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1 七月流火,早晨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肆意挥掠过每个角落。路旁的梧桐树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秋天,纷纷将叶子的边缘染上黄色。 地铁站外,人潮拥挤,放眼望去,男人们拎着公文包,时不时抬手看一眼手表,脚下步子迈得更快,而女人们小心翼翼地捏紧肩上的名牌包包,下意识躲着旁人来回的碰撞。 远处飘来各种早点的味道,食物的香气对比手里冰冷的临期饭团,陈束桉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快速吞下最后一口,随着人流,挤上呼啸而来的地铁。 到站后,车厢内逼仄拥挤的人群随着惯性翻来倒去,她面无表情地拍下粘到袖子上的蛋黄渍,拨开前面一个又一个肩膀,往出口走去。 匆匆的脚步没有为任何事物停留,直到她迈上天桥最后的一个台阶,速度明显慢下来。 桥边的位置已经被早起的小摊贩占下,各种各样的杂货摆在面前,希望能够吸引行人的目光。 几步之外的地上,十几个黄澄澄的柿子整整齐齐地码成两排,底下还垫着一块灰扑扑的粗布。 柿子色泽鲜艳,熟透的果肉裹在几近透明的表皮里,隔着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它散发的果香。 陈束桉看得出神,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她妈妈最喜欢的水果就是柿子,爸爸单位的同事总爱在节日时,送些柿子到家里来,可她爸一次都没有收过。 “美女,要买柿子吗?” 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见她驻足,拿起柿子,热情地吆喝。 她回过神,面带抱歉地摇摇头,脚步继续前进。 走进店门扫了一眼墙上的钟,差点迟到,幸好店长今天没来上班,她松一口气,换好制服,转身利落地将豆子倒入咖啡机中。 机器高速运转,发出嗡嗡的搅拌声。其他几个人趁着这会空闲,三两句地聊起天。 正值上班的时间点,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她满头大汗地装杯,打包,叫号,递到桌上。 “快一点行吗,我要迟到了,”一位女客人点点手表的表盘,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马上。” 陈束桉不过脑子地立刻回应,手上加快动作。 “怎么回事,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做好。” 那位女客人看看手表,声音提高八度,起身来到吧台前。 “对不起,女士,您的咖啡马上就好。” “那就是还没好,”女客人瞪她一眼,语气不善,“你怎么回事。” 头顶上的汗蔓延到后背,她大气也不敢出,手脚无措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女客人继续高声催着,店里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来。 “跟你说了好几次,我赶时间,你怎么还这么慢,店长呢,让你们店长出来,我要投诉你。” “很抱歉,我们店长今天不在,您的咖啡还有一杯就做好了,可以再等两分钟吗?” 陈束桉急忙将七杯咖啡摆上前,姿态放低,希望赶快应付过去。 那位女客人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正欲再发作,背后人群里传出一道清晰的男声。 “大早上的,生什么气呢。” 男人轻笑着走上前来,尖锐的内眼角像两把半合的剪刀叉,一双眼睛笑起来又变成两柄镰刀。 女人看到来人后,怒气冲冲的脸一下子卸下,换上另一副表情,眼中的惊诧含着惊喜,软绵绵地喊出声。 “方总。” 短短几分钟,陈束桉已经装好八杯咖啡,递上前去。 “我请客,快回公司吧。” 男人点头示意她,又转回来朝陈束桉打开手机付款。 “谢谢副总。” 女人提着咖啡心花怒放地离开,陈束桉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旁的,继续准备剩下客人点的单。 早高峰过去,店里的人闲下来,年纪最大的芳姐坐下来,说起刚才的事。 “店里本来人就不够,小琴还突然辞职,不然你也不用受这种气。小陈,你说是不是。” 几人说了许久,陈束桉也不搭腔,芳姐直接喊她加入女人的聊天中。 “嗯。” 陈束桉敷衍地应声,强忍着心里的反感,生怕显露到脸上。 “要我说,小陈也该去参加那个什么成人自考,上回替那大学生考试,你都能通过,何况一个自考,肯定没问题。到时候,看小琴还好意思天天在朋友圈里炫耀不。” 女人们仗着店长不在,说得热火朝天,丝毫不知收敛。 “是啊,小陈你也去试试呗。” “还是算了吧。” 她边推辞,边熟练地洗着杯子,头也不抬,偶尔抬起胳膊,擦去溅到睫毛上的水。 “为什么不去呢,这么好的机会,多可惜。”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只恨手里没把瓜子来磕磕,见她兴致缺缺,也不再搭腔。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把洗干净的杯子一个一个摆进柜子里。 是啊,多好的机会,可惜她有案底,不然…… 她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通通晃出大脑,这些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临近下班时间,几个女人借口接孩子通通提前离开,又只留下她一个人。陈束桉锁好店门,快步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 透明的玻璃窗里,收银台后的小姑娘困得直打哈欠,见她进来,瞬间清醒过来,麻利地解下身上的制服,抄起东西边向外走,边跟她道别。 陈束桉接过制服套上,头也不抬地往收银机里放零钱,然后坐到电脑前,开始查便利店里的临期食物。 这个时间,是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候,偶尔有些加班的白领会来光顾,买点夜宵零食。只是每天熬夜,她好像早早习惯了,连瞌睡都很少打。 突然,门口传来玻璃门擦过地板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那人在速食区前停下,拿起两块三明治,走过来。 待他走近,陈束桉瞟了一眼,认出他是白天那个买咖啡的男人。 扫码枪滴滴响了两声,她的声音紧随其后。 “一共18。” 男人不复白天时的轻松,一双眼睛,由镰刀变成两张微微拉开的弯弓,眼底如同藏着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脸上难掩疲惫。 他拿起一块三明治,转身就走,陈束桉看看收银台,急忙喊住他。 “先生,您还有一块三明治。” “算我请你的。” 男人止住脚步,没有回头,背身摆了摆手,推门离开。 陈束桉盯着那块三明治,避开摄像头,伸手抓进包里,嘴角不受控制地抬起。 可以省一顿饭钱了,这样的好事,还是头一回。 从便利店下班,已是晚上两点,走到她租的房子处,需要十五分钟。 楼梯里的感应灯坏了好长时间,也没人来修,杂物东一脚西一脚地散落在地上,她举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源有限,只能照亮脚下的地方,慢慢摸索着走到门前。 一旁的快递柜里塞着一大迭单子,她一股脑儿地抽出来,塞进包里,顺道摸出钥匙打开门,走进阴暗又潮湿的房间。 按下开关,一盏灯便把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她挨着床边坐下来,拿出单子,一张张挨个看,全是催款单,无一例外,其中金额最大的一张,是精神病院发来的。 把一摞单子扔到地上,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转身爬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盘算着去哪能弄点钱来。 2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她猛地睁开眼,从枕头下抽出手机,关掉闹钟,摇摇沉重的脑袋,走进厕所。 新的一天开始了。 来到店门口,时间还早,店长苏雅正坐在桌子后,举着圆圆的粉饼盒,对着镜子,仔细地涂口红。 她进门时,苏雅嘴唇上下一抿,鲜红的颜色均匀地填补在唇面,从远处看,白纸般的脸上,大红唇格外惹眼。 “苏姐,我把昨天的账目发给你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她走到前台,换上新的小票纸,顺道向苏雅报了报简单的收支数额。 “不急,这些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苏雅左右侧着脸检查,确保妆容没有一点问题后,才合上粉饼,亲和地冲她笑笑。 “对了,你妈妈的疗养费是不是该交了,”见她低头默认,苏雅一派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说道:“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是为了你好,才跟你说这些。” “精神病院那种地方,花起钱来就是个无底洞,趁你现在年轻,还有本钱可以好好利用,等你熬成老姑娘,后悔都来不及。” 话都说这份上,陈束桉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索性沉默到底。 还是苏雅先耐不住性子,直接点她,“我跟你提的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我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恐怕得辜负您的好意。” 陈束桉两条眉毛扭捏着,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用着难为情的表情拒绝得毫不留情。 “不要妄自菲薄,凭你的模样,娱乐公司都找不出几个来,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苏雅边说着,边走到前台,凑到她耳边,想要悄声再劝解几句,推门进来的芳姐正好看见,酸溜溜地打趣二人。 “哟,大早上的,说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听听。” “能说什么,”苏雅朝前摆摆手,开玩笑似的回她,“我想着再往店里招个人,问问小陈有没有缺工作的亲戚朋友。” “这事还用得着悄悄问?”芳姐还是那副笑脸,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可说的话却意味深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偷偷给小陈介绍别的工作呢。” 苏雅背地里的那点勾当,别人不知道,芳姐心里门清得很。不然,今天店长的位置怎么轮得到她。 说话间,店里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得以幸免。陈束桉不想理会这些,安静扮演着局外人的角色,将自己置身事外。 纸包不住火,很快,麻烦找上门来。 下午茶的高峰期,客人坐得满满当当,店里几个人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突然,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女人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闯进来,胖女人一脸豪横地扯着嗓子大喊。 “苏雅呢,谁是苏雅,让她出来,勾引别人老公的狐狸精,不要脸。” 客人们不约而同地全看向门口,几个壮汉张开双臂开始赶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人没少,反而越聚越多。 苏雅踩着高跟鞋,昂着下巴,快步走出来,气冲冲地掐上腰,指着胖女人,大声质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赶快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哼,好啊,”胖女人叉起胳膊,环在胸前,讥讽地笑笑,“正好让别人都看看,你是怎么上赶着勾引我老公的。” 苏雅一下子慌了神,身体后退两步,扶上前台的桌子。 “给我砸。” 胖女人一抬胳膊,肥肉簌簌地抖动。凭她的身形,能抵得上两个苏雅。随着她一声令下,客人尖叫着跑出去,几个壮汉开始在店里乱砸。 “不准砸。” 苏雅尖利的声音试图阻止这场破坏行动,却被胖女人一把薅住头发,不得动弹。 芳姐带着几个人躲在桌子后,瑟瑟发抖地紧盯着前方的混乱,陈束桉看见苏雅的一头卷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刚刚涂好的口红都蹭在了下巴和脸侧。 胖女人摁着苏雅的脖子,朝她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家的店,想砸就砸。” 陈束桉想要出去,却被芳姐死死拉住,她摇摇头,劝道:“小陈,别多管闲事。” 一场闹剧直到警察过来才停止,几个人轮流做完笔录出来,陈束桉拿着手机搜索最近的公交车站,丢了一份工作,不能再失去另一份了。 夜里的风与白天完全不同,迎面吹来,好似有一片片细小的碎冰在周围爆开。 她揽紧衬衫两侧,聚精会神地盯着车子驶来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子一辆一辆驶过,连公交车的影子都没看到,她不死心地继续站着,望向路中央。 没一会儿,一辆车子过来,速度放缓,慢慢停到她面前,车窗玻璃迅速降下来,男人低头望向她,尖尖的眼角眯起来,一双眼睛如两弯镰刀,轻飘飘地叫住她。 “上车吧,这个时间,很难等到车。” 陈束桉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看四周,想要往人群中去。 “还有15分钟,你现在上车,还来得及。” 他曲着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手机屏幕一亮,她看着便利店老板发来的消息,咬咬牙,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男人脸上扬起得逞的笑容,语气随意地同她聊起来。 “三明治好吃吗?” 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她低声回了句谢谢,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神情戒备,动作拘谨地系好安全带。 “为什么帮我。” 男人依旧轻笑着,手牢牢抓在方向盘上,回答。 “一天打两份工,你很缺钱。” 语气肯定,不是疑问的口吻。 陈束桉侧目,仔细打量他,确认两人之前并不认识,心中打起鼓。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男人听到后,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开口。 “眼下有件棘手的事,想找你合作,报酬绝对令你满意。” 她想也没想,立刻拒绝。 赚快钱的门路,苏雅也提过好几回,都被她搪塞过去,说到底,终究不是什么正经主意。 