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伪骨,强制爱)》 01.纠缠 红木招牌被被雨水砸得闷沉,钟表指针转了好几圈,含烟注意着腕间表。 “十点了。”说着,扔出手里的麻将,“东。” “杠。”顾余重码了下牌,从尾部摸了一张,面露沮丧,“可惜,没呲开。” 她散漫地靠着藤椅,指尖的红色丹蔻艳得晃眼,思考时会轻轻敲打牌面,发出哒的声响:“嗯…挺可惜的。” 入夏,不算冷的天,但下着雨。她只穿了件粉色的针织吊带,堪堪遮住胸部,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是个尤物,美得浓艳风情。 “你笑什么?”她一笑,他就不敢继续了,端着下巴,仔细观察着牌桌,“难道我打错了?” 她含笑摇头,推倒手中的牌:“自摸。” 顾余不服气,硬要拉着她再来一把。 “不玩了。”她嫌他菜,玩着没意思。去前台拿了打火机,又朝他借支烟。 她眉梢太魅了,哪怕见过很多次,顾余依然会觉得不自在,稍稍撇开目光:“你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一个女的,天天……” 含烟故意把烟圈吹他脸上:“怎么,瞧不起女的?” 他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往后躲:“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有时候男的思想特别龌龊。” 她笑意流转,嗓音被熏得有些哑:“别人的脑子,想什么也是他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余就恨她对周围万事万物都浑不在意的表情。好似任何都入不了她的心,她的眼。 一个冷心肠的女人。 陪她这么久,都换不来一声温言软语。 他腹诽着,不经意扫过她的面容,眸光微动。 “和你说件事。” “说。”她抬起手,弹掉烟灰,双臂交迭。 “我看见温屿了。”他眼底戏谑,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她手指一顿,面色淡然地回:“然后呢?” 就这个反应? 顾余说:“你该不会把他忘了吧?” 刻骨铭心不提,再怎样也是一段撕心裂肺的感情,说忘就忘? “没忘。”含烟说。 然后下一句是,“但你要不提,估计就忘了。” 顾余失笑:“倒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这世间有一类人的血是捂不暖的,像农夫与蛇的故事,救了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就活该搭了一条命进去。美人如蛇蝎,蛇蝎似美人,说得就是面前这个女人。 她的珍珠耳环在颈间晃荡,晃得顾余心烦意燥:“行了,我要睡觉了。” 她哦了声,拿起桌上的手机,人脸识别自动开了,里面空荡荡的,连条消息也没有。 很多年前都装满了一个号码发来的消息,每天不间断地提醒她,该起床了,记得写作业,晚上等我,要按时吃饭……她理清思绪,发现自己走神了。 她走到门口,顺手拎了把伞,是顾余的,她记性差,也不爱腾出手拿,所以哪怕知道今天会下雨,依旧穿得清凉,只带了一只手机。 头顶灯泡昏黄,被雨水浸泡,把一切都照得模糊梦幻。 她撑开伞:“走了。” 干脆利落。 顾余看到她裸露的双肩,叹了口气,让她等一等。然后脱掉身上的皮夹克,披在她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热感让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肩,到底不好拂了他意,只是嘴硬道:“无事献殷勤。” “对,我献殷勤。”顾余无奈,“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冻着,感冒了不爱好。” 她扭头,摆摆手,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脚踩的高跟鞋在空旷巷子里不断发出回音。 顾余等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了屋子。正巧,有一个外地号码打进来。 他接了,停顿几秒,和那边说:“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谢谢。” “不需要。” 按理说他们该是情敌,但顾余心不够狠,看不得他那个可怜样。 毕竟,曾经那样一个霁月风光的人…… * 这个点,超市门还没关。 含烟进去买了包纸,结了账,站在台阶下,擦身上的水渍。她是北方人,受不了这股发闷的天气,让人不痛快,心情也跟着烦躁。 她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鞋边磨得她脚生疼,已经连续崴了四五回,她忍住想把高跟鞋扔了的冲动,和自己作对似的,干脆光着脚,一路走回家。 雨势慢慢加大。 左拐右拐好一阵子,总算看见了小区的门卫大爷。这一片是老式小区,住得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辈,她走楼梯的时候想,等过段时间,一定要换个交通方便的地方住。 很窄的楼道,并排仅能容纳两个人。声控灯坏了,她打开手机照着脚下,走得小心。 她家在四楼,自带阳台,一个能看日出的方向。每一层有两户,但她住的那层很不巧,对面在去年搬家了。 她总归是个女孩,虽不信鬼神,但胆子难免小些,晚上总要开一夜的灯。 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没抓稳,手机摔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的功夫好像看到了一道身影。 心脏微微一缩,她的手僵硬在半空。 那道身影离她越来越近,紧跟着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不是她的。看身形,像个男人。 “你是……” 她后退了两步,贴紧墙面。 对方走近,什么都没说,只帮她捡起了手机。 光线照亮了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让她心悸。 她对人身体器官有特殊的癖好。例如,中意好看的瞳孔和手,所以无论交往的朋友还是异性,都必须要符合她的心意。 而这双手,过于好看了些。 等回过神,她又想抽自己一巴掌。今晚,她被顾余那些话牵动了思绪,变得有些不太正常。 男人关掉了手电筒,楼道顷刻便黑了下来,视线受阻,腰间突然被一道力量带紧,她趔趄着,撞入一堵温热的墙。 她咬紧了唇瓣,拼命挣扎。 “放开我,放开……”后面的话呜咽着从唇边溢出,他低头,恶狠狠地含咬她的唇。 湿漉漉的唾液,口腔内壁的柔软,让她在反抗的同时胃里不断翻涌。 她用手捶打着男人的胸膛,他突然松了钳制,抬手扬起的巴掌就这么落在他的侧脸。 打完了,她短暂一愣,眸里恢复平静。 “你怎么找来的?” “姐姐。”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却避重就轻地说,“我想你了。” 含烟没接话,越过他找钥匙开门。 钥匙转动了好几下才拧开,她开了玄关灯,又转身对他说:“手机还我。” 他手指动了动,最后当着她面,把手机放进了衣兜。 不肯给的意思。 他怎么这么烦? 难道之前没把话说清楚?居然还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他是唯一对含烟冷漠无动于衷的人。她是冰,他便做飞蛾,越过熊熊烈火都要扑向她。 她心情很糟,不想和他缠个没完没了:“温屿,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说:“姐姐,我想和你回到从前。” 别再张口闭口喊她姐姐了! 这个称呼让她心惊肉跳,她当不起,谁爱当谁当。 “我不是你姐,原来不是,以后更不会是。”含烟握紧门把手,声音高了个度。 他沉默了,隔了好一会,轻声道:“好。” 她看他的五官,被身后灯光照亮,清隽雅致,一如当初,起伏的心逐渐回归原位。 他多大了,总有二十岁了。她比他大了两岁,年龄,可以改变很多。 “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聊天,你如果一定要纠缠下去,我就报警了。” 他骤然抬眼,将脸上的阴沉掩去,重新露出笑容:“你怎么报警?” 她偏过脸,没说话。 他的气息彻底笼罩了她,一步一步地逼近:“姐,我做错了什么了吗?就因为我的出身,你就讨厌我,恶心我?” 后腰抵着鞋柜,把她硌得生疼,但她退无可退,他掰过她的下巴,轻轻摩挲,唇正对唇,呼吸交织。 “那你和我接吻呢?对我做的那种事呢?” 含烟闭了闭眼:“我早就说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令我作呕。” 他却笑了:“是么,但我看你也很享受,证明在你心底我还是特殊的。” “你贱不贱?”含烟冷了语气,他冥顽不化的态度让她恼怒,“是不是因为你和你妈流了一样的血,所以连贱都学了她?” 像一条狗,一味地对她摇尾乞怜。 幸好,这张脸不像她。否则含烟只会更恨他。 谁会爱上仇人的儿子,她又没病。 无声,时间被拉得冗长。 他慢慢地垂下睫毛:“…对不起。” 含烟吸了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唇。还疼,果真是属狗的,爱咬人,对她下得了狠手。 “出去。” 他没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看她一眼,小步地挪开:“姐…,你别生气。” 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他想她了,几年的思念积压,可以折磨疯掉一个人。 他退出门外的那一刻,含烟直接关了门。耳边,砰得一声响,她望着空气,神色怔怔。 然后想翻手机给顾余打个电话。摸了半天,发现兜里是空的。 她泄愤似的踢掉拖鞋,瘫坐在地毯上。十指插/进头发,使劲抓了一把。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不放过她? 他快要把她逼死了。 好不容易忘了。 这个混蛋! 很久以前的记忆如潮,突然侵占了她的脑海。后颈细细痒痒,仿佛是他喷洒的气息。从上学的时候起,便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生活。 某一刻,她看到了虚晃的影子。 是他的,亦是她的。 ps: 又一个变态诞生。 这篇文主要在po和晋江连载,晋是删减版的,如果有喜欢的小可爱欢迎收藏。在隔壁那篇文完结之前,这本会更新较慢,也可以养肥看~ 欢迎投珠,收藏,评论。 02.冷情 荒诞极致,应该描述的就是含烟十八岁之前的小半生。 她家要比普通的小康家庭更富裕些,准确来讲,算是他们那一片的暴发户。做的米面生意,但户主是她妈妈江意,她爸江昌民是江家招的上门女婿。而含烟原本也姓江,只不过她妈死的那年,她就把这个姓氏彻底划出她的生命中。 她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教育她,女孩子长大嫁人一定要嫁门当户对的,高门小姐看上穷书生,或者上市老董爱上穷丫头,听着浪漫,实则全都是狗屁。 那会江昌民已经持有了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以绝对控股权入驻了董事会,他领着新人回家的那天,奶奶高喝着嗓门,恨不能让全世界都听见。 她垂着脑袋,从昏昏欲睡中吓醒了,不情不愿说了句知道了。自此,那个女人在她心底被定义为“贱人”。 小时候她对男女感情没什么观念。第一次接触是看到父亲在外面偷吃,把一个女人压在树下,她瞪大了眼睛,觉得那互相交迭的白花花肉体就像两块油腻的猪肉,下了锅,用漏勺捞出来还是半熟不熟的程度,看着有点恶心。 小学六年级时,学校刮起一股台湾言情小说的浪潮,一到课间操,女孩子们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某个浪漫的剧情。秉持着奶奶说霸道总裁喜欢穷丫头都是狗屁的十三字真言,她始终都对这种类型嗤之以鼻。 从小到大的优越环境让她与生俱来一种高贵感,我有钱还有资本,脑子有病才会稀罕一个总爱动手动脚唯我独尊的男人。好看也不行,除了一张脸,狗屁都不是,和她爸一样,天生的凤凰男。 但她的大小姐生涯很快就结束了。十三岁那年,他爸从外边领回了一个“儿子”,据说是贱人生的。她当晚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脾气,把家里能摔得东西都摔了一遍,贱人在客厅呜呜地哭,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她收拾两件衣服,带了张银行卡,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江昌民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没接,最后对方气极,发消息说如果不回家以后就再也别回,他就当没这个女儿。她冷笑一声,往下一滑直接拉进了黑名单。 对这个父亲,她压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一个从小就给自己女儿留下“野战”印象的父亲,关系自然而然好不到哪去。如果说她爸领回家的那个女人是贱人,那她爸就是野狗,一条能在户外发情的野狗。 而在所有能威胁的手段里,含烟最不缺的就是钱。江意去世前给她留了很多不动产,银行卡里的钱就够她花小半辈子。一个月后,江昌民企图用钱控制她的计划宣告破灭,父女俩的关系又被推上了一个水深火热的新台阶。 初中,她读了本市最好的中学,刚一入学就凭一张照片荣登学校校花宝座,追她的人不多,但从没间断过。她一向随心所欲惯了,交往的男朋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最长一个月零三天,最短两个小时,中间几乎没有空档期。而分手的理由却很专一,玩腻了。 看你眼睛看腻了,你手不好看了,总而言之,我对你没兴趣了。她对那个交往一个月零三天的男生唯一一句还算温柔的话,以后,看见我这种女生就要离得远点,越远越好。 * 那个男生应当是挺好看的。总之在含烟近似鱼的记忆中,对他勉强有个大概的印象。 性格温顺,生了双很野的手。该怎么形容呢?用她粗鄙些的言论讲,那是一双能把女人弄到高潮的手,甚至完美得没有半点瑕疵。但这份完美在他几次旁敲侧击她家庭情况后逐渐消磨殆尽。 姓江的,净招惹凤凰男。不对,她不姓江,她早就改了名字。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厌恶感与日增生,他每一个曾让她痴迷的部分顷刻便成了垃圾。 于是几天后,她提了分手。 男生的反应很平淡,只问她,理由呢。 “觉得你没意思了。” 他说:“你真没心。” 没心,或许吧。她不在乎那些,一份本就一时兴起的交往,谈什么你侬我侬风花雪月,每一次,都以她意兴阑珊作为结尾。 ps: 说一下:在含烟心中,朋友=男女老少任何人 异性=男朋友 如果喜欢这篇文,请一定要留下爪印,给作者留个动力~ 03.目光 这世间不止有时间可以冲逝一切,健忘症也可以,后来没多久,她就把这个男生抛诸脑后了。 其实含烟对谈恋爱并没有太多兴趣,准确地讲她应该纯属好奇,或者说太无聊,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身边很多看着理智冷静的人都会在这上面栽跟头,把自己变得要死要活,像个鬼一样。 有次,她曾亲眼目睹她班班长站在六楼高的阳台上,扯着嗓子问一个学体育的男生到底爱不爱自己,但那个男生压根没听,心思都扑在新交往的女友身上,反倒是她班班长,不仅没得到回应,反而被检查人员抓到挨了处分。一周以后,就因为精神抑郁休学了。 班长临走前依依不舍,买了本同学录留作纪念,含烟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犯了难。 你想对我说的话。 她和班长当过同桌,有交情,但不深。她好像没什么可对她说的,难道写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太幼稚了,她小学都不这么写。 她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最后落笔:因为一个渣男,不值得。然后没几天,她发现自己就被对方删了好友。 她才明白,在两性感情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对彼此的想法产生共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分手时做到洒脱自如。 总而言之,她的世界观与旁人出现了偏颇,成了很难被认可的存在。 很像江昌民在电话里经常骂她的一句话:“江含烟,你是不是神经病?” 她懒散地嗯了声,不想听,就挂了。 这种叛逆一直持续到高考成绩出来,四百八出头,刚刚超出二本线,那天晚上,她跟江昌民说不念了。至于不念以后干什么,没想好,貌似混吃等死也不错,她查了查银行卡里的钱,还剩二百零三万,还不够格称作富二代。 她取出其中三十万,投资了顾余新开的酒吧。 * 顾余的人生经历挺简单的,独子,初一离开校园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给人当过学徒,也扫过大街,六年下来攒了一笔十二万的小财。含烟不想继续读书有他一部分原因,因为他总会在不经意间给她传输类似自由之类的观念,可等含烟告知他自己的决定后,他是第一个举双手反对的。 “不是,你没病吧?”他绕着她走了一圈,痛心疾首道,“我什么脑子?我那是当初考试回回倒数,老师都跟我妈说我没救了,你干嘛好的不学,非跟我学这些?” 她思忖一秒:“可能闲的。” 顾余便彻底拿这位大小姐没辙了。加之那段时间酒吧正处于试营业阶段,他每天都要亲自过去盯梢,也就没空日日在她面前磨叽那些大道理。 就这样,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选择了辍学。她的确在家混吃等死了几天,但待不住,就问顾余酒吧缺不缺人手。她恰好会调酒,顾余思量片刻,让她当了前台的调酒师。月末发工资时,她的工资要比其他人多出五百,含烟知道他是出于交情多照顾她,但被她拒了,说她不缺钱。 拿着三千多工资,她请顾余吃了顿海底捞火锅。不过很惨,那天赶上了下大雨,他们回酒吧的途中衣服被淋湿了一半,顾余让她先进去,他朝别人借了把伞去外面商场给她买衣服。 她想说不用,但顾余已经走了。 她只好用纸巾吸了吸裙摆沾染水渍的地方,回前台等着他。 就那么一会儿,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功夫,就有两个喝醉的男人跟她搭讪,其中一个还企图动手动脚。然后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抱歉,这位是我女朋友。” 男人看看顾余,又看看含烟,讪讪地离开了。 顾余对她说:“你真是在哪都不能消停。” 含烟接了袋子,耸耸肩,表示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快换衣服去吧。”他给她指了个地方,“那有个小隔间,放杂物的,你别上门就行。” “谢了。”她转身的时候脚下顿了顿,余光瞥到离吧台不远处的卡座上隐着一张男生的脸。他四周都是往来的人流,有时会把他整个身形遮挡住。少年气质如琉璃般温润无尘,上身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是与这个酒吧截然不同的颜色,因此显得格外扎眼,如果没有这抹白,含烟或许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兴趣。 目光往下,是裤脚的边缘。她眼尖,留意到了,心底啧了声,原来还是学生,来这种地方玩,居然不换校服,是个与众不同的奇葩。 少年身边应该是和他一起的朋友,但他似乎并不太想和人聊天,偶尔几次对话也是朋友发起的,他像在听,末尾会点头,轻轻启唇回句简短的答复。含烟看着,根据他的嘴型大概能判断出他说了什么。 好。 知道了。 偏偏又带着股疏离劲,他好像就会说这四个字。 看无聊了,她正准备离开,收回视线的一刹对方似有感知一般,恰好抬头,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汇聚。 “看什么呢?”顾余看她半天没走,还以为是衣服出了问题,“不合身吗?” 她摇摇头,泛起一丝波澜的心境顷刻便恢复原状。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而已,有点姿色,可也没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下边能不能用尚且不说,但她嫌幼稚,看不上年纪小的。 恰恰思考这些的时候含烟忽略了一件事,她昨天,才刚过完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没什么,你忙你的。” ps: 温屿:我,有点姿色?可能因为媳妇太好看了。 熬夜码字,我真要成我的笔名了,秃头哥。这里我必须提一句,女主会回去重读高三的。 欢迎大家收藏,评论~ 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04.兴趣 可能网络宣传起了效果,加上顾余净会搞些年轻人喜欢的新花样,酒吧渐渐有了起色,营销额连着翻了两倍,月末看完账户后,顾余总算睡了个好觉,没多久,他就转到幕后做起了老板。 * 含烟第二次遇见那个男生是在花店。 事情是这样的。她前天从顾余朋友那抱了只博美犬,今年才满一周,毛色奶白奶白的,她一时见色起意就把那只小博美抱过来玩两天。与长相不符的是它破坏力着实大了些,客厅几个花盆几乎全都被它给刨了,还有一盆是含烟特别喜欢的,养了很久,惨不忍睹的景象让她当时险些用水果刀割了它的爪子。历经各种威胁后,小家伙终于学老实了,像生怕狗命受到威胁,一看见含烟就缩起爪子躲得老远。 这样才听话。她面露慈爱。 博美呜呜两声,毛在瑟瑟发抖。 它看懂了,一个假模假样的女人。 含烟进花店里逛了一圈,花店老板是个颇具艺术审美的人,柔光搭配错落有致的白色落地花架,花的摆放位置根据颜色分类,十分讲究,一眼望去,舒服,典雅。 花店门口的招财猫叮咚作响,应是有客人来了,她拍拍博美不老实的屁股,和老板说:“您先忙,我大概还要再挑一会。” 老板说了两句客套话,她点点头,老板就去招待新客了。 她注意力重新转回花上,停在一盆白色鸢尾前,手指轻轻触了触花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除虫剂。”语气,微微苦恼,“家里的栀子花长了蚜虫。” 很好听的少年音,温润柔和,如溪水般潺潺悦耳,哪怕未见正脸,也能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她盯着离手指最近的那朵鸢尾花瞧。 老板说稍等,给他去二楼找杀虫剂。 含烟回了头,和刚刚说话的少年隔着一个花架,透过枝叶间稀松的缝隙,对方身上的衣着让她眉毛微挑。哦?是他。 她只记得那件白衬衫,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她从不看言情小说,自然也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缘分和转角遇到爱这种故事情节,那时候心里未免觉得有点可惜,倘若他年龄没那么小,或是长得再成熟一些,她说不定就真的下手了。毕竟,兴趣不是随时随地都会产生,她奉行的人生原则始终是及时行乐。 博美的一声嚎叫唤回了她的思绪,老板把杀虫剂递给男生,他谢过,付了钱,走出花店。 转身的那一刻,含烟看到他脖子靠下的位置似乎有颗小痣。 思维逐渐发散,要是扯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汗水滴在滚动的喉结上,莫名的,性感。 * 九月六,江昌民的生日。那天她休班,晚上跟顾余去喝酒了。 说实话,顾余酒量还没她好,两人约定好一箱啤酒,结果顾余醉了,她还醒着,其中一多半还都是她喝的。 她直接地把人扔在了附近一家宾馆,然后打车回家。 车里开了窗子,晚风徐徐地拂过面颊。 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主屏上是一条消息提示,陌生号码,她起初没在意,因为现在已经很少人用短信交流,大概率是诈骗的。 她没管,一会手机就自动熄屏了。 路口堵车,等车的功夫司机放起了音乐。粤语歌,有些年代了,含烟听着耳熟,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刚有点头绪的时候,就听见司机说:“美女,到了。” 她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十块钱零钱递过去:“谢谢。” 司机说不用谢。 她回家简单洗了个澡,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开锁时头发上的水珠滴在上面,她用指腹擦了擦,不小心点进了短信界面。 置顶最新一条显示四十分钟前,她还是打开看了眼。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个中年男人正对着餐桌,面前摆放着一个双层蛋糕,身旁的妻子满脸甜蜜地挽住他的胳膊,任谁见了,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她看着,便知道是谁了。 “温姝妤。” 她丝毫不嫌语言恶毒:“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贱的本性?” 那边,良久未曾回复。她正准备关掉手机,余光扫到照片后景一个模糊的背影上,手指顿了顿。 她眯起眼睛,这道背影让她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江昌民领回家的那个儿子。 貌似,差不多这么大了。 ps: 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哈哈哈,欢迎各位收藏,评论,你们的喜欢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05.怒意 那周周末,含烟回了别墅。 江昌民最近不知抽了哪门子疯,一个劲打电话说要跟她好好谈谈。 谈什么? 谈天谈地谈理想,在搞笑么。 她和他们这一家三口八字不合,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脑袋短路了,或,多年后唤回了做父亲的良知,她宁愿更倾向江昌民想从她身上获取某种利益。 一个整日沉浸于铜臭和香水味的男人,哪来的什么良知。 回去主要是为了拿画笔,那套工具她用了很多年,养成了习惯,新买的画笔总觉得用起来不太顺畅。 一切没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她看见道路两侧的花园里种了香樟树,还有月季,玫瑰…凡尘俗物在微风中沉醉,艳丽的颜色,淡雅的观感。 走在她身侧的杨阿姨见状,停下和她解释:“这是阿屿种的,他很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 “阿屿…”她玩味地勾起唇,唇齿间重复辗转,念得温柔。 “就是江先生的儿子。” 话落,杨阿姨慢慢地低下头,懊悔自己一时嘴快。 “走吧。” 她依旧在看那棵香樟树,并未表现出任何情绪。 / 含烟从小就喜欢画画,江意疼她,发现女儿兴趣后在二楼单辟出一间房给她当画室,采光是所有房间里最好的。她心情不济的时候喜欢坐在椅子上发呆,望着太阳,从日头高升到渐垂西山,红霞布满了半边天。 她握住把手,拧了两下,门却没开。 她看向杨阿姨,询问怎么回事。 杨阿姨支支吾吾半天,眼神躲闪。含烟顷刻便猜到里面应是被人动过,她双眸微冷:“给我钥匙。” “没在我这…” “最后一遍。” 半晌,杨阿姨犹豫地把钥匙放进她手里。 她开门的动作稍显粗暴,因此没注意对方眼中的焦急。 “小烟。” 她已经推门,抬眼,看清了室内的摆设,脚步停了。 “谁做的?” “是……”不再言语。 离她不远,摆着一架华丽的钢琴,窗帘换了,由藏青色变成了透明的纱,随风舞动,轻吻琴身。 “我原来的东西呢?”她问。 “夫人说…那些都是你不要的…”垃圾两个字不敢说出口,把头埋得更低,“…然后就让人给扔了。” “扔去哪了?” “…垃圾桶。” 冗长的沉默。 她脸上露出自然得体的微笑,驻在门口,没再往里走一步:“是么,既然不要了,那扔了也好。” “毕竟有些东西,放得久了,的确碍眼。”她轻声说道。 ps: 没有照片和这件事的作死,含烟就不会有动温屿的心思了。 求珠,求收藏 06.鸢尾 临走时,她托杨阿姨给温姝妤带句话。 唇瓣翕合,尾音落下,对方面色窘迫,手心紧张出了汗,不安地摩挲着衣服边角。 警告温姝妤,还是借桑指槐,一番话,不用说开,彼此心知肚明。 杨阿姨在别墅工作了近十年,初来时家里负债累累,甚至连孩子上学的学费都交不起,江意心善,见她可怜,便雇她当了家庭保姆。事后,她感动得热泪盈眶,跪在江意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辈子报答她。可这才过了几年,就风吹墙头,倒向了另一边。 人心不可测。含烟只为江意感到不值。 “江小姐。”变了称呼。 含烟望向天空阴沉的乌云,抬手指了指南边,好心提醒:“快下雨了,阿姨还是早些关上窗子。” 柔软的白色布帘在她瞳孔中摆动,打着转,一圈,又一圈,勾勒出黑色的边角。 她转身离去,给她留了最后的情面。 * 每隔半个月,她都会买一束新的鸢尾放在江意墓前,她曾经最爱这种花,种了满园,后来只因江昌民的一句不喜,便铲掉鸢尾,归于荒芜。 他哪里是不喜鸢尾,只是钟爱路边争奇斗艳的牡丹而已。 暮色昏昏,光影染上了晦暗,天际响起一声闷雷,很快,丝丝缕缕的凉意砸入掌心。 她慢慢地握紧,脚下踩到一片有些枯萎的花瓣。 低下头,她目光长长地停留,再一寸一寸地变冷,直到那片花瓣被碾成了碎屑。 难为她,来时还能顺手摘上一朵。 究竟在恶心谁。 地面,仅剩一滩花汁淡红的颜色。 * 有一天她问顾余,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顾余喝多了酒,以为她在开玩笑,未作思考:那还不简单,你就毁掉他最在乎的东西。 她用勺搅拌杯里的蜂蜜,在想,温姝妤最在乎什么呢。金钱,还是贵夫人的身份,亦或二者都不是。 她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所得到的一切,并非全靠那张貌美的脸和勾引男人的手段,否则,她一辈子都会是社会底层低贱的暗娼。 想往上爬,就必须有支撑她的底气和资本。 她喝光了水,脑海中猝不及防涌现一道身影。打开手机,指尖轻触屏幕里少年单薄的肩膀,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易碎和孱弱。 所以,是他么。 * 包括现在,含烟都看不起江意。 她本可以做光华夺目的玫瑰,可偏偏低头,爱上了廉价的泥土,于是甘愿折了身上的刺,揉碎花枝。 泥土不含养料,玫瑰终是枯萎。 打破世俗准则的感情百分之九十将注定两败俱伤。 这时,含烟还没意识到这个决定会让她有朝一日陷入绝望的沼泽,一天又一天,清醒地目睹自己被来自黑暗的怪物蚕食,吞噬。 直至闻到腐烂的气息。 她与怪物融为一体。 ps: 抱歉,想多更,但事太多,我得刷题,码字也慢,养养肥也可以。 如果喜欢这篇文,欢迎收藏,投珠,评论,你们的喜欢是我最大的动力~ 希望我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做个梦),我一定会好好写完这本 就酱~ 07.温屿 说实话,看到温姝妤儿子正脸照这件事,还挺意外。 发生得意外,而且,结果也出乎意料。 那天酒吧营业很晚,快十一点时,走进两个穿小黑裙的女生。青涩的面孔,刻意成熟的装扮,以及,其中一个女孩踩了双大约半公分的小高跟,边走边打颤,有种小孩偷穿大人鞋的即视感。 她不着痕迹地巡视一圈,眼中雀跃,晃了晃同伴的胳膊:“你看那个男生,侧脸还不错,好像是我喜欢的类型哎。” 同伴看过去,翻了个白眼:“我怎么发现你谁都喜欢。”凑近,小声揶揄,“今天不喜欢那个高二学长了?” “我那是崇拜,你不要乱说…”女孩脸颊发烫,“人家学习那么好,对人还有礼貌…哪里看得上我。”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他对咱们年级一个女生还挺特殊的。” “全凭造谣者一张嘴,我怎么没听说?”女孩突然啊了声,没站稳,身子直直向左边倒,挎包里的口红粉饼掉了出来。 含烟刚巧路过,顺便搭了把手,女孩小脸惨白,痛苦地揉着脚踝,面色感激地对她道谢。 “我东西呢?”她反复翻着挎包几个隔兜,语气充满焦急,喊她的同伴,“兮兮,你看见那张证件照了嘛?” “哪张?”同伴问。 “就我常放包里的那一张。” “没看见。”同伴嘟囔道,“你是不是根本没带?” 女孩顾不得脚疼,一瘸一拐地扶着墙面:“不可能,我没动过。” 同伴努努嘴,也跟她一块找。 人流不断来往,头顶灯光扑朔迷离,她们寻找得十分吃力。含烟正要离开时看到桌角里侧有张莫约一寸大小的照片,被挡住了,不容易发现,她弯腰拾起,转身问刚刚那个女孩:“是这个吗?” 幸亏捡到了。女孩内心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激动得忙点头:“是的,麻烦你了。” 她在递给女孩的时候低头瞥了眼,是个男生,短发,还穿着校服…等等,有点眼熟,谁来着,和记忆中的人一一比对,她这才发现竟然和“白衬衫”长得一模一样。应该说,是同一个人。 “他是你们学校的?” “是啊,一个大我一届…”女孩惊得把话咽回喉咙,“你怎么知道我还上学?” 想背着家人偷偷体验成年世界的快乐,反不料被一眼看穿,还弄成这幅鬼样子,她瞬间垂头丧气。 “他叫什么?”含烟没有解答她的疑惑。仍仔细打量男生的面容。皮肤白嫩,眉眼间干净柔和,毫无疑问,样貌无可挑剔,哪怕见惯成群的帅哥,这张脸她依然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确,放在中学时代,这样的男生无论走到哪都是惹人瞩目的存在。 尤其,听她们说学习还好。当真无可挑剔了。 女孩喊她姐姐,就像追星时总爱跟闺蜜分享自家爱豆的动态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越说越兴奋,把人夸得天花乱坠。 同伴频频翻白眼,无语她的花痴程度,简直无可救药了。受不了,比了个停的手势:“差不多就可以了。” 女孩羞窘难耐,挠了挠头发:“抱歉呀。” 她说了很多,含烟没怎么听,只记了他的名字。 温屿,温屿… 她眉头一皱,想问哪两个字,女孩已经被同伴拉走了,冲她招手,说下次见。 08.是他 害她想了几天,始终想不出个所以。 直到周六在街上遇见了江昌民。 “想喝点什么。”他们在咖啡店落座。 “随便。”她态度很不好。 江昌民罕见没发作,要了两杯磨铁,主动跟她放低姿态:“小烟,爸爸很想你。” 鬼信。 明明是从乡野山沟爬出来的,偏要生出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这点他和温姝妤倒是配,甚至一个赛一个。 这世上有钱人比比皆是,哪个又像他们这般?说白了鸡插了凤凰羽毛还是鸡,徒增人笑柄。 “小烟,你听到我跟你说话没?” “你说什么。”她掏掏耳朵。 江昌民深呼吸,压下心头怒气,又跟她重复一遍:“我昨天见了你顾伯伯,听他说你跟他家儿子关系很不错,如果你们互相有好感的话,可以试着处处看。” 她乍然抬眸,与他装糊涂:“需要处什么?” 江昌民轻咳两声,掩盖脸上的不自在:“我这半年一直想拓展生意,跟顾家合作只会是双赢,对谁都没坏处。小烟,爸爸不可能害了你,你也这么大了,该为这个家庭考虑。”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含烟心底冷笑,忍住想把咖啡泼他脸上的冲动。为人父,他半分不配,这幅精明算计的嘴脸让她恶心。 “你儿子呢,怎么不让他去?” “阿屿他还读书,学业很忙,何况他是个男孩…” 含烟出声打断,皮笑肉不笑:“所以我就活该,对吗,父亲。” 她还刻意放柔语气,更显嘲讽,再厚的脸皮也经不起。话音刚落,江昌民肺里一股热,发臊得紧。“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弟弟还小,我想等他毕业,暂时不想让他接触这些。” “他叫阿屿。”她突然转换话题,呷了口咖啡,“他多大了,该上高中了吧,我记得他没比我小几岁。” 江昌民一愣,以为有戏,顺着她回答:“他今年刚上高二。” “高二…”含烟轻轻挑眉,“随你姓,还是姓温?” 要不随他姓,该叫什么,温…屿。 手指下意识动了动,轻点马克杯,她想起了那张漂亮精致的少年脸。 就,有点巧? 这样的话,未免真可惜了。 这句话准确踩了江昌民的雷点,他神色僵硬,声严厉色道:“这些都不是你该关注的问题,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回去考虑考虑,到时候给我答复。” * 含烟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手捂着杯壁,血液都变暖了。 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窗外,小孩的气球从手心脱落,飞到空中。大人温声轻哄,告诉他丢了就再买一个,不要哭。 她懒懒地看,手拄下巴,眸色散漫。 答复… 她可没承诺要给他答复。 少自作多情了。 ps: 校园倒计时,女主要勾引“纯情”阿屿了…… 求收藏,投珠,关注。 09.小痣 晚上去中心公园逛了一圈,广场低音炮放得震天响,看顾余跟在一帮中年妇女身后跳广场舞,含烟满脸不忍直视。领头大妈估计也是个颜控,否则不可能三番五次给他纠正动作上的错误,走时还热情扬言道有空常来,惹得身后老大爷频频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感慨时光催老英雄汉。 顾余夹着尾巴麻利溜了,边走边吐槽,说他下次再来就吃翔。 走过一家店,他照照镜子臭美上了,伸长脖子左右端详自己的脸:“你说…我有那么帅吗?” 含烟看了他会,嗯了半天,皱了皱眉,给了个勉强中肯的评价:“还行。” “……” 问错人了,问谁都不该问她。顾余心口被扎了一刀,险些喷血。 * 自从那天广场回来以后,顾余有几天没看见含烟了,发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他恨得咬牙切齿。 心想,月末一定要扣光这个死女人的工资,让她知道故意消失的后果…然而,下午他就碰到她在街上悠闲地遛狗,还抬手跟他打了招呼。 顾余没骨气地气消了,只是声音还带点怨:“你不上班到处乱跑什么?” “我不是托人告诉你了。”含烟拽紧狗链,小博美不敢到处撒欢了,老实地趴在她脚边,“我这些天有事,都不去了。” “什么事?”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顾余心情很不爽,拿出支女士烟,问她要吸么,她摆手拒绝,给出的理由,暂时戒了。 顾余更不爽,莫名其妙地瞅她,怀疑她在憋什么大招。 这些年大致摸清了她性格如何,上学的时候比有些男生还要顽劣叛逆,始终属于让老师头疼的那一类,大喇叭念的处分都能赶上同校校草被挂表白墙的次数,更别提步入社会之后。 反正她弃暗投明比他吃翔的可能性还要低,指定没安什么好心。 “算了,早晚都得告诉你。”含烟无奈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我下周回学校了,惊不惊喜?” 啥意思? 回学校?闹呢?惊喜,都快成惊吓了。自从她不念,顾余就没想过她有一天会重回校园,冒然一提,简直令人惊恐,他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总算做出反应。 “你…你要回去重新…读高三?” “不行?”她反问。 啧…没说不行,但细琢磨,又觉得哪不对劲。顾余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凡事总得有原因吧。” 含烟把狗链往手上缠几圈,突然瞟了他眼,扬起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 顾余绷紧脸,脊背发寒。 死女人要干什么? 肯定有预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她半分瘆人的自觉都没有。 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一步:“你直接说,别露出这副表情。” 那天回家,事情发展极为怪异,总之最后含烟就这样拨通了江昌民的电话。第一句,我想好了。接跟着第二句,我要重读一年,顾余那边我尽量想办法。 说实话,江昌民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和她继续周旋的准备,一时兴奋上头,她提什么要求都连忙应下,生怕她下一秒突然反悔。 鱼上钩了。她用铅笔勾了一张少年的素描画,周而复始,终于画了一张自己满意的。 然后明目张胆,贴在了桌角的位置。 刻意的一笔,脖颈嵌的痣,媚而妖冶。 ps: 有人在看么。 晚上好,在线求收藏,求珠 10.青春 开学前一天,含烟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黑色,但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她把头发两侧往里窝了一截,正好卡在下颚,于是才稍微满意,扔给理发师一个字,剪。 她头发没染多久,漂了两次,染得是这半年流行的奶茶灰,慵懒随意,发软,蓬松,像只高贵的猫。整个过程,理发师时不时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反观当事人冷冷淡淡无所表示,好像他才是痛失头发的那一个。 前后两个多小时,含烟坐得腰酸背痛,看镜子里的人,短发,空气刘海,浅粉色吊带裙,妥妥新鲜出炉高中生的模样。要是身高再矮一些,说是初中或许都有人信。还是有效果的,总算没白浪费她的时间。 理发师拿起手机,职业病犯了,每剪完一个得意的发型都要发一遍朋友圈炫耀,含烟不愿上镜,想了想,问可以不露脸吗,对方欣然答应,调出镜头就是一阵狂拍。 文案:下次还有谁敢说我手艺不好。 附加图片三张,一个咆哮表情包。 含烟歪头瞥到了,掐紧手心,对他挤出善意的微笑。 * 千水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坐落在江边,绿化覆盖高,环境保护做得很好。每个年级都分火箭班和平行班,火箭班成绩优秀占大部分,但不完全,另外一小半是关系户和暴发户,含烟后两种都占了,入学考试两位数,她心安理得地进了火箭班,总归不是她掏钱,不心疼。 她被分到二班,班主任是一位姓马的男老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把文具随意一摆,昏昏沉沉地度过一天,快到晚饭时间,被英语老师严厉的教棍敲醒了。 原来今天点名名单上多出一个人名,英语老师正愁找不着学生回答问题,便叫这位新同学与他互动。 她手捧课本,没注意到同桌对她使的口型,低头盯了几秒,念上面的文字:“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大……” 大你个头! 模样挺文静的姑娘,居然是个吊车尾,英语老师差点一口气背过去,罚她站了后半堂课,一打铃看都没看她一眼拿上水杯扭头就走。 含烟有气无力地坐下,同桌等人走远了,和她说悄悄话:“这个老师脾气不好,以后上课尽量少招惹她,省得给你穿小鞋。” “穿小鞋?” 同桌气鼓鼓的脸:“上次王宇航被她抓到上课玩魔方,连着一星期早读都让他去外面罚站。” 含烟在三天后才知道王宇航是谁,成绩单里很好找,从下往上数第一名,留寸头,校服后背画了条张牙舞爪的蛇…呃,龙。嘴边总爱时不时挂一句,看我新买的乔丹,看我新买的李宁……中二到无药可救。 荷尔蒙旺盛的青春期,这类男生还是很抢手的。例如含烟每次转头都能看见同桌眨巴一双星星眼对王宇航投以爱慕的眼神,日复一日,看得她都累了,同桌依旧乐此不疲。 爱果然伟大,伟大到可以包容一切。 * 中二少年我遇到过很多,例如曾经的我。 11.撞见 * 全校三个年级加起来总共也就一千二百多人,基本上善于观察点也能记个七七八八,于是背地里就涌现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代称,以身体为特点分类,就有长得壮实那哥们,几班那矮子,大头娃娃…同桌是个非常爱八卦的女孩,总爱给含烟科普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但也不全是没用的,比如,她大致了解了温屿在这所学校属于普通学生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常年霸榜年级第一,为人谦和有礼,一众老师包括校长主任在内都对他津津乐道; 再比如,有天从食堂回班的路上,突然从树丛里传来一道娇软的女声,像涂了好几层奶油的蛋糕,腻得发慌,含烟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怀疑她究竟是不是在故意掐着嗓子说话。 当时脑袋里猛地冒出一连串的疑问,这不是传说中重点高中么,难道她走错了场地? “怎么…” “嘘。”同桌对她伸出食指,碰了碰唇珠,示意小声点。做贼似的猫起腰,藏在一棵树后往里偷窥。 含烟手还被她抓着不放,她扯了两下,没扯动,只好也跟着弯下腰:“你在看什么?” 同桌指不远处正在“纠缠”的男女:“那个高个子男生就是我跟你说的温屿。” 含烟随即一愣,抬眸看过去。女孩把手里的盒子硬塞给男生,很明显在撒娇:“你就收下好不好?”然后又说了什么,含烟没听清,只有当事人知晓。 男生最终还是收了盒子,见此,女孩抿着嘴,笑得很甜。 之后就没再看下去。 回到班,同桌一脸感慨:“你觉没觉得他们很配?” 含烟心思神游:“配什么?” 同桌倏然压声,神秘地说:“我不止一次撞见他们私会了。” 私会… 含烟记起刚才的场景,少年礼貌下的冷淡疏离,怎么看都不像私会的样子。眉微动,似是感兴趣地问:“他们是情侣?” 同桌肯定,又犹豫:“应该是。” 含烟继续问:“他喜欢那类的?” 同桌:“哪类?” 含烟回想一下,描述:“会撒娇跺脚,叫…哥哥?” 同桌:“?” 含烟慢慢摩挲着课桌边角,若有所思。 * 总想说点什么……晚上好。 12.巧合 巧合这东西总是很妙,甚至含烟都不得不承认。一天内三次碰见他,两次在操场,擦肩而过。还有一次,晚上放学,他们都在公交站口等车。 暖风吹拂她细软的短发,轻轻扫过脖子,触感有些痒,她捡了一撮别到耳后,不经意偏头瞟到校服旁垂落的手,那一刻,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果然,学校传言虽有夸大的成分,但不全是骗人的,只是没那么神乎其神。活在传言里久了,就容易被神化,用崇拜和胆怯,高高在上地捧起来。 她用力嘬了一口手中的奶茶,里面的珍珠像成心和她作对,说什么都不肯跑进吸管,后两次力气大,发出滋的响声,他在这时突然看了她一眼,仅仅很轻的一瞥。 含烟一不留神,刚吸到一半的珍珠又掉了回去,她心有怨怼,把奶茶杯看成少年的脸,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总算痛快了些。 她踢远脚边的石子,听见身后的女生小声议论,满屏洋溢赞美之词。 你快看,温屿,他还坐公交吗。 好高冷的样子,你说是不是帅哥都那样啊? 我姐姐和他是同学,说他对人很好的。 …… 如果不是及时靠站的公交车拯救了她,含烟早就尴尬得脚趾扣地了。 偏那么巧,车上的座位已经被占光,她只好就近握住后门的扶手。又进了人,她往旁边躲了躲,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飘入鼻尖,她不止一次闻到了,抬起头,撞上了少年如黑白分明的眸,夕阳璀璨下,宛若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藏了漫天云卷云舒。 他的手还呈搀扶动作,很快收回,礼貌地与她对视。 含烟忙扶正身子,那股香味随之变得若有若无。不喧,不躁,如岸谷幽兰。 他颔首的同时,含烟扯出一抹浅淡的微笑,似是感激的样子。白皙的脸颊,密而纤长的睫,唇轻抿,小女儿的情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谢。” 