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双胞胎 姐弟 骨科)》 零知远,我抓住你了 感受到唇上润湿的柔软时,他正处于梦境的尾端。他看着自己愤怒地挥舞着一根橡胶棍,黑色的几何体划出凌厉的痕迹,在掠过的空气中流下残影,残影却像是墨一般,开始浸入画面的底色。橡胶棍击中人体后,那具身体就像是玻璃制品一样轰然碎裂,丝丝碎屑朝着他的面部飞来,难耐的痒意漫上来,逐渐将他拖出梦境。 他睁开双眼,还没来得及回味睡眠不良的疲倦,就看到自己眼前一双失落而又透着渴求的眸子,垂落的发丝剐蹭在额头和耳旁,他这才意识到痒意来自于何处。而后紧接着袭来的就是困惑和惊讶,他想如果是发生在小说或者电影中他应该立刻推开她并立刻责问她的,但他只感到头晕目眩,而这绝非是由他糟糕的睡眠引起的。 他偏了偏沉重的头,对上那双哀伤的眸子,抿了抿尚且湿润的唇,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出这个答案颇明的问题,“方知悠,你在干什么?”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的清醒,他指名道姓的称呼,或是他似乎毫无波澜的语气,她也没有任何回答他的问题的打算。她的目光仍是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微翘的嘴唇因为刚才她的吮吸而显得湿润,晨间的金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穿出,映着他唇上的唾液的水光,不知怎的让她想起了水果蛋糕上装点的樱桃,泛着诱人的鲜艳。他不甚茂密的胡须绒毛在阳光的投射下更倾向于金色,附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使她感觉他的皮肤如此透明,几乎可以看见底下的血管。 她的视线又转回到他晶亮的的唇,“知远,我们接吻吧。” 他感到那种令他头晕的不真实感加重了,他支起双臂向后撤了撤身子,堪堪倚在床头的挡板上,看着跪坐在身前的她,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放任自己的视线出神地涣散。他的眸光难以聚焦,散在她简洁的灰色棉质睡裙的曲线上,散在她清丽疏淡的脸上。他感到茫然,费力地把视线收回到她的眸子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柳叶形的眼睛中还是惯常那种透着哀伤的淡然,既没有心血来潮的激动,也没有恶作剧般的嘲弄。他疑惑自己是不是进入到了另一个梦境之中,由落在额头上的发丝牵引着,从一个梦境被带到另一个。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夸张到用手去试她的额头然后再问她有没有发烧,他坐直说,“等我先刷完牙”,然后就抱着自己的毯子和枕头离开了她的房间。他把床具放回自己屋里并且收拾整理的这段时间里反复咀嚼着自醒来发生的一切,这算什么,他彷佛处在一个亟待醒来的梦境之中,而自己却不知道如何逃离。 他走出房间往浴室去,经过她的房门口时往里瞥了一眼,她还是跪坐在床头,脸上也还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沮丧,她往门这边望,似乎在等着他经过。他克制住进去的欲望,迅速走向浴室,拿起自己的牙刷开始洗漱。 他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一切都如此陌生。他把垂落的发丝往头上捋了几下,就看见她推开虚掩着的磨砂玻璃门走进来,在他身旁站定,抽出自己的牙刷。他了然地往身旁一侧,为她留出位置,然后她自然地拿过他的漱口杯放到唇边,对他而言这不同寻常的举动延续了刚才的暧昧不明的气氛,他尽量压抑住惊讶,但心中开始充斥一丝恐慌和不安。他再次向镜中看去,他们的视线在镜面上相遇,并排而立的两人分享着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浅淡的眉眼、直挺而又不突兀的鼻梁、薄唇以及纤瘦挺拔的身姿,两张精致而清秀的脸上古井无波,在他那里表现出一种忧郁的气质,在她那里则是哀伤。 她和他在镜面上对望着,浴室里的炽灯的光冷清而明亮,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侧在身旁规律地晃动着,他恍然间想到纳喀索斯,不真实感又开始漫上来,仿佛在洗漱镜前还有一面镜子,镜子的两端分别是他和她。他伸手拿过漱口杯迅速冲刷掉口腔里的余沫,没有像往常一样倒扣在架子上,而是再次接满放在她那一侧。 “我去弄早饭,妈上周买的鸡蛋应该还有剩。”他留下这句话,闪身走出浴室。 她盯着装满水的漱口杯,眉尾微微上挑,哈,知远,我抓住你了。 一重点中学群体暴力事件 周一早上七点半,睡眼惺忪的高二学生列队站在国旗杆前的小篮球场上,冗长的国旗下讲话、年级段长发言和上一周的量化考核成绩让连上第二周的学生们疲惫不堪。 初夏的早晨已经有些燥热,方知悠也感到困倦,手里的高中政治书上的文化生活的车轱辘话已经开始失去梳理出的顺序,她抬头看前边女生和旁边人窃窃私语时翕动的耳廓,在阳光下显得红彤彤的。 马上就剩最后一项,违纪通报批评,相对而言,这已经算是这整场冗长仪式中最有趣的部分了,无非是吸烟和违规用手机这两大项,但是被发现的时间地点的次次不同多少也能反映学生和校方的斗智斗勇。人群里窸窸窣窣的话语声小了很多,想听听看这次事发地点是在厕所,食堂,小花园还是教务楼的楼顶。 然后就听到教务处主任严厉的声音传出的群体斗殴通报,方知悠感到人群似乎一下子噤了声,也难怪,自从他们这所省重点中学几年前不再接受借读生并缩减班额之后,打架都是少有的事,更何况群架。 她其实是不太关心的,男生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总归是要有些发泄渠道的,一中虽说校规严格,但怎么也挡不住青少年心里的暴戾。她把视线回到文化对民族的作用,想着在仪式结束之前过完文化的作用这最后一部分的知识点。 人群还在屏息,等着这场不常见的违纪的具体情况。教务处主任一板一眼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上周六下午六点半,在先锋路邮电局家属区后面的小花园里,我们一中的七个学生和三中的八个学生约架。我们先不论校规校纪不允许旷课打架,我们学校的学生跟三中的学生搅在一起干什么,他们学校的学生考大学吗……” 教务主任的话语还在继续,人群中的窸窸窣窣又起,甚至比刚才更甚,方知悠本就不集中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又开始跑神。周六日下午晚上都没课,安排的都是看班自习,某个科任老师值班一坐一晌,算是给老师的周末休息。值班老师本来就不会关注都有谁下午或晚上请了假,所以班级人数不齐也不会引起注意,况且有些老师根本不会一直留在学校,可能呆上一两节课就把班级留给班长或者巡视老师,这个时间选择得很是巧妙。 她继续听着教务主任的长篇大论,从他的痛心疾首中捕捉关键信息。“……怎么,以为找一个偏僻的小花园就能让人看不见吗,还穿着一中的校服,知道事情捅到派出所学校会保你们是吗。我告诉你们,三中的教导主任没去,那八个学生都是得家长去领,有几个家在县城的学生可是真在所里过了一夜……”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前后列的女生都在讨论,同列的唐蕊插不进去,但又忍不住八卦,侧过身来,和她耳语“怎么还闹到警察局了”。气音和呼吸的吹拂感让她感到不悦,并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但还是牵了牵嘴角,挤出一句“抱歉,我也不知道。” 唐蕊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她的意兴阑珊,或者是早就预料到她惯常的淡漠和少言,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这样看来老贾还算是个好老师”。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不止一次在教学楼走廊里看到教导主任大声斥骂学生,用方言最粗鄙的词汇诅咒学生,仿佛面前站着的是十恶不赦的仇人,她嘴角牵了又牵,总算是挤出一句“是啊”。唐蕊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各班班主任已经开始从后排向前排走动维持纪律,她总算是得了消停。 二她的弟弟也是参与者 “下面我们请这七个同学到主席台上来,做出自我检讨。昨天已经停过他们一天的课了,学校会在这周的工作日内约谈他们的家长并给出处分,以示惩戒。”年级段长接过话筒,开始点名,“高二16班陈恒逸,高二16班刘少康,高二13班江……” 隔壁班级的队伍又开始骚动起来,她听见几句低语“怪不得他们几个昨天没来”,“反正平常晚自习也不怎么来啊”,她正准备重新拿起政治书,就听到段长念到的最后一个名字“高二1班方知远。” 她感到自己不受抑制地抽搐了下,手里突然一松,政治书几乎就要掉到地上,她急忙抓住最后一点书角,但血液却好像没有回流,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双手的冰冷。 人群里更是一片哗然,仿佛一下子低语都不再必要,她听到前后左右都在讨论,一时间无数话语钻进她的脑海里, “一班,确定是一班的吗,那不是理实班吗?” “理科实验班也能托关系进吗,不是说再有钱再有关系也进不了一班吗,顶多塞进二班,不过二班三班这种理科重点班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确实欸,能塞进咱们学校就够不容易了” “别瞎说,年级大榜里我见过他的名字的,一直能排前十五,之前考过前五名,校门口的荣誉墙上还贴过他照片来着” “你一个文科生怎么把理科排名记那么清楚” “之前不是一起看过荣誉墙吗,你还说挺帅的,不是,你说的是,挺俊的那个” “啊啊啊啊想起来了,虽然学校照的照片一直都是死亡角度,但当时我一眼就被震撼到了,也不是说特别帅,就是让我想起俊俏这个词,可惜后来没在荣誉墙上再见过,也一直没见过真人,按理说学校这么多活动怎么也该见过一次,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假照片来着” “对对,而且当时不是说和悠悠的名字特别像吗,本来说想问问悠悠的,结果后来忘了” 说罢,前面聊天的女生直接转身过来,白皙的圆脸上眉眼弯弯,两侧的头发扎成小辫,看着她的眼神真诚又温柔,“悠悠,你认识这个方知远吗,你们名字就差了一个字,感觉像是一家人的样子。” 方知悠愣怔了一下,看着前面的女孩,却最终没能把视线落在钱钰潇娇俏的脸上,只落在两个辫子的发圈上,上面的饰物一个是猫猫头,一个是小兔子,真是可爱。简直和饰品的主人一样,美好、优秀、亲切、热情又可爱。文科班永远的第一名,热情助人又多才多艺的文艺委员,老师们都喜欢的开心果,永远能亲切地称呼同学姓名的副班长,钱钰潇简直像个天使一样。可她实在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亲昵地喊她一声“潇潇”,她努力找回视线,再次抬起嘴角做出她标准的温和的笑容,“抱歉,班长,我们散会了再说吧”。 对方似乎被她对待常人一样的疏远态度和回答中透露的拒绝刺伤,表情僵硬了一瞬,她并不打算补救,但是也为这种情景感到不适。 她平静地等待着钱钰潇转身回去,然后话筒传来段长整顿秩序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篮球场前的主席台低矮,她并不能看到什么,但她几乎可以想像出他的形象。纯黑的普通款式的运动鞋和白缝线的黑色校服裤子,上面是黑白相间的校服上衣,里面搭着夏季校服,衣领袖口都妥帖规整,没有任何暗改、收线或是装饰,校服甚至还偏大,那是当时妈说他还会继续长个才特意选的大两号的。他在主席台上面一定会是笔直地站立着,绝不会因为懊悔或者不好意思而低头,也不会表现出漠不在意或是蔑视的傲慢,他一定还是那种端正却淡漠的神情,仿佛完全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像即将公开检讨的是其他人一样。 