路旁,便利店的牌子亮闪闪地映入眼帘,车子停下,男人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名片,劝告的话说得很周全。 “不用急着拒绝,如果改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伸手接过,看也没看,径直塞进衬衫的口袋,向他再次道谢。 一晚上,她的脑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争吵,尤其是在接到几个催款的电话后,她彻底静不下心了,掏出那张名片。 全黑的卡面,简洁又颇具质感,两行烫金色的字上下错落,大小有序。 方氏集团副总裁,方者。 突然,一旁的电话又响起,她一手捏着名片,一手拿过手机接通。 “您好,是王桂芝的家属吗?” 对面熟悉的女声响起,她木然地应声。 “是。” “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交一下王桂芝的疗养费……” 她捏紧手里的名片,像是在内心里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后天过去。” 这通电话结束,她迫不及待地照着名片上的数字,一个个按下来,拨过去,很快被接通。 “我有个要求,预支一半的费用。” 她直接了当地开口,方者笑了笑,十分爽快地答应。 “没问题,事成之后,我多加一倍给你。” 3 大一的军训刚刚结束,新生们终于能换上自己的衣服,学校里一下子增添了不少缤纷色彩,可闻阗没心情理会这些。 透过玻璃窗,他看着楼下来来回回的人影,心里盘算着晚上去哪组局。 “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办公椅上的女人一身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端起尖翘的下巴,恨铁不成钢地叫他。 “每次把我叫来都说这些,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闻阗背身站着,头也不回,不耐烦地抱怨。 “你以为我想唠叨啊,”女人拿起面前的档案袋甩在桌上,压着嗓子厉声训斥,“你自己看看,都快毕业了,连大一的学分都没修完,说出去我都替你害臊。” “不就是修学分嘛,这点芝麻大的事还让我跑过来,”闻阗走到她对面,把档案袋递回去,坐下来,跷起腿,“妈,你要是闲,就回家说说我爸去,让他把小叔送我的卡还给我。” “你还好意思提,一晚上输掉六百万,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秦丽姿按上太阳穴,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气出几条,“要是再出去和那帮狐朋狗友鬼混,我就叫你爸停掉你所有的卡。” 闻阗垮下脸,垂着眸子一言不发。秦丽姿看着,心中不忍,边揉太阳穴,心平气和地劝他。 “褚家那个老二,赌钱赌得不管不顾,他姐哭过好几次……” “我就去了那一回,”他嘟囔着打断她,“还是为了那辆车去的。”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起来,仿佛她有说不完的委屈,和儿子倾诉。 “你喜欢玩车,我不拦着,可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赛车的事故发生率有多高,你知道吗。要不是你是我儿子,我才懒得说些。” 说着,一双眼睛微微泛起红,她的声音染上哭腔。 “知道了,秦校长。” 闻阗揉揉后脑,敷衍地点了点头,不顾秦丽姿的呼喊,起身出门。 傍晚时分,夜宴会所里的包厢已订出去大半,两三个陪酒的小姐在化妆间里涂脂抹粉,力求晚上能够钓到大鱼,好歇几天假。 前头的领班推开门,闻阗插着兜进来,屋里几人见他,纷纷推开身边穿着暴露的女人,起身招呼。 “闻少最近可真难请。”方者一双眼睛弯成两把镰刀,笑着推推身旁陪酒女郎的肩膀,示意她坐过去。 闻阗拿过桌上未拆封的酒杯,重新倒了半杯酒,啜饮一口。精神被酒精治愈,如同武侠小说里被打通任督二脉,全身上下的细胞瞬间清醒,活跃起来。 露着香肩的浓妆女人还没过来,他举着酒杯的手先挡在她身前,甩出一个轻蔑的眼神,又嫌恶地将杯里剩下的酒全泼到她胸前。 “滚远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女人吓得后退几步,委屈地看向方者,却被无情地忽略。 田野一脸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样,叫来另一个穿白裙子长相清纯的,像个掮客似的指着她介绍,“这个怎么样,特地给你留的,”又撑展手指挡在嘴边,降低声音,“还是个雏儿。” “哼,她说是你们就信啊?”闻阗冷笑一声,上身向后贴在沙发靠背,胳膊随意地搭在上头,“都来这了,哪有干净的。” “闻少也太挑了,干净还得漂亮,清纯还得勾人,这上哪找去。” 田野趁他喝酒的功夫,借酒劲大着胆子插嘴,又怕惹他不高兴,立马顺着话茬往回描补。 “学校里新来了一波,保不齐有哪个就合了咱闻少眼缘哪。” 其他几个也过来插嘴,越说越兴奋,嘴里不干不净起来。 这时,领班突然进来走到中间,弯腰鞠躬,朝闻阗恭敬地说道:“闻先生来了,听闻少在这,说想见您。” 听到这话,切歌的急忙按下暂停,场面由喧嚣回归宁静,所有人诚惶诚恐地停下动作,看向闻阗。 微醺的醉意立刻消失大半,他眨眨眼,直起腰,扔下酒杯,起身示意领班向前带路。 门一关上,交谈的叽喳声炸锅一般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新来的清纯女郎缠上方者,撒娇似地摇摇他胳膊,声音像加了许多糖的热巧克力,甜腻腻的。 “方少,闻先生是谁啊?” 这个酒局上,只有方者和闻阗最熟,所有人一脸八卦地翘首以盼,等他开口。 还未等他张嘴,一旁的田野见状,急着抢过话,揽上女人的腰,炫耀般地高声介绍。 “噢,是闻阗的小叔,大名闻阖,小时候被人拐卖,五年前才找回来,可手段厉害得很。闻阗他爸,把他们闻家一半的家业都交给他管,闻阗自然得上赶着去……” 门里说得热火朝天,门外的电梯到八楼停下。走廊尽头,几个穿着性感的女人整整齐齐地站在包厢外,负责接待贵宾的经理见闻阗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转身推开门。 一股冷雪松的气味扑面而来,当中还掺杂了些微微的酒气。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夹差搭在腰间,手腕的表盘零星闪过几点耀眼的钻光,身上的深灰西装格外熨帖,更显他宽肩窄腰。 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眼镜后,一双瑞凤眼微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屏幕。直到闻阗走近,他才察觉,取下眼镜,调低歌曲的声音。 屏幕里的歌曲还是好多年前的一部港片插曲,那时候火得很,连秦校长都在家里看得津津有味。 “小叔,怎么还在听这首歌?”闻阗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屏幕问。 闻阖笑笑,眼尾露出精细锋利的褶痕,脱下眼镜才得以显露。 “习惯了,别的歌听不进去。” 说完,嗅到一股从对面飘来的烟味,他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头,拿起桌上的白兰地,倒满一杯,递给闻阗。 “杯子是新的,酒只有我喝过。” “嘿嘿,还是小叔对我好。” 闻阗笑嘻嘻地接过,喝下一大口,发自内心地恭维他。 “公司的项目才交给你,以后少不了应酬,外头不比家里,这些毛病能改就改。” 闻阖一如既往语气和缓,语重心长地同他聊着,即是嘱咐又是教导。 闻阗抬眼,一下逗乐地笑出声,那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瑞凤眼,眼尾笑起来的褶痕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些我可都是跟小叔学的,怎么没见你改。” 说着,他昂起脖子,略带调侃地抱怨。 “好的不学,坏的倒是精通。” 闻阖说完,放下酒杯,冷峻的侧脸一半朝光,一半向暗,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妈说你最近野的很,天天出去不干正经事。有些话,她不忍心说,让我来敲打你几句。” 眼看形势不对,闻阗立刻抬起肩膀,稳正身形,听他发话。 他这个小叔,给起钱来大方得眼皮都不眨一下,可若是发起狠来,他爸都劝不住。 “玩可以,不该沾的绝对不能碰,交朋友要擦亮眼睛。” “可不嘛,我也嫌他们天天不务正业。”闻阗打着哈哈,耐心渐渐减退。 也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他不痛快,闻阖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滑过牙齿,麻得咬咬牙,继续说道:“还有,别光顾着玩女人,指不定哪天你就栽在女人身上。” “呸呸呸,说归说,怎么还咒我呢。” 闻阗的神经渐渐松散,胳膊交迭搭在后颈,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反驳。 眼看这个侄子快要化成一摊泥,闻阖也颇有人情味地放下酒杯,打算结束谈话。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响起,冷冽低沉的声音随后而至。 “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去玩吧,今晚的算我账上。” “得令,谢谢小叔。” 闻阗一个驴打挺迅速起身,手斜到太阳穴翻转两下,向他敬了个礼,兴高采烈地转身就走。 4 大一中文系的第一节文学鉴赏课,由秦校长亲自上,消息一出,选课当天,座位瞬间被抢完。 闻阗听到,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手里的报纸翻个面,也没看出什么有趣的新闻。 秦校长签完文件,抬头看见瘫坐在沙发上的闻阗,指着他翘在茶几上的脚,气得两弯柳叶眉挑起,低声指责。 “坐没坐相,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把脚放下来,这里是办公室。” “嗯,知道了。” 闻阗嘴里应着,仍旧一动不动。 “那你放下来啊。” 说着,秦校长看看手表,弯腰从抽屉里翻出上课要用的课本,交待道:“我该去上课了,你就在这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 “啊,那和坐监有什么区别,我才不干呢。” 一双凤眼写满不驯,他皱着眉头扔开报纸,把脚放下来,作势也要出门。 “那就跟我一起去上课,正好助教今天请假。” 这节课才刚开始,一堆繁杂枯燥的诗歌散文听得闻阗直打哈欠,他不情不愿地支起脑袋看看窗外,又看看讲台,趁秦校长不察觉,偷偷走出教室。 到停车场忽然想起来,车钥匙还在他妈那呢,闻阗一拍脑门,拿出手机叫了辆车。 不一会儿,司机打来电话询问具体地址,他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指示牌,身后的喇叭声频频响起,也没能听到。 等他反应过来时,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一声碰撞后的巨响接踵而至,闻阗只觉整个人被车身弹开,摔到地上,疼痛从脚踝迅速蔓延到全身。 “你长眼没有,怎么开车的。” 他满眼冒星,左右都分不清,不管不顾地倚在地上破口大骂。 半晌,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颤颤巍巍地下来,脸色煞白,先绕车查看一圈,又来到周边,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怎么样,能起来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闻阗按着太阳穴抬头,直见对面一双眸子水光粼粼、清澈见底,咒骂之语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愣在原地。 “你别着急,我不会跑的,我这就叫救护车。” 他不急,倒是她急得满头大汗,说话也说不利索。 女孩压着裙摆蹲下来,从肩上褪下的帆布包里翻找手机。手机没找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接一个从包里往外掉。 一本熟悉的《中外文学鉴赏》躺在地上,他勾着手指捡过来,翻开封皮,扉页上写着:XXXX届中文系5班,许宁宁。 在停车场的冷光灯照射下,她皮肤白得接近曝光,快要和身上的白衬衫连衣裙融为一色。光洁的皮肤没有一点多余的脂粉,精巧的鼻头连冒出的汗珠都圆润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鼻梁上的那颗小痣,简直是点睛之笔。 微挑的眉毛给稚气的脸添了些英气,整个人好像一颗刚剥开壳的荔枝,鲜嫩饱满,酸甜纯净,沁人心脾。 他上下一圈打量完,崩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伸出胳膊在她眼前摆了摆手。 “别找了,先扶我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扶他站起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 偏偏闻阗还就吃这一套,她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头,那模样,看得他心里直发紧,连脚上的伤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许宁宁,许宁宁。” 看来真是吓得不清,连着喊她好几声也不回应,闻阗又晃晃她胳膊,“叫你呢。” “嗯?”她终于回神,“还是先去医院吧。” 正巧,刚才叫的车来了,女孩扶起他坐进车里。闻阗整个人倚在她身上,白花佛手柑的香气似有似无地飘来,连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都没能把他的注意引回来。 伤口处理完,她出去缴费,闻阗坐在急诊室的床上,嘴角不自觉地上翘,内心记下关于她的一切信息,大脑如同淘金客发现最富饶的那块金子矿地一样兴奋。 她回来后,见他的伤势不是很严重,歉疚地开口。 “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了,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等,”为了坐稳,他只能曲着腿,蜷在床边,像一只矜贵的猫,在进攻前蓄势待发。 “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我上哪找你去?” 她似乎从没受过这种刁难,巴掌大的脸,五官都要拧到一起,面露难色。 “那你想怎么样?” “别害怕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留个联系方式。” 欲速则不达,狩猎最忌心急,必须一击即中。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又儒雅,他连嘴角的笑容都精心克制。 加上他的微信后,她迫不及待地告别离开,好似一只从狐狸爪下逃脱的兔子,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望着她的背影,闻阗眯着眼睛,嘴角怎么也落不下来,心里像塞进一块黄油,在炙烤中一点一点融化。 得知闻阗出事的消息,秦校长第一时间赶来,匆匆安慰几句又风风火火地回了学校去。