实际他并未帮到她什么,甚至都不曾碰过她,刚刚仅是出于条件反射,关键时刻及时收手,触了下校服边角。 车窗半开,撩动少年颈间的衣襟,随风向小幅摆动,含烟看了他几秒,自然地转向别处。平心而论,她至今都难以相信,像江昌民和温姝妤那种唯利是图的人,结合在一起竟会生出这样一个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半分都未遗传他们的性格,着实罕见。但从另一角度想,也恰恰说明了这朵温室里的花,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温室可不是那么好活的,倘若温度失衡,没了养料和水,再美的花也终将凋零。 就像她母亲。已扎根贫瘠的土壤,江昌民的爱一旦没了,注定难逃死亡的结局。 她要让他们亲自尝尝这种滋味。 * 放假前一天,班里气氛活跃,班长管教几遍没人听,气了会,禁不住诱惑,便加入了最近的聊天小组。 语言在特定时刻有时往往要比网络传播快得多。这不,他们班周至今天跟高二温屿表白被拒绝了,从第一节课开始,一直神色怏怏,私下有关她的各种表白细节都传开了。 她舍友说上周就看见周至天天晚上都在宿舍打手电迭星星,问她原因,支支吾吾不答,急了还警告不要多管闲事。舍友一口气闷了不少日子,吐槽她活该被拒。 含烟抱着课本,路过时听到了这句话。周至坐在她身后,脑袋埋进胳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含烟拽椅子时不小心撞了她的桌子,她像终于找到发泄窗口,猛地站起来,尖声骂她是不是眼瞎? 然后就跑走了,一节课都没回班。 “她怎么这样啊,你又不是故意的。”同桌攥紧了拳,为她鸣不平。 含烟没什么反应,坐下把课本塞进桌兜:“不用管她。” “你不生气?”同桌疑惑不解。 她说,没必要。 更恶心的事都见过,这些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相形见绌罢了。 同桌蛮喜欢这个新生的,看了又看,觉得她还是有气,下课跑了小半个操场,给她买了瓶饮料:“给你,不用搭理周至。”凑近一些,“偷偷告诉你,咱班其实不少女生都不待见她。” “为什么?”含烟听到自己问。 “她就是个绿茶心机婊,初中就跟职高男生上床了,还有…她抢过别人男朋友,当时都闹到班门口了,差点背处分。”同桌表情挺不忿的,“不过她家里跟校长有亲戚,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谁知道她居然看上了温屿。” 莫过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当然,后者是花。 含烟找了支碳素笔,在试卷上写名字,微连笔,一气呵成,同桌注意力顷刻转移,展开卷子转圈看,连声夸赞:“你练过书法吗,写得真好看。” “练过两天。” “能不能教教我?”对她投以祈求的眼神。拜托拜托。 含烟点了点头,把笔递给她,让她写一遍自己的名字。 13.蓄意 体育课,烈日正午,骄阳肆虐。原本还想让学生多跑两圈的体育老师终于在一众怨言下大发慈悲,吹响胸前的哨子,示意解散。 主席台很快就被占满了。 含烟站在花坛后,倚墙发呆,热气把脸蒸成淡粉色,汗黏腻在身上,湿漉漉得不舒服。同桌有先见之明拿了个电动小风扇,但吹出的风太小,两人共用一个,基本没什么用处。 “怎么突然就高温了,热死了……”空气根本不流动,憋闷得难受。 含烟递给同桌一张湿纸巾擦汗。炎热中的第一丝清凉,同桌当然舍不得浪费,攥在手里一会擦擦胳膊,一会擦擦脖子,直到被蒸干,才恋恋不舍地扔掉。 两分钟后,她把小风扇塞给含烟,脸色不太对劲,捂着肚子急急跑去了厕所。 不过还好,这种闷热没持续多久,下课的时候太阳被云层挡住,操场起了风。 她没回班,往商店走。意料之内人排得很满,都被酷热逼得买凉饮解暑,她拿了一小包湿巾,两罐冰可乐,幸运来得早,因此并没有排太长队。 她停在商店外,空调冷风源源不断从身后送出,她心中贪恋,小步地挪,走到最后一个台阶,眼睛无意瞟过道路林荫,磁石引力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勾着她慢慢靠近。 少年在左侧,与她正对的方向,抬起眼,便可以看见她。 交谈很愉悦么,唇都翘起来了。还是上次的女孩,同样的校服,这人可真奇怪,想理你了对你笑,不想理就面目冷淡,忽冷忽热,比渣男还要令人生厌。 她轻微走神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知何时投到了这边,只一眼,很快收回,唇色一点淡红。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姜琼枝纳闷地回头,以为他是在看花坛里的花。便接着刚才还没说完的话:“伯母让你每天早晚都按时吃,别忘了,她说你经常……哎,温屿,你去哪啊?” 他道了句抱歉。背影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在视野中。 * 被发现的那一刻,含烟动作先思考一步转身,步履未停。直至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 “同学。” 意识到他在唤她,含烟忙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啊…有事?” 她假意低头瞥了眼他的腿,校服裤包裹,修长而匀称,往下,一双干净无尘的白色板鞋。难怪,她走得一点都不慢,却还是被他三两步追上了。 但追她做什么?他们好像还不认识吧,似乎没理由…下一秒,他就给了她答复,摊开手,掌心放着一条玫瑰金手链,五个小巧的珠子作为点缀,顾余送她时,特地讲述了这条手链的来历,被大师开过光,很灵验,专保平安。 他求了很久,才求得这一条。告诉她,死女人,你一定要好好收着,敢丢了他就跟她绝交。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含烟只好随身戴着,没想到差点真的丢了。 她看向空荡荡的手腕,接过时与他道谢。 掌心刮蹭,潮湿。她不经意地用指尖轻点了下,有些诧异,一个男生的手,怎么能这么软。她心思偏离了往日最爱的骨感美,初见,心里就想,有机会一定要把他全身上下好好琢磨个遍。就目前为止,还不曾失望。毕竟,她眼高于顶,不愿忍着恶心将就自己。 她的触碰短暂,一秒,或半秒,但少年却察觉到了,呼吸微滞,慢了半拍,指尖动了动,缓缓落下。 “没关系。”他说,眼睫浓密,错落有致,有一根落进黑色的瞳仁,含烟看到了,指甲掐住食指,落下了淡淡的月牙痕迹。不知哪来的冲动,想拔一根他的睫毛作收藏,这人到底怎么长的,处处都踩了她的审美。 她扬起笑,从塑料袋拿出一罐可乐,他没接,含烟眸光轻闪,当他抹不开面子,于是变了音,语调柔软:“你收了又不会怎样,权当你帮我捡回手链的报答了。” “我不…”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他,突如其来的温热感惊得他大脑出现一刹的空白,随即被冰冷的凉意取代,她不容拒绝地强塞,又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先一步撤手离开。 耳边,她的声音回荡,狡黠如狐:“同学,你可千万不要转手送人,否则我会很伤心的。” 他低头,手握紧,静静盯着深蓝色的饮料瓶身。 ps: 勾引 14.迷惑 含烟光荣地迟到了。 英语老师以为她故意翘课,撅断了一根粉笔,往她身上扔。 后面滚出教室的四十分钟,含烟充分认识了这位英语老师脾气暴到什么程度,站在走廊,时不时就听见她尖锐的怒吼,几乎戳破耳膜。 她回班时,全班都向她行以注目礼。同桌要死的表情都有了:“完了完了,你以后肯定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把另一罐可乐给了同桌:“好像不太凉了。” “喂喂喂,你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同桌觉得她真是个奇人。虽说最初好感始于颜值,但相处久了发现,她是个行事不计后果的人。并非鲁莽,而是在明知后果的前提下仍要这么做,她拥有这个年龄段所无法轻易拥有的随性,这一点就很让人羡慕。 同桌泄气似的盯着数学题,懊恼地揪了把头发。 好不公平啊。 * 周一,有对早恋的情侣在树林接吻被抓了,升旗时当着全校师生一千多人的面做口头检讨,女声脸皮薄,刚念没几句就开始哽咽,主任到底还是顾及女生面子,最后让她先走,只留男生留下来挨批。 男生桀骜不驯,嘴上说我错了,却没表现出半点错误的自觉。 “哎,又是一对被活活拆散的有情人。” 说话的空隙同桌悄悄瞥了眼心上人,两根手指搅在一起。 “你很喜欢他?” “嗯。”撇了撇嘴,然后忧愁地叹气,“但是我爸妈不让我早恋,要是被发现了就该打断我的腿了。何况……”何况,就算她表白了,人家喜不喜欢她还不一定,万一对她没意思就惨了,她得伤心死,估计和周至比也好不到哪去。 她泄气地想,要能变性该多好,大大方方追自己喜欢的人,不至于怀揣一腔少女心事,整日战战兢兢。 显然,这些是含烟不能理解的。她启唇,刚要说什么,感觉到台下传来一阵骚动,念稿声,如汩汩清泉,干净、清澈,从话筒中传出。 主任是怎么介绍他的,高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听周围的议论才知,若有全校大型会议,他每次都是作为压轴演讲的那一个。 纸张翻动哗啦作响,无非是鼓励学习劝勉之类,官方不含情绪,含烟终于缓慢抬眼,他声音还继续:洛威尔曾说,一切书籍不是刀剑,就是梦幻;你可以用语言进行杀戮,也可以用语言进行迷惑…… 迷惑,进一步乱心,下面一排小字,怎会看不清了。 主席台上的少年突然停顿,念错了行段,除了他,谁都没有察觉。删减一段,很快结尾,他稍稍俯身,向众人鞠躬,在主任欣慰的目光中走远。 同桌怼了怼含烟,瞧着他离开的方向。 “温屿他刚才是不是看这边了呀?” 回眸,她笑意浅淡:“不知道。” “是么。”同桌揉揉眼,企图缓解一夜刷题的疲劳,“那应该是我看错了。” * 隔天英语课,含烟已经做好了与罚站做斗争的准备。可等瞟见讲台上站的年轻男人后,她呼吸都停了,差点没控制好表情管理。 他是属年糕的吗?跟她跑这来凑什么热闹!? 男人西装整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本正经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顾余,叫我顾老师就好。原先的英语老师因为家里有事临时请假了,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由我暂代你们的英语课。” “顾老师,你长得好帅啊!” “顾老师,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顾老师,其实长期代课我也没意见。” 哪帅? 初中还没毕业。 他,呵呵,除了英语门门零蛋。 哪来的勇气敢帮人代课? 含烟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无语凝噎。指不定靠家里动了多少关系,有病的家伙。 “班里的课代表是谁,请问能举一下手吗?”斯文败类,倒装得有模有样。 话落,一个鹅蛋脸女孩举起手。 他笑容友好:“麻烦你去办公室数够五十张卷子。” 女孩点点头,耳尖泛红晕。 新来的老师,感觉很温柔。越想越羞涩,头放低,不敢和他对视:“好…那顾老师,还用拿别的吗?” “不用了。” “哦。” 继续装,把泡妞的那套用到课上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半点脸都不要。 含烟在后排剜了他好几眼。 * “顾余…”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出声打断,靠着办公桌,吊儿郎当地说,“我就来玩两天,体验一下高中生活,很快就走。再说——” 他抱着胳膊,凑近,笑眯眯得不怀好意:“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含烟说不过他:“随便你。” “我就一直纳闷…”手,逐渐上抬,拾起她肩膀的一根头发,“你待得好好的,不愁吃喝,怎么就突然…” 含烟推开了他,眼含威胁:“再动手动脚我不介意帮你把手砍了。” 顾余流露一副受伤的神态:“你个睡完抬屁股走人的渣女…” “报告。” 含烟心里咯噔一跳,这回想要扒他皮的念头都有了。女人堆里混出来的顾少爷,总改不掉风月场上的毛病,动不动就把暧昧的词句挂在嘴边,她只愿身后的少年没听见那句引人无限遐想的话。毕竟师生间的私情听着就够刺激,更别提掺杂了肉体关系。刚出师就流年不利,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轻风带动她的头发微微撩起,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 相距一步之遥。道清来意,是找主任拿竞赛报名表的,顾余指了一处,他翻到后就走了,自始至终没分给第三个人多余的眼神。 挫败感会有吗?一点点,和她往日的游刃有余相比较。 但他某种程度上的忽视让含烟松了口气,隐隐产生一股侥幸,当时她和顾余的说话声并不大,两边还隔着一扇门…往坏处想,就算听到能怎样,顶多对她的印象分打个折扣,但办法又不是只有这一种。 她没理会顾余,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15.冒犯 第二天,含烟发现一件很糟糕的事。 她发烧了,很严重,抽屉里的药吃光了,一大早裹了件褂子去买,越走头越重,她糊里糊涂地开了门,倒在床上,一睡睡到中午。 要是手机不响,她或许醒得更晚。 往上翻翻通话记录,光是顾余的未接电话就有十个。 最后一通是班主任,询问她今天没去上课的原因,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简短解释,班主任是位明事理的,只让她好好休息,多喝水。 挂断之后她给顾余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没事,就身体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那边立刻回她,问严不严重。 “不严重,行了,我再睡会,先不聊了。” 然后她关了手机,困得睁不开眼,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 谁知道这周四会月考。她前两天过的昏昏沉沉,根本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关键她还是学理科,各种弯弯绕绕看得头晕脑胀,考数学的时候,她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 她扔了笔,趴在胳膊上,干脆不给自己找罪受。反正考多少分都无所谓,她一点也不在乎。 郁闷的是,她体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以前隔三差五发烧,基本吃片退烧药盖被子捂出汗就痊愈了,这次拖拖拉拉好几天,反复折磨人玩。 困倦再一次席卷意志,她刚闭眼,就被监考老师敲了桌子,过一会,又闭,又响,她心力憔悴,监考老师怒火中烧。 不过还好,总算熬到了最后一科交卷。天快黑了,今晚不上晚自习,学生散得很早,她模糊地看向四周,灯关了,一片昏沉。她怎么睡了这么久,乍然动了动身,哪哪都没有力气,眼皮发烫,热得泪水酸楚。 真是要命。 她没管书桌上乱糟糟的课本,带了手机下楼,脚步发虚,怕不小心踩空出糗,始终握紧扶手,不敢放松。 温屿从教室出来时,就看到她躬着身子,整个人都快挂在上面。发丝往前垂落,擦过雪白的脖颈,淡青色血管隐隐可见。 他唇轻抿,从她身前无视地路过,猝不及防,他的胳膊被她抓住。紧接着,一具带着少女馨香的身体紧严密合贴上了他。她身上的半袖只系了一颗扣子,胸部鼓起的弧度起伏,低头,就能看到隐约的山峦景色,嫩白如玉。 来自异性的陌生触感让他有一瞬停止了思考,呼吸紊乱些许,他两只手抬起,尽量避免触碰她的身体。可身前的压制却没办法忽略,她死死不放,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把他当成了楼梯扶手。 总不能硬把人拽开。 “同学…”他耳尖爬上了一抹红。 她的手在他腰间作乱,他怕痒,不自在地捏住她胳膊,好细,仿佛一折就断。他急忙晃掉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头脑混乱,她只听了三个字。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不断传来,灼得他胸口发烫。他瞥向她泛起红晕的脸:“你发烧了?” 她不答,反而在他身上寻求凉意降温。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她听到他轻声说了句冒犯,然后一只手环过她的膝盖,身体突然悬空。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6.弟弟 针尖刺入皮肤的疼痛感让她眉头锁起,下意识抬手,被护士摁回原位。 “别乱动,不然针该跑偏了。” 她大致猜到自己在校医室,这回倒没再乱动。护士解开勒在她手腕的皮条,调节输液器的滚轮。 “…她怎么样了?” “烧到三十九度。” 对方沉默一会,护士问:“一共五十块钱,你们谁付?” “我付。” 她想努力看清外面的情形,但身体的不适让她完全丧失了控制权,合上眼的期间,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毒蛇四面侵袭,她进退维谷,眼睁睁目睹它缠绕自己的四肢,仿佛内脏被人徒手捏住,崩裂出血,几近爆炸。她疼得喊出了声,猛然坐起身,一只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身侧传来男人关切的声音:“你睡魔障了?” 含烟缓缓吐出口气,毫不留情地拂开他:“跟你说多少遍了。” “瞧你这人…”看着她生病孱弱的模样,顾余心里也不太好受,顾不得跟她插科打诨,“咋回事?怎么就突然高烧了?” 她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可能着凉了。”想起什么,她问顾余,“你怎么知道我在校医室,谁告诉你的?” “一个学生告诉我的。” “男的女的?”她追问。 “当然是——”说到一半,他不禁揣度起她的反应,谁告诉的重要么,干嘛要对他这副表情。 他说:“你打听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不说算了。”她掀开被子,去饮水机旁接水。 顾余抢先一步从椅子上跳起来:“回床躺着去,你当我是摆设?” 纸杯被她攥得很紧,捏变了形,顾余不敢碰她,拖住杯底:“我说还不行了,是个女的,我不认识,刚走出校门她就跑过来了。我担心你,脚都没停就往这边赶。” 对上她,他百分百完败。 含烟松了手,他拿稳纸杯,转身给她接水:“你什么时候管那么多了,怎么,还要报答人家?关键我也忘了那女孩长什么样了,这么多人上哪找去?” 她坐在病床上,左手把玩腕上的手链,思忖了会。 原来没出现幻听,真的是他。 * 晚上,江昌民给她打了电话。 他前段时间被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黑了,产品质检出了问题,一直在上下打点,忙得焦头烂额,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女儿。 “小烟。” “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你上次答应爸爸的事……” 她打开免提,看到同桌戳她赶快进班级群看戏,她说没有,同桌立马给她甩了条qq链接。 她问,怎么了吗? 同桌说你看就知道了。 她点进链接,抽空回江昌民,漫不经心地开口:“着什么急?” 江昌民怎能不急,现在能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顾家联姻,只要他们订了婚,他和顾家就成了亲家,与情于理都不会推脱:“爸爸是为了你好,你和顾……” “我还要写作业,改天再谈。”含烟没等他说完,单方面挂断,进了班级群,手机瞬间被一堆表情包刷屏。 她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弄明白事情经过。同桌在这时又戳了她几下:看完了没? 她:嗯。 同桌好奇:…你好平淡啊。 她问:不然呢? 一位女生在班级群和周至骂起来了。因为男友管不住眼睛引发的争吵,惹得女生疯狂吃醋,于是在班级群大骂周至不知廉耻,到处勾引男人。 火力十足,班长调解的话在一堆污言秽语中显得格外孱弱,没有半点力量可言。 同桌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觉得这次错应该不在周至,要怪就怪那个男生,有女朋友还管不住心。 她随口一说:谁知道呢。 同桌:也是,毕竟周至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有目共睹。 她不予置评。 话题转得很快。 同桌发给含烟一张图:你快看,我弟他们班成绩都出来了。 她:这么快? 成绩单有一行被荧光笔涂成绿色,是同桌弟弟考的名次,中等偏下,但不算差。 同桌:这次月考本年级老师阅卷,当然快。估计咱班也出了,老马太不靠谱,每回都藏着掖着,神神秘秘的。 有时全班没考好,他在班里莫名其妙发一通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大姨夫来了。 含烟留意到一个人名,突然问:你弟和温屿一个班? 说起这事同桌就开心:对呀,我天天让他跟人家好好学学。他太叛逆了,气人的时候我恨不得上去胖揍他一顿。 她说:男孩的确不好管。 同桌:你也有弟弟吗? 隔了大概有七八秒。 她回:算有。 同桌:??? 什么叫算?难道兄弟姐妹还能跟藤架上的瓜一样半熟不熟? 她没解释,只说:去洗澡了。 给今晚的对话划上句号。 ps: 为什么她肯定是温屿。 因为全校只有他可能知道她和顾余的关系。而且,她对昏迷前事隐隐约约有印象。 晚安。 17.接近 试卷分发至各班。 课代表在过道间来回穿梭,在他怪异的目光下,含烟最后一个拿到卷子,看清分数后,瞬间理解了课代表看她的眼神。整张数学试卷,将近够个零头,包括她自己也没想到会退步得这么厉害,不过是与学校脱节几个月……顾余拿着卷子笑了她一天,行,她承认,自己的确不适合学习。 有什么可笑的? 她狠狠踩了他一脚:“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顾余举手投降:“行行行,您最厉害。” 一手捂腹部,笑得肚子疼。 第一节课,他不动声色给她扔了张纸条。别灰心,失败是成功他妈。 她撕得粉碎,想日他奶奶。 * 课间,同桌说要去操场放风,两人刚走出教学楼,含烟见到了对方口中的叛逆弟弟。 球衣,头系发带,脸偏硬朗,属于阳光类长相,一看就是个热爱打球的热血少年。 “姐!”弯起眼睛,他笑出白牙。 同桌哼了声:“干嘛?” “跟你打招呼都不行?”少年笑嘻嘻的,余光瞥了含烟一眼,“这位是你同学吧?姐姐你好,我叫秋恒,秋是秋天的秋,恒是永恒的恒,合在一起就是……” 同桌:“就是你该回班了。” 秋恒呵呵地笑,冲老姐挤眉弄眼:好歹有人在,给我些面子啊喂。 同桌视若无睹,十分嫌弃这个没出息的弟弟,抱起胳膊,斜眼问:“今天放你班上的牛奶喝了没?” 秋恒忙不迭点头:“喝了喝了,您的吩咐小的不得照做才是。” “油嘴滑舌。” * 远处同学叫他,少年一阵风似的窜没了影,看同桌气鼓鼓的脸,含烟笑着问:“他还需要长个子?” 目测起码一米八朝上,再高就不好看了。 “不啊。”同桌说,“他高中以前身体不好,住了一段时间院,医生说得多补充蛋奶,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所以担子就落在我这个做姐姐的肩上了。” 要不然生病还得连累自己挨骂。同样的年纪,为什么有的人就成绩卓越一表人材,偏偏她家这位像条锁链都拴不住的狼崽子。哎,头疼,好想问问爸妈能不能退货。 越想越苦闷,同桌喋喋不休地发牢骚。 就他,总骗我,说不喜欢喝凉的,我还费劲心思送之前把牛奶热一遍,他倒好,转手送了人家姑娘。 合着我这个姐姐就活该给他当苦力呗,被家里惯的,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 我每天吃完饭作业都没写争分夺秒往他班赶图什么? 含烟想了想:“…你如果时间紧的话,我可以帮你。” 同桌声音戛然而止,忙摇头:“跑腿的活让你做多不好意思,不行不行…” “没关系,我每天闲着也没事做。” 同桌还是摇头,很坚持:“我弟他哪来那么大面子,便宜他了。” “其实…” “其实什么?” 含烟凑她耳边说了后半段。 同桌惊讶地看向她:“就是你那个半熟不熟的弟——”差点说漏,她赶紧闭了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他也在这读书吗?” 含烟嗯了声,信口胡诹:“我从小被我爸寄养在乡下,之前一直在镇子里读书,所以我很想他,可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看看他。” 同桌心情很复杂,酸酸涩涩的,掺杂了一种名为同情的东西。难怪,在那边生活十多年,教育资源跟不上,家里肯定也没人管她的学习。 她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放心,你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虽然我不怎么样,但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的。” 于是整个下午,同桌给她列了一张草稿纸的学习计划。 含烟总算体会了挖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她头疼,她接过,回以一笑:“…谢谢。” * 送牛奶的前两天很不巧,温屿没在班。听学生说他一般不上早自习,所以早饭也不在食堂吃。 这句话盘旋了一路,她想通了,多正常。人家有资本,别人酸都没地方酸。 况且,江昌民疼儿子可不是假的,疼到交际圈谁都知道江家有个天资绝伦的少爷,至于江含烟,说出去狗都不认识。她偶然想起那架占了她画室的钢琴,若没有江昌民的首肯,温姝妤胆子再大到底还是怵她的。那天,她真的很想把那架钢琴砸了,关键时刻她寻回了理智,温姝妤巴不得看她吃瘪的样子,她凭什么要让她如愿。 一间画室而已,就当自己做慈善捐出去了,她愿意要就要好了。转念一想,屋里那架钢琴保养那么好,一看就宝贝,要是砸了的话,这位少爷会露出什么表情? 他那么清冷孤傲的人,会愤怒吗?愤怒得摔东西,还是把自己锁进房间生闷气? 难以想象。 当晚,顾余叫她参加一场酒吧派对。 她本想推脱,拗不过他,亲自开车到楼下接她。她只好答应,让他等一下,要换衣服化妆。 她穿得清凉,妆容浓艳,戴了假发,确保不会有同校学生认出她。顾余从后视镜打量她,忍不住啧啧感叹:“打扮成这样,我以为你要当卧底呢。” 含烟没接腔。 顾余单手打方向盘:“今晚热闹,应该来了不少熟人。初中那小胖你还记得吗,就追你半年那个,我刚加了他微信,他现在起码得瘦五十多斤,身材贼棒,改天我也跟他取取经。” 她突然困了,阂上眼皮:“哦。” ps: 下章有男女主对手戏,一切都在铺垫,以后都是他们的戏份。 晚上好。 18.装 在二楼开了贵宾包间,顾余大方地说今天酒水免费,所有人都调侃他现在成了大老板,不把钱放在眼里。 认识他的朋友只有少数几个知道他富二代的身份,他不爱露富,相比于炫耀自己的家世,他更愿意将全部精力放在创业上,这也是他这些年没怎么依靠家里的原因。 虽说,过程比较惨烈,没有家世和学历的支撑,最穷苦的时候连水电费都交不起。 他边笑边打哈哈,骂了句什么狗屁老板,开了五瓶红酒,一一满上,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酒意正浓,看到她对着桌角发呆,顾余放下酒杯,问她:“怎么了?看你好像兴致不高?” 她说:“困了。” 顾余:“……” 这时候侧面有道声音插进:“含烟,你也跟我们喝一杯,一晚上就看你一个人待着了。” 她浅抿了口,颔首表示歉意:“抱歉,你们先喝,我出去买点东西。” * “喵。” 走出酒吧,她听到一声猫叫。扭头,看见一只白色的流浪猫在垃圾桶边觅食。 她冲白猫勾了勾手指,适得其反,它又喵了声,跑得更远,像见到了什么怪物。 她存了点可怜心思,去超市时在货架上多拿了两根火腿肠,结果寻了一圈,硬是没了影子。 她有些气馁,正准备原路折返时听见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要吃吗?”熟悉的语调让她多留意了眼,直接驻在原地。 “喵。” 温屿把手中的火腿肠掰碎了喂给白猫,摸了摸它的脑袋,嘴角愉悦。 白猫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吃完,他又给它拆开另一根。 含烟低头看了看手里相同品牌的火腿,不禁吐槽,一只没良心的小畜牲。 刚刚躲她跟躲鬼一样。 她想走,懒得看一人一猫你侬我侬,走两步又回了头,眼睛往那边瞧。 白猫不知餍足地叫唤,冲他摇尾巴。 “吃多了容易不消化,等我明天有空再喂你好不好?” “喵。”像是知道食物投喂到此结束,白猫趴在草坪上,酒足饭饱的模样。 * 走出草坪,他停在路边的垃圾桶旁。 含烟见他慢条斯理脱了身上的外套,其后,做了一个旁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抬手,不假思索地把外套扔进了垃圾桶。 上一秒还是热心的爱猫人士,结果下一秒就人设崩塌,脸上那份嫌弃,掩都掩不住。 难道人前也是装的?能装这么多年,他也真够厉害。 含烟不由轻嗤,待他走后,她站到他刚才的位置。垂眸,盯着那件黑白相间的格子衫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慢慢地伸两根手指,捏住衣服边角,把它扯了出来。 她在路灯下前后看了一遍,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变态。该怎么描述呢,那种,类似私生的变态。 她胡乱卷了两下那件格子衫,用手攥紧,带走了。 19.情书 “咋去这么长时间?”顾余脸红得像猴屁股,晕得慌,扎了块苹果解酒。 “看见只猫。”含烟在他身旁落座,“看着挺可怜的,买了点吃的喂它,但没被领情。” 顾余眨了眨眼,怎么听出股拈酸吃醋的味道:“不领情就算了,那猫肯定不缺你喂,没准喂它的人多了去了。” 含烟看了他一眼,使劲嚼碎苹果,顾余敏锐地感受到一丝杀气,闷了口酒,及时闭嘴。 阴晴不定的家伙。 姑且让她一回,绝对没有下次。下次,要是她再敢对他这个态度,他就趁她半夜睡觉的时候撞鬼吓死她!说到做到,骗人他吃三吨翔! * 连续三天,她总会收到各种古怪的打量,说不上哪里古怪,但事后一回想,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最初,她单纯以为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去洗手时还特意多洗了一遍脸,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了照:今天没化妆,有那么糟糕吗,莫非精神状态不好?现在连学生都这么以貌取人了? 她一半无语,不过还是在唇上涂了层珊瑚色口红。 合上镜子刚要离开,转身碰到来洗拖布的同桌,不等她开口,对方便不由分说地扔了拖布,把她拽进隔间,别上门。 “怎么了?”含烟对她一番莫名其妙的操作还处于懵逼状态。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闹这么大了,她居然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同桌快佩服死了。 她听得迷惑,同桌看她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就说那封情书不是你写的,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情书啊,被老班捡走了!”同桌捂脸咆哮。 * 这件事远比想象中带来的后果严重。当班主任把一张粉色的薄薄信纸甩在地上时,她看清了前两排,清隽,又放荡。 冬日,星辰不会耀眼。 我推开窗子,月光,铺泄在窗棂。 第一次离你那么近,不争气地,心脏开始复苏。 又做了梦,暗黑的甬道,汗水,驰骋,我们彻底交融。 看到这,她抬眼,跟班主任说:“不是我的字。” 班主任轻轻皱眉:“不是你写的?” 她弯腰捡起那张信纸:“谁说是我写的?” 她落落大方的态度让班主任短暂一愣,又问:“真不是你?” 她说:“不是。” 晚上放学,周至在她身边说了句尖酸刻薄的话。 “我好心奉劝你赶快收了那点心思,他看不上你。” “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我?”含烟慢悠悠地收拾课桌,眼神瞟过她,“我再不济也比你强吧,但凡有点眼光在,都不会选你。” “你——” 看她吃瘪,含烟心情大好,拽紧书包带,目视前方,三分微笑,“抱歉,请问能让个道吗?” “……” 出名体验卡蛮糟糕的,尤其还和这种空穴来风的绯闻挂钩。标题都不用她想,翻一翻学校论坛,早就有人给她编好了:惊!我黄了!高三某女生亲笔情书,是爱而不得的疯魔,还是心灵深处的空虚?[图] 楼一:暗黑的甬道是什么鬼啊?孩子太纯洁,看不懂,有哪位爱心人士能帮我解释解释吗? 楼二:弱弱举手,可以给小姐姐的字体投一票吗? 楼三:哥们你别装,咱俩上次在一被窝看片你忘了,你还他妈当我面撸,滋滋歪歪叫唤,跟条母狗似的。 楼四:卧槽你谁??? …… 底下吵开了,大家都被图片内容吸引走,根本没人关心背后的匿名发帖人。含烟正读到一条不友好的评论,准备换小号怼回去,维护清白,脚步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抬望,四目相对。 反射弧慢了六七秒,她在他低头的前一刻连忙关掉手机,尴尬油然而生,顿时充斥了她的四肢百骸。 他皱眉做什么?要骂她不知廉耻,还是给她上堂思想品德课? 总之事情与她无关,脏水是她替人背的,让她承认或者道歉想都不要想。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他只不露声色地后退一步,再次望向她的眼神如蜻蜓点水,不添情绪,不含波澜。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忽略掉了这一种。越是洁白无瑕的人,越很难容忍自己身上沾染灰尘…网上这句话难不成是骗人的? 他从她身侧走过,虽尽量隔开距离,但衣物仍不可避免地产生摩擦。她手指往上轻勾,触到一片柔软的衣角。像一缕风,柔柔地拂过湖面,惹得心头酥痒。 楼道静谧,她没有忽略一道细微的声响。离她脚下不远,静静平躺着一张校园走读卡。 20.蓝色 月色沁人,朦胧多情,如细细的纱。 他轻按琴键,依照谱子循环往复练习。不对,还是不对,一行行比对,闭了眼,一遍遍聆听,究竟哪错了。 尾音很重,弹跑了一个音符。他看着自己的食指,虚虚抬起,纹理分明,因长期碰琴生了层薄薄的茧。它今晚不太听使唤,像被下了咒,拥有了独立的意识,这个状态,不能再继续练下去了。 少年把一切整理妥当,开了窗,交换与室外的气流。风中掺了股馥郁的香气,凭栏远眺,他借着幽幽灯光,看见上月种的栀子开了。淡雅素净,光被映衬得温柔许多。 他眼睛慢慢往上,看玻璃镜里淡淡抿着的唇,缺乏水分的边角有些干裂,扯动一下,便有如小针扎似的疼。 “阿屿,饭做好了。”杨阿姨的声音。她听琴音断了才伸手敲了敲门,没几秒,门咔嗒一声拧开。头发被吹乱,他随意用手打理,从二楼望向客厅身穿淡紫连衣裙的女人,顺手拉上门。 他问杨阿姨:“我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他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系上了袖口的纽扣,让衣着尽量看上去整齐。 下楼时的声响让温姝妤停止了手上的摆弄,朝他看去。 “妈。” “快过来,看有没有喜欢的。” 与他的冷淡相比,温姝妤要热情不少,这些天去趟海岛旅游,带回了许多特产和纪念品,她摆了一桌,要他挑一个拿回房去。 他随意挑,一个陶瓷娃娃,不过掌心大小,圆滚滚的脸,笨拙又可爱,他在娃娃脸上摩挲两下:“这个就行,先吃饭。” 他给温姝妤递了筷子,剩余都被杨阿姨收拾了去。 他吃相安静,餐桌礼仪得当,喜细嚼慢咽,不发出半点声音。母子俩餐桌交流素来偏少,温屿话少,温姝妤倒想说点什么,但一问一答的对话模式让她完全没了说下去的欲望,这次也不例外。 “…你在学校怎么样?考试还好么?” “嗯。”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和往常一样,还好。” “你现在课程紧,你爸说等寒暑假有时间咱们一家出去散散心。” “都听你们的。”他没发表任何意见,在类似的事情上,他兴趣很浅。 “阿屿。”温姝妤担忧地看着儿子,他曾经发生的祸事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开颅手术吓得她几天吃不下饭,再三询问医生,生怕落下病根。虽说手术成功,但后遗症仍会时不时发作,一到晚上或阴天,后脑便疼得厉害,她只好到处寻药方,希望能有效,“我让琼枝带给你的药…” 他说:“我每顿都在吃。” 温姝妤点点头:“那就好。你现在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有的话你及时说,别误了去医院检查。” “知道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头偶尔会疼,次数很少。” 温姝妤的心稍稍落下一块:“吃没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拖人买。” “好。” “琼枝那孩子挺不错的,对你也上心。”温姝妤笑了笑,闲聊般的口吻,“你觉得呢?” “妈。”温屿拢起眉,他并不想参与这方面的讨论。 温姝妤无奈地妥协:“那你在学校帮我多照顾她点总行了,别让人欺负了。” 他答应了,然后又说曲子还没练完,温姝妤看他属实没有兴致,便不再拉着他硬聊。 * 在江家,有三个地方彻底是他的空间——琴房,卧室,和花园。他嫌来回走动麻烦,把前两者中间的墙壁打通,另安了扇里门。平时,看书久了眼酸,就弹首曲子解闷,极少看手机,只作接打电话使用,作息规律,硬生生活成了古人。 陶瓷娃娃被他摆在橱窗第一排。右侧是一株绿植,色泽正艳,遮住后面的一些些蓝。 他的手臂僵硬了。无意识地右移,拨开一片肥硕的叶子,完全显露。 是那瓶蓝罐装的可乐。他从不碰这类饮品,不晓得到底有几种颜色。看同学喝,记忆浅显,大致分黑色,红色……他想,品牌不同,口味应也存差。 他的手指放在拉环处,开了个小口,放唇边抿了口。 很甜,舌尖是沙的。 他不喜欢这股腻人的甜,放回原位,只盯着看,不再动。 当时为什么要收下呢?他想不明白,遂不去困扰自己,把它带回家后,丢弃在看不见的角落。 本以为会遗忘,谁料又一次闯入视线。 她有没有给别人送过? 一定有。 …那个新来的老师,他们那么亲密,他收到的是什么颜色? 他用叶子重新挡住,从书柜抽了本书,不知翻到哪页。 右下角,英文标注的页码。 他默念上面的单词。 I forget who itwas that rmended……it was a wise man, and it is a precept…… 不能再想了。 * 星期六,含烟起了个大早。 顾余说她体质不行,体重太轻,体脂率不够,所以才容易生病,七点多就电话轰炸,非要她起床晨跑。 她烦不胜烦,最后应下。换了身运动装,梳了半丸子头,出门时眼还半睁半闭。 她贪睡,这个点起,已经是极限。顾余算好了时间,从七点二十到五十,半个小时绕公园跑一圈半,速度慢点不会太累,停下后有长椅歇息,顺便能就近买早餐。 含烟说你那么厉害,不学管理都浪费了人才。 她两三步就跑不动了,累得直喘粗气。顾余生拖行拽勉强凑够一整圈。 让她到椅子那坐会,他去买早餐。 “我要豆浆,五个生煎包。” 顾余给她留了个白眼,跑去排队了。 21.清晨 七八点间,人最盛的时候,这家早点铺恰又很火,外面排成了一条长龙。 幸好有雾,遮了阳光,丝丝缕缕的晨风蒸腾了汗水。 她盯着鞋尖看,忽远忽近的戏文缠绕入耳,晦涩难懂,那老人听得起劲,她辨不明白。 忽而抬头,听有人喊了声“阿屿”,名字主人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小名“阿与”,两字谐音。谁料错开眼,便撞入一张俊逸出尘的少年脸,想来他也听错了名,以为旁人口中唤得是他。头往小孩的方向稍看去。 她知道,江家就在附近。看他停下,想必也是买早点的。含烟望了四处,他的司机呢,出门不需要专车?家里那么宠他,为什么他上下学要和普通学生一起挤公交? 她歪了歪脑袋,向右倾一点弧度,呈揣量姿态,他和她想象中貌似有所偏离。 有一点她得承认,因这层身份在,有色眼镜无法摘除。她不能以一颗常态的心对待他,有时只看着听着,他不经意的动作或语言,她心里就拧巴上了。 她有私心,总把他和他父母画上等号,人最爱讲求威胁和仇恨转移,这是不可避免的。可倏然有一天,等号出现偏颇,竟隐隐有把他划分成单独个体的趋势。 在有些方面,他好像不太糟糕。 他去排了队,一长串人身后,静静地等。她两条腿交迭,敲了二郎腿,往后轻靠椅背,上面搭着顾余的常服,她帮忙拿,顺手放的。 他伫立着,抬眸轻触她的视线,不到两秒,又缓慢转移。 那件男士外套,此刻正与她紧密相贴。 * 背地里,含烟不转眼珠地瞧他表情,连个笑模样都没有。以为他看见了自己,本想琢磨扬个微笑,哪知唇还没动,他倒收了眼。 这人。 平时不挺礼貌的吗?难道和她一般,得了健忘症? 怎么也见过几次面,她都记住他了。名字班级不重要,好歹大家都是同校生总能混个眼熟吧? 好好好。 有意图的本就是她。山既不动,那她动。 * 顾余提着滚烫出锅的生煎包一路小跑,豆浆已插好了吸管。 她喝了口,味道平平:“没放糖?” 顾余一拍额头,恍然骂了句脏:“忘了,我回去给你放。” “就这样吧。”豆浆不烫,她渴了,一口气喝小半杯。 顾余擦去一层细密的薄汗,问她:“不吃包子?。” 她接了袋子,看他那只手是空的:“你不吃?” 他摆手:“我没吃早饭的习惯。” 她哦了声,往另一头走,顾余一个劲叫唤,说你走错了,她听而不闻,走向了一个男生。 他眯了眯眼,男人第六感让他危机感顿生。她在这时回头递给他个暗含威胁的眼神——你敢过来试试看。 顾余脚在原地打弯,还是怂,不敢跟了。 他伸长了脖子,倒要看看是哪路妖魔鬼怪。 * 她把脸伪装成欣喜的模样,杏眸水润,乌黑亮丽,他的倒影在其中。 “好巧,没想到在这能碰见你。” 少年要迟钝五六秒,冲她点头示意,平淡的语调,有如陌生:“好巧。” 不,可能陌生都比这强点。果然一如既往,阴晴不定的家伙。 “你是来买早餐的吗?”她很快调整情绪,依旧笑。 他:“嗯。” “我看还要排很久。”含烟朝人群望了眼,“我这份没吃过,要不然你先拿着?” 他愣愣的。那份困惑被他掩藏得一干二净。 而现实,她上抬的手,像被调低帧率的影像,逐渐放慢,一点一点,跃过地面,爬上他的衣摆… 上次被她抓住的手腕,余温残存… 他突然抵触这种左右摇摆的心思,像整颗心被人操控,不属于自己,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心慌。她不曾察觉,却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豆浆四散,洒了满手,袖口洇湿一块。 她全身不动弹了。睫毛颤了颤,搞不太懂他什么意思。 潮湿感令她厌恶。 他说对不起,赶紧掏出纸巾。纸包,还未打开,他都给了她。 她愣了须臾,总算接过,扯一抹僵笑:“谢谢。” 看到塑料袋上未擦净的豆浆遗留物,含烟瞬间丧失继续周旋的心情,这回只说,“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了。” 她是垂着脑袋走的。他嘴唇开合,不知想说什么,最后低了头,看右手微微蜷缩的五指。 清晨,他有些意乱心烦。 22.裙子 * 顾余时不时回头看,不可思议:“你背着我找野男人?” 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含烟满心注意力都集中于那块水渍,捣腾一路:“什么?” 顾余趴她耳后,拉长调子:“我说——” 她往旁躲,嫌他声大:“他是学校里的学生,你忘了?” 顾余:“哪个学校?” 含烟斜睨他眼。 顾余绞尽脑汁搜刮半天:“…是那个高二的优秀学生代表?”恍然大悟般,“原来是他啊,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你们…认识?” 含烟说:“不熟。” “不熟你跟他有什么可说的?”思路又绕回,他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相中他了?你要背着我找小白脸?” 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没腹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哪有他身材好? 每天只会看书写字,无趣得很。哪有他玩得花样多? 他料定她单纯看中他的脸。 含烟猜到他弯弯绕绕的肠子,懒得解释:“相不相中都和你没关系。”别把俩人说得有多亲密。 顾余瞪大眼:“和我没关系?” “不然?” 他咆哮:“老子是正宫,正宫不死,竖子终将是妾!” 她冷漠:“那你去死吧。” “……!” * 照例每早,同桌把热好的牛奶给她,水珠没擦净,沾湿了卷子。 “抱歉。”同桌上手帮她抹去。 “没事。”她停笔,抄了一早,终于抄完昨天的作业,老师第一节课要突击检查,她没写,只得临时“借鉴”。 同桌问:“还没写完?” 含烟舒了口气,一抻腰:“写完了。”她拿上热牛奶,就要走。迎面撞到了人,是周至,她不耐烦地坐下,应是想骂人,顾忌纪律委在维持秩序,又憋回去。 到底记恨上了。 周至是这么想的,这类带点野性子的女生,男生表面不招惹,暗地指不定有多想入非非,她历来讨厌这类,很不巧,含烟都中了。她想不厌恶她都不行。 加上温屿那件事,她故意激她,害她吃瘪,以戳别人痛处为乐,真是阴暗。这个新来的,心思多到无人能比,哪像个普通高中生了? 早晚有一天,被她抓到把柄,她定要修治她一番。 * 老远就有人戳秋恒,挤挤鼻子眼睛:“学姐又来给你送东西了,你可真幸福。” 秋恒每天固定红一遍脸,结结巴巴:“你,你别瞎说,让她听到了…不好。” “喂,我说什么了我?”不明所以,“你说我的话哪有问题,你不觉得幸福?” 他眼珠乱转,脸蒸热气:“我我我……” “你什么你?!”男生拍他肩膀,“起开,给班长让道。” “哦。”他起身,听到前门吆喝,“秋恒,有人找。” 男生表情精彩异常,比他还急:“快去吧,别坐了。” 他被说得忸怩,走路都别腿,险些摔跤。 男生本想捂嘴笑,回身对上温屿,那笑,便尬在脸上:“班…班长?怎么了?” 仔细想了下。嗯,没做什么出格事。 他小心侧开个角度,发现对方目光未变。准确地说,没在看他,而是盯紧身后的玻璃窗。 他黢黑的眸让他胆寒,有一部分人,没有缘由的,天生和班干部不对付。在一块,就心慌,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被揪小辫子。跟着就得拉去办公室受刑。 “班长?”尝试又唤一遍。 “能帮我收一下卷子吗?”他放下书包,客气地问。 “啊?”男生消化了两秒,还琢磨那窗上有什么值得他那样看,压根没往别处想过,只以为被人写小字,或用笔刻了有趣的东西,他这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ok,交给我就行。” 有什么呢? 他爱钻牛角尖,非要看出花来。 秋恒回来时笑他:“你一个劲看窗户干什么?” “这上面是不是被人写东西了?” “班主任不是说那算破坏公物吗?被监控抓到要赔钱的,谁还敢?”秋恒掂了掂手里的牛奶,撕开吸管外的塑料包装。 也是。想想,迷茫了,开始怀疑记忆的真实性。 * 含烟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有所察觉地偏了头。 “温屿!”女孩像只雀跃的蝴蝶,翩跹的裙摆在她眼里荡啊荡的,晃得她眼花缭乱。 几月了?九月,十月?不过这地方气温不随正常线路走,冷时冷得要死,夏天都得披风衣,热时秋冬太阳又明晃晃的。 今天天不错,女孩爱美很正常。她想。 视线中,那道娇小影子还不足以将少年高挑的身型盖住。她到他的胸口,最萌身高差,远远看着,传言倒有几分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她听到自己心里的轻嗤。遂迈开步子,不再停留。 原是自作多情了。 他追出来,找的并不是她。 