她没有踮脚去看他的打算,但是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显示新一轮的躁动,踮脚昂头的人比比皆是,小声的议论又起。“诶诶哪个是一班的”,“那个那个,最左边的吧”,“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去打架的人啊”,“帅吗帅吗,我这看不清脸,前边的姐妹说还挺帅的”,“理实里哪有帅的男生”,“我也看不清,但好像挺白的,应该不会太丑吧”。 她感到自己开始烦躁,逃离人群的欲望开始疯狂发酵,身边唐蕊还在不断踮脚试图看上一眼主席台,耳边又传来教务主任的斥责“高二年级怎么回事,这周例会纪律怎么这么差”,人群的声音消下去一些,但随即窸窸窣窣的私语继续,她感觉再难以忍受,扭身向队伍后尾走去。 班主任正在和隔壁班班主任,她们的语文老师凑在一起,两个人抱臂说着什么,她拖着步子走过去,中年男人放下胳膊,“怎么了,不舒服吗?” “老师对不起,我有些头晕,想提前回班可以吗?”她看着老师的中庭,盯着眉心上的淡纹。 眉心舒展一些,淡纹便消失不见,“严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需不需要找人陪你一起?” 站在队尾的班长季驰很快转身凑过来,“老师我送她回去吧”。班主任根本没意识到班长过分的殷勤,正要点头说好。她感受到一种受窥视受束缚的窒息感,她当然知道季驰对她善意的关心和帮助意味着什么,对她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的纵容意味着什么。而从任何意义上讲,季驰始终和她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不过是额外的关心和格外温和的态度,这种朦胧好感的表达克制而又隐晦,她应该感到庆幸的,至少他是个懂礼貌的人。可她不打算回应这样的心意,也无从回应这样的心意。 她再次牵起嘴角,尽管僵硬,但她知道这种没触及内心的笑容也是好看的,她在镜子前自己观察过的,她是好看的,她的笑容是好看的。姥姥之前常说我们悠悠这么漂亮,笑起来更美,她却只能做出这种标准的应和式的笑容。 她轻声开口,“谢谢班长关心,我真的没有大问题,回班坐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就不麻烦班长了。”她直直地看着他的脸,看到他开始不好意思,一抹薄红漫上脸颊,却不愿意放弃近距离地和喜欢的女生对视的机会。她垂下眼帘,重新转向班主任,点了点头,“那老师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就向篮球场的后门走去。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脱离了人群,她的耳边终于清净,内心的喧嚣开始挤占了她的思绪。知远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打架,这是第一次吗,为什么昨天晚上在客厅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他现在连这些事都不告诉她了吗,他和妈说了吗,学校会给他处分吗。 她感到极度的焦躁,双脚也很快和双手一样冰凉,她绕过篮球场,走到教学楼楼下,却再没有力气爬上三楼,她摸到长椅,抱着臂伏在腿上,她和他,他们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他们从母亲的子宫里就一起,分享着同样的空间,从出生开始就手握着手睡在一个摇篮里,听着同样的故事和歌曲,陪伴着彼此的成长,最先拥抱的是彼此,最先认识的是彼此,最为珍重的是彼此,她和她的弟弟,是造物主命定的永远不能分隔的一体。 可他现在连这样的事都不再告诉她,他们虽然都话极少,但是在有限的课余时间也始终陪伴着彼此。他们一同坐在她的书桌旁读书,一人一边窝在沙发上看她选的电影,在妈不回家的晚上,睡在她屋里陪伴着她入眠的也是他,她以为她了解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的身形,所以或许他们什么都不说也没问题。可她也确实能感觉到他在离她越来越远,在诸多次的欲言又止中,她隐瞒了秘密,在一次次的分离相见之后,他逐渐变成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形体的幻影。 她痛苦地剧烈呼吸着,想将肺里的空气在头脑中的混乱一同挤压出去,扩音器里还传输着自我检讨的声音,她支着手肘捂住脸颊,不要,不要连你也离开我。 三姐姐在某人眼中 季驰回到教室的时候,就看到方知悠趴在最后一排靠窗的桌子上的背影,永远不变的低马尾柔顺乖巧地散在桌面上,露出一段瓷白的颈,校服外套因为前倾而被上抻,他禁不住去想象她校裤隐约勾出的臀部和外套完全遮住的纤腰,他在体育课上观察过的,跑动时单薄的夏季校服贴在身上,他得以勾勒出她迷人的身体线条。两截裤管随着膝盖的弯曲上提,他瞥见的脚踝精致到近乎脆弱,跟腱处薄薄的红和两侧淡淡的青让这部位的白几乎显得不真实,像是玻璃般质感的牛奶。 再往下看,是白色的棉短袜和基础款的白色运动鞋,他从未在她的脚上见过别的颜色或是装饰,短袜上从来没有任何蕾丝、异色边缘或是卡通图案,正如她的袖口和裤脚从来没有过收紧、既不化妆也不佩戴任何首饰,连发圈都是黑色或棕色。 她太特殊了,她从来都和那些女孩不一样,她拿着文科重点班前十名的成绩却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下课时间从来就只是看书或看着窗外。她不在任何一个女生的小集体中,似乎就只在刚分班时被钱钰潇她们一起邀请过去吃饭,后来每次在食堂遇见她都是一个人,面前摆着清淡的小份菜,慢条斯理,恭恭敬敬。她几乎从来不主动说话,只应答,并且尽可能地省略话语,但她面对面说话时永远会是温柔地笑着的,他知道那是一种程式化的笑,但那笑容从来都让人反复回味。她从来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不会去向老师问问题,不会需求任何人的帮助,不在走廊或是校园里闲逛,他甚至怀疑她没有任何社交媒体的账号。 他刚开始以为她是因为内向或者害羞,后来发现她在课上被提问时丝毫不扭捏,落落大方,条理清晰,但不变的仍是,惜字如金。 他想,她绝不是想要做个透明人或是让自己隐身于这世界上,她只是太过冷淡,又或者是太过悲伤。他看不懂她眼里的情绪,她不和人对视的时候是从来不笑的,看着窗外,眼里满是落寞。他不知道她在感伤什么,三楼窗外望下去是铺着石砖的广场,广场里只有常绿的丑陋灌木簇拥着的过时建筑,对面则是高三的教学楼。他也选过窗边的座位,在她前面一排,向外望去,多数时间只有呆板的灰败天空。他不懂她在看什么,但是向外侧身的角度能让他余光瞥到她沉静秀丽的身影,或许还能够让她觉得自己也是一样的情感深邃,他希望这能增加她对他的好感。 只不过这很快就被他的朋友们的调笑打断,“驰哥,你怎么也开始装深沉了”,他不想落得一个“装深沉”的虚名,只得不再追随她的目光。后来他发觉她根本对前面坐的是谁不感兴趣,也对别人的言语丝毫不在意。也是,分班后的第一个月,被她清丽面容吸引的几个男生依靠在教室后排这一侧的柜子上,交谈大笑,聊老师、聊作家、聊明星、聊校园趣事,从来都没能赢得她一个回眸、一个转身或是一个警告、一个打断。她全然当他们不存在,就像他在她那里一样,只是班长,而不是季驰。 他微摇头笑了笑,坐到自己教室中间最后排的位置上,斜过椅子,得以完完全全、大大方方地看着她,他一边和朋友们调笑,一边尽量捕捉她的身形,想要把那让他心痒的瓷白的颈和精致的脚踝刻进心里,她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意。她就像是一株莲花,直白地绽放在荷塘之中,素净高洁,不落纤尘。 四四楼教室外的女孩子们 大课间时,方知悠心里的不平静仍然难以有出口,终于下定决心,迈步向楼梯口,这是她第一次走上四楼。作为理科成绩全省着称的重点高中,高二年级组理所当然地把理科实验班和重点班放在最高的楼层以免受到打扰,甚至空出两个教室也不愿意分给她们文科重点班和次重点班,反而留给了理科生里搞竞赛的牛人做活动教室。 她对校领导的决定心知肚明,文科班的女孩子青春靓丽,又不羞于展示自己的美,无非是怕理科班的男生按耐不住萌动的春心。可是理科班的女孩子也不差啊,只是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之下疏于打扮,显得和男生一样油头满面罢了。不过她们至少分到了三楼,四季干燥敞亮,走廊也相对安静。 到了四楼往楼道中间走,就看到走廊里几个结伴徘徊的女孩子,她随意地扫了一眼,裤脚收过,袖口和领口也精心修饰过,耳边若隐若现的光芒应该是耳钉,这绝对不是理科班的女生,至少不是四楼的理科班的女生。甚至连一班的后门口也堵着女孩子,她只好站在班级外墙中间的展示板前,随意地浏览着,她几乎迅速找到知远所在的小组,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几个女孩子喜悦地低呼,“真的好帅!” 她立刻意识到她们在说知远,她突然觉得有一种失真的荒谬感。知远也是好看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下意识地认可与自己相似的五官,但与理科班里黑框眼镜青春痘相比,他白净的皮肤、挺拔的身姿和浅淡精致的眉眼确实有些突出。但是放到全校范围内,她不认为知远有着值得被围观的资本。 她想,这些女孩们可能只是满足于自己的想象,这份对于学霸、暴力和端正面容三个标签的综合构想使得她们的好奇心被无限放大,促使她们来一探究竟。来看一看在规则之下达到极致的尖子生里出了怎样具有反叛精神的人物,尤其这样的传说人物还具有一副好相貌。 她站了好一会儿听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身后走廊里人群来来往往,她已经开始感觉到不舒适,她不想被认为是好奇心过重,事实上,她不想在任何意义上被认为是和她们一样,她是她自己。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这群女孩子之前先见到知远,于是她转身向楼下走。 五那是姐姐吗 方知远被后门的同学暗示去“解决问题”时,还处于一种失真的状态,他其实对当众检讨这种事还是有些抵触的,至少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无动于衷。 他其实对被抓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纵使他翻墙翘自习已经轻车熟路,挥舞橡胶棍时也是虎虎生风,但他知道他这些微的“离经叛道”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早该想到的,夏天到了之后天黑得更晚了,六点半根本不是一个安全的时间,总是有多管闲事的人的。不过警察看到他们身上的一中校服时着实吃了一惊,再三确认他们是一中的学生后就立刻给他们教导主任打电话,连家长都没通知。 先锋路派出所和他们学校所属的文化路街道根本不属于一个辖区,联系中年警察的大致年龄,他几乎立刻了然,这个警察一定有个女儿或儿子正在一中读书,或者,将要进入一中读书。 果不其然,他们在被领出去后在派出所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们歪歪斜斜地靠墙站成一排,等着教导主任的发落。他心不在焉,只遗憾今天没能打个痛快,他推了几次他们的邀请才等到今天的机会,他真的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感觉他的感观、他的感受像浸在水里一般,像被磨砂打磨过一般,始终不真切。他只有在挥舞橡胶棍击打别人的时候才能微默地感受到什么,就像《超脱》里那个把猫装进袋子里痛击的少年,血液渗出的时候,流出的或许是自己的血。姐姐看了三遍那个电影,他疑心她也有这样的感受吗。 