死,不管是败还是胜,都是敌我双方的白骨累累,一条人命,似乎什么都不算。 她吃着从前不可能咽得下的糙米粥和酱咸菜,穿着染了血和药的旧衣,不能每日沐浴,不能顾及手上起了皱,起了皮,整日忙碌,累得腰酸脚疼,也不得不去接受伤残和死亡带给她的冲击。 然后,凉州城内发生的一切会被这些冲击暂时压下,让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 有时她想抗拒,抗拒这种刻意的忽视,她想沉浸在悲痛里,似乎只有这样才是对的。 忘记伤痛,她觉得对不起裴隽。 但她又知道,骆晋云不会允许。 她只好听从他的安排,过一天是一天。 玉溪提来水,骆晋云出去了,她好好沐浴一回,换了身干净衣服。 没一会儿骆晋云回来了,也沐浴过,上床来捧着她的脸看。 她看出他眼底的意味。 心里明白,从离开凉州,他旷了许久,可是…… “我怕我,提不起兴致……”她忍不住道。 她的心里太难受,似乎活着都要花费所有的力气,更别提应付这种事。 骆晋云却没有放过,而是凑近她道:“我让你提起兴致。” 说完,将她推倒,伏下身去。 薛宜宁骤然捏住被角,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营帐外的喝酒欢笑声没了,只有寒风的呼啸声,显得帐中尤其安静。 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愿屈服,甚至刻意去忽视那感观,可他却不让。 天将入冬,阳川之地,早晚尤为寒冷,营帐中时时透着寒气。 但他回来,似乎温度陡升了一大截,比三盆碳火还热。 她终究还是折服了,一边哭着,一边将连日来的痛苦抛诸脑后,将他当成向导与天神,跟着他去投向光明。 直到后半夜,她还抱着他,紧紧贴靠在他胸前。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6节 她在他胸前说道:“夫君,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 谢谢他,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带她来军营,帮她活下去。 一句也没责怪她,没奚落她、讽刺她。 她突然想,或许当初 裴隽离开那一日,是她的劫难,但她所嫁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骆晋云,则是这劫难之上,唯一的幸事。 他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道:“谢我做什么,你救了我的命。” 薛宜宁没出声。 他说:“你放心,我会打赢这仗的。会收复失地,会大败乌桓,会让这里的流民重回家园,安居乐业。 “你救我这一命,一定是值得的。” “将军神勇,一定会做到的。”她说。 骆晋云用下巴轻轻贴向她头顶。 其实想问她,如果不为边境百姓,不为抵御外敌,她还会选择救他吗? 如果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决定不了这场战斗的胜负呢? 他对她来说,是大周将军,还是她丈夫? 可是,他不敢问,怕为难她,也怕自取其辱。 如果她沉默,他该怎么办? 所以,没能问出口,不去听到答案,就能假装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第89章 几天后, 中军帐搬至孚良城,薛宜宁也亲眼看到了重新被收复的孚良城。 之前成堆的尸体已被士兵归整后焚烧,一起埋在了城外的荒山。 陆续有流亡出去的难民回来, 寻找亲人, 收拾遭劫掠过的房屋。 与此同时, 两路大军出击围剿乌桓余部,全都大胜。 鲜卑终于认清形势,全面退兵,并向大周求和。 如骆晋云所说,大周以摧枯拉朽之势得胜,不过十多日时间门,这场仗迅速进入最后阶段。 天渐渐严寒,所有人都想着,要在过年前班师回朝。 薛宜宁依然和丫鬟一起在军医身边帮忙,这一日,骆晋风亲自送了个伤兵过来。 那伤兵被人扶着,老远就鬼哭狼嚎,涕泪交加道:“我饶不了那龟孙, 他就是故意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 连女人都没碰过, 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听上去, 似乎是因校场比武切磋受的伤。 骆晋风扶着哭嚎的伤兵,一抬眼看到了薛宜宁, 立刻呵斥那伤兵道:“什么完了完了,大夫还没看呢!” 薛宜宁看过去,只见那伤兵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由骆晋风和另一个士兵扶着,身上看着没有伤,但微张着胯,一步也不敢走。 听他说的话,她约摸猜出他是哪里受了伤,便朝玉溪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去了。 到了房间门外,玉溪说道:“夫人,我去看看刘大的药好了没,去端药。” 薛宜宁点点头,坐到屋外的药碾子旁开始碾药。 金创药和止血散都需要碾药成粉,所以每日都有大量的药要碾。 屋内军医已经开始给那伤兵看伤。 伤兵却哀嚎不止,哭道:“军医,我是不是不行了?我都没知觉,给我受这份罪,以后我怎么见人,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不知是谁开口道:“行了,以前校尉受了一箭,那伤得血滋呼啦的,后面还不是好了,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了,也就你在这儿哭爹喊娘。” “闭嘴!”骆晋风似乎不愿人提起这事,一声呵斥道。 没想到伤兵却听进了这话,追着问:“真的?校尉伤在哪儿?” 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哀嚎起来,连声喊道:“疼疼疼——” 吴军医的声音道:“快和他说说话,让他别记挂这伤,我给他看看。” 骆晋风这才说道:“听见没,别叫了,我那伤在小腹,箭伤,大夫当时说这辈子有可能断子绝孙了,后面敷了药,没事儿。” 原来只是里面的闲聊,薛宜宁没注意听,却禁不住男人说话嗓门大,让她在屋外都听了个明明白白,本没在意,但听到骆晋风这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活。 玉溪端着药过来,见她在碾药,开口道:“夫人,这个要力气,你别做了,等下我……” 薛宜宁朝她“嘘”了一声,玉溪不知缘故,连忙闭嘴。 之前说话的士兵奇怪道:“断子绝孙?当时大夫这样说的?不是小伤么?” 骆晋风道:“傻子,这种事能到处说吗?我当时还刚成亲呢!” “难怪第一天我看校尉在将军面前哭呢。” “闭嘴,你才哭!”骆晋风丢了颜面,怒斥道。 这时军医似看好了伤,断定道:“只是受重创而肿了,这几天好好休息,清心寡欲,过几天就好了。” 伤兵立刻问:“不用吃药?” “你想吃药,我给你开几副?” “还是给我开几副吧,喝了药我才踏实。” 骆晋风笑他:“看你那胆小样儿!” 随后道:“行了,你躺着休息会儿,我还得去练兵。” 骆晋风说完就出了房间门,朝外面薛宜宁道:“嫂嫂,我先走了。” “等一等——”薛宜宁站起身来:“一弟,你现在有空吗?” 骆晋风连忙道:“有空有空,嫂嫂有事?” 薛宜宁往周围看了看,去往屋后僻静处,然后回头道:“刚才听一弟,以前受过伤,还被军医说将无子嗣?” 骆晋风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解释道:“那不是中了一箭吗,军医是那样说,但也说有可能没问题,可我当时只觉得他就是安慰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有了锁儿,也就知道好了。” 薛宜宁问:“是五年前?” 骆晋风回忆一下,点点头:“算起来,是有五年多了。” 薛宜宁说:“我之前偶然听府上人提起这事,还以为是你大哥……” 骆晋风不知想到了什么,怒道:“一定是锁儿他娘到处乱说。”随后说:“嫂嫂放心,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受伤,还就属上次胸口那一箭严重,再有一次背后受伤,其他就没什么了。” 薛宜宁一瞬失神,待反应过来,很快道:“好,我明白了,一弟去忙吧。” “诶,好。”骆晋风看她两眼,转身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嫂嫂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 莫非是,大哥大嫂一直没孩子,嫂嫂之前又在府上听到了些受伤的只言片语,所以怀疑是大哥受伤不能生? 那她怎么没去问大哥呢? 再说这受伤它会有疤呀,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 对了,一定是大嫂是大家闺秀,所以平时和大哥行房都……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歪,骆晋风一拍脑袋,不再往下想了,连忙往校场而去,要让他大哥知道,非削他不可。 薛宜宁又坐回了药碾旁边,却没碾药,只是看着那药发呆。 燕儿从药房过来,和她道:“夫人,我刚刚给你把药煎上了,你待会儿记得喝。” 自来孚良,她又喝上药了,是骆晋云交待的,不许中断。她们都在这儿帮忙,便也顺便在这儿煎药,喝药。 薛宜宁之前觉得,他此举就为折腾她,现在却意识到,这理由并站不住脚。 “燕儿,我有些累,想回去休息。”她说。 燕儿连忙放下手上的活,担心道:“夫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立刻扶她起来:“这碾药就是费力,夫人就不该做,我这就扶你回去休息。” 薛宜宁将她推开:“不用了,我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想坐坐,自己回去就好。” 燕儿却不依道:“那可不行,将军交待过,不能放夫人一个人,我扶夫人回去,回头让玉溪姐姐把药送过去。” 她说完,马上去房中知会了玉溪一声。 薛宜宁看着她进去,看着她出来,然后小心地扶起她。 “将军这样交待过你?”薛宜宁问。 燕儿想了想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当然,昨日将军还说过,不能看夫人现在好一些,就大意,还是要守着。对了——” 她欢喜道:“将军还说今日会让人送一袋珍珠米来,可以给夫人煮粥喝,我等一下就给夫人去煮碗鸡丝粥。” 薛宜宁怔怔看向她。 如今虽到了孚良城,但这儿早已被乌桓劫掠一空,莫说富贵的珍珠米,就是糙米都难得。 军营中吃的仍是黄米,野菜,酱菜。 哪怕如骆晋云这种主将要改善伙食,也就是将黄米煮得稠一些,或是吃一碗白面做的汤饼。 一定要特地费心思,才能弄到一袋珍珠米,拿过来给她煮粥。 但其实骆晋云不是一个爱享受的人,相反,他在军营都是与士兵同吃同宿,他手下的将领,都不许行特权。 只有对她,才是破例。 她突然问燕儿:“你觉得将军对我好吗?” 这话将燕儿问得愣住,半晌才不敢置信道:“当然,难道夫人还觉得不好吗?” 薛宜宁没出声。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7节 燕儿连忙道:“将军昨晚回来都半夜了,看上去筋疲力尽的,眼里还带着血丝呢,看见我,就和我说让我照顾好夫人的事,又说珍珠米的事,就怕夫人吃不下饭。” 薛宜宁并不知道这些。 他回来时并没有吵醒她,睡了两个时辰,一早她还没醒,他就走了。 她原本睡得浅,不知从何时起,在他身旁竟也能睡得安稳了。 他们在孚良的住处,是离将军幕府不远的一处小院,薛宜宁回去后,便一直在院中发呆,静坐。 等到半个时辰后,玉溪用竹篮提了药壶来,给她倒下一碗正温热的药,端来给她喝。 她看着那药,摇摇头,轻声道:“倒了吧,我不喝了。” 玉溪满脸意外:“不喝了?不是将军交待要喝的吗?” 一旁燕儿也说道:“对呀,不能不喝,将军说了要记得喝的。” “我说不喝就不喝了,等将军回来,我会和他说。”她沉静道。 玉溪和燕儿不明所以。 但她说不喝,谁也不能逼她喝。 玉溪没将药倒掉,只是倒回了药壶,等后面再要喝就去热。 做完这些,她也没去伤兵房了,她和燕儿都觉察到了主子的异样,结合之前发生的事,不敢离开。 好在这一日骆晋云回来得早,天刚黑就回了,燕儿将薛宜宁中途回来休息,又不喝药不吃饭的事告知他。 玉溪看看燕儿,说道:“大概夫人是哪里有些不舒服吧。” 她和燕儿不同,燕儿将骆晋云和薛宜宁看成是恩爱夫妻,当骆晋云是主心骨,所以什么事都会报告骆晋云。 可她是跟着薛宜宁从薛家到骆家,又到这边关来的,她觉得将军现在对夫人好了一点,但她拿不准两人的关系,所以对骆晋云还是有所保留。 骆晋云进了房间门。 薛宜宁坐在房内的书桌旁,她什么也没做,就那么静静坐着。 桌边燃着一只烛台,橘色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将这静谧又描浓了几分。 那一瞬,他突然有些恍神,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京城骆家的金福院,他想走近她一些,可她似冰,似玉,拒他于千里之外,他走不近,更捂不热她。 “怎么了?不舒服?饭不吃,药也不喝?”他问,过来到她身旁,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开,抬眼道:“将军,我今天知道,其实在五年前受箭伤的是一弟,不是你。” 骆晋云的手僵在桌边,整个人怔住。 后来,他又缓缓将手拿下来,收紧。 薛宜宁继续道:“你在骗我,你没有隐疾,所以你也不需要和我交易,我们没有孩子,就是我的原因,你不愿休我,就是单纯的不愿休我,而不是需要我替你隐瞒什么。” 骆晋云不出声,只是脸色血色渐渐淡去。 她问:“骆晋云,你是……倾心于我吗? “所以才会留我在身边,才会容忍我记挂另一个人,才会一次次帮我,带我来凉州,用心良苦让我来军营疗伤?最慈爱的兄长或父亲,也不过如此。 “你爱慕我,是不是?” 骆晋云竟升起几分惶恐的情绪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他站在她面前,不敢去看她,也不敢回应。 他不知该怎样回应。 一时间门,手足无措,恨不能夺门而出,可双腿却似被灌了铅一样,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薛宜宁继续道:“但我不喜欢你,一丝一毫,也不喜欢。”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自己胸口。 耳边嗡嗡作响,好似被人扇了一个耳光,让他脑中空白,神情恍惚。 “我这辈子,只会喜欢裴隽一个,不管是他活着,还是死去。没有人能比得过他,也没有人能替代他,包括你。 “甚至,你是我会厌恶的人,我不喜欢你自以为是说话的样子,也不喜欢你吃饭的样子,更不喜欢你安排我,逼着我和你做那样的事……” “别说了。”骆晋云实在无法忍受,开口打断了她。 薛宜宁却置若罔闻,继续道:“我的确为了救你而拒绝了他,可那仅仅是怜惜这片国土里的百姓,而不是因为你。其实每个晚上,我只有想着他,把你当成是他,才能忍受你的靠近,可是我不知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甚至你还想我和你生孩子…… “骆晋云,我不想生,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的孩子,与其要做一个凉薄的母亲,倒不如不要生。 “以前我以为你只是想同我交易,所以为了薛家,我会努力忍受,但现在我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我只觉得难为情,觉得恶心。” 最后她说道:“骆晋云,我们和离吧。你身为忠毅侯,镇国大将军,身份在此,想必也不会强行留住我,是不是?” 他只觉得如坠冰窟,无法说出一句话, 她仍不放过他,继续道:“总之,我一天也无法待在你身边,明日我就会回京,回到薛家,不管你愿不愿意。” 骆晋云不知怎么回应,而她也没给他回应的余地。 她只是告诉他,她容忍不了他那番心思,决定离开。 他突然清醒过来,或许在她心里,他就和雍州那山匪窝里的陆世冲一样,对她是侵犯和占有,让她觉得恶心。 许久,他无奈地苦笑一声,而后看向她道:“薛宜宁,我从不知,你是这样凉薄与无情的人。” 说完,他走出房间门。 薛宜宁仍静静坐着,咬下唇,脸上透着视死如归般的决绝。 玉溪和燕儿站在门外,将自己当成死物,一声也不敢出。 骆晋云一步步走出小院,直到前院门口,远离了她,才在夜色掩映下狼狈地扶住月洞门,稳住身形。 他有想过,终其一生,薛宜宁都不会爱他。 可他没想到,三年时光,他们从京城到凉州,从凉州到边塞,他们同行几千里地,出生入死,彼此依靠,他以为,她对他就算没有男女之爱,也有几分夫妻情谊。 可是,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能将不爱他这件事说得这样冷血与刻薄,丝毫不曾想过,既然他倾心她,是不是会因此而被刺伤。 哪怕,哪怕她说得委婉一些…… 可她不愿意,她就是要告诉他,他什么都不是,只是那样一个让她厌恶的人,她在他身下,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最大的侮辱,也莫过于此。 她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不留余地,她不想让他存希望,留幻想,她要他放她走。 他又能如何?他没有选择。 所以,三年夫妻还是有用,她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知道今夜之后,他哪怕为了尊严,也绝不会强留她了,一定会放她走。 他站在门下,看向天边苍凉的月色。 可笑,在雍州,在阳川,在孚良,他以为自己已经渐渐走近她。 她会对他笑,会和他说心事,会将最脆弱最痛楚的一面示于他眼前,甚至,她会抱他,会温柔地躺在他怀中。 所以他开始窃喜,开始自鸣得意,妄想让她生下他们的孩子,想有孩子在身旁,他们又朝夕相伴,裴隽也已不在,她终将真心实意投入他怀中。 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讽刺,可笑,也可怜。 第90章 隔天一早, 薛宜宁就收拾好行装,要去往京城。 似乎是笃定了骆晋云不会放任不管,她就带了玉溪与燕儿两人, 果然,骆晋云吩咐阿贵与张平, 并加三十多名护卫随行。 骆晋风不解, 找大哥大嫂问了好几遍为什么,两人却都是沉默。 骆晋云站在小院前,看着她的马车渐渐走远。 她说过很多次要离开,每一次都被他强行留下。 这一次, 他终于再没有那样的厚脸皮了,也没有那样的力量。 这是他的命, 而他已屈服于命运, 再不想去抗争了。 马车消失在视线中,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校场。 薛宜宁的心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队伍按来时的路,穿草原, 过沙漠,行经凉州, 再到雍州。 到抚林驿时,将要下马车歇息, 却正好遇到从京城来的驿差,在驿馆外喊道:“孚良, 四百里加急!” 抚林驿内的驿卒立刻对了公文, 牵马与干粮来给驿差换上。 驿差换了马,立刻又出发,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而去。 玉溪看着那驿差, 问:“是送去给将军的急报吧?” 薛宜宁没出声,也没往那驿差身上看一眼。 在抚林驿住宿一夜后,继续往东而行。 这一次十分顺利,一个月后,一行人到达京城。 薛宜宁吩咐阿贵直接将马车赶到薛府门前。 到家门前,她才朝阿贵道:“你家将军如何吩咐你,你后面便如何安排,这一路有劳你了。” “夫人……”阿贵不知该怎么应对。 薛宜宁随后又叫玉溪:“你跟着阿贵一起去骆家,将金福院内东西整理好,并和子清,连同其他陪房说一声,今日所有人就回薛家来,择日再去搬东西。 玉溪早知薛宜宁的决心,却还是问:“要不要等将军回来再……” “不要,你去吧。”说完,自己已走到薛府大门前,叩响了门上的铜钹。 里面下人来应门,见了她,欣喜道:“是小姐,小姐竟来了!”说着立刻迎她进门,薛宜宁带着燕儿进去,而后吩咐道:“关门吧。” 眼前薛府大门已经关上,玉溪没办法,只好随阿贵一起前去骆府。 听闻数月不见的女儿回家,薛母萧氏喜出望外,待听说她连骆家都没回,就直接过来了,便心惊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薛宜宁说道:“母亲,我和骆晋云就要和离了,已和他说过,他也同意了,大约等他从边关回来就会办,但我刚才已经让玉溪去骆家收拾东西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8节 萧氏不明所以,只觉得不敢置信,又觉得女儿向来懂事,如此安排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便又问:“是为什么?他欺负你了?” 她想,骆家那种暴发户,向来做不出几件好事,新婚就领小妾回来,母亲代儿子娶什么平妻,这会儿能让女儿气得自己一个人回娘家,一定是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薛宜宁默然一会儿,却摇头道:“他没有,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是这一次,我真的决定和他分开了。回家后,我也不准备再嫁,父亲母亲若愿意收留我,我就待在家中,若不愿留我,我便出去另立门户,或是入庵堂修行,总之,女儿不孝,还望母亲成全。” 她说完,跪在了萧氏跟前。 萧氏连忙扶她起身,心疼道:“你放心,这些年你为了家中,也苦够了,你要回家,那便回来,你父亲那里,我去求他。” 薛少棠之妻方霓君听到消息过来,便看见这一幕。 本想再多问问和离之事,劝劝薛宜宁,但见了这些,她不得不将话吞了回去,上前温声道:“阿宁从边关回来,这一路想必累了,要不然先用饭休息,你放心,父亲和你哥哥,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半个时辰后,玉溪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除了子清,再没旁人。 原来是玉溪到了骆家,和子清说了夫人要与将军和离的事,子清便不赞同行事如此仓促,所以就两人回来,并没有带回其他陪嫁。 萧氏与方霓君都说那就算了,一切等骆晋云从边关回来再说,再不济,也要等薛谏回来再说。 薛宜宁知道,她们都没接受她与骆晋云当下就和离,但没关系,她准备好了。 下午薛谏与薛少棠都从衙署回来。 薛少棠本就因之前骆家要娶平妻之事,对骆家极其反感,如今见她和离之意坚决,便不说什么,只让她安心在娘家住着,等后面办妥和离事宜,若骆家阻拦,薛家自会替她出面。 薛谏则问:“之前元毅同我说过,不会娶平妻,也不会纳妾,他带你去边关,我以为你们已经冰释前嫌,怎么回事,在那边,是出了什么意外?” 薛宜宁说道:“没有什么意外,父亲不情愿也好,怪我也好,总之此事已成定局,是绝没有回旋余地的。” 薛谏静静看她。 她向来对父亲带着敬重与惧怕,一般不会犯上忤逆,可这次却是正对着父亲的目光,目光坚毅,毫不动摇,似乎作好了准备,要用一切来抗争。 薛谏叹一声气,问:“是你提出要和离的?” “是。”她回答。 薛谏又问:“他同意了?” 薛宜宁回想那时骆晋云的话:我从不知,你是这样凉薄与无情的人。 “他应该是同意的,待他回来,自会签放妻书,或者,他心有不甘,写休书也行。”她说。 薛谏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半天,他开口道:“你随我到书房来吧。” 薛少棠要开口说什么,被身后的方霓君扯了扯衣服,将他制止。 薛宜宁随薛谏一起去院中的内书房。 到房中,薛谏坐于堂下圈椅上,问她:“你提和离,可是与裴隽之事有关?在你回京前,凉州之案已报回京中,那南越几人,如今正关押在刑部,因裴隽之死,皇上还生了怒。” 薛宜宁攥紧了手,回道:“父亲之前让我嫁骆晋云,便是以他为要挟,如今他已不在了,我只求父亲让我归家。” 薛谏脸色暗沉下去,半晌才问:“所以你是觉得,嫁你夫君,让你受了千般委屈?你可曾想过,若此人非骆晋云,而是换了别人,谁能容忍你做的那些事? “早在你放走裴隽那一刻,我们薛家上下便不得好死!他能将这事瞒下来,能为你违抗母命,得罪金家,何其难得!你觉得你毁了姻缘,受了委屈,你可曾想过,他又何尝不委屈?就算是薛家欠你,他也不欠你的!” 薛宜宁回道:“所以我离了骆家不好么?他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自会有好过我千倍的女子去配他,我受薛家养育之恩,已用三年时间门还清了,如今就求父亲答应我和离,还我自由!” “你……”薛谏盛怒:“朝廷如今正严查裴隽潜行至凉州一案,你可知……” 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无奈道:“今日你该在骆家,而不该在薛家,你会后悔的。” 薛宜宁不知道父亲的意思,只说道:“我已和骆晋云说了和离之事,也说得坚决,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再回骆家了。” 薛谏沉吟半晌,神情黯然,最终起身道:“因石荣通敌案,半个月前,皇上已下诏命骆晋云回京,算下来,他只怕快到了,一切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离开书房。 薛宜宁想起在抚林驿看见的那名驿差。 所以,也许那就是让骆晋云回京的急报。 原来他只比她晚半个月回程。 她静静站在书房,神情落寞而呆滞。 到天黑,萧氏过来,将她扶去房中。 到她房中,萧氏问道:“我刚才问了玉溪,听她的意思,这次女婿倒没慢待你,是你自己要和离的?” 薛宜宁不说话,她又说道:“要不然,你再好好想想?你回了娘家,说不嫁人,为娘的,自然不会逼你,可你又怎么出去见人呢?当真老死在家中吗?如今我与你父亲还在,可万一我们不在,你跟着哥哥嫂子,不管他们为人好或不好,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薛宜宁知道,嫂嫂方霓君向来是冷静的,她明白薛家需要骆家,哥哥的仕途需要骆晋云帮扶,所以她当然会反对自己和离。 但她不会直说,而会劝母亲,让母亲来说。 薛宜宁说道:“母亲,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我已想好了和离,母亲不必再劝。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嫂嫂,你们愿收留我就收留我,不愿收留,我拿着我的嫁妆另立门户,再不济,我还会弹琴,会女红,会些诗词,去另谋生计也成。” “胡说!”萧氏立刻道:“你一个女人,去外面谋生算什么样子,叫人家怎么看你!” 以薛宜宁的资质,出去以琴技女红谋生当然可以,可就是因为她资质太好,难免会受一些好色之徒觊觎,她一个女人,如何能应对? 薛宜宁说道:“那母亲,便让我陪在母亲身边吧。” 萧氏再没话说了。 她明白过来,女儿连出去自行谋生的话都说出来,这是铁了心要和离的,再劝也没用。 无奈地叹息一声后,她搂住女儿道:“好,我不劝你,你要回来,那就回吧,你哥哥待你自不必说,你嫂嫂也不是尖酸刻薄的人,不会委屈你的。” 薛宜宁伏进母亲怀中,终是流下两行泪来。 她回来直接住进娘家,骆家一直没有动静。 只是邻里之间门免不了过来打听,京城里开始有些议论声。 原本两人就是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之前娶平妻的事已是闹得人尽皆知,此次薛宜宁住回娘家,两家又对此三缄其口,外人便猜测约摸是要出变故了。 后来,不过七八天时间门,骆晋云率凯旋之师回京。 这一次与北狄那一次不同,几乎是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之中,回京自是大受封赏,门庭若市。 与此同时,他也没去薛家接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八成是闹翻了。 后来,终于有消息从骆家传出,两人已提及和离。 消息传出来,便是骆晋云给出的信号,他已同意了和离。 薛宜宁得知薛谏沐休,一早便去找。 燕儿在后面追道:“夫人,你还没吃用早饭呢!” 薛宜宁摇摇头:“吃不下,先放着吧。” 燕儿无奈,朝旁边子清道:“原以为夫人到家乡了胃口会好点,怎么反倒更差了?” 子清叹声道:“兴许是心情不好吧,以前胃口不算太好,但也不会连着几天不吃早饭的。” “要不然,请大夫看看?”燕儿问。 子清摇头,“夫人不会听的,她觉得自己没事。” 燕儿不由嘀咕:“要是将军在好了,一定能让夫人听话,该看大夫看大夫,该喝药喝药。” 子清看她一眼,没说话。 也不知夫人和将军在凉州怎么样,她觉得燕儿这新丫鬟提起夫人来,便是三句不离将军,好像夫人合该和将军在一起似的。 第91章 薛宜宁到书房时,书房门关着,从门缝底下传出一阵烟雾来。 她心觉奇怪,在门外喊道:“父亲?” 薛谏在里面道:“何事?” 薛宜宁顿了顿,问:“父亲你在做什么,我能进去吗?” 隔了一会儿,门被打开,薛谏站在门后道:“快进,别让风进来。” 薛宜宁进门去,他很快又将门关上。 她看了屋中,这才发现父亲在屋中炭盆里烧东西。 有书信,有诗词,甚至还有一幅画摆在炭盆旁正要扔进去,那画却是多年前出自前越宫庭画师之手的一幅仙鹤图,是父亲的心爱之物。 “父亲,你烧这画做什么?”她惊讶道。 薛谏眉头紧锁,脸上一副郁郁之态:“这是宫庭画师为前越皇上贺寿的画,不该留着。”说完,将那画扔入碳盆中。 薛宜宁觉得心疼,虽说当今改朝换代,但朝廷似乎也没严苛到这个地步,连这种名家之画都不能留。 这时薛谏说道:“还有你房中那幅《万里山河图》,也烧了。” 薛宜宁忍不住问:“父亲,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薛谏没回她,只是问:“你找我何事?” 薛宜宁迟疑一会儿才问:“骆晋云前日已回京了,我写好了和离书,父亲何时出面,帮我去找他签字,并拿回那边的嫁妆。” 薛谏一边烧着东西,一边沉默,最后才叹息一声道:“我的心事,便是你不该待在娘家。如果你不回京,或是回京后直接回了骆家,那兴许就没你什么事了。” “父亲在说什么?”薛宜宁问。 薛谏却又没回她,只是说道:“和离的事,不急这几天,财物就先在骆家放着吧。” “父亲……”薛宜宁正要再求,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那拍门声尤其不客气,既急声音又大,好似债主上门要债一样。 薛谏整个人一震,连忙将剩下的几首诗词全扔进了火中。 没一会儿,一名仆人急跑到书房外道:“老爷,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刑部的,要见您。” 薛宜宁一听,惊愕地看向薛谏:“父亲……” 薛谏脸上已是一片死灰,看她一眼,起身走出书房。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99节 薛宜宁不放心,连忙随他一起走向外院。 