23.见面 “温屿。” 老师点他名字,提醒道,“你走神了。” 全班都看他。他平常地起立,和老师说:“对不起。” 老师态度缓和,不愿对他过重惩罚,只叹气道:“你端书到后门站会。” 他说好。 台下,学生间窃窃私语,眼神止不住往后瞄。老师咳了声,这才明面上三三两两收回。 下了课,女孩老早就等他。 “走吧。” 姜琼枝要他陪着去趟书店,挑两本练习题。 他躲避她伸来的手,错开并行的肩。他在前,她在后。 “你慢点,走那么快我跟不上。” 姜琼枝不满地嚷嚷,小跑追他,“温屿,你学习不是很好么,要不然你帮我补习吧。” 与其请家教,眼前不有个现成的。怪她脑子转得太慢,才想到这层。 好不好,三字说了不下百遍,什么语气都用了。 他在书店外给了她答复:“我最近学习很忙,抽不出时间。” * 平平淡淡地度过半个月。 某天起,气温骤降,树叶一晚枯黄。 含烟留意了日历,竟到了十月下旬。冷热交替,她前两天又感冒一阵,成把吃药,到今天终于好些。 晚上跟顾余打了会牌,坐得腰疼,她躺床上用手揉了揉,四肢瘫倒。 放衣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声。 她又坐起去捡地上的外套,解锁手机,是顾余发来的消息,让她周末好好休息。她瞟一眼,没细看,反而点开通讯录顶端的红点。 一则加好友通知。 这么晚,谁会加她? 纯白色头像,名称简单一小横杠,空间空白,不知是不是设置了屏蔽。综上总结,像刚注册的小号。 她停顿三秒,点了同意。若是骚扰号,删了就是,她不差那点功夫。 然而,第一天,寂然无声。 第二天,依旧寂然无声。 …… 当她把这号忘在角落任它长灰的时候,突然有天听同桌说,秋恒那小子之前还跟我要过你微信号,哎,他加你没? 她:…哦,是他。 不过,那号是秋恒?她还是心存有疑。 可能因为,一个与他长相半分不符的朋友圈,空荡荡的,清冷异常。 她打算问问。 开场白:秋恒? 一天之后:? 她说:你家网慢? 一阵正在输入中。 他:不慢。 那几分一本正经的味道让含烟忍俊不禁:加我做什么? 又是一阵。 他:不做什么。 含烟:你姐没跟我说你私下这么呆啊。 他:…你怎么知道我姐。 含烟看那字,拆了都认识,组合一起就不懂了:傻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他:哦。 他看上去像不会聊天,含烟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于是经常逗他两句。 她问:在干嘛? 他:洗澡。 她打了个挑眉表情包:弟弟有腹肌? 半天没回应,要睡了,才弱弱一句:有。 含烟笑得花枝乱颤。 * 秋恒发现,学姐对他…貌似有点好? 是有迹可循的:她之前给他送牛奶就像完成任务,送到,再转达一句他姐的话,扭身便走。而这些天明显对他笑的次数多了,有时还主动与他搭话。 情窦初开的少年,一颗心撞得厉害,撞狠了,便思维发散。 莫非学姐喜欢他,所以才主动帮她姐送牛奶? 可是她万一表白,拒绝了以后见面多尴尬。 而且,他…也不是不行。 想了三四天,问他姐:“假如有天我和你朋友在一起了怎么办?” 他姐拿支温度计给他测体温,又不放心地摸摸额头:“哦,没发烧,我以为你脑子坏掉了。” “……” * 有天,含烟邀对方,说有空吗,闲的话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她顺嘴一提,客套一二,没想到他会真答应。 看着屏幕上那句“好,你想喝哪里的?”,她手直直顿在那。 秋恒对咖啡还有研究?没听同桌说过啊。 她从床上扑腾起,不确定了:…你是秋恒吗? 这次过了很久很久。 他说:不是。 …… 含烟心里蹦出一串脏话,有种想捂脸的冲动。 她都做了什么?! 回想起她所作所为,无缘无故对人家友好微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秋恒该不会以为她是神经病吧? 她就说怎么感觉他有点怪怪的,现在一看,准保误会了。 草。 她看聊天记录最后一行,生无可恋地扔掉手机,怎么都打不出“你是谁”三个字。 * 左思右想,她还是决定赴约。 他推荐的地方是一家装修颇具古典意蕴的西餐厅,中西交流碰撞,神奇地不觉违和,内里中和恰到好处。 她没意见,去得早,只因想见见那被她调戏许久的“网友”长什么样子,她想,他是认识她的,但她认识的人可太多了,茫茫地,哪来的闲情一个个猜。 祈祷别是位彪型大汉,长满络腮胡,说话地面都能颤个三颤。 她就是颜狗,也自恋,那种情况她必然选择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朝侍者要了杯水。离约定差二十分钟,百无聊赖地喝着,寻思着。 旋转门又一次开了。听到侍者悦耳的语调:您好。 每来人他们都如此说一遍,嘴唇上扬,笑不露齿,统一训练过,一致到可怕。 是了。 她已经从杯中水琢磨到别人的面部表情,无聊时,含烟总爱从附近给自己找点乐子。 轻音乐淡淡盘旋,尚不足以掩盖脚步声。 她居然分出心思数,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直到那脚步声消失了,它的主人停在她对面,同时响起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喉结滚动,咽下嘴里的水。整颗心一上一下,犹如从南极蹦到北极,她慢慢地看,自下而上,黑裤,白衫,宽的肩,雅致的皮相,气质出尘。趁得这水更加没了味道。 怎会是他? “没关系。”座椅上长了钉子,把她牢牢钉在原位。 24.电影 他坐下,含烟悄无声息地正了正椅子,纳罕又纳闷。 她轻咳,还是先喝口水压惊。 然后询问:“你要喝点什么?” 卡布奇诺,摩卡,不知他喜欢哪种。 他说了名字,尾音道谢。 她说,不客气。 这一来,一往,倒像刚刚认识。 他开口,作了解释:“我是想对那天早晨的事和你说句抱歉,很冒昧,没提前和你说。” 她摇头,水快被她喝见了底:“你当时都已经说了,一点豆浆而已,我不介意的。” 气氛有冷场的趋向。 呃,说点什么好呢?意外一个插曲打乱了她的计划,原本她是想,勾引,伪装,再温水煮青蛙,哪料到几次都被他撞破了真面目。不过,看样子,他并不讨厌她,甚至产生了主动接近的想法。 这么想,反倒无意间推波助澜,情况不太糟。 她突然抬眼,笑意盈盈:“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那天送我到校医室。” 他声音弱了,沾染咖啡的唇似乎艳了些,好看得紧:“…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猜?” 他不说话,只睫毛在颤:“是我冒犯。” 含烟认真打量他许多眼。人亲自接触了,怎么感觉同想象中不太一样。优秀,傲慢,随心所欲,是他之前在她心里的代名词,可如今看,好像,是她武断了些,先入为主了? 神奇的感官。 含烟:“…不会。” 桌上,他的手移开,一个精致的礼盒便入眼了。不大,中心蝴蝶结系得漂亮。 他还带了礼物? “道歉礼,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说。 “其实不用。”她笑,没推拒。 又冷了场。 幸好,电话铃及时响起。 她指了指手机,到旁边接听。 “你在哪?”对面音色懒懒。 “有事?” “没事找你干嘛?” “我现在在咖啡厅。”她说,“等下把位置发你。” “等等。” 她不耐:“还有事?” “你和谁在一块呢?不会又偷偷——” “再见。”她没听他说完,直接挂了,毫不拖泥带水。 话真多。 回了坐上,对他说自己要赴朋友的约。 他很体谅:“你先忙。” 她“踌躇”:“那下次有空再聚。” 他笑得温柔:“好。” 她先走,出了旋转门,透明墙另一面的他正在被女孩搭讪,他浅笑端方,拒绝都是优雅的模样。 女孩收起手机,面色惋惜地离开了。 阳光洒落,少年浓密的睫泛起一层淡淡的黄晕,双眼皮的褶皱微小,眼尾有些上扬,像把淬毒的钩子,勾得人心恍恍,分不清南北。 走时想,这样一个人,要是不姓温该多好。可惜,投错了胎,她不会对姓温的心软。 * 很不巧地赶上下雨,去江边的车开到半路,不得不原路折返。 顾余听说今晚有美食节,本想带她玩一圈,不过看天气,估计是开不成了。但又不想老早放人,思来想去,问她想看什么片子,最后两人去了家私人影院。 含烟挑的片子很老,他抱着一头熊,看得昏昏欲睡。 怎么就成这样了? 他搞不明白,他原本是打算培养感情的。 画面突变,男主撕开了女主的衣服,啃她脖子,压住女人柔软的身体,有限的空间,暧昧与水渍声不断。 他脸腾得烧起来,埋进熊里。 瞟她。 一眼。 两眼。 仍保持一个动作,跟看木头没什么两样。 他怀疑他们身份对调了。 自暴自弃地唾弃自己:以前又不是没看过,怎么和她一起看就过意不去了?! 她怎么敢看这种情节还能面不改色? 妈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气死他了! * 准确地说,从那天开始,才算她和温屿纠缠不清的开端。 周一,秋恒打架受了处分。 同桌气汹汹地冲到高二一班,教棍都拿上了,敲门,掐腰,比教导主任还有气势:“秋恒——!”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秋恒躲后门,一双眼睛留意她姐的动向。 “班长!你帮帮我!”他冲温屿求救,这时候,需要位好学生拯救他于水火。 “班长!” 他经过道,放慢了速度,分给他一个眼神。秋恒双手合十,比信徒还诚恳,求求了,不然他小命难保。 不知何意。 温屿却收了眼,从他跟前走远了。 秋恒拍拍胸口,天真地以为自己得救,哪知刚呼出口气,耳朵便被人揪起,同时响起一道震天吼:“我让你躲,看我揍不死你!” 那自后门传来生无可恋的哀嚎声缩小,再缩小,被感官屏退,少年心无旁骛地拾起笔,在学案左侧,写上自己的名字。 字如其人,利落,干净,没有半点多余的点缀。他低了头,做第一个英文阅读理解。 写了一笔,弓起背,点开了手机屏幕,只有最近一条短信扣费通知。他手紧了紧,又关掉,重新拿笔。 周而复始很多次。 和他前后桌的学生险些惊掉下巴,伸长脖子:“班长,你居然带手机进学校?” 事不稀奇,但有区别。平时连网都很少上的人,学坏了,做题还要时不时看一眼。 他把手机反扣,语气淡淡:“要上课了。” “?” 他视线转回卷子上,忘了看到哪个单词,也忘了刚才的做题思路。 对方揶揄的目光让他顷刻又被躁意掩埋。 他是个很能碾压情绪的人,于是侧头开了口,好心提醒:“下节课抽查,你最好趁这段时间多背背古诗。” 25.撑伞 周末的夜,天空是深黑色,没有星。 她要走,顾余不让,非拉着她把酒喝完,不知那酒怎么调的,含烟没喝几杯,也晕头转向。 她喝得想吐,恨不得给顾余一酒瓶,但没力气,还有个前提——他已经晕了。 总归也是他的地盘,丢不了,把人一扔,她挎包便走。 * 她得先去弄点吃的,要不然胃里难受。去附近还未关门的店,买了份水果捞,蹲道边吃,吃一口嚼二十下,嚼得腮帮子疼。 她又想吐了。 酒吧这时有人走出,她朦胧着眼,定位,咦…看不清。晃晃脑袋,再勉强寻回清晰的思路。 温屿?他怎么在这? 他的目光投过来,很明显,他也看到了她。 他把外套换成了黑色,若再拿支烟什么的,站这种地方门外,倒有几分不良少年的样子。 含烟没力气起身,他先走了过来。 “真巧。”她微笑着。 她仰脖,他低头,从他的角度,倒是居高临下。 他没说巧啊或怎么的,反倒盯着她的水果捞。她以为他要吃,伸了手,刚要说自己只动一口,如果不嫌弃…他却出了声:“迎风吃东西,不好。” 他这副模样,是来说教她的? 她心里五味杂陈,当他面,猛吃了一大口,毫无形象可言,小声道:“不吃算了。” 真是喝多了,往常,她做不出这种幼稚事。 他俯了腰:“你喝多少酒?” “啊…”她用手指比了比,具体说不上,“这么多?不对,再多些。” 他好像笑了笑,唇弯起的弧度让她几度以为出现幻觉。 “和顾老师一起?”他语速很慢,很轻。 她点头,完全下意识。 等等。 他说,顾老师?他看见了? 完蛋,今晚赶得紧,忘了化妆。 她又想用酒瓶砸死顾余了。 含烟张张嘴,想补救点什么:“我…是向他请教学习的,我学习一向不好。” 她想笑,笑得无力。 还不如不说,哪有请教学习请教到酒吧的? 她懊恼地抓了把头发,今晚脑子被驴踢了。 “学习不好。”这句是他说的,“你吗?” 她顿了下:“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成绩单。” 他没表现信或不信的样子:“你们在这补习?” “应该…”她编不出了,默默地低头吃东西。 和他见面,为什么总很尴尬。水果捞不太争气,吃几口便没了,她没道理一直看地面,慢慢起了身,与他正面相对。 她往右迈了一步,扔垃圾,问他:“不走吗?” “你自己能回家?”他说,应是出自一个朋友的关怀。 “可以。”她往前走。 历来喝酒的夜晚,她都是一个人回家。 * 一个路口,转弯,看见他的影子。 她停住脚,思考了有那么一刻,又转回去。 “跟着我做什么?” 一前一后的,不怪她多想。 他起初没回答,然后抬手指了路口另一端:“我走这边。” “……” 打扰了。忘了他家也在附近。 回去一定把这条存进备忘录。 还有一件事,把顾余那王八蛋拉黑。 * 那一晚,她睡得头疼欲裂。便发誓,以后再跟顾余喝酒她原地狗叫十声。 高三的苦总是很痛,每日成堆的卷子让她烦不胜烦。含烟倒想摆烂不写,但事后却异常麻烦,她素来不爱给自己找麻烦。而且,身边还有个帮手,要是遇到抄书这种体力活,干脆指使顾余,她乐得自在。 这般浑浑噩噩过了段日子,大体评价,勉勉强强。 直到又一个放学的下午,她和温屿蹭上了同一辆公交。 她喜欢有窗的位置,右耳戴了只耳机,正在放一首粤语歌。女中音,很有韵味的词。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人。 一个留板寸的男生,大咧咧地一坐,从松松垮垮披的校服看,和她同校。 他身上烟酒味浓得难闻,她离远些。 她虽抽烟,只偶尔,大多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还以学生的身份,基本得收敛些。 那男生又挨她近了。 她受不了,直接站起来。去了中间,抬手拉住头顶的拉环。 车在这时打了个急转弯,她耳机被碰掉了,她蹲下身,低头去捡。 一只手先她一步。 白色的耳机平躺于对方掌心,含烟愣了愣,接过时倒了谢。 之后一路无话。她听歌,他看书。 含烟看不懂书上的文字,她一向讨厌看这些文学。拗口,拗脑子,文绉绉的话看了也产生不了半分感悟。 那作者叫什么,陀…妥……斯,谁?没听说过。她连名都读不太通顺。 到了站,他在她身后下车。 没走两步,雨下得挺合时宜,淅淅沥沥,不大,也不算小。 她庆幸自己带了伞,撑开时,顺便看了眼他。 眉毛挑了挑。 用书挡雨,真不错,让她想起前两天看的电影情节。这类文艺青年可是最宝贝书的。 “温屿。”她脱口喊了他名字。 学校很多人认识他,知道他名姓,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他的头发、衬衫都淋湿了,像浸了层雾一样。 怪好看,其实淋着也不错。 她走过去,朝他举伞,遮住两人的身影。雨,被隔绝在外。 “走吧。”她说,“我送你回家。” 少年攥着书,诧异地看向她,失声了。 她当他傻了,推了他一把:“喂,走不走啊你?” 她矮他半头多,举伞,微微吃力。 他呆怔着,寻回了思绪,忙握住伞柄:“我来吧。” 含烟松了手,确实举得酸疼,便没跟他客气。 从未走这么近过,几乎是身贴身的,衣物在不停摩擦,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她走得慢,他随即放慢了些。 经一家商店,她说要买点东西,他说好,在屋檐下等她,没跟进去。后来,看清她手里拿的粉色包装,他不自在地别开眼,耳尖红意明显。 总得说些什么。 “…我看了高三的成绩单。”他顾及她心情,尽量减少评价的口吻,“你的成绩,并不太差。” “你确定没看错?”含烟头一次听这种说法。连顾余都取笑的成绩,到他嘴里,成了不太差。 但凡换个人,她必定觉得对方在讽刺她。而温屿,她不认为他有那个闲心。 至于原因,就像好学生没人会信他干坏事一个道理。 然后她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来想起一件她不解的事:他不知道她的名字,班级,那加她微信通过什么方式?总不可能私下打听。 于是听他说了个名字。 “哦,是他。”她把秋恒这条纽带忽略掉了。 那不还是他主动和人打听…不想了,同她有什么关系? 她换回刚才的话题:“你还是第一个说我成绩不差的人。” “别人经常说你?” “?”关注点在这吗? 她停脚慢他一拍,朝一幢别墅望去,这些年装修扩建,气派许多。 “那是你家?”这时候,她反而心平气和,仿佛那幢楼真和她没半毛钱关系。 他说:“麻烦你了。” “同学间互帮互助,别客气。” “我……”他吞吐。 “怎么了?” 他说,你如果想补习,我可以帮你。 忽然提及这件事,是含烟没料到的:“可我比你高一个年级。”她笑着说,“学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有差距吧。” 就事实而言,她信他有这个能力。既说了,那必然有把握做到。只是,“你帮别人补习过吗?” 她问时,的的确确没旁的意思。但他误会了,以为是婉拒。 “没有。”他回答,解释道,“你帮了我,我理应还你一次。” 原来如此。 听他又说,“等你下次遇到事情,可以来找我帮忙。” 她悠悠道:“什么都可以吗?” 他神色认真:“嗯。” “过分的呢?”她瞅着他的眼。 更过分,例如男女之事?牵手拥抱,或赤裸着身,接吻媾和。 他应下前就没想过吗?还是在他心里,把她想得太好了。若当笑话讲,必然是个冷笑话。 未曾想,他太好骗了些,换个说法叫太单纯了些,她压根没怎么费力气。 “什么?”他问。 “没。”含烟从他手里接了伞,“你快回吧。我想好了告诉你。” 26.补习 温屿走进别墅,杨阿姨正在给客厅的吊兰浇水。 注意事项他已提前告知,最近天凉,每晚浇一次水,按时施肥,还要修剪多余的花枝…他惯会侍弄花草,旁人认为媚红俗绿的,经他手,都能培育一番别样的风采。 杨阿姨从二楼收拾房间时,远远便看见了他。之后又诧异,雇主家的少爷素来是个清静的性子。无论外界如何评价他热心肠,待人温和有礼,可在他眼中,帮人,和帮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差距可能在于,后者还有些情感,而前者,只是出于个人素养罢了。 所以独来独往常了,身边很少有知心的朋友。 假如没看错,那时,他是笑了的。 不再多想,她放下喷壶,问他想吃什么,自己马上去做。 温屿浅浅一笑:“还不饿。” 杨阿姨想起温姝妤的电话,代替转达:“夫人说下月临市有场钢琴名家的音乐演出,你想去的话记得提前订票。” 她是粗人,没念过几年书,后来用手机查了查名字,才知晓对方是位在乐坛颇负盛誉的人。 他说知道了,没多言,衣服湿了半面,他先回卧室换了件家居服。 站在琴房,又把窗重新打开。起了雾,烟雨蒙蒙,一切变得若隐若现,早没了她的影子。 温屿依旧望了许久,雨丝渗进来,刮到他脸上,凉得毫无温度可言。 没目的地搜寻,他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沉默着,耳边盘旋她那句:更过分的呢? 她逗弄的目光他没有忽视掉。得出结论,她是故意的。 他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心乱了一拍。 佯装未闻,回道,什么。 她却止住了话头。 他从前是这世间独善其身者:有段日子,喜欢洞悉人的情绪和欲望,猜想接下来的举动,无趣之至,又能在这份无趣中寻几分乐子。 久了,迷乱了。 他渐渐忽视自己也是血肉造就的普通身,不是悲悯众生,清心寡欲的神灵。 还不承认吗? 从见她初始,便生了那卑劣的,无法逃避的欲念。 时至今日,终于清楚地知道: 她是他的劫。 而他,无路可退。 * 几天后,收到她的消息。 不是说要帮我补习吗,什么时候开始?这周怎么样? 那时他在整理当天的课堂笔记,听见了手机的动静。 看着那两排小字,耷着眼,莹白的光线穿透了瞳孔。 间隔没一会,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实际只一个字:好。 又仿佛花费一个世纪之久。 * 网上,有不计其数对女人的评价。 让人又爱又恨的存在。 女人向来爱说谎,撒谎成性,扭捏作态。 东挑西拣,尤其是买东西的时候,不要了,走时还要磨叽两句不好的话。 善变,爱拐弯抹角。本可以直接了当说清,偏要绕得云里雾里再莫名其妙给你一棍子。 …… 点进去看,点赞最高的评论:说出这些的,估计一多半都是感情不如意的男人。只有失败的人,才会把罪责转移到另一半身上,因为他们没勇气面对自身的缺点。 傍晚,他意外下载了个贴吧软件,一条直接引发性别对峙的帖子,掀起了男女间的腥风血雨。 他短暂停了下,瞟见了开头。 有点放她身上是对的,撒谎成性。 她骗了他许多次。 学校那个新来的老师。 酒吧。 不知对他究竟有多少真,多少假。 * 约定在星期六,新城图书馆。 找了个彼此都熟悉的老地方见面,那家早餐店。她赖床,磨蹭了会,比他晚到,去时,他买了豆浆和生煎包等她。 和她上次买的一模一样,包括生煎包的个数。 因为这个,含烟多看他眼,接了袋子。 “你不吃?”问他。 他说吃过了。 所以是特地给她买的? “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他轻咳,“当我请你的。” “那下回我请你。”冷,她一路用包子捂手。 图书馆分三层,一二楼公共开放,三楼有独立的自习室,不过付费,温屿在她之前已经付了,他们坐电梯去了顶层。 他坐她对面,刁钻的角度,问他题还得扭过身子,即便她不说,他也看出了这个问题。于是询问能否坐她旁边。 她心想,她似乎没说不行。是他太坚持原则,太矜持了,这么一问,倒像她不愿和他同坐。 她点了头。 他拿了算草纸,讲解演示:“导数最重要的是把一个复杂的不等式专为简单的,做这种题,需要记公式,举个例子……” 她留意他的字,心思随笔尖走。什么样的手,能写出这样一副漂亮字体,流转自如,亦有深浅,让人看了便觉舒服。 瞧着瞧着,慢慢伸了手。 想,碰他手指。尤记得第一次触感,还是软的吗? 她就很不争气地被一双手吸引了,在这种时候,极为不合时宜。 “听懂了吗?” “啊?” 桌上,两指,近在咫尺。她缩回去:“听懂了。” “你做一遍,我帮你纠错。”他放下笔。 她低头,大眼瞪小眼,放弃了:“你再讲一遍吧,我认真听。” 她头埋得低,他看到了她的发旋。发丝比常人要细许多,显得蓬松柔软。 不过瞬息,移了眼,强迫自己静下心:“你有哪块不理解吗?” 含烟随意指了处他书写的步骤:“从这开始。” 他靠近身,声音悦耳,又给她从头梳理。 吐息、腔调,一字一字稳重,重点时会停几秒,问她听懂了?她说懂了,他才继续从下一处讲,渐渐地,她也听进去了,竟做出了两道简单的导数题。 她不吝惜夸奖:“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不跳级上高三?”完全够了,甚至比绝大部分人厉害得多。 他说:“我喜欢一步步来。” 她把碍眼的头发别到耳后。对于这个回答,含烟无言以对。 * 管家:我还是第一次见少爷笑 27.睡裙 补习第二天,眼见天晚,她提议一起出去吃。 就近两家店,自助火锅,烧烤,她不认为他爱吃那些。 哪怕心里蠢蠢欲动,还是征求他意见,寻求统一。 “火锅。”他稍低眼,“你喜欢吗?” “喜欢。”她唇翘起一点,轻轻拽了下他袖口,“那…走?” 他发觉了她的小动作,胳膊稍稍抬起,又回归原位:“嗯。” 然后她就松开了,走他前面,实际挨得不远,落入他人眼,沾着股若即若离的亲昵。 路程几步远,进了店门。晚上人居多,一半是学生,三三两两聚一起,搞团建。 到前台,含烟问店员还有没有位置。 对方抱歉地说已经被订满了。 看来今晚火锅吃不成了。 她空落落的,转头眼神询问温屿。 周围嘈乱,他压低了身,说:“去旁边的店问问。” 只能这样了。 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虽是边角位置,但刚好一张小桌,两把椅子能坐开。 她在菜单上勾了几个,问他吃辣吗? “不吃。” 她特别标注:不加辣椒。 等待的过程却很漫长,她要了饮料,各自倒了些,边喝边打发时间。 “你是不是很少来这种地方?”她见他对那些菜品极为生疏。 刚刚还问:“白菜也可以烤?” 她反问:“为什么不能?你难道没吃过?” 他困惑的表情给了她回答,她是真的忍不住笑:“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莫非当个仙子,喝露水? 一丝不苟的,太正经了点。她想告诉他,仙子有时也得体会凡人的乐趣。 “…就正常饮食。” “这不正常吗?” 他手在透明的杯壁上移动,轻轻抿唇,稍显语塞:“我不是…” 她雀跃着音调:“上菜了。” 说着,从衣兜掏出小巧精致的发卡,别到耳后,没了头发遮挡,整张脸便显露出。已做足了准备。 不是时下网络的清纯初恋脸,偏魅,尤其上了妆,一颦一笑皆摇曳生姿。她刻意留短发,只为削减这份不属于学生的成熟。 他喉咙有点涩,又倒了半杯饮料。 “温屿。” 他抬眼,下意识。 她把托盘推过去:“不是好奇?尝尝。”半玩笑的口吻,“放心,不骗你,亲自鉴定过。” 在她注视下,他拿起一串白菜,咬了一小口,食物缓慢地在嘴里磨。 像吃毒药。 她兴致高昂看他往肚子里“吞毒”:“怎么样?” 他没表现出特别的反应:“还好。” 她控制不住嘴角:“多吃点。” 他就一直在吃。 这是属傻子?不爱吃就不会吭声? 在他即将拿第二串时,她唤回了微不足道的良知:“你要不喜欢等下还有别的。” 他低低应声,不再动。 * 今夜风大,不宜散步,街道上人流稀疏。 两人冒风往回走。 含烟还记得那个十字路口。醉酒那晚,因它,出了好大的糗。 不约而同地停下。他停,是因为要过马路,左转;她停,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温屿。” 绿灯亮了,他没有走,反看向她。 她身后,是她住的小区,居民楼有些老了,外墙掉了漆。 “你是不是丢了张走读卡?” 他迟钝着:“你怎么知道?” 他找了许久,角角落落都寻遍了,始终不曾找到。后来耽搁下,和门卫解释清楚,打算过些天补办一张。 她说:“那天被我捡了。” 他一时记不得:“哪天?” 含烟没具体说,只问:“你要现在拿吗?” “好。”数秒后,他出了声音。 * 声控灯亮起,又灭,楼道陷入了黑暗。居民和物业反应不少次,后者才在群里通知,说找时间修,可这一修,就没了期限。 打开手电,他陪她一道上楼。他在身侧帮她用手机照着,她拿钥匙开门,转了两圈,拧开把手。 她踏进玄关换拖鞋,他还在门外站着。 “怎么不进?” 他说不太好,到底踌躇。 含烟笑了声:“没关系,进吧,我不讲究那些。” 他这才迈过那片门槛,很慢很慢。 她猜他又想说冒犯,但猜错了,他没说。 “你先坐,我去给你找。当时随手一放,忘记放哪了。” 他:“哦…” 她进了卧室,他便端正地坐沙发上。 含烟东西摆得乱,不讲求什么章法,只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在这方面有强迫症。 温屿帮她拾起地上的抱枕,摆回原位。目光收回时,却滞在一处。沙发扶手上,工整迭着件男士衬衫,样式让他眼熟。 他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倒流,心跳在回忆中一步步紊乱。 那晚,衣服蹭了油渍,衣料是很难洗出的料子,黄色显眼,毁了那件上衣,他无法忍受,喂完猫后,便把它扔掉了。 不知不觉,伸手将衬衫掀开,袖口的污渍还原封不动印着…可,原本扔了的,怎么会出现在这… 而且,迭在一件乳白色衣物上面,两根肩膀的细带绕住了他手指。 他不小心碰到的。 甚至,捻住了那根带子。 意识那是什么后,他慌乱无措地放手,脖子发烫,浑身上下都热了。 她的…睡衣,一件,裸露胸口和脊背的睡裙。 28.摸手手 其实只是一阵风刮过,不知吹到哪,起了声响。 他猛地收手,衬衫重新盖住了白色的边角,将一切,阻隔视线之外。 然后听她说:“让你久等一会。” 他从她两指间接过一张薄薄的卡片:“没关系。” 下一秒,含烟面色如常拾起那件衬衫,中途却突然偏过头,不偏不倚与他目光相撞。 她打趣道,怎么一直盯着我? 暗处,他不安地摩挲裤缝边缘:“这件衣服…” 她流露出不解的神情,微微举起,朝他示意:“有问题?” 这种场合,一旦表达不清便容易暧昧丛生,他顿时有些语无伦次。良久,慢吞吞道:“没有,我看错了。” 含烟将他的反应看进眼中,一个哦字时间格外长,有意碾着,磨着。她把沙发上的东西随意收了收,扔进屋里的衣柜。 自始至终,他垂着脑袋不说话。等她回来,起了身,像被针扎似的,坐立难安:“…要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边走边问:“不喝杯茶吗?”立在他身侧。 “不了。” “那好。”她帮他开门,笑着说,“下周再见。” 他说再见,身影走远了。含烟倚着门框,一手拉开玄关柜的抽屉,翻出一包之前剩下的香烟。 很久没碰,动作都生疏许多。 她把烟放嘴里。 咔嗒。 摁着了打火机。 * “顾余。”深夜,刚沉了眼,听见手机铃响。电话那头一道女声,“是我。” 他头脑清醒几分,问她怎么还不睡。 “失眠了。” 他倚着床头,咽了口水润嗓子:“想什么呢?” 她晦暗不明地说句:“要是有天我做了什么…” 他打断,听出言外之意:“别说做什么,就算天捅出窟窿老子都能帮你补上。” 她似乎轻笑了声:“行了,你睡吧,不打扰你了。” 他其后觉察她情绪不对,刚要出声,电话已单方面终止。 那时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他给手机充上电,就那么靠着靠了半天。 是不是他多想了?她有什么不如意是他不清楚的? 除了家里那堆烂摊子… 搞得他整晚翻来覆去。 * 其实含烟也说不上她究竟怎么了。 她接近温屿的初始动机是仇恨。不会因谁而改变,更不会因谁而动容。 只是可能在灯灭的那一瞬间,抑或他留给她某一刻的印象,让她模糊地反思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温屿有错吗? 不,他们都是这场扭曲家庭关系中最无辜的受害者。但他要幸运得多,起码拥有父母的关照和优渥的生活,相比较下,她一无有。 不公平是不是? 她吸灭最后一支烟,轻描淡写将多余的情感掩盖。 江意去世那些年,她过得水深火热,苦不堪言,活在地狱差不多就那般滋味了,没人愿意救她。 任他再优秀能怎样,她已经烂得透顶。 所以谁都别可怜谁。 处于睡梦,人总爱梦起从前。好的坏的,笼统收集支离破碎的片段。 小升初那年,她亲眼目睹江意在房中吞药自杀。青白的脸,冰冷的尸身一度刺痛她的触感,她握着她的手,心里喊了一句母亲。她禁了声,禁了表情,唯独没掉一滴眼泪。 她死后很久,含烟是恨她,怨她的。 她为了爱情选择悲惋而死,却忘了她唯一的女儿从此将苟活于世。 她开始叛逆。抽烟、打架、逃课、早恋,不敢停,借此麻痹自己的神经。 她开始极端。喜欢别人看她的眼中充满憎恶,像是看一个垃圾臭虫,脏污不堪。 流了脓的伤口,腐烂留疤,她终其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 之后再放假时,来了他消息,说参加一场音乐演出,补课可能要往后挪。 她回复完,闲来无事,去顾余家抱许久未见的博美。 结果一见,胖成个球。圆滚滚的,看不着眼睛,地上一趴屁股坐实得像佛爷。 她嗔顾余喂它吃得太好了,失去了狗的灵性。本就不聪明,胖了后显得更笨。 小博美弱唧唧地叫唤两声,看到她,跑阳台躲老远。始终记得这个黑山老妖婆,净会威胁它,狗生难忘。 但该躲躲不掉。 老妖婆牵着狗链子,它一步三不情愿地被拖走了,陪她绕小公园绕了好几圈。 最后实在走不动,还是含烟抱着它。 一人一狗进商店买了水和纸巾,出来时却碰到了熟人。 风尘仆仆,像特地寻她。 含烟蛮意外的:“不是说去音乐演出吗?” 他解释:“特殊原因往后推迟了。” “…这样。”她说,“今天算了,我还得遛狗,太仓促,麻烦你跑一趟。” 随即提议:“不然…你如果有时间,一起走走?” 他会同意的。 果真,他淡雅地笑:“好。” * 近来气温愈发低迷,她裹上了大衣。红色,她身段纤美,化了妆,很适合这种颜色。 但他们的色系很不搭。白配红,像什么样子? 静静走了会,含烟先开了话头:“你喜欢弹钢琴?” 他嗯了声,跟着她的脚步,又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她捏了捏博美爪子:“听别人说的。” “你都会什么曲子?” 他说的曲目都是她闻所未闻的。隔行如隔山,她这个音乐小白听他讲,和听天书没什么两样。 结尾,她说:“哦…”不懂,兴致缺缺,听得耳朵困了。 博美在她怀里乱拱,汪汪乱叫。 含烟弹它脑袋,让它老实点。 “你呢。”他音调轻柔,“你有什么爱好?” 她?貌似没有。想了半天,硬挤出个:“看电影算不算?” 她还真没那风月细胞。想说自己重度手控,又觉得太俗,和风雅之人聊天,总得带点水平。 “方便分享么。” 当然。她说近些天常看的一部:她喜欢梅艳芳的《川岛芳子》,八九十年代的港片总拍得别有韵味。 他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抱博美抱累了,把小家伙放下,含烟甩了甩手臂,这一甩,便同他的手碰上了。温热的,比她要热,她的温度早被风吹凉了。 她舔舔干燥的唇,心里打鼓。 怎么办,太想摸了。 病情加重,估计治不好了。 她决定稍微满足一下:“你,介不介意和人肢体接触?” 他睫毛颤抖,轻缓地垂落眼皮,一抹深沉的情绪蔓延开:“具体呢?” 她说:“你的手很漂亮。” 眼眸同样如此,像幽黑的月光,引人堕落。 她不是没见过更好看的人,可单凭这两点,他就成了独一无二那个。 他说:“谢谢。” 她要的可不止一声谢:“我能,摸摸吗?” 荒诞又无理的要求。 她投以期翼的目光,而他,略显愕然,没立即回答,像是消化她这句话的信息。 就在含烟以为要被拒绝时,他温声开口:“假如你想的话,我不介意。” 他诱她犯罪。用一副皮囊,引她深陷。 本就有意,如何不痴恋。 她如愿地触碰到左手。握了握,没忍住,轻刮他的掌心,有些潮湿。她这才仔细打量,骨节分明,纤细却不无力,指甲修剪圆润,呈淡粉色,看了便觉赏心悦目。 松开时,飘荡股怅然若失。 “温屿。” 他看向她。 她说:“除了我,还有别人摸过吗?” 29.驰骋 接而再,再而三地唐突。她才是冒昧的那一个。 眼见他的步子慢下来,脸上情绪不明。她看了,更加捉摸不透。 说来上次情书的事,还没跟他解释,如今她又这般孟浪,该不会生气了?她控制不住瞎想,早就偏离十万八千里。 “那个……”她试图挽回形象。 “没有。” 啊?她有点愣,没琢磨过劲。 他…他这是在回她刚才那句话?含烟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紧接着,他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顷刻话题就被淡淡地转移。 含烟清了清嗓子,这会倒犹犹豫豫地组织起语言:“就是之前情书那件事,那张纸不是我写的。你要不信的话,我可以翻笔记给你看,字迹和上面的不一样。” 他眉间微皱,似是不解:“情书?” “你不知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 含烟闭了闭眼,脑海浮现一堆脏话。靠,他妹的,浪费她时间和感情。 简直炸了。那他当时干嘛那副模样,害她多想,当即脑补一大段他的心理描写。 他居然不知道?他他妈不知道?! 她头顶三根黑线,阴沉沉的心情。 温屿抿了抿唇,看她面色不愉,小心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平时很少看手机,你刚刚说,你写的情书?” 是了。连回消息都隔二十四小时,他怎么可能关注学校论坛那些八卦新闻。 含烟立马推翻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我们班上一位同学,她写的情书引经据典,言辞华丽,非常有学习借鉴的价值。” 心虚,忽视了他幽深的瞳孔,她扶着堤坝围栏,望着河里的鱼,这个季节仍在活动,三三两两,成群结伴。 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她心里早就把那个发帖人骂得狗血喷头。 要放以前,凭她的暴脾气,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揪出来解气,好歹也得踹几脚,让他听风是雨,空口白牙污蔑她清誉。 就很无语,对她自身,还有那封压根不知哪来的情书,到头来搞了一大场乌龙。 他在这时看了看手机,对她说家里来了信息,要他回去一趟。 她不再看鱼:“现在吗?” 他说是,告诉她明早八点,还在早餐店碰面。 “其实你不用那么早去的。” 这些天下来,含烟才发现他是个时间观念严谨到极致的人,每日按时按点到达,再等她姗姗来迟,竟也没一句抱怨的话,还给她买好早餐。 她终于明白他吸引力源自何处了。平常人,哪怕不是恋人关系,得一朋友如此,恐怕做梦都得笑醒。 不能不让人嫉恨。 “习惯了。”笑了笑,他很体谅地说,“你慢慢来就好,没关系。” * 快傍晚了,秋恒又一次收到温屿的询求。 没错,又一次。 上回还是他突然问起那位高三学姐的联系方式,说实话,在此之前,秋恒压根没想加过含烟的微信。 有个词形容,叫猛男害羞。猛男尚有些差距,害羞是真的。他那会倒没多想,只以为班长有求必定是公事,于是抱着手机跑到她姐的房间,弱唧唧地要了个微信号,还被好一顿嘲笑。 他盯着那串数字,经常翻来覆去地搜索,头像是一只卡通猫,昵称记得滚瓜烂熟,却回回不敢摁下添加通讯录的选项。他胆太小了,近来莫名其妙有种预感,他的爱情注定要无疾而终。 温屿和他半个多月前加的好友,双方从不主动聊天,如今,最新一条空落落地躺在聊天记录上:你知道该怎么登陆学校论坛吗?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你要登? 一个嗯字。 他未免有点错综复杂,不过还是甩了条网址,把注册步骤一一告知。 心想,班长登论坛,肯定有要紧事,应该老班给他派了任务,这才不得不临时注册。 嗯,一定是这样。 * 论坛帖子盖得很快,新帖是有人丢了贵重物品,失主发了一二百字小作文,讲述丢失物品的特征和丢失地点,字里行间透着焦急。 温屿直接略过,缓缓地往下翻。并不难找,因为至今关注度仍在,八卦是人之天性,偶尔还会有留言,善意空间逼仄,恶意十之八九。 他花了几分钟看完,最终落脚在那封她口中的情书,那赤/裸的,隐晦又不失直白的文字。 心在喉管里半吊不吊,身子沉得如雕塑。 他指下的字是旁人讨论最热烈的一行,清晰可见。 汗水。 驰骋。 交融。 头低着,沉默着,许久都未移开。终于,他慢慢地挪,慢慢地挪,下划,点击了截图。 30.计较 * 漆黑的夜空,月光变得深沉。 微弱的响动,他阂眸,在黑暗里薄汗涔涔。 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出现在梦里。魅惑的食人花,用美丽的花瓣牵动迷乱他的眼,一点点挨近,俯身,渴望采撷。 那朵妖娆媚骨的花开始蚕食他的心脏和思想。他失去心智,失神地触碰那片白皙,手开始不稳,喉结吞咽,一股熟悉的玫瑰缠绕着嗅觉,是她发丝的味道。 真真正正的,赤裸着身,面对着面。 他灵魂被夺了去,成了受她控制的躯壳。 她褪掉衣服,用诱人的柔软勾引他。 “温屿。”红唇开合,极尽缱绻,她是最祸乱人心的妖,“温屿,你怎么不理我?” 一边委屈地说,一边双手缠住他的脖颈,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脖子。 不,这样是不对的,他应该推开她。但那一瞬间他失掉了所有的力气,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怎能在另一个主观臆造的世界,这般亵渎她… 火融化那座高岭冰山,一朝塌陷,化为雪水,他跌落人间,失控于情欲。那火,灼烧他,不死不休,直至燃成灰烬。 喘息如同催情的迷药。 许久,他慢慢睁了眼,手探进被子,黏腻感时时刻刻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难以启齿的梦境,他与她共同燃烧。 摸了,吻了,还坦坦成成以最原始的形态相对。甚至连她脸上每一处细节,都刻画得清晰生动。 浴室传来水流声。他攥住自己的欲望,想她的每一处,做着龌龊又肮脏的勾当。 她是最不负责任的捕猎者,只漫不经心地撒手,在猎物途经路上随意放了个猎夹。周围原本有无数道路绕行,但那只猎物,却选择亲自陷入她的陷阱。 不是蠢是什么? 他的确蠢爆了。一只蠢到无药可救的猎物。 * 五点,天未亮,温屿就醒了。 这一晚他醒过无数次,害怕闭眼,害怕入梦,怕她又一次进入他的睡梦,循环荒唐。 趿着拖鞋去洗了把脸,总算清醒。回屋,迭好被子,把卧室收拾整洁,只有垃圾桶收容着一件被精液玷污的衣物。 他沉静无声地避开别墅的所有人,把那团脏污扔到了外面。像扔掉一个烫手山芋,一眼都不曾多看。 * 含烟发誓,今天是她起得最早的一天。临睡前特地定了闹钟,刷牙洗脸片刻没耽误地出门,以为怎么也得超他一回,没想到还是晚了。 她严重怀疑他昨晚直接在这打的地铺。身上像块冰一样,不知站了多久。 可是,她左看右看,感觉他好像有点奇怪。 讲题时,温屿时而恍惚的神情让她疑窦丛生。捏了捏笔帽,又瞟一眼他的手,见他还盯着桌上白纸,仿佛要盯出个花来。 “在想什么?” “…没。”他握紧了笔,言语间的局促出卖了他。 指肉被他摁得褪去血色,含烟偏过头问:“不方便说?” 成吧。本以为听听少年心事,没准还能帮他解决解决,就当他给自己补习的报酬。毕竟也浪费了时间成本,不能太狼心狗肺了不是? “那接着讲?”含烟转了转笔,指下一题,对他笑着说。 明显察觉他比刚才还要僵,滞了几秒后才怔怔点头:“好。” “温屿。”她突然用笔戳他手指,语气戏谑,“错了,是下边这道题。” 他烧得直蒸热气。 * 之后的四天,疑虑愈发加重,有时学校操场和他见面,再走几步就可以碰到,他偏在这时转了弯,绕另一条路。 还有时,她去商店买水,和他隔一个货架,倘若她不开口叫住他,他是不会主动和她搭话的。 含烟抱胳膊思量,究竟是哪出了问题?记得那天分明还好好的。 男人心比女人还难猜,后者生气或开心,总喜欢浮于表面,而温屿这类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绪过于内敛,任她绞尽脑汁都榨不出他所思所想。 什么乱七八糟的,凡事得有原因,不明不白搞人心态算怎么回事? 第五天,也是周五放学那天,她特地在公交站口埋伏他。 喝两杯奶茶,估计晚饭都不用吃了,可等看见他,她心底的不愉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直到他和那个女生双双坐进公交,她翻起白眼,双手揣进兜,踢远脚边的石子。 腹诽道,不老实的男人。 离开她,转头便寻了“旧爱”。 她没打扰他和旧爱相叙,也不想和他们共处同一个空间,回身拦一辆出租车,走他们前面。 两辆车擦过时,含烟打开车窗,正巧迎上他投来的目光,随即变脸,冲他微微笑,假到不行。 她真是大度呢:既然你不愿意理我,我索性就离你远点,不碍你的眼,不打扰你的生活,这样满意了? 早就说他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后来改观些,又觉得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来判定有误,如今这套竟被使在自己身上,她无辜地接受他凭白冤枉,单是想想便浑身难受。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了?她决计晾他几天,干点什么不好,何必花心思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闲死了。 31.找你 当晚,她邀同桌明天一起逛街。 同桌很快答应,兴致勃勃地说一定要请她吃三九大桥下的大排档,口味超棒,保证让她流连忘返。 两个女孩又互相拉扯絮叨一阵,方才挂断。手机突然黑屏打消了含烟想继续看电影的念头,她摸出充电器充了会电,混沌之际模模糊糊感觉忘记了什么,但困意霎那将她笼罩,她只点开屏幕,再没了下一步动作。暗夜的一抹亮光,由亮转昏,渐渐熄屏。 一早,含烟是被同桌接二连三的电话吵醒的。睁眼一看,已经到了九点,她一晚无梦,睡得沉,醒得也困难。 同桌嚷嚷:哥,你人哪去了? 她彻底清醒,拖鞋都没顾上穿:再等我十分钟,马上。 再忙也不忘照镜子,看气色不好,走时她往包里塞了支唇釉。 同桌来回搓手,目光幽幽:“你不会睡过头了吧?” 一语中的。含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默认了。 同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见她迈步,又忙拽她说等等,含烟正要问怎么了,两根糖葫芦横亘于她们中间。 她视线从糖葫芦上挪开,顺着那只拿竹签的手上移,秋恒笑意舒展的脸挤到她跟前:“学姐,你快接着,我特地给你买的。” “呦,我的呢?”同桌撇撇嘴,抱胳膊拈酸吃醋来了句。也不谁大清早巴巴上赶求他,死缠烂打跟了上来。 没眼看,辣眼睛。 她能不能不要这个弟弟? 含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吃不完两根,要不然……” 秋恒了然,把贵的一根给她:“没事,你吃这个,不还有我姐呢嘛。” “你有多远滚多远!”同桌走得飞快,不忘回头瞪他一眼。 秋恒装没看见,呵呵地笑,跟含烟展开了话题。 “学姐,你手链还挺好看的,是别人送的吗?” 她一手拿糖葫芦,袖口下滑,露出一小截手臂。俯眼轻轻瞟过,她嗯了声。 “男生?” 含烟说:“一个朋友。”并未否认。 闻言,秋恒心里咯噔一跳,不安的预感再次袭来,一颗少男心因她不经意一句话遭受创伤,一遍又一遍瞥她腕间,步履迟缓。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难。他姐打击他,他对自己也没信心,身边竟然连个助力都没有。 他暗暗地泄气,感觉他的爱情比琼瑶剧还波折。 新店开张,走马观花挂起一圈灯笼,形状、颜色各异,半面墙贴满了便利贴,都是新客留下的,老板颇为洋洋自得地介绍,带他们上了二楼。 这家店叫时光记忆馆。 同桌揽她一起合拍,闪光灯响的一刹,秋恒插/进一脚,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身后,双人照变成了三人照。 同桌耷拉着脸,不满地让他滚蛋。秋恒有先见之明,躲得飞快,那一脚总算没落他身上,后来学老实了,没再掺合,从老板那要了底片,低头摆弄。 没多久,听见同桌的暴躁怒吼:“秋恒,你是不是找死?!” “我怎么了?”他眼神飘忽不定。 行,嘴硬是吧? 同桌翻到他新发的朋友圈,两分钟前刚发的照片,罪证昭昭:“你把我p没了算几个意思?你姐我不能见人?!” 秋恒作势要捂她嘴,放低了音:“姐,小点声,求你了。”眼神睃到一边,不停给他姐使眼色。 同桌关掉界面的内容,拍开他手,让他赶紧滚蛋。毕竟是亲弟,没出息归没出息,但脸面绑一块,就当她大度,这回放他一马。 她一点都不想再看手机,看了就憋气。 这时含烟觉察到他们姐弟气氛的怪异,耳语问同桌出了什么事? 同桌开口,分明马虎眼,却意有所指道:“哎,就他,总爱在朋友圈发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奇怪的东西?” 秋恒拼命地咳嗽。 “就一堆破事,没什么可说的。”同桌觑他一眼,挽含烟的胳膊,“甭管他,咱俩选照片去。” * “这张怎么样?”同桌上下端详,询问她的意见。 话音掷地的同时,含烟倏然愣住,她良久地注视照片里自己的脸,光滑的平面折射出含混的倒影,像是…一个被她有意遗忘的人。她用手点了点额头,依稀想起了。 今天,本该是她补课的日子。而她抛下温屿,坏心思地没和他提前知会,跑来和同学逛街。 她头痛了。他又不傻,若久久未等到她,肯定不会再等下去,可矛盾地转念,万一他真傻呢,他等她等到现在,十二点总有了…含烟还是觉得后一种情况不太可能。 “含烟?”同桌晃了晃手,看她发怔半天了,“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认真?” “还可以。”她回过神,答她第一个问题。 “真的吗?”同桌霎时惊喜,把原本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我也喜欢这张。” “嗯,好看。” 同桌当即调出摄像头,一阵狂拍。 * 远处云霞席卷半边天,醉人的橘红,温柔浪漫。适合爱恋中的情侣手牵着手,漫步在街头,放一首粤语老歌,缠绵的情话掩藏在字字句句的歌词里,情至深处,缠绵拥吻。 她和同桌分别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天。望了会,夕阳消隐于地平线,她走进单元楼,绕上楼梯。 这时还是有光的,不过透过发黄的玻璃窗,照进来的只剩下一点点。她握住扶手,注意脚下的路。 最后转弯,楼下邻居家养的狗突然发出一声犬吠,她猛地抬头,脚迈上一个台阶,在昏沉的楼梯口触及一道独属于少年身量,不清晰的身影。 她继续往上走,但慢了许多,隔着不清晰的光看他,他站在墙边,脚下莫约半米有道分割线,她处的地界尚还光亮,而那边,暗淡得可以忽略。 她在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她。 夏日酷暑,这一刻,秋日比夏日还要心躁。 