教导主任被警察送出来后给他们一个个拍照,然后询问他们的姓名和班级,他知道这会被立刻发到教师大群里。问到他时,中年男人松垮的腮一抖,在手机屏幕上写写划划的手一顿,抬起三白眼盯着他,“高二一班?” 他重复了一遍,盯着男人在路灯下泛着红光的充斥着粗大毛孔的脸,他感到不真实感涌上来,男人的五官开始溃散,扭曲着不成形状。耳廓里像是被塞住棉花一样,听到的声音模模糊糊,“喂,刘老师啊,你们班有没有个学生叫……” 再找回意识时,他们已经在被做最后的安排了。由于政教处周日不上班,老师们估计也不愿意周末处置这种烂摊子,他们被勒令周日停课,周一升旗仪式上公开检讨,之后由老师、家长和政教处三方会谈给出处分。 他觉得还好,他们班主任绝不会当即打电话告知家长来破坏自己的美好周末,他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于是他第二天照常出门,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给班主任打电话。 得益于他平时的良好的日常表现和优异成绩,母亲在家校沟通时的屡次缺席,以及班主任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和他对事实的部分阐述,在端正的态度的恳求和数个要求的保证之后,班主任允诺可以不通知家长,他于是在外游荡到九点,在正常的时间点回家睡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开口,他知道她不会和妈说,但是三年的分离和数年间激烈的家庭争吵已经破坏了他们的亲近,他们回归了彼此的陪伴却屡屡相对无言,他们仍是亲密无间的双胞胎姐弟,但是成长已然在情感上撕开了裂隙。 他最终还是没能告诉她,他觉得不是因为隔膜,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迈向后门,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说些什么,所幸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需要解答。他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女孩子围在那里。一个稍矮的女孩子抓着门框,半边身子藏在后面,笑得眉眼弯弯,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帅哥,我是七班的吴艺瑾,刚刚没好意思喊你,不过现在你自己出来了。” 他盯着女孩的脸,透着红粉色的嘴唇,翕动的鼻翼,精心弯曲的刘海,浓黑的眉毛,他似乎没有办法把它们组合在一起,离着如此近的距离,眼前的青春靓丽的女孩的脸却只表现出诡异的扭曲感。他挤出标准的微笑,侧身示意去走廊里谈,然后走出后门。 女孩子继续笑着,伸手捋自己黑亮的短发,发尾那里在耳廓边弯了一弯,露出小而精巧的耳朵,耳垂那里还镶着一点亮光,他没费功夫去看耳钉的图案,只觉得无所适从。 不是没有女生对他展露好感,分组调座位时的偶然、试卷习题的答疑、作为回报的小零食,这些小小的心思他何尝不懂,他只是弄不清自己的感受。心动,喜欢,爱,这些情绪他分辨不出,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反应,然后礼貌地拒绝额外的好意,等待这些不言自明的接近暗示最终消失。 他自认无趣,不参与男生的话题,不打游戏不看超英;也同样没和女生多交往,他不会油腔滑调地俏皮幽默,既无意趣也没能力。他只是按部就班地上课,按部就班地生活,尽量减轻探寻意义的苦恼和人际关系的思考。他想起福克纳的那一句“他们在苦熬”,他倒是没有觉得苦,但充其量只是熬着罢了。 面前的女孩子似乎对他的寡言浑不在意,依旧兴致盎然地介绍自己。为了防止眼前的面孔再次失真,他把视线往上抬了一抬,看见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一个低马尾的清瘦身影,如此独特、如此熟悉。 那是姐姐吗? 六是双胞胎 他略略地听着,开始有些心烦意乱,他知道这个叫吴艺瑾的可爱女生和自己一个初中毕业,有朋友认识他,觉得他很帅,想和他认识认识。 可他满脑子只想的是姐姐怎么会上来找他。考上离新家很近的一中之后,母亲给两人分别买了电动车和自行车,因为每个班老师要求的早读到班时间和晚自习解散时间不同,他们从没有一起上学放学过。在学校里,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互不打扰,从没一起在食堂吃过饭,甚至虽然只隔了一层楼,却从来没去找过对方。 见面该说些什么呢,他们本就不是善谈的性格,分享着彼此的冷淡。纵使小的时候无所保留地只对对方吐露心迹,可当这样的关系中止时,他们也几乎什么都不说。 又有什么必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延长陪伴呢,他看不出这件事的必要性。 他甚至都没提到过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毕竟没有人问起,他也是绝不想徒增事端的。姐姐她,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眼前的女孩子已经注意到他的目光游移了,她快速地收了尾,晃了晃手里捏着的手机,嘴角依旧是向上的,“所以帅哥,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下他彻底没办法了,母亲给姐姐和他配备了一个手机,用于平常在家时的联系和查阅资料。他对网络根本就不热衷,在家几乎都不碰手机,姐姐偶尔会找一些电影或是买一些东西,但也是用的少之又少。 他压根儿就没有社交媒体账号,只好如实相告。 吴艺瑾显然不信,嘟起嘴,“帅哥好歹换个借口吧,现在可不时兴用这种理由拒绝女孩子了哦~”,她目光灼灼,并没有退缩的打算。 他礼貌地再次抱歉,保证式地重复了刚才的话,之后就不再开口,目光直直地盯着女孩,态度诚恳,让她明白自己并不希望继续纠缠。 吴艺瑾还要说些什么,班里的一个女生适时经过,他真的没有账号的,班级群里根本就没见过他,那个女生甚至都没停下脚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进了后门。 吴艺瑾不折不休,那至少留个电话吧,他实在是感到疲惫,把手机号留给了她,然后侧身说了声抱歉,往姐姐消失的楼梯尽头走去。 他下到三楼,盯着班牌找高二十七班,一路上有男男女女认出他,投以打量的目光,有些靠墙站着聊天的女生甚至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在十七班的后门口停下,隔开进出的距离向里张望,班里人来人往交谈笑闹,比理科班的课间氛围愉悦不少,但这也给他带来了困难,他不能找到姐姐的所在。后门处的同学不在座位上,他甚至没办法找到传话的同学。 他在后门耐心地站了一会儿,班里面已经有人注意到他,终于拦住了一个扎两个辫子的女生,“同学您好,可以帮忙找一下方知悠吗”。 对方看见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之后又盯着他的脸,愣怔了几秒才应声,然后转身向班里走去。他追寻着她的脚步,试图去看姐姐的座位,竟然在最后一排靠窗,她个子也没高到那个程度,怎么就选在了最后一排。 女孩很快出来,却没带出来姐姐,她晃一晃头,仍旧盯着他,有些迟疑“悠悠可能去厕所了吧,你是…她哥哥,还是弟弟?” 他心下了然,姐姐果然也没提过他,这么亲昵的称谓,他只当这个女孩是姐姐的好朋友,于是笑笑说,是她弟弟。 女孩点点头,往他身侧看看,回过来还是盯着他,继续试探性地问,“那你们在同一年级,是…?” “是双胞胎。” 女孩低低地哇了一声,引来班内外更多的注视,她歉疚低声地嘟囔几句,“不好意思,之前没听悠悠说过。” 他点点头,转眼看见姐姐,道声抱歉,向姐姐走去。 七去找姐姐了 钱钰潇看着方知远的背影和方知悠迎面走来的身影出神,两人精致出众的相貌,挺拔鹤立的身姿乃至淡漠礼貌的态度都如出一辙。好皮囊、好成绩、好家教,这些她也有,但是此刻全然没有给她带来底气,她好奇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孪生的另一半会是怎样,会和他们姐弟两人一样吗。她不知道,只觉得两人简直是一株根茎上的莲花,直直地立在荷塘中,独立脱俗。 两个人相互望见的时候,都已经没了心绪,方知远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如果不是那个叫吴艺瑾的女生的纠缠不休,他不会逃也似的下到三楼,他该和姐姐说些什么呢?自己为什么去打架?为什么昨天或者前天没告诉她?方知悠心底的焦躁和愤怒也消弭不见,看见她血脉相连的弟弟,她只觉得安心,再没有质问他的念头,只想听他好好解释一番。 方知远在她面前站定,低头望进她眼睛里,“姐,我刚刚在四楼看见你了,那个时候你已经下楼了,所在我也下来看看你。” 方知悠的眼底的平静中弥散着一丝光亮,像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他抿抿唇,把之前没能说出口的实情相告,“我已经和班主任保证过了,学校不会通知妈,虽然要背处分,但是可能不会记录在档案里。上午第四节课我们班自习,应该是那个时候和教务处的人谈。” 他说得简短,也略过了一些重要的内容,但她仍感到安心,她伸手摩挲他的肘和小臂,“你自己能处理好就行,别让我担心你好吗?”他不情愿说出来的事情就不说吧,她也有自己不愿提及的事,何必刨根问底呢。她相信他不会再去打架了,他不会想让妈失望的,也不会让她不开心的。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很快就又处于相顾无言的状态。他们就在走廊中间的位置,班级后门口已经围了几个女生探头探脑,方知悠把手收回来,“知远,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好吗”。他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向四楼走去。 她也往班里走,安心的感觉仍在,甚至足以使她应付接下来的好奇和疑问。果不其然,一堆女生围上来,“刚刚潇潇说那是你双胞胎弟弟是吗”、“哇,你们两个虽然不怎么像,但是气质上都好高冷啊”、“你俩可真会长啊”、“哈哈哈哈说什么呢,真会长是什么形容啊”、“当然是两个人都好看了”。 方知悠笑着点头,不打算谦虚,却也没有回应。女生们的叽叽喳喳引来了更多人的关注,几个在女生里玩得开的男生也凑过来,大家开始讨论起上天的偏爱和双胞胎的容貌相似度,她时不时地柔声接上一句。似乎没人在意她在之前的几个学期里从未提及过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毕竟没有人问起过,而她本来也是不怎么说话的呀。 最后没人提起知远的打架行为,她松了一口气,因为说到底,她发现自己现在也没那么了解他。 八另一条信息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方知悠发现家里并没有人。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滑开,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又是晚上有饭局留宿公司。 饭局应该是有,但真的是留宿公司吗?既然母亲懒得编造借口,她也就懒得细想。 她还记得和母亲嘶吼着争吵的最后一次,眼泪糊着她的视线,怎么抹都抹不开,母亲终于不再回避,只是哑声说着“妈也是有自己的人生要过啊”。她当时一下子就哽住了,所有的指责、委屈和混乱挣扎都拧在喉头,说不出也放不下。那之后她不再和母亲争了,母亲还是尽心竭力地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但隔膜已经横亘在母女之间,她已经不能再做一个好女儿了。 她划出界面,却发现另一条消息,不是来自运营商,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很长的一段话,语调轻快,语气俏皮熟稔,甚至还附上了一个女孩的自拍照。