门外,共站着一行七八个刑部差役,个个佩着刀,神色肃穆,明显是来者不善。 待薛谏到门口,那为首一人便说道:“薛大人,上峰有令,让小的们带薛大人去刑部问问话,薛大人跟我们走吧。” “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事?”薛宜宁担心地拉了薛谏,连忙问。 薛谏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叹声道:“回去吧,好好陪着你母亲。” 说完,走出大门,由刑部人带着一起走了。 薛宜宁又急又担心,想了想,连忙叫来一名小厮,吩咐道:“你快去礼部衙门,找公子,告诉他老爷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话音未落,一人从外面急步跑过来,薛宜宁抬眼一看,正是家中小厮,名叫守一,平时跟在薛少棠身旁。 看见他行色匆匆回来,薛宜宁心 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果然,守一跑到她面前,急道:“小姐,公子还在衙署办公,一队人过来,不由分说就将他带走了,说是刑部查案!” 薛宜宁只觉头晕目眩,一阵恶心感,好不容易忍住,她回道:“我知道了。” 说完想了想,转身去往后院。 父亲与哥哥同时被带走,那一定不是小案子,而是大案。 现在朝廷正在查的,便是事关南越的通敌叛国之案,南越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行前去凉州,又与那多方势力交涉,一定要有大周这边官员的帮忙。 莫非,父亲和哥哥都是被扯进了这个案子? 薛宜宁找到了嫂嫂方霓君。 母亲容易着急,听了这消息一定是六神无主、伤心欲绝,她只能去找方霓君商量。 方霓君正和奶娘一起给快一岁的儿子小谨喂吃的,听说这消息,几乎将手上的碗打翻。 薛宜宁提醒她道:“嫂嫂,如今家中出事,母亲年纪大承受不住,你便成了家中的主心骨,你可不能乱了方寸。 方霓君深深吸气,喃喃道:“对,我不能乱……不能……” 薛宜宁这时和她说自己的猜测,然后道:“若是与南越有关,便是了不得的大事,我们得赶紧想办法。” 方霓君点头,然后道:“父亲和你哥哥具体犯没犯事,犯了什么事,还得找人去刑部打探消息。” “嫂嫂家的六叔在吏部任职多年,交游广阔,应该能打听出来。”薛宜宁说。 方霓君道:“是,我这就回娘家去找我六叔,还有宜贞那里,他们家应该也能帮上忙,阿宁你去找找宜贞,请她夫家帮忙打探。” 薛宜宁心想正是如此,还有薛家几房叔伯也可以去问问,正要出门,方霓君身边丫鬟端了托盘进来道:“小谨的猪油疙瘩汤来了。” 托盘端至薛宜宁身边过,薛宜宁泛起一阵恶心感,不由掩唇干呕了一声。 那丫鬟连忙问:“大姑娘怎么了,是我撞到大姑娘了?” 方霓君也问:“阿宁不舒服?” 薛宜宁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最近休息不好,闻不了荤腥。” 说完就朝方霓君道:“嫂嫂,我先去找宜贞了。” 方霓君看着她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她却已着急地出了门去。 方霓君自己也没顾得上想这些了,连忙放下东西,收拾好往娘家而去。 在姑嫂两人走动下,当晚家中便得到了消息,薛家之事,的确与私通南越叛国之案有关,但多的消息,一般人再也打探不到。 到第二天,薛家又来了浩浩荡荡数十名官兵,将薛家围得严严实实,然后开始全宅上下查抄。 萧氏在院中看着那些官兵进进出出,几乎将全府翻个底朝天,几乎要哭晕过去。 薛宜宁现在才知道父亲之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薛家恐怕就完了,不只是父亲和哥哥几天牢狱之灾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斩首抄家的大罪。 所以父亲才会说,她不该回京,就算回京,也不该回薛家。 如果她和骆晋云一起回京,回来后直接去了骆家,那她就是骆家人,就像宜贞一样,一般不 会扯上薛家的罪。 但她回了薛家,她与骆晋云和离之事已传出了风声,所以很可能,她会和薛家一样论罪。 官兵在薛家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抬了十多个箱子出去。 待刑部官兵离开,又安抚好萧氏,方霓君私下找到薛宜宁。 “阿宁,如今这般情势,我们再也无能为力了,你有没有想过,去找你夫君帮忙?”她问。 薛宜宁脸色一白,偏过头去,低声回道:“嫂嫂,他不是我夫君了。” “可你们还没和离不是吗?”方霓君坚持道。 薛宜宁默然。 隔了一会儿,她说道:“嫂嫂,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和他确实不再有可能了,不只是我要和离,他现在应该也对我恨之入骨。如今我家中出事,他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绝不会来帮忙。” “可是……” 薛宜宁又说道:“嫂嫂,宜贞说她公公今日会去求一位刑部官员问问案情,等得到消息,我马上来和你说。” 方霓君点点头,却并不抱希望。 无论是方家还是纪家,或是薛家如今的力量,最多只能打探出是什么案子,薛家牵扯到哪一步,大概会判什么罪,只有骆晋云那样的身份,才能决定最后的结果。 她如今谁也不想找,只想找骆晋云。 但她与这位妹夫不熟,而薛宜宁,又坚持与他是和离的关系。 人家都没先写和离书,薛家已是这关头,她却还在犯倔。 出去时,方霓君在院内见到了浇着花的玉溪。 她上前问:“玉溪,我看阿宁这些日子精神似乎不大好?” 玉溪一听便连连点头:“是啊,最近是饭也不怎么吃,觉也睡不好,以前还愿意吃点鸡汤鱼羹之类,现在是碰也不碰了,说看见就恶心。” 方霓君点点头,问她:“她最近月事准么?” 玉溪一怔,似乎才想起来这事:“好像……自从离开孚良就没有了?” “有机会,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方霓君说着,出了院子。 玉溪站在原地愣了愣,突然好似想起什么来,立刻就要跑进房中,跑了一半,又换了方向,去小厨房找子清。 子清正在小厨房内看火,准备给薛宜宁炖一碗莲子羹。 玉溪到她身旁道:“子清,你说,夫人是不是有了?” 子清看她一眼,不在意道:“你才想到?” 玉溪一急,敲她道:“你早知道,怎么没和我说?” 子清无奈:“我怎么和你说,眼 下是这个光景,万一咱们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办,却传出去了,那不是麻烦事?” “那也不能不说啊,夫人是怎么打算的呢?”玉溪问。 子清摇摇头:“我不知道,上次我暗暗提了一下,问夫人月信是不是不准了,她就回我说大概是回京路上累的,我问要不要请大夫看,她说不要,我总觉得……” 她想了想,才叹息道:“我总觉得夫人是刻意不想去理这事,因为,万一是真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玉溪听不明白,只是说道:“不行,我还是去让夫人看看大夫,至少先弄明白是不是再说。” 最终薛宜宁也没找大夫。 薛宜贞夫家传来消息,刑部已查出薛谏的通敌罪证,纪家再也没什么能帮的了,让他们自己作好准备。 整个薛家陷入一片惶恐不安与愁云惨雾中。 第92章 方霓君去娘家求人, 却碰了钉子回来,忍不住抱着不到一岁的小儿子流泪。 事到如今,亲戚们知道与通敌叛国之事有关,怕被牵连, 都不愿帮忙了, 她拿了厚礼去找自己堂姐,堂姐连面都不见她。 接待她的妈妈说道:“你也别怪, 这种事, 听说是要砍头的大罪,谁不要命去碰?再说,连骆家都不敢碰。” 之前已有和离风声传出, 如今薛家出事,众人回过味儿来,便觉得是骆晋云一早知道, 所以马上与薛宜宁和离了。 薛宜宁也说骆家不会帮,可方霓君不死心, 毕竟那是唯一的希望。 再说, 骆家不是还没送和离书过来吗, 那他就还算是薛家的女婿! 方霓君想着,将孩子交给奶娘, 又去了薛宜宁院中。 找骆晋云的事她提过好几次,薛宜宁并不肯, 这次她并不是找薛宜宁, 而是找玉溪和燕儿。 她要知道薛宜宁和骆晋云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如薛宜宁所说,骆晋云对她恨之入骨,两人是否还有挽救余地。 …… 骆晋云下值时, 已是天黑。 乘马车回府,才下马,阿贵便上前道:“将军,薛家的少夫人,就是夫人的嫂嫂下午就到了,说是有事求见将军,一直在客室等到了现在。” 骆晋云问:“是薛公子的夫人?” “正是,娘家姓方的。”阿贵回答。 骆晋云回想一番,自己去薛家也没几次,所以对这位嫂嫂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他行到外院客室,方霓君果真已等在那里,见他来,立刻起身,脸上露出些紧张和局促,但很快就笑道:“妹夫果真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竟至这么晚才回来,倒是我来得不巧,打扰妹夫休息了。” 她说话,努力做出一副亲戚间的熟络样,骆晋云便心知她是为什么事而来。 果然,连这样的事,都是做嫂嫂的来,而不是她来,可见她是不愿意这嫂嫂过来的,说不定都不知情。 骆晋云让她先坐,自己随意在她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道:“嫂嫂是有事么?” 他神色疏离,也并未寒暄,可他还愿叫她一声“嫂嫂”,方霓君便欢喜,说道:“妹夫该知道,薛家如今是大难临头,这些日子,我与阿宁求了许多人,送了许多礼,看尽了脸色,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实在走投无路。想来想去,也只有妹夫这样的身份才能帮帮我们,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0节 骆晋云回道:“不用怎么做,薛家既确实牵连在内,受彻查也是应当的。这是刑部的事,是皇上的事,我不过是个舞刀弄枪的莽夫,也干涉不了刑部之事。” “但妹夫是朝中重臣,圣上心腹,才立了军功,那叛国逆贼石荣也是妹夫捉拿的,妹夫一定能说得了话。”方霓君哀声求道。 骆晋云回答:“嫂嫂,正是因为我还有些功劳,才能安稳坐在这儿,要不然,以我和薛家的关系,说不定也在刑部大牢关着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也不愿和薛家扯上关系。 方霓君无话可说。 骆晋云又说道:“皇上早已下令,任何人不得徇私枉法,干涉查案,这件事,你求任何人都没用。按现在刑部所查知的进度,通敌的是薛谏,你夫君暂时还没查到罪证,薛谏自会获罪,你夫君若得幸,兴许还能留下一命。” 这样的消息,是方霓君一直想打探却难以打探到的,此时终于弄明白,可这消息又不是什么好消息,照这样说,最好的结果都是薛少棠能免一死。 公公获罪被斩,丈夫或死或丢掉官职,薛家从此就完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夜已深,嫂嫂先回去吧,恕不远送。”骆晋云说。 方霓君连忙道:“妹夫,我过来前,找玉溪和燕儿详细问过你和阿宁的事,我知道她做得无情,做得过分,连她自己也说,你不落井下石已是好事,绝不会帮忙,我知道你今日还愿意见我已是仁至义尽,绝不想再理薛家之事,但你是否想听听我的看法?” 骆晋云面色阴沉,并未回话。 方霓君说道:“两个丫鬟告诉我,自裴隽死,阿宁便痛不欲生,魂不守舍,但在妹夫体谅呵护下,她已经渐渐好转,虽还有些不开心,但也会说会笑,像个正常人了,与妹夫关系也不错,燕儿还坚称,妹夫与阿宁夫妻恩爱。 “阿宁的变化是突然的,突然有一天就提早回去了,在院中发了半天呆,药不喝了,饭也不吃了,直到妹夫回去,说不愿再和妹夫做夫妻,要和离。” 似是不想再听下去,骆晋云开口道:“我与她的确谈好了和离,这些旧事不用再提。” 方霓君却连忙道:“妹夫,你听我说,阿宁当晚和你说的话,两个丫鬟也听到了,不只你觉得难受,连她们都替你难受,我听了,也难以想象,我才知道为什么阿宁说妹夫不落井下石都算好事,因为放了一般的人,确实不会放过阿宁,不会放过薛家。 “可是,妹夫不觉得奇怪吗,阿宁不是这样尖酸刻薄的人,她就算想随裴隽一起去了,也用不着如此刺伤自己的丈夫,她为什么要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当晚的事,骆晋云并不想提起,连回忆都不想。 可一天又一天,他没能忘掉,反而会在午夜梦回间将那些话想起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不想他再用手段强留下她,所以她要做得绝情,她要走得干脆,她要让他顾及自己仅有的尊严,同意与她和离。 他没回话,方霓君继续道:“她那天,应该是突然明白了妹夫的心意,知道妹夫不仅是她的丈夫,也深爱她。” 骆晋云微微握紧拳。 方霓君说:“为什么知道丈夫深受自己,就要和离,要刺痛丈夫?我想,是因为她心虚。” “我不只是阿宁的嫂嫂,在她未出嫁时,我们也是好姐妹,我知道她,看着知书明理,却是个十分倔强又认死理的人,裴隽死在凉州,我不知具体经过,但知道和她有关,也和妹夫有关,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她难以接受。 “与妹夫去军营,她慢慢走出来,直到她得知妹夫钟情她,她才突然变了。因为她只能接受与丈夫相敬如宾,想濡以沫,却不能接受与丈夫情投意和,夫妻恩爱,那对她来说,是对裴隽的背叛,对她感情的背叛。 “所以她要用那些话来向裴隽证明,也向自己证明,自己没有背叛曾经的爱情,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为了证明这些,她不惜赔上自己的后半生,因为她觉得失去裴隽后,她不能活得开心,她必须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可这不就是她心虚么?她若不心虚,又何须证明?” 骆晋云眸光一颤,将目光投向她。 方霓君连忙道:“所以我敢说,她对妹夫绝不是毫无所动,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其实她如此不顾一切要离开,就是在心底她已觉察到了危险,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爱上妹夫,会和妹夫成功一对两情相悦的夫妻,可她害怕,她不想这样,于是才有了她所做的一切。” 骆晋云静静道:“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要我出手救薛家。但我告诉你,不管她如何想,我并不在意,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心有他属的女人踏入泥潭,薛少夫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已开口叫人来送客。 方霓君立刻道:“可是她已经怀孕了,骆大将军,她有了你的孩子。” 骆晋云陡然愣住,一瞬不瞬看向她。 方霓君也不管自己的猜测准不准,不顾一切笃定道:“她怀孕至少有一个多月了,如今每日都会害喜,只是她自知将军恨她,撑着不说。将军此次若能帮薛家度过难关,阿宁一定会铭记于心的,裴隽刚死,她自然难以接受,求将军给她一些时间,她总会想明白,从此一心一意待将军。” 阿贵已候在门外,等着送客,方霓君不愿走,紧张地看着骆晋云。 骆晋云淡淡道:“送客。” 方霓君还想说什么,阿贵已上前道:“夫人请。” 她看向骆晋云,只觉他神色威严,眉宇冷厉,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可刚刚,他分明是有所动容的。 方霓君无奈从骆家离开。 其实想想,也是她太天真了。就算骆晋云对阿宁有几分情谊,阿宁执意和离有多伤人尚且不说,薛家如今可是通敌叛国的罪,骆晋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又怎会是感情用事的人? 无论是娇妻还是孩子,他并不缺。 方霓君无奈地靠在马车上,想起尚在狱中的丈夫、家中年幼的儿女,不由就落下泪来。 晚上薛宜宁陪萧氏说完话,回房时,隐隐就听见从嫂嫂院中传出的侄儿的哭声。 直到她绕了大半个院子,要回房去,那哭声都还没停歇。 她不由觉得心疼,去了方霓君院中。 方霓君不在,奶娘和丫鬟想尽办法哄着小谨,却并不凑效。 奶娘说道:“小谨到了晚上就要找娘,少夫人又不在,再这么哭下去,嗓子都要哭哑了。” 薛宜宁意外,问她:“嫂嫂去哪儿了?” 奶娘回道:“我看下午就备了礼吩咐车马,应该是又去娘家找人吧。” 薛宜宁知道嫂嫂也是为家里的事去求人,心里正难受,奶娘旁边丫鬟道:“不是回方家,是去了骆家。” 薛宜宁一怔:“骆家?” 丫鬟见薛宜宁意外的样子,想到骆家就是大姑娘夫家,一时有些讷讷,回道:“好像……是吧……” 她不太敢说话了,怕说错。 但薛宜宁明白,她说的多半是真的。 所以,嫂嫂,她终究是绕过自己,去找骆晋云了。 薛宜宁不怪方霓君,她知道方霓君是没有办法了,与其大费周章去求别人,倒不如直接找天子近臣。 可是,这叫他怎么想她,想他们薛家? 她突然间又觉得眩晕,喘不过气。 “再哄哄吧,我想嫂嫂就快回来了。”她强撑着说完这句,让玉溪扶着自己出去。 嫂嫂能弄到这么晚,一定是为等骆晋云从军机阁回来。 如今战事繁多,他总会晚归。 但嫂嫂找上门,骆晋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事,他当然不会和她多说。 只是嫂嫂这么晚没回,是不是说明,不管怎样,骆晋云还是见了她一面? 离开方霓君的院子,玉溪小声道:“夫人,有件事,我之前没和你说……” 到了院外,薛宜宁那种眩晕感好了些,她问:“什么事?” 玉溪回道:“之前少夫人找我和燕儿问过夫人和将军的事,我……和她说了……” 薛宜宁不出声,玉溪连忙认错道:“我是觉得,夫人说要和离实在太突然,告诉少夫人,说不定这事还有点转机,如今薛家是这样,夫人又有了孕……” “谁说我有了孕?”薛宜宁反问。 玉溪低低道:“是我们猜的……” “胡说,再这样瞎猜,我定会重罚!”薛宜宁冷声道。 玉溪连忙认错,随后道:“那夫人还是找大夫看看,总这样拖下去也不好……” 薛宜宁紧抿唇不说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应门声,是方霓君回来了。 薛宜宁在院中等着,果然没一会儿,方霓君带着丫鬟自外面回来。 待走近,她就见方霓君神色悲戚,脸上隐约还有泪痕。 “嫂嫂回来了,小谨一直哭着找你。”她轻声道。 方霓君失魂落魄地回应着,连眨了几下眼睛,朝她笑道:“天不早了,外面冷,你也快去休息吧。” 说着,因挂念孩子,往院中急步走去。 薛宜宁见到她身后丫鬟还拿着礼盒。 那是被退回来的礼品吧。 骆晋云拒绝了嫂嫂的请求。 她垂眸,一步步往自己房间而去。 第93章 薛家的通敌之案, 花了大半月,终于水落石出。 薛谏已归顺大周,却经一名多年故交劝说, 向南越提供了几道朝中官员的消息, 他虽不知这几道消息的用处,但正因这些消息,南越方才得已成功打通关节, 将裴隽等人送往凉州。 皇上自是震怒,要从重处罚。 一早, 薛宜宁便在家中焦急等着嫂嫂和母亲的消息。 今日皇上会在朝会上决议通敌案最终的判决, 嫂嫂和母亲五更天便去往皇城外守着,等候朝会的消息。 薛宜宁原本要去, 可她每每到早上便恶心得厉害,只好待在家中。 恶心的毛病, 一直没好, 月信也一直没来。 连母亲都已让人送来酸萝卜,辣白菜给她开胃,所有人都默认她确实是怀孕了。 她自己也知道,大约就是这样了。 可她仍不知该怎么办。 父兄都在狱中, 生死难料, 她也没精力去想这些。 卯时,辰时,巳时,直到午时, 嫂嫂与母亲两人还未回来。 薛宜宁着急不已,命人去皇城外找。 结果找的人也不回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1节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已是午后, 去找的人才回来报信,说老爷被削了官,永不录用,公子没事,少夫人和夫人得到消息就赶去刑部了,想看看刑部什么时候能放人。 这消息简直让薛宜宁都不敢相信。 因为如石荣那样的通敌要犯,早就判了满门抄斩。 其他与南越相关的,都是死的死,受株连的受株连,竟没听过一个只是削官。 而且,哥哥的官职竟还保住了。 也不用抄家,也不用受牢狱之苦,竟就这样放了? 她一连问了三遍:“你没听错?嫂嫂是这样说的?” 那小厮再三肯定,差点要赌咒发誓:“真没听错,就是这样,我都去了一趟刑部。” 薛宜宁喜极而泣,提了裙子便跑向大门外,朝着街头翘首以盼,等着方霓君和萧氏回来。 兴许,她们会把父亲和哥哥也一起带回来? 又是一个多时辰,太阳将偏西时,方霓君和萧氏回来了。 她想得太好,薛谏和薛少棠当然没回来,但方霓君与萧氏两人眉眼带笑,明显是一副高兴模样。 两人说,虽然朝会上决定了放人,但文书还没下,所以刑部没这么快放,但她们打听了一下,若是无意外,差不多三日内就能放人了。 而她们这么晚回来,是因为刑部的人松了口,答应让她们探监,她们是去狱中看了薛谏和薛少棠两人之后才回来的,所以才晚了这么多。 两人在狱中都好,没有伤,没有饿着冻着,只等文书下发,便能出狱。 薛宜宁这才安心,确信父亲和哥哥是真没事,下人确实没听错。 萧氏一边吩咐人去提前安排几日后的接风宴,一边筹备着,明日一早去谢神还愿。 薛家重新恢复生机,只等薛谏和薛少棠回来。 到第三天一早,薛宜贞和她夫君一起过来了,等在薛家,迎薛谏和薛少棠回家。 薛宜贞夫君纪五郎见了薛宜宁,意外道:“姐姐是一直在家里,还是从骆家过来?” 薛宜宁既有些尴尬,又有几分奇怪,问他:“怎么?” 她以为如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和骆晋云和离了,待在娘家,纪五郎肯定也是知道的,却为什么会这样问? 纪五郎忙笑道:“姐夫为救岳父,不惜遭贬谪,我以为姐姐今日会去送姐夫。” 薛宜宁莫名,却又涌起一股紧张与不安,喃喃问:“我不知道这些,你是说,我父亲被赦与骆晋云有关?”说完她看向萧氏和方霓君。 她确实意外父兄竟然能被赦,甚至还忐忑地想过,是不是与骆晋云有些关系,比如他有关照,或别人看他面子之类,可又没听母亲和嫂嫂提起,她便也没问。 这时萧氏说:“那日亲家公只说了朝会的结果,没说是骆晋云的原因……” “说了。”方霓君说道:“纪伯父说多亏骆大将军,但当时有其他大臣从旁过,纪伯父有所顾忌,就没多说,我们心中惦记去刑部看父亲和夫君,忘了多问几句。” 纪五郎这才说道:“父亲和我说,多数朝臣知道皇上的心思,都上奏要严办,照那个情形,至少是斩首抄家,父亲倒是想帮忙说话,可皇上心思明确,上奏的又是丞相、尚书,他人微言轻,到底不敢。这时姐夫便说,姐姐与他一起去凉州,急时看懂西羌王府女官传出的消息,又将消息送往边关,才戳穿了南越阴谋,功过相抵,岳父可从轻处罚。 “皇上不高兴,说叛国者,俱都从重处罚,不可有特例,姐夫便说,岳父通敌,也是他不察,愿以他镇国大将军之职替岳父赎罪。皇上此时十分不喜,最终贬姐夫为四品忠武将军,并责令他即日前去辽东戍边,姐夫受了,这才换得岳父免除死罪。” 薛宜宁不由扶了身旁母亲,颤声问:“你刚才说,以为我今日会去送他?难不成,他今日便走?” 纪五郎明白她竟是才知道这消息,怕她激动,缓声道:“听说是调令昨日已经下了,大概是今日走吧。” 薛宜宁连忙往门外去,走出两步,才回道:“母亲,我去骆家看看。” 萧氏不放心道:“你等一等,要不然先让人去那边看看?” 薛宜宁却已顾不上,摆着手便匆忙出去。 方霓君道:“她怀胎怕还不足三月呢……” 薛宜贞一听,一边惊诧,一边忙推纪五郎:“你陪着我姐去看看。” 纪五郎便连忙追了出去。 他乘了马,薛宜宁坐着马车,直奔骆家。 才走到一半,不期却碰到了同与骆晋云从幽州过来的几名武将,几人都骑着马缓步而行,薛宜宁一眼就见到了肖放。 她立刻让马车停下,在马车上喊:“肖将军?” 肖放见是她,先是一愣,犹豫半晌才上前来道:“弟妹。” 薛宜宁问:“肖将军可知,将军此时出发了吗?” 肖放声音微冷,回道:“当然,一早便走了,我们便是送他至城门回来的。” “已经走了……”薛宜宁一阵绝望哀恸,倒是纪五郎还多了几分冷静,连忙问:“那敢问将军,姐夫是走的哪个门?” 肖放回:“自然是北门。” 薛宜宁连忙吩咐车夫:“快去北门。” 纪五郎向肖放道过谢,立刻追上前面马车。 马车狂奔至北门,那里果然早没有骆晋云的身影,倒有几名城门官兵守着。 见了他们,拦路道:“可有官凭路引?” 纪五郎问:“出城就要路引?” 那官兵见他们衣饰车马不凡,一定是官身,便回道:“如今全城戒严,不可随意进出,无论去哪里,都需要路引或上任官凭调令。” 薛宜宁从马车上下来,问他们:“那骆大将军可是从此门出去?” 官兵回道:“镇国大将军吗?早就走了,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薛宜宁无奈看向苍凉的城门外。 正值隆冬,树木萧条,草地枯黄,阴沉的天笼着灰蒙蒙的大地,入目处,尽是萧瑟。 这样冷的天,去辽东那样的苦寒之地…… 路上怎么受得了?又要去多久? 他为什么……都不和自己说一声? 不,应该说,她竟然都没有去看他。 可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用自己的前途换了父亲的命…… 他明明,不喜欢他们家,不喜欢她父亲。 巨大的悲痛与愧疚从心底涌起,又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有些站不住,正要去扶身旁的玉溪,却又觉小腹处传来一阵抽痛。 该不会是孩子…… 她心中一紧,顿生惶恐,连忙道:“快送我去看大夫……” 北城门附近的药铺内,大夫给了诊断结果:有孕两个多月,因连日忧心多虑,又情绪激动而动胎气,静养便好,但往后需注意调理,不可再劳心。 一行人在药铺休憩片刻,又开了几副安胎药,才重新上车马回薛府。 坐在马车内,薛宜宁抚着自己的小腹,神色怅然。 悲痛,迷茫,惭愧,悔恨……许多许多的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走了,她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这么突然。 玉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最后没话找话道:“夫人回去还是得喝药。” 这一次,薛宜宁倒是乖乖点头。 两人又陷入沉默,玉溪叹了声气。 她想,既然将军救了薛家,那他怎么不来看看夫人呢? 现在将军走了,骆家那边又没有动静,夫人怀着孩子,可怎么办? 当日下午,薛谏和薛少棠果真是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了。 薛家欢喜了半日,随后,薛谏闲赋在家,开始专心研习书法,不再问世事;而薛少棠则重新入礼部任职,经此一劫,比往常更勤于公事。 萧氏感念骆晋云恩情,又因薛宜宁在家怀孕待产,便备礼去了一趟骆家,想着向骆家老夫人诚心道谢,两家重归于好,再顺势让骆家接薛宜宁回去,从此便同心同德,亲如一家。 结果她到了骆家,骆家老夫人不只没让她进门,甚至让下人传话,骆家不认识什么薛家。 萧氏厚着脸皮在门外守了一个时辰,实在没办法,只好又灰头土脸回来了。 于是薛宜宁的处境一下子尴尬起来,仿佛她成了骆家的下堂妇,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他们也不认。 薛宜宁知道,老夫人是对她有气,甚至是恨她的。 如果不是她,不是为救薛家,骆晋云便不会被贬去辽东,前途渺茫。 若她是做母亲的,也会怪,也会怨吧…… 好在薛家尚有余产,不缺她这口吃的,母亲和兄嫂也心疼她,让她就在薛家,大不了孩子出世,就让他姓薛,与双双和小谨作伴。 直到两个月后,骆家几日之内,接连传出两桩闹剧。 第一件是骆家有个在后院做事的寡妇,为人轻浮,与家中好几个仆人有染,只要仆人给些小钱,便能悄摸着与之欢好,竟像是做皮肉生意的。 后来有个仆人的表兄也有意,便由仆人介绍了拿钱去买欢,这事被那表兄的娘子知道了,那娘子是个有名的泼妇,竟拿着菜刀站在骆家门前骂街,弄得此事人尽皆知,成了街头的笑话。 薛宜宁听到这事,便心忧不已,这虽是下人的脏事,却是主人家的名声,别人会想,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后院闹得像个淫|窟,主人又该是什么品行? 莫说等着锁儿板儿或是她腹中的胎儿娶妻嫁人,就是眼下还没嫁的骆晋雪便要受人猜疑。 谁知她才替骆晋雪担心,骆晋雪就真出了事。 就在之前那件事风头还没过去时,又有人传骆晋雪带着下人,去一个读书人租住的小院中辱骂打砸,几乎要将房子都烧了,后来那小院的东家报了官,才知骆晋雪与那读书人已谈及婚嫁,又出钱供读书人上书院念书、考科举,读书人竟用这钱,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孩子都要出世了。 打听之后,薛宜宁得知那读书人果然就是陶子和。 骆晋雪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等了那多久,等来的竟是这结果,她当然要生气,要疯狂。 可是,她去出气的同时,却把自己毁了。 就算没了陶子和,她也可以再找其他门当户对的少年俊才,可这样一闹,谁都知道她竟与一个贫穷读书人有私情,还是个脾气不好的泼辣女子,别人不知要怎么猜测议论,又有谁会来说亲? 薛宜宁怜惜她被辜负,又叹她沉不住气,更怨老夫人与黄翠玉没照顾好她,如果多关心下骆晋雪,帮她出出主意,那陶子和算什么,骆家都不用放在眼里,又怎会让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 几乎是一夜无眠后,她作出决定,自己回骆家去。 骆晋云扔下她走了,可她自认自己还是他妻子,骆家还是她夫家,骆晋雪也是她妹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2节 她有责任管好骆家后院,照顾好婆婆,约束好下人,也有责任维护好骆晋雪,替她找个好归宿。 万一有一天,骆晋云回来,却发现家中声名狼藉,妹妹孤老家中,遭人笑话,他心里该如何想? 第94章 乍然听到薛宜宁要回骆家的想法,萧氏既吃惊,又抗拒。 薛家向来就是名门大户,哪怕这几年稍有没落,那也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萧氏这辈子受的最大的委屈就是在骆家。 她的女儿,从小便是京城里最夺目的明珠,美貌无双,知书达理有才情,嫁了骆家,却屡屡被轻贱,什么纳妾,娶平妻,如今还将她扔在娘家不闻不问,连她这个做亲家的找上门去都不理。 这骆家人,太傲慢,太无礼了,她的女儿和外孙,就是一辈子待在薛家又怎样? 薛家不差这口饭,照样能将他们养得好好的,说不定倒比他骆家的子孙还出息! 如今女儿却说要自己回去,她既咽不下这口气,又心疼女儿。 “你就算自己回去,万一他们不开门呢?”萧氏问,随后道:“这种事,她可真做得出来!” 她这说的就是骆家老夫人了,薛宜宁自己也知道自己那婆婆做得出来。 薛宜宁说道:“母亲,婆婆是小地方的人,不像你是闺阁千金,读过书,学过礼,她做事难免直白一些。