安静将她原本平稳的呼吸声放大,她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你来干什么?” “…找你。”温屿抿紧双唇,往前挪动步子,她这才看清他脸色很白,是不属于正常健康的肤色,幽黑一双眸,像要望穿她的身体。 他走到了她对面。 32.臭弟弟 他说你去哪了? 她说和朋友一起逛街。 “逛了一天?” “嗯。” “我等你很久。”他的呼吸就在她头顶,暗沉的空气侵袭了他声音,比平时听到的沉了许多,入耳,又仿佛带着股别样的意味。 那是…委屈? 含烟不确定她是否听错了,但放鸽子是她的罪过不假,他等她到现在,是她始料未及的。她轻轻叹气,和他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这种对峙的姿势让她不太舒服,说完,她就从他右侧的空隙中绕过去,他没有动,始终沉寂着,直到她的声音响起:“进来坐吧。” 他的身体细微晃了晃,眼皮的滚烫烧灼到神经,恍恍惚惚,已经进了门,坐进沙发。 含烟给他去厨房倒了杯温水,见他一直不言语,发觉几分奇怪:“是哪不舒服吗?” 他摇头,握住水杯。 含烟坐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不着痕迹瞥过他失掉血色的脸,捞起个橘子,剥皮,掰开一小瓣放嘴里。 之后皱眉,被酸倒牙,什么黑心的商家?她原本还想问他要不要吃,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这么次的东西,她拿不出手。 “要不然我陪你去趟医院?”她又不是不会看,连说话都沙沙哑哑,怎么可能真的没事。 分明是他先对她避而不及,她还没来得及怨怼,他倒折腾成这副样子跑她家门前卖弄可怜,他到底想干什么? 然后听他说,不用。含烟刹那产生股无力感,问出心里话:“温屿,我是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吗?”否则这若即若离的态度算怎么回事,谁能给她解释解释? 他手紧了紧,过了会,低声答道:“不是。”是他的问题,是他自己被一向抵触的男女欲念缠身,一看她,再联想那晚的梦境,就局促不安了。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恶心。终究,这些都是不能告诉她的,他选择缄默。 他耷下眼,模糊梦幻地看她几乎垂落地面的大衣,里面搭配黑色牛仔和短靴,刚刚留意了,她的唇色艳红,打扮得那么漂亮。 她今天,就是这样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么? 原来她身边除了顾老师,还可以有很多人。当时,久久未等到人,以为她睡晚了,准备发消息询问,却意外看见那条朋友圈,他攥紧手机,被思维牵绊,一路神游,不知不觉已来到她家。从中午至傍晚,她的归期,他并不知晓。 愈想,微妙情绪便波动开。 气氛诡异起来。 含烟突然起身,受不了他的安静,想要脱离,于是和他说去趟洗手间。 他说好,不见什么反应。 之后水声不断,停下没多久,忽闻一声脆响,像瓷器被打碎了。他未作思考,放下杯子三两步走到洗手间外,刚要抬手敲门。 门却先行闪出一道缝隙。她进去时并未关紧,他轻微一碰,就开了。 视线之中,洗手台的洗发水倾倒,瓶瓶罐罐滚落进水池,显得格外狼藉。 “温屿?”含烟察觉身后的动静,正好需要一个帮手,便让他帮忙递下扫帚。她把大块瓷片扔进垃圾桶,还剩几个小块的,碎且尖锐,容易扎手,她没有捡。 拍拍手站起来,猛地眼前一暗,含烟扶住洗手台,揉了揉额头,缓了起码十多秒,听闻他关切的语调:“怎么了?” 含烟慢慢睁眼,恢复清明,摇摇头,说没事:“起得太快,没注意。” 他说你休息会,我帮你扫。 含烟想说不用,但晚了一步,他身体微弓,扫得认真。她手抬一半,只好落下。 动作稍显笨拙,他应该从没做过这些活。 她扭过身,把洗手台重新收拾干净。眼神望向镜子,镜面被她擦得干干净净,照出他,也照出自己,那一刻,她好像清楚了什么。 “温屿。”她开了口。 “嗯。” “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他慢下来:“…什么事?” 她迂回一步:“你交过女朋友吗?” 他说没。 “真的假的?”她笑,轻了几分,“追你的人那么多,总有好看的。” 他收进最后一块碎片,把扫帚挂回墙上:“我不是外貌协会。” “那你觉得我好看吗?”她问得突然,转身对着他,双手撑住洗手台的大理石面,没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十平米左右的洗手间,说小不小,但也着实算不上宽敞,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挨得很近很近,近到她只要再走一步就能撞他身上。 “温屿。”她又问一遍,一颦一笑都在勾他,“你觉得我好不好看?” 他往后退,冰冷的墙面阻断他的退路。敛眸,喉咙又苦又涩,他知道,自己要完了。 海面泛起波澜,他被她蛊乱了方寸:“好看…” 他头一次穿这么低的衣领,含烟轻而易举便瞥见了那颗嵌在他脖间的痣,性感要命,与他乖顺无措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反差、碰撞,更能激发人潜藏的施虐欲望。直到这时,含烟发现了自己的疯狂,她竟想看他有朝一日痛不欲生,对她摇尾乞怜的模样。 她倾身,向他靠近,字句念得温柔:“那你想不想试试?” 她头扬起一个弧度,暖黄的灯光,唇上口脂涂抹均匀,饱满的红润犹如童话故事里有毒的苹果,一旦咽下,毒入心肺。 “试什么?”他嗓音暗哑,指甲深扣掌心,依旧不能清醒。 他跌落了童话。 她朝他笑,伏下脸,触那颗叛乱的痣:“这样。” 他喉结滚动,那根弦,断得彻底。 含烟丝毫不觉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妥,手指轻轻擦去红印,对上他的脸,“这样对你,喜欢么。” 33.温屿:我很行 残存的口红将他颈项晕染,暧昧流连,皮肤下的血管呈淡青色,两相交融,脆弱得可怜。 擦完,她稍稍退开,他却轻轻攥住她两边的衣袖,颤抖的眼睫昭示他内心的不平静,心跳被捣乱,嗓子组织不出语言,半晌,发出微弱低浅的音:“…含烟。”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动人,那是他往日平淡的脸从不允许出现的表情,又纯又欲,有种意乱情迷的意味。他没再下一步动作,只钳制了她的袖口,或许都称不上钳制,因为力气着实太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叫挽留。 一种以他的独特方式。 他的反应给了她答案,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便有迹可循了:给她买早餐,主动提及补课…含烟想不通的一点是,他在什么时候对她有了心思?是他说她是唯一一个摸过他手的人,还是更早,他第一次进她家那天。含烟摸不准,温屿表达感情和掩藏情绪同样内敛,如果他今天不来,如果他进洗手间前没忘掉他始终坚持的分寸,她也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 “其实你知道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对吗?”抬眼,目光在半空毫无偏差地相撞,她语调轻柔,问得直接。 他默默的。 “想不想听原因?” 他说不想听。 为什么不想?含烟用眼神无声地问。 他那么聪明,既然知道她带着目的,为什么还要放任,倘若不是心甘情愿,又怎会一而再、再而叁地对她降低底线…如此,仿佛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了。 “温屿,你喜欢我么?”她的神情和语气比刚才还要柔。她是情场走出来的刽子手,笑靥如花时总能让男人产生一种她对你迷恋至深的错觉,待到对方泥足深陷,又笑着递一把刀,告诉你该如何舒服地死去。 含烟牵他的手放至腰侧,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掌心下微微凹陷的弧度使他像触了电一般飞速松手,记忆流转,想起她在楼梯口晕倒的那次,出于男女有别,他本可以拜托路过的同学相送,但怀里独属于女孩纤细的身体又让他莫名心焦,迫使他走出自己的原则,向她靠近。 初中学过的生理课知识解释了他所有冲动的缘由。隔着一道薄薄的白色门帘,他怔怔看着她安静地平躺在病床上,突然有些挪不动步子。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走进了她亲手为她编织的牢网。 就这样吧,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温屿小心翼翼地抬手,捧着她的脸,视线追随着她依旧浓艳的唇彩,谁都无法猜到前一秒那两片柔软亲密无间地贴上他的皮肤,留下了属于她的颜色。 他自暴自弃地闭眼,俯身吻了上去。 * 他亲她那一瞬,含烟眼里一闪而过的诧异,但没有推开他。 这是一个不得章法的吻,过程磕磕绊绊,他只吮了会她的唇瓣,之后就若即若离地磨着。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牙齿咬重了,惹得含烟呼吸停滞,喃了声疼。 “对不起。”他这才离开她,盯着她的唇看,喉结吞咽,却心生愧疚,不敢亲了。 含烟还没从那点刚刚升腾的兴奋中回过味,他忽然一松,荡然空落,她幽幽望他,舔了舔潮湿的唇瓣。 她说过怪他?这么短,他是不是不行? 她的妆彻底花了,大半被他蹭走,他自己尚未意识到。含烟仔细瞧那抹艳丽,色泽不均,原来男生上了妆,有时竟比女人还要娇。 他放缓了喘息,像怕她听到,或者感觉有些难为情。暗地里,他胸腔心如擂鼓,只好借此一点点抚平,但神经中枢几近烧毁,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滚烫,几次下来,依然难以缓解。 这是一种让人抵触又享受的快感,他失败了,无法在两者间寻求平衡,并随着她仰头亲他下巴的一刻轰然向后者倒塌。 含烟摁了摁他的后颈,五指插进他的短发:“低头,你太高了。” 他成了受她操纵的木偶。她说低头,便听话地垂下脑袋,让她亲得方便。 含烟亲他唇角,笑道:“你那可不叫接吻。” 他眼底氤氲,江南叁月,化不开的水雾。 “用不用我教你?” 他被她蛊惑着点头。 含烟握他的手,觉察他出了汗,笑了笑,语气抚慰:“你别紧张,听我的,要不然待会舌头怎么进去?” 闻言,他瞳孔震颤。舌…还有这种亲法,两个人,那样,口腔互相交换唾液…他只想了下,竟连背都僵了。 含烟舔舐着他的唇缝,许久不见他放松,不由泄气:“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她刚要离开,就被他抓住手臂,笨笨磕磕道:“愿…愿意的。” “别勉强。”含烟翘起唇,很快敛回,倒同他一本正经地说。 他却已经启唇来寻,试探进一点,含烟没给他回应,他便又进入一点,直到他的气味牢牢沉淀,侵占了她。 之后的做法他不晓得,她话说一半,没往后教他。他便自己往里摸索,与她舌尖轻触,一下,两下,好似体会到要领,大着胆子纠缠了好半天。 他吻得不知餍足,揽她进怀里,两具身躯紧紧贴合,温度足以燎原。 “含烟。”完全下意识喊她。 她开始迎合他:“别这么叫我。” 她说,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声姐姐的。 温屿久久未言,耳尖发烫。这类称呼,这种时候,若是喊了,太过羞耻,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然后停下来,局促了。 含烟一看他这样就想笑,她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他倒当真了:“怎么,不亲了?” “…亲。”他呼吸散乱,又要送上,双唇相触时含烟忽然侧过脸,柔软从她脸颊划过。 他不解地盯着她。为什么避?是他做的不好么?他努力学了,还是,她在意他不唤那句姐姐。 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贴上他的额头,他先是有些茫然,然后听到她的轻笑,是在笑他。 “都烧得这么厉害了,确定还要亲么?” 34.行不行? * 她说去医院,他态度抵抗。捧一杯已经发冷的水喝,含烟夺过来,重新换了温的,问他哪难受,他说头疼,怏怏的,脑袋抵着她的肩膀。 含烟推他,说给他找温度计量量体温。 他说不用,习惯了,一点都不难受。 “什么叫习惯了?”她疑惑,听出另一层意思。 他没明讲,始终被她蓬松的短发吸引,又在她转头时急忙挪走,胡乱瞥向一边,双颊发烫。幸好,这天机缘巧合地被病情掩饰。 含烟看了看外面夜幕沉降的天空,客厅钟表的摆动声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她正想开口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就听他说:“我们…还补课吗?” 含烟愣了下,看他的眼神莫名其妙。他烧糊涂了吧?都这样了还想着补课的事,学霸果然是学霸,对学习真够执着的。就算他有心,天都晚这么了,她也无意听那些让人看了就生理性厌恶的数学题:“呃,这件事不着急,反正时间多得是。”含烟干笑两声,转移话题,“你家里没门禁?你晚上出来要回晚了会不会挨骂?” 他说有,又话音一转:“但我父母经常住公司那边,只偶尔回几趟别墅。” “偶尔?”闻言,含烟面露诧异。 他口吻平淡:“因为公司需要打点的事太多了,来回跑很麻烦。” “哦。”含烟低下头,手放在膝盖上,懒懒摆弄自己的指甲,不经意地说,“上次好像听你说你还有姐姐。” 他有点始料未及,但仍答道:“她是我父亲前妻的女儿,我和她…没见过。”江家夫妇鲜少在他面前谈论有关江意的事,所以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温屿知之甚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含烟笑着说:“好奇而已。我还以为你家人会常陪着你,没想到你和我一样,时常一个人。” “你的家人呢?” “死了。”她轻描淡写,唇往上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对,对不起。。”他小心观察她的脸色,恐惹她不快。 含烟觑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不在乎那些。” 他说哦,微垂的睫毛呈扇形弧度,万分乖巧。 含烟一直往下看到他稍敞开的衣领,两截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她咽了口唾沫,短暂回味起刚才洗手间那个旖旎缠绵的吻,居然还想再亲一下,抛开别的不讲,她可真色。 不对,是他这人从头到尾就挺诱人犯罪的,怪不了她。 “温屿。” “怎么了?” 含烟说:“你该回家了,很晚了。” 他说好,却久久未动,两人就这么僵持上了。 “既然不走,那再亲一下。” 他乍然抬眸,怔住了。几个字在他耳中滚一圈,重重砸进心里,翻起波浪。 她的身体慢慢欺压上他,他抓着沙发垫,往后仰。神经紧绷成一条线,他看着她,逐渐阂上眼。 含烟一只手与他五指交叉,没立刻吻下去:“你还没回答我,你喜不喜欢我?” 吐息,他们用另一种形式纠缠在一起。 “说啊。”她凑他耳后,气若幽兰,“喜不喜欢?” 他终于开口:“喜欢。” 含烟笑了笑,覆上他的唇。 * 一晃而过的两天假,回校当天,考试通知下来,据说是五校联考,自老师开完一节班会之后,班里的学习氛围明显浓厚许多。 连公认的几个差生都认认真真做起笔记来。 那节是英语课,含烟百无聊奈地看顾余在讲台上装样子,他讲课倒和他处事风格截然相反,一丝不苟的,该标注的重点丝毫不落,半点不比旁人差。顾余曾和她吹嘘过自己英文有多厉害,含烟嗯了两声,没往心里去,不过这段日子看来,他是真有两把刷子。 课程表写下节是体育课,课下,她去了趟厕所,同桌吃坏了东西,说让她帮忙跟体育老师请个假,下楼时,她被顾余一把拽走。 “干嘛?” 顾余幽怨地瞅她,像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这些天怎么都不搭理我?”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 “……” 含烟被他瞅得心虚,别开眼:“我没有。” 猝不及防,顾余一张放大的俊脸凑她面前:“真的假的?” 她又把头扭到另一面,他追过来,没完没了,含烟想骂他是不是有病,结果话到嘴边,余光瞥过楼道尽头,这回直接上脚踩他:“顾余,你不知道这是在学校吗?”师生关系但凡亲密一点便会惹来无数非议,他半点自觉都没有。 因被他缠烦了,神情称不上多好。 顾余痛呼,扭曲着一张脸:“江含烟,你这死女人到底长没长心啊,哎卧槽,你使了多大劲,真他妈疼…” 他鞋上明晃晃的一个鞋印。 含烟踢了踢他鞋尖:“没事吧?” “你说呢?”他都恨不得跳起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于是主动道歉。 顾余别扭地哼了声,招架不住:“原谅你一次。” “行了,别闹了。”含烟说着绕过他,“你再挡我一会上课该迟到了。” “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含烟回过头,抬了抬右手,食指放于唇间:“小点声,拜托你了,行不行?” 他总爱坏她事。 35.舔舐 * 同桌突然从身后拍了下她,含烟肩膀一颤,回头,无奈地缓了口气:“怎么一惊一乍的?” “是你太出神了,怪不着我。”同桌朝她目光追随去,无人的角落,只废弃着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可看的?” 她说:“随便看看。” “我有东西给你。”同桌神秘兮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衣服鼓囊囊的,用校服掩住。 “什么?” 同桌放慢动作,手从怀里带出一本书:“怎么样?” 含烟挑挑眉:“小说?” 花花绿绿的封面太具标志性了,根本用不着猜。 同桌分享宝贝似的,语气雀跃:“这是我同学的朋友推荐给我的,你别看它是很多年前写的,封面不好看,但内容特别吸引人,所以我特地拿来分享给你。” 说完,她郑重地把书交与她手上,像托孤一样。 “冷情…殿下…和我的叁百…六十五天?”含烟留意到书名,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同桌捂脸,矫揉造作:“哎呀你不要念出来。”这么难以启齿的名字自己知道就好了。 含烟:“……” 同桌锲而不舍地推荐让她最终收下了那本天雷滚滚的言情小说,口头答应说一定找时间看,然后随手往书包一塞,没两天,便忘得一干二净。 * 日子总归要一天天忙起来,这段时间校内加强了各方面巡查,尤其高叁,又是挂横幅又是开会,考试前几天,含烟题没记多少,心灵鸡汤倒是灌了一大堆。 第八节自习,老师去阶梯教室开会,她转笔盯一道题快一节课,写了解,草稿纸上划拉两下,没思路,她干脆放弃了,也没了继续往下做的心情。 天色阴阴,从中午就这样,起了风,乌云浓稠地密布在天空。有点冷,学生都套上了褂子。 一个让人提不起兴致的午后。 “要一起走吗?”铃一打,同桌收拾作业时问她。 她把笔塞进笔袋,看了眼窗外:“不了,有事。” “那好吧,再见。” 她说再见,提着书包走出班。 高叁常常晚放,不知他等了多久,反正含烟总觉得不会太短。说来他们已经有些天未见,她透过窗子看到他时,略微意外。他站的地方不怎么显眼,但来回过路仍有很多人注意了。 有人上前搭讪,含烟就没再朝他所站的方向走,越过他径直下楼。另外还有,她不太想成为引人关注的焦点,潜意识中她把他们定义为“地下恋”。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温屿匆匆应付,跟她一路。 一出校门,他便上前与她并排:“含烟。” 她应了声,停在道边的奶茶店,看最近新出的饮品:“想喝什么?” 他反应两秒才意识到她在问他,连忙答道:“我不喝,你买你的就好。” “那就两杯蓝莓鲜橙,谢谢。”她对店员说。 回去的路上,她把其中一杯塞给温屿:“拿着。” 是常温的,他静静地握着塑料杯,低声说道:“我没和她说话,她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 含烟步子一顿,偏头望他,看了莫约有一会,说哦,嘬了口果茶。 他以为她生气了,但实际没有,她只是单纯找不着合适的话题。不知如何起头,干脆安静。 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误会更深一重,他急急牵住她。 若以前,他会顾及对方颜面,体面地婉拒,她一走,他已心思不在,婉拒的心荡然无存。冷淡的态度让小姑娘差点掉出眼泪。 讷讷地说,学长,其实我…… 他踪影全无。 向来在学习方面游刃有余的他此刻笨拙地组织起语言,翻来覆去一个意思:他洁身自好,决计不会背着她沾花惹草。 这倒让含烟想起那个常绕他左右的女生,接她送的礼物,和她走一起,坐一辆公交,眉心稍动,问他:“真的假的?” 他说真的,言辞恳切。 “那个女生呢?” “哪个?”他一头雾水,不知所言。 含烟挽唇:“常来找你的高一学妹。” “她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家里前两年出了事故,所以我母亲让我帮忙在学校多照顾她。”他见她神情未松,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旁人撇清关系,又支吾好半晌,牵她紧些,流露一丝委屈,“我不骗人的。” 好了,该得到的答案都得到了,含烟不再跟他斤斤计较这些不重要的,撕破另一根吸管,替他插进奶茶杯:“尝尝,好歹也是我送你的。” 温屿仍盯她不放,唇慢慢地挪至吸管边缘。 “怎么样?” 他说还好。 “你是不是不喜欢甜的?” 他说不是。 含烟不戳破他:“明天就考试了,你复习好了吗?” 说完,发觉问了句废话。他怎么可能全无准备,必然已有百分百把握,不像她,临考前一天,古诗词背得稀里糊涂,找不着南北。 “嗯,你呢?” “…就还行。”火惹到自己身上,她给了个标准实际模糊边界的回答。 “到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从车上下来走了段路,如若不是含烟往旁边多看了眼,十有八九得走过头。 他们双双停下。 她冲他摆手:“回去了。” “含烟。”他往前一步,突然唤。 她步子刚要迈开,问怎么了。 他踌躇,犹豫,指了指一处:“你那个,还喝吗?” 含烟看向手中快要见底的果茶:“不喝了,我等下寻个垃圾桶扔了。” 他说:“我帮你扔吧。”又补充,“那边正好有垃圾桶,顺便了。” “谢谢。”含烟没多想,图方便,把奶茶杯递给他。 他摇头,声音微弱,说不用谢。 目送她远去,进了楼房。他这才收回目光,良久注视着左手边的奶茶杯,吸管顶端一圈,微微濡湿,颜色要深些许。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逐渐低头,靠近那根吸管。 然后含住,用舌,轻轻舔了下边缘。 ps: 男主谈恋爱会有点病态哈。 那个书名随口胡诹的。 36.电影 别墅灯火通明,地面有车辙的痕迹,今晚温家夫妇说回家吃,提前发了信息,要他早些回来,别在学校逗留太晚。 刚跨进门,笑声入耳,温姝妤最先看见他,嗔怪道:“不是告诉你别留太晚吗?一家人都等你半天了,饭都快凉了。” 温屿来到餐桌前坐下:“今晚在班忙了点事。” “可我听你班上的同学说你不是早就走了吗?”一道带着疑虑声音自对面传来。 他这才看过去,发现席间多了个人:“被老师叫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冷淡,姜琼枝咬了下嘴唇,闷头喝水:“这样啊。” 温姝妤微微一笑,藏住不满:“琼枝好不容易来咱们家吃一顿饭,你对人家态度好点。” 迟了足足五六秒,他低声:“抱歉。” 温姝妤显然还想再说什么,姜琼枝打了岔,执起筷子给她夹菜,笑着说:“温姨,你刚才不是说你最爱吃这道菜吗?” “你也多吃点。”温姝妤客气地说。 “好。”她握紧了筷子,笑容未减,只偶尔瞟过一眼,留意他的举动。 他是第一个退席的人,象征性动了筷子,留下解释,自己还有老师交待的事务没处理,说完,就上楼回房了。 一顿还没开始就结束的晚餐。 久久未言的江昌民脸上划过一丝愠怒,对他今晚的表现十分不满,忍不住发作:“他像什么样子?” 温姝妤目光逡巡一圈,温声抚慰:“阿屿一向听话懂事,他估计也不是有意的,我等下说说他,你别放心上。” 总归有客人在,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江昌民意识到这一层,神色僵了僵,没一会便恢复如初。 想起什么,他转而问姜琼枝:“你之前说想找阿屿给你补课的事怎么样了?” 他有次听温姝妤和他提过一嘴,后来没了音信,他工作一忙,渐渐就忘了。 “啊…”谈起这件事,她不大自然,“他学习任务不轻,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江昌民做足一个长辈的姿态,关怀备至:“你不用觉得麻烦,有什么需求直接提出来就可以,能做的叔叔阿姨都会帮你。” 她笑得腼腆:“好,我知道了。” * 将房门关严,上锁。 吃饭时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着急离开,怕是她打来的电话,接晚了错过。 实际他也没有完全把握,可万一是她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写作业…不对,她的作业通常留到第二天,说不定刚洗漱完出来。 结果失望了,屏幕显示着一个外地骚扰号码,他反复看那串数字,有点泄气。 他…想听她声音,问问她在做什么,但那样会不会很烦?他不想惹她烦。 门这时被敲响。 他放下手机,上前开门。 姜琼枝特地来给他送蛋糕:“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这是我在家做的,你要不要尝尝?” 他说不了。 “表哥?”她音色偏甜,刻意捏着嗓,有种撒娇的意味。 他撩起眼皮看她:“叫我温屿就行。” 姜琼枝无奈了:“就一个称呼而已…你总计较什么。” 她惯会察言观色,人话鬼话张嘴就来。进了江家后,她学会当乖乖女,看清温屿在江家的地位,第一个讨好的人就是他。非但没成功,反倒被拿捏住把柄,偏就赶那么巧,她唯一一次气极,和同学当街掐架被他撞见了。 哪怕他当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说要把她恶劣的行径告知温姝妤,但她如今孤身一人,江家说白了就是她衣食父母,她不可能傻到说丢就丢。 于是更加卖力地讨好他,殷勤到位。 “你真不吃?”她又把蛋糕往前送了送。做了一个多小时,好歹明面上给个面子。 “我不喜欢甜食。”他说。 “那你把你喜欢的口味告诉我,我下次——” “对不起,我还有事。” 他礼貌颔首,一道门隔绝开。 姜琼枝撇嘴,踢脚边的地毯。 什么嘛,她长得不差嘴还甜,追她的男生不见少,任谁见了不得夸她一两句。这么久,她对温屿各种方法都快用遍了,却依旧处处碰钉子。 分明不近人情死了。 * 隔天早晨,含烟拿着牛奶去高二一班时,没看见秋恒人。 从楼道往下扒望,倒在篮球场寻着他身影。穿一身球衣,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件,不过里面套了层保暖,显得不伦不类。 和秋恒一起打球的同学发现了她,推了秋恒一把:“学姐来了。” 秋恒一听学姐两字,条件反射扔掉篮球,飞一般跑上楼,前后不到一分钟,一帮跟他打球的少年都看好戏地瞅着二人。 “你来了。”他差点咬舌头,心想他尼玛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你来了? 含烟笑道:“其实你不用上来,我托你班同学放你桌上就行。” 他尴尬地挠头发:“我…我锻炼锻炼,没事。” 她任务完成,不准备多留。 他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学姐,我那个…你考完试有空吗?” “有。”含烟想了想,问,“怎么了?” 他说他有两张电影票,要一起么? 含烟说不好意思,拒绝了。 他有点失落,不过很快调整好心态:“那…考试顺利。” 含烟轻笑,接受了他的祝愿:“你也是。” * 秋恒没再去篮球场,回班套上校服,顺手把两张电影票扔桌上。 人都约不来,哪还有心思看电影。 他扭头见温屿慢他一步进班,笑着打了声招呼:“早啊,班长。” 他说早,语气平平。 秋恒满心想着含烟,喜悦又惆怅,低头望了望两张孤零零的电影票,不由悲从中来。 看来有恋爱经历的人给的建议也不尽管用。 温屿忽然停下:“这是你的?” 秋恒说是,叹了口气:“但没用了。” 他问:“那可以送给我吗?” “送你?” “我付钱买。” “我不是那个意思。”秋恒连忙解释,“你如果要的话随便拿就行,不用给钱。” 温屿伸手拿过,面色没什么异样:“谢谢。” ps: 姜琼枝不是恶毒女配。 如果不是特别需要人物设定的坏,我挺不喜欢丑化女性角色的。 晚安。 37.戏文 晚间,学生一哄而散。 临时下来通知,学校食堂维修,原本两天假延长成叁天。一路,各种兴奋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含烟远远看见温屿。不过他似乎想什么想得出神,没留意周身的动向。 路上人来人往,她距他两米远,两人伫立着,成了不动的景色。 含烟拿起手机,翻找他的微信。 在哪?她问。 他这时垂落眸,间隔没一会,含烟收到回复:教学楼外面。 她说:怎么不走? 他忽然转身,右手落下,扣住手机,含烟勾唇对他笑,指了指校门,示意有话出去说。 她不愿意人前公开和他的关系。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眸光微变,略显深沉。 含烟没留意他的变化,直至一路寡言,她发觉他貌似不太开心:“没考好?” 他说不是。 “那怎么不说话?” 含烟跟着他停下。 他轻微扇动了眼皮:“你今天…”刚起头,便戛然而止。 “今天?”她尾音上扬,有些疑惑。 他语调发涩:“和秋恒…” 哦,原来是吃醋了。 含烟津津有味看他吃醋的样子,末了解释:“他约我看电影,但我没答应。” 他神态松动,说嗯,走了两步,忽然牵她的手。余光分析她的表情,生怕看到半点抵触,她皱一皱眉,他便心如擂鼓。 “…你讨厌这样吗?” “讨厌什么?”含烟一直想别的事,没跟上他思路。 他摇头,再没松开。 * 小区外止步,含烟和他说:“你该走了。” 他说好。 含烟扫过他们还合拢不分的手指,看着他,他移开眼。 她笑着揶揄:“舍不得?” “没。”心思昭然揭开,他瞬间慌个透顶,耳朵都红了。 含烟脸上笑意加深:“喜欢喝茶么?” 他愣了下,认真地回:“偶尔喝。” “我新买了茶叶。”她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 她往快壶里灌满了水,准备再烧些留着晚上喝。 一道磨砂质的玻璃门,中间闪着透明的缝隙,半天才看他变换动作,由轻捧茶杯到放置于腿上。 她把壶放上去,从冰箱里拿了几个橘子和苹果,走出厨房。 “怎么样?”问他茶水味道如何。 他端起杯子,就边缘轻抿:“还好。” “还好?”含烟不信。 “就,有点苦。”他终于表达了真实感受。 “不喜欢就别喝了,反正是我从别人那顺的。”她态度随意。 说买,是骗他,她可没闲情雅致品这种东西。 他紧攥杯把,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你如果喜欢喝茶,我可以带给你。” “还行,不怎么喜欢。” 他嗯了一声,平淡如水,看不出波澜。 客厅嘈乱起来,含烟捞过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继续昨晚看到一半的电影看。他良久地注视她,然后转向整个室内唯一的亮源。 她特意关了灯,营造出影院氛围,将自己代入剧情。 她时常有这个习惯。 他说不介意,她就起身摁了开关。 这时,一位身着水红旗袍,身段婀娜的女人入了镜头。导演太会拍,一根烟,一个迷离的眼神,就能把艺妓媚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盯着画面看了不足一分钟,神态逐渐发生变化:“含烟。” 男人唱着晦涩的戏文,只这一句他听懂了:“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迭出了绵绵情意。 他又唤:“含烟。”嗓音哑而涩。 含烟应了一声,视线未收:“怎么了?”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男人还在唱,解开女人的盘扣,总共叁颗,他解得慢,刻意享受这种眼波传情,欲拒还迎的前戏。 他忽然上前,在男女主身体纠缠的一刹,用微凉的掌心盖住她的眼:“别看。” “挡什么?”眼前一片黑,含烟失笑,没推开他。 她的脸近在咫尺,他专注地打量她,喉结上下滚动:“你是女生。”顿了顿,在想措辞,“看这种,不好。” 他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含烟乐不可支:“那我已经看了怎么办?” 尺度更大的禁片她都看过,那些俗人认为的男欢女爱,文人笔下的风月情事,到她眼中,就和看两棵白菜没什么区别。 实战都见过,一个电影而已,有什么可害臊的。她刚要开口,话经嘴边,放弃了,他这么纯情,万一吓着可就成了她的罪过。 他沉默,她噗嗤一笑,安慰道:“骗你的,我也是第一次看,以后我都提前上网查查。” 她将他的手拿下,握着,摩挲着,顺势亲了一口,不够,有点过瘾,亲了第二口。借着电视投来的光,反复欣赏:“你到底怎么长的?眼睛,脸,脖子…我好像哪都喜欢。” 他起初懵了下,很快敛住幽深的情绪,任由她在他掌心作乱:“很喜欢么?” 含烟不假思索:“当然。” 听到她的回答,温屿笑了笑,语气温柔:“你喜欢就好。” ps: 电影没原型。 如果有,我是想象胭脂扣写出的,但里面没这个情节,就当我现编的。 两句词出自牡丹亭。 38.橘子 同一幢呈四方形状的红色大楼,空中连廊,高二和高叁,面对着面,隔空相望。 温屿帮同学办完转学手续,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没走几步,同学发觉他没跟上来,又退回去问:“怎么不走了?” 他恍若未闻,怔忡地望着一处。 同学秉持好奇的心态,往过探视搜寻,最后锁定在走廊一端的一对男女身上,男人西装革履,金丝镜框,女生看上去是个高叁学生,短发,稍长于下巴。因角度问题,看不清她的正脸,只能凭身影揣度,正脸长得必然丑不到哪去。 那位男老师他认得,任职不久,学校风头正盛,很多女学生趁课间的功夫,都要佯装散步,跑到高叁部“偶遇”。他后来还仔细研究过这位老师的性格特征和穿衣打扮,得出结论,可能大部分女孩都比较喜欢成熟有魅力的老男人。 同学抱胳膊挑眉,啧了一声:“这姓顾的老师桃花可真盛,到处勾搭小姑娘,不过——”他暗自琢磨,话音一转,摸了摸下巴,“这俩人是不是认识啊?你看没看见那女生刚还踩了他一脚,他居然没计较。” 温屿朝他瞥去一眼,脸掩在阴霾下。 气氛微冷,同学顿时感觉后颈凉飕飕的,不禁思量起自己刚才的话,他说什么了吗?没有吧。 “班长……”话未完,一抬眼人已经走了。 他走得很快,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像有人拿钝刀凌迟他的心脏,疯狂折磨着他,于是换了另一条路,有意绕开。 不看,就不会想。 一声脆裂。 少年对着镜子,抽回思绪。 电影票从手中滑落到水池里,他打开水龙头,两张薄薄的纸没多久就泡变了形。 他捞起,塌软的电影票被他握进手里,慢慢揉成一团。 镜子里的他,平静到极点。 他将早已面目全非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开始一遍又一遍清洗自己的手。从指根一点点往上,他用的力气很大,没一会,两只手背就揉搓成一片片红。 和自虐一样。 他告诉自己,他一点也不生气。 * 考试结束后的一天,江昌民提出要见面。 这次是以关心她作为开场白。 他问:“考得怎么样?” 她说:“成绩还没出,你问早了。” 江昌民自动忽略她的话,道出来意:“小烟,明天有空吗?爸爸想请你吃顿饭。” 她知道他打什么心思,盯着一个小时前温屿发来的消息,勾唇一笑:“好啊,地址给我。” 挂断之后,她拨了另一个号码。 不到叁秒那边就接通了,含烟怀疑他是不是从发完那条消息后就一直守着。 “抱歉,刚看手机。” 温屿用右手接电话,左手松开琴键,来到阳台,听她还带点沙哑的声音,思索片刻:“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要是打扰了呢?”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他哑然:“那我…听你的。” “什么都听?” “嗯。” 倒显得弱小可怜极了。 仿佛她只要给个甜枣,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骗回家。 含烟趿着拖鞋去厨房倒水,有点烫,她放着没动:“我想吃橘子,你待会能给我带点吗?” 他问还有没有别的。 含烟想了想:“貌似没了。” * “你买了多少?” “都拿了些。” 茶几托盘摆满的橘子让含烟有点头疼,谁曾想他居然买这么多,还细致地分了种类,可前提是她只有一个人,哪来那么大胃口。 转头就是他无辜的脸,含烟放弃了挣扎,她随意挑一个拨开,分一小瓣,贴近他唇边:“张嘴。” 他直直地看着她,完全下意识启唇,饱满的汁水自舌尖崩裂,因为清晨沾了露水,有点凉,但他的注意力没在自己的味觉,全都被唇上的一抹柔软吸走了,她收手时指甲不小心刮蹭过他,细细痒痒的触感仿佛残存许久,令他双唇轻抿。 他屏息,静静地吞咽那瓣橘子。 “你先帮我尝尝。”含烟注视他的反应,“好吃吗?” 少年低着头,木讷地点头。 含烟随之咬了瓣橘子,一只手捞过书包,掏出一沓大大小小的卷子:“今天从哪开始?” 他缓了半天才消化掉她话里的信息,转而对上她:“不…不去图书馆了?” “你想去?”如果他想,她没意见。 他没回答,踌躇半晌,轻声道:“上次我给你做的笔记还有吗?” 39.介意么? 他进了她的卧室。 步履放轻,清晰观察里面的摆设,阳台放了盆吊兰,书架在旁,但没有书,放的都是些小饰品。书架正对的是书桌,白色,几乎没摆什么东西。 到这,他收回眼。 “坐吧。”含烟特意多拿了把椅子,翻了翻他写的笔记,一个不大的普通小本子,黑色和红色的字迹交叉使用,他将重点全都给她标注出来了。 可惜,这是她第一次翻开。 “这道题。”她展平推给他,依稀有点印象,“上回好像没讲完。” 他说:“先不讲这个。” “那…” 他思忖一秒:“你先记一下我写的公式,方便做题。” 半小时后,含烟被那几个公式难得心力憔悴:“可以不记么?” 她侧着脸,躺在胳膊上,日光照射下她肤色细腻,鼻尖的地方有点干燥破皮,是今早忘记擦水乳导致的。 “你尝试做几道题,把公式用进去,会节约记忆的时间。”温屿帮她出主意,但话里话外还是要她背下来的意思。 她说不想背。 他很体谅:“那就休息一会。” 含烟又重新趴回原位,让她记东西还不如多做两道题呢,不光是身体摧残这么简单,精神折磨才叫苦不堪言。否则她就不会每每语文古诗词默写一分不得,也不会与曾经朝夕相处的熟人时隔不久便相见不相识,歪头问句:请问你是? 一串公式,她念得昏天黑地,头晕眼花,未曾留意手边的书本,不小心碰掉,散落一地。在她有所动作之前,温屿已经蹲下帮她捡起来了。 含烟接过时说了谢谢,只是他视线良久未收,她满腹疑惑,低头去看,花花绿绿的书封宛若一颗石子,一眼,把她猛地砸醒了。 见他愣着,明明没看,含烟反倒心虚了:“这是我同学的书,可能放错地方了。”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声,动手替她收拾桌面,需要用的放置在右侧,左上桌角放一些本子,一眼望去,井井有条,含烟站一旁,反显得没有插手的余地。 他忽然伸手拿起本书,没了遮盖物,书下的画像令他微微一滞:“这是…”轮廓线条分明,往里,眼角眉梢太像了,她画功极好,像极一面纸做的镜子,将他倒映其中,一模一样的面容。 顿时,他目光无处安放。 经他出声,含烟才看向桌面。几月前出自她手的素描分毫不落地收入眼中,一幅带着缺陷的画,只有学过美术的人才会懂,即便在普通人看来,已经非常完美。但此刻不同,因为它舞到了正主面前。 她总不能说那画里不是你,太假的借口,傻子才信,可终归得有个蒙混过关的理由吧:“我本来是想送给你,后来又感觉不像,想再画一幅,完善完善。” “送我?”他看她,有点惊讶和困顿。 她点头,抬手指他嘴唇的位置:“这块儿,稍微有些偏差。” 他说是么,他不觉。落笔有情,他想的是,她执笔时自己在她脑海里的样子。 时常,她笑容永远是虚假的,是一副不掺杂任何额外情绪的空壳。真心还是假意,他如今不想知道了,不用她骗他,他已经开始独自欺骗:她藏他的衣服,说喜欢他身体的每一处,画他的画像,是不是证明,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 或许,欺骗源自真心。 …… 他的心脏狂跳,鼓动他朝她迈开一步,额虚虚抵着她的额头:“那你近一点看,效果会不会更好?” 少年灼热的气息就在前方,喷洒到她的鼻尖和双唇上,含烟眨了眨眼,心绪微妙。怎么…有种他用美色勾引她犯罪的错觉? 她也在呼吸,比他缓,色欲至昏,色迷心窍,然后鬼使神差地扶他腰身,摸到了,衣物下他的肉体,少年身躯,硬的,远没有明面上的单薄:“就这么看?” 他人近了,亲她唇,经每一处舔吮含咬。他学习速度很快,只教一次便会了,磨磨蹭蹭地闯进,同她舌头缠绕在一起。快感沿着尾椎往上,几乎麻痹掉他的思想,切实与她相触,又忽生贪心,想要更多。 他被一种名为贪婪的本性支配。明知不该继续下去,但他还是做了。 念起到实施仅一秒钟,他忽然将她抱起,放在课桌上,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声线低沉:“介意么?” 他不想一步步走了,他想吻她,碰她,渴望她,留下他的标记,自此,做一个不知餍足的狂徒。 你介意我冒犯你吗? ps: 遇到新东方厨师和自我cpu的男生就嫁了吧~ 下章写个小车,不大……吗? 明天改文。 40.擦边男 他没动,等她反应。短暂静默,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倘若她一时兴起,不久后感到无趣便一拍两散,不相往来,倘若她在这段空隙中喜欢上另一双手,另一张脸,转头另寻新欢,独留下他…… 单是想象,他都无法接受。 他闭上眼,像一个等待死亡命运宣判的囚徒,不明就里地病入膏肓。 直到唇上的濡湿将他彻底包裹,她在亲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双手捧住他的脸,用舌尖细细描摹他的唇,隔了会,亲够了,稍稍离开,后脑却被托住,他一用力,随即又碰到一起。 他无疑是温柔的,不急不缓地在她口腔里搅,先是与她舌吻,吻着,没多久松开,给她呼吸的空间,然后开始新一轮,搜刮四处的柔软。 情爱是致命的毒药,使睿智变得痴傻,痴傻变得疯癫,一旦碰了,终成病瘾,病入膏肓,毒入肺腑,尸骨无存。自古至今,无一例外。 那毒,此刻正逐步蚕食他的血液。 唇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含烟皱起额头,他哪里是亲她,分明是在咬,他咬着她的下唇瓣,一点点磨,眼底,情欲叛乱得不成样子。终于,含烟忍受不住,喃了声疼,他及时找回理智,总算制止自己的行为,从她唇上退开一些,一只手搂她后腰,一只手攥住她的胳膊。 “温屿。”她说,“你把我咬疼了。” 他从哪里学来的亲法,真够要人命的。照这样下去,她明天十有八九得戴口罩出门,猜想已经肿了,她连抿一抿都是麻木的。 他轻声问:“很疼么?” 她似娇还嗔:“废话。” 他没有眼睛,不会看?他站她对面,看得清晰直观,只有一个可能,他是故意的。 含烟想咬烂他的嘴,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他看出她的想法,下一秒,主动送上自己,往日偏淡的唇色因这场浓情添了几分艳丽:“你可以还回来。” “真的?” “真的。”半点不作伪。 她笑:“咬疼了呢?” 他双睫轻颤,专注地看着她:“我不怕疼的。” 他大概率疯了,甚至克制地期待。 她坐在桌上,比他高一点,他就那么仰头仰望她。 含烟倾过身,轻轻地咬了下,没再继续:“好了,还回来了。” 他喉结滚动,眼如深海,无限绵柔。粘稠的氛围不断发酵,无形一把锁,将二人牢牢铐在一起。四目相对,仿佛皆是他意乱情迷的眼,讲不通如今是谁在勾引谁了。 他忽然摁住她腰身,偏头吻她脖子。 含烟被迫抬起下巴,她今日穿得是件v颈开衫,优美的肩颈线一览无余,他吻到锁骨,早已混混沌沌日夜颠倒,心底叫嚣的欲望驱动他解开了她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有道声音一遍遍徘徊在耳边,还不够,他想要更多。想她褪掉虚假的外壳,想听她喊他名字,还想听她支离破碎的声音…… “温屿…” 她一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荒唐事。他胡乱地收手,急促又笨拙地替她系好纽扣。 不行,起码现在不可以。 他们还不到能够肆意妄为的年纪。 含烟偏明知故问:“怎么了?” “没什么…” 话未完,瞳孔紧缩。她大胆地掀开他衣服下摆,将手探进去,捏了捏他腰腹,眸光戏谑:“的确有点硬,看来你没说谎。” 他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怕痒,难为情,羞耻,涩然……最后屈服了,像只大型犬,头靠着她肩,灼热的气息胡乱洒在她颈项:“含烟。” “嗯?”她应道。 他半晌出声,有点难为情:“…我难受。” 他不知,他全身上下,从每一缕发丝,到眼,鼻梁,嘴唇,都刻画着满园春色。 “那怎么办?”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顷刻就懂了。 “你别动。”他抱紧她,力度很重,脸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含烟直接便感受到他下身的变化。 然后感官渐退,只听见他一声接一声地喘,一声比一声沙哑,直至最后,乱得一塌糊涂。 “这样就好。” 他说,让我抱一抱。 她的手抬起,落在他后背上,轻轻摩挲:“好。” 41.忠犬 洗手间的水流没关紧,时间缓慢流逝的过程中,它也在一滴滴地往下坠落,水珠崩裂发出的脆响成了计时的工具,她闭了眼,聆听这慢到磨人的声音,以及透过层层布料,传来的心跳声。 一秒。 两秒。 …… 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只记得他放手时脸上流露的神态,那是用言语无法简单描述清的,无端让她心悸。但太快了,快得转瞬即逝,难以搜寻,晃了晃脑袋,她认为不过是错觉。 大概九点,含烟赶到了江昌民所说的一家餐厅。后者已点好了菜,抬头看见她,随即转换笑脸:“我随意点了些,看看你想吃什么,不够再要。” 含烟扫了遍桌上的菜,果然,没一个她爱吃的。她不是来跟他吃饭的,也不在乎那些,伸手拿茶壶倒了杯水,她缓缓开口:“这样就行。” 江昌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爸爸这次来找你没别的事,咱们父女俩很久都没好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你知道,爸爸的工作太忙,有时候顾不上家,忽略你的情况在所难免。” 含烟浑不在意道:“所以呢?”她不信他单纯是为了唠家常,明确目的之前,总得跟她打一回亲情牌,这是江昌民惯用的手段。 江昌民保持慈祥和蔼的样子,自顾自说着:“你在新学校适应的怎么样?还跟得上进度吗?” 含烟百无聊赖地转着玻璃杯:“还好。” “说来你弟弟也在那个学校,你们见过面吗?” 她动作一顿,看向江昌民,笑道:“你希望我们见面?” 江昌民语塞:“我没有别的意思,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一直生分。你要是在外面住不惯,就回家住,你的房间一直都留着呢。” 含烟轻哂,想起自己那间改头换尾的画室:“是吗?” 他真当她傻呢。 江昌民眼神躲闪,勉强挤出一抹笑:“那你再用不了半年就该毕业了,想好上哪念大学了吗?” “没想好。” 江昌民试探地问:“我听人说顾家的儿子现在正在那教书?” 含烟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对啊。” 江昌民的心情显而易见愉悦起来,看样子脑袋里已经脑补了一出戏份,含烟没解释,任他误会,顺便“火上浇油”一把,“他是我们班英语老师,教了有一段日子了。” “那他有没有跟你,你们俩…”他说得含糊不清。本想问两人关系有没有确定下来,念及身份,不好将急切表现得太过明显。 含烟抬了下眼,他便不自在地转向别处。 “您总得给我点时间吧,父亲。凡事不能太急,这个道理您比我明白。” 