女生长相甜美中还带着一点妩媚,刻意梳弯的短发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耳垂上的蝴蝶耳钉造型繁复,实在是好看。 她懒得去再翻看这个叫吴艺瑾的女生的消息,转身走到浴室去洗澡。水放到舒适的温度时,她听见知远开门的声音。快速地冲个澡后,她把白色的成套内衣随手挂在衣架上,连扔到脏衣篮里都不必要。 她套上睡衣出了浴室,看见知远等在浴室外,“妈今天不回来吗?” 她应声,看着知远走进浴室,“嗯,说是有酒局,直接住公司那”。她从沙发扶手上拿起在看的书,窝在沙发上随手翻起来。 不到三分钟,水声停了,浴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搓洗声,不一会儿知远走出来,拿着手洗干净的内衣——她的和他的——走到阳台上,挂到衣架上。 她本来也没能读下去,知远出了浴室后她的视线就一直追随他,他拿着她的贴身内衣的动作丝毫不扭捏。 他迁就她的一切,她有时在想,他或许只是习惯,他把她当作另一个自我,所以才毫不在意地刷她的鞋子,洗她的内衣,吃她不愿意吃的剩下的饭菜。 她有时甚至是会恶作剧般地故意在母亲或是其他亲戚面前表演这样的事,像是直接把吃剩下一半的事物丢进他的碗里,或是和他共享一根吸管、一双筷子。他的坦然绝对称不上有趣,但是母亲的慌乱和圆场总是值得一看。他们是双胞胎啊,从肚子里出来就是一起的,当然会比普通的兄弟姐妹更亲近。 在事后得到警告——你和弟弟还是要注意男女有别呀——的时候,她总是毫不在意,知道了妈,下次一定不会了妈,然后时隔两个月三个月,她就会决定再来一回。 他们会对她生气吗,她面容纯净,笑容温柔,讲话轻声细语,弱柳扶风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阴暗的心思呢? 她总觉得到后来母亲一定是明白了她的挑衅,她不再得到批评,也看不到母亲的尴尬时,她就不再继续下去了。 当然,弟弟还是会继续为她服务,她也不是懒得做这些事,只是他觉得自然,她也就由他去。 方知远感受到来自姐姐的注视,在睡衣上蹭了蹭还湿着的手,在她身边坐下。她的脚抵在他的大腿侧,葱白的脚趾在客厅明亮的大灯照耀下显得美极了,脚背上隐约透着血管的青色。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她想听听那条彩信的来源,他以为她还在等他解释打架的事由。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汇集,他先开口了,“今天上午和教务处的老师谈过了,我们班主任说明年这个时候就要录入高考信息了,教务处那边也同意不把处分计入档案。但是最后签了保证书,跟班主任那边也做了保证,关于成绩的,我觉得应该不算困难。对了,还要在班里检讨,扣了不少量化分,估计还要罚一个月的值日。” 他还是没能告诉她去打架的原因,该怎么和姐姐解释他的生活的失真感,他在打架时才能体会到的真实感呢。他和那些人本来也不是很熟,初中宿舍楼厕所里爆发冲突时遇见的而已,他打架是一把好手,他那时就知道了。他算是有点迷恋橡胶棍挥舞时的声音和落在人身上的那种手上的震颤感。 他根本就不在意对面是谁,刘少康他们几个叫他远哥,说他人狠话不多,他也只是笑笑。他平时不跟他们混,只是打架的时候会叫上他而已。他总会挑老师不在的时间,参与那些耍狠式的斗殴,没人用刀具,没人会报警,只是借着各种由头的宣泄荷尔蒙。 他想,他在各种意义上都算是循规蹈矩的“别人家的孩子”,待人礼貌,成绩优异,态度端正,他的小小的“叛逆”也不会伤害任何人,当然那些家伙除外,他们的胳膊、上身和后背会肿上一个月,但他们也有机会打回来不是吗。总体来说,他不认为自己太过过分。 抵在大腿上的脚趾蜷缩了几下,姐姐背靠沙发,蜷着的双腿支着书脊,手按在书上,睡裙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的锁骨精致而脆弱。她今天没洗头发,浴帽没能完全覆盖的发尾和鬓角湿漉漉的,眼底里反射出灯光粼粼。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他起身走到放书包的餐桌椅前,拉开拉链,抽出了自己用了两年的橡胶棍,递到姐姐面前,“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打架了。” 他又张了张嘴,想说让姐姐别担心,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立场,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他看着姐姐接过那个橡胶棍,有好一会儿的时间她只是看着这根棍子,比手臂略长,擀面杖粗细,像是警棍一样但材质更软——这意味着几乎不会造成任何骨肉伤,但引起的疼痛和威慑力很惊人。 方知悠最后也没说什么,赤着脚直接走向卧室,他去自己的床上拿来毯子,一只手提着她的拖鞋走进姐姐的屋子。在关灯之前,他听见姐姐闷闷的声音,“知远,手机上有你一条消息”。 九奇怪的追求 自周一之后,接下来的这一星期每天高二一班都会迎来吴艺瑾,短短三四天,她就已经跟班里几个时常出去溜达的男生以及后排的几个人熟悉了,方知远甚至都没有办法和她说不要来找他,毕竟她现在完全可以说是来和她的新朋友们玩的呀。 使他更为苦恼的是,大家都很喜欢这个长相甜美、大大方方、性格可爱的女生,她既不影响班级秩序,也没有咋咋唬唬的习惯,跟经过后门的同学打招呼,甚至还会进行一些小零食的投喂。 她从第一天之后就没直接找过方知远,但大家都知道她的目的所在,每次她在后门和谁聊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人打趣他,他不得不出去应对来避免更多的调侃。于是现在反而变成了他是主动的那一个。他走出去的时候总能得到一个大大的笑容,弯弯的眉眼里闪着光,像是突然见到了惊喜一般。 “帅哥你出来了呀”,似乎是没想到合适的称呼,她的开场白总是这个。他把她带到走廊靠庭院的那一侧之后,她就会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学校的趣闻或者是初中学校的老师。 我和陈恒逸都是当时你们隔壁班的呀,当时还算沾了你们班的光,我们有好几个老师都是一样的呢。你还记得教化学的那个秃头吗,姓李的那个,现在听说已经提了副主任呢。你们班的那个张静轩,我们住隔壁宿舍,每次排队因为个子矮每次都站前排,听她提了好多次你呢,不过一直没对上脸…… 他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听她讲一些他不感兴趣的事,并不搭腔。希望可以利用自己的冷淡和对她投喂的拒绝来使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但她显然毫不在意。从周四开始,她没再给他塞过零食水果,反而带上了习题册,找学霸讲题总是无可厚非的呀。 周五那天下午放学前,吴艺瑾提出想要请他出去看个电影,作为讲题的回报,他礼貌地谢绝了。她似乎并不意外,一点被拒绝的不快都没有,只是说了一句“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喽”,就夹着习题册下了楼。 他望着她蹦蹦跳跳下楼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也转身进了班级。 吴艺瑾开始频繁来找他,每次都带着问题。事实上,她的相当大部分的问题都问得相当有水平,听得时候也会认认真真地做笔记,用她秀丽而略显张扬的笔迹写出来颇为赏心悦目。他还是把握着分寸,拒绝任何额外的好意,但多多少少也从中收获了愉悦。毕竟每天有人愿意爬上三层楼来请教问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确实有明显的进步。 在和她提过之后,他和姐姐共用的手机上就不再收到她发的俏皮的短信了,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一张的明信片,夹在一个小信封里,分享她一天的感悟,情感真挚、语气热烈。 刘少康他们在停课一周之后也来找过他,得知他没有停课没背处分之后很是震惊,知道他以后都不会参与他们的“活动”之后更是惋惜。他犹豫了一会儿,问起吴艺瑾,陈恒逸说她初中的时候就和所有人都玩得不错,老师们也很喜欢她,成绩不错,之前还和他问起过他。他点了点头,没说话,陈恒逸也就没再探寻下去,本身就寡言,他们也算不上多亲密的伙伴,没了这层打群架一起进局子的经历,以后充其量也就是陌路人。 又是一个双周过去,五月已经见尾,方知远的月考成绩稳定维持在十五名到二十名之间,不必担心跟班主任的保证,也没什么感觉。 倒是吴艺瑾兴奋地跑上来,站在教室后门外笑得花枝乱颤,不等他走过去就把一张便利贴塞到他手里。他把纸展平了看,两行手抄的成绩,字迹最后直接飞扬起来,顿笔处甚至还存着点未干的油墨,足以说明主人的迫不及待。 他礼貌地点头,认真地看了一遍,把纸递还给她。她却并不接,双手背在背后,笑得愈发灿烂,“我比上次进步了三十多名哦,尤其是这几个星期问你的生物和化学,原来只能考70多,这次提分之后才感觉到原来拉分多严重。总之谢谢你啦,中午请你吃饭,不准再拒绝哦。”说完就立刻跑下楼。 他看着女孩子的背影,手里的纸片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没有团作一团。 十不加海带丝的豚骨拉面 中午十二点零五分,下课二十分钟之后,方知远把笔帽盖上,把数学习题册合上,起身去食堂吃饭。他在教室外没有看到吴艺瑾,也不打算等她,按照平常的步伐下楼,准备去食堂二楼吃一份豚骨拉面。 下到一楼,还没迈出两步,身旁迅速跟上一个身影,以一个令他舒适的距离和他并肩走着。她很快进入“自言自语”的状态,她嘴贫,他话少,两人都乐得自在。 走到食堂二楼,吴艺瑾提议先找个座位——其实没什么必要,食堂的人已经相当少了,她找到靠近中间的一张桌子。他向来都是一个人吃饭,没带什么东西来占位,只好等她先去打饭。她执意要请他吃这顿饭,非要问他吃什么,他推辞了两次之后她不再坚持,只是说她会给他带点喝的回来。 不一会儿,他看见她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两碗豚骨拉面,一杯冰茶,一杯雪梨银耳粥。 “哈,豚骨拉面应该不会错,这碗给你,没加海带丝,你应该是不吃海带对吧。听说你不吃冰的,所以雪梨银耳粥没问题吧…” 他听了一怔,吴艺瑾把装得满满的托盘放在小桌上,他赶忙站起来帮忙取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连声道谢。 女孩子赶忙说不用不用,以后还要麻烦他呢。她双肘支在桌子上,双眼晶亮,玩笑般地说如果以后能常在一起吃饭就好了,但紧接着迅速转换了话题,随口谈起预计的暑假放假时间。 他夹住碗里的鸡蛋,半熟的蛋黄柔滑新鲜,开始估量自己心里的感觉。他对面前这个女孩子无疑是有好感的,她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她热情直爽,丝毫不扭捏。她也很聪明,即使是他这样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的人也不觉得她吵闹,更不用担心自己的沉默显示出自己的呆板和无趣。 可是问题是,他并不了解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和自己搅在一起。他心里的感受开始微妙地失衡,他还是弄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把头从面上抬起来,注视着女孩的脸,这一次,她的脸没有开始涣散,而是仍然保持着一张青春洋溢的面容。 女孩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停下了咀嚼,刚想要开口,鬼使神差地,他先开口了,那我们以后就一起吃饭吧。 他们开始频繁地一起消磨午饭的时间,有了这种更为轻松愉悦的氛围,他们的交流也变得更多。他知道她是家里面的独女,父亲是本地的公职人员,妈妈是老师,小学在八一路第二小学,初中在立华英才实验学校,一直到高中一中,念的一直都是本市最好的学校。 