说和离,是我先说的,回娘家,也是我自己回的,她儿子这次本是得胜归来,加官晋爵不在话下,却因为我而冒犯天颜,被贬去辽东那苦寒之地。 “母亲,谁也不知皇上这口气什么时候消,不知骆晋云这一去是三年,五年,或是十年……换了你是我婆婆,你又怎么能高兴? “若是在父亲和哥哥被放出来之前,有人和我们说,只要去求骆家就行,只怕我们愿意在骆家磕三天三夜的头,不是么?如今,不过是自己回去,丢些面子而已。” 萧氏回道:“那她要是不让你进门,你怎么办?你这又是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因她怀孕,又待在娘家,所以这几个月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怕出门见了人,别人问起来,难免尴尬。 她现在已经显怀,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有孕了,若是站在骆家大门外不让近,那真是有如坐囚车绕城示众一样难堪。 薛宜宁说道:“母亲,我既作好决定回去,自然要将可能发生的事都想好,作好应对再说。婆婆与弟媳虽有些蛮横,但都不是毒辣有城府的人,我了解她们,会有办法应对的。” 萧氏仍是担心,不由问旁边儿媳方霓君:“你觉得这样行吗?” 方霓君作为嫂子,说话不对有容不下小姑子的嫌疑,所以谨慎开口道:“母亲怕什么,再怎么样,阿宁都有薛家作后盾呢。骆家现在也确实不像样,外面竟有人传那不知廉耻的寡妇就是他们家姑娘院里的,这是人说的话么?” 薛宜宁一听心就猛然一颤。 这不就是在暗指骆晋雪也是个轻浮女子,与那读书人早已暗通款曲么? 再不想办法改变传言风向,等这说法让人相信,那便真的再无回天之术了。 薛宜宁说道:“母亲,骆晋云用自己的前程换来了薛家如今的安宁,我就当还他的恩情,也该去帮帮他妹妹,更何况那也是我家,是我腹中孩子的家。骆家明明是将门功勋之家,两兄弟都在战场用命守卫疆土,他们家不该被人这样议论。” 萧氏终究是点点头,无奈道:“你要去,那便去吧,多带些人在身边,真要他们脸色不好,你回来便是。” 薛宜宁答应着,心想既然她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事不宜迟,当日上午她便带着两个丫鬟,五六名小厮,乘了轿子,往骆家而去。 到了骆家,玉溪去敲门。 里面应门的小厮认识玉溪,一见她,立刻欣喜道:“是玉溪姐姐。” 玉溪道:“夫人回来了,开门吧。” 小厮正要开门,身后一名管事正好过来,拦住他道:“得去后院禀报老夫人吧?” 那小厮一恍神,想起之前薛家夫人过来老夫人不让开门的事,正有些为难,薛宜宁朝身边小厮一个眼色,五名身强体壮的小厮一齐出动,走到大门外,直接挤门闯了进去。 玉溪朝那管事冷哼一声,转身去扶薛宜宁。 管事见势不对,连忙往后院跑,要去告状。 子清却开口道:“站住!” 说着就让人把他抓了回来。 薛宜宁被扶着踏进门槛,让薛家轿夫回去,随后吩咐关上大门,看向那名被抓回来的管事。 这管事他认识,是黄翠玉院里一名妈妈的男人,以前似乎就在外面打打杂,现在竟穿上管事的衣服,在前院做事了。 她冷声问:“我不过离开几个月,这府上就变了天,怎么连前院的管事都成了我不认识的人?谁给你安排的?” 那管事有些不服,态度不屑道:“当然是老夫人安排的。” “是吗?回头我问问母亲。但不管你是谁安排的,竟如此无礼,这管事你也不用做了,顺便再扣半年月钱。”说完,她就朝玉溪道:“记下来。” 那管事道:“你……你没这权力!” 薛宜宁改口道:“扣一年月钱。”说完看向他:“你看我有没有这权力。” 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才入后院,便见到闻风而来的黄翠玉。 那管事的婆娘就站在黄翠玉身旁,一脸愤恨地看着薛宜宁。 黄翠玉先看了看薛宜宁已经隆起的小腹,随后就笑道:“这不是……” 她有意顿了顿,问:“我如今该怎么称呼你呢?薛娘子?” 薛宜宁冷色道:“弟妹,和我这般说话,你是长幼尊卑都不分了?主人如此无礼,也难怪我回娘家几个月,骆家名声就被糟践成了现在这样。” “你……”黄翠玉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你不是和我们骆家和离了吗?现在自个儿跑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薛宜宁丝毫不为所动,缓声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与夫君和离了?” 黄翠玉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一开始薛宜宁住进娘家不回来,阿贵便说夫人要与将军和离了,随后大哥回来了,也和婆婆说过,两人大概就和离了。 只是这事一直没办下来而已,后来大哥还一言不发就去辽东,这事便彻底耽搁下来。 此时已有许多下人或走过来,或躲在附近看,薛宜宁便索性说道:“不管外面怎么传,我和我夫君是不是讨论过和离这回事,但终究是没和离,我现在还是这骆家的主母,还是你大嫂,我想回来就回来,没有你反对的份。再有人不将我放在眼里,就是主子,我也照样罚禁足,罚月银。” 黄翠玉怒火中烧,想来想去,转身就往福禄堂去。 她是弟媳,被薛宜宁用长幼尊卑来压,那对婆婆呢? 老夫人可是恨透了薛家,恨透了薛宜宁,看她到时怎么有脸待下来! 黄翠玉往福禄堂去,她也缓步往福禄去。 等她走到时,黄翠玉早到了一会儿,在老夫人面前将她回来的事告了一状。 老夫人脸上带着怒,静静看向门外。 薛宜宁在玉溪搀扶下迈进门槛,朝老夫人行了一礼,温声道:“给母亲请安。” 老夫人早听说她怀孕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已有怀相的她。 这肚里可是她家大儿的孩子,大儿如今都要三十了,可算是有了个孩子。 可她恨薛宜宁闹得骆家与金家不和,恨她还要和自己儿子和离,恨她家通敌,害得儿子丢了官,远走辽东,所以此时便愤恨满怀,不愿理她。 她冷哼一声,漠然回道:“这不是薛家的千金大小姐吗,你这一礼,我可受不起。” 薛宜宁朝黄翠玉道:“弟妹先下去吧,我和母亲说会儿话。” 黄翠玉知道老夫人也同自己一条战线,不屑道:“你是谁,凭什么指使我?” 薛宜宁只看向老夫人,撑了撑自己腰,似乎站得有些累了。 老夫人终究还是想起那是骆晋云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听听这薛氏要和她说什么,便朝黄翠玉道:“你先下去吧。” 黄翠玉不服气,却没办法,只好冷着脸下去了。 待她走,薛宜宁说:“母亲能让我坐下么?” 老夫人带着气,闷声交待:“你坐。” 薛宜宁坐到她身下,诚声道:“母亲,我知道您恨我,恨薛家,所以我如今来向您赔罪,您后半生,我也好好服侍您,孝敬您,替您分忧,打理好后院,好么?” 老夫人讥诮一声:“合着我骆家是你家菜园,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呢!” 薛宜宁说道:“我自然没有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之前我母亲本想来向您道谢,顺便告知您我有孕的事,让您派几个人接我过来,却吃了闭门羹,我们也自知没脸,所以再没有提这事。我母亲也说,大不了,我就在娘家待着,以后孩子出世了,就让他姓薛,入薛家族谱……” 老夫人脸上不悦,欲样。” 坏了名声,她还怎么嫁人?我便是因此,才等不及自己过来的。”薛宜宁说。 这事正是老夫最心急的事,听她这样说,不由问:“这事你有办法?” 薛宜宁说道:“我过来之前,已想了对策,暂且可以一试,总比任外面传谣言的好。” 老夫人便连忙道:“那你快说能怎么做,晋雪都在房中哭了好几天不出门了,我恨不能再找人去把那陶子和打一顿,却又怕别人说得更难听。” 薛宜宁安慰道:“母亲身体弱,受不得急,您将这后院的事还是交给我,一切我来处置好么?不管我做得怎么样,总能让您轻松一些。” 老夫人不由看一眼她肚子:“可你这身子……” 薛宜宁摇摇头:“无妨,他倒挺乖,除了前两个月吃不下,后面一直很好,没什么不舒服的。” 老夫人微微露出一丝笑,问:“几个月了?” 薛宜宁回答:“快五个月了。” 老夫人欢喜地点点头,顿了顿才说道:“也罢,库房的钥匙在我这里,账本和对牌都在二媳妇那里,回头我都让人交给你,你自己看着办,最要紧,就是这晋雪的事。” 薛宜宁应下:“好,我明白的,明日一早我便去办晋雪的事。” 听她这话,老夫人不由就心安下来。 以往那两年,有她管着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后来她不在几个月,事情交给老二媳妇去打理,竟就闹出了那么大的丑事,她什么风声都不知道,直到听见人在外面叫骂,惊得她差点晕过去。 但除了打骂发卖那几个坏事的,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怀疑后院还有这样的腌臜事,却又不知该怎么查。 大儿子去了辽东,二儿子还在孚良,二媳妇是眼高手低,心比天高,却什么都干不成,她愁得吃不好,睡不着。 如今大媳妇回来,兴许这事都能解决了吧。 过几个月,家里又能添丁。老夫人只觉连日来的头昏脑涨都好了许多。 第95章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3节 黄翠玉就守在福禄堂外。 原本是等着里面传来老夫人的怒斥声,没想到竟一直平平静静的。 又等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春花过来,让她进去。 她进去,便见薛宜宁安安稳稳坐在老夫人身旁,两人竟然一团和气的样子,丝毫不像刚吵完架。 黄翠玉还在疑惑,老夫人便说道:“之前你嫂嫂不在,院里的事劳烦你在忙,现在她回来了,你便把账本对牌这些东西都给她吧,你那儿两个小的,也顾不过来。” 黄翠玉难以置信,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婆婆竟然就接纳这薛宜宁了? 而且,这算什么理由,她有两个孩子,这薛宜宁还大着肚子呢! 黄翠玉坐到老夫人身旁,不满道:“母亲,要不是薛家的事,大哥也不用去辽东那么远的地方,现在怎么就她说回来就回来?当我们家没规矩似的!” “什么她,这是你嫂嫂,没大没小的。”老夫人低斥。 黄翠玉顿时被噎住。 随后老夫人道:“你大哥和嫂嫂怎么安排是他们的事,和你无关,你就别掺和了。” 黄翠玉看看旁边悠然坐着的薛宜宁,心中痛恨,却无可奈何。 最后只得放过她进门的事,争取道:“那也不用这么快就把账本这些给她……给嫂嫂吧,嫂嫂还怀着孩子不是?” 薛宜宁这时说道:“我本也不想这么着急,但如今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能再躲懒?说起来,也怪我这几个月不在,才弄成这样,倒是麻烦弟妹了。” 她这意思,便是因为黄翠玉代管事,才出了之前的乱子。 黄翠玉心有不服,辩称道:“那秋娘放荡,关我什么事,再说家里早把她发卖出去了,别人要瞎传,我们又能怎么办?” 薛宜宁没与她争辩,只是顿了顿,说道:“如今最重要是晋雪的事,我现在去见她,弟妹先陪着母亲坐会儿吧。” 老夫人也担心骆晋雪,连忙道:“你快去。” 薛宜宁起身福一礼,往外去了。 黄翠玉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觉她分明是不搭理自己,在婆婆面前却又不好发作,不由气得咬牙。 薛宜宁到慧福院,骆晋雪正躺在床上。 陡然见到薛宜宁,她惊诧下叫了声“嫂嫂”,整个人蔫蔫的,只意外道:“你怎么……” 说完,看向她肚子。 薛宜宁到床边,温声道:“还躺着?吃饭了没?是心情不好?” 骆晋雪不出声,被她一问,眼泪就淌了下来。 薛宜宁劝道:“陶子和你就不要再想了,不值当,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和我去退婚。” 骆晋雪听她提起来,不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嫂嫂也知道了……” 薛宜宁笑道:“你果真是将门虎女,闹那么大,谁能不知道?就要让人知道,我们家不是好欺负的。” 骆晋雪一听便愣了,喃喃道:“嫂嫂不觉得我鲁莽,不知羞耻,闹笑话么……” 这话一听,便知她已经被骆家人批评过来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事前又没人替她出主意,如今她就是最可怜的人,再怪她有什么用?薛宜宁回道:“不知羞耻的应该是陶子和和那女人,你有什么不知羞耻的?你是忠毅侯、镇国大将军的妹妹,受了欺负,难道只能躺在床上哭?你两位哥哥不在家,你去出气也好,凭什么要受委屈?” 骆晋雪一下子抱住她大哭起来,痛声道:“他太不是人了,大哥不许我找他,是我偏要,我还偷偷拿钱补贴他,结果他竟这样对我…… “他还维护那女人,生怕我欺负了她,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个瞎了眼的大傻子……” 薛宜宁抱住她,轻抚她后背,让她在自己怀里哭。 待她哭得好一些,才说道:“你该庆幸,这事现在就被你发现了,而不是等你和他成婚后,却发现他早已有了个私生子。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倒确实难受,可你不同,你不要陶子和,自然有其他比他好得多的男子,就当是你拿着钱去买包子,挑到个坏的,不要就是了,你可以挑下一个。” 骆晋雪从她怀中出来,泣声道:“可我知道现在别人都在议论我,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那是他们喜欢往女人身上泼脏水,你不在意,他们就不议论了,再说,明日我陪你去一趟,这事兴许就没人说了。”薛宜宁说。 骆晋雪这时想起她最开始说的话,问:“嫂嫂说和我一起去退婚?退什么婚?我和他也没有订婚啊?” 薛宜宁回道:“没有订也要退。” 她扶着骆晋雪的肩安慰:“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本不该你烦心的,只是如今你两个哥哥不在家,母亲年迈,才让你委屈了这么几天,如今我既回来,我是你嫂嫂,也是这府里的主母,自然该我替你解决这事。你放心,我倒认识些京城里有头脸的夫人们,到时候给你找个家世人品样样出彩的夫婿,你才知道这陶子和什么都不算。” 骆晋雪一时又羞涩,又安心,终于露了个扭扭捏捏的笑。 她这几日既伤心,又委屈,伤心的是倾心已付的人骗自己,辜负自己;委屈的是外面的人骂她,家里的人责备她,似乎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再也没有未来。 她不知该怎么办,又气又恨,几乎想一死了之。 但嫂嫂过来,却告诉她她没错,又告诉她,这本不该是她该承受、该处理的,什么事嫂嫂都会帮忙解决。 好似有了主心骨,她什么也不用在意,不用怕了,未来也不是一片黑暗。这时她才问薛宜宁:“嫂嫂果然有孕了,这样还能劳心劳神么?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而累着?” 薛宜宁摇头道:“你放心,我自己有数,会注意的,只是坐几趟轿子而已,哪有那么娇贵?” 骆晋雪这才稍安心一些。 薛宜宁陪她待了半天,才回金福院去。 晚秋梅染几人知道她回来,早就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看着这方小院,这几间房,她突然有种,这才是她的家的感觉。 从前她没好好看过这里,从院子的名字,到院子的布置,院中花草,她都不喜欢,但也不去改变,她就像个住店的旅人,只当自己是个过客,浑浑噩噩住几天就好。 但现在,她知道这儿就是自己的归宿了,她会在这儿生下孩子,将孩子养大,然后年复一年,直到最终在这院中寿终正寝,这就是她的家。 那盆山茶花又开了,开的花还是那样红火耀眼。 她走到山茶花面前,看着花,心想这样红的花,和金福院的名字倒挺配,格外喜庆的样子。 待到第二日,她与骆晋雪乘着轿,丫鬟婆子带家丁护院,竟带了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往城东而去,惹得街上人引颈而望。 因骆家如今出了两桩笑话,所以城中人看见骆家的轿子,都觉得稀奇,不知是骆家的谁。等看到这轿子竟在城东一间小院外停下,看热闹的人便振奋起来。 陶子和偷偷租的那家小院,就在城东。 轿子停下,骆晋雪先从轿内下来,然后去前面那顶轿前,将里面的薛宜宁扶出来。 随后薛宜宁便被骆晋雪和几名丫鬟扶着,进了那小院。 轿子停在外面,丫鬟婆子家丁护卫都进了院,小院竟一下子拥挤起来。 家丁上前去敲门,开门的正是陶子和。 因之前被骆晋雪扔的砚台砸到,他头上还有伤,包着棉布。 见了骆晋雪,他飞快地移开目光,然后问:“你们……又来做什么?” 感知到身旁骆晋雪扶着自己的手一紧,薛宜宁轻轻搭上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玉溪回陶子和的话道:“不做什么,陶郎君,我家将军不在,老夫人体弱,出行不便,便由夫人出面,与你退婚。毕竟算故交,郎君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 陶子和有些发怔,但在这般人多势众的威压下,不由自主就让开了道,玉溪便扶薛宜宁进去。 进了屋中,薛宜宁被扶着在堂下椅子上坐好,目光一偏,就见到了一副柔弱模样,缩在屋内的那名女子。 陶子和见她看向那女子,立刻上前去站在了那女子身前,满身防备道:“骆晋雪,你还要怎么样?” 骆晋雪被他这一问,又痛又恨,几乎想哭,又想发怒,薛宜宁先她开口道:“上次是我们骆家不对,砸伤了陶郎君,又惊吓到了尊夫人,所以今日我特来赔罪,日前盛怒之下多有得罪,还望郎君海涵。” 说着,已有丫鬟用托盘端了一锭银子放在陶子和身旁桌上。 “这是十两银子,用来给郎君看伤,添补折损的家具,再给尊夫人买点吃的进补,还请笑纳。”薛宜宁说。 她称女子为他夫人,又如此客气来赔钱,似乎骆晋雪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竟让陶子和有些错愕起来,不知她们今日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看向骆晋雪,骆晋雪垂着头,没看他。 薛宜宁又说道:“骆家与陶家,原本是在幽州贫贱时的交情,后来骆家在战场上挣了几分军功,受皇恩封了侯,拜了大将军,虽说有了那么点身份地位,但我们家念旧,不愿做那嫌贫爱富之人,还是想着将妹妹嫁与你们家,圆了我们两家旧情,成一段佳话。 “所以我夫君便贴上自己的身份面子,给人说情,让郎君入了书院,又给些钱两,让郎君在京城住下,好好读书,将来挣点功名,也好让妹妹生活体面些。哪里想到郎君自己有打算,却不和我们说,只悄悄拿这钱租了这院子,倒是金屋藏娇,郎情妾意。” 陶子和脸上一红,不由低下头去,想辩解两句,却又没能开口。 薛宜宁继续道:“我骆家虽是想圆了两家旧情,却也不是傻子,由人折辱、将耳光打上脸来。如今陶郎君既已有佳偶,我们两家的口头婚约便不作数了,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已命文书先生写了退婚书,稍后劳郎君签字画押。 “从前我们补贴郎君的钱,念郎君没有进项,我们也就不要了,但书院那里,当初是我夫君的人情才让郎君去念书的,如今郎君既这样对我们不屑,我也会与书院说一声,以后不用看我们家的面子给夫君留位置了。” “夫人……”陶子和面露紧张,要说什么,玉溪却已经将一份文书拿到他面前,开口道:“郎君签字吧。” 陶子和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不只是妻家的名利地位,还有日后取得功名的机会,以及如今在书院念书备考的资格。 难道现在他要回幽州老家去,再想办法自学备考? 到了京城,到了书院,他才知道自己与其他优秀学子的差距,才知真正的名师是什么样,在这儿,他几乎进步飞速,可回到幽州,他自然要落后于书院那些学子,来年科考,如何拼得过他们? “郎君?”玉溪提醒他,他抬眼看向骆晋雪,乞求道:“晋雪……” 薛宜宁没让骆晋雪开口,只是放缓了声音道:“郎君若是不愿意,我们便要先礼后兵了,或是连同这两年补贴出去的钱,也要一同要回来?我这里可是有账单。” 不客气的话,用一种温婉缓慢的嗓音说出来,竟有种可怕的感觉。 更何况她这样说时,两名带着刀的护卫走到了他面前。 威慑之下,他颤抖着拿了笔,在那退婚书上签字画押。 待他按上手印,玉溪将退婚书拿到薛宜宁面前,薛宜宁随意瞟了眼,将东西收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形式,两家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纳吉下定,并不算订婚。 但她就是要大张旗鼓过来一趟,要立下这退婚的字据,当作两家是订过婚的。 这样便没人说骆晋雪和陶子和是私情,却反而是骆家言而有信,仁至义尽,只是陶子和背叛在先。 骆晋雪在气极之下过来闹事也不过是脾气差了些,但情有可原。 随后薛宜宁看一眼陶子和护着的女子,说道:“听说这姑娘是官宦之后,能诗能画,因家中没落才流亡京城,与陶郎君相识,倒是比我们家晋雪斯文得多。” 听到这话,骆晋雪不由咬唇。 她知道自己不通文墨,字都不认识几个,连写封信都要嫂嫂帮忙。 所以她很努力去学,学认字,学写诗,学弹琴,她知道他们读书人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意。 直接找个文采好的姑娘就好此客气来赔钱,似乎骆晋雪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竟让陶子和有些错愕起来,不知她们今日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4节 第96章 直到回了骆府, 骆晋雪才又拉了薛宜宁急着问:“嫂嫂,你说的平陵公主府赎身是什么意思?报复又是什么意思?” 薛宜宁轻拍她的手,与她一起到她房中, 才说道:“我回来之前,找人暗中打探过那女子的来历,那陶子和是你大哥认识的, 与你又算青梅竹马, 禀性应是可以,我奇怪他为何能做出如此昏聩之事, 所以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方仙子。 “结果才得知她当真是罪官之女, 流落教坊为风尘女,去年底,被平陵公主府的管家赎了身。不久后便带着一名丫鬟出来,租住在京城一处阁楼内,以卖绣品为生。陶子和与她结识,是因一片写了诗的红叶, 今年清明之际, 陶子和与同窗外出踏春,在颖水捡到一片红叶,上面有女子写的诉愁绪的诗词,陶子和溯水寻之,便见到了那女子。 “可想而知, 这是平陵公主的手段,她得知当初我们是存心毁婚,心存怨愤,所以找这女子来勾|引陶子和,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骆晋雪心中悲切, 又湿了眼眶,恨声道:“我与他从小相识,他到京城来找我,我为了他反抗大哥,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却抵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的诗。 “他如果喜欢能写诗的,为什么当初又要惹我呢?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 她说着,泪水愈流愈凶。 薛宜宁说道:“你不知,这是平陵公主算计好的。诗经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也有唐时诗人顾况与宫女以红叶对诗的佳话,‘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溯水寻佳人,红叶寄相思,这是他们读书人心底的浪漫,而陶子和在那一次清明日,全遇到了。 “更何况那女子生得貌美,又是温柔小意,和他说自己为官宦之后,却又家道中落,所以流亡至此,孤苦无依,陶子和对她自然倾慕又怜惜,而她却精通风月场上媚惑手段,怎能不让陶子和沉迷? “等他知道女子是平陵公主安排过来的,一定会清醒过来,然后后悔,说不准还会来找你,你会心软么?” 骆晋雪怒声道:“怎么可能,我再不想看他一眼!就算是别人存心算计,他但凡有一点想起我,又怎么会上当?甚至连我找上门去,他还护着那女人,我每次,只要想起他在我面前护着她那一幕,就觉得难受要死掉一样……” 她哭道:“是我太蠢,太无知,明明人家看中的就是骆家的地位和身份,我竟然还以为他看中的是我……” 薛宜宁忙劝道:“你错了,他当然看中的是你。他如今的确是上了当,心志不坚受了迷惑,可当初的他是真心实意喜欢你,也是真心要取得功名,做个配得上你的人。你在那个时候看上的,是值得爱的他,只是人会变,当初谁也不能预料到今天,你不蠢,但若沉浸在此时的悲痛中,才是蠢。” 骆晋雪喃喃道:“真的吗,我没错?” 薛宜宁一笑:“自然。然后,明日我会请官媒人到家里来,也会托人替你留意,一为洗清谣言,二也是真为你找归宿,你便好好收拾自己,不可做出伤心悲痛的样子来。” “明日?”骆晋雪吃惊,随后落寞道:“可我不想见媒人,也不想嫁人,以后都不想了。” 薛宜宁似乎早知她会这么说,回道:“陶子和只是一段会过去的往事而已,你也要往前看。” 骆晋雪看向她道:“但嫂嫂,你嫁我给大哥,不也不开心吗?” 薛宜宁脸上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 骆晋雪回过神,连忙道歉:“对不起嫂嫂,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我真的没有力气见媒人……” “我知道,没有力气见,那多等两日也行,见媒人的意思不是说马上给你找婆家,而是杜绝外面瞎传的谣言。”薛宜宁解释。 骆晋雪点点头,因刚才的失言,此时也乖乖道:“我听嫂嫂的。” 薛宜宁坐了一会儿,徐徐道:“嫁给你大哥时,我的确是不愿意的,也有很长时间是不开心的,但嫁给他,也让我遇到了许多让我珍视的,比如我看到了京城外的世界,阻止过百姓一场战乱,他还救了我父亲和哥哥,让我认识你这样一个妹妹,还有我如今尚未出世的孩子,都是我珍视的…… “这几年时光,并不是毫无价值,至于感情的事,我如今想得很少,但也许有一天,我能想明白吧。” 骆晋雪久久地看她,然后说道:“嫂嫂,你以前从不会和我说这些。以前你虽然对我也很好,可我却觉得你离我很远,你不会和我聊天,不会和我说你的想法,更不会提起这些。” 薛宜宁轻笑道:“我就是那种遇到一些事,会沉浸很久走不出来的,所以如今劝你,不要学我,得快点振作起来。” 骆晋雪点点头。 薛宜宁安慰好了她,回金福院,看着院中的茶花发呆。 如今她是真正想好好活下去,想做好骆晋云的妻子,但她确实还没想明白很多事,关于裴隽,关于骆晋云。 裴隽与陶子和不同,她无法说服自己,像剜掉脓疮一样将他从心底拔除,开始新的生活。 但她也想好好对骆晋云。 所以她只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就过眼下的日子,做眼下的事。 腹中一阵异样感,她低下头,蹙眉轻抚自己的肚子,马上那儿又一动,似是一只小脚蹬过来一样。 这孩子向来文静,但每到下午,总会动一动。 想象着那小小的人儿,她不由露出几丝轻笑。 …… 骆家去找陶子和退婚的消息马上就传了出去。 然后第二天,陶子和到骆家门前跪了整整一天,骆家无人理睬,这更证实了薛宜宁的说法。 于是大部分人感叹,骆家果真是武将之家,重情重义,哪怕发达了也没有翻脸不认人,而是信守承诺,要将妹妹嫁给一个落第秀才。 可恨这落第秀才竟如此不知好歹,还没成婚,就在外养起了外室,莫说骆家这样的门户,就是平头百姓之家也忍不了。 骆家小姐带人去打他一顿,还是客气了。 随后薛宜宁便邀京城最有头脸的官媒人到家中做客,告诉媒人,因陶子和那桩事的耽误,妹妹年纪不小了,所以想托媒人帮忙留意,若有合适的少年郎君,便牵牵线。骆家不在意别的,最重要是门风人品,媒人拿了赏钱,喜不自胜,出去便帮忙说骆家的好话。 自此,骆晋雪的名声便扳回来了。 没想到这一通折腾下来,倒真有户合适的人家找上门,要与骆家结亲。 对方也算名门,祖上曾出过丞相,如今的主家之人为族中三爷,正任一州刺史,算是封疆大吏,要娶妻的则是已故大爷家的独子,名霍澄,算是那位三爷的侄子。 也就是说道,霍澄父母早亡,家中主事人是叔父,没有依托。 原本这样的身份是很尴尬的,高不成低不就,名门之女看不上,身份低微的又太委屈霍澄,像骆晋雪这样的,自然不会去考虑他。 可薛宜宁却发现这霍澄蒙父荫在十七岁时做上京畿衙门一个小录事,随后在几年时间内,一步步晋升,在二十四岁时做到了大理事的七品主薄。 这些岗位都不是闲职,是要做实事的,足以见得,这霍澄虽幼年丧父,却并未迷失志向,而是一步一步,靠自己的能力做上了这七品主薄。 这亲事是霍澄的姨母帮忙说的。 从媒人含糊的言辞中,薛宜宁也听出霍家主母并没怎么管这个侄子,猜也能猜到,若是婶母上心,也不会让他二十四岁还未成亲,所以谈婚论嫁,还要姨母来拜托媒人。 薛宜宁看中霍澄的人品,他远比陶子和坚韧得多,也一定会有锦绣前程,应该也会对骆晋雪好,只是对骆家来说,他眼下的条件太差了些。 经历陶子和之事后,骆晋雪失了斗志,没有主意,一切都听薛宜宁的意思。 而老夫人怕骆晋雪年龄再耽误更不好找,也是犹豫不决,黄翠玉则明确反对,更看中另一户家世是公府之家、男方本人却没什么出息的。 最后,老夫人决定找下人专程给骆晋云送信过去。 骆晋云远在辽东,又在边境,平时极少能碰到可稍带信件之人,所以家中一直没有递家书过去,如今事关骆晋雪的婚姻大事,老夫人拿不定主意,便下此决定。 老夫人坐在榻上,薛宜宁让人搬了只小桌过来,将纸垫在小桌上,一边听老夫人口述,一边将她口述的话稍加润色后写下。 最初说的,便是平陵公主使坏,陶子和养外室,导致骆晋雪遭议论的事。 然后便是诚心上门说亲的两户人家,让骆晋云作决策。 说完这些,老夫人看看薛宜宁,开口道:“再和他说,你回来了,现在又在管着家里的事,也……尽心尽责,照顾着晋雪,家里一切都好,大概有三个月就生了,看肚子像是个男孩。” 薛宜宁顿了顿,默然写道:“薛氏于二月归来,执掌后院,照顾晋雪,还算尽心,家中诸事安好,勿挂念。另,其还有三月临盆,观其怀相,似是男孩。” 想了想,她又加道:“但怀相之言,不可信,也兴许是女孩。” 老夫人又絮叨着说了些话,最后想着没什么了,便道:“行了,就这样吧,让他尽快回信,我们就给晋雪把婚事订下了。” “好,我在信后交待。”薛宜宁说。 她的字,与家中文书先生的截然不同,他应该能认出这是她代笔的。 既是这样,其实她可以再写些什么。 原本觉得,她有许多话要问他,要和他说,可如今有了机会,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她提笔又放下,终究是一个字也没加,好好将老夫人的话誊抄完,放信进竹筒内。 第97章 两个月后, 骆晋云的回信到了。 老夫人收到信,便马上叫来薛宜宁,让她将信念给自己听。 骆晋云写信并不会拽文,更何况是写给没读过书的老夫人, 所以十分白话。 薛宜宁看着信一句一句念道:“信已收到, 拜母亲安。霍澄此人, 儿曾听大理寺卿徐大人提起,的确忠正有谋略,又出身名门, 前途必然辉煌, 若晋雪愿意, 可结下亲事。至于信上所提卫国公之孙, 儿的看法是此公府子孙多为庸碌纨绔之辈,卫国公府门风败坏,后继无人,二十年内必衰败, 母亲不必考虑。 “儿在辽东一切安好,母亲不用挂念。只是待晋风回京,母亲要嘱托他好好管教锁儿功课, 除读书识礼之外, 也可再物色一名教习武艺的师傅,以便日后选定从文或从武, 不可再忽略大意。 “晋雪性子单纯又行事冲动, 如今将要出阁,母亲须告诫她三思而后行,不可再犯如陶子和那般错误。 “望母亲珍重,爱惜身体, 儿再拜上。” 老夫人听着,连连点头,想到儿子离那么远,又冷又苦,还要惦记家中之事,不由心酸得流泪。 薛宜宁看着信纸后面的空白处,许久才怔怔将信叠好,还给老夫人。 他一个字都没提到她。 提到了妹妹,提到了弟弟,关心了侄儿,却没提她,也没提她腹中的孩子,连一句普通的问安也没有。 老夫人那边却没想这些,开口道:“既然他也这样说,那就定下霍家这亲事吧,晋雪年纪也不小了,嫁了我也安一份心。” “好,那我同媒人那边去说。”薛宜宁藏起心中失落,温声道。 老夫人点点头,随后看了看她已挺起的肚子:“把这事了了,你就别忙了,好好在家休养待产。” 薛宜宁回“是”,老夫人又问:“奶娘丫鬟婆子都安排好了吧?” 薛宜宁说道:“母亲放心,都安排好了。” 老夫人露出笑脸来:“等你生了,晋雪嫁了,他们两兄弟再回来,那这日子便是圆满了。” 随后道:“我想好了,你这娃,小名就叫柱儿,过两年就能和他两个哥哥一起玩了。” 薛宜宁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道了声“好”。 她不喜欢这小名,本想和老夫人商量商量,但思虑片刻,又忍住了。 老夫人和府上上了年纪的妈妈们都说她怀相是男孩,可她总有直觉是女孩,若是女孩,老夫人自然不会取“柱儿”的小名,她也不用和婆婆争执这小名的问题,只等后面生了再说就是。 收到骆晋云的信后,骆家便与霍家订下了亲事,霍澄年纪不小,骆家这门亲事又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于是一切都办得积极,提亲,过文定,请日子,恨不能马上就将媳妇接进门。 骆家自然要矜持一番,只先过了文定,算作订下这桩婚事,后面便先放一放,看看两位哥哥什么时候能奉旨回京。 就在骆晋雪订下婚事后,薛宜宁便到了临盆之期,生产倒还顺利,只是并未如老夫人所料是男孩,而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 对老夫人来说,女孩倒也还好,毕竟她又有两个孙子,还没有孙女,只是言辞中,为大儿子有些可惜,怜骆晋云年纪不小,好不容易得个孩子,却又是个女儿,子孙命不如弟弟好。 黄翠玉则很欢喜,就自己有两个儿子这件事上,薛宜宁只怕一辈子都比不上自己。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5节 薛宜宁知道她们的心思,便更心疼自家闺女,给她取了小名宝珠以示宝贝如明珠,日日照料得仔细。 几个月后,小女娃长开了些,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十足的美人胚子,任谁见了都夸赞,老夫人也欢喜,倒与两个孙子一样宝贝。 到年底,骆晋风从西境回来了,骆家便与霍家商定日期,办了婚事,送骆晋雪出阁。 又到来年入秋,宝珠一岁多,模样更标致了,走路已能走得稳,也能开口叫娘、祖母,说简单的话。 此时大周与南越关系却是剑拔弩张,大战在即。 骆晋风说,既要开战,那骆晋云便要回来了,无论是领兵去南方,还是镇守京城,都需要让皇上信任之人。 家中便开始盼起来,果然,没几天,召骆晋云回京的圣旨送往辽东。 骆晋云回京,便是在立冬日,算下来,他足足在辽东待了两年。 家中提前月余就开始准备,等到他回京那一日,又是大摆筵席,阖家相迎。 他是骆家族人的顶梁柱,所有人都仰仗他而活,哪怕他被贬辽东两年,也仍改变不了他在骆家的地位。 一早,薛宜宁在镜中看了看自己。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又过了两年,而且她还生了个孩子。 新来的丫鬟喜鹊拿了衣服来给她看,说道:“这件好看,夫人今天就穿这件吧?” 薛宜宁将她拿来的衣服看了眼,意外道:“粉色?” 她笑了笑:“我如今还能穿粉色么?” 喜鹊立刻道:“当然能穿,夫人皮肤白,什么颜色不能穿?” 薛宜宁将衣服拿到面前比了比,果真是小姑娘的颜色,放在身上将人都衬得惹眼了些。 “算了吧,还是换件稳重些的,今日婶娘姑姑们都在,别让她们觉得不端庄。”她说。 喜鹊笑道:“那好,那等明日穿,明日他们不在,就穿给将军看。” 她是比燕儿还活泼的性子,什么都敢说,薛宜宁听这话,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她挑了件浅蓝色绣白梅的短袄,倒也显年轻,还不那么扮嫩。 才用完早饭,奶娘抱来了宝珠,到薛宜宁面前便哄着宝珠道:“宝珠快,说爹爹辛苦了,爹爹抱?” 宝珠软软开口道:“嘚嘚辛苦了,嘚嘚抱……” 奶娘便夸道:“咱们宝珠就是聪明,一教就会。” 薛宜宁笑着将女儿抱入怀中,点着她柔嫩的小脸道:“你这孩子,二叔会叫,祖母会叫,就是叫爹时舌头捋不过来。” “娘……”宝珠伸腿要在薛宜宁身上踩,薛宜宁挡开她的小脚道:“今日家里要来人,别把娘衣服踩皱了。” 说着将孩子交给奶娘,嘱咐道:“今日府上人多事杂,我怕是没空看她,你不用管别的,将她照顾好。” 奶娘连忙道“好”。 薛宜宁看着女儿,将她头上绣着小兔子的风帽正了正。 老夫人说,宝珠像他们两个人,眉眼像她,鼻子嘴巴像骆晋云。 黄翠玉总在她面前得意有两个儿子的事。 她自己母亲萧氏也说,让后面骆晋云回来了,赶紧再生个男孩。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头胎还是生男孩好。 可这一年多,女儿给了她许多的欢乐与慰藉,她很庆幸有这样一个女儿,却不知道骆晋云会怎么想。 在她生下宝珠和骆晋风回来时,老夫人都往辽东送过信,她知道,骆晋云早得知她生的不是男孩,而是女儿。 他当初也没急着要孩子,如今,应该不会那么在意这件事吧,再说就算要儿子,以后总会有不是么? …… 此时的骆晋云,正行到城郊驿站,在驿站内暂时停歇,并换上朝服,准备进城后入宫觐见。 一切就绪,才重新上马往城门而去。 队伍走到一片四寂无人的野竹林旁,却隐隐听见有人声。 骆晋云停下马,队伍在他示意下噤声,这时众人便听出来,是有女子在竹林内哭喊。 “你们二人,去看看怎么回事。”他吩咐。 身旁两个将士领命入竹林内查看,不一会儿外面人便听到里面的呵斥声:“你们做什么!” 听见这声音,骆晋云又安排了三人进去。 之前是为隐藏形迹,悄声查看里面是什么情况,现在既然里面两人已经发出声音,那便最好多几个人过去,以免有意外。 果然没一会儿,几名将士带了两个衣裤凌乱的人出来,有一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抱着衣服,另一人光着屁股,却穿着上衣,那上衣看着却也是士兵的衣服。 将士上前禀告道:“将军,这两人在里面奸|淫一名女子!” 这时,一个小姑娘被带了出来,那姑娘衣裙早被撕毁,此时连身体都遮不住,一到骆晋云马下便瘫坐在地上,悲痛欲绝。 骆晋云让张平递了件衣服下去,问之前那两人道:“你二人是哪里的士兵?这女子是什么人?” 那两人相互看看,却不说话,其中那名提着裤子的人想说话,却被他身上威势所慑,有些腿软,随后又硬声道:“你又是谁?在此多管闲事!” 骆晋云身旁张平一把抽出佩刀来指向他道:“问你便回话,否则直接结果了你这畜牲!” 那人被呵,往后缩了缩,这才战兢着回道:“我,我是北门城防的队长……不过偷了个懒,拉了个婊|子来放松放松而已……” “你胡说……你胡说……”那被侮辱的姑娘哭道:“官爷,我不是婊|子,我是住在城郊,每日随爹进城卖豆腐的张家村人……他们之前调戏过我,今日我爹腿伤,没同我一起,就我一人,他们竟……将我拉入竹林……” 姑娘已说不出话来,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骆晋云盯向之前两人:“这么说,你们是擅离职守,强|暴民女?” 那名队长回道:“是与不是,也与你无关,京兆尹是我爹,就算是见了官我也不怕!” “京兆尹是你爹?”骆晋云冷笑一声,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割开他喉咙。 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刀锋已至他喉前。 两人随即倒地,骆晋云将刀送入刀鞘,才发现自己袖子上溅了几点血迹,好在朝服是深紫色,看不太出来。 张平在旁提醒道:“将军,他刚才说京兆尹……” “既然见了官也判不了他的罪,不如直接了结了他。”骆晋云回答。 张平没再说话。 骆晋云说道:“稍后我进宫面圣,会顺便禀告此事。” 他明白张平的提醒,他们在军营中待久了,杀戮之气的确会重一些,这在边关没什么,但来到京城,处处是皇亲贵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哪怕他身居高位,行事也要小心一些。 的确是这样,原本他也不是个冲动的人。 可这姑娘,看上去才十三四岁,他若早一点有孩子,差不多也能有这么大了。 见此情形,他忍不了。 他吩咐张平道:“你亲自送她回家吧,尽量劝劝她。” “是。”张平回。 骆晋云看一眼那泪流满面的小姑娘,策马往城门而去。 第98章 与老夫人一起等在屋中时, 薛宜宁竟有些紧张。 这是她嫁进骆家的第五年,孩子都已一岁多,这种感觉却还是第一次有。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簪, 不知道今天戴的点翠凤簪是不是太庄重老气了些。 但刚刚小姑姑还夸她好看, 应该没有太显老吧? 一会儿下人来报, 说将军已进了城, 进宫面圣去了。 屋中人便欢喜道:“那就快了。” 她听着大家说笑,心里的紧张又加了几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下人再来报道:“将军已经从宫中出来了, 这会儿正往家里来呢!” 老夫人开心道:“可算要到了,两年在外,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薛宜宁转头朝宝珠轻声道:“你爹爹要回来了,等下记得叫人。” 宝珠不听, 一个劲儿要往老夫人旁边的小桌那边去,嘴里念叨着:“果果,吃果果……” 奶娘说道:“宝珠,咱们现在不吃果果, 待会儿吃得身上脏,不好看了。” 宝珠哪里听得进去,看着那桌上的点心口水都淌到了围嘴上, 努力迈着小短腿要过去, 却被奶娘拉着动不了, 眼看就要急得哭起来。 奶娘没办法,朝薛宜宁道:“我看姐儿是饿了, 中午就吃了一小碗蒸蛋。” 薛宜宁只好道:“那带她下去喂些东西吃吧,不能吃这些果子,回头肚子受不了。” 奶娘便抱了宝珠下去吃东西。 就在她们走后一会儿, 前院来报道:“将军回来了!” 老夫人起身就要往前院去。 薛宜宁劝道:“外面冷,您就在屋里,让二弟他们去迎便好。” 老夫人摇头,坚持道:“他打胜仗回来,我要去迎,他受了苦回来,我更要亲自去接他进屋!” 骆晋云受贬,从镇国大将军降为忠武将军,京中人对骆家自然不比从前,族中人也颇有微词,这便是老夫人一片爱子之心,薛宜宁心里明白,扶了老夫人起身。 老夫人起身,其余长辈便也起身,一起到大门外去迎。 待了小片刻,一队威风凛凛的人马过来,骆晋云一身紫服,外披银甲,自寒风萧瑟中策马而来。 到屋前,见家人都在外,便立刻下马道:“拜见母亲,儿子远赴边关,让母亲担忧,是儿不孝。” 老夫人连忙上前扶他,忍不住含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就好好的……”说着就淌下泪来。 骆晋云起身回她:“是,以后我陪在母亲身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6节 说完,他再一一见过其他叔伯长辈,直到最后才看向薛宜宁。 薛宜宁在他视线投过来之前就立刻垂下了头,绞着袖中的手,低声道:“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 他迟迟没有回音,只是好半晌之后,才“嗯”了一声。 随后朝老夫人道:“外面冷,我扶母亲进去吧。” 老夫人笑道:“又长了两岁,你倒是比以前体贴了。” 骆晋云一笑,扶了老夫人进屋去。 薛宜宁飞快地看一眼其他人,确认没人看自己,便连忙藏起心中那阵尴尬与失落,随后跟上。 一路上老夫人问骆晋云:“怎么路上走了这么久?那边说是长年都冰天雪地,是真的么?” 骆晋云回道:“没那么严重,只是冬天比这边冷一些,长一些,也有不冷的时候。辽东离京城远,是要走时间长一点。” “那边吃什么?吃得饱么?”老夫人又问。 骆晋云笑道:“自然吃得饱,那里的米比京城长得还好。” 一旁锁儿说道:“我爹说,那边总能打猎,肉还多呢!” 骆晋云又笑:“是的。” 正说着,走到院中,奶娘才牵了宝珠过来,到骆晋云面前道:“宝珠,爹爹回来了,快去见过爹爹。” 一向乖巧伶俐的宝珠却突然怕起生来,连忙往奶娘后面躲。 奶娘只好笑道:“姐儿没见过将军,倒害羞起来了。”说着将宝珠抱到骆晋云面前,哄道:“宝珠,这是爹爹,刚刚不是还说让要让爹爹抱么?” 宝珠看了骆晋云一眼,又将脸背过去,埋在了奶娘怀中。 骆晋云看了宝珠好一会儿,抬了抬手,似想起什么,又放下,朝奶娘道:“她既不愿意,就算了吧。” 奶娘有些无措地看向薛宜宁,正好此时宝珠更加不欢喜起来,在奶娘怀中哼哼唧唧,蹬来蹬去,薛宜宁说道:“大概是困了,带她下去哄睡吧。” 奶娘觉得自己没让小姐表现好一些,有些愧疚,讷讷称“是”,抱了宝珠下去。 薛宜宁看向骆晋云,他已经与老夫人和其他人一起往前而去。 不由自主,她只觉有些迈不动步,似乎眼前的团聚与欢声笑语只属于别人,而与自己无关。 骆家小姑姑朝她道:“宜宁,怎么了,快走啊?” 薛宜宁笑道:“厨房好一会儿没来人了,我去看看怎么样了,姑姑先过去。” 小姑姑说道:“你就是心细。”说着就往前而去。 薛宜宁看了看他们,一个人去了厨房。 骆家人坐回屋中,欢聚一堂,倒是其乐融融。 这一次接风洗尘,骆晋云与骆晋风及其他堂表兄弟,喝酒到半夜。 早些时候,薛宜宁就下了酒席,安置完家中的事,又去厢房内看女儿,这一日家里人多又闹腾,小姑娘不习惯,闹腾到很晚都不愿睡,直到她过去才睡着。 她将女儿抱在怀里,静静看着她稚嫩的睡颜。 女子生来本就不如男子被看得珍贵,她的女儿,似乎也不被父亲所喜爱。 她心里越发的疼,想将女儿小小的身体揉入怀中,呵护她一生。 奶娘低声道:“天不早了,夫人累了一天,快去安歇吧,我照看着姐儿便好。” 薛宜宁“嗯”了一声,将宝珠轻轻放到床上。 又交待道:“夜里若有什么事照看不过来,可让人去叫我。” 之前奶娘带宝珠在正房的次间睡,后来骆晋云要回来,才提前搬到了厢房,免得夜里吵到他。 宝珠睡了几天便习惯了,只是薛宜宁自己还不太习惯。 奶娘回道:“夫人放心,宝珠乖得很,这几夜晚上都不闹了。” 薛宜宁又看看睡着的女儿,这才离屋回自己房中。 前院还在喝酒,不时传来几位骆家小辈的声音。 她没有睡意,燃起灯,将之前给宝珠做了一半的棉衣拿出来,重新开始缝起来。 等到三更过,前院的声音终于小了下来,似乎他们喝够了,要散了。 果然过一会儿,声音彻底没了。 但骆晋云并没有过来。 再之后,玉溪过来,看着她,却又迟迟不说话。 薛宜宁抬头道:“怎么了?” 玉溪低声道:“夫人快睡吧,将军……已经去和正堂安歇了。” 薛宜宁“咝”了一声,立刻将手指拿开。 玉溪连忙上前,只见她手上冒着血珠,缝了一半的小棉靴上已沾了一点血迹。 薛宜宁将手放入唇内吮去血珠,玉溪心疼道:“夜里光线不好,夫人快睡吧,明日还要早些起来呢。” 薛宜宁点点头,放下给宝珠缝的棉衣,上床睡下。 玉溪将房中的灯熄了,只留了最后一只蜡烛,照着房中还有一丝朦胧光亮。 薛宜宁想起女儿,想起骆晋云,想起刚才前院的喝酒声。 他是不喜欢女儿,还是不喜欢她生的女儿? 不愿意抱宝珠,不愿回房见到她,却可以和兄弟间喝上半夜的酒。 辽东两年的时光,京城的失势,圣上面前的失宠,丢掉的大将军之位……这些都是他心里的痛楚吧,所以他与兄弟间,有许多话说,却不想亲近女儿,也不想来这里过夜。 他大概,是后悔当初以官职替她父亲赎罪的决定…… 翌日一早,薛宜宁想着宿醉之后要头疼,便吩咐厨房给骆晋云炖一碗醒酒汤,然后交待玉溪,让她看着和正堂那边,骆晋云若是醒了,就过来禀报,如今阿贵回来了,她与阿贵相好,倒也方便得到消息。 等到她与各处管事妈妈对好昨日的账,又用了早饭,玉溪便来说,将军醒了。 她连忙端了醒酒汤,又让玉溪拿了两身骆晋云的衣服,亲自送去和正堂。 骆晋云果真已经醒了,似乎因为前晚喝多了酒还有些难受,正坐在床上。 她进房去,目不斜视,只说道:“将军一早想必有些头疼,我让人炖了汤,用牛乳加米汤炖的,能醒酒,将军趁热喝一些?” 骆晋云淡淡看她一眼,不说话,也没要喝汤的意思。 她只好将汤放下,又轻声道:“这儿没备将军的衣服,我顺便从房里带了两套衣服过来,你看看穿哪套。” 说完,转身从玉溪手中拿了衣服,放到床上。 骆晋云这时开口道:“待会儿让人将我的衣服与其他物件都拿来这边来吧,不必放在那边了。” 薛宜宁整个人一僵,缓缓侧头看向他。 这意思是,他以后都会睡在这里? 但他没看她,随手拿过中衣,一边套上身,一边下床来。 她从怔愣中回过神,连忙拿了外袍去服侍他穿,他却避开道:“不用,我自己来,你回去吧。” 说完,接过她手中衣服。 薛宜宁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想了想,她又说:“宝珠刚刚醒了,她早上会欢喜一些,将军要不要去……” “先不去了,今日还有事。”他很快说。 薛宜宁低低道:“那……好……” 他没回,她待得尴尬,只好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缺的,让人去和我说。” “嗯。”他倒回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十分敷衍。 薛宜宁想交待一声让他尽量把醒酒汤喝了,却又觉得他会厌烦,犹豫一会儿,终是没开口,转身出去了。 第99章 回到金福院, 奶娘正带着宝珠喂兔子。 那是从厨房抓过来的,用笼子装了,专门给宝珠喂着玩。宝珠此时拿着白菜叶, 小心地递去笼中, 兔子将三瓣小嘴凑过来,很快卷起白菜叶吃下腹, 宝珠乐得咯咯咯笑。 奶娘今日给她在眉心点了一点红胭脂, 又戴着今年秋刚制的一身新衣, 大红色老虎风帽,也是大红色绣牡丹短袄, 配着浅粉色的裙子,看着喜庆又可爱, 明显是刻意装扮过的。 奶娘是个心思细的人,一手带大的宝珠,希望她能得父亲宠爱, 所以暗暗花着心思。 薛宜宁却觉得悲戚,她不想自己的女儿费心去讨亲生父亲的欢欣。 或者说, 费心了也没用。yushugu. 她走过去,蹲下身朝女儿道:“咱们宝珠真好看,娘都要看呆了。” 宝珠不知能不能听懂,但知道是好话,咯咯笑道:“娘——” 随后说道:“兔子, 吃。” 小兔子肚子已是圆滚滚的, 看着面前的白菜叶, 不愿再张口了。 薛宜宁笑道:“小兔子吃饱啦, 再吃不下了, 我们下午再喂吧, 现在娘带你去院子里摘红果果好不好?” 后院有棵冬青树,到这时节,便长满了红色的果实,上次玉溪摘了一串来,让宝珠揪着玩了半天,她刚刚看见那树上的红果实更多了,心想女儿大概会喜欢。 宝珠果然欢喜地扔了白菜叶,拉着她往院外走,嘴里嘟囔道:“摘,红果果。” 薛宜宁弯腰牵她往外走,奶娘在旁边道:“夫人,将军还在家吗?宝珠现在心情好,要不要带宝珠去给将军抱抱?” 薛宜宁看看女儿,轻声回道:“不用了。” 奶娘便再未说话。 走到冬青树下,薛宜宁将宝珠抱起来,让她去摘冬青果。 宝珠果然开心,一颗一颗认真摘着,摘完了,便找自己身上的口袋,将红色冬青果小心装进口袋里。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7节 薛宜宁教她:“这是冬青树,你摘的是冬青果,红红的。” 宝珠笑道:“红红的……” 笑着笑着,宝珠指向远处道:“嘚嘚……” 薛宜宁转过头,便见到骆晋云从不远处走过,看向这边。 看方向,他似乎刚从老夫人那里出来,些时正要出门。 宝珠又道:“嘚嘚……” 声音软软的,听得人心里要酥掉,但这么远的距离,骆晋云显然听不到。 他很快移开目光,也没往这边来,转过头继续往大门口而去。 宝珠失落道:“嘚嘚,走了……” “嗯,爹爹他……有很多事要忙呢。”薛宜宁回着,转过身又看向面前的冬青树,当作没有刚才那一幕的样子。 宝珠却仍扭着头往骆晋云离开的方向看,小小的人儿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才回过来,又开始细致地摘面前的冬青果。 骆晋云出门没多久,便有两位官员过来,说是京兆尹衙门的,有事要问骆晋云。 薛宜宁让人回,将军不在府上。 两位官员说是有两个城门守备兵死在了北城门外,他们为这事而来,于是一直在骆府等了大半天,直到傍晚将骆晋云等回来。 后面骆晋云怎么和他们谈的薛宜宁不知,只是听说与人命有关,有些担心。 待那两个官员离开,薛宜宁便亲自给他送衣物过去。 这么晚,骆晋云却才吃饭,坐在次间一张小桌旁,面前只有大厨房送来的四菜一汤,仍是他以往的节俭习惯。 薛宜宁说道:“其他大件白天让人给你搬过来了,这些衣服在房里,现在送过来。” 骆晋云“嗯”了一声,没看她,但吃饭的速度却变慢了些。 薛宜宁一边给他放衣服,一边关心道:“那两名京兆尹官员是有什么事么?死了人,为什么找你?” 他仍没抬头,只是回答:“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话自然是敷衍,其实就是不想和她多说,她听得出来,也就不再问了,将衣服一件一件给他在服箱中摆好。 待摆到一套寝衣,想了想,又抬眼问他道:“这身寝衣还是以前裁的,不知道大小还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将军就同我说,我去改。” 骆晋云停了筷子,看一眼那寝衣,又是含糊地“嗯”一声,几乎让人听不见。 直到她又低头去放衣服,他才重新动筷。 薛宜宁放好了衣服,站起身,正好见他碗里的饭完了。 她知道他饭量至少是两到三碗,便连忙上前去替他接过碗,去饭笼里添满饭,小心放在他面前。 骆晋云静静看着那碗饭。 她开口道:“我那里还有鸡汤,我去给将军盛一碗来。” “不用。”他回答。 她又问:“那银耳莲子羹呢?也有。” 说完,怕他觉得自己浪费,一顿饭竟还有几道汤,便补充道:“是宝珠喜欢的,她却喝不了多少。” 骆晋云抬头看她道:“你不用这样,我不需要。不要汤,不要你缝衣服,也不用你事事关心,什么都不要。” 薛宜宁一时无话可说,讪讪道:“我就是……就是做些该做的……”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什么该做的,我也不需要。”他将那碗饭放下道:“我知道你打理后院也很忙,我身边有丫鬟,有小厮,不需要你事事躬亲地过来,我也更想要清静,所以……你以后不用过来了,也不用给我送什么。” 她在旁边默然站了很久,轻声问:“你以后就在这边住下了,不会再回去?” “是。”他简单又干脆地回。 “也不想看看孩子?”她问。 就算他厌烦她,宝珠也是他的女儿。 骆晋云静默着,隔一会儿,回答:“昨日不是看过了么?” 她还想问什么,却又怕他说出自己更怕听到的答案。 于是收回喉间的话,敛下心神,默然离开和正堂,几乎是仓惶而逃。 骆晋云在屋内透过窗缝,看她远去的身影。 看了一会儿,挫败地将面前的饭推开,再也吃不下去。 沉默坐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身,到里间将她叠好的那身寝衣从服箱里拽出来,准备塞到床底,想了想,走到一方柜子前,将衣服塞进了柜子内,然后拿锁将柜子锁上,确认看不见了才作罢。 仿佛那件衣服是洪水猛兽,是能吞人的怪物。 第100章 两天后, 薛宜宁收到薛家下人送来的信,信是哥哥薛少棠写的,问她有关骆晋云的事。 看了信, 她才知道那天那京兆尹的官员过来是为什么。 原来骆晋云回京那一天, 在城门外杀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是京兆尹的公子,在城门谋了个伍长的差事,马上就要升迁, 而京兆尹则是当今皇子瑞王的门人。 甚至, 瑞王是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之一,说不定就是将来的皇上。 如今京兆尹已在想办法让皇上严惩骆晋云,骆晋云才从辽东回来,原本在京城就不比从前, 现在又惹上这样的事,难免让人担心, 所以薛少棠才会写信来问她。 他以为她肯定知道骆晋云打算怎么办, 可她却是看了信才知道这件事。 甚至, 她连去问的勇气都没有, 心里几乎已经知道他会给自己怎样的回答。 他当然不会和她说, 现在,他好像连看她一眼, 和她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薛宜宁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知该怎么回, 只好先放下。 天渐渐凉下来,虽没到下雪的时候, 但府上已发了新季的冬衣, 也开始发放碳火、炭盆, 这一日小雪,厨房热闹起来,开始腌腊肉腊鱼,打糍粑,俨然一副要过年的气象。 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要学各式礼仪,裁衣绣花,写字看账本,以及厨房里煮粥熬汤等等,但腌腊肉腊鱼打糍粑这些却是不用的,太脏太累,可宝珠喜欢看,薛宜宁便亲自抱了宝珠在厨房看那一条条大鱼。 看了半天,到她吃饭的点,便从厨房回去。 走到金福院附近,看到了骆晋风。 骆晋风一见宝珠便喊道:“宝珠丫头,看我给你买的什么?”说着将手上的不倒翁拿了出来。 那不倒翁花花绿绿的,正是宝珠喜欢的颜色,小姑娘马上就将小手伸出来,喊道:“二叔……给。” 骆晋风过来,将不倒翁摇了摇,里面还放了铃铛,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宝珠满面新奇,不由“咯咯咯”地笑,马上就伸手来抓。 骆晋风说道:“来给你二叔抱抱。” 薛宜宁顺手将宝珠递给了他。 骆晋风向来嫌死了自家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儿子,格外喜欢宝珠,每次遇到都要哄一哄抱一抱,偶尔还专程从外面给她带有趣的小玩意儿,宝珠喜欢他,和他格外亲。 宝珠玩喜地玩了一会儿不倒翁,想起什么来,抬头朝骆晋风道:“谢,二叔。” 她才学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听她道谢,骆晋风既惊讶又开心,夸道:“咱们宝珠可真懂事,这就学会道谢了,没让二叔白疼你!” 薛宜宁在旁边看着轻笑,想起骆晋云的事,问道:“二弟可知道你大哥那件官司怎么样了?” 骆晋风一听就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回道:“前两天大哥去了趟京兆尹衙门,但很快就回来了,瑞王那边……” 话说到一半,一道声音传来:“骆晋风,你倒是闲得很。” 薛宜宁回头,只见黄翠玉带着栓儿从后面过来,虽然喊的是骆晋风,但目光却盯着她,脸上的不悦十分明显。 骆晋风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朝她道:“怎么了又是?我闲不闲的,你也管不着。” 宝珠看见黄翠玉,软软道:“婶婶。” 黄翠玉面无表情看她一眼,没回话,只说道:“锁儿被人欺负了你不去讨个公道,倒在这里悠哉游哉。” 骆晋风恼道:“都好几天了,怎么又把这事扯出来说?小孩子打架,有什么好讨公道的?” “头都打伤了,那是小孩子打架吗?你就是懒,也不知道整天心里在想什么,正事没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却是看着宝珠满面的不欢喜。 意思很明显,正事没有,闲事一大堆,抱宝珠就是那个闲事。 薛宜宁伸手将宝珠抱了过来,朝骆晋风道:“锁儿的事,二弟就与弟妹好好商量商量,你大哥的事我改日再问你,宝珠等一下就饿了,我先带她回去。”γushugu. 骆晋风朝宝珠道:“回头二叔给你带糖人来。” 薛宜宁笑道:“二弟弟妹先忙。”说着就抱着宝珠离开。 没走远,便听后面黄翠玉道:“一个赔钱货,人家亲爹都不待见,你倒宝贝,安的什么心!” 后面是骆晋风压低了的声音:“你是有病么,发什么神经,那是你侄女儿,什么赔钱货,亏你也是个女人!” 薛宜宁加快了脚步,不想让宝珠听见那些字眼。 在她后面,黄翠玉怒声道:“是啊,我是女人,她也是女人,瞧你和她娘俩站一起笑那样儿,知道的说你是宝珠她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爹呢!” 骆晋风脸色铁青,无法置信道:“黄翠玉,你说的这是人话么,你是嫌日子过得太安生是不是?”说完气得转头就走。 黄翠玉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这种话传出去,对他们,对骆家都不好,她刚才就是一时着急嘴快,才说了出来。 薛宜宁本来就比她好看,她一身杏色袄裙,带着粉嫩的女儿,站在那里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和骆晋风站一起逗弄孩子,那景象太温馨,太美好,想起骆晋风对她和两个孩子从来就没这种耐心,不禁让她心生忌妒,以致恼怒地走过来打断。 想了想,她又追上骆晋风道:“你别怪我说话难听,现在大哥都不进她房,她是夜夜独守空闺,不就是半个寡妇么,你一个大男人,还不注意点。” 骆晋风几乎就想抬手将巴掌扇过来,最后放下手忍道:“黄翠玉,你越来越过份了,我就没见过嘴有你这么毒的女人!” 黄翠玉却已看到他刚才的动作,怒道:“你干什么?看样子还想打我?来呀,你打呀,让你儿子看着,我说什么了,不过给你提个醒而已!” 骆晋风怒着正要回话,却看到不远处有个假意打扫落叶的老妈子,转身就快步走了,再不理她。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8节 金福院内,奶娘跟在薛宜宁身旁,待进了屋才低声抱怨道:“二爷可比二夫人好多了。” 薛宜宁回道:“她无礼,二爷自会说她,再就是,大人是大人的事,记住别在宝珠面前说谁的不是。” 奶娘连忙道:“是,我记得的,宝珠如今听得懂话,我不会在她面前乱说的。” 她心里想,莫怪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如夫人这般教出来的孩子,将来必然也是知书达礼,纯净坦荡,不像那二夫人家的两个孩子,又蛮横又调皮,见了就让人不喜欢。 薛宜宁点点头,让她先带宝珠去吃东西,自己正要拿往年礼单来翻看,玉溪来了,到她面前道:“夫人……” 她看着单子,没抬头,准备听后面的话,却又没音了。 她不由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玉溪脸上十分难堪与愧疚,说道:“刚刚,我和阿贵在慧福院后面说话,他给东西我,结果……被二夫人旁边的刘妈看到了,说要去告诉二夫人……” 薛宜宁一听便明白了。 自从之前府上出了秋娘淫|乱后院的事,她来接管,便立了规矩,府上下人不许有私情,一旦发现男女通|奸|淫|逸之事,便要重惩,玉溪和阿贵若是私相授受,或是有亲昵举动,确实容易被人安上这罪名。 而刘妈的男人之前被她罚了,刘妈当然怀恨在心,加上她还有个同样不喜欢这边的主子黄翠玉,抓到这机会,显然不会放过,一定会逼着她严惩。yushugu. 但玉溪和阿贵的事是她早就同意了的,只是后面出了那么多事,阿贵又被骆晋云带去辽东两年,所以耽搁下来。 