这满口的父亲,您,听得江昌民满脸发臊,干咳两声,只得尽量维持常态,草草结束:“你们相处得来就好,这样爸爸就放心了。” 她回以假笑,盯着杯里的水,不再言语。 假期很快,转眼就是最后一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于是一整天不见太阳,到了下午,黑云压城,猎风硕硕,暴风雨来的前奏。 含烟一向讨厌这种天气。她今日准备了食材,五点钟,留温屿吃晚饭。 他人在玄关,闻言又默不作声地走进厨房。做饭,触及到他完全陌生的知识盲区。 含烟问他想吃什么。 他迟疑着,片刻后回神来:“和你一样。” 看她来回的背影,又说,“…其实可以出去吃。” 含烟指了指外面的天气:“你确定?” 他走过来:“那我帮你。” 含烟贴近他身边,音量放低,几近耳语:“你会吗?” 他瞧着菜板上的东西,无所适从。君子远庖厨,更何况他天生一双艺术家的手,含烟可舍不得让它受伤。 他底气不足道:“我可以学。” 含烟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从冰箱里掏出罐牛奶塞给他,把人拉至一旁:“行,那你仔细学,以后就不用我下厨了。” 以后。 不知她是有意无意用了这个词。 “…哦。”他的耳朵开始慢慢变红。 * 一顿饭,接近半小时。 她煮了粥,他喝了一些,对别的并未展现兴趣,她算看明白了,他喜欢清淡,难为他上次陪她吃了顿烧烤。 洗完碗收拾妥当,回客厅时,看到他耷着头,没什么精神气。 沙发下陷,含烟坐在他身旁,总感觉他看起来病怏怏的,从今早见他就不大对劲,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摇头不语。她静静看着他微弯的脊背,思绪缠缠绕绕,想起也是这么一天傍晚,他站在房门外,苍白着脸,烧得厉害。但她今日摸了摸他额头,不热,不像发烧的样子。 她回卧室,找了毯子,盖在他身上:“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在我家休息会再走,反正雨还没停,等雨停,我叫你。” 他目光投过来,因头疼,视线模糊,看她的轮廓也虚幻:“含烟。” 这一声,偏软的调子,撒娇,说不上,但似乎带了点那般意味,他黑色的瞳仁茫茫然,随着她挨近,正清澈地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打量许久,从他眼上挪开,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说他头疼,睡不着。 “头疼?”知晓病因,含烟有些意外,“是感冒了吗?”又不像,哪有感冒持续这么久的,但也说不准。 他说不是,轻轻靠着她,不敢用力。 “可以看会电影吗?”他忽然问。 她慢慢低头,看他安静乖巧的模样,摸到身后的遥控器,开了电视:“你想看什么?” 得先问他,她看的,他看不了,这方面,他表现得太过于矜持。 “你决定。”他回答,彩色影像落在他脸上。 含烟放了一个非常适合雨天看的文艺片:“那就它吧。”画面上一个男人一只狗,讲的是忠犬的故事。 开场是雪天,静悄悄的村落。 他另一只手揽过她肩膀,半抱着他,重量下沉。九十分钟的片子,流逝一半的时候他不满足于这个姿势,牵住她的手,掌心交迭。 依旧素白的光影,是灰白,平添压抑。 “那条狼狗会死吗?”他压着声。 “会。”不久前她刚看过结局,尚存印象。 他的手指慢慢插进她的指缝,一点点将她包裹起来:“它是怎么死的?” 她依稀记得:“被它主人杀了。”剥了皮,血流满地,尸骨扔去野外,最后应该被哪只狼吞入腹中。 他好像笑了,语气是可怜的语气:“它真惨。” 含烟莫名地看他一眼,分明神色无常,她却陡升怪异。 “或许吧。”她说,“人心难测。” 过了会,听他渐沉的呼吸,她问他:“真不睡一会?” “不了。” 含烟猜想他应当还是恪守那点礼仪,都这样了,还要什么礼仪?搞不懂。 “你是不是经常头疼?检察了没?”绕来绕去,话题又绕回原位。 他说不是什么大毛病,然后同她解释:“我小时候遇到过绑架,要我父亲拿赎金换我,他去晚了…” 含烟默了好半晌:“后来呢?” “我的头就是在那时候受了伤,很严重,做了手术,不算太成功,留下了后遗症。”他三言两语,未作过多阐述。 含烟启唇,发现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你没事吧,现在怎么样…诸如此类,说了又貌似太矫情。他的体温紧贴着她,灼得她左右难安,于是挣开他的手,起身说道:“我有点渴,去趟厨房。” ps: 噼里啪啦~ 42.心里那个荡漾啊~~ 联考成绩是几天后出来的,含烟没看,同桌比她积极得多,成绩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抄下了两人的各科成绩。顺便给她分析:你的数学相对于其他科比较差,英语和语文还好,其余三个小科平常还是需要多练习。 然后有人过来敲了敲她桌子,同桌急急说完,忙不迭地跑出了班。此后那些天,含烟时常看不着她人影。 十二月,突然听说她和王宇航谈恋爱的传闻。起初认为是谣言,课上,偶然一阵风把一张纸刮到地上,含烟不经意扫过里面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斥着整个少女时代的爱意,再看向同桌羞涩红润的脸,便知晓传言对了七七八八。 出于同学情谊,她还是求证一下:“你们真在一起了?” 对方认真地点头,眼中怀满憧憬:“他前些天跟我表白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也一直喜欢我,我们约定好,毕业以后考同一所大学,他说他会努力学习,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含烟看了看斜对面正低头刷题的男生,不知怎的下意识联想到曾经与初中班长之间那件不算愉快的事,心思几经转圜,她最后扬起笑容,用祝福的口吻:“你喜欢就好。” * 一声狗叫把她拽回现实。 晚间,顾余带了小博美来看她。含烟总觉得它太胖,这段时间叫顾余少喂它吃饭,算算这么久,抱起来依旧不见轻松。她只抱了会,两只手腕便酸疼得厉害。 他提建议,要不要去酒吧坐坐? 她示意怀里的小家伙,说带宠物不合适吧? 他说自己的店,怕什么?喝两杯酒而已,好好看着,又丢不了。 她把狗扔给他,让他等一下,她去换个衣服。 顾余一直嫌弃她这顶假发,是及腰的波浪,冷棕色,后面看着蛮高级,但发质没法和正主比,和她聊天时,他每每都会被她柔软的发顶吸引,雄性总是对毛绒之类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他故意说丑,她说丑你就不要看。 顾余嘴毒一时爽:“难怪看不见男生追你,你这么丑,哪个男生能眼瞎看上?” 她笑了,普通一句玩笑话顾余竟听出了意味深长。 “万一有人看上呢?” …… “什么意思?”顾余琢磨一会,忽觉不对劲。 “没意思。”她留下似真似假的态度,推开车门,下了车。 顾余跟她脚后,跨步追上:“江含烟。” 她没应,这名字她听了膈应。他穷追不舍,三两步挡她前面,拦截她的去路。 她瞧着顾余,两人在酒吧外互相对峙。 “干什么?” 大多时候他都跟她嬉皮笑脸,鲜少流露这种严肃的表情:“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她矢口否认。 他憋不住,到底问了:“你为什么来这念书?” 她一套说辞:“想重新体验高中生活。”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她什么性格,他摸得透彻。 她不言语,顾余便继续,“是你家里逼你,还是你遇到什么困难了?你和我说,或许我能帮你解决呢?” 她默了许久。 “还是不能说吗?”顾余希望她不要凡事光憋在心里。这些年,说他不好过是真,可她,又能比他好到哪呢? “顾余。”她轻声叹气,一路踉踉跄跄地走到今天,她从不习惯依靠别人,所以注定要辜负他的期待,“你帮不了我。” * 夜深。 意识尚存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十分。她闭上眼,手机滑落到地毯上,昏昏睡去。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以至于刚六点含烟就醒了,发现自己没回卧室,昨晚一进门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她胃里空荡荡的,有点恶心,没吃早饭,一早去学校商店买了瓶矿泉水。 意外的,碰见了温屿。 这会儿离早自习还有段空余,商店外几乎没什么人,她盯着温屿的身影,恍然记起他是不上早自习的。 满腔疑虑,她拧紧瓶盖,走来他身前:“今天来这么早?” 他静静地看她。 “干什么?” “昨晚。”他说,嗓音像被沙砾碾压过,“我给你打了电话。” “电话?”她手摸到手机,顿住了。 温屿是来找她的。她一夜不安稳,他同样久久未眠。 抱歉,我没听见,这是她准备好的措辞。却听他说,委屈十分,“是别人接的。” 是谁,不言而喻。 昨晚,昨晚…… 她印象模糊。大致是她醒酒时,听顾余说她手机响了,她满心不在,含糊应答,根本忽略他在说什么。原来,那时响的,是他打来的电话。 “抱歉。”她尽量避免更深的误会,“我当时有事,腾不开手,让朋友帮我接的。” 过多细节省略,事实大致这样。 “嗯。”他没说信或不信。一个嗯字,可以代表其数不尽的意思。 “生气了?” 他说没有,忽而牵她的手,往左侧的树林走。 含烟跟在他身后,起初目不转睛地看他今日穿的衣服,黑色,里面夹绒,这类深颜色和白色一样适合他。看了一小会,便低头,注意脚下的路,一不留神,撞上他的后背,他身上硬邦邦的,一点都不软,她嘶了声,捂头后退一步。 手还在他那,含烟问:“去哪?” 他一点点垂落眸,站住不动了,表现半点不像刚刚所言不生气的样子。 “你要怎样才能消气?”她由被动牵手改为回握他,主动抱他,攀上他的肩膀,“你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做到。” 少年的身体从她贴近他的一刻就失去了自我控制权。清晨太冷,连声音都是湿的,氤氲着白气。 后面光秃秃的树干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怎么就穿这一点?不冷么?”含烟双手捧着他的脸,自唇角开始啄吻。 她濡湿了他的唇。 温屿慢慢地阖上双眼,紧搂着她,两具滚烫的身躯紧严密合地相贴。他纵情在这场白日欢愉之中,城防攻陷,轰然倒塌,阳光恍恍,遮挡在云层中,已淡忘今夕何夕,他微微启唇,不知餍足地索求,她的唇舌化作茧缚,将他牢牢囚困。他不争气地放纵,沉沦,甚至主动抬起下颚,方便她亲。 他不想她放手。 他想让她咬他,在他唇上肆意妄为地蹂躏。 情浓之至,他声音低弱的传来:“姐姐…” 含烟身子一滞,停在他侧脸,眼底掺杂了异样的情愫。 “你叫我什么?” 他更低的重复一遍,尽管微不可闻,含烟还是听到了。 她笑得别有意味:“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叫我不是乱了套?” 两人的嘴唇若即若离地碰着,他刚要说话,含烟突然死死咬住他下唇,牙齿刺破他脆弱的唇瓣,浓重的铁锈味自口腔蔓延,他攥紧她的衣服,默默承受,不问缘由。 一个带着血腥的吻。 一声姐姐,她怒气丛生。多少年的怨恨,统统发泄在与他的唇齿缠绵里。 “疼吗?”许久,她才放过他,指腹轻轻拭去他伤口周围的血迹。 “不疼。”他眼是秋色,温顺得不像话。 含烟靠着他的胸口,低声失笑。 怎么会不疼? 他是有受虐倾向吗? 倘若温姝妤此刻站在这,目睹他这副样子,该做出什么反应?她的好儿子,被女人糟践成这样。 说喜欢她,简直天大的荒谬。 既如此,那我们谁都不要好过了。 43.不知道章名叫啥 出来已经是十五分钟后,他们都忘记了看时间。 不远处有学生路过,两两结伴的女孩子,嘴里欢快地讨论近两个月爆火的某位明星。 “温屿。”肩膀即将分离时含烟拽了下他袖子。 他轻轻一个嗯,二声调。 她一个带着微乎其微挽留信号的动作,他就立刻诚实地止步。他希望和她多待会,尽管很短。 她目光往上,然后点了下自己的唇:“你那里……” 这样,他真可以么?单是看一眼,含烟都能想象会惹来多少暗含打量的目光。不是她龌龊,而是那处位置,红肿糜烂,太惹人遐想了。 他留人的印象用言语描述便是不染尘埃,如今平添一道暧昧的伤口,无端有种堕落的欲念。 “没事的。”他误读了她的意思,在看她,光影柔和。 “…哦。”她没绕着解释。关心便关心吧,反正她是始作俑者,这一点无法抵赖。 早自习,光荣迟到,赢得后门门神荣誉。很不幸,班主任的早读,家里儿子正处叛逆期,由于枪药吃多了,好不容易找到发泄口,矛头对准她一通轰炸。 “你知不知道有几个老师跟我反应你的状况了?你这样下去不行,明年高考怎么办……”过渡到,“你这才转学,成绩跟不上,你家里就没人管管你……” 含烟自动屏蔽,只管点头:“嗯,我知道了。” 终于解脱,打了下课铃,回班,听周至在讲台前念最新下发的通知,她是班里的艺术委,平时管得事少,几乎就是个闲职。含烟听了一道,大致明白了学校要赶月末办一场艺术节。 “你不打算报节目吗?”同桌兴致勃勃。 “不打算。”她摊开书,按目录翻找。走时班主任给她临时加的惩罚,把高中学过的文言文全部抄一遍,又魔鬼又变态,一颗心烦得紧,哪还有心思在乎这些。 “尤克里里,吉他,还是跳舞…我喜欢古典舞哎……”同桌还在细数,“含烟含烟,别写了,说真的,我好想看你表演啊。” 惯念来讲,美人总有点才艺傍身。 问,你会哪个? 对方谦虚低调,都会一点点而已。 抄完一行古诗词,含烟光听她说就说了一堆,无奈地将笔盖扔进文具盒里,转头叹气:“我都不会。” “……” * 几天后,温屿的伤结痂,含烟亲的时候问他还疼吗? 他说不疼,搂她不放,摆明欲求不满的样子。 “不怕我再把这扯烂了?”她笑着,真假不辨。 “你喜欢就好。”他浑不在意。 含烟看怪物的眼神。 “姐姐。”只一遍,他宛若习惯了这个称呼,时常脱口而出,异常熟练,像曾经亲昵地唤了千百次。含烟每每听到,满心荡起股异样,毫无疑问,她是抵触的,可在抵触的同时,隐隐掺杂了恨意解脱的快感。 纠正的话很快咽回心里。 他吻她有一会,离开之际依依不舍地触碰她的嘴唇。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含烟等他亲够,才出声问。 “礼…物?”他云里雾里,不知晓她忽然问起的缘由。 “闭眼。”她笑意盈盈。 他先是看她,绵长的吐息将短短几秒钟无限延长,属于男女间的柔情蜜意里,他听话地垂下眼睫,盖住视线。 他眼皮很薄,在靠近睫毛根部有细微的褶皱,下面淡青色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这是他最美也是最脆弱的一部分。 含烟倾过身,吻在他右眼上。感受眼睛温热一刹,他睫毛颤个不停,心若擂鼓,躁动堪比两人初次亲吻之时,紧张和无措汹涌澎湃。 她稍作退却,温热消失,他也睁了眼。只是再望向她,些许恍惚。 恍恍惚惚,昏昏然然,他与她酒吧第一次见面,扑朔迷离的灯影洒在她身上。 他本路过,千不该万不该跨进那扇脱离他世界轨道的大门。 他站在门口,和同学说完抱歉,准备转身离开。 她却在这时从他身旁走过。她用了什么香,是沐浴露还是香水之类,他对女孩并不了解,他不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也不是路边骑车抽烟的不良少年,这种近似亵渎的想法仅出现一瞬,他皱着眉,强压进内心深处。 她肤色白,耳型也好看,那天戴的耳环很漂亮,很适合她的装扮,吸引了一众异性的目光。 同班几个男生邀他单纯出于客套,压根没抱着他同意的念头,意料会被拒绝,转头便讨论上了刚刚进去那个女人。 草,身材真尼玛带劲。 那裙子都湿了,贴着腿……说着说着,变得肮脏下流。 “班长?你怎么回来了?”其中一个男生留意到他,惊讶地问。 他折返的每一步都是在下定决心,直到又回到这扇涂满金漆的旋转门前。 他说:“没去过,突然想看看。” 原来他早就已经入了她的牢网。初识不知情滋味,但心跳说不了慌。 她现在和那时不同,卸掉了浓妆,剪短了头发。她天生浓颜艳丽的脸,怎样都惹人瞩目。 “难道傻了?”含烟下巴垫在他肩上,见他半天没反应,轻声笑道。 他唤回神智,眼神清明了。 “还没说什么礼物…”他声弱,难能记起。 “你不是快过生日了?”靠他耳边靠得近,几乎耳语。 他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她的头发蹭着他脖子,有点痒,痒得心乱如麻,脑海中思绪四散连不成一根线。 “听说的。”她答案模棱两可。其实是不知道的,昨天,意外收着江昌民的信息,问她三十号要不要回家吃。江昌民以为她答应他的要求,便是主动示好,那么坚冰一般的父女关系就并无不可修复的可能,于利益而言,他还需仰仗她在顾家儿子面前吹吹风,疏通两家来往。 她看见了,着实稀奇,回了一句:怎么,那天是谁的重要日子? 于是搞清了,他说阿屿那天过生日。 “想要什么?”含烟还等他回答。 温屿摇摇头,说没什么想要的。 往年,他基本不在乎这类事情,过生日只是陪父母象征地走完流程,仪式感,是他们需要,可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也从没拆开看过他们每年一成不变的礼物。 ps: 倒叙,中间穿插前几章男主视角。 44.拉链 同样的内核,不过换了包装,偶尔加上一张他们亲手写的贺卡,年年如此,别无二致。 因毫无意义,故而他不抱有期待。 “反正还早。”算来算去差半月有余,含烟倒不急在一时,“你慢慢想,想好告诉我。” * 自那天后,班里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起艺术节的事宜。高三每日压得紧,鲜少得放松时间,这一回,难得万众一心,连课堂气氛都松快许多。 起初,同桌硬拉她报名写个节目,说再不成我们一块唱歌也行啊,她拒绝了,表示不喜欢视线焦聚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 同桌满心欢喜,只好泄气。 但含烟还是上台了,因为中途出了不可预料的变故,还是无法逆转的,班主任突然横插一脚,最终拍板决定把已经定下的节目换成大合唱。 一片怨声载道。 时间定于傍晚,当天第八节课后,铃声一打,女同学急忙拿出化妆工具,寻手艺不错的女孩帮自己化妆。 班主任不许太艳,以清淡为主。 会堂里,镁光灯照在舞台的一瞬,含烟眯了眯眼,隔一会才勉强适应强烈的灯光。旋律响时,她随之张口念了歌词,年代歌没有拗口的调子,除了陌生的词需要记忆,并不难唱。 会堂很大,台下的座位阶梯式铺展开,老师年级领导占满最前排,其余皆是各班的班干部。她随意扫了眼,歌曲唱一半的时候,顺着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看到了坐在第三排右侧的少年。 这种日子,当学生都明目张胆换上常服作为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时,他依然校服常驻,最外一件褂子,当作保暖用。 后半段,是在密不可分的对视中唱完的,这也让她短暂忘记了四面八方拥挤的人群,无形之中形成一道屏障,将她与她厌恶的一部分隔绝开来。 台阶较高,下台时,同桌给她搭了把手,说小心些,含烟笑了笑,和她道谢。 然后到了后台,未等站定,顾余趁没人注意就把她拽走了。 “你们班主任真够厉害的,全场就这一个节目别具一格,其他班撑死三个人上场,你班倒好,充分利用资源,一个没落下。说实在,我还从没听你唱过歌呢……”她头一回登台,顾余后悔关键时刻手机没了电,否则非得录下全程。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没用的?” 不停叨叨,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 顾余收了笑,口气有些低落:“你这人…我想跟你多说会话都不行。” 视线里,他平时打理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显得凌乱,领口有褶皱,像极度烦躁下扯乱的。含烟第一反应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你以后在学校好好待着。”他忽而一句。 “你要走?”含烟听出言外之意。 他嗯了声,瞧着她,倏然发笑:“别用那副眼神看我,走十天半个月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爸前两天住院了,怎么说我这做儿子的都得回去看两眼。” “你学校这边辞职了?” 楼道有人经过,他们往一旁清静地带靠拢。 “辞了呗。”顾余随意的口吻,手揣进兜里,离了顾老师这个处处受限的头衔,他旋即便恢复成曾经在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浪荡情子,“反正是代课,日子够了早晚要走。” 说话时他一直留意她的细微表情,想从中寻一丁点不舍,但很可惜,当真丁点没有。 于是不下百遍地腹诽她没心没肺。 她说哦。 顾余不禁火大:“你就不多问问?”挽留他一下也成啊。 含烟看他如同看一个智障:“问什么?”搞得像这辈子天人永隔一样。 顾余提高嗓门,气得不行,转身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走了,再跟你磨叽老子飞机都赶不上了。” 还有,再接着说他估计得被她气炸了,有火发作不出,心里憋得慌。 * 回后台,同学已经换掉演出服离开了,独剩她一人。她穿的是长裙,及脚踝,拉链设计在背后,脱时比较困难。 她反手胡乱拽两下,拉链上小指盖长短的铁坠子不断从她手里溜走,她彻底泄气了,就那么站了一会,等不见人,打开手机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清冷的后台多出一道脚步声,然后止步于一扇隔帘外,似踌躇,似徘徊。 哪怕没说话,含烟也知道是他,他守礼与否她根本没心思管,衣服吊牌没摘,搁得她后背难受,她现在只想快点脱离苦海。 “温屿。” 他在外面应声。 含烟掀开帘子,当着他面背过身去,大致指着裙子拉链的位置:“帮我个忙。” 从后面看,她整个脊背展露无余,两块蝴蝶骨凸显出来,漂亮得晃眼。她左手放于后颈,靠着门框,半天没见他动作,忍不住催促一声,让他快点。 温屿朝前走近一步,两人的身影照进斜侧面的镜子里,产生了诡异的角度差,仿佛此刻男生正压着女生,亲密无间地交迭。 他望了眼镜子,情绪逐渐晦暗不明起来,如一滴水晕染在宣纸上,慢慢蔓延开,良久才恢复如初,转而回到她瘦弱的后肩,缓缓抬手。 45.嫉妒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摸到拉链之前他先碰了下她的手指,紧接着轻声问道:“是这吗?” 她说是。 衣服后窸窣的动静在无人空间里放大数倍,他将链头拽至半路,反而停下了,含烟刚想问怎么了,张张嘴,突然想起倘若他再继续一点会露出什么,立刻无言起来。索性这个高度和开始相比已经矮了许多,她自己动手也完全没有问题,避免让他为难,她回身对他说:“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无法忘却的一幕,少女光滑细腻的脊背在脑海挥之不去,闻言,他松开手,浑身发烫:“好。” 那道帘子又无情地落下,她进去以后,没多久出来,还是同样的衣裙。 “你……” 含烟右手提了下裙摆,笑着开口:“我刚才照了照镜子,发现校服没这个好看,你觉得呢?” 班里统一定制的衣服,顾及学生身份,价钱不算贵,但样式很好看,纯色荷叶裙边,长款,能完全遮住腿,在里面套条打底裤就不冷了。 他稀里糊涂地点头:“嗯。” 她朝他走过来:“那就穿这个,不换了。” 他瞥向她脖子周围裸露的部分,顿了顿,不是很赞同:“今天天很冷。” 含烟说:“我不怕冷。” 他走到她面前,抬手脱掉外套,披在她肩上,将她上半身遮得紧严密合:“穿太少容易生病。” 而且,他承认他有私心,不想让别人看去她的样子。她很美,美得惹人觊觎。 含烟顺着他的动作将胳膊伸进袖子里,男生身量高,衣服宽大,有些不合身,他先整砹肆熳樱嬷屯吠炝奖叩男淇凇� 含烟顺势抬了只手:“我穿你的,你穿什么?” 他不以为意:“我也不怕冷。” 他直起腰,发觉她笑着望来的目光,不自然地抿了下唇,熟练地握住她:“走吧。” 含烟跟上,两人走了学校后门。 说走,可究竟往哪里去,谁都没计划好。思忖着,她说要买瓶饮料,温屿陪同进了商店,她一进门,有两个正在买烟的男生不由自主将视线放她身上,有些蠢蠢欲动,却又在触及那件男士外衣后悻悻收回。 原来有男朋友。 含烟正准备结账,一只手率先伸出替她结了,温屿挡在她身侧,恰好与柜台那头的男生隔绝开。 她不自禁看了他眼,发觉他今天有点奇怪。 她拿了水,听他出门时小声问道:“去我家可以吗?” 他话音落下的一刻,她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你家?”含烟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我最近练了首曲子,想弹给你听。”说完,他停顿一下,小心地看她,垂落了眼:“你…不愿意吗?” 她摇头,佯装着顾虑,同他说:“我怕你父母在家,这样会不会不好?” “不会。”温屿拉过她的手腕,掌心是独属于她的纤细,他攥着,微微收紧,“他们在公司,要明天才回来。” * 杨阿姨本在厨房,是听到动静上楼的。轻叩了叩房门,询问一声,确定是小少爷回来了。 “阿屿?” “杨阿姨。”里面人回,“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她说,打扰你了。 “没关系。” 含烟靠着墙边,神色从容地听二人简短的对话。 “她是你家的阿姨?”房门外的脚步渐弱,她假若随口一问。 他说是:“在别墅工餍矶嗄辏芩婧偷囊晃话⒁獭!� 随和吗?含烟想,那一定不包括她。 她哦了声,问他:“不是要弹琴?怎么来你卧室了?” “我想先把这个给你。”当着她面,他慢吞吞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是一条双链条拼接的手链,一半金链,一半红绳编织,交接处坠了一个小巧的兔子,遗憾的是,并非她的生肖。 他以为她只比他大了一岁。 可总不能坠虎,破坏了手链的意蕴和美观。 她盯着那个莹白如玉的小兔子看:“怎么想起送我手链了?” 他唇齿含糊微弱:“我看你有一条。” 她拽了下袖子,右手手链上的珠子便铃叮作响,进入视野中:“这条吗?” 他说:“这个不好看……” “我觉得还行。”话音一转,她笑意氤氲,“但好像的确没你送的好看。” 他是想说什么的,话经喉舌,欲言又止。 含烟把手递过去,基本猜中他的心思:“不如你帮我戴上,怎么样?” “…好。”他唇角牵动,似是笑了。 含烟才发现他有个很浅的酒窝,柔和了整张面部,一笑,乖得要命。 * “怎么加了道门?” 从卧室到隔壁,窗子打开,有风吹进来。她随他进了琴房,曾经来过一次,心情糟糕透顶,哪来的空闲细致打量,如今再看,心境几经转换,却平和不少。 他说,来回走动不方便。 一把琴椅,双人落座,刚刚好。他在右侧,她在左。 含烟看了看黑白相间的钢琴键,这么风月雅致的东西,从前与她相距天南海北。 “你什么时候学的琴?” “六岁。” 她算了算:“那将近十多年了。” 他摁了两下试音:“其实中间断过,后来为了打发时间重新拾起来,渐渐就喜欢上了。” 这一点倒出乎意料,他学钢琴的初始目的竟是打发时间,聊以作乐,完全背离了风雅的初衷。 “不是说要弹曲子么?” “嗯。” “什么曲子?” 他说了曲名,她闻所未闻。从头至尾没有歌词,她看着他的手,由慢到快,松开最后一个琴键,是这首曲子的尾音。 只是旋律很怪。 “温屿。”偏头,她望进他的眼睛,仿佛明白,“你那时一直跟在我身后,对么。” 从她下台,被顾余拽走,到他们的对话,他全看见,听见了。他没说,没出现,不代表不在乎,不生气。 他没否认,右手离开钢琴:“我知道你们认识,而且…是朋友。”最后两字,艰难地吐出。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忍受。 联想以前种种,她不接他电话,反而是他代接,他怎会辨不出声音,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她和他在走廊,还对他笑… 多少次,亲眼目睹她与她口中的朋友站在一起,彼此亲密无间,从前压抑的嫉妒如野草般疯长,足以燎原,烧灼他的四肢百骸。 他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去水房用冷水洗了把脸,渴望清醒。 他该信她的,可又委屈地想,她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需要别人? 46.烈吻 “其实我很不喜欢你为了他骗我。” 空气也随他抬手合上琴盖的动作变得异常沉闷,宛若压了千万斤重量,难以言喻的逼仄感侵占了这方天地,他就那么看着她,这让含烟想起之前看过一则关于野狼的视频,它在茫茫草原中受了伤,不断发出求救的哀嚎,眼里对生的渴求以及面临死亡的哀恸让人很难不动容,这是与那别无二致的眼神,唯一不同的是,他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的不是草原天空,而是满满地装进自己。 她将刀刃架在了他颈项上,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 她恨江昌民,恨温姝妤,也毫无置疑恨着他们之间联系的唯一纽带,但她无法做到面临同样的场景而无动于衷。 她告诉自己,她仅仅是可怜这个眼神而已,哪怕此时坐在她旁边的人,不是温屿。 时间一秒秒流逝,她听到自己轻声开口,有几分无奈和歉意的成分:“你都说了,他是我朋友,我们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往来。之所以骗你,是怕你多想。” 她心再不定,也不会在交往期间千丝百扯,她不会步入江昌民的后尘,沾染生平最厌恶之事。 他说:“那你会喜欢他吗?” 是她先吻的他,那她就要对他负责,除却他外,她不能再看上别人。 她不可以不要他。 她简单明了两个字:“不会。” 她和顾余,雅致点叫君子之交,庸俗了叫臭味相投,他们都看中了彼此的性格,所以一路帮扶,仅此而已。 他又问:“那他有我好看吗?” 她不曾犹豫:“没有。”平心而论,他的确更符合她的审美。 “含烟。” “嗯?” 他牵住她的手,拉至腰侧,身体向她靠近。 “我喜欢你。”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含烟不禁一怔。 他捧着她脸,眼睛是潮湿的,少年干净的气息若空谷幽兰:“我想吻你,可以么…” 他甚至没等她回答就压下身子,唇不容拒绝地贴上了她。 他第一次强势,占据了主动权,含烟的声音被他搅得支离破碎。 她不断推他胸口,想让他停下。 他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她为什么推他,是他吻技不够好么?他看了许多视频,学了好久好久,上面说,这样亲最舒服。在口中,先绕着对方的舌尖舔吻,慢慢地,探入她的喉咙,他加重力度,摁着她的后背往怀里送,疯了一般地吻她。 然后一边吻,一边脱她的外衣,扔在地上,手抚摸他肖想一路的脊背,把人抱紧,裙摆四散,被压起了褶皱。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锁在樊笼里的困兽,一朝失控,暴露出了它最原始的本性。 她的挣扎瞬间显得徒劳无功,力气在他的钳制下渐渐流失,含烟垂落手,任他放肆搜刮残存的空气,在口中欲予欲求。 烈吻过后,他开始轻柔地舔她口腔内的每一处,他尤爱和她舌碰着舌,一点点吮吸。 她睫毛根部被水汽打湿,得以呼吸,逐渐找回涣散的神智。她有些难以置信刚才那个强迫她接吻的人是平时连亲密接触都要脸红的少年。 “温屿……” “冷不冷?”他打断她的话,走去窗边关上窗户,自说自话,“这样呢?” 含烟看着他的背影。同样的校服,深蓝和纯白相交,而有些东西却在悄然发生改变,她才意识到她从最初就忽略的一点:她固然把控得了全局,但细枝末节的变化是她无法控制的,这其中,理所应当地涵盖了人心。 他在一刹流露的疯狂将她彻底撞醒。她自信自大自以为是地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她不了解温屿,就像温屿不了解她的年龄、经历、生肖一样。他能够犯错,错了再改,改了还有无数次从头再来,可她不行,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走神的时候,他走过来将她抱起,左手护住她腰,让她坐在钢琴上。她撑着冰冷的琴身,腿被迫分开一块,他的身体嵌在中间,用自己的温度帮她取暖。 “这样会好一点吗?”他语调关切。 “不冷的。” 他说:“可是我想抱你。” 他哪里是取暖,分明是耍无赖。 他亲了亲她的发丝,接着吻她的额头和侧脸,手一路摸索到拉链,拽着链头卡在她胸罩后排扣的上方。 含烟心里一跳,握住他的胳膊。 他松了手:“姐姐,我什么都不做。” 他只是,有点情难自控罢了。尽管,他曾在夜深人静时做足心理准备补充过片子,点进去,男女的呻吟交媾让他既恶心又好奇,未经打码,那么丑陋的躯体,男人用手爱抚揉捏女人的前胸,后者难耐地蹭动身子,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男人后来竟坐跪着,俯身在她双腿间舔弄。 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欲。掺杂了利益往来的性交易。 几次想放弃,他逼着自己完完整整地看到最后。退出后,他坐在床上呆愣好半晌。 那部片子远远打破了他的认知。他忐忑,心若擂鼓,久久难安。又总冒出,假若是他,假若是他…… 画面一经脑海,他冲进洗手间,打开喷头,兜头冷水浇得他浑身湿透,寒得彻骨,凉入心肺。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拿下她的手,与她五指交握,嗓音沙哑,闷声道:“我们还没亲多久…” 他还要怎样,那么一会,她便嘴唇发麻,喉咙干涩得难受。 她眼里刻满埋怨。 他视若无睹,凑来吻她,说出后半句:“我还没亲够,再亲一会好不好?” 那是多久,没有答案。 他直接含住她的唇。尝一道稀世珍馐,喝一壶陈年烈酒,只有摒弃囫囵,细细地品,方才品出滋味,体验其中曼妙。 她唇软得像要在他唇齿间化开。 “姐姐。”他喃喃低语,情态浓稠,“…你不可以抛弃我,也不许找别的男人。” 若有下次,他一定不许了。 47.分寸 离别时,他忽然说,我想好要什么礼物了。 她问,什么礼物? 他笑,那幅画画好了吗? 她说,画好了。 他道出愿望,能送给我吗? 她说,本就是送你的,这个不算。 他来吻她唇,浅尝辄止,吮了吮便离开,那我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分开。 她沉默的空隙,他心中阴霾笼罩,面上依然笑容纯澈,柔声发问,不可以吗,姐姐? 手被他牢牢攥着,她抬头看向他,最后轻轻点头:“好。” * 顾余走了以后,含烟就把狗接回自己养着,白天用狗链一拴给它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待着,狗粮备足,伸嘴就能够着,傍晚,它怏怏地趴在阳台上,酒足饭饱思淫逸。 含烟松了狗链,也不见它动弹,她就着它脑袋胡乱揉一把,后者才汪地叫唤一声,传达不满。 含烟又逗逗它,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备注,去阳台听电话。 自那天起,他时常发来信息,问她在做什么,提醒她按时吃饭,不要熬夜,他们之间的话题少之又少,通常几句,草草结尾,但每一日都未曾断过。 “温屿。” 博美竖起耳朵,两只前爪在她裤脚作乱,含烟低头踢了它一脚。 天晚,入冬,五点多就暗下来。她刚看了会电视,没留意表,估计八点总有了。 他问她在做什么。 漆黑的夜空,今晚一颗星星也没有。 “等你电话啊。”尾音含笑,含烟故意调侃道。 那边果然静了一瞬,轻轻嗯了声,却难掩愉悦。 他问几点睡? 她模棱两可,十点多。 她作息不规律,习惯熬夜,说十点,实际凌晨都说不定。晚睡,所以晚起,日子一长,眼下泛起淡淡的青色,她只有趁周末调节。 他关心她的睡眠:“不能早些吗?” 她说睡不着。 心思忽现,她手在窗上作画,一个圈,露出夜空的月亮:“我想到一个快速入眠的方法。” “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如你给我录首歌吧,我喜欢你的声音,听着听着,说不定就睡着了。” “…可我不会唱歌。”他声音低弱,“别的不行吗?” “我想听怎么办?” 他陷入两难之中。 她抿唇笑:“放心,我不嫌弃你。”末了又强调,“真的。” 道听途说的人皆以为他十全十美,其实他不擅长的领域也有很多。 过了好一会,少年底气不足地应下:“好…” 他做不到拒绝她的要求。 当晚,躺在床上,含烟点开他发来的录音。 在那之前,他问她平时最爱听什么歌。 她回想,说了近期听的一首电影主题曲。 他便认认真真学了一晚。 从头至尾播放一遍,含烟仔细地听,硬没觉出是同一首歌。其实不难听,他的声音本身就是一种享受,只是如他所言,不适合唱歌罢了。 她夸赞,缺少几分真心实意:“还好。” “姐姐。”他多了一点控诉在里面,“…你说了不嫌弃我的。”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敷衍。 她安慰他:“放心,我每天都会听的。” * 空荡的房间,落地窗正对花园,冬季,培育再精细的花朵也逃不开枯萎的命运。 下楼倒水时,书房门忽然打开,江昌民摘掉眼镜,揉了揉发涩的眼,纳闷他怎么还不睡。 他说有点渴,想喝些水再睡。 实则不算说谎,杯里的水犹若静止,他确实是去倒水的。 困顿得以缓解,江昌民注视着走廊灯下自己的儿子,身量基本和他平齐,甚至还高出一块,这些年,他忙于公司,难免有些地方忽略不周。所幸,他争气,各方面表现都十分优秀,不需要父母费太大心思。想起什么,同他招手,示意有话要说。 温屿跟他进了书房,静静站着,等他开口。 江昌明让他坐,有种秉烛长谈的意思。他说不了,拿一杯水,踩在地毯上,他问完,他便走,不准备多谈。 父子关系并不像人前表现得那般和谐。 这是江昌民最懊悔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地方。因为他的犹豫酿成苦果,才造就今天两人尴尬的局面,他只得想法设法地弥补回来。 他手指轻点两下桌面,语态温和:“我看了你们班上次的考试成绩,怎么退步了?” 从第一掉到第三,落了十五分之差。 他怀疑是不是什么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比如,昨天他和多年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在饭桌闲聊,对方无意间提及自己的小儿子,愁容满面。初中还名列前茅的好学生,结果刚上高一,谈了个女朋友,领回家里,说要给人家名分,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短短半年,成绩一落千丈。 就在中午,江昌民还琢磨温屿的成绩退步究竟同什么有关,这段话毫无疑问给他敲响了警钟。尽管,他不太相信他会触碰这根红线,但防范之心不可无,他在关心他,也是在提点他。 “我没复习到位,遗落了很多知识点。”他给出简短的回答。 江昌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千万缕情绪,其后逐渐上移,扫过他的唇。倏然想起前段时间那里多了一道伤口,看上去像被咬的,他问他怎么回事,他态度就和现在一样,三言两语权充当解释。 不小心咬破了。可他哪里是不小心的人? 江昌民猜出一半,却不肯定。他其实不愿意在这方面过多追问,这个年龄段,对异性产生好感很正常,交往也很正常,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日子久了,新鲜感渐散,也就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他认定他要比同龄人更懂分寸。 何况,他本身就对这个儿子心怀愧疚。他有所求,他都尽量全力弥补,换得心安。 “需要请家教老师吗?” “不用。”温屿捏紧水杯,嘴角挂上浅淡的微笑,“爸,要没事的话,我想先回去睡了。” 然后冲他颔首,脚步迈开,来到房门前,拧开把手。 “阿屿。” 他脚步一停。 江昌民看着他的背影,语态放得极为深长:“爸爸并没有质问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放心你的生活,你年纪还太小,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他回他的话,推开门走远。 48.卡文 那一年已是深夏,一场暴雨,将地面的泥泞冲洗干净,潮湿的水汽聚拢,沉闷得喘不过气。地上坐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双手被锁铐铐在一起,身上脏兮兮的,不少鞋印的痕迹。 他失踪十八个小时后,绑匪联系了他的父母。 电话响了叁声,听筒传来男人焦急的声音,男孩抬起头,睫毛轻颤。他生了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瞳仁黝黑,眼型乖巧。 绑匪蹲下身,用布满疤痕的手摸了摸男孩头发,直接说条件:“叁百万,一分不能少。” 那边沉默了。 绑匪噙着笑,沿着男孩侧脸摸到他下巴,用力掰正,成年男性力气很大,没多久就捏出了红印:“这样,我给你二十分钟思考的时间,晚一分钟,我就切掉你儿子的一根手指头,要是一直没答复,看来这个儿子在你心中也不过如此,那我要了他命你总该没什么意见吧?” 男孩静静地听着一切,听着在这期间,男人对他甚至称得上猥亵的语言,听着二十分钟后,电话里的父亲怎样哀痛地和他说对不起,他的眼神最终转为黯淡无光。 绑匪关掉手机,似乎也因这场父子抛弃的戏码而略显诧异,问了一句他至今难忘的话:“他真是你父亲?” 男孩没有作答,盯着磨破的手腕看。被绑架的一刻,他毋庸质疑是怕的,他克制内心的恐惧期盼亲人能救他脱离危难,漫长的等待过程,他忐忑不安,竭力说服自己没关系,他没有被放弃,直至后来出自江昌民口中一番痛彻心扉的决绝将他彻底打回原形,时时刻刻都在嘲讽他刚才的期待究竟有多么可笑。 所谓亲情,终究难以抵过公司周转的利益。他在十一岁认识了这个道理,自此不再抱有幻想。 “阿屿。” “阿屿?”两遍没得到回应,杨阿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眼底慢慢地恢复色彩,察觉自己还站在楼梯口,待情绪暂缓,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来到一楼客厅。 “这盆栀子花花叶好像有点发黄。”杨阿姨看了看,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走过去,停在那盆栀子花前,垂下眼皮,手拨弄了下叶片,像在沉思,之后温声道:“等会把它搬去背阴的地方,别摆在这了。” 杨阿姨答应着:“好。” 他听见车辙的声音,回头,只留下了一道车尾的影子:“他们走了?” 太阳出山没多久,露水都是凉的。 “江先生说公司有急事要忙,以为你还在睡,就没吵醒你。” 他收回视线,一片泛黄的叶子被他不小心摘掉了,攥在手心里。 “阿屿,前些天…”杨阿姨试探地问,“你是带同学回家了吗?” 她出厨房时,他们刚好进卧室,不确定那一瞬间是否看错,似乎…有截白色的裙摆一晃而过。这让她想起不久前别墅外的场景,那天是雾蒙蒙的雨天,雨丝模糊了光线,他和一个女孩面对着面分别,显得亲密无间,事后一回想,反倒像…… 温屿神情不变,出言提醒道:“杨阿姨,这是我的私事。” 对方一惊,赶忙说了抱歉,甩掉心头各种胡乱的猜测。 他笑了笑,话语体谅,却着实没什么温度可言:“没关系。” * 中午,不见太阳出来,又是阴天。 他恍惚着,出了幻觉,少女娇妍的面容在窗上时隐时现。 他拨了她的电话,但没有接通。 她给他短信留言,说不方便接。 至傍晚,才回拨,说初中同学聚会,别人硬拉她喝酒。 他视线落在同学聚会几个字上。 人很多?他问。 她回:反正不少。 他说哦,问她在做什么? 这时手机振动,她给他打来电话,声音醉意朦胧:“我困了,想睡觉…” 他尝试唤她名字,回答他的是浅浅的呼吸声。 他目光微沉,异样的情绪不断发酵,盯着划落的手机屏幕,没有挂断。 那晚,他就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到半夜。 开了窗,有风飘进,一页一页吹开了他日记。 怎么办,她喜欢我的手比喜欢我还要多。 为什么我一见她,就控制不住想吻她? 总想着她自渎正常吗? 如果她知道我的手做了那样的事,还会不会喜欢我? 两个人怎样才永远不会分手? …… 最后一页,墨水刚刚干涸:为什么总有别的人打扰我们? 我很生气,但她很自私,从不在意我的感受。 他走近窗边,将手印在透明的玻璃窗上,重影虚虚幻幻,他反复看了许久,有点泄气。 52.情欲 他后来吻得很重,身体不适远没有生理渴求来得强烈,他压着她的身子往怀里送,吻是极具侵略性的,她不舒服,说够了,他用舌又一次撬开她的唇,深陷这场浓情之中。他的想法很简单,至少这样,他是真实触碰她,感知她的。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地看,无法预料哪一秒她会转身离开,比梦里的泡影还要虚幻,他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他觉得不够,久一点才好。到后来,含烟就这样半弯着腰,迁就着他,结束的时候他眼里浓稠的欲望几乎将她吞噬,她稍稍直了腰身,他的手没立刻放开,以往,这种算得上轻浮的姿势,他是绝对做不出的。 他浑然未觉,又或者对她伪装不知情的样子,风月里的小心思含烟多少懂一些,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来破坏此刻的氛围。 空气里,他们时重时轻的呼吸着都化成了撩拨。 “姐姐。”他环抱着她,头虚虚贴拢她的侧腰。 她应了声,听见他含带乞求的口吻,“…你能帮我一次吗?” “帮什么?”她反应慢一拍。 他声音如被扼住,回归缄默。 她垂眼,看到了他头顶的发旋,恍然了悟。虽然小时候这种事留给她极为糟糕透顶的印象,但归根结底谈不上多抵触,她想得很开,男女情至深处,情难自已,那么更亲密的交媾也就显得水到渠成,平忽其常了。 她不在意,可他不是。少年面皮薄如纸张,尤其当着他面,这类隐晦的事情说到底还是犹豫再叁,难以启齿的。 他不说开,她亦不点明,就这么沉默半晌,忽然出声问道:“就在这?” 他望向她,心情一朝一夕,由谷底飘然至水面,浮沉不定。 “怎么,不愿意了?”她眼神含笑。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滚动了下喉结,嗓音涩然:“去卧室。” * 含烟刚摸开床头灯,转眼便被他关了。 她朝他看过去,窗帘半敞着,月光混着路灯的影儿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纱。他原与夜色相匹配,好看得紧。 “不开灯吗?” “这样就好。” 含烟坐在床上,他的轮廓离她更近些。 她失笑,感受他手心的湿润:“你紧张什么?” “…没。” 她卷起他衣摆,一小截腰腹暴露在空气中,前一秒少年口中的不紧张到下一秒已不能平缓呼吸。 她让他近一点,他整颗心徘徊不定,再近,就真的太近了,那是越过安全界限的距离,他怕他失控,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 她却没有耐心陪他慢慢等待。湿热的吻随之落在他腹部,他浑身一紧,大脑随着她的靠近完全死机。 她……她怎么能亲她那里。血液自四肢回流,烈火汹汹地叫嚣着,汇聚于一处,她唇成了火引,正在一点一点将他理智焚烧。 他难以抑制,手触着她一缕头发,慢慢往下,从发梢到发尾。 “姐姐…”情不自控,自唇齿间呢喃。 她停下啄吻,扶着他双臂慢慢起身,手环住他的脖子,与他耳鬓厮磨,用呼吸将他打湿:“舒服吗?” 他抿唇不言。 “说话啊。”看他烈火焚心,羞怯难耐着实有趣,她偏要问出所以。 他终于出声,含糊微弱的嗯字,比蚊蝇还细。 她笑了一下,和他耳语:“抱紧我。” 他把小部分重量压在她肩上,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 她在黑暗中逐渐摸索,勾住了裤带,轻轻一扯。 他像受惊的麋鹿,一声枪响,鸟惊四散,他迷乱在茫茫丛林中,识不得归路。 她见他呆愣,捏一根带子晃了晃,有意调侃:“你没和别的女生做过?” 他回答:“没有…” “自摸呢?”一个正经词被她不正经地说出来,他明显懂得,但她偏要跟他剖开解释,“就是…偶尔有生理冲动时,你陆过没?” 他被问得不自在了。 她追问:“告诉我又不会怎样,几次?” 他声音闷闷:“忘了。” 她曲解了他的意思,出言安慰道:“次数少也没关系。” 然后手指一勾,他裤封松了,连衣服都顺从了她,它窘迫得睫毛乱颤。整个过程比消磨时光还要难耗,她越往里探,他的异样就越发明显,从未真实接触男性身体的她被好奇心支配想低头去看,他这时突然掰正她的下巴,凑来吻她。 “别看。”他被她折磨得不行,眼角泛起水雾。 