那几个酒肉朋友等她走后才敢上来,汀岸的这套公寓,还是闻阖送给他的,也成了他们聚集最频繁的巢穴。 几人进来见他一脸春风的模样,丝毫没有一点受伤后该有的惊慌,纷纷好奇地询问原由。 “老天开眼,不舍得让我一个人寂寞,给派来个林妹妹。”琥珀棕色的眼珠肆无忌惮地乱转,他沾沾自喜地晃晃脑袋,“凭我这么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这个绝对干净又单纯。” 等所有人谄媚地恭喜结束,田野猥笑着问他。 “那闻少打算多久搞定呢?” “一个月,必拿下。” 闻阗拳手伸出食指,在眼前晃悠一圈,脸上挂着势在必得的傲气。 田野站起身,面向所有人抬手,又转回来恭维他。 “行,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到手了也让大家伙开开眼。” 碍着一月大计,他将这些狐朋狗友赶走后,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找到她的头像,一个电话拨过去,被拒接了。 ‘有事吗’,她发来消息。 ‘没事,看你白天吓得不轻,想问问你好点没有。’ 他勾着嘴角,一脸得意地快速敲完,发过去,可她只回了句‘谢谢’,再没下文。 看来还是块硬骨头,幸好当初记下她的班级姓名。 闻阗盯着她的兔子头像,思考对策。白天的一幕幕,让他彻底沦陷进白花佛手柑的漩涡中。 接下来几天,无论他怎么消息电话轰炸,她也没有任何回应。脚上的擦伤早已大好,他终于按捺不住,将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在周一上课前去学校堵人。 大一中文系6班在哪个教室,上的哪节课,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两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没出现。 闻阗不死心,暗中打量着教室里的每个女孩,直到下课铃响也没能找到那张熟悉的脸。 为了在食堂抢到座位,班里一大半人在铃响那一刻便开始收拾东西。嘈杂中,一声带着薄怒的呼喊传进教室。 “许宁宁。” 所有人的目光朝声源处望去,几个学生干部认出来,喊人的那位是秦校长的公子,学校里出了名的花花太岁。 “许宁宁,出来。” 一个穿白衬衫扎着马尾的女孩子站起来,糯糯地问:“找我干嘛?” 从头到脚、从左到右看了三遍,闻阗捋着后脑勺,仔仔细细地回忆女孩的脸,有些自我怀疑地反问她。 “你是许宁宁?” “是啊,我就是许宁宁,找我什么事。” 女孩坚定的模样,让他更摸不着头脑。 不对啊,不长这样啊。 那天的女孩和面前这个许宁宁长得完全不一样,简直就是两个人。 见他发愣不说话,许宁宁和同伴拿起书正要离开,又被闻阗拦下。 “等等,你是许宁宁,那上周一来上文学鉴赏课,还在停车场撞了我的是谁?” 闻阗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高利贷来讨债的,许宁宁以为他来索要赔偿,三言两语急忙撇清。 “上周一我找了个人来替课,课没上,还把我的车蹭掉一大块漆,你要找,就找她赔,不关我的事。” 这些话恍如当头一棒,直打得他头脑发懵。 她不是许宁宁,那她是谁。 屏幕亮起,他打开手机,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微信上。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后,他默念一遍,觉得没有问题才发过去。 ‘很抱歉打扰你,我的脚伤一直没有好转,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再来医院一趟吗?’ 一句话,简直穷尽他毕生所学,整的跟那夹着尾巴做人的大尾巴狼一样。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回了消息,两人约好在医院见面。 5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陈束桉拎着一大兜菜出来,停在走廊尽头的门口,熟练地按下密码,打开门。 闻阗蜷着腿,侧卧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正前方的电视机,屏幕里是新一季的GP2锦标赛。 胜负欲分的关头,她突然站在屏幕前,他猛地反应过来,两手慌乱地左右去摸遥控器,将音量调低,随即挣扎着直起上身,嬉皮笑脸地冲她打招呼。 “进来怎么也不吱个声。” “怕打扰你睡觉,就直接进来了。” 说着,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分层放好蔬菜,向外高声喊:“你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话里话外俱是讨好的语气,他抓紧每一个撩拨她的机会,不知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张嘴就来。 可对方没有一点回应,嫌恶或羞涩,哪一种都不是,搞得他头顶仿佛又被人浇上一盆冷水,热情一分分削弱,征服欲一点点暴涨。两种不平衡的情绪疯狂地翻滚,愈发让他抓耳挠腮。 肥美的鱼在水槽中虚弱地晃着尾巴,头部的腮有规律地一张一合,像是在与空气做着最后的搏斗。 一条水里的生物被迫来到岸上,苟延残喘,却仍在学着呼吸。 她回过神,捏紧鱼尾,‘咣’地一刀下去,鱼的头身分成两半。血汩汩地往外冒,每冒出一股,被水龙头倾泻而下的水流迅速冲刷干净,继而复使。 她面无表情地抓起鱼身,麻利地刮着鱼鳞,一旁的砂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仿佛一张饿极的血盆大口,等待食物的献祭。 口袋的手机震动两声,她定的闹钟响了,得抓紧时间,赶快结束。 那天在医院见面后,听完他的索赔要求,她当即表示,“我没有那么多钱赔给你。” “那你照顾我几天,总可以吧。”他装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虚虚地抹着眼泪,委屈得很,“你是不知道,我一个人,这几天有多难熬。” 她很想翻白眼,又不好当着他的面发作,只能仰起脸,让灰白的天花板看看。 饭菜端到他面前的矮几上,她递过去筷子,将白瓷碟碗依次摆开。 他的眼神,和狗看到骨头没什么分别,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才是那根骨头。 “你不一起吃吗?” 闻阗问她,两人距离靠近,白花佛手柑的香气比饭菜提前一步迈入他的鼻腔。 于他而言,此刻,除她之外,一切都变得寡淡无味。 怎么会有这么契合的人,每一脚都恰好踩在他的心坎上,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不住地感谢上天的恩赐。 “我还有事要忙,阿姨下午过来打扫卫生,碗筷我就不收拾了,你慢慢吃。” 说着,她在玄关处,低头弯下腰,手指勾着鞋带打结,一截腰肢从衣摆下露出来,细白的皮肤与桌上的白瓷不相上下。 他顾不得桌上的美味,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手来回摩挲着瓷碗边,怎么也移不开眼。直到人消失,他的视线才挪回来。 瓷碟里白嫩的藕片,竟在脑子里慢慢延伸出她的手,她的胳膊,她的腰腹,她的腿。 见鬼了,真的是,闻阗拍拍脑袋,将这些拍出大脑,随后夹起一筷子,放入嘴里,藕片脆生生的,鲜嫩多汁。 晚间新闻刚结束,他百无聊赖地关掉电视,拿过手机,几个朋友挨个打来电话询问进展。 “硬骨头,不好啃。” 他如同那些性功能衰退的嫖客,虚荣地在众人面前文饰事实,翘在沙发扶手上的脚晃个不停,似是要把白天的份一块补回来。 “小看我?”脸上露出过于自信的表情,他笑着砸砸大腿的肌肉,装瘸装得脑子的中枢神经都差点信以为真,“到手了,你们一人叫我一声爸爸。” 插科打诨的赌注环节结束,他倒真心地夸起她来,“我们桉桉饭做得简直了,那手艺,堪比米其林三星的厨子。” 几个人一人一句,吵得他连晃动的脚都静止下来。 “人还没上手,就叫这么亲。” “闻少夸成这样,我们可得上门去沾沾光。” 第二天中午,几个人早早赶来他家,陈束桉开门进来,看见沙发上多出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见田野直勾勾地盯着她,闻阗心里直骂祖宗,偷偷踢他一脚,笑眯眯地替她引荐这些朋友。 “朋友们来探望我,这个话多的,老合不上嘴的,是田野,那个穿西装的,总爱笑的,是方者……” 她一一打过照面,进了厨房再也没出来。几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冲他举起大拇指,惊艳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起,眼角残存着或多或少的羡意。 方者低头发完消息,一双眼睛笑成两弯镰刀,打趣地问:“来了半天,闻少水也不给倒?” “嘿,就你,还想来我这充大爷,”闻阗直起腰,搭在沙发靠背的手,指指桌子,“自个倒去。” 方者干笑着起身,拿起杯子往厨房里进,闻阗急忙出声制止,“干嘛去?” “就去洗个杯子,又吃不了她。” 方者晃晃手中的玻璃杯,走进厨房。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向下淌,她见他进来,挪向旁边,让出位置。 “什么时候动手。”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隐在水流声下。 水流跃出,冲向杯面,又很快弹到四周,水珠迸溅到她手臂上,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很低。 “别着急,慢慢来,你做得很好,但想要在他身边待得长久,只是这些,还不够。” “你想怎么做。” “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午饭结束,几个人被闻阗赶走。陈束桉收完餐具出来,闻阗迅速端正坐好,难得的正经,一双瑞凤眼里的情意藏不住似的,争抢着往外跑。 “看你恢复得差不多,我们的账也该两清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哎……” 还没等他回答,女孩留下话,如一只逃窜的兔子,消失在门口。 高端的猎手,怎么能容忍猎物跑掉。可再高明的技巧,面对油盐不进的她,也施展不开。 很快,大半个月过去,闻阗还是没能搞定。 趁着姐姐出国,禇生迫不及待地订下包厢,叫来闻阗和方者他们,美其名曰联络感情,实则一起花天酒地。 一会儿功夫,大嘴巴田野早把闻阗失手的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禇生难得看闻阗吃瘪,笑得连连拍手,眼珠子都恨不得蹦出来跳个舞。 从小到大,闻阗和禇生被两位父亲拿来互相比较,比着比着,两个人反而越来越不成器。可闻阗,最不甘心的就是在禇生面前丢面子。 此刻,闻阗绷着脸顿在沙发上,捏紧手里的酒杯,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田野见状,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急忙挥手,叫进来一排女人。 穿着暴露的女人们鱼贯而入,好似一把折扇,一个个展开,列在他们面前。 最末端的女人皮肤细白,如同闻阗家的白瓷餐具,摆在那里就是一件艺术品。 和前面那些人站在一起,出尘的她,宛如折扇上的白玉扇柄,将这世间所有的美丽都收入囊中。 田野挨个扫视一眼,停留在队伍最末那人身上,短短几秒,惊讶地大叫出声。 “那个,不就是闻阗正在追的姑娘吗?” 6 恰好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歌播放前的空档,田野的声音像是从扩音器里发散出来,传到包厢里的每个角落。 霎那间,刚刚炒热的气氛降到冰点,冷空气慢慢压下来,温度仿佛与冷库同步了一般,直叫人手脚发麻。 陈束桉低着头,长发散落垂在脸侧,尽力掩藏着面容,好似一株日落后的向日葵,努力将花盘收进花托中。 若手里的玻璃杯质量再差一点,说不定,闻阗真的可以捏碎它。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闻阗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如果田野不是禇生的表弟,这会儿可能已经被他挫骨扬灰了。 禇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站起来,推开田野,围着陈束桉转了一圈,揽过她的肩膀,贱嗖嗖地戳他痛处。 “闻少这眼睛,退步了啊。一个陪酒的,还当仙女似的捧,追了个把月,竟然还没搞定。” 说着,禇生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手往前推,将她推向闻阗的方向,“闻少这么为你花心思,还不去给他倒杯酒?” 她发出惊呼的声响,身体失重,向前扑,一下栽倒在闻阗脚边。 闻阗沉静地坐在那,手里还捏着那只玻璃杯,若离近些仔细观察,还能看到杯中的酒微微颤抖,舔着杯壁左右乱晃。 他的沉静,带着一种奇妙的威胁意味,让她联想到一头蛰伏的野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大团大团白色的烟雾飘过来,钻入她的鼻腔,眼泪蓄在眼眶中流转,她慢慢抬起脸,惊惧的神情看上去更加美丽,如一朵泣露的玉兰,我见犹怜。 方者舒展手指,轻敲烟尾,点点烟灰,白雾浓密,叫人看不清神色。 “怎么,人多不好意思啊。”禇生冲着剩下的整把扇面,指着门口挥手,叫她们出去,“咱们也别在这碍事,走,今天我请客。” “闻少慢慢玩啊。” 等众人出门,禇生撑着门框回头,洋洋得意地冲他笑笑,说完,田野跟在他身后将门关上。 闻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刚刚那笑容里的讥讽像千万根钢针,直面袭来,扎在脸上。养尊处优二十二年,托她的福,他第一次尝到被人嘲笑的滋味。 “过来,倒酒。” 闻阗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微眯的瑞凤眼里,却看不出一点笑意。 裙摆很短,限制着双腿的动作,她只好一点点挪动身体,战战兢兢地扶上桌子,艰难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往他身边凑。 瓶身冰冷的温度,激得她浑身寒毛倒竖,裸露的四肢像不听使唤似的,僵硬得都能听见关节磨动的声音。 突然,闻阗攥着玻璃杯狠狠地砸向远处,发出爆裂的巨响。 嗡嗡的耳鸣声充斥在她的耳膜里,手中的酒瓶被他一把夺过,瓶口倒转,酒从瓶口飞悬而下,顺着她的头顶,顺着头发,顺着脖颈,流过衣服,流到地上。 “为什么不早说。” 习惯了他平时玩世不恭的态度,却忘了,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之前方者早早提过,她却浑不在意地在心底发出嘲笑,嘲笑方者,也嘲笑闻阗。 此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切切实实地非常恐惧,身体本能发出的反应骗不了人。 酒瓶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松开手,掐上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脸看向他,瓶子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束顶光正打下来,晃得她不停眨眼,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桎梏,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随着动作一抽一抽,仿佛一只被捕兽夹困住的兔子。 “说话。” 他手上加了些力气,呼吸声也跟着加重,脸上的狠厉丝毫不加掩饰地展露,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生吞活剥。 之前的暧昧有多撩人,此刻的对峙就有多可怖。 “你没问过。”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被他收紧的虎口挟制得再也张不开嘴。 “还嘴硬。” 她放弃挣扎,眼睛大睁着,越过他,看向天花板。 她的眼睛那么透明,犹如两块珍奇而纯粹的大克拉钻石,刚刚打磨好切面,还未来得及装裱。 没有杂质的晶莹铺在眉眼处,清冷的脸上多出些不相称的凄苦来。 他松开手,就像松开刚才的酒瓶般随意,目光在桌上肆意横行,拿过盛冰块的器皿,发狠似的,捏开她的嘴,向里倒。 “看看是冰块硬,还是你的嘴硬。” 冰块砸在脸上,挤着掉进口腔,多出来的四处散落,砸向下巴,钻进领口,落在地上。她发出痛苦的呜呜声,下半张脸冻得青紫,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滴在他手背上,滚烫,温热。 濒临窒息的那种感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平静的浪花突然涌起,迎头袭来,只能感觉到脖子被勒紧,使她无法开口说话。 “闻阗。” 方者掐灭手里的烟,烟雾渐渐散去,“跟一个女人置什么气。” 闻阗甩开她的脸,起身,踢走脚边的酒瓶,脸色阴沉,脚步沉重。 等他走远,方者扶起还在干呕的她,将西装披到她肩上,弯弯镰刀般的眼睛透出一丝失望,同时出声界定。 “还不够。” 禇生连着做了几天东,闻阗就连着拒绝了几天局。 每每想起陈束桉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黑卡掉进马桶里,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人没吃到,反而被禇生好一通嘲笑,他借口去公司,又躲了好几天的邀约。见他天天来公司准时打卡,闻阖又送去一张卡,以示奖励。 午饭时间,闻阗特地跑来总裁办公室,约仍在看文件的闻阖一起去吃饭。 “怎么突然转了性子。”闻阖将牛肉放到他面前,开门见山,“之前还因为不肯来公司,和你爸大吵一架。” 汤匙烫得要死,闻阗迅速将指肚捏上耳垂,抬头笑嘻嘻地含糊其辞。 “这不是怕辜负小叔的一片心嘛。” “油嘴滑舌。正好,有个新项目刚刚启动,你也跟着多学学。” 低沉的笑声透露出欣慰喜悦之情,闻阖眼尾的眼皮显出清晰的扇形。 “啊,倒也不用这么快。”闻阗眼尾的扇形抚平,不情不愿地应承下差事,夹起两片牛肉,催道:“小叔,咱们先吃饭,这事回去再商量。” 闻阖垂下眼,挑开碗里的葱花,跟拿着糖哄小孩似的向他提条件。 “一辆捷豹SKR,改装全包。” “好嘞,这个项目我跟定了,谁拦我跟谁急。” 难得有件高兴事,许久的阴霾终于有些放晴的苗头,连下班时的步伐都轻快不少,他哼着歌,穿过停车场,摁下钥匙,车子响了两声,手机跟着响起。 电话是方者打来的,他关好车门,边系安全带,边回答,拒绝得很干脆。 “不去。” “你这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对面传来打火机的金属弹扣声,方者不死心,继续说服他,“好歹是我生日,闻少给个面子。” 你的面子能值几个钱,闻阗刚想反击,又想起禇生那张满是得意的脸,默默收回话,应下他的邀请。 果然,晚上方者的生日局,禇生又把这件事拉出来鞭尸。 一会儿功夫,他绘声绘色地跟人讲了好几遍,不愧和田野是一家子。也是,这么多年,禇生总被他压一头,难得找到个机会,扳回一成,这小子才不会轻易放弃呢。 闻阗手肘撑在扶手上,支着脑袋,听禇生在一旁念叨。 “还想着那个女人呢,闻阗你这眼光真不行,那女人干瘦干瘦的,有个什么劲,还惦记这么长时间……” “方者呢。”闻阗懒得理他,随口一问,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回应。 “哎,寿星去哪了?” “我刚看见他好像在洗手间。” 闻阗起身,从禇生的言语轰炸中跳出来,去寻方者,计划打个照面就回去,既给了他面子,也不用再听禇生的废话。 洗手间的大门紧闭,闻阗疑惑地回头看看门口,并没有打扫的牌子。 他伸手推开,刚走两步,抬头看见洗手台上的镜子里,一对男女相拥的倒影,像是在接吻,又不大像。 清晰的镜面上,女人穿着一条大红色的开叉长裙,白瓷般的胳膊勾在男人的后颈。裙摆轻飘飘的,随风一晃一晃,笔直的双腿在裙摆后若隐若现。 红裙好似一朵艳丽的罂粟花,开得正盛,雪白的腿像花杆折断时淌出的白浆,直直流到地面上。 闻阗立在门口,紧盯着镜子里的两人,双脚像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两人分开一点距离,各露出半张侧脸。 一个是陈束桉,一个是方者。 7 不知道谁在唱歌,破锣似的嗓子,堪比小提琴初学者拉练的曲音,锯床腿一般拨着琴弦一来一回,却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禇生实在听不下去,抬手招了招,正在唱歌的田野拿着话筒跑过来,看看闻阗,又转向他,殷勤地问:“哥,怎么了。” “唱得太难听了,妨碍我说话。” “哦。”田野应声,挠挠后脑勺,低头又跑回去。 出去一趟回来,闻阗安静得诡异,黑着脸坐在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瓶酒很快见底,禇生身边的女人极有眼色地又叫来一瓶。 见他脸色阴沉,禇生识趣地将前几天的事翻篇,却又实在忍不住,开口揶揄。 “搞什么,你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若平时,闻阗一定剜他一眼,然后不甘示弱地冷笑着,扒他的老底,可现在却充耳不闻,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跟失了智的游魂似的。 虽说两人总爱较劲,可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还有几分情分在,禇生看不惯他这副安静的样子,歪过头,拿话激他。 “至于吗,不就是个女人,大不了再找一个,你搁这装什么情圣。” 说着,他将自己的女伴推过去,闻阗一声不响地摆手拒绝,脑子里像放着一盏走马灯,画面乱晃。 明明不想再去回忆,可刚才那一幕,在他脑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灯很刺眼,洗手间里如白昼般明亮,那两人的脸庞照得清清楚楚。 空气凝滞,水龙头滴下一滴水,声音冰凉清脆,一滴一滴,节奏渐渐跟上他心跳的频率。 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血液从左心室喷出,在血管中应和着加快流动,回到右心房。 一场正常的血液旅行,而他却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里,所有的细胞叫嚣着,想要鼓动血液窜到头顶去。 他不再满足于镜子里的倒影,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陈束桉如同涉世未深的妖精,一脸茫然地靠在方者怀里,身体勾人地微微扭动。 只见红色的裙摆被男人一把撩起,男人的手摩挲着停在大腿处,两人肤色对比明显,看得他血气上涌。 一瓶酒又被他喝得七七八八,酒精遇上兴奋的血液,像磕了药似的,他头脑发昏,天旋地转的人在眼里显出重影。 怒火没有一点平息的征兆,反而像雪球越滚越大,魂牵梦绕的女人勾着别的男人,做他最想做的事。 真他妈的上火。 生日会的主人公终于回来,神采奕奕,眉飞色舞地举杯敬他。 “谢谢闻少肯来赏光。” “你小子可以啊,闻阗天天这不来那不去,今天居然应你的约。” 终于来了个能张嘴的,禇生接下方者的酒,回了一杯,兴致阑珊。 “那是闻少给面子。” 方者继续恭维,闻阗冷冷一笑,推掉对面举杯的手,抬头直视他的双眼,眼睛里宛如藏着两把淬毒的匕首。 “方副总还用得着我给面子?” 说话间,他无意识地斜下眼,却瞥见方者衬衫领上,一抹乍眼的红色,静静地躺在那。 “闻阗,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都是朋友,方者生日攒个局,过来一起玩玩嘛。” 田野过来插了几句嘴,在方者旁边坐下,笑嘻嘻和寿星碰了一杯。 “不过一起喝过几杯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闻阗盯着方者衬衫领上,那抹口红印迹,脸上的鄙夷不屑,再懒得掩饰。 “一个野种,也敢在我背后抢人。” 此话一出,包厢里立刻静下声来,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 禇生叹了口气,向后倚到靠背,翘起腿,点上一支烟。 田野疑问地看禇生一眼,瞟瞟方者,又瞟瞟闻阗,只敢用眼神向他传递话语。 闻阗挑挑眉毛,扔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威慑性的眼神压下来,对上心虚的方者,手扶上桌上的蛋糕切刀,颐指气使地威胁他。 “半个小时,把她送到汀岸,你亲自去。如果我回家见不到人,我保证,这个生日,会让你永生难忘。” 方者顿在原地,脸色越发苍白,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太阳穴的青筋顶着皮肤鼓起。 蛋糕最上层用果酱画着生日快乐,闻阗抽出塑料切刀,一刀一刀地来回划拉那几个醒目的字,边划边轻蔑地讥讽。 “一个在公司挂虚职的私生子,净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怪不得你姐姐一直看不起你。” 静坐的禇生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好整以暇地夹起烟,拿过沙发上的车钥匙,扔给方者。 车子停下,方者降下玻璃,向眼前的公寓楼满意地看了一眼,又指着车窗外,冲副驾驶上的陈束桉,转过头,笑意满满。 “上去吧,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正好,让他来检查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陈束桉低头抿紧嘴唇,双手捏着安全带,迟迟没有解开。想起那天的情景,一股寒意森森地爬上全身,她嘴角微微向下拉,手笼着裙摆,双腿并着朝内,试探性地出声乞求。 “不能换个方法吗?” 方者像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弯月镰刀般的眼睛透露出可笑的鄙夷,歪着嘴角冷漠斥责。 “陪他上个床而已,五年前能陪好几个,怎么现在,一个闻阗就让你打退堂鼓了。” 尘封的秘密突然被剖开,她无意识地双手捂了下耳朵,睁大双眼,惊恐地看过去,身体抗拒地转向车门处。疑问和慌乱从眼睛里跑出来,被方者一眼看穿。 “不提前调查清楚,我会找你来做这件事吗?”他将玻璃升上来,车子成为密闭空间,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倒是很想提醒你,不管是赚钱,还是报仇,都要抓住机会。” “报仇?” “检察官的女儿,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不想弄清楚是谁害的吗?” 她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带着绝望地暗自咒骂,在心中回答。 报仇,向谁报仇,那是她活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方者见她不说话,并没有怜悯的意思,反而不耐烦地敲敲手表。 “这年头,赚钱有多不容易,你应该最清楚。” 那些催款单一张张从脑中闪过,还有她妈在精神病院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心一横,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直直奔去楼上。 万万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再回到这里。 陈束桉在玄关处到处摸索开关,‘叭嗒’一声,所有的灯同时亮起。房间还是老样子,负责打扫的保洁阿姨很尽责,到处都一尘不染,整洁有序。 脚上的高跟鞋只穿过两次,每次都将脚后磨得血肉模糊,她蹲下来,轻轻解开锁扣,小心翼翼地抬出脚,转转脚腕,才觉得活了过来。 赤脚走到落地窗前,她毫无形象地坐到地板上,满是褶皱的裙摆一股脑儿压在腿下,犹如被人一脚踩倒的罂粟花,挛着根茎奋力支撑着顶上的花朵。 方者的车走后没多久,一辆白色跑车嚣张地驶进来,停在楼下。 驾驶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亮色冲锋衣的代驾,打开后座的车门。闻阗随后出来,迎风捋了一把头发,柔顺的碎发又乖乖垂到额前。 他抬头看上来,十六层的高度,陈束桉却觉得一定能被他看到似的,急忙扶着地面,连连向后,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握成蚕蛹似的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过,电梯开门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逐渐逼近。 体温猛烈下降,血液和热量一同冲到双腿,她抱着胳膊坐回到沙发上,伸开手掌,在大腿上摩擦了几下,试图将手心的冷汗蒸发到空气中。 脚步声停下来,密码按键声紧密急促地响过六次,她抬头紧紧盯着门口,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终于,一场煎熬的等待结束,门被推开,闻阗迎着光,面无表情地进来,甩手向后关上门。 8 闻阗醒来时,太阳已将整面窗户的倒影照在地上,空气中到处是阳光的味道,温暖热烈。 他扶着后脑坐起来,脑子里仿佛塞了团浆糊,忘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也想不起来,起床伸了个懒腰,浑身的筋骨舒展开来,只觉心情畅快。 直到来到浴室,满地的狼狈还记录着昨夜的荒唐,他拍上脑门,豁然开朗,跑进每个房间查看,人不在,又不假思索地跑回卧室,给她打电话。 音乐响了足足一分钟,对面无人接听的提示音传来,他正要挂断,对面接通了。 “去哪了?” 他迫不及待地问,电话里声音嘈杂,她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低低哑哑,嗓子像被热水烫伤似的。 “在上班,等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回你电话。” 电话戛然挂断,他暗想,不对啊,会所白天不开门,她上什么班。好几个电话过去,才又被接起。 “你蒙我呢,白天没客人,上哪门子班。” 她怔住几秒,反应过来,压着声音回道:“白天还有别的工作。” 闻阗倚到床头靠着,右腿搭到左腿上,不耐烦地催促。 “上什么班,快回来,我饿了。” “现在不行,你再等一会好不好,两个小时后我就回去。” 她语速很快,苦苦哀求,却没能换来他的首肯。 “听不懂是吗,我叫你现在就回来。” 先前被她挂断电话,他心中仍耿耿于怀,抢先一步结束电话。 翘在膝盖上的脚在空中晃晃悠悠,他枕过胳膊,哼起歌,胸有成竹地等她回来。 想起昨夜一推开门,黑白装潢的房间,只有一株红色屹立在沙发后。红色的裙子,红色的嘴唇,满眼都是她的红色。 酒精上头,欺骗与背叛又为酒精添上两把火。 