听完玉溪的话,她回道:“没事,你和阿贵的事是之前定下了的,近几日让你们成婚就好。” 玉溪仍是担心道:“可这事之前都没说过,我担心二夫人说你刻意维护自己身边人。” 薛宜宁想了想,问她:“阿贵怎么和你说的?他有找他主子说娶你的事么?” 阿贵的主子便是骆晋云,玉溪低声回道:“阿贵说将军回来不知为什么,一直就不太高兴,总绷着脸,他还没说。” 薛宜宁默然片刻,说道:“稍后,我去将军那边说一声。” 他的确说过,让她不用去找他,但玉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愿意去走这一趟,在黄翠玉发难前将事情办好。而且,有关那桩人命官司,她确实担心,还是想去问一问。 玉溪听说薛宜宁要专门为这事去找骆晋云,提着的心立刻就落了下来,大大松了口气。 子清在一旁说她:“不管怎样,你后面还是得注意些,以后成亲了,天天都能见。” 玉溪被说得面红耳赤,小声辩解道:“我们真的就……就只说了几句话。” 子清低嗤一声,一副不信的样子。 等到傍晚,得知骆晋云从外回来,薛宜宁便去和正堂找他。 上次他说得那样明白,她这一次去,都要鼓起勇气。可同在一个屋檐下,又是夫妻,怎么可能完全避开?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仍会冷漠以对。 忐忑着才到和正堂门口,就听到骆晋云的低斥声。 “什么话都敢听,什么话都敢传!” “所有人,全部送去庄子上,一个不留!” 他面前跪着几个老妈子,听见这话,立刻哭着哀求,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回道:“快带下去!” 阿贵此时就在院门不远处低头站着,见了她,连忙小声道:“夫人。” 正好如意已将那些人带下去,薛宜宁知道骆晋云在盛怒中,却还是不得已走了过去。 骆晋云抬头看她一眼,带着余怒道:“后院的事既然交给你,生杀权力便在你手上,如此编排主人恶习,就不该在后院滋生!” 薛宜宁不知他是为什么事发怒,但大约能猜到,似乎是下人传了什么不好的闲话。 因老夫人纵容,确实有些骆家的老人不受管束,她这两年又带宝珠,没太多精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没闹出大问题就没太管,所以府上传闲话嚼舌根的毛病确实有,她虽稍有委屈,却还是低下头道:“是我的错,没管束好他们。” 骆晋云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抿着唇转身进了屋。 她缓步跟上去,想开口说玉溪的事,却又知道他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怒,有些犹豫。 他看了出来,问:“有事?” 此时语气倒是温和了许多,似乎并未真的因刚才的事而怪她。 薛宜宁缓缓道:“阿贵与玉溪情投意和,我是想,若将军愿意的话,就让他们择日成婚。” 骆晋云回道:“你身边的人愿意就好,我随意。”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若真成婚,阿贵那里我也会给赏银给他办聘礼。” 薛宜宁心里替玉溪高兴,立刻回道:“那多谢将军了。” 说完,顿了顿,问他:“还有……那两个城门守备兵的事,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骆晋云没马上回答。 她怕他不高兴,又补充:“我听说那京兆尹和瑞王有关,又关系到皇子夺嫡,所以有些担心。” “没什么事。”他淡声回道:“掀不起浪,不用太在意。” 薛宜宁想问他为什么回京第一天就连杀两人,这太胆大妄为了,却知道他不喜欢她多问,犹豫半晌,还是将话忍住了。 但愿他说的“没什么事”是真的。 “那,将军忙,我先走了。”她低声说。 骆晋云没回话。 她转过身正要出门,阿贵从外面跑进来,朝她恭敬称了声“夫人”,然后到骆晋云面前道:“将军,外面长生来了,说有急事找您。” “长生?”骆晋云重复道。 听得出来,他有些意外,凝神片刻才道:“将他带进来吧。” 薛宜宁也意外,但她知道自己该走了,便无声退下。 她习惯了莲步轻移,走得慢,阿贵比她快得多,等她出和正堂,正好看见阿贵带着长生从外面进来。 她远远看了一眼,转身往金福院去。 长生是侍候夏柳儿的,他能有什么急事来找骆晋云呢?只有夏柳儿的事。 看着苍苍茫茫将入夜的天色,她心里也涌起一团暮色来。 第101章 后来, 听说骆晋云随长生急步出去了,很晚都没回来。 直到第二天,玉溪悄悄从阿贵那里逼问, 才算问到些消息。 夏柳儿病了,听说病得还有些重,一直叫着“将军”,长生便急匆匆来家里找骆晋云,骆晋云听说她病, 便去了。 后来骆晋云去房里看夏柳儿,阿贵不能进去, 就在外面等着,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长生见他犯瞌睡, 就让他去睡,他熬不住就睡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长生叫醒他, 他从房里出来, 便见骆晋云在等他。 所以他只知道骆晋云在夏柳儿房里待了一整夜,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但骆晋云走时, 夏柳儿披着衣服, 散着头发,在房门口看他, 依依不舍, 阿贵的原话是:看那样子,也没有病入膏肓。 玉溪对夏柳儿这人记忆犹新,满腹怨恨, 此时说起来都忍不住咬牙:“她向来就会装病装晕装柔弱,以前那么久也没听说生病,现在将军正好在家,倒病了,合着将军还是大夫,能给人治病呢!” “这倒事小,将军在那里待了一夜……”子清只说了一半,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孤男寡女,又是那种关系,自然要发生点什么。 玉溪一听就急了,要说话,却被薛宜宁制止。 “算了,别说了。”她哑声道:“我上午才说过,以后府上要治背后议论编排主人,违者重惩,你们别带头犯错,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们。” 玉溪扁着嘴,一脸不忿,子清则是长长叹了口气。 下午薛宜宁给哥哥回了信,又立下了后院不许议论主人、传谣言的章程,给和正堂派了新人过去,对了厨房上月的账,还定了玉溪和阿贵的亲事…… 她从小受的教育,便是不能受心绪摆布,高兴就兴高采烈,咋咋呼呼,不高兴就摔盆打碗,消极倦怠,主母必须时刻典雅温婉,如同那佛龛上的观音,永远带着慈和的微笑,所以她要泰然自若地完成这些事。 只是夫君去外面过了一夜而已,不值得主母为此动怒生气。 但入夜,万籁俱寂,她躺在床上,一个人面对着无边的寒夜,巨大的哀伤与痛楚便朝她袭来,将她笼罩着,让她喘不过来气。 几乎有三年没见夏柳儿了,此时她的脸却清晰浮现在眼前。 她明白,骆晋云大概是倦了,厌了,不愿再理她了,她伤他那么深,本来就不是个值得的人。 而夏柳儿,谁都能看出来,她一直是铁了心喜欢他的,哪怕被逐出去两年,身边只有长生,她也没和长生在一起。 她在等他。 这样对他心心念念,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姑娘,他怎能不怜惜? 屋外传来北风的呼啸声,房里燃了两盆碳,她却仍觉得冷。 大概这一夜是真的冷,隔天下午,便听说老夫人开始头疼,咳嗽,兴许是染了风寒。 府上很快请了大夫来诊脉,果真是风寒,于是开药,抓药,随后薛宜宁亲自去煎了药端过来。 黄翠玉也在老夫人床边服侍着,老夫人喝了药,问她锁儿和人打架的事,黄翠玉说着,又将骆晋风数落一通,说他不去找人家讨公道。 老夫人虽也心疼锁儿挨打,但同时又护犊子,不爱听她数落自己儿子,便冷面将她斥责了两句“不懂事”,“眼皮子浅”。 黄翠玉敢在薛宜宁和骆晋风面前刻薄,对着老夫人却不敢,低头讷讷称是。 待老夫人停歇片刻,她便祸水东引道:“男孩儿就是皮,爱惹事,像宝珠这种女孩,就乖得很,安安静静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随后缓缓看向薛宜宁,语气温和了些,问:“我听说,晋云前天去那个夏柳儿那边过夜了?” 黄翠玉面带喜色,幸灾乐祸地看向薛宜宁,薛宜宁默然片刻,回道:“听说,是夏姑娘生了病,将军去探病了。” 老夫人沉默不语,薛宜宁也不知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老夫人又问:“自他回来,你们还没同房过?” 薛宜宁垂下头去,难以回答。 这种问题,本就让人无地自容,更何况是婆婆当着弟媳的面问起。 她明白,这事府上人都看着,老夫人想必早就知道了。 老夫人一直心疼骆晋云还没儿子,恨不能他一回来就能让她再怀上,能忍到今天,已是给了她面子。 “为什么?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吧,看看你们都多大年纪了。”老夫人说。 薛宜宁回道:“母亲说的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09节 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敷衍,又硬着头皮补充道:“我回头,去找将军说说……” 黄翠玉此时假意叹息道:“大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呢,说一不二的,没想到现在却突然对那夏柳儿上心了。” 这句话,意味明确。 意思是骆晋云不进妻子的房,那就是不想进,谁说也没用,对夏柳儿上心,那就是真心喜欢。 薛宜宁知道她是存心给自己使绊子,却无可奈何,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认同。 老夫人果真是听进去了,看向薛宜宁道:“这些年家中多亏了你,我也知道你辛苦,只是添丁确实是最重要的事,如果要再接夏柳儿进门,你还愿意么?” 薛宜宁想起三年前,夏柳儿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老夫人也这样问她的意思。 她还是那个她,深知为人妇的准则,无法开口说“我不愿意”。 似有一把刀插入她胸口,她喘不过来气,带着一丝顿涩道:“如今,还不知将军心里的打算,要不然,等问过将军再说?” 她记得,之前他是说过不会纳妾的。 老夫人点头道:“那我待会儿和他说。你放心,那女人就算进门也只是妾,生了孩子,还是记在你名下,教给你教养,她也要遵从府里的规矩,不能有特例。” 薛宜宁点点头,很久才从喉间发出一阵“嗯”声。 黄翠玉道:“大哥就算为着孝顺也肯定愿意的,母亲盼大房的孙子都盼多久了!” 老夫人心中默认,无奈叹了声气。 没多久,丫鬟便过来道:“老夫人,将军过来了。” 老夫人染病卧床,骆晋云回来了自然要马上来看。 老夫人说道:“快让他进来。”说着就要从床上坐起身,薛宜宁有些失神,愣了片刻才上前去扶。 黄翠玉在一旁道:“母亲和大哥肯定有事要商量,那儿媳就先下去了?” 看她的样子,似乎迫不及待要老夫人和骆晋云说接夏柳儿进门的事。 老夫人点头,隔一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骆晋云的脚步声,薛宜宁突然心慌起来,便连忙道:“那儿媳……也退下了。” 她不想听他们讨论夏柳儿的事,也不想听他的答案。 两妯娌才起身,行到房中,便见到从外面进来的骆晋云。 黄翠玉对骆晋云一向尊敬,连忙道:“还是大哥有孝心,这么快就过来了。” 骆晋云冷眼盯向她,什么话也没回,又转头看一眼薛宜宁,同样没说话,然后往床边而去,关心道:“母亲。” 黄翠玉又纳闷又生气,不知大伯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就不喜欢薛宜宁,薛宜宁也是他自己屋里人,不搭理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自己给他招呼,他竟是那样的态度? 好像……好像她犯了什么错,要吃了她似的。 薛宜宁已经往房外走去,她没办法去质问骆晋云,只得出去。 玉溪陪薛宜宁回金福院,在路上问:“夫人怎么了?是在里面听到不高兴的话了?” 薛宜宁才知自己脸色差到这地步,竟能让玉溪一眼就看出来不高兴,很快道:“没事。”说着微垂了头,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冬日天黑得早,本想自己哄女儿入睡,可想起此时骆晋云和老夫人谈的事,她实在没精力,只看了一眼就回自己房,早早沐浴完,一个人待着。 她怕这冬日的寒夜,可只有这夜的黑,才能掩盖自己的惆怅与失意。 只是没在房中待多久,玉溪便在门外道:“夫人,将军来了。” 她本是拢着被子坐在床头发呆,听见这话,整个人一怔,捏了捏面前的被子,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好半天才从床上下来。 骆晋云进门来,只走到里间卧房的门口便不动了,驻足停在那里。 似乎这儿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得保持一些距离。 薛宜宁温声道:“将军。” 他看看床,又看看旁边桌上的烛火,然后止住目光,没去看她,说道:“我来和你说说,夏柳儿的事。” 她不出声,不由自主捏住手心,咬住唇。 “前夜长生说她病了,我去看了她,确实是病得重,如今在吃药,有些好转。她兄长为保护我而死,我也承诺了接她进府,如今却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薛宜宁不出声。 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她,但母亲刚才和我说……” 他将话略过,接着道:“母亲说她已经和你说了,你也同意了,所以我想接她进来……” “你一定要如此折辱我吗?”薛宜宁抬眼问,眼里已泛着泪光。 他看向她,她哭道:“你回来,至今未踏进这房门一步,却要接她进门,你教我情何以堪,教我怎么面对府上人的目光?” 多日的压抑与痛楚,在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她擦一把眼泪,痛声道:“我是你妻子,宝珠是你的女儿,你这样对我们,我怎么办,我们的女儿怎么办?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我们么?” 骆晋云一直绷着脸,紧抿着唇,此时似有所动,看着她道:“你本就不该回来,不该生下孩子!我没想你回来,也没想和你再有瓜葛,救你父亲一命,是我身为女婿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们从此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可你却回来了,大概是要报恩?”他说着,冷笑道:“你们家,当你是什么,又当我是什么?要攀附权贵,就让你嫁给我,要报救命之恩,就给我生孩子?可我告诉你,我不缺女人,也不缺孩子,我宁愿当初选的不是你!” 第102章 薛宜宁泪如雨下, 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静静看着她,随即别开头去, 将手收紧。 薛宜宁泣声道:“所以你的意思, 是让我带着孩子回去,是么? 他声音沉沉:“我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你凭什么觉得, 你要走, 就一脚将我踢开,要回来,我就该感恩戴德, 欢天喜地?这儿, 是你自己要回的,我只能当没看见你。 “我知道,是我自己觍着脸回来的,可是宝珠……”她哽咽着, “她是你带到这世上来的……她不知你心里对她的厌弃,仍当你是爹爹。” 骆晋云急道:“谁让她如此没眼色, 要投胎到你我名下, 那就得承受后果!” 良久, 他说道:“就像我一样, 不是么?” 薛宜宁仍在哭着, 他站了片刻,似不想再待,转身便欲出去。 她却突然出声道:“若我不同意呢?” “我不同意那女人进门,要么,你就以此为由休了我!” 他停下步,许久没回头。 薛宜宁从床上起身, 冲到他身后,站了片刻,不顾一切抱住他道:“以前,是我不对,如今我只想守着宝珠,守着你,我知道母亲想要孙子,难道我就不能生么?你不碰我,却要以传宗接代的名义接她进门,我不认……除非你就要为了她,将我和宝珠赶出去。” 骆晋云紧绷着身体,久久未动,一句话也没说,随后突然掰开她的胳膊,夺门而出,身影快速消失在院中。 她泪如泉涌,心似刀绞,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长夜漫漫又寂寥。 不知过了久,她流干了泪,独自坐在床上,呆呆看着房中跳动的烛火。 外面传来阵阵更鼓声。 再然后,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传到门外,骆晋云突然推门而入。 他栓上门,走到床边,静静看着她,沉声道:“刚才我要同你说的话,想必你是误会了。 “我没有要纳她为妾,我是想说,她如今病重,先接她回家养病,等她好了,由你出面,看是否能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她兄长将他托付给我,若是真让她孤老终身,我有些过意不去。” 薛宜宁缓缓抬头看向他。 他又继续道:“关于你说的事,我想了想,我只有一个女儿,母亲肯定常要念叨,连在病中都要挂心,我的确需要儿子,而你……出自贤才辈出的薛家,所谓龙生龙,凤生凤,你的子女,自然与别人不同,宝珠便是如此。 “所以,我要儿子,找你生当然是最好的。” 他看着她道:“我们本已两不相欠,但事已至此,我们是夫妻,又有了女儿,似乎再难分开。我们仍做一对正常夫妻,我敬重你,你替我传宗接代,你……愿意?” 她呆怔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坐到床边,突然倾身,快速攫住她的唇,深吻一下,随后将她松开,静静看着她。 似乎想看看,她是否同意。 她未作反应,只是看着他,他再次贴上去,捧住她后脑,迅速攻城掠地,几乎要她将唇舌卷入腹中。 明明,他刚才的话刺伤了她,可现在在他怀中,她却又忘了,呆滞一下,忍不住伸手抓住他臂膀。 他于是立刻紧紧搂住她,吻得更重,一边扯去她衣衫,一边将她放下。 这一刻她意识到,她一直在想他。 他不在的两年,她在想他,盼他回来,他回来了,她想他看看她,对她多眷顾一些。 自从他回来,却对她视而不见,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好觉,心中凄切,遍体生寒。 今夜,他抱她,她似乎终于找到了温暖,再也不愿放开。 冬夜苦寒,但今夜的房中,却尤其炙热。 …… 清早,骆晋云从床上醒来,床外的蜡烛已经熄灭,一缕天光从窗外照进来,青丝披散,容颜如玉的女子,正在他怀中安睡。 他,失败了。 本想再不与她靠近的。 辽东两年,他自觉想明白了许多事,所谓“拿得起放得下”,所谓“万事莫强求”,他决定放下。 以往种种,都算他自不量力,日后,他不再执着,不会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她在他面前一哭,他便再也抵挡不住。 她竟然,为他而哭,他看过许多次她为裴隽而哭,却是第一次,因为他而哭。 于是,他忘了誓言,忘了求生本能,第二次坠入她这道深渊。 人能摔几次粉身碎骨呢?这一次若再摔下,他还能爬起来吗? 外面传来一丝水盆响动,薛宜宁突然醒来。 这时门外玉溪低声道:“夫人……”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0节 薛宜宁才惊觉天色已晚,连忙要起身,骆晋云朝外开口道:“夫人病了,上午卧床休息。” “是。”玉溪回答。 外面没了动静,他轻声道:“你再睡一下吧,下午再起。” 两夜没怎么睡,她眼底都有明显的青痕。 她看看他,贴着他胸膛又闭上眼。 睡了一会儿,又将眼睁开。 他问:“怎么了?” “这个时辰起来习惯了,睡不着。”她回答。 “那就再躺躺。” “嗯。” 两人安静在床上躺上。 一会儿,她想起婆婆还病着,她却不去请安,又想起夏柳儿的事。 “昨天母亲和我说的是,纳夏姑娘为妾。”她说。 骆晋云回道:“她不会再提了,我和她说了当初赶夏柳儿出府的原因,她想进门,便与长生私下谋划,假装落水,想让我去救,以此逼我就范,母亲也惧其胆大妄为,所以不会再说这事了。” 薛宜宁现在才知道这其中内情,原来夏柳儿是这样才被赶出去的。 她忍不住道:“但你前两天还在那里过了一夜。” “谁说的?”他问。 薛宜宁不愿供出阿贵,回答:“大家都知道。” 看着她脸上那隐隐的酸意,他不由微扬了唇角,说道:“我是去看了她,但看完,没有睡意,去外面待了一夜,这不叫‘在她那里过了一夜’。” 她不说话了,隔了一会儿,闷闷道:“接她进家里来养病这件事,你决定好了?” 他低声回:“没有,只是和你商量。” “那我不同意。”她回答:“要什么样的大夫,我去替她请,要几个人侍候,我送过去,不许接来家里。” 明明是被拒绝,他心底却有些高兴,乖乖道:“好,听你的,这事我不管了,都由你去办?” 她说:“给她找夫家的事,我可以试试,但是,她毕竟是孤女,可能不会是太好的人家。” 这意思,便是她只是去张罗,却不会用骆家或自己的身份来给她撑面子。 他抚着她鬓侧发丝道:“好。” 夜里说不出的酣畅美妙,两人依偎着,有一种别样的暧昧浓情。 又躺了一会儿,薛宜宁道:“我睡不着,还是起来好了。” 他便依言松开她,由她坐起身来。 她要梳妆,自然不如他快,等他整理好时,她还坐在镜前由子清挽着发髻。 玉溪过来,将床上被褥都揭下,换上新的被褥。 昨夜两人炽盛,荒唐半宿,恐怕还留了印迹,薛宜宁有些不好意思。 “娘……”这时宝珠摇摇晃晃进来了,手里抱着那只新得的不倒翁,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奶娘在后面跟着,见了骆晋云,忙解释道:“宝珠一起来就要找娘,我说娘今日不舒服,先不去打扰,她也不听。” 薛宜宁问:“宝珠,吃饭了没?” “吃,莲子。”宝珠回答。 “又吃的莲子羹,不腻呀?”她笑问。 宝珠似乎不明白“腻”是什么意思,又似乎没仔细听,没回答,只是歪着头看向面前的骆晋云。 过了一会儿,小声道:“嘚……嘚嘚……” 骆晋云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来,轻声道:“宝珠。” 宝珠笑了笑,将不倒翁摇给他听。 那不倒翁有些大,她力气小,便用两只手来摇,结果手上一用力,身子便失去平衡,要摔倒似的,骆晋云及时将她扶住。 宝珠说道:“二叔……” 骆晋云问:“什么二叔?” 薛宜宁回答:“这是她二叔送她的,宝珠手上大半的小玩意,都是二叔给买的。” 骆晋云不知想着什么,看着宝珠回道:“爹爹那里也有个玩意儿,走,跟爹爹去拿。”说着就抱了宝珠往院外而去。 奶娘迟疑一会儿,连忙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骆晋云又抱着宝珠回来了,薛宜宁正好梳完妆,一眼便见到宝珠身上多了只玲珑华美的项圈。 那项圈用的足金打制,黄灿灿的,下面是一只同是足金的长命锁,最显眼的便是那长命锁上镶着的一桃粉色的宝石,莹澈透亮,光彩夺目,竟是她也少见到的成色。 她将长命锁翻过来看,宝石后面还刻了字,“平安富贵”。 “这是……” 骆晋云顿了顿,说道:“在辽东时偶然得到,就带回来了。” 他说得轻巧又含糊,薛宜宁总觉得不像是真的。 这项圈做的精致秀气,一看就是女娃的,又镶着那样贵重稀有的一颗宝石,就算找工匠去制都难制成这样,怎么就那么好运气,随随便便就偶然得到了? 她只是疑惑,没多问,朝宝珠道:“宝珠下来吧,爹爹该用饭了。” 说完看向骆晋云:“在这儿用早饭?” “嗯,好。”他回答。 这时宝珠道:“不要下来。” 骆晋云轻笑,“好,爹爹抱着你吃饭。” 奶娘站在一旁,暗暗高兴将军终于肯抱小主人了,却又纳闷,这前几天还一副冷淡模样,昨夜就来金福院过夜,今天又对宝珠和颜悦色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将军这闹的是哪出。 第103章 早饭端来,骆晋云抱了宝珠坐下,宝珠伸手去够他头上的发冠。 骆晋云牵起她小手道:“这个不能碰,弄乱了,爹爹又要重新束发。” 宝珠似乎听懂了,将手放下来,却一扭头,又将手伸到了桌上。 她手快,谁都没注意,只一瞬间,骆晋云面前刚放下的一碗热粥便被她抓翻了,粥水从桌上淌下来,全洒在骆晋云身上。 旁边丫鬟一阵惊呼,放碗的放碗,拿抹布的拿抹布,宝珠也大哭起来,骆晋云连忙抓住她手道:“烫伤了?” 说着立刻帮她吹着手,又吩咐丫鬟道:“快去拿冷水来。” 薛宜宁看看宝珠的手,说道:“没烫着,粥只是温热,她是吓着了。”说着将宝珠接过来,递给奶娘,自己接过玉溪手上的干净抹布,弯腰去擦他身上的粥。 骆晋云自己将抹布接了过去,拦住她:“我自己来,你去看看孩子。” 宝珠仍然大哭着,奶娘正哄着,拿手绢给她擦手,薛宜宁过去安抚道:“没事了,宝珠别怕,只是粥打翻了,已经擦干净了,下次别乱碰桌上的东西了,好不好?” 宝珠抽泣了几下,很快好了,薛宜宁又连忙进房去看骆晋云。 他身上的粥汤已经擦掉了,但衣服是要重新换的,只是之前那身衣服还是早上才从和正堂取过来的,如今弄脏了,这边一身衣服也没有,又要重新去和正堂取,他只能在房中等着。 明白他今日去衙署应卯已是晚了,薛宜宁解释道:“小孩子都这样,喜欢乱抓东西,你别生气。” 骆晋云看她一眼,闷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那是我女儿。” 难不成在她心里他就这样冷情不讲道理,自己没看顾好女儿,险些将她烫着,还要反过来去生女儿的气? 薛宜宁低声道:“毕竟是耽误了将军。” 他看她半晌,抿唇沉默一会儿,最后说道:“等一下,就将那边的东西搬过来吧。” 说话间,带着些公事公办的正经,没去看她。 薛宜宁应了声“好”。 见她还站在一旁,他说道:“你先去用饭吧。” 这时丫鬟将他衣服拿了过来,薛宜宁将衣服接进来,回道:“我先服侍你换了衣服。”说着,放下手上衣服,过来替他解去腰带。 他本想说不用,但看着面前的她,却又将话咽了下去,静静让她帮自己解腰带,褪下衣服。 粥水将里裤也打湿了,全都得脱下来,她替他解开裤绳,将脸垂得低低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抚着她脸道:“怎么一副新妇模样?”说着坐到床边去,自己脱下里裤,换上新的。 薛宜宁问他:“将那边的东西都搬过来?” “都搬。”他回。 待换完衣服,两人一同出去,骆晋云又要去抱宝珠。 薛宜宁在后面道:“将军快用饭吧,等一下早饭都冷了。” “没事,我不怕冷。”骆晋云说着将宝珠从奶娘手中抱过来,宝珠却不愿意了,马上扭头要找奶娘。 见奶娘没去接,爹爹也不撒手,宝珠便哼哼起来,一只手够向奶娘,好不可怜。 骆晋云没办法,只得将她还给奶娘。 奶娘忙说道:“宝珠知道爹爹赶着出门,心疼爹爹呢。” 骆晋云没说话,只是略带怅然地看一眼宝珠,这才回桌吃饭。 吃完,骆晋云离开正房。 走到院中时,看一眼墙角正开花的一棵腊梅,以及旁边两棵含苞待放的红梅,转头朝薛宜宁问:“什么时候种的?” 昨夜来得晚,没看清是什么树,今早才发现是梅花。待降雪时,这几株梅树想必分外妖娆。 薛宜宁看一眼那几棵树,回道:“就是宝珠出生后的秋天种下的。”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1节 骆晋云多看了那梅花几眼,又看一眼旁边的山茶花,心情似乎不错,转身走了。 薛宜宁则要去福禄堂看老夫人。 老夫人昨日染病卧床,她今日原本就起晚了,所以用过早饭,马上就动身过去。 到福禄堂,那边的一位丫鬟娟儿朝她问好,又低声道:“二夫人在里面,说起夏姑娘的事。” 薛宜宁管着家,府上人自然想奉承巴结,这位娟儿便是十分精明的人,寻到机会,便向她通风报信。 薛宜宁点点头,心里有了准备,进屋去。 黄翠玉果真守在床边,一副孝顺模样,见了她,才叫完嫂嫂,却马上问:“听说嫂嫂一早说身上不舒服?怎么这么突然,昨日还好好的呢!” 薛宜宁缓声道:“早上是有些不舒服,怕是近来多发的时疫,便没过来给母亲染上病气,后来看着像只是有些着凉,才过来了。” 她一向说话做事都稳妥,这时候说这话也诚恳,很让人信服,黄翠玉找不到理由挑剔,只好闭嘴。 老夫人回道:“没事便好。”随后问:“那夏柳儿的事,便作罢了?” 薛宜宁回答:“将军不愿意,只让我找人过去侍候几天,待她病好了,给她另找夫家,我看完母亲,就去料理这事。” 老夫人叹了声气,“他既然定了,那就这样吧。” 黄翠玉说道:“嫂嫂,你就没劝劝大哥?大哥膝下至今也只有一个闺女,传出去,嫂嫂的名声也不好听,旁人还以为是嫂嫂刻薄善妒,容不下人呢!” 薛宜宁看看她,不紧不慢回道:“我同他说起这事,将军说,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母亲贤惠,生下的孩子必然也能成材,母亲无知,生下的孩子也学无所成,他觉得夏柳儿心术不正,不想让她为骆家绵延子嗣,恐怕遇到不争气的子嗣,家也要败光。” 黄翠玉娘家就是小镇上的商贩,她觉得薛宜宁在暗讽自己不如她知书达理,正要反驳,薛宜宁又看着老夫人道:“有如母亲,虽只有两个儿子,却都是争气的人,这才挣下这份家业,也是因母亲贤惠。” 这夸赞老夫人十分受用,笑道:“我们张家,以前也是出过秀才的,便是我爷爷,当年在私塾也十分冒尖,只是家贫,才没能继续读下去。” 薛宜宁道:“将军也说,正是母亲带来的这份机敏文气,才让他能在众位武将中脱颖而出,要不然只逞匹夫之勇,也是难做上大将军的。” 老夫人连连点头,转头又看向黄翠玉:“锁儿不是该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吗?怎么总是听说和人打架?” “他……”黄翠玉不好说是先生闹了脾气,告假回家了,便搪塞道:“先生生病,告了几天假,这两日就过来了。” 老夫人说道:“他如今大了,要开始好好念书了,又是长孙,得给下面的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像宝珠,上次肖家老夫人见了就说她乖巧懂事,一看就是名门千金的模样。” 黄翠玉点头称是,暗暗瞟一眼薛宜宁,心里想着,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女孩。 大哥不纳妾就不纳妾吧,到时候年纪大了生不了,府上的爵位不就轮给她的锁儿了?又不能让女孩继承了去。 这样一想,她便高兴起来,觉得大哥没纳成妾也不是那么让人失望。 从福禄堂回来,薛宜宁就给夏柳儿那边派去了两个丫鬟,然后便命人去和正堂将那边的东西搬过来。 宝珠见大家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十分兴奋,也跟在旁边摇摇晃晃地瞧热闹,还想跟着搬东西,被奶娘来来回回拉走好几趟。 后来又看大家在房里摆东西,也觉得新鲜,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愣是熬着不睡午觉,等到下午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皮,才被薛宜宁哄着睡着了。 外面冷,薛宜宁没将她抱出去,就近放在了自己床上。 直到晚些,骆晋云回来,她还睡着。 薛宜宁要给他备晚饭,他回说不着急,轻手轻脚坐到了床边。 薛宜宁说道:“不用怕吵着她,她只要睡熟了,就是打雷都不醒。” 骆晋云轻笑道:“好在不像你。” 