那里太丑,会脏了她的眼。 “好,不看。”她不勉强,张开嘴,方便他进来。 他起初还算温柔,她心思忽起,稍用力捏了捏,他箍紧她,闷哼了声,没放开,反而更用力地深入,大有和她抵死缠绵的架势。 “姐姐。” “嗯?” “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怎么叫?”她想了想,说,“阿屿?” 他眼被情欲灼红:“再唤一遍好不好?” 她说:“阿屿。” 他带着她的腕子,找自己的敏感点,重重喘息后,终于释放在她手上。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把手抽出来,还未等说话,他看着,耳朵一下就红了,退开一些,目光惶惶:“我不是故意的。” 他怕她嫌弃他,慌张笨拙地抽了张纸巾给她擦手。 擦完,又领她到浴室,挤了好多洗手液,她两只手的前后面全是泡沫。 “对不起。” 从踏进这间浴室起,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眼里闪烁的不安令含烟升起一种想避开的冲动,最后还是开口道:“我从来没说嫌弃你,其实你不用这样。” 他眼眶红红的,多了些光亮,嘴角微微上扬,求证一般:“真的?” 她说我骗你做什么?她不懂自己哪一刻的表现让他错觉至此,她有预感,倘若她此时说嫌弃,那他没准就要哭出来了。嫌弃真谈不上,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更多还是源于他们之间身份的牵连。 迄今为止,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才最容易人心难安。 抬头,她在镜子里看他的眼睛,企图捕捉到什么,结果毋庸置疑地失望了。如今摆在她面前有两个答案,要么是她想多了,要么是他比自己还会伪装,她心愿是前者,事实如他表现一样单纯无害,那么她最后就能毫不拖泥带水地抽身而退,不至于深陷泥潭,倘若不是,联想他之前的疯狂之举……她闭了闭眼,手渐渐攥紧。 ps: 别质疑,除了那档子事他害羞以外,别的都是装的。 温屿:我就装怎么了?!碍你事了? 作者:您请。您随意。 53.名字 冬日。谁都失去哪天起气温开始下降的记忆,窗户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昭示北方的城已低于零下。 还不是最冷的季节。屋里的空调和地毯驱散了严寒,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半个小时前残存的情韵正被香薰逐渐驱散。 他借口天晚把她留下。猜到她的顾虑,同她说明家里不会来人。 于是她住进了客房。 她确实困了,北方怒号压弯树枝的响动自然而然转换为催眠曲,他还没走,说等她睡了就走。她默认,睡眼惺忪地和他说有点冷,他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离开一会,拿了床被子压她脚下。 他不知道的一件事,她之所以选择这间靠西的客房,是因为它的前身是她住了很多年的卧室。壁纸没变,老样子,只不过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了,和那套画笔落了一模一样的结局。 她思绪如潮,多得她昏沉恍惚,仿佛回到了旧时记忆。 一眨眼破碎,化作虚无。 她谁都不能倾诉,因为没人会心疼。这个家太大,冷若冰窟,自江意阂眼的那刻,就再没了她的容身之地。兜兜转转这么久,她又回到了原点。 她说,温屿,我怎么还是冷? 他捧着她双手,轻轻呵气:“这样好些吗?” 她眼闭着,小幅度晃了晃脑袋,困得话也说不清晰:“不好。” 她说:“你抱我一会…” 然后便没声了。他知晓她说了胡话,身体的诚实却让他无法在她睡着后立刻起身离开。 他借着门缝里走廊透进的光线乐此不疲地打量她,柔情地唤她姐姐,理所当然没得到回应,他不在意,俯身亲她的脸,怕扰醒她,不敢放肆,依依不舍地退开。 就这么专注半晌,内心反复挣扎许久,他最后还是躺在她身侧,隔着一层被子将她抱紧。 夜深,已是凌晨,电话铃声划破了静谧。紧接着,地板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手机被拿起,摁了接通。 那边来势汹汹,开口就是质问:“江含烟,你居然把老子卖了?” 这个死女人,他那么宝贵的联系方式她随随便便就打发给了别人,感情他在她眼里一文不值。顾余越想心越发赌,实在忍不住,这才深更半夜给她打电话倒自己的苦水和委屈…可他窝囊死了,重话又舍不得对她说。 “你没心!渣女!咱俩一辈子绝交!”发泄完毕,他丝毫未觉异样,直接啪地一声,单方面挂断。 嘟嘟一阵响声。 月色入窗,莹白的光照亮了少年的半张脸,他雾霭一双眸,紧紧盯着备注。 顾余,顾余… 又是他。他真的很讨厌看见这个名字,包括这个人。 他将手机反扣,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内心想要背着她犯罪的蠢蠢欲动,把一切回归原位。 * 奇怪。 陷入睡眠时,含烟感觉这一晚过得格外绵长,清晨第一缕白洒进房间,她睁开眼,发现还早。 她没躺多久,愣愣看了会天花板,起床去了洗手间。 一次性洗漱用品他帮她提前准备好放在洗手台上,她大致梳洗,刚出房门,隔壁的门也在这时推开。 她朝他笑了笑,说早,他们一起并排下楼。 差不多快到点的时候,他走过来,将一杯热牛奶递给她。 她想起什么,边喝牛奶边问:“你要陪我上早自习吗?” “嗯。” 她晃了下杯子,笑道:“之前怎么不去?” 他说:“我不喜欢嘈杂。” 他喜静,声音太乱,不容易静心。 她深表赞同。 别墅外不远有公交站牌,时间卡得正好,候车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早晨,车上乘客稀少。 两人坐了靠近后车门的位置。 他带了书,放于腿上,她凑来瞧两眼,将近一分钟,他大脑空白,忘记这一页写的内容。 她塞了一只耳机给他:“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他合上书,抬手调整耳机的位置。 她低头看手机,他目光也跟着往下移。沉默半晌,主动和她交代:“…昨晚有人给你打电话。” 她切换通话记录,看清最上面的联系人:“顾余?”她问,“你接的?他说什么了?” 她浑不在意的口吻让他心底稍稍踏实一块,温声道:“没什么…但他似乎挺生气的。” 她手指一划,入目是十多条消息通知,随意扫了眼,没细看:“哦,应该没事。” 她猜,估计是发飙了。 “我还听他说…”他稍停一下,谨慎地思考该不该问。 “说什么?”她下意识问。 犹豫再叁,他凝眸看着她道:“…你是改过名字吗?” 68.悲楚 下午,是阴蒙蒙的雨天。 含烟远远地看着拖着行李箱出校的周至,问同桌:“她为什么走?” 同桌内情了解得不多,更多都是道听途说:“听说是她家里人卖了房子回老家了。” 含烟眼神很平静:“那她呢?” 同桌说:“转学了。” 含烟回过头:“转学?” “对啊,转回乡下了。”同桌疑惑她的态度,“问那么多做什么,转就转呗,这叫恶有恶报,她那么对你,根本用不着可怜她。” 走了也好,反正名声是彻底臭了,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模样,最后连一个舍不得她离开的人都没有。 含烟嗓音很淡:“我没可怜她。” 她不是圣母,最讲究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同桌还是觉得她态度有点怪,凑近来端详:“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含烟把视线挪回桌上,看着上面深深浅浅的纹路,否认道:“没有。” “好吧。”同桌不是个喜欢过度深问别人隐私的人,她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勉强,但八卦的性子倒是真的,斜斜眼,她意味深长地问,“那你给我讲讲你跟我弟他班那个学弟是怎么回事呗?我看秋恒这小子都郁闷好几天了,对我爱答不理的。” 沉默几秒,含烟简单明了:“就是看到的那样。” “可是…”同桌想起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那种感觉说不清,可女人对于这方面的敏感作不了假,她仔细观察过,甚至从含烟脸上找不着任何属于恋爱时的羞涩和甜蜜。所以说太怪了,怪到她难以相信两个人是正常的交往关系。若说是一方强迫的倒还能够勉强解释,但她一想到温屿那张脸,又认为不太可能。 同是女生,她自己也有喜欢的人,于是总控制不住思考一个问题:她真的喜欢他吗? 同桌看了看含烟的侧脸,看出她不怎么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话到喉咙,她抿起嘴,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 雨好些天没停,起了雾,空气里都氤氲着水汽。 含烟走神了,想起那天她在一个巷子,碰见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弓着脊背的周至。 她们离得很近,近到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站在周至的跟前。 周至缓缓抬了头,头发没梳,两边的碎发显得她格外憔悴:“怎么是你?” 含烟俯视着她:“是我很奇怪吗?” 她摇摇头,冲含烟扬起一个无力的笑容,身影落寞:“没,我知道你是来笑话我的,我明天就走了,这是你最后嘲笑我的机会了。” 含烟没有辩驳,只是问:“你为什么转学?” 她面色一僵,然后说:“我在学校名声都坏成那样了,还怎么待下去?” “你在说谎。”含烟蹲下身子,和她直视。 “不然你以为什么?”周至扯了扯嘴角,“看来你说得没错,我遭报复了。” 她施加给别人的恶转回了自己身上。 含烟说:“是你活该。” 话语间毫不留情。 “是啊,我活该。”周至冷笑一声,垂下脑袋,“我不如你,没你漂亮,没你受人瞩目,但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你过得再差,起码也比我好上太多。”说着说着,她声音哽咽,掩面哭泣,像在发泄,发泄她这些年承受的痛苦,“你们都比我好,那种日子你们没经历过又怎么会懂?凭什么那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父亲赌博成瘾,一度想把她的身子当成赚钱的工具。她害怕,不敢回家,只能在学校住宿,可老天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在学校里做什么都是错的,谁都可以在她头上随便踩一脚,她好不甘心,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救她。 救赎都是假的,如果有,她一定遇不到。 “但这不能成为你做错事的理由。”含烟顿了一下,自嘲似的轻声开口,“周至,除了这些外在的,你还羡慕我什么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有些方面,我连你都不如。” 她不说话,一直掉眼泪。不想让自己太过落败,强忍着,肩膀都在颤抖。 含烟没和她多言。来这一趟,自己的猜测已然得到了证实,她再不相信也只能相信,相信这是他以牙还牙的手段,不能说恶毒,却绝对算不得光明。 她起身,抬眼望向巷口的位置。那里紧临着街道,不时有来往的人群经过,含烟临走前最后看了周至一眼,迈开步子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她的喊声:“你知道我当初有多喜欢温屿吗?” 喜欢到,听说折星星有寓意美好的意思,熬夜亲自给他迭了一整罐星星,他却一眼都不曾施舍给她。 她想过,究竟什么人能走进他的心里,在他生活占据一席之地,或许那个女生很优秀,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现在想想,原来人都一样,一样的贱,都喜欢自己得不到的。 她紧紧盯着含烟的背影,红了眼睛,“…他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69.前因 …… “我知道。” 含烟停下脚步,怔怔抬了头,看向巷口伫立的电线杆上破旧残缺的广告纸张。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这场戏,没到结尾,还得继续演下去。 * 周至的离开并没有掀起多久的风浪,她走后的一个星期,她的存在渐渐在学生的记忆中淡忘。 含烟从没问过温屿,他不愿和她多说,她自然问了也不会问出什么。两个人和往常一样相处,只是在这份平静下多多少少掺了些道不明的异样,他们彼此明白,却都揣进肚子里,装作表面的风平浪静,相安无事。 只待一根引线将它点燃。 五月,阳光燥起来,夏景将至,外面的树绿意盎然。 同桌拄着下巴叹了口气,眼皮怏怏地耷拉下来,提不起精神:“含烟,你说为什么我现在特别紧张?” “紧张什么?”她停了笔,偏过头问。 同桌压低了声音:“我有点害怕,万一王宇航和我考不上同一所大学,那我们以后异地恋肯定会谈得很辛苦。” 话语间添了几分哀愁,将小女生在情感里的多愁善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与其说问她,倒不如说是找个合适的对象倾诉。含烟尽量减少发表意见的口吻,只说:“如果不在一个大学,你们可以考到一个城市。” “对哦,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同桌眼睛亮晶晶的,一拍脑袋,茅塞顿开似的,“我想去南方,最好是临海的地方,你知道临溪吗,听说那里很漂亮,没有冬季,一年都鸟语花香的。” “那你呢?”同桌说得兴致勃勃,又来问她,“你想去哪?” “没想好。”含烟低头盯着桌上平铺的试卷,语气淡淡,“到时候再说。” 同桌看着她调侃:“我突然发现你很像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这样比喻或许不太恰当,但一定程度上又极其类似。比如,她从不参与班里的团体和活动,也从不在背后议人短长;比如,她明明生得一副先天优势条件,却从不在公众面前表现自己,反而把自己活成了隐形人。实则她们年龄相仿,可同桌有时候看着她便会想,这个女生真的只有十七八岁吗? 那种感觉无法用三言两语简单描述,就像在这层年轻皮囊下,包裹着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念及这,她晃了晃脑袋,但愿自己想多了。 “是么。”含烟扬起一抹淡极的笑容,纤长的睫毛垂落,颤了一下,“其实也不算。” 她也是人,人有欲,爱恨嗔痴。但她所有的顺遂喜乐被毁在了十三岁那年,自此之后,怨恨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 傍晚,在公交站牌等车的时候,温屿说,要一起走一走吗? 含烟看了眼远处缓缓驶来的公交车,点了头:“好。” 走了两步,她转头对他道,“温屿,我想喝奶茶。” 温屿让她在原地等等,他去买。今晚放学奶茶店里的人格外多,他排了几分钟队,回来时不见她。 他左右环顾,捏紧了奶茶杯。 “阿屿。” 温屿神色微变,把刚要拿出的手机放回原位,掩盖眸中的阴翳,转头朝她温和地笑:“姐姐,你去哪了?” 含烟给她指了指马路对面卖糖人的摊贩:“那里。” 他望过去没几秒,目光挪回她手里攥着的两个糖人上:“你该和我说一声,没找到你,我很担心。” “抱歉,忘记了。”含烟把其中一个糖人塞给他,接过奶茶,“下回不会了。” 他神态依旧,说了声走吧,似乎没往心里去。 含烟也是这么认为,这点小事,根本没有值得斤斤计较的必要。 直到在幽暗的楼道里,他牵制住她的手臂,把她抵在墙边的一刻。 他湿热的唇在她颈窝里流连,若即若离:“姐姐,你为什么最近对我冷淡了?” 含烟一怔,问他,有么? 他语气幽怨,说有。 她沉默了。 无法解释。 时常见到他,含烟会不经意地想起周至,那条破旧巷子里女孩悲戚的哭声成了她留给她最后的印象,不是哀伤,而是一种痛苦的绝望。含烟甚至能从她的哭声里想象她以后的境遇,离开那些恶意伤人的流言蜚语,她过得也绝对不会比之前好上太多。 或许这一点温屿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帮她的父亲还了赌债,至于以后的生活怎样,那便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恶人,但又与恶人误差。他是最温柔的刽子手,他会温柔地叫你低下头,再叫你如何温柔地死去。 原来这才是他。那一刹,她终于认清。这些日子,思绪纷扰得她无法安宁,她才发觉自己以前那些想法有多么地不切实际,她低估了他,也高估了自己,一个被泥沼蚕食的人,怎会完好无损地抽身而退。 “怎么不说话?”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他们在昏沉的楼道里相视,气息交融在一起。 含烟寻回了神志:“没。”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和他说,什么都瞒着他,在她心里,他永远都排在最末的位置,或许连最末也算不上,应该说,她从没把他放在心上过。他笑了,唇瓣贴着她的唇角,低声说道,“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她看进他的眼睛,压抑许久的难安思绪被无限放大,嗓音却是平静的:“可笑什么?” 温屿用舌尖撬开她唇齿闯了进去,紧紧箍着她的腰与她接吻,缠绵悱恻。 她嘴里很甜,是糖人和奶茶的味道。 喉结滚动,他动了情。 含烟双手扶着他的双臂,推了他几下,从他的气息中退开,一下一下地平稳呼吸。 他眼睑下耷一点,低声自语:“对啊,可笑什么呢…” 多可笑。 她不爱他,他还愿意飞蛾扑火。 * 女生的脊背很滑,他曾窥伺无数次,更多的时候是在梦里,他褪下她的衣服,她背对被他拥进怀中,滚烫的吻落下,从肩头到腰窝,他近乎虔诚地吻着,病态痴迷。 她会忍受不住地推拒,说阿屿,很痒。 他没有移开唇,在她腰上吮出了痕迹。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 他仰头,扼着她的手腕:“姐,你也喜欢的,对么?” 她的反应做不了假。 如果这样她才会喜欢他,他宁愿这样做一辈子。 ps:这是一更,二更在半夜。 五月了,六月一切就该结束了,这张有个伏笔,和前两张一块情节是因果顺序,先不说,说了可能觉得男主有点变态。 读了读之前的,想了想含烟爱过温屿吗? 得出的结论,在某一刻,她是动过恻隐的,比如,他给她送樱桃的时候,她说的话,比如再之前,他从她回家,她在楼道里抽了根烟,但她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 就像第一章说的,谁会爱上一个仇人的儿子,对不对? 如果是我,我不会。 至于道德三观的事,一个人一个看法,个人评说就可以。 70.电话 夜晚。 秋恒从网吧出来,一阵风把打了一天游戏昏昏沉沉的他吹醒,听到一块出来玩的男生咦了一声,抬着下巴示意街道斜对面的一幢二层楼房:“那是不是班长?” 他打了个哈欠看过去,只看到了一截衣角:“不可能吧,这都几点了?” 路上都没车了,起码十一点总有了。 男生揉了揉眼睛,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那个人真挺像的……” 两人走时路过那幢楼房时秋恒突然停下脚,指着上面那块牌子:“现在还有卖碟片的?” 男生别有深意地怼了怼他:“别跟我说你真不懂啊,除了片,不少东西也卖。” “卖什么?” 对方笑了:“你是真不懂还跟我装?” “装个屁。”秋恒脑袋还处于当机状态,踹了他一脚,“说人话,别云里雾里的。” 男生凑过去说了两句,秋恒耳朵瞬间爆红,这回连看都不再看那个牌子,低骂了声:“有病吧。” 男生悻悻地撇嘴,小声嘟囔道:“情侣正常需求怎么就有病了。” 这么一说,他更加肯定自己刚才看错了。班长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买东西,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信。 * 学校要为高叁在高考前办一次欢送会。 除了本年级,很多高一高二的学生也报了项目。 含烟坐在椅子上,披着褂子打了个喷嚏,暖洋洋的日头照得人困顿。 同桌问她:“你是不是感冒了?” 含烟说话时还有鼻音,不重,但细听能听出和平时的声音并不一样:“有点,吃药不太管用。” 同桌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被含烟拦住了:“我没事,不用。” 没一会,同桌忽然尖叫起来,给含烟指台上准备唱歌的王宇航:“你看你看,我男朋友好帅!” 含烟象征性地看了眼,哦了声,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鞋尖,在想能不能快点结束。 生病让她对一切娱乐都失去了兴致。 本以为放学了就能解脱,没想到班干部请班上的同学去饭店聚餐。 她几番推脱,拗不过,被拉走了。 起开瓶啤酒,她倒了一小杯,坐在圆桌的最边缘,只在一群人推杯换盏的时候喝一小口,没多碰。 同桌跟她说了两句,就高兴地去找自己男朋友了,角落里独剩她一人。 有个男生朝她的方向瞥了好半天,被同伴催促着上前搭话:“…含烟。” 她茫茫地抬眼,问怎么了? 她又热又冷,喝了两口酒,往日千杯不醉的她今天头开始发晕。 被她一看,男生瞬间心跳飞速,忐忑开了口,语速很慢:“你……要是不能喝酒还是别喝了。” 同伴恨铁不成钢的瞅着男生。 这说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谢。”含烟笑着对他说,“其实还可以,不算太难受。” 男生眼神关切,刚要下定决心说什么,含烟的手机突然响了,她和对方说了抱歉,出门接电话。 “怎么没回消息?”是温屿。 含烟走到大厅稍微僻静一点的地方:“没看见。” 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问她:“在外面?” “是啊,和同学一起吃饭。”她说。 “在哪?” “不知道。” 他没说话。 “含烟,等下你怎么回去?”同桌搂着男友胳膊从洗手间回来,路过大厅时正好看到了她。 她放下手机,和同桌说:“打车就行。” “可这会太晚了。”同桌有些担心,“要不然让季秋然送你?” 季秋然是刚刚跟她搭话的男生。 她说不用。 “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 那好吧。同桌说:“那你到家给我发条信息。” “好。” 含烟再看向手机时电话已经中断了,她没拨过去,回包厢又坐了十多分钟,她借口家里有事,没有久留。 71.舍得 季秋然被同伴一推,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含烟。” 她回头,问还有事吗? 对方踌躇又腼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要不然我还是送你吧,晚上一个女孩太不安全了。” 含烟指了指外面停下的出租车,婉拒:“我打了车,不会有事。” “可是……”他不太死心,仍要坚持。 “姐姐。”一道声音这时横插进他们中间。 含烟愣了下,往声源处看,是温屿。 “你怎么来了?” 温屿走过来,亲昵地牵上她:“来接你。” 话落,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眉宇微蹙,问道,“喝酒了?” 她今天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 含烟缓缓抬头,她掌心被他握得发疼,笑着,故作轻松道:“有一点。” 然后又补充,“但不多。” 对方似察觉不到她表情的变化,手上力度丝毫没有退减,抚摸她手指的凸骨,也笑着,口吻全是为她着想:“姐姐,晚上不能在外面喝酒。” 一直被忽视季秋然心里不太是滋味,听到这句,下意识为含烟说话:“都是平时一个班上的同学,快毕业了大家一起聚一聚,怎么可能不安全。而且,我正准备送送她…” 他撩起眼眸,平静无澜的海面酝酿起波涛:“你是谁?” 季秋然一噎,张张嘴,想说什么。 含烟先开了口:“都说了是同班同学。” 她拽了拽温屿,要他适可而止。 他盯着他们互相交叉的指缝很久,压低上半身靠近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姐姐,他喜欢你。”他不相信她看不出来。 含烟直视进他的眼睛:“所以呢?”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要他送你回家?”是询问,也是危险。 “是我要送她的。”季秋然咬咬牙,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以前退缩了不少次,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准备表白,临到关头就这么中断了,他一点都不甘心,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给自己争取一次机会。虽然…虽然这很不光彩,但总比憋在心里强无数倍。 含烟惊讶地看了过来。 深深呼吸后,季秋然做好心理准备:“含烟,其实我今晚是打算……其实我早就喜欢……” 他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说不清晰。 少年心中不曾显露的戾气浮出水面,看他的眼神凉薄:“你喜欢什么?” 季秋然的声音戛然而止,又皱眉:“这是我和她的事。” “你和她的事……”温屿冷笑一声,口中反复品味他这句话,许久,轻蔑地挽了下唇,“你难道没看出我们的关系?” “而且,喜欢她,你配么。” * 少年脚步停下,因为太用力,含烟不小心撞到了过路行人的胳膊,她冲对方道了歉,费劲力气才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她揉揉酸疼的手腕,语气不太好:“温屿,有必要吗?” “难道没有吗?”他眸色加重,已不见半分往日的宁和,倏然嘲讽地笑,是在笑自己:“姐姐,你想过没有,我才是你男朋友,他却当着我的面跟你表白。” 他眼尾湿润了,很快就红了一圈。 你看,所有人都看出了她不在意他。他还怎么做到自己欺骗自己。 含烟看着他的脸,怔怔出神:“阿屿。” 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下巴放在她肩上蹭了蹭,她发现他时常有这个小动作,那是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态。 “姐姐,你那天答应过我的,说在乎我,我当真了,你不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他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却,降低底线,可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却为此费尽了心机。 多可怜,多卑微。他是她的一条狗,对她摇尾乞怜,祈求她能不能多施舍给她一点怜悯的眼神。 但还是得不到。当真能逼疯一个人。 不对,他早就疯了。从爱上她的那天开始,他就成了一个受她操控的躯壳。 含烟的手僵在半空,慢慢下落,放在他后背上:“嗯,我答应过你的。” 她这个人啊,最擅长撒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后编织成一座硕大的迷宫,自己也迷乱在了里面。 “今晚我没想到。”她说,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 他听过她的保证无数次了,他该怎么信她? 她可以做到,但不代表不会被人打扰,到时候又该如何?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因为他拴不住她的心。 温屿从她肩膀退开,碰了碰她的嘴唇。 “姐姐,如果以后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她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只问:“你要做什么?” 温屿摇了摇头,低眸对她轻轻地笑:“没有,你听错了。” 倘若她乖乖听话,他怎么舍得动她。 ps: 以后没有甜的地方。 72. 月末,别墅的杨阿姨请假回了老家,温姝妤另雇了一位叫小桥的家庭保姆,刚大学毕业,性格温婉知性,今天是她在这里工作的第二天,她见到了雇主口中需要照顾的那位少爷。 她把餐具摆放好,默默地站到一边,期间偷着打量这位少爷好几眼,第一感官是惊艳,她心里暗暗感叹,把多余的情绪埋进肚子里。 温姝妤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温屿,沉思几秒后还是决定试探地问上一句:“…听你爸爸你最近在学校的表现不太好?” 他将喉间的水咽下,没有立刻答话。 “是有什么原因吗?”自从那天过后,这些时日她在他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说错做错什么再次推远了他们的关系,“阿屿,你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她话里话外是想告诉他,这个家里,只有他们才是站在一起的,既是母子,那么便没有什么裂痕不可修复。起码温姝妤是这么认为,所以她说,“妈妈会帮你。” 几乎话落瞬间,少年平静的目光一寸寸抬起。 温姝妤心口诡异的发麻,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起一个合适的话头。 少年却在这时笑笑,夹一口菜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妈,今天做的菠菜很好吃。” 温姝妤钝钝地看着那几根菠菜,没有任何食欲,但还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尝了一小口,点点头:“嗯,那你多吃点,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好。”他温声应道。 温姝妤想,也许那一瞬他语气中的冷淡是错觉,不过是她近些日子茶饭难咽,过度忧虑下的胡思乱想。这是她生的儿子,是她把他养育到了这么大,那么他还有什么是她这个做母亲所不了解的。 她低下头,摸到了眼角的潮湿,很突然地掉了眼泪,她仓惶又狼狈地擦干,不想当着外人在场的时候丢了面子。 此后很多年,她曾无数次极度痛苦以及懊悔,为什么这一天,她退缩了,没有继续问下去。 * 四年后。 这是距那晚和温屿重逢的第三天,顾余好不容易联系上她,把她约到一家常去的娱乐城。 “怎么手机还关机了?”顾余见人没事,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含烟到吧台边点了一杯果汁,回身望向他:“抱歉,手机出了点问题。” 她没说手机被温屿拿走的事,顾余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触及她不太好看的面色,身子滞了下,想到她可能已经和温屿见了面,莫名心虚了。 “那什么,我有点事要跟你——”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含烟开口打断。 他右手握拳放唇边咳了咳,不自在道:“什么事?” 服务生在这时送来了果汁,含烟接过倒了谢,看了他一会,淡淡开了口:“我在这边,是你告诉他的?” 口中的“他”没具体指代,可他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她猜到了,语气已是笃定。 顾余泄了气,余光打量她的脸色,生怕看到一丁点愤怒的情绪。 “是。”他承认了,心脏狂跳。 含烟笑了下:“我就知道。” “对不起。”顾余率先跟她道歉,为自己先斩后奏做的草率决定,但他不后悔,这些年,他亲眼看着她怎么是过来的,说她不在乎,冷心冷面都是迷乱外人的障眼法,否则她不会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开始一盒接一盒的酗烟。 其实他的目的很单纯,只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恨归恨,但顾余知道,她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何况温屿是因为她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到底,还是有一点点放进心里。 “我没怪你。”她说,视线怔忪地停留在半空,“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地方我也待够了,但还是不习惯,可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我准备过几天回北方,提前告诉你一声,是不打算不辞而别。” 顾余的手紧了紧,故作轻松地说:“江含烟,我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你糊弄不了我。” 她撩起眸子:“我有什么糊弄你的理由吗?” 装,再装。 当他不了解她呢。 顾余直接戳破了她:“是温屿?因为他你要走?”他越想越不明白,“你仇报也报了,按理说你们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既然这样……”顿了顿,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答案,“你在避着温屿?” 可原因呢?她究竟还对自己隐瞒了什么? 含烟低下头,晃了晃手中喝到一半果汁:“顾余,你只是我的朋友,有些事,你没办法替我做决定。” 顾余咬牙很恨地盯着她。 对啊,她推人千里之外时始终是这一套说辞,这个没心的女人,他半点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心里气得要命,顾余把视线转到别处,贪图嘴爽,语气骄傲得像只孔雀:“随便你,爱走不走,你走了老子还平静呢,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想跟老子打牌的女人。” 她只笑,没有答话。 为什么要避着温屿…… 她疲惫地闭上眼,若细看,脸色透着些许苍白,像是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那些记忆宛若一座监牢,把过去的她囚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屋里的窗户全都被钉死,她看不见一丝阳光。 他是一只怪物,和黑暗一起将她吞噬。 她说温屿,你能不能放我走?语气已是央求。 那只怪物冰冷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他爱欲的眼神是长满藤蔓的泥沼,毫不留情刺进她的皮肤,她痛苦地感受着,感觉整个世界都没了尽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后。 月亮出来了,她看不到。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能听见彼此不平稳的心跳。 他抚摸她腰间,用充满怜爱的气息问她:“还要走吗?” 她再失去了同他虚伪的耐心,颤声失笑着,满脸嘲讽:“温屿,你觉得有意思吗?你就算把我锁在这里,但我不爱你,所以你锁不了我一辈子。” 他疯了。 认为画地为牢地囚困她,她便可以被他捆在身边。 “没关系。”他捉住她手亲了亲,身子慢慢沉了下去,“你会心甘情愿的,我可以等。” ps: 昨晚睡着了没更上,今天多码了一点点。虽然不多,但对懒癌晚期的我来说算多一点点了 73.事故 和温屿之间爆发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争吵,含烟至今还记得。 如果不是她手机刚巧坏了送去店里维修,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发现温屿居然在她的手机上面装了定位器。 当时脑子里倏地浮现出一个答案,那样毫无征兆,是她的第一直觉。事后含烟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 直到看见少年那张单纯无害的面容后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比她还要会伪装。 那日天阴,临近放学下了雨,她被老师留下补卷子,出来的时候看见温屿在雨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 含烟在几分钟前给他发过消息让他先走,可他没听,一直在等她。 含烟顿了几秒,走上前,同一柄伞下,两人离得近,肩膀若即若离地挨在一起。 温屿自然地牵起她,放掌心握住:“姐姐,你的手好凉。” 含烟手指蜷了蜷,笑得很假:“天太凉了。” 说完,她垂落眸子,不再言语,察觉他握得更紧一些。 走到校外的林荫小路,他们始终保持静默的状态。 含烟看着他握伞柄的手。 “姐姐。”发现她走神了,他轻唤了一声。 含烟下意识应答,只短暂出声,很快收了音。 他问:“是不是冷?” 含烟摇摇头,她面色的确不太好,前些日子的感冒还未痊愈,遇到变天头会有点疼:“不冷。” 她站在公交站牌旁,跟他说:“今天坐公交吧。” 温屿其实更喜欢跟她走着回家时和她单独相处的相处的感觉,但她说了,他便点头:“好。” 上公交车,人很少,基本没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所以空座位多,他们依旧像大多数时候一样并排而坐。 含烟静静望着车窗外的雨,温屿偏一点头,注视着她的侧脸,半晌,心中突然翻起了波澜。 不知是不是雨越来越大的缘故,敲击在他心上,令他躁意难安。 他仔细回想,他是否做了什么让她不喜的事。反复思忖不得缘由,车上的到站提示音这时响起,将他整个人扯回正轨。 他起身,回头见她还坐在原位。 “姐姐。”他出声提醒。 含烟如梦初醒似的,抓着面前的把手站起来后和他说:“不用送我回家了。” 他眸光微沉,只说:“下车再说吧。” * 温屿还是跟了她一路。 借口是:你没带伞,我怕你淋雨感冒。 他一句话,堵死了她拒绝的路。 含烟默了下,说:“随你。” 楼梯间的走廊阴沉,不见光亮,温屿收了伞,走到她跟前停下,把手贴在了她的脸上。 几乎是生理性条件反射,含烟往后躲了下。 “躲什么?”他问,没等含烟开口,便又说道,“姐,那个女生的事是我做得不妥当,我当时很生气,所以没有顾虑太多。” 他说,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以为她一直在为那件事和他置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这番话有多少真,多少假。他一点也不后悔,甚至觉得他的手段称得上仁慈。 少年霁月风光皮囊下装着一副腐败枯萎的灵魂,瞒过了世人的眼。 所以周至的喜欢变成了畏惧,所以她那么讨厌含烟,最后依然对她说了那句话。 他人有千面,是人世间最难揣测的一部分。他当然不是她看到的那样。 含烟心口没由来地一阵发闷。 良久,她听到自己干哑的嗓音:“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她刚转过身,便撞入了少年被雨水氤氲后潮湿的胸膛。 一双手越过腰间,从后面牢牢环着她。 “姐。”他声颤着,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他眼中的情愫像要发了疯似的破土而出,“别这么对我。” 他真的…会受不住。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半点也想不明白。 含烟深深吸了口气,冷静过后,一点点掰开了他的手:“我们改天再说,阿屿,我想回去睡一会,好么?” ps: 61章公交站牌含烟穿礼裙坐着,温屿找到了她。前两张和同学一起吃饭,他来接她。 只不过含烟忽略了细节。 男女主人设都不完美,一个有病,一个有大病,千万不要接近男主这种人。 74.病态 空气有那么几秒趋于凝滞。 他缓缓松开了力道。 含烟闭了闭眼,转身对他扯出一抹平淡的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温屿看了她半晌:“知道了。” “姐姐,晚安。” * 路灯的余光打进窗棂,照亮了暗处少年隐隐的面容。 他望着那一扇关合许久的防盗门,眼如夜幕,笼着化不开的阴云。 这时是夜晚十二点整。 他在她家门前守了整整一夜,心里比谁都要清楚这扇门不会打开,可他着了魔似的驻在原地,像是非要等待一个结果。 她在做什么…她习惯熬夜,应该还没睡。 温屿把手放在门上,再没了下一步动作。 * 一墙之隔。 含烟回去以后简单洗漱便打开了电视,随意放了部电影,音量调到很小,微弱的音在空旷的房间显得有些突兀。影像不断变换,脸上的光影也明明灭灭,她握着遥控器,视线停在屏幕的一角许久未变。 这是她这些天常有的一个动作。 十一点十分,含烟收到同桌的消息,问她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晚饭。 她手指放在屏幕上顿了会,缓缓打了几个字:好,几点? 同桌说了时间。 她应下,之后没了交谈。 隔了几秒,手机自动变成了黑屏,浅浅映出了她的面容,她看着另一个缩在框里属于自己的影子,一会儿,放下手机,关了电视回到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不知怎的,她倏然想到了那天同桌和自己说的话。 …… 想去临沂,那里很漂亮,一年四季都鸟语花香。 真的会有这种地方吗? 那一晚,她的手机百度框里多出了几个这样的字眼。 * 和同桌原本约定好的时间是六点,含烟先到,点了一杯饮料,快要到点的时候却收到同桌的消息,对她表达了歉意,说自己家里出了些事,不能按时赴约了。 含烟回了她没关系,又在餐厅坐了会,刚准备走,一道声音突然从侧方传来。 “含烟,你怎么在这?” 含烟朝对方看去,是季秋然。她对这个同班同学的印象是从那晚他坚持送自己回家开始的,眯了眯眼,她保持礼貌地颔首回道:“在等朋友,不过她有事没来。” 季秋然倒没注意她口中的话,只是很高兴能在这里碰见她:“那你现在要走吗?” 含烟点头。 季秋然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不如我请你吃点东西吧,你应该没吃晚饭,肯定也饿了。” 他态度很热情,似乎半点没有因为上次的事被影响到。 配不配不是别人说得算,不争取怎么知道结果,反正他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人给含烟的印象算不上多差,可也绝对称不上好,她本想拒绝,目光触及到窗外的一瞬,却转变了话语:“不用,我请你吧。” 季秋然因为她一句话喜不自胜:“但我是男生,按理来说这顿饭该……” 他没说完,被含烟开口打断:“对不起,我想去趟卫生间。” 季秋然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哪里不太对劲。 * 电话铃声在含烟踏进洗手间的一刻响起。 含烟看了眼熟悉的来电备注,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多余的情绪,摁了接通。 起初是沉默的, 是对方先问她:“在做什么?” 含烟回答了他的话:“外面,和同学一起吃饭。” 他又不说话了。 含烟握紧了手机,主动开口:“等会来接我吧。” 他这回说好,问她在哪。 她扯了扯唇,轻声说道:“阿屿,你不是知道么。” 既然知道,何必还用她说。 * 猜想得到了证实,那么之前的很多细节就能串联起来。 他以为能瞒天过海,但情急便会出现纰漏,是她大意,忽略了这一切。 温屿,温屿。 寓意多么美好的一个名字。 别人常唤他阿屿,可他,早已不是那个霁月风光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黑暗滋生的腐朽蚕食他的心智。 否则他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隐藏的病态令含烟心悸,或许,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 挂断那通电话没多久,含烟就辞别了季秋然,不顾对方的挽留走出餐厅。 她住得那一片的老式居民楼一到傍晚便人流稀少,连摆摊的小贩都很少看见。小区外有一条流浪犬在吠,保安大爷拿着收音机悠哉地听着戏曲,她在走进小区之后回了头,看见了保安室旁边的柳树下站着的温屿。 他似乎没想过她会在这时回头,身子僵了僵,稍顿了下,还是走上前。 身后,有路过的车在鸣喇叭,音量很小。 “姐姐。” 含烟的视线从他脸上划过,一闪而过的异样,被她很好的掩藏起来:“去楼上吧,我有话问你。” 他握紧了拳,手心潮湿:“好。” 他终于明白了她突然对他冷淡的原因,可这不是他最终要的,他想了千百种对策,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他们终究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 钥匙插入锁缝转动发出吱嘎的声响,含烟打开门,开了玄关的灯。 “不进来么?”转身,看他还站在门外。 温屿随之迈过了那道门槛。 75.吵架 温屿随之迈过了那道门槛,然后便不动了,静默在原地。 含烟短暂屏住了呼吸,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他手指蜷了蜷,终于开口:“对不起。” 只有这句。 比歇斯底里还要折磨人。 含烟的眼神更加冷淡:“原因在哪?” 他张了张嘴,解释却是无声。 因为我爱你。 可这终究算不得理由。 他自嘲般地想,倘若说出来,她会不会信。 一定不会。 哪有人因为爱一个人,就要时时刻刻监控她的所在,怕她离开,怕她遭受旁人觊觎。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含烟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倏然轻笑:“你想说你爱我,对么?” “但是你这种爱我承受不起。” 他的感情浓烈而病态,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承受得起。 她的话毫不留情地把他彻底打落谷底,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姐姐,你听我说。”温屿在她转身的前一刻攥紧了她的衣角,“我不是……” “不是有意?”含烟想问他,你自己相信吗? 她所有的负面情绪处在即将爆发的边缘,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见了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默了片刻,说道:“阿屿,你认为这种相处是你想要的吗?”她给出建议,“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一段时间,所以最近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了。” 话落的一瞬,少年抬起眼眸,神色变了:“冷静什么,姐姐,你想跟我分手?” 一双眼,雾霭浮沉。 含烟怔了下,否认:“不是。” 他似不解,歪了歪头,很是认真地问:“那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好么?” 他口中的以前是什么样含烟已经没有印象了,那不过是一场用谎言和伪装编织出的梦幻,但梦总有醒的那一天。 温屿抓住她的手腕,嗓音压抑着,用尽挽留的姿态:“姐姐,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 他情急抓疼了她,留下了红印。 含烟说:“放手。” 他没有松开。 “我说放手!”含烟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用力甩开了他,“温屿,不是所有错误都能用一句道歉搪塞过去,你背地里用这种方式监控我,跟踪我,你问过我的意愿没有?!” 