他扔下外套,一步一步向前,下压的眉眼如同死神手里的镰刀,嘴唇绷紧的弧度透出压抑的气息,封制着体内的怒气,严格践行小叔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诲。 她转过身来,努力地提起嘴角,却以失败告终,扭曲的表情在脸上互相争斗,黑亮的瞳孔里只有他不断放大的身影。 终于,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掐上她的下巴,火热的温度烙印在皮肤上,眼睛里的恐惧瞬间化为惊恐,瞳孔如同失去光彩的黑珍珠,木木地躺在眼眶中。 陈束桉扭头躲开,他迅速扳过她的脸,捏着两腮,拇指在嘴唇上粗暴地来回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在唇周晕开一大片浅红,冰凉白皙的脸,红色还是那么刺眼。 双唇如同在烧烤盘上煎炙,火辣辣的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想要逃脱他的禁锢。 闻阗露出明显的不喜之色,松开手,转而扭上她的手腕,把人连拖带拽地拉到浴室。 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心脏剧烈地砰砰跳,胸前起伏急促,低下头靠在墙边。还未等她平复呼吸,莲蓬头的水一束束奔出,顺着发顶溅开,四处流窜,水珠飞向四周。 闻阗像着了魔似的,想要把她所有的颜色擦去,只留下纯白。 拂去脸上的水,他蹲下身,手扣向她后脑勺,手指插进发间,女人挣扎着昂起头,巴掌大的脸整个暴露在水流下。 飞流直下的水冲淡她脸上的色彩,唯独嘴唇还是红嫣嫣的。不顾水流的浸润,他拽紧袖口,狠命地去擦,红色染在袖边,衣服被水打湿大半,这才挪开手。 水流停止,几滴水珠顽强地扒着莲蓬头,悬在边上摇摇欲坠。 一滴水不堪重负坠下来,掉在白纸似的脸上,顺着额头滑过鼻梁,滑过那颗小痣,停在嘴角。 殷红色的唇面上渗出丝丝血珠,红肿的嘴唇看上去更加浓艳。 颈前的遮暇被水冲去,隐隐约约露出些淤痕,触目惊心的紫红掐痕,像项链似的镶在脖颈前。 “真是小看你了。” 酒醒了大半,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他单手解着扣子,另一只手握上她纤细的小腿,将人拖到面前。 “这么快能勾上方者,你挺有本事。” 他拍拍她的脸,笑容狰狞,手顺着脖颈滑到背后,摸索半天也没找到拉链,索性拽着领口想要撕开这抹刺眼的红色。 恐惧一点点散去,理智回归,她强迫自己快速恢复平静,轻轻去推他不安分的手,眼中噙着泪连连摇头,半带哭腔地乞求。 “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有颗眼泪折射出一闪细碎的光,闻阗心中一颤,向后收回手,故作姿态地合手去解自己剩下的扣子。 一眨眼的时间,她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他,抬腿往门口跑,只两步,又被他薅上头发扯了回来。 她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捂着后脑退回两步,他毫不留情地拽着头发,将人推到墙边。 “想去哪啊?” 被她三番两次激怒,他的不悦到达顶点,彻底爆发。 抗争的心犹如被破洞的气球,瞬间泄光,陈束桉侧着脸被他压在墙上,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后颈牢牢掌控在他手中,她挣扎着想要推开身后的人,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却不知怎的摸到他腰间,一路向下,直到禁忌之处。 几下不知轻重地揉捏,他脚下一软,紧紧贴上她的后背,控制的力道放轻,呼吸渐渐变味。 混乱中,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按到开关,热水浇下来,蒸腾的雾气瞬间弥漫在整个浴室,镜面也挂上一层蒙蒙的水珠。 白瓷般的肌肤在热水的冲击下,渐渐泛起浅粉,连同贴在墙壁处的皮肤也跟着温暖过来。被痛苦缠绕的她,在雾气中紧握他想膨胀的欲望。 此刻,连她掌心的薄茧都像是一种致命的撩拨,令人难以自持,他胡乱抓上她的手,手掌覆紧,鼓励她加快速度。 昏暗的光下,洁白的身体,纤细的声音,她的肩胛骨宛如一只美丽而坚强的蝴蝶,在雨中簌簌地拍打着翅膀。 她的手段极富挑逗,他精虫上脑,无心细想,渐渐的,被情欲击倒,掉入她的陷阱中,一点点沉没,落入水中。 灯光与电。 浴缸与水。 他与她。 隐忍太久,终于迸发。 他贴在她耳边,没了先前的戾气,声音飘渺。 “和他睡过吗?” “没有。” 她垂下疲累的双手,肉粉的手掌,黏腻的白浊,犹如两朵刚刚绽开的桔梗,散发出花草特有的腥气。 “睡过没有,说实话。” “没有,真的没有。”她有些激动,语调提高,快速地争辩,力证清白。 “以前和几个人做过?” “记不清了。” 许是看不见他的脸,她胆子大了些,语气任性,坦坦荡荡。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发怒,反倒出奇得平静,只是低头嗅着她脖颈的气息,呼吸错乱。 眼看渐入佳境,她慢慢低下身子,像一株弯着腰的风信子,跪在他身前,嘴里是他的死穴。 被蹂躏的嘴巴,被吻过的肢体,饥饿的牙齿,交缠的身躯。 希望与放纵,疯狂地交合,如风轻柔,如水细密,她唇间欲言又止的话语,写完绝望两个字,彻底失去生气。 从间隙中传出的呻吟声,更像是呐喊,在空中自由、疯狂地扩散,氤氲成悲伤和愤怒,幻化作孤独,挣扎,脱缰,逃向天际。 回到床上,两人都省力不少,他低头向下,看她卖力地讨好着自己,被人掌控着快乐的源泉。 那感觉,可怕而又短暂,混乱而又迷醉,紧张而又贪婪,好像从坟墓中一跃而起的火焰,沉寂了太久,即使被鸟群啄食,也依旧要燃烧。 烧光了酒精,烧光了头脑,烧光了自己。 刹那间,点燃的鞭炮钻进血管,在全身上下爆裂着流淌,他躺着享受她带来的极致的快感,彻底奔赴沉沦。 之前受闻阖影响,闻阗也不大近女色。可架不住身旁的撺掇,他只好找了几个,可那些女人在床上总是扭扭捏捏,娇娇弱弱的,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没有底线地任他为所欲为,使出浑身解数带他去领略不曾到达的境地。 一个食髓知味的晚上,也不知又来了几次,还是他嚷着想睡觉,才终于结束。 她脱力地跪倒在床角,眼神空洞,微微张着嘴,如同水槽里那条可怜的鱼,只知道翕动着腮,本能地呼吸。 闻阗踢踢她的腿,餍足的脸上满是倦怠,抬起眼皮,迷迷糊糊地赶人。 “脏,你别在这睡。” 他合上眼,话没有了下文。 寂静的黑夜,只能看到她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她的静默,一如星星的静默,遥远又深明。 从床边滑坐到地上,她单手遮着胸口起身,低头边走边找衣服。眼泪顺势从脸庞滴落,怎么也止不住,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仔细算起来,她和苏雅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年,像乞丐一样地生活,大把大把的钱扔出去,她妈也没有一点起色。 而她,也终于不堪重负,开始向命运低头。 为什么会这样,追根溯源,都怪她自己作孽。 方者说得对,和五年前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条路,迟早都该走。 远远走出一段路,她才觉得冷,脚上的鞋子像刑具一样紧紧拴着双脚,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前后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啊走,想要走回曾经快乐又单纯的时候,却尽是徒劳。 第二天,陈束桉一大早就来到便利店。好在天气渐凉,她穿了件高领T恤,也没人注意。 之前换班,老板推推拉拉地不太乐意,亏她磨了半天,才成功换到白天上班,突然破天荒地要请假回去,又被说了好一顿。 不出闻阗所料,电话挂断后,她很快回来。 玄关处,那人蹲在地上解鞋带。他靠着墙,胳膊交叉环在胸前,直勾勾地盯着她。 素面朝天的脸不施粉黛,额头还挂着几颗汗珠,脸颊微红,鼻梁处的小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几根发丝黏在脸侧,还未来得及拨开。 黑白宽条纹的高领T恤,空空荡荡地套在上身,卷起边的衣摆偶尔擦过地面,皱皱巴巴的牛仔裤,与发黄的帆布鞋之间,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个陪酒女,倒真会以为是哪个大学的学生。 9 浴室门打开,他抬眼望去,悠悠地从沙发里直起腰,懒洋洋地冲她勾勾手指。 陈束桉捏紧浴巾的上缘,向上提了提,慢吞吞地向前走去,还差两步的距离,被他拦腰抱进怀里。 闻阗很喜欢她现在的表情,楚楚可怜,眼半含泪,像是刚刚开放的昙花,被他一把摘下。 温香抱了满怀,他伸手扣上她耳旁,一点点将巴掌大的脸挪正,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她弯过胳膊,将手抗拒地横在他肩膀处,向外别着脸,眼皮羞涩地垂下,只留密迭的睫毛轻轻发颤。 箍在她腰间的手收紧,闻阗不由得暗自惊叹,女人的腰竟然可以这么细,一只伸展的手掌就能环住半圈。 她渐渐适应,这般亲密的距离,手转而搭在他肩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他身上残存些淡淡的酒气,靠近才能隐约嗅到。 距离越来越近,酒气在她鼻间萦绕,他的手顺着膝盖向上摩挲,嘴唇紧贴她的耳朵,一呼一吸,气息渐乱。 身体本能闪过一个战栗,她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浑身戒备,双腿并紧,恰好夹住腿间那只不安分的手。 “乖一点,我最见不得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横在腿间的手张开,作乱地捏上她的大腿,他的手指似乎陷入柔软的肌肤里,白瓷化成泥,从指缝间泄出。 “我喜欢听话的,所以,别惹我生气。” 本想再抗拒的她乖觉地揽住他的肩膀,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任他上下其手。 “什么时候走的。” “你睡着之后。” “大晚上的乱跑什么。” 语气透着些不耐烦,他收紧力道,嘴唇无意间擦过她的耳廓,痒得她伸手去推。 “是你说不让我在这睡的。”她脱口而出,话里的委屈,不满地吐露出来。 “对啊,我叫你去客房睡。” 他的嘴唇停在她耳后,啄吻着一点点向前,出其不意地咬上她的耳垂。 像是蛇被按住了七寸,她一瞬间头皮发麻,四肢更加僵硬,只好侧过脸,希望掩了神色。 “不是饿了吗?” “先吃你。” 她垂眸欲语还羞的模样,看得他心中触动,抬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怎么这么瘦,多吃点。我和你们经理说了,这个月你在我这。” 她故作惊诧地看着他,随即抬了抬嘴角,换上一副淡淡的欣喜神情,连连道谢。 “谢谢闻少。” “你该怎么谢我?”他调笑地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反问。 脸上不知所措的慌乱,令她看上去似一只迷路的小鹿,大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四处寻找方向。 每每被他故意刁难,她总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闻阗看着看着,情难自抑,掐着她的腰抱起来,拉过她的腿,环在自己腰间。 颠倒间,她急忙揽紧他的身体,冰凉的手掌贴在宽厚的背上,纤细的手指灵巧有力,掌垫上的粗茧隔着衬衫来回摩擦着他的皮肤,恍若柔嫩的花瓣和坚硬的花刺来回轻拨。 耳边的呼吸声加重,他时不时的轻喘声迭着奔腾的心跳声一同响起。 陈束桉顾不得这些,扭着腰向后退,可热烈的吻自耳后向下接连不停,连成一道锁链,将她紧紧锁在他的欲望里。 温柔乡里,一片花海,一滩死水。 忽然,她呜咽一声,身前的果实被他一口含进嘴里,舔舐轻咬。 花海中淌过几缕泉水,他品尝着熟透的果子,慢慢潜入水下,向泉眼处探去。 狰狞的兽逐渐膨胀,争先恐后挤向泉眼,却被毫不留情地关在洞外。遭到拒绝后,它反而变本加厉地向前撞击。 雪白的皮肤是这世上最细腻柔滑的纸张,血丝密布的眼睛涂上一笔猩红色,胸前的果子添上一笔樱红色,腿间泼上一大笔潮红色。 眼泪掉出来,冲淡了猩红。 她挣扎着,趁机躲开,趁他喘息的片刻,讨好地商量道:“晚上好不好?” 这个节骨眼上,他想也没想,直接一口轻咬在乳肉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捧过他的脸,四目相对,祈求他的垂怜。 “用手好不好,要不,用嘴也行。” “什么意思,不想和我做?”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他的兴致一扫而光,眼里的怒气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冷下脸,一把推开她,居高临下地质问。 仓皇的脸上挤出无辜的神色,她踉跄地跪在沙发前,抓上他的膝盖,连连摇头。 “不是的,我怕你嫌我脏。” 空气安静一瞬,他凝噎着说不出话,心情复杂地挪过脸,心脏像被人扎了一针,短暂的刺痛过后,不见血液流淌出来,只有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上,怒火如同刀剑冷淬过后升腾的白气,一消而散。 他伸出胳膊,扶着女人的肩膀抱她起来,拥进怀里,转过头,在她发间留下一个吻。 “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她半仰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问。 他刚要开口,被插进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 是闻阖。 “怎么还没来公司,车不想要了?” 陈束桉窝在他怀里,耳朵贴在胸膛上,忽略心脏跳动的声音,聚精会神地听着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 这个声音和闻阗的眼睛一样,让她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下午就去,我昨天喝醉酒,今早起头疼得厉害。” 闻阗坦然地回答,胸前的肌肉随着说话也跟着轻轻起伏,她不适地挪开耳朵。 不知对面又说了什么,闻阗不情不愿地抱怨。 “啊,还要陪你们打高尔夫,我不去。” 她趁着闻阗闭嘴的间隙靠回去,对面的声音响起,语气坚决。 “不行,还有,现在立刻来公司。” 闻阗还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一个电话打进来,他眼珠快速地回转,脸上挂上得意的笑。 “小叔,我妈打电话来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就过去。” “一个小时之后来我办公室,不许迟到。” “好嘞。” 闻阗迅速挂断,接通秦校长的电话。 “你在哪呢,赶快来学校补学分。” 历经多年的教学,秦校长说话时,总是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嘴上,声音中气十足,极具穿透力。 陈束桉下意识地捂上耳朵,想要躲开。 见她皱着眉头,捂着双耳,那模样,像极了禇生家以前养过的小仓鼠,他玩味地伸手捏起她脸颊,腮帮子鼓起一块来,更像了。 “你在听吗?” 秦校长喊他两声,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答。