薛宜宁无奈,也微微露了笑容。 宝珠仰面躺着,双腿盘在被子里,双手举在耳侧,睡得像只翻过来的青蛙。 骆晋云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说道:“长得真好看,也像我。我以前倒没想到,我生个女儿会这么好看。” 薛宜宁想说,更多的人说像她呢! 但看他如此自得,便忍住了。 骆晋云看了一会儿,转头问她:“生她时,顺利么?” 那时他在辽东,只能大致算她生产的时间,临到那个月,他便开始担心。 他知道有许多妇人,便是那一关没熬过去,死在产房中。 可是山遥路远,他等了两三个月,才等到家中的来信,说她生了个女儿,取名宝珠。 太好了,名字也好,心里的宝贝,掌上的明珠。 他怕自己沉溺在父女柔情里,难以割舍,如今想来,其实在得知她出世那一刻,他早就沉溺进去了,要不然也不会在看到那颗粉色宝石时,第一瞬便想起她的周岁。 薛宜宁回道:“还算顺利,她个儿小,稳婆说个头大的胎儿不易出生。” 骆晋云轻捏着女儿的小拳头道:“是小,现在让她多吃些,不能和你一样瘦。” 薛宜宁撇撇嘴:“我也不算瘦。” 他回头在她身上逡巡一眼,却没说话,不知想着什么,又回过头去。 准备替宝珠掖掖被子,却见宝珠身上的项圈已经取下来了,被子里倒还放着那只不倒翁。 他没问项圈的事,只问:“怎么还将这个放在被子里?” 薛宜宁马上说道:“她要抱着睡,忘了给她拿出来。”说着将那只不倒翁放在了枕边。! 第104章 倾身拿不倒翁时, 看着宝珠想起了什么,她又说道:“项圈先给她取下来了,她喜欢扯, 怕扯坏了, 等她大些了再给她戴。” 这意思是,女儿不喜欢,所以才扯? 骆晋云想了想,小娃吃睡都需要人照顾, 那东西戴着确实麻烦,大一点了再戴也好,想必是华美又贵气。 他们用晚饭时, 宝珠才醒来,肚子也饿了, 被奶娘抱下去吃东西。 薛宜宁和他说,东西都搬过来了,夏柳儿那里自己也派丫鬟过去了, 并让她们明日来报夏柳儿的病况, 需不需要换大夫。 骆晋云点头。 他问:“她事,母亲可有说什么?” 薛宜宁摇摇头:“母亲只是心疼将军,并不是对夏姑娘执着, 没有说什么。” 正说着,花妈妈急步走过来,看见骆晋云, 却定住了, 欲言又止, 最后站在一旁。 何妈妈在雍州受伤后留得一命, 但身体已大不如前, 便给了她钱,让她去儿子那里养老去了,如今在她身边的是花妈妈。 花妈妈也能干,但性子不如何妈妈温和,心眼梗直,做事风风火火的。 薛宜宁看她一眼,问:“妈妈怎么了,可是有事?” 花妈妈再也忍不住,说道:“夫人说了,要整治府上议论主人、乱嚼舌根的毛病,我刚正好听见刘妈和人在议论主子,争执了几句她还不服!” 薛宜宁想了想,问:“在议论什么?” “那个……”花妈妈看看骆晋云,不太敢开口。 薛宜宁问:“议论的是将军,还是我?” 花妈妈低声回:“是夫人……也有将军,说夫人有几分本事,把将军哄过来了,但将军不喜欢夫人,没几天肯定又要搬走的。除了这,还有其他更难听的。” 薛宜宁沉默着不出声。 骆晋云看她一眼,问:“刘妈就是弟妹房中那个刘妈?” 薛宜宁点头:“是。她仗弟妹的势,而弟妹,则仗两位侄儿的势。” 至于锁儿和栓儿两人,当然仗的是老夫人的势,这就是黄翠玉敢和薛宜宁叫板的原因。 提起黄翠玉,骆晋云脸上一阵不豫,冷声道:“将那刘妈带过来,掌嘴。” 花妈妈一听,喜不自胜,立刻出去。 薛宜悄悄看他一眼,心下舒朗。 府上的事,弟媳那里是最难管的,若是不如她意,她便要去老夫人那里叫屈,又会和二弟闹,最终自己势弱,许多事都不了了之。 今日有他在,若他愿意严惩这刘妈,黄翠玉和老夫人那里她就有话对付了。 很快花妈妈将刘妈扯了过来。 刘妈连忙道:“夫人,我可什么也没说,就在聊我老家的一些旧事,是花妈妈她听错了!我家夫人让我去绣房拿东西,我还没去回话呢!” 花妈妈立刻回道:“我耳朵好使得很,你和她们嚼的每句话我都清清楚楚,肯定没听错!” 刘妈还想辩解,薛宜宁开口道:“你家夫人是吩咐你去办事,不是让你背后毁谤她大哥大嫂,你如此事行,让她的面子放哪儿放?若是旁人,我也就直接发卖或是派到庄子上去了,但你终究是弟妹身边的人,我便只代她惩戒一番吧,后面再交由她发落。” 说完,看一眼花妈妈,缓声道:“掌嘴。” 花妈妈得了令,立刻过去拽了刘妈,“啪啪”就狠狠打了两个耳光。 花妈妈生得魁梧,力气大,这两个耳光下去,一下就将刘妈嘴角打破了,很快淌出一道血来。 刘妈怒不可遏,捂着脸不服道:“夫人你,你,你……虽是主母,可我是二夫人身边的人,你竟做得如此不留情面!” 薛宜宁看她一眼,没与她理论。 玉溪回道:“你倒知道这是主母呢!” 刘妈冷哼一声,转身就气冲冲出了金福院。 薛宜宁知道,她一定会去黄翠玉那里告状,而黄翠玉,向来就受不得一点气,当然会去找老夫人。 果然,没多一会儿,等他们用完饭,福禄堂那边就有了动静,显然是黄翠玉过去哭诉了,又过一会儿,福禄堂便来人,让薛宜宁过去。 骆晋云站起身:“我同你一起过去。” 到福禄堂,果真黄翠玉就在老夫人边上哭。 老夫人喝了药,到下午好一些了,起来吃了饭,正坐在榻上休息,见到骆晋云,问:“你怎么也来了?” 骆晋云回道:“正好来看看母亲身体怎样了。” 老夫人回说好了许多,随后便问薛宜宁:“说是你吩咐人打了你弟妹的乳娘,嘴都打出血了,可是这样?” 薛宜宁说道:“回母亲的话,这刘妈在后院编排主子,说的话极为难听,我想着她这样,也是坏了弟妹的名誉,便让人掌了嘴,准备等明日再同弟妹详说此事。” 老夫人回道:“那毕竟是你弟媳的乳娘,也算半个长辈,这般下她面子,也确实让她伤心,再说,你弟妹说她不是那样的人,是你身边人听错了。” “母亲——”骆晋云开口道:“您将这后院的事交给宜宁这个晚辈管,她管了,您却又出来做好人驳她的决定,这让她还如何有威信?我前几日就亲耳听见院里下人背后毁谤主人,还将宜宁批评了一顿,却没想到不是她不想管,而是她管不了。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2节 “依我看,像刘妈这样,三令五声禁止,却还顶风作案的,就该立即发卖,也就是宜宁看弟妹面子,才只掌了嘴。” 老夫人连忙道:“我怎么就是做好人?看你这话说的,我就是问问这事,倒还问错了?” 骆晋云认真回道:“母亲自然能问,但我只觉得这惩罚还轻了,母亲呢?” 老夫人没了话,只看向黄翠玉。 黄翠玉哭道:“大哥,嫂嫂身旁的那位妈妈真是听错了,刘妈敢对天发誓,绝没有议论过嫂嫂,这罪名,实在冤枉。” 骆晋云冷眼看着她,回道:“弟妹可知,你身旁这刘妈,竟说我女儿宝珠是赔钱货?” 黄翠玉面色一白,战战兢兢道:“竟……竟有这样的事?” “我亲耳听到旁人议论,甚至还有其他更不能入耳的,一盘问,才知是你院中传出来的。”骆晋云说道:“看在弟妹的面子上,我当日才没直接杀了她,容忍到现在,只是给了两耳光,弟妹还不满意?” “我……我……”黄翠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骆晋云转眼看向老夫人:“母亲,骆家后院若再出事,那可真是颜面扫地了,宜宁一心整肃,母亲该帮帮她才是。” 老夫人点点头,叹声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说着看向黄翠玉:“你那乳娘,嘴也太毒了些,宝珠是什么身份,也由得她来骂?” 黄翠玉连忙认错,立刻回:“是我糊涂,不知还有此事,回去我就好好惩戒她!” 此事作罢,黄翠玉先离开,骆晋云与薛宜宁又在老夫人旁边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外面天已黑,入了夜之后尤其冷,薛宜宁两手冻得冰凉,只好交握身前轻搓着,将就取取暖。 骆晋云一路沉默,脸色似乎不太好。 薛宜宁说道:“好在有将军,弟妹除了忌惮婆婆一些,最怕的就是将军了。” 骆晋云停下步子,问她:“弟妹刻薄跋扈,母亲目光短浅,这个家不好当是不是?” 特别是,他也没给她底气。 她低声道:“每个家总有每个家不好管的地方,骆家 只有两房兄弟,也算简单。” “以后,不用顾忌弟妹,若她找上二弟和母亲,你就找我出面。”他说。 “嗯。” 他伸出手,将她一只手握住。 男人的手略粗糙些,但又大又暖,躺进去,无比安稳。 她觉得冬夜都没那么冷了。 回到房中,已要准备沐浴。 给他清理衣服时,她忍不住问:“我给你做的那身寝衣,怎么没看见了?” 骆晋云微微一怔,含糊道:“大概,是裹在哪里了吧。” 但薛宜宁非常清楚,和正堂确实没有,因为她特地找过。 骆晋云显然不准备详细回答,拿了衣服往浴房而去。 她问:“你是不是,把它扔了?” 他很快道:“没有。”说完就头也不回去了后面。 等他从浴房回来,见薛宜宁坐在床头,就着烛台在缝一件小衣服,一看便是给宝珠缝的开春的薄棉衣。 一针一针,好半天针线才走了一小段,不一会儿她还要搓搓手,让冻僵的手灵活一些。 房里烧着碳,比外面暖一些,但若是双手在外面,依然会很冷。 他那身寝衣,也是她这样熬着夜,一针一针缝出来的么? “那寝衣,我没扔,只是……放起来了,明日我去拿出来。”他突然说。 薛宜宁看看他,隔了一会儿,微带着闷气道:“真能拿出来么?那是轻云罗,只有我这儿有,仿也仿不出来。” 她这意思,是怀疑他已经把衣服弄没了,要连夜找人去仿一套来? 骆晋云笑了起来:“当然能拿出来,要不然呢,你觉得我扔了?” “我觉得你可能剪了。”她回。 “怎么可能——”他只说了一半,话头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舍得? 等他上床来,她也觉得眼睛累了,放了针线,躺下来。 两人都躺下了,她看着他的眼,说道:“我昨天,看你锁骨下有一道新伤。” 说完,缓缓抬手,拨开他右侧衣襟,看向那道伤。 很细,但几乎有一掌长,如一条蜈蚣斜卧在锁骨下,与颈部也就隔了一寸多。 他回道:“不碍事,只是轻伤。” 明明这么惊险,却说是轻伤。 她问:“不是戍边么?又没有战事,怎么会受伤?” “没有战事,但偶尔会有小冲突,也会有探子入境,这伤是抓探子时弄伤的。” 她看着那伤,轻轻抚上去,然后问:“多久了?” 骆晋云想了想:“刚去几个月时伤的。” 也就是,收到母亲第一封家书的时候,说她回去了,已有五个月身孕。 她轻轻叹息:“以后注意些。” 这样的伤痕,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担心。 纤细柔软的手指,贴着他胸口游走,他不禁想,这真的只是想看他的伤? 他伸手扣住她的腰,将她贴向自己,手滑到她光洁的背上,拉开了那条细带。 薛宜宁连忙道:“这两天,都有些困……” 早上没能睡着,白天有事,也没能睡一会儿,现在虽然还能说会儿话,但实在是没有那种精力了。 他便将手拿了出来。 随后道:“自我回来,还没去拜见过岳父,明日你让人去问问,他们若有空,我便同你一起去拜见。” 薛宜宁没想到他还会主动提起这事,很快回道:“好,我去安排。 他看着她,说道:“睡吧。” “我还想问问,那两个城门守备的事……”她轻声问。 之前问过, 他不耐烦地糊弄过去,这一次,她想两人近了一些,或许他会愿意回答。 他回道:“我是杀了那两人,但那两人擅离职守并奸|污民女,本就是重罪,所以没什么大事。” “竟还有这样的城门守备……”薛宜宁惊叹。 他说:“我亲眼撞见。” 惊叹之余,她想了想,说道:“但对方毕竟是京兆尹之子,又与皇子有关系,你日后,还是谨慎些,随意杀人,确实容易惹事。” 她不知他会不会嫌自己烦,但还是忍不住说了这话。 骆晋云却没有露出不喜的样子,而是温声回道:“当时确实有些冲动,后面不会了。” 薛宜宁放下心来,额头抵着他的肩,闭眼入睡。 没一会儿,倒是安静睡着了。 他没有那么困,一动不动由她贴靠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第105章 两日后, 薛宜宁带着宝珠,与骆晋云一起回薛家。 天冷了,骆晋云没骑马, 与妻子一同坐在马车内。 薛宜宁在车厢内教宝珠叫外公外婆,宝珠却只能学一个公, 一个婆。 骆晋云问:“宝珠见他们见得多么?” 薛宜宁摇头:“不多,还是周岁时见过。弟妹离娘家远,妯娌间的,我便也回得不多。” 她说得委婉,但骆晋云知道,她若常回去, 以黄翠玉的性子, 又会去婆婆面前搬弄事非, 而他母亲,又不会维护她,最终便是她主动让步。 她要身份, 要脸面,但黄翠玉却是不要的。 他说道:“以后要回来,我陪你过来。” 薛宜宁看他一眼, 随后低头, 唇角微扬道:“好。” 到薛家,骆晋云恭敬地见过岳父母,萧氏自是热情, 还带着感激与愧疚,薛谏则有些局促尴尬, 倒是骆晋云, 竟主动向薛谏求字, 薛谏大喜过望,很快答应下来,翁婿二人间,气氛好了许多。 见此情形,薛宜宁略有些感动。她当然知道,骆晋云哪里懂什么字,他不过是有意讨好她父亲而已。 父亲如今已是庶民,也不再是文坛领袖,骆晋云能如此,自然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酒饭之后,薛谏离开了,骆晋云与薛少棠去谈话,萧氏很快带薛宜宁去房中,将一大包用粗纸包得严实的东西交给她。 “这是我前日到周老大夫那里替你开来的,你回去就炖着喝,喝到明年春天。”萧氏说。 薛宜宁隔着纸包闻了闻,问:“是药?” 萧氏回道:“滋补的,如今女婿回来了,你便好好调理,争取快点怀上,我听你哥说,皇上有意派他去南方战场,到时候又走了。” 薛宜宁点点头,心想骆晋云都没和自己说这事。 随后萧氏又道:“还有马仙姑那里,哪天有空,你再和我去一趟,让仙姑替你安排一下,兴许事情就顺利些。” 薛宜宁笑:“那马仙姑,哪里还管这事?” 萧氏回道:“当然,你看上次求的不是挺灵的么,不管怎么样,他对你好了是不是?”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3节 薛宜宁只好道:“他不喜欢弄这些东西,要不然,娘陪我去观音庙里拜拜?” “观音庙?”萧氏想了想:“那……也行,那就观音庙吧,年后找机会去一趟。” 说完,她看着薛宜宁道:“你倒没以前那么倔了,以前是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只让我干着急,现在还像点样子,你放心,你一边调理好身子,一边求观音娘娘保佑,再与女婿恩恩爱爱的,很快就能给宝珠添个弟弟了。” 薛宜宁看向怀里昏昏欲睡的宝珠,笑道:“母亲说的是,以前女儿不懂事,总让母亲担忧。” 没一会儿宝珠睡了,让奶娘抱了下去,萧氏也有些困乏,回房休息,薛宜宁询问得知骆晋云与薛少棠在书房,便让人端了汤过来,自己送过去。 到书房门口,正听见薛少棠问:“若你不从,瑞王存心报复怎么办?” 她心中一惊,没立刻进去。 里面骆晋云回:“他确实不会善罢甘休,但我并不想做一个瑞王党。” 薛少棠立刻道:“莫非元毅看中的是淳王?” 后面没听到骆晋云回话,就在她疑惑时,门突然被打开,让她吓了一跳,托盘上的汤都要洒了出来。 开门的是骆晋云,见是她,也有些意外。 薛少棠从里面出来道:“阿宁,你这是做什么?我还在想,就我这样的芝麻小官,家里还能进奸细?” 薛宜宁有些不好意思,端了汤进去,将两碗荸荠肉骨汤端出来给二人放好,随后回道:“听你们说得 可怕,就忍不住听了几句。”说完,看一眼骆晋云。 之前还问过他,当时他说得好像一点事也没有,哪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大的干系。 骆晋云解释道:“只是怕你担心。” 有关瑞王和淳王,薛宜宁也知道一些。 当今皇上的嫡长子死于攻城战中,被追封为靖王,太子之位也空置。 皇后娘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剩下两位成年皇子皆为妃嫔所出,又是实力相当,所以未来继承大统之人,肯定在这二人之中。 不可避免,两位皇子开始角逐,朝中出现瑞王党和淳王党。 瑞王是皇次子,能争善战,在之前的夺天下之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军功仅次于死去的靖王。 而淳王则不善骑射,但其博贤群书,性情宽厚,素有贤名。 皇上的态度很暧昧,对二人一直处在观望状态,渐渐也有人说,皇上宠爱已故太子的长子,或许最后会立皇长孙为储君。 但皇长孙毕竟年幼,自然远不及两位皇子的势力。 想到之前哥哥的问话,薛宜宁也问骆晋云:“你不看好瑞王,要支持淳王?” 他是武将,薛宜宁以为他会支持瑞王。 骆晋云回道:“我支持的是皇上。” 薛少棠说道:“元毅是想独善其身?那又谈何容易?” 骆晋云点点头:“所以此番,我一定不能全身而退。只是大哥须知,皇上正当壮年,又是刚毅果敢之君,他不会喜欢皇子如此结党。” 薛少棠想了想,立刻道:“元毅的意思,我明白了。”随后担心道:“就是元毅既如此选择,那此次的南征将军,便拿不到了?” 骆晋云笑了笑:“拿不到便拿不到吧,让其他人去便是。” 从薛少棠书房出来,薛宜宁问骆晋云:“这些日子,你心里应该很难受吧?怎么都没说?” 骆晋云两年前,才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贬成了四品的忠武将军,虽贬了官,但侯爵还在,军中威望也在,多半人也都觉得他圣眷仍浓,迟早会官复原职。 这一次南方的战事,胜局已定,是立军功的大好机会。去了,回来便能大受封赏,不去,则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骆晋云问:“你希望我出征?” “我当然……”薛宜宁低下头,轻声道:“当然不想。” 骆晋云微微扬唇道:“那不就好了么?就待在家中。” 她笑了笑,没再说话。 见她将两手在身前搓着,他说道:“下次出门带上手炉。”随后伸出手,正要牵过去,却听见奶娘的声音:“将军,夫人。” 两人抬起头来,见奶娘抱着宝珠过来了,到他们面前道:“大概是认床,睡这么一会儿就醒了,非要找娘。” 薛宜宁将宝珠抱了过来,笑道:“还认床呢,娘都特地把你的小被子带过来了。” 宝珠软软道:“要娘……” 骆晋云怕她手冷,说道:“我来抱她。” 没想到宝珠却抱着娘亲不撒手,立刻将头拱到了薛宜宁颈间。 薛宜宁朝他道:“她不要你。” 骆晋云略带挫败地抿了抿唇。 两人走了几步,便到薛家后院那几棵玉兰树附近。 秋千架依然挂在那里,一缕阳光自云间冒出头,在秋千架上洒下几点光晕,暖和而宁静。 宝珠指向秋千架,指挥道:“那里,走。” 薛宜宁笑道:“宝珠想坐秋千?”说着,抱了宝珠过去,将她放在秋千上站着。 “等你大一点,就能坐在上面荡秋千了。”她说。 宝珠被她扶着站在秋千上还不满足,试着跳了跳。 薛宜宁说道:“人小,胆子倒挺大。” 骆晋云朝她道:“你抱她坐着,我推你。” 薛宜宁也有兴致,脸上带着欢喜:“我试试。” 说着,一手抱宝珠,一手去扶秋千绳,交待道:“你轻点推。” 骆晋云将秋千推起,宝珠抓着薛宜宁的衣服,“咯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要在薛宜宁腿上跳,惹得薛宜宁轻嗔道:“小东西你注意点,等下娘抱不住你,把你摔下去了。” 宝珠仍不听,继续在她腿上跳,让她连连惊呼又失笑,皱眉道:“一定是像你爹,怎么这么能闹腾。” 骆晋云没回话,看着两人轻笑。 他想起了裴隽那幅……她坐在秋千上的画,但他想,她此时应该没想起裴隽来。 曾经,她与裴隽,在这秋千架旁相拥。 现在,她带着他们的女儿,由他推着秋千,在秋千上嬉戏。 或许,过去的终会过去,她的眼里心里,都会想着眼前与未来。 晚上,他看着她问:“怎么晚上又在喝药了?” 脚心触到他身前那道新伤,她深吸了两口气,断断续续道:“母亲说,是滋补之药,有助于……怀孕。” 骆晋云轻轻笑了笑,将她脚往旁一拨,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唇。 薛宜宁顾不上反应,只有不成调的呜咽。 夜静得出奇,许久之后,他侧躺在她身后,肌肤紧贴,将她圈在怀中,低声道:“想要儿子么?” 她回道:“你们不都想要么?” “没有我。”他说:“再有个女儿,便叫明珠,还有珍珠也行,但后面最好有个弟弟替她们撑腰。” 薛宜宁笑道:“若想要那么多珠,又还要弟弟,你要多多纳妾才好。” “家有妒妇,不敢。” 她低嗔道:“谁都知我贤惠,你若有此意,我后日便不见那媒人了。” 夏柳儿的病已经好了,也同意了嫁人,她约了媒人后日见面替夏柳儿议亲。 骆晋云回道:“别人的女儿,哪里比得过我们宝珠的风华,别人的儿子,也不一定真心为宝珠撑腰。再说——” 他轻轻抚着她小腹,在她耳边道:“都被你吞进去了,没有多的了。” 薛宜宁被他说得红了脸,转过来打他。 骆晋云握着她的肩,深深看着她,又贴向她的唇。 她闭上眼,缓缓地,有些生涩地触到他的舌尖。 此时她才惊觉,自己竟连这也不会。 以往那几年,确实是她辜负他。 那种事,也许是为传宗接代。 但这样唇舌纠缠,却只是单纯的想。 第106章 第二日, 薛宜宁自床上醒来,便觉天色比以往亮一些。 侧过头,见身旁骆晋云不知何时已睁了眼,正看着她, 便意外地问:“我睡晚了吗?” 骆晋云笑道:“不是, 我刚刚下去看了眼, 是下雪了。” “下雪了?”薛宜宁语中带着几分欢喜,连忙道:“我去看看。” “披上衣服。”他提醒着, 也下床去, 给她拿了件白狐毛镶边的斗篷让她披上。 她披上斗篷,到窗边推开窗, 一阵清新的雪冷气息迎面扑来,外面果然已是白茫茫一片。 “昨晚都没感觉, 没想到下了这么厚的雪。去年下雪, 宝珠还不懂事,等一下看到估计要惊呆了。”她笑道。 做了母亲,总会想到孩子,但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吃惊和欢快。 骆晋云道:“关上窗吧,穿好衣服再出去看。” 她乖乖关上了窗,转过身看他:“今日这么大雪,不比以往, 你待会儿要多穿一些。” 之前他总说不冷, 穿得单薄, 总让她怀疑会冻着。 骆晋云回道:“今日要去校场,穿多了不方便。” 薛宜宁不由分说,给他套上最厚的棉衣。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4节 冬天的棉衣难免臃肿, 可骆晋云身形修长,挺直如松,就算穿上棉衣,也仍是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 她给他系好腰带,又拿出一件厚斗篷来,交待道:“等下把斗篷也披上,晚上早些回来,我让厨房给你炖羊肉汤,温上酒。” “羊肉汤?”他笑道:“给我壮阳补精?” 薛宜宁朝他低笑,“说什么呢,天气冷,羊肉温中暖肾。” “那不就是壮阳么?”他有意挑逗道:“你放心,侍候你,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用补。”说话间,带着前夜缱绻过的柔情。 她被说得脸红,低头道:“尽胡说八道。”说完转过头去忙别的不理他了。 没一会儿,丫鬟过来给薛宜宁梳头上妆。 骆晋云则在旁边吃一碗面片,垫垫肚子之后再去上朝。 画眉时,薛宜宁突然道:“我今日想贴花钿。” 近年京中女子又流行起贴花钿,薛宜宁嫁妆中有许多样式,却一直没什么兴致去贴,今日倒突然想了起来。 子清回忆了一番,吩咐喜鹊道:“在那边桌子下的抽屉里,用一个填漆莲瓣盒装着,你连盒子一起拿出来。” 喜鹊过去拿,隔一会儿,将那盒子拿了过来,又“咦”了一声,回头道:“这儿还藏着两个玉佩呢,好像是一对儿!”说着将那对玉佩拿了出来,给薛宜宁看。 薛宜宁见了那玉佩,猛地脸色一白,随后不由自主就去看骆晋云的脸色。 自边关回来,父兄出事,怀孕,他远走辽东,骆家出事,她回来……太多太多的事,让她昏了头,她以为这对玉佩还在薛家,没想到竟被一起带到了骆家。 骆晋云从那对玉佩上移开目光,面无表情,没去看她,也没说什么,吃下最后一口面片,放下筷子,准备出门。 一旁子清是知道内情的,连忙朝喜鹊道:“你别管那个了,快将花钿拿过来。” “哦,好……”喜鹊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却不知为什么,只是将玉佩放好,拿过盒子。 薛宜宁却突然说道:“把那对玉佩也拿过来吧。” 喜鹊将玉佩同盒子一起拿了过来,薛宜宁已经起身,从她手中接过玉佩,走到房中的碳盆边。 “只是一些旧物,放忘记了。”说完,将那对玉佩扔进了碳盆中。 “这……”那毕竟是玉,喜鹊见她如此,意外又惊讶,忍不住要开口,却又忍住。 她看看薛宜宁,又看看另一旁的骆晋云,屏住呼吸,再不说一句话。 碧色的玉佩,在火红的碳上极其显眼。 玉佩上系着的红绳很快被烧掉,两枚玉却一直好端端的,安稳躺在通红的碳火上,不受影响。 玉是不怕火烧的。 “我出门了。”骆晋云说着,拿了斗篷,从碳盆旁经过,走出门,踏入雪中。 她转身看向他远去的身影,随后回过头,又看向碳中的玉佩。 呆呆看了许多,她拿了拨碳的火钳,缓缓拣出几截碳火,往玉佩上堆,让那对玉佩埋入碳中。 玉不怕火烧,但烧久了,也会裂的。 薛宜宁出嫁时,带了好几大坛多年陈酿的竹叶青,以往都封在地窖中没管,今日拿了一坛出来,温好了等骆晋云回来。 不曾想,按以往他下值的时间,多等了一个多时辰他都没回。 直到天黑,随他出去的小厮才回来禀报,将军同旧友出去喝酒了,今日不回来吃饭。 薛宜宁静静坐了一会儿,轻声道:“知道了。” 她转过头,看向屋中那燃了一整天的碳盆。 里面那对玉佩,不知是和碳灰一起被丫鬟清了出去,还是依然躺在里面。 院中又下起了雪,那株红梅也开了,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里,哪怕入夜也掩盖不了它的妖娆。 骆晋云正坐在水云楼里,与肖放一同饮下一杯酒。 放下洒杯,肖放说道:“刚见你时,你十七,才入军营两年,而我,二十五,已经在里面厮混了六年。但我那时就知道,你一定会立大功,会做将军,会当上大官,所以,我要和你结兄弟,早点攀上交情……果然,我看得很准。” 骆晋云笑起来。 肖放继续道:“你骑射比我强,脑子一个赛我两个,所以我虽比你年长,却心甘情愿听你的。那年你因为弟妹而放走那裴世子,我一声也不吭,守口如瓶,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这事。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件事再也瞒不住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敢肯定,瑞王已经拿到了证据,那天我们带的人,还有那个戚进,他一旦出手,你便完了!” 骆晋云回道:“敛之,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我现在回去,一刀杀了她,当年放走裴隽之事,便再不能掀起风浪,可是……我手中的刀,难道是用来杀妻的?若我这样做,那便不是我了。” “可……”肖放痛声道:“可弟妹,她心里在意的也不是你啊,你这又是何苦!” 骆晋云不出声,半晌才道:“不管她在意的是谁,她嫁的也是我。”说着他看向肖放:“人各有志,你加入瑞王一党,我无话可说,也感激你今日这番肺腑之言,但我意已决,我不会投靠瑞王,也不会杀妻,只怕是要辜负你了。” 肖放沉重叹息一声:“元毅,你英明果决,就是太儿女情长了一些。” 骆晋云苦笑道:“我自有我的志向。只是敛之,瑞王这般广结朋党,皇上真不知道么?又真能容忍到最后?依附瑞王,也并非是良策。” 肖放摇摇头:“天下大事,哪有十全把握的,不过是看准了,赌一把罢了,瞻前顾后,你我也到不了今天。”说完,给他倒上一杯酒。 骆晋云端起酒杯,两人对坐片刻,将酒一饮而尽。 两人都知道,喝下这杯酒,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各走各路,分道扬镳了。 直到更深夜静,府上人早已入睡,薛宜宁才听到外面的响动。 她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去门口等着,好一会儿才见骆晋云从院外进来,步履缓慢,在雪地里带着几分颓丧气息。 她将门打开,待他进来,才闻见他身上一身的酒气。 原来不是颓丧,而是喝多了酒。 他关上门,一边脱去斗篷,一边随意地问:“还没睡?” 薛宜宁接过他手中的斗篷,在鼻下闻了闻。 他走到了床边,疲惫地坐下,朝她道:“给我打点水来吧。” 薛宜宁拿着他那身斗篷,微垂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看他一眼,低声问:“你……去青楼了?” 他看看她拿着的那身斗篷,隔了一会儿,回道:“就是……去喝了几杯酒。” 薛宜宁有些庆幸,庆幸他还会和自己解释。 她以为,他是早上不高兴了,所以故意这样报复她。 犹豫片刻,她才坐到他对面,说道:“就一定要去那种地方喝酒么?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说你不去了的。”说话间,嘴唇微微嘟起,明显有些不高兴。 骆晋云突然就笑了起来,刚才那几分颓丧之气一扫而空,凑近她道:“不高兴了?我确实不去了,只是今日有些特殊……要不然我向你发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没出声,他继续道:“你看我回得这么早,就知道确实只在里面喝了酒,而且身边连陪酒的女人都没有。” “不可能,衣服上明明就有味儿。”她说着将斗篷放到他腿上。 骆晋云将斗篷拿起来闻了闻,“什么味儿?” 说完他不相信地又闻了闻:“总不至于有那种味儿吧?这个昨天放在我们房里,说不定是在房里薰上的。” 薛宜宁被他逗笑了,还有几分不好意思,急道:“你在说什么呀,我说这上面有脂粉味!” “你说的是这个……”骆晋云也笑起来,“进门出门时被她们衣袖蹭上的,我没碰她们,绝对没碰。” 薛宜宁轻哼。 他揽过她道:“我真发誓,就只是喝酒,而且以后再不犯,你就说,怎样才能饶过我这一回?” 薛宜宁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说以后不去了,要作数。” “当然作数,绝不食言。”他说。 她站起身,替他去打水。 骆晋云看着她的身影。 他知道,她对他是愧疚的,讨好的,像极了亏欠于他,要报他恩德的样子。 或许肖放说得对,她心里在意的并不是他。 她在意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她还是会因为他上了青楼而不高兴,心里就算有失落,看到她的不高兴,就释然了,觉得一切都值得,至少,她还会因他而吃醋。 她对他,肯定也是有一点在意的吧。 第107章 第二日一早, 骆晋云吩咐喜鹊去找弟弟骆晋风,“和他说,让他到外书房去等我, 我有事要和他说。” 喜鹊去了, 薛宜宁问他:“怎么一早要找二弟?”说完,提起一事:“昨晚又听二弟和弟妹吵了,不知是为什么事。” 骆晋云沉声道:“他对弟妹,也确实太纵容了一些。” 薛宜宁看他的样子, 似乎对黄翠玉十分不满。 以往看不出他对她是喜是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是明显的憎恶了, 是因为知道黄翠玉那样诋毁宝珠? 一边惦记着这些, 一边替他拿出了干净的斗篷,然后和他道:“今天让人给你蒸的包子,吃两个再走。” 骆晋云看看桌上放好的包子,却摇摇头:“不了,没胃口。”说完,披上斗篷就出门去。 薛宜宁在后面叫了一声,没叫住。 心想,或许他是有事才没胃口?一早就神色肃穆,还要找二弟去书房…… 她叹息一声, 只好让人将包子送下去。 骆晋云以前在军机阁, 晚上总会晚归,如今离了军机阁,回来得没那么晚, 一般会在下午酉时之后回来, 骆晋风则与他现在的时间相仿。 但这一天, 骆晋风却比以往早一些,回府后没去别处,竟来了金福院。 薛宜宁正陪宝珠在房中玩,见到他来,宝珠喜笑颜开,一边喊着“二叔”,一边从她身上溜下去,摇晃着步子要找他,骆晋风以往都要抱抱她,今日却只是弯腰扶了她一把,然后抬头道:“嫂嫂,我有话和你说。” 薛宜宁意外他竟突然如此正经,连忙道:“你说。”说着,将宝珠抱了回来。 骆晋风站起身,看看房中的喜鹊,没开口。 