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 含烟的胸口剧烈起伏,说出的话已然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有病?” 语气冰冷,而无情。 于是在他耳中,成了最恶毒的咒语。 “…对,我有病。”温屿的脸变得越来越苍白,不顾她的挣扎紧紧箍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姐姐,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但我求你…别和我分手好不好?” * 第二天是周一,含烟请假了。 当同桌代替她跟班主任请假的时候,后者忽然疑惑地发问:“她为什么自己不亲自请?” “这个……”同桌一时愣住,几乎是刹那,她想起今早含烟电话里的声音貌似不太对劲。 出了办公室,一颗心依旧跳得厉害,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角落里掏出手机回拨过去。 是关机。 她脑子如僵死一般。 * 傍晚,同桌赶忙收拾完桌上的东西离开教室,却在途径前门的时候顿住了。 她看见了温屿。 中间稍停几秒,她朝他迈开了步子。 以前对这个身上有着许许多多代名词的少年,同桌看他时总是加了无数层滤镜,包括在家教育自己的弟弟,她时不时便会把两人作为对比。 可真正站到他面前的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喉咙突然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好接近。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像有心事,心情似乎并不太好。 “你…你是在等含烟吗?”清了清嗓子,同桌开口问道。 温屿的目光这才缓缓地移到她身上,轻轻点头。 “她今天不在。”同桌说。 对方的眼神略微困惑。 同桌忙说:“就是请假了,我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正准备去她家看看。” 不过现在也许不需要她了。 顿了顿,温屿朝她颔首,说了声谢。 同桌摆手:“不……” 用字还没说完,目光里仅剩下了他的背影。 什么嘛。 同桌慢慢放下手,撇了撇嘴。 76.距离 含烟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时候差成了这样。 早上只是喝了一杯凉水,结果就因为这件事犯胃病进了医院。 她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叫了顾余来,他全程照顾了她一天,晚上打完吊瓶,又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里。 “还是我送你进去吧。”到了小区外面,顾余越看她的脸色越不放心。 然后没等她说话,他便坚持搀住了她的胳膊。 含烟没逞强,和他道了句谢,察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眸,与他恰巧对视上。 顾余神色有偷瞄被抓包的窘迫,不自在地咳了咳。 “总看我做什么?”刚才在车上,他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不下十次,含烟只不过没戳破,但他太过频繁的目光又让她心生怪异,于是摸了摸脸,问他,“脸上有东西?” 顾余还是咳,然后摇头:“没,你当我闲得无聊。” 他用笑容掩盖眼中的异样。 他不想说,含烟也没深问,只是在楼道分别的一刻顾余突然叫住她,犹豫再三后开口问道:“你…和温屿…你们…” 含烟抬眼,淡声重复道:“我们?” “我那会……”话讲到一半,顾余观察到她神色细微的变化,停了声音。 她的反应使他明白现在并不适合说这些。 “…我是说,你记得吃药,晚上早点休息。”顾余讪讪地说,“医生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别忘了,搞垮身体就不好了。” 含烟的手扶着门框,轻轻摩挲了下,在他临走前一刻喊了他的名字:“顾余。” 他身形顿了顿,下意识应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默了两秒,含烟冲他牵了牵唇角:“今天谢谢你。” 顾余摆摆手,走下楼梯。 * 对于温屿在单元楼门口这件事顾余一点也不意外,挑了挑眉,他正准备忽视,对方先一步拦在他身前。 顾余停住了脚,朝他看过去。 半晌,听到他哑声道:“她…怎么去医院了?” 顾余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这个男生。 他以前在学校代课的那些日子常听到的一个名字,可他当时注意力全在含烟身上,自然没心思留意旁的。对方低落的语气令顾余怔了下,心中的怪异愈发加深,具体是哪,又说不太清。 “胃病。”愣神只在一瞬,顾余没有瞒他,如实说道。 温屿垂落身侧的手紧了紧,又问:“她还好么?” 顾余想说,那你为什么不亲自上楼。话经嘴边,转瞬便想到在医院大门石柱后少年藏匿起来的身影,那时,他明明可以走过来,可他最后却躲进了人群里,默默地看着他们。 顾余思忖了一路,还是没有跟含烟说起这件事,只是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念及这,他看向温屿的眼神一时错综复杂起来:“输了液,已经好多了。” 温屿抿了抿唇。 不知怎的,顾余看着他的样子,一句安慰的话忽然从嘴里冒了出来:“不严重,你不用太担心。” 温屿说:“谢谢。” 从这句谢里顾余没听出几分真心实意,却总感觉似有似无地无形间拉开了自己和含烟的距离,他听得浑身难受,几秒后,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别,用不着。” 说实话,他不怎么待见含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别说,他们之间如今不伦不类的关系。 一个两个都跟他道谢,他可承受不起。 * 回校后,同桌便缠在含烟身边担忧地问这问那:“怎么我感觉你这两天瘦了好多,是身体不舒服吗?” 说着用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含烟对同桌笑了笑:“不是发烧,就是有点小毛病而已,已经好了。” 同桌观察再三,确定她不是说谎,舒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那天吓个半死,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我本来想去你家找你的,结果发现我不根本清楚地址,不过还好,刚出班门遇见了温屿,我就把你请假的事告诉他了。” 含烟一顿,眉宇间神色平淡:“这样啊。” 同桌未察觉她的不对,继续回想,不乏羡慕的口吻:“我看他一定很喜欢你,那天我连话还没说完他就匆匆走了。” 要是她的男朋友在她生病的时候也能这样对她就好了,她估计会开心死。 含烟用胳膊压着卷子,拿起一支碳素笔写起了作业,没有接话。 77.挣扎 北方的夏天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阳光很耀眼,天气干燥得厉害。光线透过玻璃晃进含烟眼睛里时,她眯了眯眼,眼前的一切让她几度有种亦真亦假的错觉。 走到班门口,果不其然又见到了温屿,同桌冲她一阵挤眉弄眼,然后笑着跑向了自己的男朋友。她频繁的回头令后者心生好奇,也跟着一起回头看去,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这么开心?” 同桌脸上的笑容扩大,踮起脚凑过去小声耳语:“我发现他们挺般配的。” “谁?”男生对于这方面的敏感度不如女生,思维慢了一拍,有点跟不上。 同桌哎呀一声,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拽了拽男友的袖子:“还能是谁?” “哦,还好。”期间又瞟了一眼,王宇航才回她的话。 同桌不满他的态度,伸手锤了他后背一下,笑骂:“不解风情的男人。” 对方四处看看,压低身子亲了她一口,亲在了侧脸上:“真不解风情?” 同桌瞬间臊红了脸。 他…他要不要脸啊。 “姐姐。” 含烟收回了目光,轻轻掠过少年的面孔,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不该这样的。 温屿好不容易平稳的呼吸再度紊乱,右手攥着的盒子隐隐变了形状,片刻,便松开了力道,将那个塑料盒子递给了她:“你上次说想吃蛋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口味。” 他心中忐忑,怕她说一句不喜欢,或者更多冷淡的话。 含烟垂下眼,盯着他手中的那盒蛋糕。 透明的塑料盒,上面缀着一圈樱桃,像红色的花瓣一样。 她没有接,他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僵持数秒后,含烟先开了口,无形地拒绝:“医生叮嘱我要忌口,麻烦你跑了一趟。” 心脏仿佛被刀划了一道口子,难以言喻的疼痛伴随着血液一点点地往外渗透,他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胳膊:“…对不起。” “那你身体好点了吗?”他问。 “嗯。”她回答,不愿跟他继续这场谈话,错开了位置,径直想走。 手腕却被猝不及防地攥住。 温屿再次拦了她去路。 “话不是都说完了么?”含烟的语气很冷淡,“我还有别的事要忙,没时间……” “你要见谁?”温屿中途打断。 他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她的借口,脑海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总是反复想起那天她靠在顾余身上亲密无间的场景。 理智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给自己洗脑,她生病了,顾余不过是照顾她,他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更没有任何理由上前把他们分开。 他太极端了,极端使他战战兢兢,防备周围的一切…她说有事,除了和顾余见面,还能有什么呢? 她不可以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什么?”含烟茫然不解。 他说抱歉,随即转移话题:“姐姐,我们晚上去电影院看电影吧,是修复后的老片。” “温屿。”沉默过后,含烟轻叹一声,为他的固执和执着,“我想你是没听懂我之前的话,我这些天心情很糟,没心情看什么电影,我这么说,你能懂了么?”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含烟避开他的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提前察觉她的意图,攥得紧。 他说:“姐姐,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报复我。” 多过分都可以,只要她能消气,只要她不再对他不理不睬。 含烟抬起头,他眼中的认真让她愣了一下,之后便冷笑起来:“什么方法,在你手机里安定位器,随时随地的监控你?” “温屿,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她深深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起码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她一句话,仿佛给他判了死刑,他四肢僵硬,如坠冰窟。 这种事哪里会是一个正常人做出来的。 “…姐,我错了,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他用目光缠着她,眼尾的部分微微泛红。 你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 他宛如一只在濒死边缘不断挣扎的困兽,痛苦绝望地乞求生还。 他说,“求你。” 78.嘲弄 自从前两次的不欢而散后,这已经是温屿第四次来找她了。 起初,他还会继续乞求她的原谅,到后来他就做一个默默无言的影子,仿佛她只要一个动作表达需要他,他就立即出现在她身边。 他把自己摆在了一个极其低微的位置,看似是她在主导,但含烟明白,倘若她心软,那才是走进了他的陷阱,甚至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她不可能上前主动赶走他,或者再跟他说些绝情话影响自己的心情,很多时候她都是漠视,不理睬已经是她目前最好的态度。 而且她也告诉过温屿,这世上所有错误不能单单用一句道歉轻易搪塞,如若不然,那么任何罪责便都可以减免到有期徒刑,就不会有那么多押入刑场执行枪决的犯人。 刚开始,她的确因为他偏激的行为心生恼意,认为自己被窥探了隐私,认为他没有资格掌控自己,可对于温屿,其实她没有原不原谅一说。那是真心换真心才能配上的说辞,可他们之间又哪来的真心,也许有,是他对她那份浓烈的感情,他们快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来谈这些未免过于可笑。 这件事给含烟再次敲响了警钟,提醒她温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初见时坐在酒吧沙发上那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那抹白留给她的印象至深,以至于后来很多夜半的时日,她总会时不时想起,然后反思自己。 她接近他是为了复仇不假,可如果在那之前她没有遇见他,没有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就是温姝妤的儿子,她还会选择继续执行这个计划吗?可悲的是,她连自己都快迷乱在了这一团又一团的谎言上,有那么一刻,分不清是非真假。 在那天之后含烟又抽空去了趟手机店,该证实的已经得到证实,那么这个时时刻刻暴露自己隐私的手机便彻底失去了用处。原本她过去的本意是想把那个定位器取下来,临到关头她又后悔,和店老板说还是算了,重新买了另一部手机,取下电话卡换了进去。 店老板认得这个顾客,一个定位器就足够这个刚到中年的男人浮想联翩,出于安全考虑,他曾好心劝过面前的小姑娘及时报警,对方只是笑笑,礼貌地回一句知道了,更多像是一笑了之。 她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和疲惫的语气令店老板颇为忧虑,在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个姑娘生活不济,遭遇歹人,于是看她的眼神或多或少带了点同情。含烟什么都没解释,事情的真相往往和人们想象的大相径庭,倘若知晓真相,这位心怀正义的店老板恐怕比她要更加难以接受。 但她到底还没有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诉苦的习惯,拿上手机,她跟对方倒了谢,转身离开。 当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瞬间,含烟坐在店门外的公交站牌旁的长椅上,松开了肩膀,突然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很长时间不曾回忆过去的事,这几天不知怎么了,头疼得厉害,那些刻意淡忘的事如潮般地涌进脑海,她无法抗拒,纵容成了肆意疯长的养料,把她搅得天翻地覆。 她摁了摁额头,踉跄站了起来,淡淡的皂角香就这么钻入鼻腔,她才发觉不小心撞到了人,歉意未说出口,腰背间收紧的手让她完完全全落入一片温热的胸膛。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衣着,她顷刻猜到了是温屿,也猜到了他又跟了她一路。得出这个结论后,她使劲推开了他,后退一步。 “你来做什么?” 他只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含烟越过他独自往前走。 温屿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周围候车的人群为这场互相拉扯的戏码不禁暗暗打量。 这些不断焦距的目光使含烟越来越烦躁,越来越难以忍受,终于,那根弦断了,她回头嚷了温屿:“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没完了是不是?” 定位器还不够,又换成了亲自跟踪她。 她表现出的不信任和防备化作利刃,正在一刀、一刀地将他凌迟处死。 温屿闭上眼睛,掩盖眸中的冷戾,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姐姐,你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我自己可以。” 他说:“我不放心。” “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靠近一步,牢牢盯着她,不放过她每一寸目光:“你认为我在胡搅蛮缠?” 含烟发觉说错了话,但没改口,而是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温屿轻声说:“你怎么想都好。” 他的妥协退让让含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索性不再管他,往开了想,送与不送都与她无关,腿长在他身上,他做什么,不是她用一句话便能约束住的,就算她和他在这大吵大闹一场,他就会真听话地走吗? 她一点也不想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不看,不听,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心也就不烦。含烟丢下一句随你,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 高考前夕,含烟去了江意的墓地。照例买一束鸢尾放在墓碑前,用手捡干净地上枯枝败叶,其中有月季花的花瓣,这让含烟想起了去年她也曾在这里看见了同样的花瓣,后来也在温家花园里目睹了满园月季开得灿烂。 相同的月季品种,连色泽都毫无偏差,那片干枯的花瓣在她掌心里碾碎,散进尘土。 身后这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一截墨绿色的裙子出现在视野中,女人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昭示了主人身份的不凡。 这么不巧,这一天,她们居然在这里碰面了。 温姝妤优雅地拢了拢耳畔的头发,弯腰将手里的那束月季放下来,不偏不倚盖住了墓碑的最后一个字。 含烟静静地看着那束月季。 “小烟。”是温姝妤先开得口,宛如许久不见的熟人,彼此见面打一声招呼,语态称得上温和,“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含烟虚假地笑了笑,“起码过得比你好就行了。” 温姝妤收紧了手,指尖发白,那一瞬的慌乱还是被含烟轻而易举捕捉到了。 “你说的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她装糊涂。 “没别的意思。”含烟声音云淡风轻,“只是想提醒江太太,一定要管住自己的丈夫,否则再过几年,或许江家就要再添新人了。” 含烟了解江昌民的品行,从她那天在他车上看见一j件属于年轻女孩的外套开始,她就些许清楚了这个家里暗潮涌动的秘辛。江昌民哪里是收得住心的人,他可以为了一个妓娼无情地抛弃江意,那么现在也能为了一具年轻的身躯抛弃这个和他结婚六年之久的续弦。 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男人名利场上的陪衬品。一个女人最好的资本莫过于容貌,那是金钱也不能堆砌出的,可当容貌一天天衰老,变成一张饱经岁月蹉跎的面孔,一个拥有劣根性的男人,永远不可能为了这样一张面孔选择停留。 江意不例外,温姝妤自然也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原来她也有今天,上天到底是公平的,终归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可这怎么能够,江意曾经经历的痛苦是她承受的百倍不止,含烟要一点一点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她无情地撕开了温姝妤唯恐人知的伤疤,与其是好心提醒,不如说是嘲弄,温姝妤听到最后,已难以维持最初的镇定,她死死瞪着含烟,眸光凌厉:“你别忘了你早就不姓江了,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是么?”含烟对她的威胁视若无睹,“那当初听说我和顾家儿子订婚这件事温女士一定开心得睡不着觉吧,毕竟这个家里,你是最不盼望我回去的人。”说到这,她故作思索一会,“哦,对了,你给我发的那张照片我还留着没删,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下,不过看来你们一家也没有表面那么和睦,我说得对吗?” “你——”她气得浑身哆嗦,表情恨不得把她啖血吃肉。 含烟走过去,捡起了那束月季,淡淡看了眼:“这种东西我母亲不需要,也请你以后别再来这恶心她了。”手指抚摸着其中一片花瓣,她淡声说道,“我猜你肯定不想让江家的丑事传扬出去,对不对?” 威胁而已,她也会。 下一秒,含烟扬起手,把花扔在了温姝妤的脸上。 ps: 56张,含烟上过江昌民的车。 等我再改一下,那张没有加她看见衣服的细节。 79. 午后,蝉鸣不断。保姆小桥接替了杨阿姨的工作,每日午时饭后,都要到花园里给那些精养的花花草草浇一遍水,每日的这个时候,是她认为心情最放松的一段时间。 当二楼书房的争吵声再次传来,她放下水壶,抬头朝着声源处看了一眼。这是最近常发生的一件事,从某一天起,家里的夫人像是彻底变了个人,变得异常陌生,甚至让人恐惧,有时上一秒还在对人友善地微笑,下一秒就会因为晚饭凉一点而大发雷霆。这种阴晴不定的心情让和小桥同样在温家做事的佣人时常感到如履薄冰,唯恐自己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事惹火烧身,遭到训斥。 最先波及的是江先生,在小桥的印象里,见到这位江家主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近来回家的次数倒多了一些,但绝对不能算是好事,就像现在,无休止的争吵频频爆发,惹得周围人心惶惶。 原来电视剧中上演的一些情节也不全是为了喙取群众眼球,这高门大院里风平浪静为假,诡谲复杂才是真。 她心里腹诽,正准备收回视线,二楼中央一扇窗户这时被推开,之后不久,起了风,能看见里面白色的纱帘左右飘荡。 小桥倏地瞪大眼睛,面色惊惧。 水壶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赶忙蹲下捡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一阵动静,少年似有所察地垂下眸,淡淡的白烟顺着口中和鼻腔滤出,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静静俯视着她,眸色淡漠。 小桥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楼上的争吵还在继续,时不时伴随着女人尖锐的吼叫,控诉着这些年她在江家遭遇的不公和委屈。小桥条件反射性地缩了缩肩膀,这一天,她好像知道了太多东西,于是似乎能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这份好不容易寻得的工作,恐怕在不久之后将会走到尽头。 轻薄的烟灰散落在簌簌午风中,微小如尘,已寻不着半点踪迹。过了几分钟,耳畔终于回归寂静,再抬头望去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低头盯着脚下斜斜的影子。 日影高照,脖子和手都是温暖的,镀上一层浅黄色的光晕,如梦似幻。恍然着,她记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刚来江家的第一天,她一不小心走错了房间,是一间冷色系的卧房,离她不远处的床上摆放着一堆东西,她好奇凑近,越过大大小小的盒子看清了床中央居然有一副黑色的手铐,和监狱束缚犯人的手铐并不一样,外层是皮质,内里嵌着黑色的绒毛,中间用银色的锁链连在一起。 短暂愣了几秒,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宛若突然被铁烙烫了一下,红着脸火烧火燎地跑了出来。那天过后她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间卧室的主人,当时的心情不亚于今日所见,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下,有太多太多令人无法言喻以及难以启齿之事,夜里安静时她躺在床上模糊地思索,这种地方果真和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一旦进了这趟浑水,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也鲜少有人能够保持体无完肤。 幸好,幸好她有一个尚算完整幸福的家庭。 * 最后一科政治结束,同桌立刻把自己的四本政治书扔进了垃圾桶,跑过来问含烟,晚上要不要参加同学聚会。 “保证老师不在。”她怕含烟不答应,信誓旦旦地举起四根手指。 含烟被她严肃的表情逗笑了:“我们一起走吗?”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同桌反应半天,使劲点了点头,挽住她的胳膊:“当然了。”她们打车过去的,高考后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同桌叽叽喳喳地像个麻雀,一会说含烟,我明天就去理发店烫发,一会又让她帮忙拿定主意,头发染成金黄色好看还是蓝色好看。 女孩之间关于美的话题永远无穷无尽,这一点倒是真的。 “黑色吧。”含烟仔细打量了下她的五官后,给出诚恳的建议。 同桌神情幽怨:“你好敷衍。” “有吗?”含烟笑着问。 “有。”同桌头如捣蒜。 “可我是认真的。”含烟为自己辩驳。 “我才不信。”说着努起了嘴。 两个女孩在车上笑闹起来。 * “啊,怎么下雨了?” 包厢闷得透不过气,中途,含烟出去走了走,回来时,刚刚迈进二楼的最后一个台阶,忽然从一侧传来同桌诧异的声音。 她正趴在走廊的窗户上,朝外伸出了一只胳膊,接外面的雨。 “阿航,你说这种天气是好是坏啊?”同桌靠在王宇航的怀里,面露悲戚,如若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眼角有些湿润。 本来今天,她该一直开心下去。 她咬着唇,眼底拥有对信任之人的依赖,伸手环起男生的腰身,“你真的要出国吗?那我怎么办,我爸妈是不会同意的。” 王宇航低着头,手指穿插在她发丝间轻轻抚摸:“还没定下来的事,你别多想。” “可你答应过我要和我考同一个城市。”同桌的嗓音染了哭腔,“阿航,我们约定好的,你不能言而无信,抛下我一个人。” “秋妤,你听我说——”急促的铃声中断了王宇航后面的话,他蹙起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有接,再次看向同桌时神色有了为难。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有点事要做,今晚…可能不能送你回家了。” 同桌的红着双眼看向王宇航,轻声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嗯。”他短暂迟疑。 同桌重新扬起了笑容,只是这抹笑在此时显得无力极了,更像是努力强颜:“那你记得睡觉前给我打个电话…” 尾音未落,他点点头,匆匆离去。 * “还在看?”她望着的那个方向早就没了影子,含烟走到同桌身边,双手正过她的肩膀。 “没有。”同桌胡乱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有点。” 她登时尴尬:“真的?” 含烟递给她一张纸巾:“骗你也信。” “哦。”是怔怔地应。 “有那么舍不得?”心知肚明不该问这些,但看到她脸颊残余的泪水,出于朋友之间的关怀,含烟还是不想让她过多被情绪影响。 同桌吸了吸鼻子,面容狼狈:“是啊,特别舍不得,所以说很丢脸。” “事情总得往前看。”含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堂皇的灯影在她眼里缩成一个小小的光点,“万一不是你想得那么糟糕,反倒是自己亏了,白伤心一场。”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她笑容苦涩,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含烟,你知道吗,有时候这里的感觉做不了假,真的太疼了,比针扎进骨头里还要疼。” 含烟没说话。 “我这样形容是不是有点可笑?”同桌整理妥帖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朝含烟看了过去,“你应该没经历过这种心情吧。” 含烟没说是或不是,只问她:“如果放手呢?” 如果放手,如果把针从骨头里拔出来,或许就不疼了。 同桌知道她在安慰她的同时也在劝她,不要徒增伤悲,也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人活在世上不能太自私,家人,朋友,都是难以伤害和割舍的牵挂,这么想着,同桌眼中隐隐有了雾气,突然双手掩面,肩膀颤抖起来:“我跟你说过,我喜欢他,特别喜欢,暗恋的滋味不好受,我一直在等,以为我们终于能拨开云雾见到月明的时候,他却告诉我他要走了。他是个骗子,既然这样,那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我以为我们不会和别人一样,我以为我们可以走一辈子的……” 一辈子,少年人心中对这个字眼的定义太过模糊,只是情深之时总会轻而易举许下类似的承诺。不久前含烟曾在微博评论区看到了一条留言,除了电影里,没人会陪你十年。这句话放到现实其实不无道理,人在脱离了感性,在权衡利弊左右思忖的前提下,有谁还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选择不顾一切呢? 太傻,也太蠢了。 她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同桌的后背,温声说道:“别哭,总有办法的。” ps: 一起更了 80.犹豫 * 高考结束后的三天,含烟闷在家里,收拾出了许多不用的旧物。顾余来找她的时候,含烟正搬着一个纸箱往楼下走,纸箱大而笨重,顾余怕她磕着,赶紧过去搭了把手。 “小心点。”他出声提醒,让她注意脚下的路,别踩空。 “你怎么来了?”她问顾余。 “想你了呗。”一问,他又开始没了正形。 后腰一不留神间碰到了转角的楼梯扶手,含烟倒吸口气,轻轻嘶了一声,手里的箱子被顾余一把夺了过去:“都说让你小心点,我搬就行,你在旁边站着。” “这里面装的什么?”他掂掂箱子的重量,“还挺沉。” 含烟说:“一些不想穿的衣服。”出单元楼,她给他指了指一边的垃圾桶,“放在旁边就行,晚点会有人收。” 顾余依言照做,活动活动胳膊,低头看着脚边的箱子,上层没有密封好,露出一截白色边角:“都是你的?” “什么?” “衣服。”顾余俯身打量,指着最上面那件格子衫跟她调侃,“这件衬衫应该是男生穿的吧?” 含烟看过去,眸光一顿,乍然想起什么,没有回答。 顾余便更肯定了。 “温屿?”其实不用猜,思来想去除了他,估计也没别人了,顾余忍不住思维发散,“怎么,他在你家住过?” 含烟看他的目光有点冷:“捡的,不行?” 的确是捡的,垃圾桶里捡的东西。 顾余摸摸鼻尖,顺着她的话点头,小声说道:“我没说不行。” 干嘛突然对他这副表情。 “找我什么事?”含烟言归正传,问起他来这的目的。 “请你吃饭。”手指勾起钥匙环甩了一圈,顾余抬抬下巴示意一辆黑色轿车,“你上去先把这身睡衣换了,顺便打扮打扮,我等你。” 含烟睨他一眼,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请?” “算是。”顾余含含糊糊没多解释,推她进楼,嘱咐了句,“记得打扮好看点。” 直到进了餐厅含烟才明白了他口中所谓打扮好看是什么意思,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颇具成熟稳重气息的中年男人,西装打扮,穿着一丝不苟。后者的视线在她脸上稍停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好的微笑:“你就是小烟?” 听他的语气,含烟心中大概有了底:“顾叔叔,你好。” 男人笑容爽朗,眼神更加和蔼了些:“之前顾余总跟我磨叨你这个丫头,一直想找机会见见你,不过可惜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他不吝啬夸赞,“果然,不仅有礼貌,性格也好,顾余平时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顾余不满地嚷嚷:“什么叫我给她添麻烦?我有手有脚,又不用她照顾。” 含烟瞥一眼顾余,嘴上客套着回答:“他其实……” “我挺好的。”顾余把餐盘推到她手边,用公筷夹了两块排骨,“你不爱吃这个吗,我特地给你点的,再说下去就该凉了。” 顾父无奈地喝了口茶水,本想借此试探这个姑娘对自己儿子态度的想法只得放弃。前阵子的订婚突然之间不了了之,他不清楚缘由,就算有意撮合两人,可毕竟是婚约,前提还要看他们对彼此是否满意。小辈的事,他不好管,但希望他们幸福却是真心实意,放下茶杯,他拿起身旁的公文包起身,不准备久留:“你们先吃,我还有点事要处理,这顿饭就当是这次的见面礼了。”话是对着含烟说的。 这顿饭吃到结尾含烟才知道顾父并不是专程为了她来到这里,而是前些日子生病耽误了几个公司会议,和生意上来往的朋友商谈过后,才顺便来看一看这个从小放养到大的儿子。 “你别听我爸乱说。”顾余怕她多心,人一走便着急解释,“我总在我爸面前提你是因为……”因为什么,他笨笨磕磕半天,绞尽脑汁也思索不出后半句。 “都是朋友,有什么不能说的。”含烟打了茬,表示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云淡风轻的态度让顾余松了口气,说他没出息也好胆小鬼也罢,自己的那点多余的心思就像个定时炸弹,他怕她知道以后没准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那样无异于得不偿失。现在的情况就很好,他不累越城池,偶尔生活中她还会需要他,两人保持分寸之内的关系,不近不远,实际他已经知足了。 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再继续聊下去,顾余适当说起了旁的:“你志愿打算报哪?” 含烟倒了半杯饮料,盯着瓶身有些发愣:“没想清楚,到时候再说。” “你要离开?”他追问,“现在?” “不是。” “那你收拾东西干什么?”顾余后知后觉,心中没由来地发慌。这段时日她低落的情绪他有所感知,可每次询问她又三言两语草草敷衍,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极有可能和温屿有关,一定是他们其中出现了变故。 温屿,温屿。这么想着,少年清雅的容貌在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耳畔,含烟的语气平铺直叙,隐隐透着点沉重:“顾余,我想和温屿断了。” 咔嗒。 顾余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面上,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确定刚刚那一瞬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想好了?”对于这件事,顾余发表不了有用的意见,主动权在她手里,他不过是一个置身事外旁观的局外人。 她说,再纠缠下去貌似也没有意义了。而且,再不久,她将要去另一个城市,永远地离开这里,既然要走,便要干脆利落,藕断丝连只会让人懦弱退却。 她和温屿,本就没有任何可能。 看着她的脸,顾余笑笑,倏然发出一阵感慨:“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不少,你以前可不是这种犹犹豫豫的性子。” 以前,无论待人还是待事,她甚至比他要散漫得多,一向随心所欲,喜恶留走,往往全凭心意,哪里还需要告知别人自己的决断。思念某种可能,他稍微严肃了神情,身子靠近了,是认真地问,“你不会真动心了吧?” 81.决断 说话时顾余牢牢锁着她脸上的神情,像是非要证实些什么才能安心,心也紧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忐忑着,说江含烟,你别吓我。这件事无论从伦理还是舆论道德方面都是令人难以承受的,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她以后的生活和名声考虑。 手指摩挲着瓷杯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含烟笑了起来,眼底逗趣的意味,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哪能猜出来你怎么想的。”顾余竭力掩藏自己寻求答案的急迫,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随便你。” “顾余,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这种人,很难爱上一个人。”她不相信感情,同样不会爱人,全心全意与她而言几乎是个完全陌生的词语,这么解释,含烟认为已经很清楚了。虽然她至今还难以想清偶尔那点动容究竟来源于何处,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绝不是爱。 这一刻她仿佛又恢复了他们初识那年的模样,神情淡漠,冷心冷情,好似任何事都不能入她的眼,顾余怔了怔,心口一缩,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下,待他仔细再寻,已踪迹全无:“…我只是担心你。” 往常,他决计不会说这类堪称矫情的话,可这会又顾不得那么多了,他需要她的否认,只有那样才能使他稍微心安,倘若刚刚她点了头,顾余想,那么他一定会毅然决然地带她离开。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毁了自己。不过还好,这么看的话事情不算太糟糕。 接近月末,气候一天天热了起来。一直到夜半,含烟还没有合上眼,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今晚温屿和自己的对话。黑暗荼毒了天上的月光,少年把手放在她的脸上,温度被夜里的冷风浸泡,些许凉薄,离得近,含烟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含烟有片刻的失神,那是她常常带在身边的一款女士烟的味道,不辛辣,有股薄荷香,可这样的味道却不该出现在他身上。怔然抬头,他们四目相望,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头顶,在风吹泛起的水波中,此时,他的眼睛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 “味道怎么样?”开场白却是这一句,含烟拂开他的手,走向大桥另一边。含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他约到这个地方,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江上夜景挽留住她的脚步。石桥风很大,把投立到地面的身影都吹得朦胧起来,但依旧能够看清,隔着女生寸步之远,少年迈开步子跟了上来。 “还好。”那是将近一分钟后,温屿才回答了这么一句。 双手撑着扶栏,碎发在眼前随风凌乱,她的肩膀随即多了一层重量,含烟稍低下头,瞥见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外衣,还有他刚刚抽离的手。 “别着凉。”他的声音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像被江水浸泡过,哑着一副嗓子,尾音发低。 身后过了大桥是万家灯火,满目堂皇,映衬得这一方天地好似漆暗。温屿两只手随意撑着桥边的围栏,后颈微微压下,目光投向粼粼的江面。 含烟和他说了谢谢。 半晌无声,不知是故作未闻还是他没有听清,或许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含烟低头时看见了他收紧的手,很用力,骨骼往外凸起,像要把什么东西生生捏碎。 肩膀还搭着他的外衣,属于少年身上滚烫的温度将她 牢牢包裹,含烟因为他一刹的触碰有些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也跟着扭头看向江边。 后面有低沉的声响,像是重物坠地,不看声源,光凭独特的音色便能轻而易举地猜出是广场上一到整时便响起的钟声,不多不少,刚好十下,昭示着现在是十点整。 夜半从没外出走过夜路,头一次经历,这样寂峭中的闷响反倒是种奇妙的感受,含烟站直了身,衣料若有若无地触碰到少年的胳膊,不过这点动静太过微弱,她自然而然地忽略掉了:“把衣服给我,你不冷吗?” 虽说是夏日的夜晚,可毕竟接近凌晨,与白日相比尚算低温,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鼓起的衣摆显得他身形分外单薄,好像下一秒便会被无际的黑暗吞没,含烟抬起胳膊,把衣服脱下来递给了他:“穿上吧。” 转过头,温屿定定望着她,没有接:“你终于肯见我了。” 终于。不知他有意无意用上了这个词语,里面倾诉着什么不言而喻,含烟突然头脑发麻,想不出适当回复的话语。 “温屿。”于是她叫了他的名字。 腰身被一双有力的臂膀钳制,他今日戴了一只腕表,冰冷的触感硌得她后腰隐隐作痛,这个拥抱让含烟措手不及,诧异只在一瞬,她扬起下巴勉强够着他的肩膀,双手悬在半空又落下,最终没有推开。 少年的气息落在耳畔,委屈撒娇,脆弱不堪:“姐,我想你。” 很想很想。 “温屿,我有话和你说。”含烟没忘了约他来这的目的,既然见面了,心中已有决断,那么有些话,早晚都要说出口。 “我知道,姐,但我想抱抱你…”他拥着她,只用三两句将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手钻进了她的衣摆,触碰着细腻的皮肤,然后俯身吻她的锁骨,轻吮了吮,留下淡淡的红痕。良久才稍稍退开,眸色怔忪地盯着那抹暧昧的痕迹,牢如深海,晦涩不明的情绪逐渐在眼底蔓延,“我好久没亲过你了。” 82. 他这么说,目光却落在她的唇上,其中的意图显露无疑。虽是询问姿态,可明显是不容拒绝的,含烟短暂犹疑的功夫,温屿已经俯身贴了上去,浅浅啄吻她的唇角,然后往旁侧了侧,流连于两片唇瓣,轻轻含咬。 呼吸猝然加重,温屿捧着她的脸,冷静自持这一刻完全土崩瓦解,全是叛乱的欲和对她的渴望。含烟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被这一个缠绵的吻打乱的心跳,竭力忽视他眼中快要溢出的情愫,手探上他的衣服,轻轻捏住腰际的边角。如果有人此时从旁边经过,定会认为这是一对即将分别的情人,那样缠绵悱恻,那样难舍难分。 一出声,含烟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有点沙哑:“不是要亲么,那就快点。” 话落,温屿深深凝视她的眼睛,或多或少带了些难以置信的意味。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含烟垫脚主动送上自己的唇,气息相融,他们彼此的唇舌在一方狭小的空间紧紧交缠。 含烟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无法动弹,承受不住他近乎野蛮的侵入,身子迫不得已地后仰。口腔全是他的味道,柠檬味的糖果,薄荷香,烟草气,含烟想,他在见她之前一定抽过烟,又为了遮挡气味吃了一颗糖果,即便遮掩,还是能被她一眼看穿,在这方面,他是个生手,骗不倒她。 说来也许好笑,他们在做着男女亲密之事,可两颗心却相距甚远,成了两条永不会交叉的平行线,遥遥相望,遥遥无期。亲够了唇,温屿扯开一小块她的衣领,头埋下去,开始细细密密亲吻她的侧颈,他清楚她最受不了哪里,就故意加重力道,含烟难以抑制地轻哼一声,听觉越来越弱,最终归于寂然,取而代之是脖颈传来令她无法承受的一次次颤栗。 她说够了,他却置若罔闻,反而一次次吻得更深,起初的轻柔愈发暴烈,大有把她吃拆入腹的架势。温屿固定住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往前送了送,唇瓣再次相贴,含烟的嘴唇被他含在口中,用牙齿慢慢厮磨,这场近似于煎熬的“酷刑”持续了将近五分钟,他才肯放过她,又依依不舍地在她唇上停留好一会,之后竟主动提起刚才被他止住的话题:“姐姐,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的神情过于平静,甚至平静得超乎寻常,这给含烟的感觉很不好,缓了缓打乱的呼吸节奏,她声线回归往常的清冷:“我要走了。” 他先是一怔,然后温柔地笑了,凑上前吻了吻她:“去哪?”神情明显认为她在和他玩笑,于是继续说道,“去哪都没关系,我和你一起。” 说着执起她的手,配上他说得这句承诺,当真像是应了那句诗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现实往往是残酷又无情的,也许过了今晚,他们就会变成最为熟悉的陌生人,从此再不会见面。 这时桥上途经一辆跑夜车的出租,朝他们摁了摁喇叭,也是询问是否需要坐车,司机打开车窗,见两人没有动作,便知晓自己或许又要跑上一圈才能接到生意,路过他们身边后车速紧跟着快了起来。 发动机的声音在耳畔嗡鸣,许久才散,这也些许缓解了二人之间略显沉闷的气氛,半晌,含烟抬了抬眼:“温屿,我们分开吧,好聚好散,我不会纠缠你,所以我希望你同样如此,能互相留个体面。” 她多会啊,好话都让她说了。好聚好散,留个体面,仅仅凭三言两语就想和他划分得干干净净。可是凭什么呢,当初是她先招惹得他,如今说分开不要纠缠的亦是她,从头至尾,他甚至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温屿沉默着,看似波澜不惊的眸光下正酝酿起风雨,可开口到底还是退了一步:“姐姐,我们从今天起不要吵架了,我再也不会做惹你生气的事,刚刚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含烟静静地看着他:“我说了希望能好聚好散,你想要什么可以和我说,如果我能做到……” “所以还是要分开吗?”少年目光突然凌厉,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肩膀。 “疼。”含烟皱起眉。 “回答我。” “温屿……” 他倏然低下身,开始粗暴地吻她。这是一个不含有情.欲的吻,他撕扯着她的唇,她说疼,他似乎就要以这种方式故意让她疼。 可即便她如何无情,他依旧不能像她一样。他们之间有一点不同,他爱她,故而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以至于有时在她面前卑微得失去了自我。他说,姐姐,我给你时间考虑,不分手,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一条狗也可以,只要能在你身边。 