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今天不行,我得陪爸去打球。” 闻阗忍俊不禁地笑笑,在她鼻梁那颗小痣上亲了一口,继而不耐烦地敷衍几句,将他妈所有的唠叨堵了回去。 。。。 一阵机器的按键声响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陈束桉在心里鄙夷地笑笑,这张卡是闻阗出门前扔给她的。 不是她眼高,实在是方者比闻阗大方多了。 她摇摇头,取出卡,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外。 疗养院最近在修缮,花园里新栽了不少矮松,只是路过,衣服都能沾上一股浓浓的松油味。 陈束桉推开房门,床上的女人安详地躺着,呼吸均匀而规律。她蹑手蹑脚地过去,将柿子放到桌上,在床边坐下来,回想刚刚医生的话。 五年了,一点起色都没有,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拿出柿子,一个个剔除掉柿蒂。 不知是不是柿子的香气太过诱人,女人缓缓睁开眼睛,恰好,她转过身体,两人对视一眼,她妈妈突然坐起来,掐上她的脖子,发疯地又哭又叫。 “李孟青那个畜牲,这些混蛋,我杀了你们。” 一大波医生护士闻声冲进来,一边安抚女人的情绪,一边护送陈束桉离开。 陈束桉被迫走出房门,医生满头大汗地出来,善意地劝道:“陈小姐,您还是等病人情绪稳定后,再过来吧。” “不用了,她不看到我,反而会更好一些。” 10 望着最后一球飞远,闻阗摘下额前的遮阳帽,扔给一旁的球童。场上这几个人还互相夸赞着球技,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抬脚往人群末尾走去。 还没走几步,闻阖清嗓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闻阗不自觉地去看他的眼色,随即乖乖回到原地。 直至离别前的客套环节结束,闻阗一直没敢再有什么大动作。闻阖满意地扬起嘴角,谁知下一秒,这个臭小子便马不停蹄地奔向观光车,头也不回。 “一点礼貌都不懂,你爸我还站着呢,你就先坐下了?” 闻闳一上车,坐到自己不争气的儿子身旁,一顿数落,“都是你妈惯的,这么大人了,天天正经事不干,到处游手好闲,叫你来打个球,跟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闻阗一脸厌烦地掏掏耳朵,下车又换到闻阖身边,闻闳不再理他,转向闻阖,问起刚刚在球场上的生意。 “滨海新域那个项目,招标会大概定在下个月末,最晚这个月底把竞标书做出来,有问题吗。” “招标公告我看了,而且我提前准备好了相关事项,月底之前肯定没问题。”闻阖今天没戴眼镜,眼睛微眯,眼神锐利,专业又理性地分析,“不过这个项目风险也很高,我建议留出部分备用资金,来应对后续的突发状况。” 闻闳伸手打断他,“褚家和方家都有意参加,如果我们分割资金,竞标时很有可能被他们抢先,这件事情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准备专项组和竞标书的事。” “好,”闻阖看看闻阗,又转回头,坚定地同闻闳说:“这次项目,我想让闻阗参与,他也是专项组的一员。” “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闻阗不在意地看着路上划过去的树,满脸写着不高兴。 闻阖拍拍他的肩膀,态度更加坚决,“有什么问题,我全权负责。” 。。。 有间休息室门口聚集了好几个女侍应生,闻阗路过看见隔壁的褚董,心下了然,轻笑一声,手指甩着遮阳帽,走了进去。 “我说怎么没在球场看到你,原来躲在这。” “球有什么好打的,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坐在这好好享受享受。”褚生晃晃手里的香槟,凑近怀里的女人,深吸一口。 闻阗拿起桌上的红瓷茶杯,端到眼前,闻到杯里散发出的涩涩茶香,又快速放回去。 “你还喝茶呢?” “为了迁就我家老头子呗,”禇生见他无聊,招进来一个清瘦的女侍应生,“来给闻少倒酒,他不爱喝茶。” “走开,”闻阗将人挥走,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还是喝茶吧。” “转性了你,看来是家里那个的功劳。”褚生满面春风,醉意微熏,揶揄他。“早把人弄回去不就得了,还废这么大劲。” “你懂什么,这是情趣。我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褚董最爱武夷山的大红袍,只一杯,足以将茶香漫遍整个休息室,可这茶对闻阗来说,酸涩得难以下咽,只喝了一口便不肯再碰。 褚生看他皱着的脸,像见了马戏团的小丑,忍不住地大笑。 “哟呵,你还懂上情趣了。你要是真懂,抽空也教教你小叔,让他对我姐上点心。” 闻阗发自内心地维护起闻阖来,不以为意地回怼他,“我小叔好着呢,还用我教。你要是心疼你姐,自己去找他说不就得了。” “我可不敢,”褚生瞬间清醒过来,摇摇头,“我每次看见你小叔那眼神,都觉得他要剁了我的手。” “谁叫你老去玩牌,褚弥姐都出国大半个月了,怎么还不回来。” “还生我气呢。不过,我姐和你叔要是真结婚了,算起来,我能大你一辈,想想都高兴。” 褚生没心没肺地笑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身旁的女侍应生极有眼色地又续上。褚生夸奖一般,扳过她的脸亲了一口。 闻阗见状,不知怎么,想起陈束桉来,她以前也是这么陪别人的吗。他越想,心里越别扭,胸口好似灌进一桶水泥,翻搅着向上涌,将心脏一同凝固在喉咙处,进退维谷。 “想得美,你有时间,还是先想想该怎么还钱吧。” 闻阗没好气地放话,褚生不服输地呛声。 “早还上了。” “你姐和你爸都不帮忙,你从哪弄来的钱?”闻阗认真地问他。 “小爷我自有神助。”禇生得意地摇摇脑袋,接着劝他,“你先别管这个,听我一句劝。为了个女人,不至于和兄弟撕破脸,人方者也没恶意,你就看在我的份上,把这事翻篇,怎么样。” 闻阗冷冷地看向他,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你小子肯做和事佬,真是稀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收了他的钱呢。” 禇生心虚地笑笑,眼神躲闪,急忙叫身旁的侍应生去添水倒茶。 ‘当当当’,门口响起敲门声,来人穿着一身运动套装,身材高挑,一头卷发高高地扎在脑后,进门后随手摘下墨镜,露出那双与方者一模一样的眼睛。 闻阗和褚生急忙坐正,冲她问好。 “方媛姐。” “你们好,褚弥还没回来吗?” 女人风风火火地问完,得到答案后失望地离开。 方家的休息室内,方董不解气,又挥起球杆,砸在方者背上,随后边指着他边来回踱步,怒骂道:“打球最忌讳迟到,你倒好,结束了才过来,害我输得这么惨。” “对不起,爸,”方者垂下头,肩膀瑟瑟,声音颤抖,“我去忙滨海新域的项目了,我保证一定能拿下这次招标。” 一说这,方董迅速换上一副面孔,半信半疑地问:“比起闻家和褚家,咱们的资金差得可不少,你能有什么办法?” 方者凑近他耳旁,神神秘秘地说了一通。 方董皱起眉头,捂着鼻子扇了扇。 “你身上什么味,这么呛人。” 方者蜷着胳膊,闻了闻肩膀,是松油味。他退后一步,胸有成竹地打包票。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不论他们两家出多少资金,这个项目一定会是我们的。” “很好,如果我们能抢先拿下这次竞标,我不仅给你升职,还会转给你10%的股份。” 方董一脸和蔼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感叹出声,“还是儿子是自家人啊,方媛一直给你委屈受,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你要清楚,她总归是要结婚的,是别人家的人。等她嫁出去,公司家产,不都是你的吗?” 方媛隐在门外的盆栽后,手指攥拳,连指甲掐进手心里也没觉得疼,因为心里更疼。 闻阗回到家时,陈束桉还在厨房。 闲着也是闲着,他拿过茶几上摆着的几个袋子,一件件拿出来,黑色上衣,黑色裙子,黑色裤子。 “你要去参加葬礼吗?” 闻阗嘀咕一句,扔下衣服。刚巧,她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你说什么?” 最后一个袋子里居然是条白裙子,还是条价格不菲的裙子。他满意地放下,走到她身后,将人拥进怀里。 一股难闻的气味飘进他鼻子里,他松开她,坐到桌前,一脸嫌弃地指使道:“你身上什么味,快去洗澡,等会穿上那条白裙子让我看看。” “哦。”陈束桉低头嗅嗅袖子,这松油味怎么还在,忽的又问他,“那条裙子明天再穿吧。” “刷我的卡,就得听我的。” “知道了。” 陈束桉走进浴室,暗自腹诽。 那条裙子是方者送的,刷得可不是你的卡。 11 橘黄的阳光懒懒地洒在路旁,树叶边缘纷纷泛起枯黄。还不到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子行驶顺畅,穿梭自如。 方者照着手机上显示的地址停在招牌前,看看手机,看看牌子,再三确认无误,停好车后,皱着眉头进了门。 包厢门打开,陈束桉正坐在桌前,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怎么约在这?”他环视一周,皱起的眉头仍未落下,关好门,坐到对面。 “这里人少。”她放下杯子,脸色平静,不卑不亢地应答。 方者刚要端起杯子,垂眼看见液面上漂浮的猫毛,瞬间被劝退。他嫌弃地睨了一眼,立刻放下,半闭的眼皮又快速睁开,抬眼望向天花板。 “以后见面,地方我来选。” “嗯。”她随口应下,旁若无物地继续喝咖啡。 两人的对话越发简明扼要,谈话将近尾声,方者忍无可忍,匆匆交代几句后迅速离开,临走前大力地拍了拍全身上下的猫毛。 陈束桉没忍住,轻笑出声。 下一秒,手机的闹钟声响起,闻阗下班了,她换上他最喜欢的模样,划过屏幕,起身回去。 看样子,项目推进得很成功,闻阗这一个星期早出晚归,每天回来一进门 ,往沙发上一瘫,再也不肯动弹。 自然,他也没那个精力在床上折腾,她难得清静了几天,心情格外松快,连应付他都得心应手许多。 从回家一头栽进沙发,闻阗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过了好久,他才有气无力地喊她名字。 “怎么了?”她应声望去,见他直挺挺地一动不动。 “头疼。” 他点点太阳穴,眼皮都懒得向上抬一抬,说话都软绵绵的,没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极有眼色地过去坐到他身边,双手半握,按上太阳穴。 冰凉凉的手指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他激得睁开眼睛,琥珀棕色的瞳仁周围,粗粗细细的红血丝交错缠绕,布满眼眶。 “凉。”他半扭过脑袋躲开,不耐地喃喃出声。 “最近降温,天冷了,”她收回手,搓了搓手指,贴在自己额前,还是差强人意,“那你等会,我去倒杯热水暖暖手。” “别去了。” 说着,他拉过她的手攥进手心,等冷热两种温度渐渐中和,才费劲地抬起脑袋,拍拍沙发。 她急忙坐过去,一颗脑袋稳稳枕在她大腿。 半弯的手指在太阳穴的位置打圈按压,指肚上的纹路像一道道细线,随着指腹的动作一条条擦过眼周的皮肤。 没想到,她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手上的力气却一点也不小。 她虽是个生手,一番下来,头痛倒是缓解不少,他突然开口。 “去哪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又重复发力,恢复如常,她如实回答。 “没去哪,你不是说早上想喝咖啡吗,出去买了点咖啡豆。” 突然,他睁开眼,对上她的眼睛,柔情似水的眸子被他惊了一瞬,犹如一颗石子掉进了湖底,一圈圈地荡起涟漪。 一双水目半弯,她殷勤地回了个微笑。 “我记得你刚来这时,还跟个刺猬似的。” “不是你说要我乖一点吗?” 眼睛接触空气后,水分像被抽走了似的,又干又涩,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听她惺忪平常地继续说话。 听着听着,他只觉脸和耳朵开始发烫,脖子处传来一阵异样,又痛又痒,伸手下意识地去摸,似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凸起。 闻阗猛地坐起来,扣着她的肩膀,抬起脖子,问她。 “快看看,我脖子上长了什么东西?” 她被吓了一跳,又急忙睁大眼睛看去,眉毛微蹙,担忧又疑惑地盯了又盯。 “好像是疹子,你吃什么东西过敏了吧?” “怎么可能,我只对动物毛过敏。”他脱口而出,随即又再三思索,慢慢回忆,分析道:“早饭我们一起吃的,中午组里一起吃饭,别人也都没事……” 听着,她眼珠下沉,快速扫视全身上下,神经短暂放松下来。幸亏抱的是那只布偶,白裙子上压根看不出有猫毛的痕迹。 “除了中午吃饭,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我小叔的办公室,他更不可能养宠物了,他也动物毛过敏。” 闻阗已经说到今天接触过的所有人,她又紧张起来,脑子里高速运转,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揽到自己头上。 突然,他眼睛亮起来,音量也跟着提高,“下班在电梯里,我帮人捡起一条围巾。” 眼见有个好机会,她抓住口子迅速转移话题。 “看来就是这个了,你坐好等一会,我出去买药回来。” 几近零点,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裹紧外套,倚在一侧的扶手上,对面的墙上清晰地印出一张冷得发白的脸。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仔细照过镜子,霎时盯着自己的脸这样久,觉得熟悉又陌生。 目光忍不住地只想逃避,她低头看了看塑料袋里的药盒,一道光瞬间闪过脑海。 五年前她也买过这几盒药,是给李孟青买的。 当时,她慌忙跑到药店,拿了四五种抗过敏药,心里惦记的全是他,结账时连付款码都按错了好几次。 没想到,物是人非,现在却是这样的境地。 “还是疼,这药不管用啊?” 闻阗躺在床上,昂着脑袋冲她抱怨。 “刚涂上,哪有那么快见效,”她弯腰跪在他身侧,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往疹子上涂药膏。 他一直叫嚷着喊疼,饶是她都忍不住地急忙出声制止。 “别动,刚涂好的又蹭到衣服上了,”她低头嘟囔着,呼吸一来一去间,鼻尖离他的下巴不到咫尺。 药膏散发着化学药剂的味道,一股佛手柑的清新似有似无地夹杂在其中。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追上她鼻梁间的小痣。嗅觉也跟着自动过滤,只留下她的佛手柑在呼吸的分子中通行。 “你靠近点,我喜欢你的味道。” 低音的暧昧,语调的黏糊,眼中的渴望不言而喻,他总是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一幅拼图即将完成,却独独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 “已经很近了。” 心中不耻他随时发情的行径,她抬眼间,睫毛划过他下巴的皮肤,眼睛启动防御机制,一层眼泪慢慢积压在眼底,惹得他视线更加热烈。 好不容易上完药,他眯着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指指脖颈,“还是很痛,你帮我吹吹。” “那,那我去找个扇子来。” 她边说,边翻身下床,快得像一阵风,只剩他正欲挽留的手停在半空。 “哎,拿什么扇子,”素了一个星期,他就差把迫不及待写在脸上了,“你帮我吹吹就行。” 这一扇,就是半夜。 早起的闹钟响了第三遍,闻阗懒得去关,用力睁开眼,低头看见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睡得正熟。 也不知道她昨天什么时候睡的,隔靴搔不到的痒,使得他一个劲地指使她给自己扇风。乖顺的模样一如现在,一点一点慢慢触动他的神经。 他收紧手臂,贴上她的身体,从那颗心心念念的小痣开始下手。 谁知,身下的人忽地睁开眼,推开他就跑了出去。 12 看着前面的车尾,闻阗重重地拍了好几下喇叭,可前面那辆车丝毫未动,他心中更加恼火,将车窗放下一道缝,想放些空气进来,挥散车里的沉闷。 窗外的空气并不算新鲜,寒风阵阵,阴冷阴冷的,窜进车里,把他的火气压下大半。 临出门前,闻阗都没能碰到她,遂赖在门口,扯着领口的扣子,解开又扣上,扣上又解开。 “过来,让我亲一口。” 他对着玄关处的镜子,手里还在拨弄领口,看着镜子里的她,状似无心地开口。 “你不是还得上班吗,快走吧。”她在餐桌前收盘子,听到他说话,转过身看看挂钟,微笑着催促。 早上的上班路永远都在着急慌忙,他心下虽不快,也只能听她的,出门去了。 夏天的雨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可秋天的雨与其大有不同,酝酿了一上午,终于在下午下了个痛快,且到下班前,也没有要停的趋势。 办公室的门有规律地响了三声,然后被推开。 “闻阗啊。” “张叔。”闻阗从一堆文件里挤出来,抬头看去,是他们这个新项目的策划组组长。 他们组的组长姓张,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走起路来,腹部的肉一晃一晃的,说话也一颤一颤。 “我知道,你这份数据是真不好做啊,况且你第一次接触这个,肯定犯难。” 闻阗的办公室隔壁就是总裁办公室,张组长声音一点点压低。 “是这样啊,我呢,做了一份数据表,给你参考参考。”组长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慈祥,“今天天气也不好,你如果着急回家,明天开会就用我这份,你快回家去吧。” 听完这句,闻阗反应过来,笑容凝固在脸上,眉尾瞬间翘起,冷言冷语地轻哼。 “张叔你可真能干,还把我的活儿给干完了。” 窗外瓢泼大雨,寒风呼啸,一阵风吹开半掩的门,突然闯进来,冷气侵袭,像从头顶浇下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张组长慌忙擦擦头顶的汗,声音更低了,“哎呦,我没别的意思,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体吗,下这么大雨,万一生病了……” “张叔,你下班了就赶紧回家吧,我年轻,身体好得很。” 闻阗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张组长向后不断张望,见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脸上堆笑地告辞,转身带上门离开。 待他走后,闻阗抄起桌上几份文件,狠狠地扔到地上,双肘抵在桌面,手指插入发间,搓了几个来回,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又起身将文件捡回来,继续做之前未完成的表格。 雨势减小,玻璃上的雨珠慢慢向下滚,一颗接一颗,留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表格终于完成,保存成功。 闻阗站起身,心情愉快地伸伸胳膊,全身的骨头跟着咯咯地响了两声。他出门见总裁办公室里灯还亮着,正欲敲门,只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厉声的质问,立刻收手作罢。 一楼电梯旁的卫生间,他双手接满水,往脸上撩了些,关掉水龙头。在冰冷的刺激下,先前的头昏脑胀一扫而光。 他抬头看看表,时间不早了,她在家里应该很着急吧。 叽叽喳喳的嘈杂声由远及近,电梯门打开,这个时间点,公司也没什么人,女人们聊着八卦,像石榴籽一样,一个个挤出来,声音越发肆无忌惮。 “哎,你们听说了吗,技术组的小王,迷上了会所一个陪酒的,结果被人骗了不少钱,他们组长劝他报警,结果他居然说,钱是自己心甘情愿给的。” “傻不傻啊,被人骗钱骗感情。” “不过,那些会所里的女人,不就骗这样的傻子吗?” “她们啊,和那些争着当小三的,都是一个套路,装得可怜兮兮的,跟男人卖惨。” “偏偏现在的男人还都吃这一套。” “财务组的吴姐她前夫,就是加了一个卖茶叶的,巴巴地给人转了十几万,结果那绿茶婊是个男的,哈哈哈哈。” “怪不得她前半年老去律师事务所,原来吴姐是因为这个离婚的啊。” 雨后的空气里掺了些青草味,闻阗打开车窗,空气涌进来,踢走了烦闷。 车子一路飞驰到家,他停在门前,飞快地按下一个个数字,门‘咔哒’一声弹开,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人。 第三个电话打过去,她仍旧没接。 他沉下脸,灯也顾不得开,瘫坐进沙发里,想起那些女人吵吵闹闹的话,越想越烦躁,索性从吧台拿出瓶酒来,四处摸黑找杯子。 “那些女人,对每个男人都体贴关怀的,给点钱,什么都肯做。” “害,都是耍手段罢了,谁会当真啊。” 不幸的是,有人当真了。 闻阗吞下一口酒,极烈的威士忌,喉咙和胸腔,仿佛有千万根细密的钢针刺进来,可他却硬着头皮往下咽,就是不肯吐出来。 往日的种种,都是她的手段吗。 “然后,点击发送,记住了吗?”方者问她。 “嗯。”她点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在脑中复述刚才的过程。 “还有很多东西,下回我再慢慢教你。还有,要你找的东西,千万别忘了。” “如果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她边说,边推开车门,从方者的车里下来。 车子启动,绝尘而去。 她一低头,鞋带长长地耷在地上,蹲下去系,却闻见自己身上沾染的烟味,不由心中警铃大作,起身在路边边走边张望。 不远处一辆出租车里,一点亮光燃起,她快步过去,敲敲窗户。 “师傅,去汀岸公寓。”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刚抽了根烟,你要是不着急,我开窗户通会风。” “没关系,走吧。” 路灯一杆杆划过,看着来电记录,她按灭屏幕,计算回家的时间。 中午,方者来找她,约在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拿着,用这个U盘里的程序传文件比较安全。”方者拿出U盘,递给她。 她接过来回翻看,满脸为难,一言不发。 “怎么了。” “我不会用这个。” 回答得干脆利落,只是她的脸上,还是带着些羞窘和难堪。 当初在咖啡店的时候,好不容易摸索清楚那个老旧的台式机,结果换了台新电脑,她连开机都不会。 方者脑子空了一秒,狠狠吸一口冷气,忍下骂人的冲动,将东西塞给她。 “你先拿着,我去车里拿电脑,再来教你。” 车子停下,司机喊她。 “姑娘,到了。” 那六个数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按下。 推开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霓虹灯反射过来几束彩色的光,她按下开关,明亮的白光瞬间赶走那些彩色。 浓重的酒气飘散过来,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眼正对上闻阗的视线。 他靠在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像个等待出轨妻子归来的丈夫,一脸阴沉,隐忍不发。 “为什么不接电话。”他问。 “路上太吵了,没有听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甚至没有一丝慌乱,微笑着坐到他旁边,拿过酒瓶,向杯子里倒酒。 酒瓶已经空了。 他伸手环到她腰间,将人往怀里带,一股格格不入的烟味闯入鼻腔。瞬间,额头的青筋暴起,他甩手将怀里的女人推开。 陈束桉跌坐到地上,后背重重地撞上桌角,疼得直咬嘴唇,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裤脚。 “滚,别碰我。” 他嫌恶地甩开她的手,弯腰捏上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 “你是不是去见方者了?” “没有,”她瞪大眼睛,艰难地摇摇脑袋,白纸似的面孔,满是委屈。“真的没有。” “撒谎,”他怒气更甚,扯着她的外套往脸前伸,“你自己闻闻。” 她双手绕到脑后,拼命地去掰他的手,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是出租车司机,我上车前,他在抽烟,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 面上虽不为所动,他还是松开了手。 她捂着后颈,眼中半含泪光,向前挪了几步,抓上他的手,娓娓道来。 “昨天的咖啡,我看你没喝,就出去买新豆子。结果,雨下得太大,我就一直待在咖啡店。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给那家咖啡店打电话。” 说完,她扶着沙发,歪歪斜斜地站起来,着急得直掉眼泪,极力想为自己证明清白。 他终是于心不忍,张开双臂,不舍地抱紧她,安静地稳在原地,低头咬上她的耳廓,心虚地威胁。 “你要是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13 今天的例会很重要,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 陈束桉拎着拖把走到书房,将拖把扔在门口,钻进一堆文件书本里,装作整理,实则翻找。 虽说是书房,可闻阗不喜欢看书,只不过是最近需要,才在这里办公。因此,这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即使有,也能一目了然,根本不用费心去看。 桌上有份白皮文件夹,她拿过来翻了好几遍,只是一些数据,并不是方者交待的东西。 时间已近中午,她下午想去疗养院,又要和方者碰面,便胡乱弄了些吃的,边吃边回方者的消息。 楼下,闻阗停好车,匆忙走进电梯。 幸好例会改到了下午,不然他准要被闻阖骂死。 电梯停下,门从两边打开,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步子也跟着缓下来。 伴随着按键声,门突然被推开,他的出现,让她很是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开例会吗?”她放下勺子,熄灭屏幕,来到门前,接过他的外套放好。 由于她还在咀嚼,腮帮子鼓出一块来,他忍不住上手,在她脸颊处捏了捏。 “回来拿文件,我好饿,”他凑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你在吃什么?” “昨天剩了点米饭,”她抿抿嘴唇,跟过去,默默收起手机,倚在桌旁,“你不在家,我就随便应付一下。” 心脏被她的话攥住收紧,底部装满柔软的水桶,生生抽出一块,一大桶柔软迅速跑出来。 他绷着脸僵在那,半晌,才冒出一句。 “我以后每天中午都回来吃饭。” 起誓一般,很是郑重。说完,他伸手圈过她的腰,抱进怀里,将下巴埋在她肩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办法,在无形中触动他的心。 任他抱着,她昂起脸,一脸悔恨地看向天花板,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例会结束,闻阖叫他去办公室,连连夸赞,对着沙发上的闻闳欣慰地说:“大哥,我就说闻阗一定能做好。” 他爸抬头,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训斥。 “数据做得像什么样子,上课学的都还给老师了?我让你和老张好好学,你还摆架子……” 刚刚还晴空万里,瞬间阴云密布。 身后的指责还在继续,闻阗拉下脸,转身就往外走。 闻阖追出来,拍拍他肩膀。 “别往心里去,你爸其实心里很高兴。” “哼,没看出来。”他赌气地扭头,舌头顶着后槽牙,眺向远处。 “今天准你早下班,去玩吧,我请客。” 闻阖还要嘱咐什么,还没张嘴便被助理喊走了。不用听唠叨最好,闻阗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走,消息提示音一声接一声地响。 是禇生,这小子倒跟未卜先知似的,约他喝酒。 “今天高兴,我请客。” 闻阗叫来服务生点单,禇生晃晃杯子,直接了当地开口。 “我看你这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怎么,家里那个又不听话了?” 闻阗没心情跟他说起原因,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 “听话是听话,就是觉得她像块木头一样,我心里膈应,总觉得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就那种干瘦的女人,能有个什么劲。”禇生搂过一个女人到身边,脸上嫌弃,手上的杯子和他碰到一起,“她平常是不吃饭吗,那么瘦,跟一把骨头架子似的,你也不嫌硌得慌。” 想起她平坦的胸腹和中午吃饭时的嗫嚅模样,他随口附和,“她确实很瘦,也不肯好好吃饭。” “那正好,我这里有点好东西。” 禇生不知从哪拿出个瓶子,哗啦哗啦的,扔给他。 闻阗拿着那瓶药转来转去,除了认得那行大写的维生素,剩下密密麻麻的英文一个字也不认得。 “这是什么,维生素?” “啧,都说了是好东西,拿去给她吃,你会来谢我的。” “到底是什么,”他不耐烦了,扔回去,追问。 “补药。” 禇生不厌其烦,倒出两粒胶囊,塞进身旁女人的嘴里,逼着她咽下去。 女人咳了几声,红着脸直起腰,什么事也没有。 “你看,没事吧。”禇生一脸慷慨的神情,环起胳膊,“说了是好东西,要不是你说请客,我还不给呢。” 闻阗半信半疑地收下,和他又碰了一杯,好久没出来喝酒,今天他要喝个痛快再回去。 第二天早上,他宿醉醒来,按着脑袋,身体东倒西歪地直晃,到餐桌旁坐下来。 见他出来,她上前去,在他身旁弯下腰,将扣错的扣子一颗颗解开,又扣回正确的位置。 白净纤细的后颈暴露在眼前,葡萄皮一样光滑的皮肤,鲜嫩,酸甜。 他清醒过来,顺势低头,吻上她的后颈,往脸前凑。 她推着他的肩膀,往反方向躲,眼中满是抗拒,随后退到对面,边整理头发,边细声细语地催促。 “不早了,你该出门了。” 望着女人不情愿的模样,他忽然想起昨天禇生给他的东西。 哗啦啦的响声过后,他将瓶子放到桌上,推过去。 “这是什么?”她接过,来回端详,问他。 “好像是维生素。” “我没生病,不用吃维生素。” “不行,每天都要吃,谁叫你天天不好好吃饭。” 他推门要走,又回过身,朝她喊,“我中午要回来吃饭。” 闻阗喜欢吃辣,可她很少吃辣,陪他吃了好几天辣炒牛肉,她的脸上开始疯狂地长痘痘。痘痘只起不落,连他都看不下去了,天天催她去美容院。 这天,她刚要去美容院做针清,正好在门口碰见送完孩子的芳姐。 芳姐兴高采烈地叫住她,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随后开口。 “小陈你胖了啊,还变得这么好看,现在在什么好地方上班呢?” 她别扭地捋顺头发,浑身不自在,干笑着回答。 “就一般的公司,你呢。” 芳姐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哪个公司啊,还缺人吗。”见她脸上写满尴尬的拒绝,又继续抱怨,“我现在在一家奶茶店,活多钱少的,还得养活孩子。唉,现在这钱是真难赚啊。” 