这意思,便是不能有外人在。 可是,他们毕竟是年龄相当的叔嫂关系,若是关起门来,单独在房中说话,多有不妥,薛宜宁想了想,吩咐喜鹊和奶娘退下,但没让她关上门,也仍将宝珠抱在身上。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5节 随后才问:“二弟,怎么了?” 骆晋风几番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开口道:“嫂嫂可知道瑞王?他是皇上次子,为军机阁大臣之一,大哥去辽东后,许多军务大事,都是他作主,如今权势极高。” 薛宜宁点头道:“我知道,你大哥之前进城杀的那两人,便与瑞王有关。” “对,瑞王想让大哥服软,但大哥不愿意,没去找他说情,瑞王便生了怒,想对付大哥。”骆晋风说。 薛宜宁一听,震惊道:“他要怎么样?我知道你大哥的意思是皇上健在,他不愿加入夺嫡,你大哥不是说,那两个人奸|污良家妇女,他杀了也没事吗,怎么……” “那件事是问题不大,只是还有……” “将军。”外面传来喜鹊的声音,骆晋风的话戛然而止,立刻看向院中。 果然骆晋云大步从外面进来,朝骆晋风道:“在说什么?” 骆晋风连忙哈哈笑,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自然得夸张道:“没,没有,就是几日没见,有点想宝珠了,来看看,我……我先走了,饿坏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薛宜宁奇怪道:“二弟这是怎么了?” 说着想了想他刚才的话,问骆晋云:“二弟特地来和我说瑞王的事,他说你得罪了瑞王,瑞王要对你不利?” 骆晋云从她手中抱过宝珠,轻飘飘道:“无非就是反对我领兵去收复南方,我不去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真是这样?”她问。 骆晋云无所谓道:“要不然呢?他只是个王爷,又不是皇上,还想怎样?” 薛宜宁有些怀疑,但看他的样子,又 似乎确实没什么事。 那二弟找她,到底是要说什么呢?这种事告诉她,似乎也没什么用才是…… 只是用过晚饭,骆晋云就说有事,去了外书房。 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回,薛宜宁不知他在忙什么,跑去前面找他。 才到前院,却见骆晋云送一人从外书房中出来。 那人长身玉立,穿一身宝蓝色间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藏青色竹纹斗篷,眉眼如画,昏暗夜色下,让她猛然一怔。 这个人,言谈举止间,竟有几分裴隽的神韵。 骆晋云送他往这边而来,薛宜宁躲在了树后,这人大约知道是女眷,也没往这边看,只缓步往外而去,而她在树后悄悄看他,便发现只是和裴隽有几分神似,五官并不及裴隽那样恍若谪仙。 骆晋云送那人出去,好久才折返,算着时间,竟是将那人送到了大门外。 薛宜宁已从树后出来,在院内等他。 待他走来,问道:“那是谁,怎么这么晚来访?” 骆晋云回道:“淳王。” 薛宜宁早猜出这人身份不凡,竟没想到是皇上另一位皇子,惊异道:“你……要加入淳王一派?” 骆晋云拉她走进了后院才说道:“不,我只听命于皇上。” “那这淳王过来是……”毕竟是从小长在京城,薛宜宁想了想,小声道:“他见你与瑞王交恶,想拉拢你?” 骆晋云点点头。 等回了房,她又问:“这两位皇子,你一个都不看好么?万一日后他们谁做上了太子……” 骆晋云回道:“并非不看好,未来谁做太子,无人能预料到,但无论以现在的形势还是我的身份,都不该加入某一派,至于其他的,便是天意了。” 薛宜宁明白他的意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眼前大臣是否站队,站谁的队,都是自己的判断,但谁也不敢说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是准确的,所以只能选择好,谋划好,然后看天意。 两人正说着,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吵闹哭泣声,是银福院的方向。 很显然,黄翠玉和骆晋风又闹起来了。 隔一会儿,那哭闹声一直没停,骆晋云喊来守夜的花妈妈,让她去那边看看。 去了一会儿,花妈妈回来道:“两人不知为什么吵,二夫人在哭,栓儿也在哭,二爷好像要休妻,我去的时候,老夫人那边的春花也去了。” 听见休妻的话,薛宜宁惊了一下,转头看骆晋云,却见他脸色平静,没什么反应。 薛宜宁回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概是春花去劝了,没一会儿,那边的哭闹声停了。 等在床上躺下,薛宜宁问骆晋云:“弟妹的娘家,是做米油生意的?” “嗯。”骆晋云淡声回。 她又问:“听说她父亲娶了后妻,又纳了两房妾?” 骆晋云回说:“黄家在幽州,打着骆家的旗号,收受贿赂好处,拿了钱,便纳妾盖新房,十分招摇,我才提点过晋风。” “那二弟对岳家一定也不太喜欢……” 骆晋云侧过头来,看她道:“你倒很关心这事。” 薛宜宁意识到自己显得像个闲话别人的村头妇人,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我是听说二弟要休妻什么的,怕弄成真的。” “就算休了又如何?”骆晋云反问,说话间,颇有些无所谓。 薛宜宁很快道:“可不是还有个两个孩子么?” 骆晋云回:“有她在,两个侄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听他的意思,似乎就算骆晋风要休妻,他也不会阻拦。 夫妻间要休妻、要和离,许多时候受阻碍的便是双方家 族,骆家发迹,黄家本就不再配得上,若是骆晋风真心要休妻,骆家这边的人也赞同,那这休妻还真有可能。 她还想讨论一会儿,老夫人是不是会劝二弟,但骆晋云看着床顶,眉头微锁,明显怀着心事。 大约是因为瑞王与淳王这些事? 她不再烦他,抱住他胳膊躺在了他身侧。 两日后,天气放晴,暖阳当空,地上积雪开始融化。 骆晋风与黄翠玉的吵闹似乎是被老夫人劝下来了,在那晚过后就暂且恢复平静,仿佛没这事一样。 年节将至,许多事都要筹备,单单是采买年节物资,就要对上一早上的清单。 忙到正午,才要用饭,外院却有人来报,道宫里容妃身旁的内侍来了,诏她立刻入宫。 容妃便是许昭仪,去年,她又晋了一级,升为了容妃。 可她们,自那次朝中与南方议和之事结束,就再未见面了,实在是她们并无交集。 薛宜宁惊讶不已,但那毕竟是宫里的娘娘,她只能立刻整理好出门。 没想到才到屋外,那内侍却说:“容妃娘娘吩咐了,只夫人一人进宫便可,稍后还是由我们送夫人回来。” “就我一人跟去不行么?”玉溪忍不住问。 她才和阿贵成了亲,放了几天假,如今又到薛宜宁身边。 那内侍面色一冷,看也没看玉溪。 意思便是,这里轮不到一个丫鬟说话。 薛宜宁只好朝玉溪道:“你们先进屋吧,我去去就回来。”说完进了轿子。 那内侍用尖细的嗓音道:“走吧。” 薛宜宁心里有些不安。 这宫人她都认识,的确是容妃身边的,只是她不知道,时隔这么久,容妃为什么又要见她,还只让她一人进宫去。 这段时间瑞王、淳王,都和骆晋云扯上了关系,莫非这容妃见她也和夺嫡之事有关? 轿子往前走着,最初能听到外面街道的嘈杂声,后面就越来越安静。 她以为是到了皇城,没想到往外一看,外面却是一片农田与树林,他们不在城内,而是出城了! “黄公公,我们不是进宫么?”她按下心慌,缓声问。 那内侍回道:“夫人不必问,是娘娘的吩咐,到了就知道了。” 薛宜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向轿外。 如果他们铁了心要带自己走,就算现在跳下轿子也无济于事,他们这一行,至少有七八人,而自己只有一人。 若要杀自己,现在已经动手了。 若要挟持自己,现在也可以动手了。 这些宫人是她认识的,所以吩咐带她出来的确实是容妃。 玉溪她们也知道是容妃带走了她,后面如果有什么事,骆晋云自会找容妃。 想罢之后,她便冷静下来,不再惊慌,只安心等着,看容妃究竟要做什么。 轿子又走了一会儿,路明显颠簸起来,她从轿中往外看,看到轿子进入一片荒坟。 又走一小段后,轿子停了下来,内侍道:“骆夫人,出来吧。” 薛宜宁敛起裙,从轿中出来。 雪消融了大半,这儿的全貌,一半被未化的积雪所掩盖,一半裸露在外。 冬日枯黄的树木和野草杂乱长着,大的或小的土堆一个接一个,上面散落着草席,衣料,甚至还有些不明是人是兽的白骨。 她虽在京城长大,待了二十多年,可这儿却是她从未来过的。 这大概是,传说中西城门那片乱葬岗。 无亲无故的人,流亡无着落的人,或是被处以极刑的人,死了,便被扔在这里草草掩埋。 被葬身在这 儿的尸首,大概都是世上最可怜的人。 “夫人,娘娘在那边等着您呢!”内侍说。 薛宜宁看向不远处,一人穿着宝蓝色斗篷,带着斗篷上的风帽,正站在一座墓前,看身影,似乎正是容妃。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6节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到容妃身旁,去看前面那座墓,那墓只是个小土堆,前面只立了块木板当墓碑,上面写着几个字:裴隽之墓。 看到这几个字的那一刻,薛宜宁的泪唰地就涌了出来,不由自主蹲上前去,缓缓伸手抚向那块将被风雨淋得腐朽的墓碑。 “裴隽……这是,是裴隽的墓?”她淌着泪,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转头问。 容妃幽幽道:“原来你还会在意这是不是他的墓么?我以为骆夫人如今是郎情妾意,伉俪情深,早就不在意这些前尘往事了。” 第108章 薛宜宁只是垂泪, 看着眼前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妃垂眼怜惜地看那堆黄土道:“他的尸体被带来京城验明正身后,就无人管了。我费了很大力, 才让人将他葬在了这里,替他立了个碑。渐渐的, 没有人记得他了,我以为你总会记得,可是,你回了骆家,生了女儿,等回了骆晋云, 倒是恩恩爱爱的一家人。” 她语气渐冷,看向薛宜宁道:“你恐怕,从未想过他的尸体去哪里了, 他葬在何方吧?” 薛宜宁扶着墓碑, 似乎面对着裴隽愧疚道:“对不起,他们送你回来时,我去了阳川, 之后又去了孚良,那个时候我……我只想着你不在了, 你因我而死, 也知道,朝廷要将你带回来……我没想到安葬你……” 等到她回京城,已是几个月之后, 她要与骆晋云和离, 然后是家中出事, 她怀孕……她也觉得, 他的尸体早就找不到了,所以并没有去打听…… 是她不对,他的尸骨,本该由她收拾安葬,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躺在这里,应该很难受吧,他那么爱干净的人…… 容妃厌恶道:“薛宜宁,你可真够假的。 “他死了,你就和你现在的丈夫好好过日子,看见他的墓,又在他面前哭,你便是这样骗得他喜欢的么?” 薛宜宁缓缓起身,诚声道:“娘娘,他在这里,今日是我第一次来看他,我们别在这里争这些好么?” “是你觉得羞愧了?”容妃冷笑道:“我偏要在这里争,偏要让他听到!他当初一心一意只想娶你,要违抗父命,要退婚,谁能想到呢,他这腔痴情,不过是错付,你根本不值得!” 薛宜宁没回话,她痛声道:“你可知道我的闺名是什么?我叫唐雨兰,而他十六岁,便因一幅兰花图而一举成名,后来他的兰花越画越好,别人叫他兰芳公子,我以为……” 她哭道:“我以为,他画兰,是因为我,我以为他和我一样,期待着婚期到来。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他想退婚的消息!薛宜宁,你那么幸运,能被他倾慕,可是……你不值得,你不配,他尸骨未寒,你就忘了他。” 薛宜宁回道:“当初与他在一起时,我也是真心实意要嫁给他的,我另嫁他人,也是无奈,并非有意背叛,娘娘如今,不也身居妃位,椒房盛宠么?” “可我的心里,从未忘记过他!”容妃悲声道。 说完,她喃喃道:“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若我活着,我就将他好好安葬,或许,我还想杀了你,给他陪葬,可我又怕他怪我……若我死了,正好可以去找他,他不喜欢我,可能陪他的,只有我。” “你……” 薛宜宁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只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转过头,便见骆晋云骑马奔驰而来,马蹄翻飞,溅起地上的泥点。 他看向这边,在荒坟边停下,立刻下马急跑过来,明显是担心她有一哪,直到他的目光投到她身旁的坟茔上,才陡然一怔,不由停下,随即才看向她,缓步走过来。 薛宜宁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待他走近,容妃笑道:“骆将军,见爱妻被带走,紧张了?你放心,我只是带她来拜拜故人。” 说完,语中带了几分讥诮:“将军这又是何苦,你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人家退而求其次的将就,骆夫人刚才还和我说,她和你在一起,只是无奈。” 说完,容妃离开乱葬岗,乘上轿,与远处的宫人一起离开。 薛宜宁朝他轻唤道:“将军……” 骆晋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转身便往乱葬岗外走。 她最后看一眼裴隽的墓,急忙在后面追过去,和他解释道:“我刚才 没有那样说,我那时的意思是……” “你不用说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声打断她。 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不由去拉了他胳膊道:“她只是存心挑拨,你不要……” “可我就是信她的挑拨!”他一把甩开她,痛声道:“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替代他,活着便不能,更何况是死了,我一直就知道!所以我没想替代,可你又要回来……薛宜宁,你回来的意义,就是时刻提醒我,我就是个自作多情的蠢货,是个绿云罩顶的傻子是不是?” 又一阵马蹄声传来,张平几人策马过来,似乎是与他一起追出城来,却被他丢在了后面,慢了片刻。 他们几人停在了乱葬岗旁边,诧异地看向这边,骆晋云再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乱葬岗,朝张平道:“带夫人回去。” 说完就翻身上马,独自一人策马离去。 张平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宜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颜面无存,没去看张平他们,咬咬唇道:“你们……给一匹马我吧。” 张平不敢多说话,立刻挑了匹个头最小的马出来,将缰绳递给她。 骆晋云的马早已不见了踪影,薛宜宁硬着头皮独自上马,骑马进城去,回到骆府。 一回家,玉溪就急忙迎了上来,见她平安无事,才庆幸道:“夫人没事就好,怎么是将军先回来的?夫人见到将军了吗?” 薛宜宁不出声,只闷声进了房,子清见她心情不佳,脸上似有泪痕,在她后面解释道:“夫人被他们带走,我们着急,后来远远看见他们竟往城西在走,不是去宫里的,没办法,就让人去找了将军,将军很快就带人追过去了。不知容妃把夫人带到了哪里?” “我有些累,自己在房中待会儿,妈妈们若有什么事来找,你们随便看着办。”薛宜宁说完,无力地坐在了房中的窗边。 但院中却并不清静,隐隐有哭喊哀嚎声从福禄堂传来。 她默然片刻,终究是抬眼道:“老夫人怎么了?” 子清这时说道:“是将军……出事了。” 她与玉溪对视一眼,随即道:“二爷今天去殿上,告发将军当年是有意放走那南越裴世子的,最后,将军好像被革了职,二爷升官了。” 玉溪也说道:“老夫人说二爷狼心狗肺,踩着自己亲哥哥往上爬,把二爷叫过去骂到现在。” “放走……裴隽?”薛宜宁几乎都以为这件事早已过去。 骆晋风怎么可能?一来他并不知道当初的内情,二来他并不是那样的人,和他大哥感情一向很好。 再说,那也不是骆晋云故意放走的,明明是她…… 这时她突然就想起前两天骆晋风来找她的事。 突然来找她,提起瑞王,然后他哥回来,他就立刻溜了,之后再未找她,也没再提起这话题。 是不是,那时他哥就交待他,要他去主动告发来立功? 薛宜宁想去找骆晋云问清楚,站起身来,却又坐了下去。 她也有气。 今天去那乱葬岗,并不是她要去的,她也不知道容妃会带她去那里。 而且,那是墓地,裴隽都不在了,尸骨还被扔在乱葬岗,她就不能去看看么? 福禄堂那里渐渐安静下来,老夫人不再哭了。 冬日天黑的早,那点太阳很快退了下去,天渐渐昏暗,漫天的寒气笼罩过来。 已是用晚饭的时间,骆晋云却还没过来。 薛宜宁还是决定去找他。 他没出去,既然被革了职,肯定要遭人议论,他当然只能躲在屋中。 到和正堂,她见他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房中,似是呆坐,也没有摆饭 。 她问:“你被二弟告发,是你安排的吗?我知道他一向听你的,他之前也和我说过,瑞王要对你不利,你是因为知道瑞王要拿这件事对付你,所以才……才这样安排?” 这是她的猜测。 如果瑞王抖出那晚的真相,同样可以攻击骆晋云,但会将她扯出来,可如果骆晋云自己认了,便不关她的事,只是,他的罪名更大。 骆晋云没看她,闷声道:“朝廷的事,与你没关系,你不必过问。” 她见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默然半晌,缓声问:“你已有两次说我不该回来,所以,你就是真心这样想是不是?如果是真的,我回去就是了,宝珠我也可以带回去,我可以给她改姓,以后绝不纠缠你。” 骆晋云立刻抬起头来,否认道:“我没有这样想,她是我的女儿,你要给她改什么姓!” 薛宜宁委屈又生气地别开头去。 他顿了片刻,说道:“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没有要你回去的意思,我只是,今日有些心烦。” “我知道你今日心烦,也知道你被革职是因为我,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切都自己作主,最后又要来怨怪我,你这对我就公平么?”她反问。 骆晋云回道:“我没有因这事而怨怪你。” “可你就是习惯对我冷漠,对我发脾气。我今日被容妃的人带走,我也很害怕、很惊慌,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是她将我带去的乱葬岗。如果这也能惹怒你,也能让你觉得我给你戴了绿帽子,那我们这又是何必?” “我……”听她如此反问,他心里又涌起一股她将要离开的恐慌,不由拉了她胳膊道:“我没有……” 第109章 他想解释,却又觉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的确是发脾气了,可并非是想对她这样,而是…… 她回到他身边,他欢喜,也想过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和她心里的那个人论长短,就是忍不住想在她心里多占一些位置,所以每每看到一丝她似乎还想着那个人的迹象,他就会妒性大发,会受挫,会发怒,尽管知道这样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确实是被容妃那句话刺中了,他永远,只是她无奈之下的将就,因为他是她丈夫,因为他们有了个女儿,才有今天,仅此而已。 他抱住她,恳切道:“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薛宜宁说道:“我感激你替我做的一切,可我想,我们是夫妻,本该有事一起面对,一起承担,而不是你不情不愿替我担下,我再对你感恩戴德,在你面前委屈求全。” “我知道,我也不要你对我感恩,我当然没有不情不愿,你是我妻子,维护你,本就是我该做的。”他说。 她又说道:“我的确是自己回来的,但你以后能别再用这件事羞辱我么?如果是我不会看你脸色,明明你不喜欢,我还死皮赖脸缠着你不走,你现在就告诉我,我现在走也可以。” 他连忙道:“当然不是。”说着,他收紧胳膊,将她抱紧:“你回来,我很欢喜,我……” 他想说他才是死皮赖脸,才是真心倾情她,哪怕她深爱别人,他也放不下她,一辈子都放不下,却终究无法说出口,最后道:“我没想要你走,也没有不要宝珠,这样的话我以后再不说了。” 她想了想,小心提道:“那地方,不是我故意要去的,我也不知道她会带我去,我以后也不会再去了。” “这件事不怪你,是我没道理。”他说。 两人说好,一同回金福院。 晚上躺在床上,骆晋云看着她,低声说:“我如今就是个闲人了,日后能不能被复用也难说,爵位拿的那些俸禄也寥寥可数,只怕是,既没地位,也没钱,你能接受么?”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7节 薛宜宁回道:“人生在世,本就有顺境和逆境,你放心,就算你日后都不拿钱回来,仅凭现在的余产,我也能让骆家正常周转,能保证儿女正常入学,婚嫁,直到他们成人成材,能担起一家人生计。” 骆晋云看她如此洒脱,不由欣慰地轻笑,随后低声问:“只是,你嫁我时,我是镇国大将军,如今不过几年,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以你的条件,怎么看都是亏了。” 他虽带着笑,但眼底的落寞是显而易见的,当初他从辽东回来,谁都说他要么是去南边做主将,要么是在京都镇守,无论怎样,都会有封赏,必定会重领镇国大将军之职……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因为与裴隽的干系,却什么都没了,不只失去了领兵的机会,还留下了污点。 亏得是他,若是别人,只怕早已失魂落魄,意志崩溃。 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带兵出征,一离家就是好几年,任职军机阁,又总是忙得不见人,如今闲了,正好有空……再给宝珠生个弟弟。” “可我记得,我就算忙,也没冷落你,一直是你喊累。”他说着,便覆身而上,似乎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薛宜宁连忙道:“我是说……以后都有空了,不是说现在……” 他却已吻了过来。 正在纠缠间,外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动,他在她身上停下,噤声听向外面。 她不由问:“怎么了,是什么声音?” 他回道:“这是军队齐步奔跑的声音。” 说完,断定道:“是一队穿轻甲的士兵从后街过去了。” “这……怎么样了吗?失火了?或是要抓什么人?”她问。 冬日干燥,夜里容易失火,一部分禁军也会参与救火。 其实她不在意,又不是强盗,可看他的样子似乎很在意一样。 骆晋云含糊道:“大约是吧。”说完,继续。 但隔一会儿,他又拧眉道:“可这样的动静,至少有五十人以上,是什么事,要出动这么多人?参与救火的该是西营禁军,他们不该往这边走。” 薛宜宁有些烦,心想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被革职了,管那么多。 他还一副疑惑的模样,她忍不住掀他道:“要不然,你出门去看看好了。” 骆晋云看出她不悦,低哄道:“不去,兴许是城防有调动,能发生什么事?有事也和我没关系。”说完,又去亲她。 薛宜宁却突然想起来,容妃和自己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她拦住骆晋云道:“今天容妃和我说,晚上会发生什么事。” 骆晋云连忙问:“什么事?” 她想了想,回忆道:“她说,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意思好像是,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她有可能活,还活得更好,也有可能死。” 骆晋云坐起身来,凝神想着什么。 她轻声问:“怎么了?” 骆晋云沉声道:“容妃,是淳王一党,但最近她失宠了,连同淳王也受了皇上责罚。” 薛宜宁想起那晚见到的淳王,喃喃道:“原来她是淳王党,大概是因为,淳王长得像裴隽。” 骆晋云突然看向她,就在她后悔自己又提了裴隽时,他立刻道:“不好,淳王要反!” 说着,立刻从床上起身。 薛宜宁着急道:“你怎么知道?万一弄错……” 骆晋云已经开始穿衣服,一边说道:“不会弄错,宫中有消息,说容妃和淳王有染,定是此事被皇上知道,淳王自知失去夺嫡资格,所以今晚铤而走险!” 说着他就已出门喊人,吩咐道:“快去叫二爷,告诉他出事了,让他速来找我!” “去叫张平,府上所有护卫立刻整装到门口集合!” 听着他的声音,薛宜宁也立刻穿好了衣服,急跑出房间来。 待她出门到院中,骆晋风也匆匆过来了,只听骆晋云和他道:“淳王要起兵,你去将此事禀告瑞王,让他派兵护驾!” 骆晋风怔愣片刻,问他:“可若瑞王不信我怎么办?” 骆晋云道:“他会信的,一旦淳王登基,他必死。淳王若反,一定会从乾光门进,让瑞王守住那里,我即刻去找驻扎在北郊的骁字营。”说完他就往外走,走了几步,随即回头看向薛宜宁,顿了片刻,交待道:“若我败,被安上谋逆罪,家中有可能受牵连,和正堂书房抽屉里有休书,你就拿着休书回薛家去,兴许能逃得一命。” 薛宜宁不敢置信道:“你一直给我备着休书?” 骆晋云无奈回道:“不是那样……我,等我回来再同你解释。”说着就提了刀往院外而去。 薛宜宁心知他这一去生死难料,想拦住他,却又知道不可能,心中一痛,怕这是两人见的最后一面,不由追出几步,在他身后道:“我没有退而求其次,你不是我的将就,我是真心在意你,爱你恋你,不是因为你是宝珠的父亲。” 骆晋云回过头,静静看着她。 骆晋风轻咳一声,说道:“哥我先走了。” 见他离去,骆晋云朝薛宜宁道:“等我回来。”说完就等不及赶了出去。 薛宜宁紧攥着手,心焦如焚,恨不能和他一起走。 淳王反,若他不管,待淳王登基,也不会怎么样,反正他已经被革职了。 可若他管了,又败了,那便完了……胜者为王败者寇,到时候要谋逆的便不是淳王,而是他。 但是,他是大周的子民,是皇上的臣子,勤王护驾,是他的职责。 他们走后,院子归于平静。 差不多两刻之后,又有一队人从后街经过。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知道外面怎样了,但他们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等到后半夜,她实在无事可做,跑去和正堂他的书房内去找那张休书。 倒真找到了,写得和之前给她那张差不多,只是套话更多一些,文辞更华丽些,字迹也不是他的,明显出自府上文书先生之手,但后面签字与印鉴是他的。 她能知道,他以前一定是想过要休她的,可到现在他还留着这休书是为什么? 一时间,心里又气,又恨,又痛,只想找他问个明白,但想到他今夜的情形,又怕得心跳都要停下来。 天边露出一抹微光时,府上护卫回来了。 出去八人,回来六人,还有三人受伤,可见晚上经历一场恶战。 他们带回消息,骆晋云与骆晋风都没事,骆晋云带的骁字营军队镇压了谋逆者,救了皇上,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到天大亮,骆晋风也回来了,薛宜宁才知事情始末。 骆晋风去找了瑞王,瑞王很快集结人马奔赴乾光门,与淳王的人开战,瑞王势重胜出,却当即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淳王,直奔皇宫,去向皇帝逼宫,要皇上写诏书退位。 这时骆晋云率部到来,一番苦战后击退瑞王,救下皇上,但瑞王带残兵往南门而逃,皇上已派禁军去围追,所以他能先回来,但骆晋云还在宫中。 知道他安好,薛宜宁总算宽了心,才开始梳洗好,用饭。 但骆晋云却迟迟不回。 她让人去打听,得知南街全封了,便猜测是逃走的瑞王残部还在与皇上的人对峙。 等到天色又将黑,骆晋云才回来,身上带着血,满身疲惫。 她放下休书的事,连忙吩咐人备水备饭,一边看他身上道:“你受伤了?” 骆晋云摇摇头。 她将他身上检查一下,确实没伤,便道:“那就先去沐浴,饭早就给你热着,二弟说你在宫里多半是吃不上的。”说完,拉他往浴房去。 骆晋云却不动,只是问她:“你昨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宜宁一怔,微微低下头,回道:“什么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说,你真心在意我,爱我恋我。”他盯着她问。 薛宜宁又想起昨夜那尴尬的一幕。 当时有骆晋风在,有好几个丫鬟婆子在,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说了那么不害臊的话。 她飞快抬眼看向外间,正好对上玉溪与子清的目光,她们会意,笑了笑,立刻就退出去了。 这时她才深吸一口气,头又低了几分,说道:“就是那个意思,听上去的那个意思。” “为什么?”他问。 薛宜宁抬起头来,莫名奇妙看着他:“你是觉得,我不能?” “不是,我是……”他想了想,问她:“是因为我救了你父亲?” 薛宜宁摇摇头,回道:“那件事,我确实很感激你,但起因,大概不是因为这个。” 她想了想,说道:“你本就是一个值得倾心的人,若我与你相识在年少,因父母之命而订下婚约,你一定是我眼里的金玉良缘,我会很欢喜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梦里都是与你白头偕老。只是……” 她微微叹息,低低道:“我嫁给你时,从前的一切都被打碎了,我父亲用裴隽的命要挟,要我答应婚事,而你,是夺我大越江山的头目,还是杀平南王的人……我们只是被绑在一起,心却隔了十万八千里。 “后来,你一点一点,作为丈夫的模样在我心中变得清晰,但我不敢将心思放在你身上。容妃说我,三心二意,辜负裴隽,说我不配被裴隽所爱,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我要做一个贤妻,这是为人妇之本,我又要念着裴隽一生一世,这是我对我爱情的坚守,我不想做一个水性扬花,朝三暮四的人。 “所以当二者不能两全时,我选择了放弃你,也放弃我自己。我在孚良和你说的那些话,不是对你说,而是对我自己说,我就是要证明我的心依然在裴隽身上,为了证明,而不惜离开你,将自己陷于绝境。” 骆晋云突然伸手抱住她。 他怪她对他薄情,他为她痛苦,可她又何尝不痛? 她失去了一切,裴隽是她坚守的最后的信仰,也要一并被打碎重塑,从之前与裴隽互相期许的薛家小姐变成真心爱丈夫的骆夫人,这其中,该有多难,他怎么忍心去怪她。 “那现在呢?”他问,“你现在,怎么想?” 说完,他补充道:“我爱你,很早就爱你,渴望你能在意我一些,渴望到绝望,所以想放弃,可显而易见,我放不下,一直就没放下过。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你是不是在意我,我都守着你。我向你发誓,我再不和你生气,再不朝你发脾气,再不计较你心里想谁。” 薛宜宁笑了起来:“你不计较,那还要问我怎么想?” 