他也透露出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小学并不在本市读,初中的时候在立华寄宿,因为入学成绩好,所以是三年学杂费全免,但姐姐并不擅长入学考注重的数学,没能拿到全免,私立学校的开销大,所以最后上了离家近一点的十二中。 吴艺瑾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为震撼,“龙凤胎诶!好好奇姐姐长什么样!”她的惊讶和喜悦夹杂在一起,“不过好像怎么没有见过姐姐来找过你,我真的好想见一见她。” 方知远听她直接亲昵地喊姐姐总觉得有些怪异,更没办法告诉她他们之间现在也没有那么亲密。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双胞胎的联结呢,该怎么描述他和姐姐之间略显怪异的相处呢,又该怎么解释他和姐姐的性格呢…他不能认清自己的感受,同样也无法描摹和自己紧紧纠缠在一起的另一个灵魂。 他只是笑一笑,和吴艺瑾说在校园里还是可以见到的,就不再思考这个令他困扰的话题。 十一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被同班同学在食堂遇见的次数多了之后,吴艺瑾每次再来班里找他,就会有人打趣“方知远你女朋友来了哦”。 吴艺瑾就在后门大大方方地回“现在还不是哦”,他端端正正的态度相比之下倒是无足轻重了。六月结束之前,班里面的人已经几乎认可他们之间是情侣关系了。 他有时也在疑惑,自己在干什么呢,自己想要得到些什么呢,自己怎么理解这段不寻常的关系呢。他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吴艺瑾的想法,他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适当早恋男友的潜质。 但最让他困扰的是自己对于自己感触的陌生,是不是只要女生稍微主动一些他就会陷入同样的境地呢。他长久以来都没有亲密的朋友,不再和姐姐吐露心声之后,他的情感似乎和言语一同陷入了滞涩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可能也许是有意的,这世界纷繁杂乱,他无能为力,只好统统不管。 只是牵扯到另外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混沌下去,他势必要弄清自己的感情。他喜欢吴艺瑾吗,他喜欢她的陪伴,他能回应她的心意吗,吴艺瑾现在还没有要求什么,她以后真正地告白之后他该作何反应呢,这些问题已经足以让他退缩。所幸这学期已经快要结束,他甚至也是期待着能够回到让自己感到舒适的独处状态之中,回到家里餐桌姐姐的书本前,度过没有烦扰的一整个暑假。 六月底的一天,方知远出教学楼往食堂走,他今天出来地稍晚一点,吴艺瑾依旧是等在一楼,看见他之后迅速跟上,“还以为你不去吃饭了呢,今天去吃什么,我同学他们说一楼新开的那家鸭血粉丝汤还蛮不错的,你吃得了鸭血…” “姐。” 吴艺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转身看见方知远已经停在一步之后,斜前面站着一个纤瘦少女,素白的夏季校服上衣和鞋子,冷白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更显出耀眼,像是给周身打上了一层隔绝尘俗的光。 她有一瞬的愣怔,刚要张嘴叫声姐姐好,就看见少女转头向她看来,像瓷器一般的面容上几乎看不到毛孔,与疏淡的眉眼相得益彰。柳叶一般的眸落在她身上只一秒便迅速垂下,吴艺瑾还没来得及分辨眼中的情绪就只能看到浓密的长睫和落在眼周的阴影,秀丽的脸上没有表情,薄红的唇也依旧紧闭着。 少女转头回去,声音低而柔软,“知远我先回去了”,便继续向前走进教学楼,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弟弟身旁还有另一个人。 吴艺瑾的那一声姐姐终究没能喊出去,她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只觉得没来由地不安。 他们继续往食堂走,吴艺瑾安静地走了好一会儿,方知远才听见她比平时低很多的声音,“姐姐真的好漂亮啊,虽然感觉跟你不像,但气质上一样,都是清冷那一挂的。不过我觉得姐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最后一句的声音尤其低,使他有种姐姐在说话的错觉。 方知远当然也感受到了姐姐的反常,姐姐平时虽然冷淡,但是待人时的礼貌绝对无可挑剔,刚才…就像是刻意忽视吴艺瑾一样。他突然意识到姐姐应该认识吴艺瑾,几个星期之前姐姐看过那条彩信,刚才应该也能认出她。 他只好解释说姐姐的性格比他还要更冷淡一点,刚才可能只是因为不认识才没有打招呼。吴艺瑾接受了这个说法,很快整理好情绪,打趣他说姐弟两人都是这样的性格,那家里面会不会很冷清。 这个问题,他好像还真没仔细思考过。童年时他们一家生活在外地,父母忙于工作攒钱以期望能在市里买上一套房子,父亲到家很晚,母亲下班回来就会催促他们做作业。初中的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姐姐回到老家,终于在市区贷款买下一套三居室,父亲还留在外地,他去上寄宿制的初中,家里只有妈妈和姐姐。高中走读之后,晚自习放学太晚,母亲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就睡觉了,不多的假期里母亲也很少在八点前回到家,更何况应酬不回家的日子还颇多。 在这些不多的相伴时间里,家里的气氛是欢快居多吗,他已经分辨不出,两年前,或是更早前,这个家已经开始分崩离析,这样的情况下再谈家庭氛围几乎是奢侈。 他摇摇头,终究还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十二姐姐的别扭 晚上回到家,母亲等在沙发茶几前,上面摆着刚削好的两碟苹果。他把书包放好,坐在母亲身边,问起她今天一天的工作,几点到的家,累不累,最近的生意怎么样啊。母亲同样也关注他的一天、学习和考试情况。 他又想起了白天时吴艺瑾的问题,他觉得至少在母亲这里,记忆中那个严厉刻板的女人已然变得柔和慈爱。高中回到家里住之后,他和母亲的关系变得格外融洽,母亲很少再像之前一样严格监管他的生活。但在姐姐那里,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她和母亲一直像是大吵过一架一样,显得生疏而冷淡。母亲对姐姐和对他一样,但姐姐却很少和母亲搭话,虽然不至于冷漠却一直保持着奇异的安静,有的时候更是会闹一些沉默的别扭。 他一度以为是因为母亲没供她一起去上私立学校,让她感受到了重男轻女。平心而论,当时家里条件确实紧张,新房的装修、买家具都是很大的开销,这些姐姐都是知道的。况且立华的普通班也确实不比十二中的重点班更好,姐姐的性格也过于冷清,住宿生活对她来说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 后来他发现不是这个原因,至少,不是关键的原因。甚至母亲也没有跟他抱怨过姐姐的冷淡,母女之间像是存在某种默契,绝口不提两人之间的龃龉。他想,一定是初中住宿那段时间里发生的某件事改变了母女之间的关系,那段时间也正是他和姐姐之间形成了微妙的隔膜。他不能说姐姐性情大变,但她确实愈发得难以琢磨。 还有她书架上的那些书,弗吉尼亚·伍尔夫、多丽丝·莱辛、爱丽丝·门罗,这些女作家的书她明显不只翻了一遍。他其实也仔细读过,女性主义者所描写的女性困境,在庸常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伏击着每一个女人,将她们拖入情欲、社会评价、婚姻、家庭之中,让她们在其中挣扎。像姐姐这样敏感聪颖的人,感触应该会更深吧。 他猜想姐姐更关注这些书的原因,一个最不好的设想是她被某个杂种性侵了,他为此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偷偷翻过姐姐的房间,最后才确定她并不对男性有强烈的抵触,她只是不喜欢所有人罢了。 总之,他最终还是没能理解母女之间的隔阂,不过既然她们都选择粉饰太平,他也不愿意打破这种局面。 他和母亲还进行着母子间的谈话,姐姐已经洗完澡出来了,她从浴室外的洗手台下翻出吹风机走进客厅。他这才看到姐姐已经换下了冬春季穿的那件浅蓝色的棉质睡裙,只在上身套了一件他的宽大T恤,他并没有比她高太多,T恤下摆堪堪擦着大腿根。 母亲扭头看了看他,面露难色,又转向姐姐,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吹风机已经呼呼地响起来了。 他握住母亲的手,凑近了说让她先去睡觉吧,母亲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就起身回屋了。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洗干净了手,站到姐姐的身后,像往常一样伸手接过吹风机,准备为姐姐吹头发。这次连他也感受到了姐姐的别扭,她握着吹风机的手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和他争抢似的握住不放。 他温和地握住她放在脑后的另一只手,最终还是接过了吹风机,他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调低了风速,仔细地把头发吹干。她的头发柔顺乌亮,发量适中,既不会因为过多显得杂乱,也不会因为过少而显得细软干柴。乌发散在瓷白的肩头,他的姐姐像白雪公主一样美丽。 她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在他转身去给她取苹果的时候,她咕哝了一句“我去睡觉了”,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看着两碟已经氧化了的苹果,把它们堆在一起吃掉了。 十三无法拒绝的就餐邀请 七月中旬,高二学年已经接近尾声,考完下午的理科综合,方知远又回到班里去听班主任对于暑期竞赛和自主招生的安排。 班会结束,散场之后,整个校园里已经人去楼空,方知远走出教学楼,广场的长椅上很快站起一个人影朝他走来。吴艺瑾一双杏眼里的水波亮的惊人,看见他之后就掩饰不住的笑意在七月澄澈的天空之下显得更为明媚。 “终于考完了,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她微微晃着自己的娇俏的笑颜,满是期待的问。 方知远看着她明显修饰过的漂亮面容,也不得不赞叹她真的很会放大自己的优势,她化妆的技术很好,不显艳俗,却更添一缕少女风情。他想到姐姐,她以后会用化妆品吗,她那样素净的脸庞浑然天成,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化妆品才能不改变她本来的美感。 他张嘴,礼貌地拒绝几乎算是一种条件反射。 吴艺瑾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继续坚持着自己的要求,“每次约你出来玩你都拒绝,我们都一起吃午饭吃了一个月了,就当是饭搭子一起吃顿饭总可以吧,我知道有家餐厅肯定符合你的口味” 这使他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他身上并没有钱,手机留在家里,他的身上只留着母亲随手给的用来路上买早餐或是学校商店买学习用品的二三十块钱,饭卡里还有五十多,但对于外食来说显然是没用的。而且从日常的观察来看,吴艺瑾消费水平显然比他高很多,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负担起这样的一餐。 他给出了更为明确的理由,我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出去吃,多多少少带上了一点窘迫,却是因为没能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 吴艺瑾还是坚持,“我请你吃可以吗,之前就给你买过一回豚骨拉面,你后面非要买饮料把卡刷回来。