幸好没说几句,芳姐急着上班和她告别了,不然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这个女人的眼睛,毒得很。 望着女人的背影,她摇摇头,走进美容院。 这个月美容院有活动,送了她两次全身按摩,今天时间还早,方者也没有约她,她便留下来做按摩。最近来的次数多,她也能和女技师也能聊上几句。 按摩期间,女技师怕她无聊,主动攀谈,聊着聊着,她问起这回长痘痘的原因。 “我之前从来不长痘痘,不过最近一直吃辣。” “饮食的关系其实不太大,倒像是激素原因,是快到生理期了吗?” 女技师的声音很温柔,手法力道恰到好处,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脑子放空。 “我生理期是上个星期。” “那最近饮食清淡点,过一段时间再看看。” 从美容院出来,回到家,陈束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起之前,她好像是胖了些,只是胖的一点也不均匀,胳膊腿倒还和之前一样,胸和小肚子却冒了不少肉出来。 先前以为是例假前正常的胸胀,可这都七八天了,还是胀得难受。 尤其是今天按摩时,身体好像突如其来生出些异样,像是放纵的欲望,是对本能的渴求。五年前那事过后,她总是本能地抵触这事,对他也是能拒绝,就拒绝。 身体出现这样的信号,真是太奇怪了。 14 之前的痘痘结痂,在脸上留下一个个小红点,远远看去像雀斑一样,可她现在没那个心思去管这些,刚刚去了趟疗养院,她妈妈的病情有所好转,清醒的时间比之前多了很多。 她叹了口气,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有时候,清醒反而更痛苦。 烘干机停下,她走过去把衣服拿出来,闻了闻,没有松油味,才安心地扬在空中抖动两下,抱起衣服往回走。 手机嗡嗡地响了两声,她转向来到吧台,腾出手去看消息,是方者发来的。 动手。 短短两个字,她却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东西会在哪呢,她要去哪找,途中还不能被闻阗发现,一个个难题砸在心头,她已无暇顾及其他。 失神间,一个转身,她的手肘碰倒吧台边上好几瓶红酒,四处颠倒的酒瓶骨碌碌地翻滚到地上,酒红色的液体从瓶口喷涌而出,红酒的醇香迅速蔓延开来。 天黑得越来越早,才刚刚下班,路灯已经全部亮起。 车窗外,呼啸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来回翻滚,道路两旁的枯叶嘶嚓嚓地响,跟萨满念咒似的,听得他头疼。 闻阗不耐烦地加速,滴滴滴地按喇叭,超过前面一辆又一辆。 今天温度大跳水,从停车场走到门口,他的手已冻得发紫。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他吸进两口酒气,剧烈地咳嗽起来,随手往墙上一扶,发僵的指关节误将灯的开关按下。 灯灭了。 眼看房间莫名其妙地变黑,她在黑暗中静止手上的动作,警惕地出声试探。 “闻阗?” 落地窗外的霓虹灯照射进来,彩光与阴影颉颃角力,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她在光中,他在阴影。 他平下气,应了一声,抬眼往她出声的方向看去。 一片红光中,女人半跪在地板上,肩背腰臀,凹出一道婀娜的曲线,白色的针织裙摆里,两条光裸的腿曲着压在臀下。 “我不小心把红酒洒了。”她略带歉疚地解释,随即弯下腰,沉着肩去擦地上的红酒。 “洒就洒了,明天让阿姨收拾,你别擦了。” 说话间,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欺身压在她背后,热烈的吻慌乱地落在她后颈,按在地板的手被红酒液包围,抬起来湿答答的顺着指尖往下滴。 整个人被他拢在怀里,她用膝盖撑着地板一动也不敢动,红酒顺着膝盖慢慢浸入衣衫,白色的毛线吸收酒液,染上暗红色,红白两色格外惹眼。 背后的裙子与他的衬衫紧贴,毛线和棉丝磋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一只潮湿的手摸到她裙下,从下往上,从后向前游移,手掌的酒液全留在了她腿外的皮肤上,冰冷的触觉离开,黏稠热辣牢牢缠绕。 裙子被一点点撩起,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胡乱揉到胸下,本就胀痛的双乳迅速变热,她惊呼出声,反手抓紧他衬衫下摆,挣扎着往后推。幸而他没有防备,被她轻易推开,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刚扶起的酒瓶又被踢翻,瓶里剩的酒液全部洒了出来。 一摊又一摊的酒液静静地躺着,大理石的地板本就滑,她堪堪站稳,被他一把捞过去,双手箍紧她的腰,将人转过来。 “别乱动。” 他声音低哑,呼吸加重,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她痒得连连后退,他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脚步向前挪。 葡萄酒香越发浓郁,香气四溢,整个房间沉溺在甜腻的红酒味中。 四只脚抬起落下,酒液沾染在脚底,后退间,地板上留下淡红的脚印,一大一小,交错相印,深一块,浅一块。 身后就是落地窗,她退无可退,只好紧紧地抓着他的衣领,胸前被他揉弄得愈发滚烫,好想,好想让他再重一点。 迷蒙中,裙子被他翻起,整条从脖子上褪下来,冰凉的玻璃贴到背上,她一下清醒过来,推推他,抬起胳膊去够窗帘。 “你疯了,会被人看见的。” 他向前一步,整个前身贴上她,腾出手越过她的,去拉窗帘。 两只胳膊交错,她收回来,在他拉窗帘来回间,嘴唇贴到他肩膀,来回摩挲。 难得她主动,他胡乱拉出一道窗帘,不管不顾地去解衣服,也无心在意手表丢在了哪。 她侧过脸晃了一眼,红晕飞上脸,又羞又急。 “错了,这是遮光帘……” 话还未完,他一口咬上她锁骨,在锁骨周围沉迷流连,在呼吸间隙回答她。 “对面没有人。” 奇怪,一切都很奇怪。 从闻阗进门开始,从他从背后抱住她开始,从他抱着吸吮她后颈开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切都变得奇怪。 好热,那热度仿佛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从四肢逐渐向外扩散,她连身下淌出的水都是温热的。 衣服一件件落下,盖住地板上的浅红脚印,他急切地用火一般的热度在她的雪白皮肤上做标记。 她的眼神,好似一只躲躲藏藏的蜘蛛,徘徊在身前,在身后,夹在空隙中,胆怯而又渴望。 抵在落地窗前,她后背挨着遮光的白纱帘,身前紧贴着的,是他迫不及待的渴望。 一阵作弄后,锁骨处的皮肤迅速变红,他双手绕过她的肩膀,箍着女人纤细的后腰,抱起来,下身一点一点埋进她的身体。 出于失重的本能反应,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一个劲地喊,“轻点。” 他侧过脸,她的胸乳坦露在眼前,舔舐啃咬,辗转难舍。 两条纤细笔直的腿虚虚地挂在他腰间,脚底的酒渍还未干,蹭得他身下到处都是。每每他一动作,背后的纱帘磨在她肩胛骨上,又痒又扎,圆润的脚趾向内蜷曲,不能自已。 缝隙中,一缕风吹动,帘子的末端时不时地舔上他的小腿。忽的,风大了,帘子整个被吹起,白纱帘覆到他们身外,将两人裹进狭小的空间里。 各色的彩光照在纱帘上,凸起凹陷随光影流动,有一股说不出的奇异。 汗珠从毛孔里渗出,发丝贴在脸庞,她眼睛微眯,隔着半透明的白纱,朦朦胧胧间,眼前的房间光彩变幻,耳边是他的呼吸声,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感受到身体契合的地方,热度源源不断地向外发散。 窗外的景色光怪陆离,远处,橘红色的灯火塞满他的眼睛。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岩浆,积攒着聚流在一起,形成湖泊,越聚越多,越聚越大,为爆发那一刻蓄势待发。 恍惚中,褐橘色的岩浆拍打着翻滚而来,一浪高过一浪,两具身体紧紧交缠着,难舍难分,在岩浆中颤抖着向下沉没,沉沦至地底的边境。 大腿附近的红酒渍已干透,凝结在皮肤上,皱起一片片红斑屑,微风拂过,如一层碎冰粘在斑屑上。 手中的冰,他还来不及抓紧,尽数都掉进了岩浆中,不堪高温,瞬间融化,蒸腾成水汽,丝丝缕缕,扶摇而上。 高空,海底。 上,下,上,下。 她忍受不了,嗯嗯呀呀地喊停。 除了满就是涨,过分扩充的身体,被剥开的水龙喷嘴,在欢愉中迸出的水。 猛地,她睁大眼睛,哭泣声咽回喉咙,眼泪滑了下来。 炙热岩浆的尽头,出现一扇门,他使出全身力气,大力地推开。 一片浪,游跃时间袭来,迎头没过他的身体,越过分,越过秒,越过夜晚,前方只剩下白昼。 是明亮灿烂的暖光,在笼罩人间。 笼罩海,笼罩烟。 笼罩港口,笼罩街道。 海底,下起暴雨。 被雨淋湿的鱼,仍僵着身体,依偎在一起,享受暴雨的新奇。 远处燃起微弱的火光,一点点照亮心底的黑暗,驱散寒冷,填满心脏。 他拨开女人粘在脸庞的发丝,对上她的眼睛,里面一片空洞。 “怎么哭了。” 他亲亲水光泛滥的眼睛,抱起她回卧室。 一束光恰好打在他背后,一道高墙倒塌,砖块飞溅,墙里墙外只有一个人,站在废墟上。 是她。 “好疼。” “别哭,我,轻点。” 下身撕裂般的痛,她一手推着男人的肩膀,一手在他背后留了几道红印,却仍旧无济于事。男人箍着她的脖子,将她桎梏在身下,一遍遍地进出,一次比一次重。 不要,不要。 “李孟青。” 她喊着,睁开眼,坐起来,原来是梦。 阳光照进来,显得天空格外晴朗,她环抱着身体,搓搓手臂,明明天气如此晴朗,为什么这么冷。 铃声响起,她接通电话。 “醒了?” “嗯。” “我今天中午回不去了,你过来吧,我们出去吃。” 15 她穿上大衣,在镜前左右照了照,好像缺了些什么,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能去闻阗的公司,倒是个好机会。 公司楼下,她抬头看看周围耸立的高楼,正要打给他,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在楼下等我一会,还有些东西没结束。” “我能上去找你吗,”她拿着手机,轻吸鼻子,让这个要求听起来极其合理,“外面太冷了。” “你等会,我跟前台通个电话。” 枯黄的落叶随风散落,她立起脚尖,踩上一片叶子,叶片从中间向周围裂开,发出脆干的声音,和电话那边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上来吧,有人帮你刷电梯。” “好。”语气里的轻快藏不住,雀跃着跑出来。 还在脑中盘算着方者嘱咐她要找的竞标书,电梯门打开了。前台的女接待为她刷卡,她说了声谢谢,开始给闻阗发消息。 随即,电梯门从两边慢慢滑动,向中间汇合。 对面的电梯门打开,愈来愈狭窄的缝隙中,依稀看到,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来,女接待看到后急忙问好。 “闻总好。” 电梯门紧闭,开始上升,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打量头顶的摄像头。 出电梯门左拐,她照着闻阗的指示,左右张望着向前,只听见娇滴滴的女声由远及近。 “前几天还帮人家捡围巾,怎么今天就不认识了。” 不远处,闻阗一脸嫌弃推着身旁的女人,“你谁啊,走开。” 她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生怕打扰他的好事。 “这呢。” 他看见陈束桉,冲她招招手。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见他将身旁的女人赶走,她才快步上前。 紧皱的眉头慢慢抚平,他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抓上她的手,拽到身边,边走边不停解释。 “我和她可什么事都没有,我都不认识她。” 她笑笑,任他拉着走进办公室。 “我看她好像跟你挺熟的。” “她跟我熟?”闻阗嗤之以鼻地反问,摇摇头,坐下来,扶着她的腰拉进自己腿间,抬头捏上她的脸颊。 “你呢,你跟我熟吗?” 脸上的肉堆到颧骨,她做不出任何表情,满怀歉意的眼睛心虚地挤成两弯月牙,手向后搭在桌子上。 “看来是不熟。”他垂下眼眸,扶在腰间的手向上按着肩膀推到脸前,她被迫弯下腰,与他的视线相交。 “我对你可熟得很。”他说。 望着他锐利的眼神,她心中的弦瞬间绷紧,瑞凤眼的眼尾削成钩子,勾着她的脸不断向前。 肩膀的手绕到前腰,顺着大衣扣缝伸进去,他低哑的声音擦着耳边响起,“我知道,在这。” 说话间,衣服里的手突然在大腿根捏了一把,惊得她直往后倒。 闻阗抱起她到桌上,嘴唇贴在鼻梁的小痣,底下的手开始作乱。 抬头看见天花板上的摄像头亮着红灯,她蹬着腿,急忙挣脱开他的手。 “你不是还要忙吗?” “现在不用了。” 他心情似乎不错,没再为难她,说完话起身去穿外套,她从桌上滑下来,借着低头系扣子,快速地扫了一眼桌上展开的文件。 没有。 她不死心,将弄乱的文件摆放整齐,眼睛一遍遍地四处寻找,确实没有。 公司周围的餐厅人满为患,两人找来找去,只有一家火锅店还有两个位子。 碍于前些天痘痘的教训,她果断要了鸳鸯锅。吃到一半,闻阗突然想起什么,跟她说起在短视频刷到的一个游戏,名字就叫鸳鸯锅。 “那个男的去吃鸳鸯锅,结果他去世的女朋友突然坐到了对面,然后跟他说,活人吃红锅,死人吃白锅……” 越听越诡异,陈束桉看看自己跟前的清汤锅,眼皮突突地跳,放下筷子,再也没了胃口。 对面,闻阗兴致勃勃地继续分享,见她不再动筷,捞起两颗丸子送到她碗里,“吃这个,这个好吃。” 碗里还有些汤,两颗丸子一放进来,清透的汤面上飘起油花。肉丸外层是一层面衣,吸收汤汁后变得绵软,油亮亮地躺在那里,她咬了半口,辣得脸通红,急忙灌进一大口水,嘴唇也在辣椒的刺激下变得发红,微微肿起。 闻阗端起水壶给她的杯子倒满,看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似乎很少化妆,平时总是素面朝天的,偶尔出门,脸上也是简单得很。 本以为吃完饭就结束了,她打开手机准备叫车回去。 谁知,他破天荒地提出要去购物中心。 陈束桉问他,“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吗?” 两手在脸前扇了扇,她的脸还是红扑扑的,眼中噙着泪珠,水波流转。 他把人按进副驾,潇洒地回答。 “今天不去了。” 不到一会儿功夫,她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尤其是身上这条裙子,白色的水溶蕾丝改良式旗袍,袖口各镶着一圈白色毛边,显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店员拿来一只珍珠抓夹,帮她把头发盘在脑后,并提出建议。 “如果觉得太素净,口红的颜色可以亮一些,会更好看。” 她倒不知道,闻阗什么时候对逛街这么上头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去彩妆店。 她坐在镜前,柜姐帮她上了点淡妆,正细心地一点点涂着口红,蓝调正红色,涂上瞬间白了一个色号。 站在一旁的闻阗,盯着她一动不动,突然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冲她喊了一声。 她抬头,浅浅一笑。 画面定格,一张照片缩回相册键,他点出来,照片占据屏幕。 白瓷一般的肤色,细腻光滑的皮肤像开了柔胶滤镜,五官在妆容的加持下更加精致,鼻梁处的痣被粉底掩盖,变得模糊,一抹红唇在整片白色中,散发着娇艳的魅力。 闻阗满意地笑笑,正欲带她回家,禇生发来邀约。 赛车,来吗? “不回家了。”他搂过她的腰,吻随意地落在发顶。 “去哪。” “待会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