只要她不抛弃他,要他怎样都行。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含烟话语缓慢:“我不喜欢你了,对你失去兴趣了,这么说你能懂么?”她字字句句冰冷无情,无一不在嘲讽他刚才的话究竟有多么可笑,“温屿,我最讨厌犯贱的人。” 他停下动作,唇擦过她的侧脸,含烟朝一边偏过头,他却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含烟不得不与他对视:“…你觉得我在犯贱?” 眼神在黑暗中,透着几分森然。 含烟垂下眼,轻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一把软刀,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心口,鲜血流出来,仿佛能嗅到空气里隐隐的血腥气。真好,他的姐姐,总是用尽各种办法把他逼到绝路。有时候他真的很想问问她,真的有这么恨他吗,到底是多么不可原谅的恨,才会对他每一分感情弃如敝履。 他的确是贱,都到这一步了,还奢求她能心软回头看看他,哪怕是怜悯也好。 “姐,我只问你一句。”最后一点光亮归顺于无,温屿用手盖住她的眼睛,言语奢求地问道,“和我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除了利用之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他知道她最会骗人了,只这一次,他多想她能对他说一回谎。 睫毛在他掌心作乱,含烟颤了颤眼,犹疑太短,只在一秒,便转瞬即逝:“没有。” 他笑了笑,低声控诉:“你可真够无情的。” 含烟没有说话。 视线受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温屿面目狼狈,眼底透露着浓浓的绝望,他没放下手,半点也不想让她目睹自己这副落败的惨状。 “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过了一会,他缓缓说道。 那股道不明的情绪又开始在心头作怪,犹豫着,含烟点了点头:“你说。” 头抵着她的肩窝,温屿抱紧了她,手指温柔地抚摸她柔软的发丝:“和我做一次。”他气若幽兰,附在她耳后,轻声说道,“做一次,我们就分手。” 83.记得 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又回到现在,含烟放空思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身上还穿着今晚外出的衣服没换,回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被雨水浸润得有些潮湿,而这些因为重重心事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在报志愿的时候添了离这里很远的城市,是同桌口中那个叫临沂的地方。无聊透顶之时她经常上网搜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只胡乱翻找着,一页又一页,那样她才觉得自己有事可做,而不是一关掉手机,满心就像被细细小小的虫子叮咬,坐立难安。 一连三日阴雨连绵,天地被洗涤得干干净净。隔日下午她在酒吧待了一会,点了杯能令人微醺的鸡尾酒,看见顾余,含烟侧了侧身子,方便他过来。 顾余把椅子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刚好能挡住后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猎艳视线,手指敲了敲桌面,他双手交叉拄着下巴,出声打趣:“怎么今天有心思过来了?” 含烟交迭着双腿,就着杯缘浅浅抿了一口,对他语气里的几分嘲弄视若无睹:“随意逛逛。” 这个女人,还随意逛逛,当他这里是菜市场呢……顾余无奈地低叹,之后微微眯眼,目光瞥过她妆容明艳的脸,轻轻挑眉,真是许久不见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这种妆容确实与她五官相处得极为融洽,媚而不妖,随时随地都能轻而易举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想想,男人到底还是食之色也,倘若初次相见时他没有为色所惑,那么后来也就不会借着各种事由一次又一次接近她,别无所求成为她身边的朋友。 伸出手,顾余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收回的同时他浅笑着道:“怎么,喝多了?” 含烟摇了摇头,抬抬眼皮,光影在眸中被割裂成很多个部分,大大小小,或明或暗,她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些醉了,但她酒量一向很好,以前鲜少有醉的时候,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所以幻想自己能够天昏地暗地大醉一场。 顾余探过身来,凑近端详她脸上细微的变化,竖起一根手指,问她:“这是几?” “你幼不幼稚?”含烟好笑地推开他,头脑忽然多了几分清明,果然是幻觉,她就说,不过才喝几口度数不高的酒,怎么可能会醉。 顾余悻悻地坐回去,做了个招呼服务生的手势,很快,他手边多了一杯相同的鸡尾酒,两根手指托住杯身,他端起酒杯朝她示意:“要不要跟我喝点?” 含烟没有拒绝,本想点到为止,可最后还是放纵了,接连几杯酒水咽下去,她整个人开始暖起来,摁了摁肿胀的太阳穴,她垂着头,想缓掉这份酒精作祟的不适。一旁的顾余已经晕头转向,头抵着胳膊,他红着脸露出傻笑,口齿不清道:“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不能…反正我都决定了…” “江含烟,你想甩我也甩不掉…” …… 他唔唔哝哝说了很多,含烟一句也没应答,在他合上眼睛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含烟拜托一位顾余的朋友把他抬回家中。从酒吧出来时接近八点,夜幕渐渐降临,晚风徐徐,撩起她红色的裙摆,她在街边静静走了一会,立定在一家花店门口,各种馥郁的花香随即扑鼻而来,淡然有之,浓烈亦有之,混合在一起,出乎意料得格外吸人。 思忖片刻,她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这个点,店门将要打烊,老板正在挑拣枯萎的花枝,意外地迎来最后一位顾客,老板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贴心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含烟四处环顾,手指了指一边又落下,往里走了几步。 这个女孩莫名的行为让老板不由不多想,许是深夜,她独自一人,又神态有异,人生三十多年的阅历告诉她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与平日常常见到的顾客不同。这座城市的男女老少千千万万,这家伫立在城市一隅的花店同样每日会迎接各种各样的陌生面孔,可唯独这张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年轻容貌,让她切实多打量了几眼,心底暗暗揣测。 耐心跟上,看她走近角落,弯下腰,拾起一束快要干枯的鸢尾,老板刚要解释这束花她准备扔掉的,便听到对方平淡的声音:“老板,我可以在这里订一年的花吗?” “…一年?”老板诧异,她还是头一次碰见这种要求,不过还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在好奇心之前,她首先是个生意人,理清思绪,她试探地开口,“不知道您想订什么样的花?” “就是这种。”含烟说着,眼神落在淡紫色的花瓣上,“…每到周末的时候,请你帮我送去一个地方。” ps: 鸢尾和温屿无关,只是送她母亲 下章写车,一定会卡 不过会做 84.殷红 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断不了的。 即便后来很多人在她面前提起江意时她装得如何云淡风轻,但不可能真如表面那样无所畏惧,江意确是她藏在内心深处的软肋,也是她血液里无法割舍的另一部分。 所以说走,其实并非那么义无反顾。这些天她脑子里总是翻来覆去着一件事情,她的母亲不该生前死后永无宁日,那些堆积在她墓前的月季花花开之时有多么绚烂,施加其中的怨毒就有多么深刻。临走之前,她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毁了温姝妤人前那张虚伪的嘴脸,同样让她亲身体会身在地狱的滋味,如若不然,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徒劳无功。 留下墓园的地址,含烟向店老板倒谢走出花店拦了辆出租车,车前的仪表盘在黑夜之中显得格外明亮,隐隐约约,她似乎听到了钟表转动发出的哒哒声,听到司机双手拨动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向这个夜晚打车的女孩,依照职业惯性问道:“你好,到哪?” 打开车窗,晚风沿着闪开的缝隙徐徐吹来,撩动起额前的碎发,含烟往后靠着车座,楼影树影在她浓妍精致的侧脸上缓缓掠过:“随便转一圈吧。”顿了顿,她又改口,“麻烦您把我送去江边。” 今晚江边比往日还要沉寂,来往的车辆不多,十分钟内也就路过一辆,甚至透着几分死气,含烟从桥的一边走向了另一边,不知是因为今天天气降温还是江水过于清冷,她紧了紧呼吸,最后站在他们那天分别的地方,抬起头,是涂抹脂粉后惨白的一张脸和艳红的唇瓣,她把手放在冰冷的围栏上,闭了闭眼睛。 月光清冷如水,直到身体开始瑟缩,含烟才一步步地走下大桥,身影映在斜侧方的地面上,孱弱单薄。 * 浴室里的热水器水温还不到四十,回家后她咬牙冲了个凉水澡,十点刚过不久,眼皮开始渐渐发沉,从床上坐起来倚靠着床头,含烟摸到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停顿几秒,抬手拨了一个电话。 铃声过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拢了拢碎发,她穿着黑色的睡裙,刚刚过肩的头发自身后披散开:“睡了吗?” 电话那头说没,声音清明,不含困顿的音调,含烟知道他没有说谎,这个点,还没睡,似乎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地等待对方,只肖哪一方先开口,所有的意思都尽在不言中了。 不自觉握紧了手机,含烟低头看着自己光裸的小腿和脚踝:“我嗓子有点不舒服,记得过来的时候帮我买点感冒冲剂。”像是真印证了她的话,下一秒,她轻轻咳嗽两声。 对面问:“是不是没加衣服?” 她嗯了一声:“没注意今晚降温。” 他说:“姐姐……” 含烟打了茬:“我现在想躺一会,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我给你开门。” 于是那点短暂的温情不再。 温屿默了默,手指合拢,心口像被利刀刺穿,不留余地。 “好。”半晌,他轻声回答。 * 消息通知响起的时候含烟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吹干头发后身上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她捞起手机瞥了一眼,走到玄关打开了房门。属于楼道的冷气随即扑面而来,头顶灯光暗黄,她稍稍抬了下头,还是能清晰地看他的面容和眼中显露的神情。 温屿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感冒冲剂,含烟转身进厨房烧了壶热水,等到水开,她撕开冲剂倒进杯子里,加了点水,凉几分钟,一口咽了下去。 喝完,她闷闷地清了清嗓子。 “要不然今晚……” “几点了?”温屿话说一半,含烟放下杯子,开口问道。 他顿了下,看了时间:“十点四十。” 含烟说:“哦,还早。” “不早了。”温屿余光看见她暴露在空气里白皙的双肩,只一秒,便垂下眸,“你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含烟倾过身,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仅仅隔了不到半臂。偏了偏头,他们视线相交,稍稍启唇,她思索后才开口道:“你不是提了条件么,我答应了。” 随着她的靠近,女孩身上沐浴后淡淡的香味形成一张细密紧实的网将他牢牢包裹起来,少年的神情终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面色逐渐泛起了波澜。须臾,他看着她,浅浅地笑,不乏愉悦成分:“姐姐,你是在勾引我吗?” 是,或不是,过于难辨些。右肩肩带随着她微微侧了侧脖子往下划了一段距离,如此这般,更像是印证了他所言的勾引二字,含烟把手放在他的衬衫领口上,解开了第一个扣子,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无意间,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谈不上,我只是履行承诺。” 尾音渐落,他笑意僵硬,眸光不再平静:“…只是承诺?” “不然呢?”含烟反问,开始解他第二颗扣子,“我对这种东西不是很在意,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也是,她这把刀是对准他的,他不该到这个时候还对她有所奢望。可到底还是不甘,不甘自己的付出换不来她片刻的真心。 掌心握着她继续向下的手,他压低身子恰好能吻到她的额头,若即若离地触着,离得近,她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一览无余,明明知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可里面却没有一点动容,同样没有半分情意。 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进深渊,让他生不如死,就凭他爱她,舍不得动她,被爱的人才会肆无忌惮,有恃无恐,这么久,他在她心里,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好啊。”温屿把手放在她的后颈上,稍一动力,她整个人几乎撞进他的怀中,下颚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这样亲昵又含带撒娇意味的动作,彼此却心思各怀。如今他们或许已经称不上恋人了,那些风月场上的男男女女床上怡情再分道扬镳,这般好似也没什么分别,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想说得那么难听罢了。贴近她耳后,温屿几乎低叹,“姐姐可真慷慨,我哪有拒绝的理由。” 提出要求的是他,说没理由的也是他,这番话倒像她主动献身,而他无法推拒,却之不恭,可此时为了这点事斤斤计较倒显得小题大做了,含烟只作未闻,呼吸打落耳畔的触感让她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这会,身子似乎又冷了起来。今晚在江边受凉又洗了冷水澡,应该真的有点感冒了。 不过很快便被肩膀传来的疼痛取代,属于女生的皮肤细腻白皙,如同上好的玉石一般赏心悦目,此时却如同被凌虐一般,含烟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双手用力将他推开,怒气顷刻笼罩心头,以至声音也比平时高出许多:“你疯了?” 他下唇洇了一点红,和上完胭脂一样,舔了舔唇瓣沾染的血迹,弯起眼,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里笑了起来:“姐姐,你分明知道,我不是早就疯了么?” 85.前夕 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如今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好像他的所作所为永远那么不可理喻,好像走到今天的一切罪责都与她无关,譬如现在,有时候他时常会想,倘若他们当初不曾遇见该有多好,如果没有遇见她,没有得到她,就不会从此丢了心,失了魂,变成恶鬼的模样。 可这是一条尽头是悬崖的路,没有归途,要么在路边和鬼魂一样游荡,要么走到尽头摔得粉身碎骨,其实他已经不遑多让了,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恨不得将她生生肢解。 温屿就那么看着她,眼里已不复最初的清明,恍惚地,有一刻想起了他方上高中那年偶然一次在江昌民书房拾得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女人样貌温婉,左手挽着男人手臂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上,右手下牵着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身量不高的女孩,那样熟悉的感觉,其实他早该怀疑她们是同一个人,可那有什么用,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沦陷,心甘情愿成为她复仇的工具。 她被他扼住手腕压在床上,有些凌乱的头发铺散开,一缕挡了她的眼睛,温屿低下头,身子慢慢压向她,拨开了那缕发丝,没了阻挡,能清楚看到她的五官轮廓。眼角位置有些湿润,但一眼望去给人更多的是疲惫,她身体松懈下来,既不抗拒也不迎合,只是在他的吻落到眼角之前,轻声开口:“我买了东西,在抽屉里,记得做措施,我不想怀孕。” 他身形一顿,像其中一个词语触碰到了他的神经,手探进她的睡衣,途经腰肢的时候温屿眼神黯了黯,最后放在她后脊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上:“姐姐想得可真周到。” 隔着衣服,温屿吻上了她的胸口,温热感隔着薄薄的布料穿进皮肤,像是烫红的铁烙在她胸前印下一道很深很深的伤疤。沿着锁骨,颈项逐渐往上,他故意在有的地方留下印记,床坻之间多少有些宣誓主权的意味,每当力道稍重的时候,含烟双手便下意识攥住床单,有时还会抓他的胳膊,在他闯入她唇舌之前,含烟瞥见了他手臂上深深浅浅的划痕。 他留意到了她目光的停顿,偏过头,并不在意,在她唇间厮磨够了,他才抬了抬头,稍稍离开,眼眸凝视着她:“姐,你说假如你真怀孕了会怎么样?”说完,他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一刹显露的情绪深沉而复杂。 “…你说什么?”含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我说……”他嗓音轻缓,附下身去,又重复一遍。 “温屿!”眼底有了慌乱,含烟抬高音量几乎是嚷他,比起方才,这会是真动了怒,“你要是敢,我就…” “就怎么样?”他问。 她胸腔起伏:“我会杀了你。”言语之间不留半点情面。 “那我可真是荣幸。”温屿虔诚地亲吻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眼神满是温柔和缱绻,“你知道我爱你,能死在你手里,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两人在僵持中度过了一分一秒,依稀地,连他眉眼都在含烟视线里变得陌生起来,陌生得有些可怕,在他的吻又一次落下来之前,含烟往后仰着身子躲开:“温屿,你别忘了,我有随时后悔的权利。” “所以你要反悔?”他的神情说不上有多大变化,还是那样用情至深,缠绵悱恻的情态,手臂撑着她身侧,眼底却多了些锐利。那一刻,他仿佛像草原上暗处伏蛰许久的野狼,她只要说一句表达肯定的话,他便会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选择权在你。” 他附低眼,握住她的手:“姐姐,我有的选吗?” 她三两句话,他便彻底认输,缴械投降。 走下床拉开抽屉,注意力转移,才发现窗帘还处于拉到一半的状态,她晚上开了窗,此时离窗边近些,能听见外面汽鸣声,比白日少了许多喧嚣。 “在看什么?”含烟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没说话,只听到脚步声后回望着她。抽屉半敞着没关,里面静静躺着一盒避孕套还有一个抽到半盒的烟,目光淡淡地从前者盒身的外包装瞟过,含烟顺走放在左边的烟盒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抽出一支放进嘴里,一手护着烟,另一只手点上火。猩红的火苗在眼中跳跃,她扔了打火机,轻轻吸了一口,故意把烟圈吹在他脸上。 温屿始料未及,被呛得咳嗽两声。 她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模样,三分恶意,像在报复他刚才在床上的那番话,这会,她仿佛又占据了主动权。一支烟燃尽,烟头掀灭,踮起脚,她吻了上去,把残存的烟雾过度到他的口中,温屿攥紧她的胳膊,眼眶微红,有了雾气。 “怎么不躲?”这种滋味不好受,嗓子连带鼻腔都是酸的,见他一直没躲,含烟有些意外。 右手向下揽住贴着她的腰侧,温屿把她完全抱进怀里,缓了一会才出声道:“你高兴就好。” “我高兴什么?” “不是想报复我么。” 就这么被直截了当地戳穿,含烟反应平平,感觉无趣,只是报复两个字却令她顷刻间眸色稍深,隐约多了点别的东西。目光不经意瞥过墙角粘着的小型摄像头,正对着恰好是床中央的位置,角度调整过,不至于拍全身,但能清晰拍到他们的正脸。对啊,她的确要报复,不过比起今晚过后将要做的事,这点也只能算相形见绌了。 停留只在一瞬,她确信不会露出端倪后及时收了眼,可也是在这短暂愣神的功夫身上最后一点遮挡化为乌有,雪白的肩颈暴露在视野之中。喉咙轻轻滚动,温屿低头吻了吻她肩膀上残留的牙印,血已经清干净了,可那块印记却是短时间内无法抹去的存在。 人对一种东西爱到极致总会有种潜藏的施虐欲,他看着竟然觉得和她很般配,也很漂亮,甚至在想要是能一直留在她身上该有多好。 这样她便时时刻刻都忘不掉他了,仅是单纯想着,血液都慢慢兴奋起来。 86.情潮 “帮我戴上。”离得近,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嗓音蛊惑,多少带着点恳求的意味,然而下一秒,却心安理得地扣住她的手一路往下,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待到真碰到的那一刹含烟手指颤了下,没控制住力道,他轻喘了口气,混着笑低声道:“姐姐,你可真够恨我的。”变着法儿折磨他,别的方式也就罢了,这种,他哪里能受得了。遑论于她,意志力几乎为负。 清心寡欲都是假的,他对她有欲,并随着时间流逝,只增不减。含烟松了手,温屿一只手臂捞过她,调换位置把她抵在墙边,右手护着她的头,横冲直撞地闯进她唇舌之中。含烟被迫仰起头,被他野蛮的夺取搅乱了呼吸,双手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布料,揉出褶皱。 若从远处看,衣着尚还完好,谁能想到另一面在做着这样近似糜烂的事。温屿若即若离触着她的唇,气息加重:“你是不是很怕疼?” 含烟一愣,矢口否认道:“没有。” 他笑了,这次不打算拆穿,只专注于亲吻,右腿嵌进她的腿间,一遍一遍地同她耳鬓厮磨。 “轻点。”这是他把手放在她腰胯时,含烟低声说的一句话,这种情况下,好似呢喃。 垂落眼睛,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她根根细小纤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抖,联想到的第一个词语便是易碎,这是往日从她从未显露的一面。手搭上他的双肩,含烟虚环着他的脖子:“温屿——” 话未完,成了破碎的呻吟,他扶着她的腰,一点点撞了进去。不适感几乎是立刻笼罩了身心,她的手指蜷缩,口腔被掠夺,下意识想要弓起身,却被迫压着无法动弹。男女之间终归力量有别,遑论木已成舟,现在说反悔未免为时过晚。 她确实怕疼,蹙起眉,脸颊白了几分。都说鱼水之欢是世间最幸福之事,可除了涩到极致的痛楚,含烟并未从中感受任何快感和欢愉。又是一阵颤栗,唇瓣被她咬得更加艳红,胸口被他掌心包裹,他一边吻着她,一边又往里进了几分。 思绪被打乱得四分五散,模模糊糊地,含烟想起了很久以前污蔑给她那张大胆而直白的情书,那是她即便真有暗恋之人不会写出的内容,那时候她想过最后把自己给他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无异于一种非常糟糕的方式。 例如刚刚,他抚摸着她的腹部,里面认真的神态半点不似作伪,至今想起她尚还心悸,说后怕不是没有,即使她笃定他不会做出那么不理智甚至不计后果的事,可同时又不得不多想,倘若他真不管不顾强要了她,倘若他们有了割舍不掉的牵绊,那她一定会亲手斩断,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于她,是限制,是累赘,同样是把柄。遑论,太过荒唐。 “姐姐,你走神了。”他好意提醒,潮湿将她包裹,左胸的白皙吮出红梅,不带任何怜惜,他猛地顶到最深处,撞得她视野溃散,半晌的耳鸣。 她已经腿软,完全靠着他勉强借做支撑。 少年气息喷洒在脸颊,是丧失温柔后的侵略性,侵袭她的皮肤:“在想顾余?”手指缠绕着她细软的发,又问,还是你那个同班同学,或者其他男人? 他知道,她身边从来不缺异性的目光,单是想想,他都嫉妒得要发疯。虽然这会儿提这些有无理取闹的成分,但到底还是在意,于是张了张口,情不自禁问出心里话:“姐姐,这是你的第一次吗?” “…你很在乎?”汗水濡湿了鬓发,不舒服地紧贴皮肤,含烟注视着他,眼中淡淡的嘲弄表现得并不明显。 身子又一次颤抖,她几乎是被他抱在怀里,这次比之前撞得还要深,他问她:“你想让我在乎还是不在乎?” 然后又说,“如果是你,怎样都无所谓,但我会嫉妒。”嫉妒他不能在所有人之前遇见他,嫉妒他不能成为她的唯一,这是风月里的事,抛去这些,其实他很容易满足,只要得到她就够了,人在身边,旁的,他都可以强迫自己不多想。现实往往不尽人意,即便已经退却至此,他都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怨恨之时,也一度怨恨这种不公,又在见她的前一刻化作齑粉。 没出息是不是? 视线之中她白皙的双腿缠绕着他,依偎他身前,像山野里不谙世事勾人心魄的妖,懵懂的,无辜的,只肖一个眼神便能惹无数男人折腰臣服。温屿握紧她的腰肢,眼前天翻地转,她被他压到床上,充满爱抚的吻从脖子游荡到胯骨,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 “别……”一声叮咛,他用一根手指闯进她,敏感不亚于刚刚,只这次,换成了他的手。 他变换着角度,剐蹭着,找她的敏感点,倏然一阵情潮欲海,他声若轻风:“这样弄你喜欢吗?”她咬牙闷声,他看她这副被生理反应掌控的样子又笑,自问自答,“姐姐这幅模样可真可爱,看来是很喜欢了。” “…停下。”含烟企图阻止。 “停什么?”他装作很不理解,在内壁又轻轻刮了一下,歪着头问,“是这种停吗?” “嗯……”娇媚的调子难以抑制地漫出。 他于昏沉中欣赏着她一颦一蹙,是被月光精心描绘过的,抗拒,沦陷,两个矛盾的词语诡异地融合在一起,和他们的关系大同小异,本该一辈子不会产生交集,但偏偏她招惹了他,而他明知不可为还是走进了牢笼,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过了一会,温屿抽出手,夜很长,他半点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抬高她的腿放至身侧,他抱着她,仿佛天荒地老也不肯收手,身下,一次一次地撞击卷土重来,她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摆动。他几乎是发了狠,像要把她牢牢嵌进身体,和她骨血相融。不够,怎么能够,他要她的全全部部,而不是一次以身体作为代价的补偿。 何况,她曾信誓旦旦答应过他,在乎他,不会离开他,他当了真,如今她说变就变,把他当成了什么? 倘若她要毁约的话,温屿想,那就把她做死在床上。 他舍不得动她,可又没办法,思来想去貌似只有这样,他的姐姐才能乖乖听话。 87.预警 …… “疼不疼?”声音宛若轻柔蜜语。 含烟缩紧手指。 他进而得寸进尺,问她:“姐姐,你猜哪个体位更深?” 她不言语,心中隐隐生惧,有了不详的预感。 暖黄的光影骤亮,经过镜面,晃得眼睛发涩,如梦虚幻,正因如此,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迷人。想起今天过后要做的事,或许对她来说很不公平,她也一定会彻底恨上他,无所谓了,温屿想,他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得到她,把她留在身边,倘若离开他以后她又有了别的男人,和另一具躺在床上做同样亲密之事,到那个时候,他恐怕要比现在还疯上百倍。 所以…要放过她,怎么可能。 温屿环抱着她的身子,滚烫的体温源源不断从身后传来,身前是洗手台冰冷的大理石面,含烟双手撑在上面,只要她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到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被他束缚着沉沦欢愉。 她猜出他几分心思,开始反抗,企图从少年怀里挣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嚷他,“你是不是有病?!” 温屿稍低着头,看她受惊后抵触的表情,低低笑了:“你说我在做什么?我们难道不是在做爱吗?”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说着,掰正她的肩膀,她要躲,他便吻她脸颊,挡了她的退路,余光瞥过镜中映出的画面,挽了挽唇,眸色加深,“姐姐现在的样子可真美。” 当真是污秽至极的场面,到他口中,竟成了美好。闭上眼睛,含烟不愿在他那里占据下风,似乎不看,一切就能屏蔽在外了,可她终归是局内人,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重重喘息后,温屿亲够了她的侧脸,又低头寻她白皙的肩,牙齿在上面厮磨,不用看,含烟也能想到在今天过后的一周之内,她估计都穿不了露肩的衣服了。 扶着她的腰,温屿横冲直撞进入了她的身体,两相比较,其实刚刚他对她还算得上怜惜,先是取悦她,进去前也注意着她的感受,而这次更像是遵循动物交媾时最原始的本能冲动,带了点疯狂的意味,地上扔着一枚用过的避孕套,他用嘴撕开另外一枚重新戴上,包装袋上的英文名字若隐若现,这种装满下流和色情的动作,到他身上衍生成了斯文败类的味道。 含烟咬着牙,偶尔疼了会轻喘几声,她在等,等这场情事快点结束。 在此之前,她对这种事并不热衷,故而了解少之又少,几乎全部都来源于幼时那场亲眼目睹,她像一条野狗的父亲背叛了婚姻,把另一个女人压在树下交合。后来她才知道那天她的母亲看见了这一幕,远远地站在别墅阳台,她惊惧地捂着嘴,眼中含泪,脚下花洒里的水流出来,一滴一滴地从二楼流进花园,像流进了碧海汪洋,自此以后再无踪迹。 再之后没多久,她就跳楼自杀了。 有泪沿着眼角下滑,直到打在手臂上的一刹,含烟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上一次哭是在江意死的那天晚上,她蒙着被子,偷偷擦了一夜的眼泪,她从不是一个爱哭脆弱的人,但以前,却成了心底一块狰狞的伤疤,只有皮肉愈合,一旦撕开结痂,便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失态。 莫名地,心里忽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你瞧,人当真不能做恶,否则就像她,像江昌民和温姝妤,终有一日,报应会成倍迭加在自己身上。实则在这场算计中,温屿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却承受了来自于她全部的仇恨,只可惜覆水难收,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 快入秋了,天一黑就开始泛凉,进高铁站之前含烟还特地裹了一件厚外套,她畏冷,有些体寒,手在风中凉得失去了温度,高铁站里候车的人尚算多,但地方空旷,她缓了好久也没缓过来。 订的是晚上十点钟的车票,中午忘记吃饭,含烟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果汁,回身听见一道又酸又恼的声音,抱着胳膊,顾余倚着贩卖机轻飘飘瞥了她一眼:“怎么,江大小姐这是想扔下我跑哪旅游去啊?” “要我说,你这人可真不够意思。”行李箱拉杆往前一推,顾余脸凑过来,怒气未消,“都说了一起一起,消失那么多天也就算了,现在又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背着我直接走了,江含烟,白瞎老子对你那么好了,你可真是好样的,我在你心理就狗屁不算是吧?” 含烟没说话,她也的确无话可说,一直以来她的决定就是不声不响地离开这里,不惊动任何人,可如今看来,貌似失败了。 顾余以为她是心虚,又自作多情地想或许她是在反思自己的错误,抑制不住嘴角,他懒散地说一声好了,摆摆手,装作很大方的模样:“反正也找到你了,就先不跟你计较这些。不过有件事我得问你,这些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 他定定望着她,像非要在这件事上寻求一个答案,她轻轻笑,移开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慌乱:“抱歉,没怎么看手机。” “你觉得我信?”说完这句,顾余站直了身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没继续深问。他是懂分寸的,明知道她不愿意说,自然也不会勉强,可关心不作假,这两天他心里时常忐忑,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包括今天即便看见她,那股不安也不曾消退半分。 他只好但愿自己想多了。 拧开瓶盖,含烟咽下一口水缓解喉中的干涩,安静几分钟,她张了张口,还是决定放弃解释。真相是无法言喻甚至荒唐的,让她没办法同周围任何人主动开口,那晚过后她发了高烧,最高到了叁十九度,有几天没走出那间屋子,温屿形影不离地照顾着她,那种照顾更像是禁锢,他藏起了她的手机和所有电子设备,断绝了她同外界的联系。 那几天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占有她,仿佛不知疲倦,但那时候对于温屿她仍抱有一丝侥幸,认为他不会疯到这种程度,想要把她关在屋子里像宠物一样劵养起来,她质问了他,他沉默着没有否认,歇斯底里,愤怒,到平静,她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后来她寻到机会逃了出来,本以为解脱,实则只是开始,不详的预感随即笼罩心头,令她难以抑制地惶恐,坐立难安,她还是觉得不太真实,事情不可能发展得那么简单。 可是她又恍惚地想,既然已经出来了,那么其余一切就都和她没了关系,包括温屿。 手里握着一张小型内存卡,这是她最后要做的一件事,思绪还在放空,骤然响起的电子播报打断了心事,顾余站起身一脸奇怪地看着她,到了这会儿,终于琢磨出了几分不对劲:“你就一个人?” 含烟抬起头,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顾余指了指她有些褶皱的衣服,还有她素净的一张脸:“你行李箱哪去了?” 她愣了下,手攥紧:“忘记带了。” 顾余笑了:“骗谁呢?” 含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把饮料瓶塞进他手里,转身说道:“我去趟洗手间。” 顾余眯起眼盯着她的背影,不自觉地跟了两步,又退回去,胡乱抓了把头发,饮料瓶很快被他捏变了形。 88.回忆 *(回忆) 清晨,麻雀在窗外鸣叫称不得悦耳,这是一个浮躁到沉闷的早晨,阳光并不耀眼,照在身上淡若一缕云雾,含烟醒来时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肩膀裸露在外有点冷,她轻轻瑟缩了下,把身体缩进被子里寻求温暖。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又睡了会,她从床上坐起来,身侧空荡荡的,没了温屿的身影,怔愣须臾,门发出咔嗒的声响,一道很轻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合上门,走了两叁步,直到对方留意她已经醒了,才把步子放得重了一些。 阳光投射进屋内的地板,有点反光,含烟沿着白色的光影凝视他,手心握着腕骨开始发紧,似乎能感受到下方血管中静静流动的血液,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那种似曾相识柔情缱绻的目光,让她不可避免地回忆起昨晚,两颗滚烫的心脏隔着衣料和皮肤几乎相贴,他把手挨近她的胸口,声音轻缓,他说,有时候真想看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无论他怎样做,如何卑微地乞求,都不能换来她的动容。 温屿径直走到她身边,床身下陷,他把手里盛满水的玻璃杯放置在柜子上,视线在她肩颈停留片刻,上面青青紫紫的痕迹昭示着少年昨晚过分的行径,意识逐渐消退的时候,含烟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张床上。然而清晨却并没有想象那般难受,唯一不舒服的地方是腿根,含烟猜,应该是磨破了,张了张口,发出的第一个调子让她感觉自己的嗓子像被沙砾碾磨过,早已听不出原本的声调:“既然醒了,怎么不走?” “留下来照顾你。”他用手背贴了下玻璃杯试探温度,确认不算太烫后递给了她,左手是一粒白色的药片,在含烟困惑的目光中他温声解释,“你有点低烧,这个是退烧药。”说完,他歪头笑了笑,问道,“姐姐,你不信我?” 含烟不至于怀疑他在这种事上动了手脚,囫囵咽下退烧药,她掀开被子走去衣柜随意挑了件常服,转身注意到温屿还坐在床边,力道一松,衣服从她手里掉到床上:“怎么还不走?” “你已经说第二遍了。”他定定看着她。 “什么第二遍?”她不解。 第二遍赶走他。他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没有解释,而是转到另一面背对着她,她的身影从视线消失,取而代之是放在阳台的一盆兰花,正幽幽地,绽放着紫色的花朵。 “那是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门上那道冰冷的锁,身子发软,向后跌进温屿的怀里,昏沉在不久后笼罩了大脑,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总是自以为是,从前以为温屿和初见时那件白色衬衫一样纯善无害,但后来发现他所有表现不过是伪装出欺骗旁人的手段,如今以为他再丧心病狂也不会疯到给她下药的地步,但现实又让她清醒,她不该对温屿抱有信任与幻想。 思维逐渐流失,可心却是清明的,像被泼了一盆冷到彻骨的冰水,又像被人架在烈火上煎熬,温屿朝门上看去一眼,没有解释,而是用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似叹非叹道:“姐姐,我们好好的。” 含烟不禁冷笑:“我认为我说得很明白了,你觉得这样有意义么?” “我觉得有就够了。”他音调淡淡,这件事情像是他早就计划好的,那么理所应当,他的神情里甚至找不到半点负罪感,含烟躲过他的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他推开,人在濒临困境之时所爆发的力量往往超乎想象,例如温屿没有料到这时她对他还如此毅然决然,重量从怀里消失的一刻,心里倏然空荡,于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渐渐地脱离轨道,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门锁倏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含烟使劲拽动着,手心因为过于用力划破了一道口子,尖锐的疼痛刺激神经中枢,她仿佛感受不到,反复一个动作,似乎只要不停歇,这扇门在下一秒就能打开。 “姐。”温屿走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制止自虐的行为,那时他很想问问她,和他在一起真的有那么难受吗?他比所有人都要爱她,如果她喜欢,他可以做她身边的一条狗,摒弃自己的尊严,他要的已经很少很少了,是她一步步把他逼到绝境。 耳畔火辣辣传来痛感,含烟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浓重的恨意令他心中一刺,像被刀子割破了一个血窟窿,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双目,他眸带腥气,语气却格外温柔:“姐姐,你这样我会心疼的。”说着执起她的手,低头轻轻吹了吹掌心被划破的部分,又在她想要抽回之前松了力道,柔柔望向她,顶着侧脸泛红的印记,眼神可怜无辜。 含烟说:“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温屿走过来抱她,知晓她没了力气,只是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把自己的身体给她作为依靠,他俯身亲吻着她的耳垂,态度伏低,“你病了,我想留下照顾你几天,别赶我走了。” 含烟昏昏闭上眼,让他滚。 温屿用指尖轻抚她的脸颊,嗓音轻柔:“可是我舍不得你,你总是这么狠心,尤其对我。”有时觉得不公平,这世间成千上万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有时又觉得她该恨他的,他把她锁在这里,像囚禁犯人一样囚困在一方天地,她合该憎恶他才对。 他习惯地自欺欺人,说他所做的不过是想给彼此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或许,等他们相处久了,就能渐渐走进对方的心。 他们之间只是缺乏交流和沟通,温屿想,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89.苟活 睡梦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然后醒来,忘记了那天是明是暗,忘记了钟表划过的每一秒,她时常阖眸浅眠,又很快清醒,看见温屿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些天,含烟尝试了示弱,唤他阿屿,因为她知道他最喜欢自己这样叫他,每当这时,他眉眼间有松动,不是想放她离开,而是怀念起以前,她抱着他,对他温言软语的模样。 她的心封闭紧锁,却并非冷漠若冰霜,只是对他罢了。 她说,阿屿,可不可以放我出去? 她说,求你。 后来,她不再伪装,恢复了最真实的样子,看他的眼神充满憎恶:“温屿,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你觉得这样我就会爱上你吗?” “你别忘了,我是你姐。” 这世上有谁会喜欢自己的姐姐,她说,温屿,你做的事情让我恶心。 “下雨了。”又是一天,含烟坐在窗前望着天际,屋里没有开灯,里外都是阴沉沉的,她身上的裙子还是昨天的一件,淡粉色,裙摆缀着花边,轻轻擦过小腿。听到脚步声,她也没什么反应,在对方走到她身后之前突然静静开口,更像自言自语。 温屿朝窗外看去,双手环住她,含烟顺势往后靠去,不作反抗:“我还记得有一天我们从公交车上下来,那天的天气也是这样,雾蒙蒙的,你忘记带伞了,用书挡着雨。”那些本该忘记的片段在记忆深处零零散散地拼接成一条直线,被困的日子越久,想到的事就越多,她伸出手,隔着一层玻璃,五指虚虚合拢,宛若接住了外面的雨。 手指微微用力,温屿垂下眼,默不作声。 沉默向往常一样蔓延开,好像习惯了这种静默的氛围,含烟毫不在意,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过了会,又继续说:“温屿,你困不住我的。” 同样的话这些日子她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有时怒火燃尽无法忍受,她就会用尽恶毒的言语骂他,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有时她也会和现在一样平和,眼如死水,仅剩淡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后脊,凸起的骨骼让温屿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瘦弱,这些天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憔悴,拉开裙子拉链,少年炙热的吻随之一路往下,含烟的背有些僵,没过多久属于身体陌生的快感席卷而来,她的睫毛不停打颤,情难自抑,喃出声音,这也是温屿喜欢和她做爱的原因,他喜欢看她被情潮晕染的模样,有了初始,便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贪欢,很多瞬间含烟怀疑他或许想拉着她以这种彼此纠缠的方式同归于尽,倘若为真,她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想,不知他们两个究竟是谁给谁陪葬。 头顶的天花板在眼前打转,在含烟轻轻喘息之际温屿突然欺身吻上她的唇,汲取她口中的每一寸空间,大脑每当这时才会出现短暂的空白,吻越来越深入,她被迫承受着他的气息,手指嵌进床单,骨节也在一点点泛白,她最后还是松了力道没有反抗,也没给出任何回应。 情事结束的时候温屿抱着她去浴室简单冲洗了身体,借着灯光含烟留意到他腰后有一道拇指大小的伤疤,手指不经意地从那处伤疤划过,温屿动作一顿,回握着她的手慢慢收拢,眼神带了些悲伤的情绪。 “别看,太丑了。”他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含烟没有忽视他刹那的变化,这个疤痕对他来讲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可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留下这样狰狞的疤痕,猝不及防地,含烟想起了几个月前一个相同的雨天,是暴风雨,她摁开遥控器,随意放了部安静的影片,他用可怜的语调说那只被剥皮弃尸的狼狗,又似无意谈起了过去的经历,后来她挣开了他的手借故离开,走到洗手间出神良久。 她总以为自己生了一副冷硬的心肠,以为可以轻巧地忽视身边所有牵绊她的东西,她终归不是圣人,拥有人世间基本的七情六欲,或悲,或喜,所以她恨着,动摇着,长此以往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体,最后失败透顶。后颈被固定住,她仰起脖子,原本放在脖子的手逐渐上移,没入她微微潮湿的头发,温屿倾身来吻她,就着唇边一点点轻啄,很快唇舌便缠绕在一起,她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整个人像在茫茫海面中浮沉,前路未卜,尚无归期。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没人能给她答案,深深吸了口气,含烟闭上眼,陷入无尽的黑暗。 但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