之前给你的小零食什么的你也从来都不要,我向你问了那么久的题,耽误了你那么多时间,成绩也提高了好多,于情于理也该好好地谢谢你”。 她收敛了语气中的俏皮,诚挚地盯着他,他刚想张嘴辩称自己不觉得被打扰,她就若有所感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是不领情,你很懂礼貌很有分寸我都知道,但是我爸爸妈妈也告诉我要知恩图报。我成绩提高了他们都很高兴,都想好好谢谢你,所以你给我一个表示感谢的机会可以吗。”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七月中旬的天气已经相当热了,她在外面等候的这段时间已经使额头上笼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此刻再拒绝就太不领情了,于是他尽量不使语气显示出勉强,从礼貌的面具下拿出自己的真诚,“好,但是我可以借你手机打个电话吗,我得通知一下家里人我不回去吃了”。 吴艺瑾的惊喜已经快要漫溢出来,把手机迅速解锁递给他,他握住手机,打给了母亲。 “喂妈,是我,知远…这我同学的手机,你工作快结束了吗……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了,我要出去和同学一起吃…算是聚餐吧,我手头没多少钱……我知道,下次会请回去的……对了妈,你给姐打一个吧,告诉她一…嗯,你也早点回家,拜拜。” 话筒另一边母亲那里末尾有些嘈杂,像是有人在问母亲产品的性能,母亲匆匆地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甚至连他的最末一句话都没听完就迅速挂断。 他盯着挂断的界面,犹豫着要不要再给姐姐打一个,就听到吴艺瑾从一旁凑过来,“走吧,现在这个点去人正少,路上还能买杯奶茶什么的”。 他攥了攥自己的衣角,把手机还了回去。 十四浴室里胡思乱想的少女 方知悠下午回到家的时候,不过五点多一刻,家里空无一人。夏季是母亲最为忙碌的季节,生意格外热火,七点之前回来都是奢望。知远估计还在开班会。 她在客厅里直接褪下校裤,一双笔挺莹白的腿纤细骨感,上面覆着薄薄一层细汗,到底是最热的时候了呀。她向后勾手拽下袜子,踮着脚走向客厅的全身镜。纱帘阻挡了过强的光线,整个客厅笼在朦胧的洁白之中。她看了一眼镜中的少女,双手探到校服白短袖的下襟,翻手脱下,露出少女光洁乳白的身体。素净简洁的少女内衣兜住她娇小的胸乳,细细的肩带 挂在瘦削的肩上,锁骨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天鹅一般的颈项下显现,精致而脆弱。 她把视线移回鬓边,捋了捋微微汗湿的头发,伸手去摸自己的肩带时,忽然听见楼上传来的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镜中的自己一下子变得如此陌生,她于是收了手,回身抱起换下的衣服,拿着换洗的内衣走进了浴室。 方知悠把水温调到温热的位置,冲去一天的气味。舒适的水流打到身上,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自己的身体。她夏季也是要冲热水澡的,冲完之后身体上带着比气温更高的热度,热气从身体上一点点流出的过程总是让她很惬意。 她不怎么出汗,毛孔几不可见,连阴部和腋部这些地方的毛发都没怎么生长。记忆中母亲是毛发很旺盛的人,夏天遇热总是汗流浃背,父亲嘛,在和她共度的久远的夏日里,似乎也是不怎么喜欢高温的。 她往自己的下腹部抚摸,一丝毛发都没有,她不禁疑惑知远这里是什么样的。上一个暑假回姥姥家看见大表哥光着脊背睡午觉,从肚脐往下一道浓密的腹毛直扎进短裤,和黑黑的皮肤相称更显魁梧。但知远在家里向来也是穿的整整齐齐的,她对他裸体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那时候他还没怎么发育呀。 不过她料想知远也是干干净净的,和她一样,和父母亲族一点也不像。 她又想起每次遇见亲戚朋友时所受到的称赞,多漂亮的一双儿女啊,他们简直是情真意切地对母亲说,你说你们两个普通人怎么生出来这么好看这么聪明的一对孩子,真是老天派来报恩的。母亲根本就不在意亲戚对自身的评价,听了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满眼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儿女。可不是吗,日子虽然过得差了点,但有他俩再穷一点我也知足,这种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给我一个亿我都不换。 她嘴角噙上一抹笑,母亲真是活脱脱一个商业女性了,不过也难怪,任谁见了知远都会这么想。他简直无可挑剔呀,面容清俊,身姿挺拔,待人温和礼貌,行事有分寸,又在重点中学最好的理科班里拿得到名次,前途光明,他简直就是所有家庭梦想中的儿子。她呢,如果不是被硬挑出不爱说话的毛病,她也是亲戚朋友人人都想拥有的女儿。 但美好表象下的一地鸡毛,又怎么理得清呢。老辈面前的美好家庭,外人眼中的儿女双全,母亲眼中的乖乖儿子,不过是虚浮的幻影罢了。 只不过被这样那样的原因束缚,像行将破裂的冰面,被底下的水硬托着,被上面的空气紧压着,勉力维持着不破碎,还要反射出示人的一点光亮,尽量遮掩着细看之下就能发现的裂隙。 他们都被绑住了,被家庭的表象,被社会的看法,被债务的捆绑,他们无处可去,无法可解。母亲和她隐瞒着一个秘密,她和知远现在也有了没能告诉母亲的事。那父亲呢,家庭分离的这五年,他又有多少没说出的事,撕破脸面后的这两年,除了每月的房贷和学杂费的打款,对于不愿意讲电话的她来说,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存在于家庭的迹象。 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夏日里的温热水流像是不知不觉间丧失了热度,她关掉花洒,套上睡衣走出了这个逼仄的白瓷格子间。 十五一个女生的自白 方知远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吴艺瑾轻车熟路地询问他的偏好点菜。他们在一家装饰古朴的小店里吃小碗菜,店里暖暖的灯光打在茶色的小桌子上,竹帘围开的小隔间里木色浓郁,在周围的淡淡的交谈声中更显得气氛温馨舒适。如果是冬天,菜的上方再飘着一层氤氲不散的蒸汽,这番场景就会有种让人永远不愿离开的幸福感。 他把视线落在菜碟边缘绣着梅花的釉彩上,旁边的一双筷子还在轻巧地拨弄着菜里的花椒,他感到心里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就像是他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和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一起享受这么雅致的时光。 对面的吴艺瑾放下公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拍了一张,口气愉悦地对他说可以开动了,他这才抬起眼眸。他该怎么表述自己的不安呢,除了家族聚餐或是宴请,他和母亲姐姐几乎没怎么下过馆子,根本不知道哪里适合一起安静地吃个饭,他该怎么回礼呢。 他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地落入了眼前女孩铺就的温柔的陷阱里,她的态度、她的话语都那么温和克制,完美地照顾到他的情绪和坚守的礼貌。她甚至没有问过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她在人情上的聪颖和感染力使他舒服,他任由自己不知不觉地和她陷入更深的羁绊之中。 吴艺瑾注意到了他的愣怔,“怎么了?”,她关切地盯着他,“快吃吧,这家的菜很好吃的,而且它家的茉香茶应该很对你的口味。” 他吞下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微略地摇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谢谢你。” “没事啦,反正咱俩都不吃花椒,挑出去更方便一些嘛”,她不以为意,“你试试这个琅琊土豆,它在我这里能排第二…”。 吴艺瑾又在欢快地谈论着生活中的趣事,他逐渐觉得自己也被感染到嘴角上扬,幸福的家庭总是能够养出性格美好的孩子。不像他所经历的那些食之无味、在猜忌和争吵中支离破碎的年夜饭,也不像充斥着吹嘘八卦的喧嚣吵闹的家族聚餐,又或是家里日常过分安静的餐桌。他几乎是在享受这顿晚饭了。 酒足饭饱之后,吴艺瑾用手机结了账。走出店门,方知远看到已经告暮的天色,想到自己还停在校门外的单车,刚要张嘴问她要怎么回家,吴艺瑾就提出让他陪他走一走,她和家长约好了在校门口接她。 温润的晚风吹在身上,夏夜的长街上灯光闪烁,他感到惬意弥散在空气中,迎着光晕慢慢地拢在身上。吴艺瑾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方砖的边缘,方知远也垂下视线,追随着她的脚步。他们还是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疏远也不亲昵。街上流动的车声、路边上行人食客的谈笑声和七月的知了声交织,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因为安静而尴尬。 “其实,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之前一直不认识你不是真的”,一段不短不长的沉默后,吴艺瑾开了口。 方知远扭头看她,她还是低着头专心地走着,一只手把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微红的耳垂上星光点点,一点汗液挂在鬓边,染得发根处水墨色的乌黑。他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权当是鼓励她继续。 “我和你们班的张静轩玩得很好,个子矮站最前边,又是邻班,每次排队都站一起,她从初二之后就一直念叨你,我怎么可能会不好奇”,他搜刮着记忆,实在是对那个叫张静轩的女生印象不深,她曾经对自己有过好感吗,他根本无从辨认,他初中毕业之后就和同学们少有联系,本身就不是多亲近,见了面也不会超出点头的程度。更何况一中的学生里自立华升上来的不少,大家都有更为亲密的朋友,也没人会找他话家常。 “当时就觉得你很特别,帅是有点帅的”,她顿住,轻声笑了笑,才继续说,“不过主要还是气质不一样啦。其实这个东西很难讲清楚,大家都是一样地吃饭走路说话,但感觉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初三的时候吃饭常常遇见你,每次都是一个人。张静轩说你有礼貌又温和,我当时觉得她就是自己给你加了滤镜,有可能就只是孤僻。” “后来观察得更多了,就更好奇了,咱们一直是邻班,你们班的很多男生我都认识,我们班也有很多男生和你们寝室住得很近,我就去问,他们说你确实不太说话,但是人绝对没问题。”方知远蹙了蹙眉,不太说话吗,这个词的原话估计是不太合群,但是初中男生的群体也不见得有必须融入的必要性。 “初三开始为体育中考训练之后,第一次体测,就看见你远远跑在前面,觉得真的好帅好帅”,她扬了扬尾调,声音带了点笑意,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当时还有点庆幸,虽然安静了点,但是至少不是个四体不勤的书呆子嘛”,这一句讲得轻快,方知远几乎抓不住她的语调。 “再之后就是准备中考,学习训练得昏天黑地,除了偶尔碰见你也没有什么别的交集。小说里常出现的食堂帮刷卡啦,受伤送校医院就医啦,或者是水房里撞洒水杯啦,都没经历过,后来我就再也不看校园言情小说了,完全没有任何参考性嘛~”。方知远忽然想到姐姐,她是从来不看这些书的,她也会对恋爱充满期盼吗。 “中考出了成绩,在学校的中考榜单上看到你,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选择实验高中或者外国语高中,直到后来一中发录取名单我才放心。