骆晋云解释:“我是说……我计较,但不让你看出来,默默在心里计较。” 薛宜宁又笑,随后那笑慢慢散去,思虑片刻,认真道:“裴隽,是我在年少时所倾心的人,他占据了我在情窦初开时,所有的心思……但是,世事变换,我没有嫁给他,嫁的是你。 “替我揽下罪责,收拾残局的人是你,抚慰我的痛苦,给我依靠的人是你,带我去策马边关,陪我度过最难熬的时刻的人是你,救我家人的人也是你……那么多让我无法忘记的时刻,都是你。我们耳鬓厮磨,生儿育女,过去几年,未来数十年,我们都是一同扶持着度过,这些,又如何是年少时的几分相思之苦能比?” 她看着他道:“我自然不会忘记他,毕竟他曾让我刻骨铭心,可我已经能放下了,就算以后宝珠长大了,我也可以告诉她,娘曾经爱过一个很耀眼的人,他被人称为兰芳公子,但后来,我嫁给了你爹,你爹也是个很好的人,我无法自制被他吸引,倾心于他,往后余生,他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骆晋云扬唇笑着,突然就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她惊讶,又带着几分赧然道:“你做什么呢,身上都是血,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骆晋云开心,却不知能说什么,半晌才笑道:“我官复原职了,还加了等。” 薛宜宁不在意地回道:“让我在家担心了一整夜,命都要搭上,那不是显然的么!”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8节 “但是,生儿子的事,也不会耽误。”他又说。 薛宜宁眼底的羞涩更甚,推他道:“好了好了,放我下来,要去沐浴了。” 他仍是笑道:“等等,我再抱抱你。” 她看向他:“先放我下来,我还要问你休书的事。” “那个……”他总算放下了她,轻咳一声道:“是我放着就忘了。” 薛宜宁反问:“是吗?如果忘了,怎么会马上记起来还有一封休书呢?” “真是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解释着,然后问:“你拿了吗?” “当然。” 他好声道:“你先给我,我再和你好好解释。” 薛宜宁轻哼:“不行,你先好好解释。” 骆晋云已经去她身上翻找,她躲开道:“你觉得我还会那么傻把它放在身上吗,我早就找地方藏起来了,以备不时之需。” 他连忙拉住她,好好解释:“那是很久以前写的,你知道的,你那时也不在意我,后面留着是……” 他顿了顿才下定决心说道:“是我自觉爱而不得,还想挣扎,求一条生路。” 薛宜宁笑了起来,看着他,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柔声道:“现在爱而得了。” 骆晋云喜逐颜开,眉眼舒阔,低头朝她重吻,随后才说:“现在,能把休书还我了?” “那不行,我要留着,你以后真惹我不高兴,和离太难,有这个更简单。”她回道。 骆晋云一怔,“我已经向你解释了。” 她笑道:“我只是让你解释,又没说解释了就给你。” “你……”他无奈笑道:“竟和我耍赖皮,不是说往后余生我都是你最重要的男人么,怎么还要留着那个?” 她回道:“你也说要守着我呀,只要你对我好,我当然不会拿出来,那有没有那个又有什么区别?还是你没信心,以后还想喝花酒,纳小妾,冷落我对我发脾气?” 骆晋云被她说得没辙,只好叹声道:“好好,你留着,我证明给你看,好么?” 薛宜宁这才笑道:“那我就先看你的表现吧,快去沐浴,身上脏死了。” 骆晋云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一下忍不住又抱着她重重亲吻,直到她死命挣扎,他才松手,含笑往浴房而去。 她看了看衣服上被沾上的脏迹,不由皱眉,要说他,待看见他背影,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微风吹来,红梅在枝头颤动。 ——正文完! 第110章 续章 开年之后, 皇上立皇长孙为太子,并大赦天下。正逢清明,因这大赦, 文武百官沐休时间加长至七日,又是春暖花开,人人便计划着外出踏春。 骆晋云自军机阁回来, 一把抱了在院子里喂金鱼的宝珠,问道:“你娘呢?” 宝珠指了指正房,回答:“和姑奶奶,说话。” 骆晋云抱着宝珠进门去,骆家小姑姑果然和薛宜宁一起坐在里面,见了他,连忙起身问候,然后笑道:“你们家宝珠, 真是越长越好看呢, 将来还不定是个怎样的大美人。” 骆晋云颇有些自得道:“那是自然。” 说完,用手背抚了抚女儿的脸颊。他的手长年握刀枪,手背比手掌光滑许多。 小姑姑笑言两句便离开了, 薛宜宁和他道:“真是的,哪有你这样顺杆爬的?你就说小时候好看,长大了也说不准。” “那自然是更好看。”骆晋云大言不惭道, 说完问宝珠:“宝珠说, 咱们长大了是不是更好看?” 宝珠也不知听明白了没,就点点头:“是。” 薛宜宁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笑。 骆晋云问:“姑姑找你做什么?” 薛宜宁说道:“他们家二郎不是订亲么,有些京里的礼数她拿不准,所以来问问我。” 并非是京里的礼数拿不准, 而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不知道,所以才来问她。她嫁来骆家两三年,便操办了栓儿的满月酒、周岁礼,虽有不熟悉之处,但好在没有大错,到骆晋雪出嫁这样的大事,她也一力办下来了,让骆家各房长辈心服口服,遇到拿不准的,也会来问她。 骆晋云点点头,带着几分喜色道:“今日我与定远侯比骑射,赢了他家中那匹纯白色的蒙古马,他说了,明日就让人给我牵来,这马便送给你了,清明带你去东郊骑马怎么样?” “真的?”薛宜宁自是欢喜,纯白色的马极其稀有,上次她见到一匹白青杂色的马,都觉得风采惊人,若是纯白色的马,那该是怎样的超群出众? 骆晋云道:“自然是真的,你不是一直想骑马么?” 薛宜宁还在高兴着,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蹙起了眉头。 他问:“怎么了?” 薛宜宁低声道:“可我,月信已经晚了半个月了。” “那……是很严重?”骆晋云担心道:“找大夫来看看?” 薛宜宁知道他没听出来,无奈道:“我月信一向是准的,我怕是……有了。” 骆晋云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那肯定是,那就别去骑马了!” 说完一把放下宝珠,看着她不知怎样才好,想了想,将自己坐椅上的靠垫递给她,说道:“凳子硬,你靠着,要不然……去躺着?” 薛宜宁好笑地将靠垫给他扔回去:“躺什么躺,这才什么时候。”说完,又迟疑道:“再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骆晋云却早已扬着唇角,忍不住倾身摸了摸她小腹,笃定道:“自然是的,要不然还能是什么?或者,明日找大夫来看看?” 薛宜宁摇摇头,“不用,等一等再说,你先别说出去。” 骆晋云只是笑,似乎觉得她太过谨慎。 等到晚上,他又将手探了过来,薛宜宁便说道:“还是小心些吧,下午你才说,肯定是有了。” 骆晋云一顿,随后才在她耳边哄道:“我儿子生得结实,不会有妨碍的。” “瞎说,下午还让我去躺着呢。”她回。 他虽是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将手从她衣襟内拿了出来,只抱住她。 她问:“就算真有了,也不一定是儿子。” “那便再生个珍珠,与宝珠做伴。”说完,他看着她,认真道:“你别想那么多,再有个像宝珠似的小女儿,又有什么不好?母亲若念叨,自有我去应对,弟妹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你便罚她月银,不用顾忌母亲。” 薛宜宁笑道:“知道了。” 说完,往他怀里靠了靠。 但凡是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进门五年还没有生下男孩的,难免有些压力,有他这些话,的确能放松很多。 这一次清明,没能出去骑马,但薛宜宁确实得了匹浑体雪白的骏马,很是心爱,将它养在马厩里,只恨眼下不敢骑。 半个月后,她已有些害喜症状,便请来了大夫号脉,果真是喜脉。 骆晋云早有心理准备,但得知真是有喜了,便什么都慎重起来,自己亲自拿了后院的账本,将金福院一个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开销从一个月三百两提到了六百两,比老夫人院里还多出二百两,让薛宜宁立刻就否决,只让提到比老夫人院里差一些。 骆晋云无奈,便问她:“我上次交给你的俸银呢?那是我自己的钱,总可以拿出来吧?” 薛宜宁一笑,抿抿唇:“那个,被我放起来了,你不是说,给我了就是我的么,已经不算你的了。” “意思是,你不拿出来?”他问。 她点点头。 说完笑道:“钱在我自己手上,还怕我不会买东西给自己么,再说三百多两的用度,也够了。” 骆晋云无奈,因为他发现钱不在自己手上,就只能听她安排。 他懒得管钱,就将每月拿到的俸银都交给了她,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钱,她还不给。 顿了半晌,他说道:“那你自己拿钱贴补自己,母亲那里省惯了,你不用迁就她。” 她说道:“怀孕也不用吃得太好,之前的稳婆和我说了,就是宝珠出生瘦小,我生产才那么顺利,若是顿顿鱼肉,多吃少动,那反而还不好。” “是么?”骆晋云不愿相信。 他听说宝珠出生小得像只猫儿,便觉得是她在孕期忧心劳力,大着肚子还要替骆晋雪安排婚事,这才没养好,到这一胎,他在身边,绝不能再这样,没想到却听到她这一番歪理。 见他似乎不信,薛宜宁回道:“当然是的,稳婆说,她曾接生的一家做屠户生意的,家中夫人怀孕后顿顿大鱼大肉,后来临盆时难产,大人小孩都没救过来。” 骆晋云心中一怔,连忙答应她愿意怎样就怎样,不再说这个话题,他不愿细想。 等到年底,将要临盆的那个月,他便开始担心起来。 可恰在这时,她又按习俗,要搬离正房,去侧房休养待产,不能与他待在同一间房了。 宝珠被奶娘带着睡着西厢房,她便搬去了东厢房,顺便又将他衣物放了些在和正堂,金福院如今人多,若他想清静,去那里过夜也好。 结果他不知从哪儿拿出几十两私房钱来,塞给了老夫人派来金福院照料的妈妈,然后每日入夜,先去正房歇下,等夜深,便偷摸过来侧房睡。 有时他动作轻,她直到早上醒来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冬月底,薛宜宁顺利分娩,产下一名男婴。 长房嫡子,也是骆家下一任家主,身份自是非同小可,孩子在夜里出生,老夫人天未亮,就亲自到了金福院。 彼时骆晋云还在产房中待着,收了他钱的妈妈听说老夫人来了,连忙就让他先出去,怕被老夫人知道了责怪,他便替薛宜宁拉了被子,从床边站起身,薛宜宁倒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不想让孩子叫柱儿,不好听。” 骆晋云笑了笑,朝她道:“还记得这事呢,好好休息,能睡就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出去了,正房中隐隐传来老夫人逗弄小孩子的声音。 累了一夜,薛宜宁也确实困了,躺着躺着,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骆晋云又在她床边,朝她道:“醒了?” 产房内怕透风受冷,密封得严实,她看不出外面天色,问他:“什么时候了?” 他回答:“是下午,孩子也睡了,就在隔壁,要看看么?” 她点点头。 骆晋云起身去隔壁将才出生的儿子抱了过来。 他虽已有了宝珠,却从未抱过这么小的婴儿,样子显得格外小心。 到床边,他将孩子轻轻放了下来,说道:“母亲说,长得像我。”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19节 薛宜宁笑:“母亲觉得每个孩子都像你。” 说完问:“乳名定了吗?” 骆晋云道:“没有,母亲如今不想孩子叫柱儿了,因冬天冷,孩子易生病,怕难养,所以要取个贱名,叫狗儿,我自然不能同意。还有什么猪儿牛儿的,都不可能。” 薛宜宁笑,问他:“那你想叫什么?我之前说的,你又不同意。” 骆晋云看着她道:“不着急,等你休息好,我们一起慢慢想。” 说着,轻抚她鬓边的头发,盯着她不说话。 她问:“怎么了,这副样子?” 顿了顿,他才说道:“我想问,你之前那避子的药,在哪里弄的?” 薛宜宁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事,莫名道:“你说什么呢!” 他连忙说道:“昨夜我守在产房外时,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孩子平安落地,我就再不要孩子了,所以就想,有没有那种给男人喝的药,不伤根本,又能避子?” 薛宜宁被他逗笑:“别人都要百子千孙,你就要一个儿子?” 他沉声道:“上天给我的够多了,一儿一女,足矣。” 因为心满意足,所以不敢多要,怕上天怪自己太贪心。 她知道他是因她昨夜生产而心有余悸,笑道:“战场上走出来的人,竟这么胆怯,我才不要一儿一女,我母亲生了三个,婆婆也生了三个,我至少也要三个吧?” “你……”他无奈,“你心倒宽。” “再说,万一别人卖你药时告诉你不伤根本,结果伤了呢,你怎么办?”她问。 骆晋云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她逗弄成功,看着他笑得像个小姑娘。 第111章 假如相识在年少1 晌午时分, 薛宜宁才从琴坊抱了自己订了半年之久的新琴回来,欢喜地要去找哥哥薛少棠,让他看看自己的琴。 才至后院, 便被岑妈妈叫住了,和她道:“姑娘可算回来了,快随我去见夫人吧, 夫人等着姑娘呢!” “等我做什么?”她停下步子问。 岑妈妈笑吟吟道:“姑娘说呢,还能是什么?” 薛宜宁心想,她就知道! 一定是又要说给她议亲的事,自去年她及笄,这事便是母亲挂在嘴边的事。 她笑道:“劳烦妈妈和母亲说等一下,我有事去找哥哥,等找完哥哥我再去找母亲。” “那不成,夫人说这事要紧, 耽误不得。”说着就过来拉她, “姑娘别躲了,就去吧,这次是顶好的人家, 保证姑娘喜欢!” 薛宜宁整张脸都皱起来,无奈地被她拉着往萧氏那里去。 到了正房,萧氏看了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笑起来, 问她:“你这么不想议亲, 莫非是想嫁给你大表哥?” 薛宜宁立刻惊坐起来,连忙道:“自然不要!” 萧氏便说道:“那不就行了,你二姑妈委婉提过好几次,我都假装没听懂,等下次见面, 说不准她就直接提了,你不愿意,到时候不就得罪你二姑妈了吗?” 薛宜宁微嘟着唇无话。 萧氏继续道:“今日这亲事,是你之前见过的宋夫人介绍的,就是那位才从北狄回来,封了镇国大将军的骆大将军,家中长子,人不过二十有四,深受圣上器重。长得据说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这是人家主动托她说到我们家的,我觉得倒不错,你呢?” 薛宜宁不屑道:“那宋夫人说话最是夸张,只要不是眼歪嘴斜,她就敢说貌若潘安,我才不信。” 说完又问:“既然是将军,那他们家都是从武的?” 萧氏说道:“两兄弟,都是从武,家世是差了些,但好在人口也简单,是圣上新赐的宅子,府上就一个母亲,两兄弟,一个妹妹。宋夫人说他府中无妾室通房,一心挣功名,是个挺正派的人。” 薛宜宁想起二姑妈家的大表哥,她着实没那方面的想法,订个亲确实能躲开,但她也不喜欢武夫呀! 萧氏问:“怎么?是哪里不满意?” 薛宜宁说道:“那做将军的,都粗声大气,目不识丁,又杀人不眨眼,有什么好?” “那上次那个新科进士你又嫌人长得胖,上上次的国公爷家的公子,你又嫌人文不成武不就,你是容貌好,有才气,样样出挑,娘也承认,所以才能在今天挑挑拣拣,再等两年,年纪大了,那时便是别人挑你了!”萧氏回道。 薛宜宁嘀咕:“那也不能看见是个火坑,还要往里跳吧?” 萧氏笑:“人家是大将军,怎么就是火坑了?”说着想了想,道:“过几天,是平陵公主的生日,咱们两家都会过去,要不然我和那宋夫人说说,让那骆将军也过去,你们找机会看一眼?” 薛宜宁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若他是个大胡子,将军肚,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萧氏道:“好好好,不同意,就你挑剔!” 嘴上这样说着,可看着女儿的目光,却满眼喜爱。 她女儿眼光是挑剔了些,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女儿有挑剔的资本。放眼全京城,如她女儿这般美貌、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又有才情的姑娘有几个? 反正也才十六岁,再挑两年也可以,但这话她只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要不然让女儿听了,更加不着急了。 骆府,因圣上检兵,骆晋云在校场待了五天才回府,一回府,便被骆家老夫人叫了过去。 “升了官倒更忙了,连你人影都见不着,你看你,人都瘦了。”老夫人心疼地抱怨。 骆晋云回说:“这不回来了么?何事急着要我来?” 他在椅子上只坐了一半,身体还直着,似乎马上就要走。 老夫人知道他一心都在公务上,叹声气,直言道:“还不是婚事,你也不上心,我前几日给你相了个不错的……” 一听开头,骆晋云便斜身倚在了扶手上,一副“又是这件事”的模样。 老夫人不管他,继续道:“有个薛家,听说以前做过太傅的,如今家里做户部侍郎,还是什么……大学士……” “翰林大学士,薛谏?”骆晋云问。 “对,是这家。”老夫人说,“上次我见到了他家的大女儿,那模样,那规矩,真不错,我已经让媒人去问过了,他们家也很欢喜呢。” 骆晋云不屑地笑了笑:“他们家当然欢喜,皇上还在潜邸时,薛谏支持的是皇子,如今皇上即位,他便知道,这辈子不会得到重用了。薛谏此人,看着两袖清风,其实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能攀上骆家,他高兴还不及。” “是这样?”老夫人对这些不了解,随后说道:“我是觉着,咱们从幽州来,这京城的高门大户,总是笑话咱们乡里人,若是能接个薛家那样的媳妇,倒也不错。” 骆晋云知道母亲说的是,他虽看不上薛谏,但也认同,薛家是清流名门,已故太傅薛翁符的名号,连他这个武夫都知道。 “不管怎么样,你宋婶已经替我们说好了,四日后,平陵公主府办生辰宴,我们两家都在受邀之列,公主府那个园子开敞得很,到时候你和那薛姑娘找个机会相看一眼,成就成了,你觉得呢?”老夫人问。 骆晋云回道:“既已说好,我说又有什么用?”这便是同意的意思,随后他又道:“不管怎样,母亲在媒人面前都不要将话说太满,那天我可以去公主府,但对薛家,我并不太喜欢。” 老夫人只要他愿意去相看就好,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好好,你放心,我端着,让他们主动来求我,再看你的意思,行了吧?” 骆晋云笑:“也就母亲急。” 自他官拜大将军,便有数不清的媒人上门来,他知道世人逐利,只要他顶着这个头衔,便不会娶不到妻。 四日后,骆晋云随老夫人一道去平陵公主的别院。 他脱了平日的戎服,穿一身雪青色深衣,束着银色发冠,少了几分威赫,多了几分沉着舒朗。 平陵公主开宴的地方不是老宅,而是座精心修缮的园子,院墙没那么多,格外开敞。 才进门,骆晋云就见到了肖放。 肖放见了他大喜,立刻道:“元毅,没想到你也来了,走走走,子骏他们在那边,我们去喝酒!” 老夫人皱眉道:“停住,今日你们去喝,他还有事。” 肖放纳闷,“有什么事?” 老夫人不愿多说,只回:“自然是要事。” 骆晋云朝他回道:“等等,晚些我去找你们。” 肖放却已经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我家老娘和我说过,你们家找媒人去那薛侍郎家了是不是?今天这是……相媳妇?” 老夫人连忙道:“小点声。” 这便是默认了,肖放朝骆晋云道:“我娘说那薛姑娘模样还不错呢,要不然,我也去看看,看配不配得上你!” 骆晋云正色道:“行了,别凑热闹了,你先过去,我应付一下,稍后就来。” 待肖放离开,老夫人才说道:“走吧,你宋婶说过了,趁刚来人不多,让我们去后面池塘边,她会带薛家夫人和薛姑娘也去那边的。” 骆晋云与老夫人一同往后面去。 到花园后面的池塘边,骆晋云一眼就见到水边站着的几个女眷。 两个珠翠满堆的中年夫人,几个丫鬟,还有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站得十分规矩,带着几分局促,正陪在其中一位夫人身旁。 倒也算个美人,他想。淡淡瞥过一眼,就收回目光。 几缕风吹来,还是早春,他担心母亲觉得冷,转身正欲吩咐丫鬟拿披风来,却见着那水塘边不远处的石头上,还坐着个姑娘,正百无聊耐绞着手中的手帕。 他不由怔住。 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仿佛,她身后的腊梅花,在她身边都失了颜色。 “是我这老眼看不清了吗,怎么我看着……”老夫人瞧着水塘边,奇怪地停下了步子。 就在此时,水塘边的萧氏也看到了他们,立刻转身看向身旁,却没见着薛宜宁,吃了一惊,又往周围看去。 薛宜宁不知那边的情形,此时忍不住朝松月叹息道:“我就不该来,不冷么?那宋夫人走了,让我们在这儿等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等太子爷过来选妃呢!” 松月笑道:“宋夫人不是肚子不舒服么,她大约也没料到这水塘边风大。” 薛宜宁轻哼一声。 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传来:“阿宁——” 她听着一惊,没留神,手帕就被风吹跑了,抬眼间,就见到一行人自水塘边不远处的小径旁走过,里面一个面色偏黑的老夫人,几个丫鬟婆子,还有个…… 那人不过二十多,却是一身沉稳威严,眉目俊朗英武,站姿如松,在一群女人堆里如同鹤立鸡群般醒目。 手帕好巧不巧,就飘到了他身下,而她这时突然意识到,这人一副武将气魄,也许……他就是那镇国大将军,骆晋云。 第112章 假如相识在年少2 “阿宁,你快过来呀——”母亲不知她手帕被吹落,在水塘边喊了一声。 我家贤妻太薄情 第120节 骆晋云弯腰捡起那手帕,薛宜宁不得不上前去,到他面前。 他将手帕上一根草渣拈出,然后将手帕递给她,说道:“你的手帕,薛姑娘。” 松月已从后面追过来,薛宜宁迟疑片刻,伸手接过手帕,回道:“谢……大将军。” 骆晋云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猜对了,这位就是她。 这时水塘边的萧氏往这边而来,他立刻恢复了正色。 “一会儿功夫,你倒跑那边去了。”萧氏朝薛宜宁道。 正好宋夫人也赶了过来,先朝骆家老夫人道:“老夫人也过来了。”随后又看向萧氏:“薛夫人,怪我,让你们久等了。” 萧氏笑道:“正好遇到了方家夫人和她闺女,一道聊了一会儿,是我未来亲家和儿媳妇。” 那边的方家夫人远远朝宋夫人笑了笑,宋夫人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再过几个月,你们家就要接儿媳妇了。” 随后说道:“这是骆家老夫人,薛夫人大约还没见过。” 萧氏便朝骆老夫人道:“老夫人好。” 骆老夫人回说:“薛夫人好。” 两人便算彼此见过。但心里都清楚,对方与自己不是同样的人。 骆家老夫人早年丧夫,家世也普通,一人在幽州带大孩子,靠着儿子的军功才得以进京,如今享安乐不过两年,脸上还带着不同于京城贵夫人的皱纹和黝黑,穿着也欠缺些,就算镶金戴金,也总有一些乡下人穿上新衣服进城的感觉。 而萧氏,自小便在名门世家里长大,说话做事都不慌不忙,带着不多一分又不少一分的笑,和气有礼,却也带着几分距离。 宋夫人朝骆晋云道:“元毅呀,前两次我到你们家都没见着你,果真是官越做得大,就越忙。” 骆晋云拱手道:“宋婶。” 人多眼杂,不便多说,此番已算见过,宋夫人便与萧氏一起往方夫人那边去了,薛宜宁又往骆晋云那边看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便立刻别开眼,跟在了母亲后面。 骆老夫人也与骆晋云一道往原来的路走。 走了一段,骆老夫人才问:“怎么样?” 骆晋云“嗯”了一声。 老夫人侧头问:“‘嗯’是什么意思?上次我就随便看了眼她家姑娘,觉得模样还不错,今日看了那薛夫人,总觉得……好像不太热络似的。” “人家是女方,自然不会热络。”骆晋云道。 老夫人看他一眼:“你倒帮她们说起话来了,那你这意思是行还是不行?” 他想起刚才温婉宁静,却又娇媚动人的姑娘,轻咳一声,回道:“倒也还行,母亲自行张罗便是。” 老夫人叹声道:“原本我觉得那薛夫人不太好亲近,但你既然也觉得还行,那我便再与你宋婶说说。” 骆晋云“嗯”了一声。 送老夫人入席,骆晋云便回到了男客这边,与肖放几人一起。 庞子骏问:“元毅相媳妇相得怎么样?那薛家姑娘好看么?” 骆晋云瞪肖放一眼,意在怪他多嘴,随后朝庞子骏正色道:“少问些有的没的。”说完,示意身后仆人倒酒。 庞子骏调笑道:“这怎么就成了有的没的,我不就想知道她有没有希望成为我嫂子?” 骆晋云回道:“若她以后不是你嫂子,你便不该打听人家姑娘,若她以后是你嫂子,你打听这个什么意思?” “我就是问个好看不好看,也……” 庞子骏还要说什么,肖放看不下去,叹声道:“你脑子装的是水吗,这么没眼力见,你什么时候见元毅这么维护一个姑娘,八成是看上了。” “啊?”庞子骏看向他:“所以是因为要成为嫂子了,才不让我问?” 骆晋云回道:“不过是见了一面,什么嫂子。”虽是这样说,但看脸色却明显心情很好的模样。 庞子骏笑道:“难得有你看上的,那不就是成了么?” 骆晋云半天没回,庞子骏想他大概是不想多说,呵呵一笑,正想夸一句酒好,却又听他问:“议亲这样的事,要等媒人带话,才能得知对方态度?” 庞子骏愣了一会儿,却陡然转过弯来,问他:“你是想知道,那薛姑娘有没有看上你?” 肖放在一旁道:“笑话,如元毅这般相貌,身份,还有女人看不上?” “就是。”庞子骏附和,随后道:“其实相媳妇这事,当场就能知道互相有没有看上了,那姑娘见了你,若是满面娇羞,眼也不敢抬,话也说不出,多半就是看上了。” “是么?”骆晋云眉头微蹙,神色带着质疑,想了想,说道:“但她,举止从容,言谈大方,大概不是那种容易娇羞得说不出话的姑娘。” “你们还说话了?”庞子骏问。 骆晋云迟疑片刻,将池塘边的事说给二人听。 肖放与庞子骏两人一听便异口同声笃定道:“她当然看上了你!” 随后庞子骏便说道:“这是姑娘家惯用的把戏了,她在那里等你,结果媒人走了,她们又看见了熟人,还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她怕你没认出来她啊,所以故意掉了手帕,让你捡,这样你们不就能说上话,互报身份了!” “说不准,这薛姑娘早就看上你了,只等你看上她,上门提亲。”肖放说。 骆晋云扬唇轻笑,回想她那一声“大将军”。 果然,她是怕他认错吧,她那未过门的嫂子,也的确比她差了许多。 倒是个胆大的姑娘。 “又笑了,看来这喜酒不远了。”庞子骏在一旁笑。 骆晋云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此事就是这样,后面不许再说了,也不能声张。” 庞子骏道:“怕什么,都见过了,只等两边一说合,这亲事就能订……” 说到一半,碰上骆晋云的目光,他及时住嘴,只肆意地笑。 从公主别院回去,坐在马车上,萧氏问薛宜宁:“你掉了手帕倒罢了,怎么还自己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松月不是在身边么?” 按礼,应该让松月上前去接,她不该亲自接过来。 薛宜宁有些心虚地回道:“当时有些着急,没反应过来。” 其实并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似乎是对他的一种回应,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喊她薛姑娘,她也顺势表露自己认出了他。 就是想告诉他,她看上了他,她想,他大约也是如此。 萧氏叹了声气,随后又道:“你是没反应过来,倒怕他觉得你太上赶子。” 薛宜宁不由笑道:“就母亲想得多。” 萧氏看出她是真心觉得那骆晋云不错,她自己虽不太喜欢那老夫人,但对女婿还是看得中的,便说道:“先这样,等着那宋夫人那边的消息吧。” 他们是女方,当然是等那边的消息。 但一连几日,母亲都没再和她说起这事。 她不知道是那宋夫人没过来,还是过来了,但母亲自己在安排,没和她说。 她也不太好意思主动问起。 直到六日后,她出门去赴师父的约。 她素来爱弹琴,后来有幸被京城名师司徒缨看中,收了她做关门女弟子。 今日师父要在城南梅园分茶会友,特地让她去弹琴助兴。 她出门本就不算早,结果才到南街,竟遇上官兵封路盘查,要依次详查身份文牒与车马,将许多人都堵在了街头。 她什么都没带,又赶时间,何妈妈就拿了钱到领头的官兵面前,一边说好话让通融通融,一边将银子塞给他。 哪想到那官兵将她一掀,大喝道:“做什么?好好等着,越要通融越是严查!” 何妈妈气恨地过来,怒声道:“这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好说话!” 薛宜宁撩开车帘往那官兵身上看了看,疑惑道:“这不是城里的衙役,是军队里的人。” “难怪这么横。”何妈妈气道。 薛宜宁叹息,不知该怎么办。 正为难着,却意外看见了一个人。 他乘着一匹全身油黑,眉间一点白的高头骏马,身着黑色戎装,容颜俊朗,身姿傲岸,正在关卡处和下面官兵说着什么。 就在她盯着他看时,他似有察觉,抬眼看了过来。 薛宜宁心中一惊,强忍着才没有立刻放下车帘缩回马车内。 他又和下面官兵说了句什么,策马缓步朝这边走来,到马车旁,停了下来。 “薛姑娘。”他道。 “骆大将军。”她回。 他又问:“薛姑娘要过去?” 她点点头,然后道:“我有急事,已经误了时辰,大将军能通融么?” 骆晋云回道:“因在附近发现乌桓探子,所以封锁了这片街道,不成想耽误了姑娘,实在抱歉。官兵人手不够,所以慢了些,我可放姑娘先行,但,还是要按规矩搜查姑娘马车。” 薛宜宁立刻点头:“好,多谢将军。” 骆晋云便叫上来两人,吩咐他们搜查马车。 那两人趴车底看了看,又仔细核查随行仆从身份,最后撩开车帘检查,待看到她放在马车上的琴匣,问:“这是什么?” “是琴。”她说着,看一眼外面的骆晋云,将琴匣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张琴。 两人从马车前离开,朝骆晋云道:“禀大将军,检查无误,没有异常,可以通行。” 骆晋云便让车夫赶着马车从队伍中出来,从旁边先行出去,他亲自陪在身旁。 等出了关卡,他才朝马车内说道:“得罪了,薛姑娘,探子之事关系重大,所以查得严了些。” 薛宜宁撩起马车侧边的帘子回道:“正因有大将军这般谨慎行事,才有我大周四境安宁,作为大周子民,我该 欣慰才是。” 骆晋云不由看向她,心中惊异于,她一个深闺中的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想了一会儿,他才问:“不知姑娘急着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