不过虽然进了一个学校,但是也没分到一个班。高一的时候我还猛学了好一阵,就希望再分班的时候能进重点班或者实验班,因为我知道你是肯定能进的。”吴艺瑾的语气透露出微微的低落,耳垂上的光亮被发丝半掩着,忽明忽灭。“但是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能考进一中已经是努力之后的结果了,在学校排进前一百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不过至少让我体会到了努力收获的快感,所以觉得追不上你也没关系,我自己体会到学习的结果了,也愿意一直努力下去。”夏风适时吹起,方知远觉得心里也生出被风吹拂的柔软感,“我一直都没去找过你,一是觉得你根本就不是热情的性格,直接去找你估计会被认为是莫名其妙,还有就是也不想破坏自己的追逐。用更俗套煽情的话说就是,你就像是我的星星,即使远在天边不能拥有也没关系。” 吴艺瑾不再定定地看着前方,把头转向他,后面一句讲得情真意切,眸光里浓重的情绪几乎掩不住,迎着头顶的灯光熠熠生辉。方知远心里叹了口气,咽下了那句煞风景的“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望着她微微汗湿的脸庞点了点头。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过去找你。五月份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老爸值班结束之后来接我,我坐上车之后安全带还没系上,他就跟我说他们所里遇见新鲜事了,说咱们一中的学生也出去逃课打群架,正好被他们抓住了,他说上一回所里看见一中的学生还是我五年级那会儿呢。我当时感觉挺惊讶的,结果他说有几个人他感觉面熟,估计以前开家长会见过,他拍了照,问我是不是我初中同学。” “我把手机拿过来,看着是一中的校服,然后就看见刘少康和陈恒逸他们俩,换了发型但还是一样欠揍。我刚想夸老爸记忆力还没和他老得一样快,就看见你了。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你的气质就完全和他们不搭,感觉像是你被胁迫参与的一样。但当时更主要的还是心慌,我就问老爸到底怎么处理的,有没有拘留之类的。他说学校学生在晚自习期间出来打架,怎么看都是学校的事,而且又没打成,不是什么大事,正好卖学校领导一个面子,通知学校领人就完事了。” 方知远惊讶地看着她,所以他设想的那个中年警察在一中上学的儿子或是女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女生吗,他忽然觉得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变得异乎寻常地清晰起来,清晰到失真。他按了按自己的眉骨,始终困扰他的不真实感漫上来,失去尺度的时间逐渐漫上来,派出所外闪烁的红蓝光晕、教室后门处聚集的女孩子、主席台上看见的攒动的人头,开始层层迭迭地堆进脑海。 他尽力挤出一句,“很抱歉给叔叔的工作添麻烦了”。 吴艺瑾摇摇头,“我老爸那倒是没什么,反正他每天也就是处理这些事嘛。不过当时我倒是长舒一口气,交给学校处理至少不会影响你,更主要的是我觉得中间一定有误会。那天晚上我就去问陈恒逸,他说在立华的时候,宿舍楼里起冲突,莫名其妙地你就参与进去了,人狠手又不黑,又是标准好学生,他们后来也带着你打过几回架,每次都是直接上,打完就翻墙回学校继续上自习,也不跟他们一起混。” 她转头过来看他,眼里满是落寞,“我那天晚上想了好久,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也不是像偶像塌房一样,更准确地说就是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她把头转回前方,学校大门已经举目可及,顿了顿才说,“后来周一早上大家都很惊讶,通报打架里有一班的,都踮脚往主席台那看。你知道当时你的画风和他们几个完全不一样吗,长得又帅,大家都很好奇。所以下了课之后小姐妹们说要上去看看你,我也就跟着去了。不过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出来,所以我当时真的很惊喜。” 吴艺瑾停下脚步,转身向着他,白皙的脸庞上罩着一层薄汗,微微抬起下巴直看进他的眼睛,“所以说,我真的很庆幸当时直接去找了你,也很庆幸今天晚上把你拉出来吃饭。我知道你没有社交媒体账号,假期肯定会失联,所以我希望趁现在就向你告白。你不用立刻回答我,领成绩那天再告诉我就行。即使你不同意,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我刚刚已经已经看见我爸爸的车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回家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拜拜啦~” 方知远还没来得及回应女孩一长串的自白,就看见她已经转身跑走了,迎着灯光和夜风,她书包后面的独角兽玩偶挂坠一晃一晃,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消散。 十六知远去哪了 六点五十五分,方知悠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向楼下张望,天际线处的日暮渐薄,但天色仍呈现出充足的光亮,距离夜晚笼罩世界至少还有半小时。下班晚归的人和出去散步的人在小区前的步道上来来往往,却唯独不见一个踩着脚踏车的归家少年。 方知悠被最后一点日光晒得有些烦闷,回到客厅打开顶灯,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数字发呆。七点十三分,早在一个小时之前,知远就应该到家了,即使算上班会和值日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六点三十分。他去哪了? 方知悠心里的焦躁更甚,知远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他从没跟母亲和她提到过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班级里也不会组织聚餐,她想不出他有什么在外耽搁的理由。电子数字中间的时间分隔符不断跳动,她死死地盯着后面的数字,看着它一点点增大。 她心里开始闪过不好的念想,他在路上遇到意外事故了吗,被车撞到了,还是车子坏在路上他摔下来了。 不,知远要是出了事她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他们一同来到世界上,他们要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亲近,在这样的事上她坚信他们有未经验证的心理感应。 但这丝毫不能缓解她的焦虑,手脚已经开始发凉。她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倚进沙发靠墙的一角,双腿屈在胸前,用膝盖支着自己的下巴。她不再关注时间的数字,那些数字已经没有意义,她开始直直地盯着大门,期待着下一秒门的把手会被压下,然后门缝掀开,走进一个少年。 七点二十二分,扣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她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是母亲就接起来。 “喂悠悠,妈刚忙完,这就回去了啊,你吃饭了吗,饿不饿?刚考完试,咱们娘俩要不要出去吃点好的。”母亲的声音略微沙哑,却透着疲惫的喜悦,看来今天生意不错。 她敏锐地注意到母亲的话语里遗漏了知远,看来知远只是没告诉她,“知远去哪了?他和谁一块出去了?他给你打电话了吗?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方知悠心里没来由地恼怒,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话就脱口而出。 母亲那边像是愣怔了一下,“你弟弟他…和同学一起出去了,六点多给我打了电话,当时店里正好来了客户…一忙就忘了告诉你了。别担心,估计也快回到家了。” 方知悠有种立刻挂掉电话的冲动,母亲那边还在问她想要吃些什么,她只好匆匆推说没有胃口,让她早点回来就行。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尽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妈你把知远给你打电话用的手机号发过来吧。”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串数字,把微微发抖的手指压上去,复制下来,然后粘贴在搜索框里,没有任何悬念得,底下赫然出现了五月份收到的那条信息。 夏日里隐藏在墙角缝隙里的那些阴暗,空调扇叶凝结的空气的冰冷,此刻从地面逐渐攀上沙发,笼罩在她的身体之上。她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再没有气力握住手机,任由它滑落地面。 果然是那个女孩吗,她在知远的班级门口应该见过的,那天中午吃完饭遇到的也是她,那么主动,那么可爱活泼,知远原来是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还是说他心里一直向往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子。她想起钱钰潇娇俏的脸蛋,热情大方有感染力,这些特质完全与她无关,而独独来自于幸福家庭中倍受宠爱的小女儿。 她找回身体的温度,把视线落在知远的房门上,知远向来是不介意家人进出他的房间的。那个全家最局促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几乎没有别的家具,但她也确实没怎么进过他的房间,尤其是他不在的时候。 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房间杂乱或是藏着秘密,恰恰相反,知远良好的卫生习惯和极简主义的生活方式使得他的屋子呈现出过于整洁的呆板,既没有不可示人的黄色书籍藏在枕头下,也没有堆迭起来的衣服在床脚发臭。他没有任何海报或是装饰物收集,四面墙壁整洁如新,几乎让人体会不到生活在其中的人的气息。 在他寄宿的那段日子里,她时常有种微妙的感受,觉得知远是她臆想出来的,压根儿就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不然,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心里涌起强烈的预感,快步推开他的房门,天边的最后一缕光亮从窗子弱弱地投进来,打在窗前的小桌上。小桌的一侧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沓试卷,只在边角处有轻微的折损。书桌下面则是堆得很高的书本和练习册,学年末要重新粉刷教室,学生们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回家。 方知悠扫视他整洁的桌面,除了试卷什么都没有。这个书桌其实并不常用,知远放假在家的多数时间都在餐桌前和她一起度过,那里空间更大,也能让她感受他的陪伴。 她把手探到抽屉拉开,看见抽屉里堆着满满一沓信封,信封颜色各异,封面上什么内容都没有,内里也平实,摞在一起却还是呈现一定的高度,里面显然是有东西的。 她感到一阵眩晕,拿起这一沓信封走向客厅回到沙发上,离开这个冷清的房间她才能感受到依靠。 信封里全都是明信片,风景的、卡通的、油画的,背面有的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碎碎念,有的干干净净地抄着些不知所云的诗句,有的则只是画着写诙谐可爱的简笔画。其中一张明信片上还细心地压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抄写着两行成绩。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手机上不会再收到短信了的原因吗,是因为传达给他自己的心意不愿意让另外一个人知道是吗,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提醒是让他不愉快的吗? 她的心里极度郁结,她不知道这种混杂着背叛感、愤怒和不安的感觉由何处产生,可能是占有欲作祟,可能是知远无意识的疏远给她带来的惶恐…她理不清,可她能感受到心底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阴暗的念想破土而出。 十七母亲对此不以为意 母亲回来后立刻打开了空调,问窝在沙发上的她真的不热吗,她略显殷勤地起身去给母亲盛绿豆粥消暑,递过瓷碗之后顺势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母亲察觉到了方知悠难得的亲近,这几年来她一直尽力掩饰母女之间的芥蒂,不让儿子看出来端倪,甚至也希望女儿和她一样能心照不宣地继续上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只是女儿淡漠的态度始终表明了内心的抗拒。 餐厅的暖灯为方知悠的脸上撒上一层柔光,那张始终看不出情绪的面孔变得温和也更为耀眼。母亲看着女儿秀丽的面容,心想自己年轻时可没人夸赞过自己的长相,孩子的父亲在未经岁月搓磨之前最多也就算得上是中人之姿,可生出来的这一对儿女却是综合了他们所有的优点。自己虽然没能提供给他们好的物质条件,但至少也不算是太过亏欠。 方知悠看着母亲喝粥,询问她还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母亲说反正也快睡觉了,就算了吧。 于是母女两人之间就陷入了怪异的尴尬之中,立式空调的压缩机只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母亲觉得自己该问些什么,可是女儿又是那样的性子,她不主动讲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在亲戚朋友面前还好一些,笑一笑地讲些客气话,在家里倒更是什么都不说。 母亲想起电话里方知悠的追问,于是试探性地向自己女儿求证,“悠悠,你认识这个和你弟弟一起出去的这个同学吗”。 方知悠等到了自己的想要的内容,于是把手机递过去,让母亲看那条态度亲昵的短信。“这个女生五月份的时候发过来这么一条信息,后来就没再继续发过。我上个月在学校里见过知远和她一起吃饭,两个人挺亲近的。”她隐去了明信片的部分,不愿表现出自己的过于关切。 母亲仔细地读着信息,“知远这是谈恋爱了吗”,方知悠没有回应,等着母亲的进一步反应。 出乎她意料的,母亲没再继续探究下去,把手机递还给她,“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不错的,学校里管得又严,你弟弟他有分寸,不耽误学习就好。” 方知悠感到难以置信,母亲之前虽然和她说过不禁止她谈恋爱,也确实比小时候更加宽容,但对知远她一直都是很严格的啊,现在马上就要升高三,她竟然对这件事完全不在意。 “不过确实该多给他点零花钱了,今天去吃饭估计还是小姑娘请的客”,母亲又加上一句,“看她打扮也不是穷人家的女孩,别让你弟弟感觉到欠人家人情。” 母亲先给她手机上转了五百,估计待会儿会给知远同等数额的现金,手心手背都是肉,母亲向来是公平的呀。 她没有理由不收下,但没能策动母亲去阻挠知远还是令她感到沮丧,她咕哝了一句“谢谢妈”就离开了餐桌。 知远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招呼了声她和母亲之后就进了浴室。清清爽爽地走出来后,他看起来情绪还不错,这说明他们吃的不是散伙饭,方知悠愤愤地想。吃了那么长时间,回来就立刻洗了澡,肯定是动手动脚过了,身上染上了女生的香水味。她任由自己的阴暗的想象脱缰飞奔,一定是最近才表了白,放了假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幽会。 她紧盯着知远,他真的有那么喜欢那个女生吗,考完试就立刻去约饭,连给独自在家担心着他的姐姐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有那么了解她吗,那个女生无非是被他的叛逆、容貌或者是为全校所知的“名气”吸引,是建立在猎奇之上的追求。就因为那个女孩热情可爱打直球,他就被攻陷了? 她不相信知远从未被女生追求过,暗戳戳地接近、张扬或是隐秘地在身边徘徊、塞在课桌里的零食饮料,这些她都经历过,知远又怎么可能不了解。她想,这个女生无非是更主动一些,更聪明也更克制,她就这样夺走了知远。 十八人格解体的翩翩少年 方知远对姐姐这些隐秘的心思一概不知,他坐在沙发中间的位置,挨在支着胳膊看电视的母亲旁边,打算和母亲汇报一下今天的行踪,然后要求一些能够还上吴艺瑾人情的经费。另一头姐姐靠着大抱枕,手里还在翻着一本书。 他淡淡地叙述着自己和吴艺瑾的交集,隐去了她是一个女孩的事实,只说是给一个同学讲了很多题,同学对他表示感谢而已。母亲笑着听他讲,并没有多问,自然而然地把钱递给他,要他回请那个同学,他们向来都是不贪图小便宜、无功不受禄的呀,就算是讲题,也不能让人白请一顿饭。 方知远点头,知道了妈。但是心里却没有明确的答案。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吴艺瑾的那段话,他本以为那个女孩子只是因为升旗仪式注意到他,然后出于征服式的愿望来接近他。毕竟她那样大方的女孩子,处理人际关系那样地游刃有余,无论是男生女生都会喜欢她。她对待情感和心意如此坦诚,有过恋爱经历是再正常不过的,对自己可能只是一种出于好奇的接近。 可他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对他有着这么长时间的关注,他心里肯定是有感动,任谁知道自己是别人长久仰望的“星星”都会有感触。 但他真的弄不清自己的情感,就像他多数时候都不能厘清自己的想法。他的早慧和聪颖使他从少年时期就养成了自我审视的习惯,这么多年的自我反思和对话让他成为外人眼中无可挑剔的懂分寸有礼貌的好小伙子,但长久以来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剖析自己也使他觉得自己变得陌生。 他当然是一个模范式的少年,他生来这世上做人的儿子、弟弟、学生,就要为他们付出些什么。 他想,或许他一直都没意识到的,他简直是予取予求。父母要他学理科,亲戚朋友要他出人头地,老师要他挤掉别的班级的招生名额,姐姐要他的陪伴和爱,他从来都是理所当然地接受。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父亲母亲靠着艰苦的工作为他提供所能及的最好的条件,他的亲戚们终于看到家族里出了会读书的人,他的老师对他那样关切,他的姐姐又是那样冷清的性格。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不知从哪里看到了一篇文章,每天早上一定要他去跑步锻炼身体,在无数的清晨里他竭力地挤出又吸进用以循环的氧气。该怎么形容跑步的感受呢,他读到过一些作家描述自己运动之后的感悟,他却根本什么都体会不到,只是不断地在脑海中计算着自己的步伐、呼吸和距离。 他觉得自己就一直处于这样的一场跑步之中,不断地向前跑,跑到双脚都不像是长在腿上。但是他得继续跑啊,因为这是对他好的,因为他们没有钱,所以不能像别人一样走着啊,因为要不断地超过别人才能拿到名次啊……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只要他不知道,只有他对自己愈发得陌生,对自己的一切都愈发得失去真实感。他甚至找不到人去埋怨,因为他们说得他都懂,这条路也可以说是他自己选择的啊。 不,他曾经是有自己的执念的。小学三年级时异常想要的一个钱包,四年级的同学们都有的转笔筒,五年级时和父母和姐姐一起在中秋节夜里去逛街。他自认对于他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一个小小要求不算过分,他几乎从不要求什么,他觉得父母能够理解,但在无数次的恳求和说服之后,他最终都会被拒绝。 他还记得那个中秋的夜晚,他最后还是出了家门,在他们三个回家之后。他抱着一个大手电踩着拖鞋走过巷子到街边,商铺关了门,他在黯淡的路灯下站了一会儿,盯着空旷的街道上飘飞的落叶,一闪而过的逃离的念头也被吹得不知所踪。他打着手电走回去的时候,看见姐姐拉着把手站在门前。 从那之后,他不再有任何执念,他也没有任何要求。他想,不抱有自己的执念,不抱有对于他人的期望,满足别人的期盼活着,总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后来他长得更大了一些,不再喜欢出去玩,也始终不喜欢吃月饼。 他们是好的父母吗? 当然是,他们尽力提供好的条件,给予鼓励和赞扬,他们从不无缘无故地发火泄怒,他们教会他礼仪道德尊严。 又不是,他们过早地揭露了生活的真实,把责任和忧虑直截了当地安在他头上,他们选定了道路,用爱和关照推他走上去,不断地让他明白他没得选,他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他尽力不去想这些事,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种顾影自怜的矫情。毕竟爸妈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们也不懂怎么不那么严厉地养育一个男孩;毕竟上学并且在不断竞争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大家都被要求着上进……他还在渴求着什么呢?他所期待的又是什么呢? 方知远不知道这是不是青春期的烦恼,他只是告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他的学习生活已经够忙了,何苦再让自己更困惑一点呢? 吴艺瑾的出现让他再度纠结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感到头痛,他连自己都说不上喜欢,又怎么能确定自己喜欢另一个人呢?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不完整的,他缺少青年人的悸动,对于爱情或者理想的向往,他甚至连对女性身体的美好肖想都没有。 倒不是说是对女性躯体的轻微的厌恶,他只是觉得,无论是在初中宿舍里男生手机上的播放的劣质av里看到的黑色的巨大的乳晕,还是母亲的未退出的聊天记录里看到的毛发蜷曲的外阴(他现在已经不确定对话的聊天对象是不是父亲,你怎么能在不小心看到母亲的下体时还去关注那样的事?),都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的肖想总是无可避免地被这两者最初的记忆击散,于是他对女性身体欲望的培养也可以算是告终了。 这当然不是说他不会自己排解欲望,即使他排斥网络和遍布其中的色情信息,也对男生间充斥着下流想象的关于女性的对话避之不及,但他还是需要手动疏解欲望的,不然夜间无意识的遗精会更令他难堪和尴尬。 于是,每两周一次,他会站在淋浴喷头下,脑中不断浮现蕾切尔·薇兹曼妙的身体曲线和充满诱惑的面容,而尽量不去想她真实的躯体上可能存在的雀斑和色素沉淀,完成一场自己也不怎么喜欢的自渎。事实上,尽管最后一刻精关迸发时有种失控和脊骨酥软的快感,但对自己这场过长的热水澡的可疑性的担心和过于骨感的右手撸动时带来的轻微痛感让这个过程也不是全然地愉快。 他几乎完全迷失在自己隔膜的感官和情绪之中了,母亲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姐姐在沙发另一侧保持着惯常的沉默,他不认为这样的氛围里可以告诉她们关于吴艺瑾带来的困扰。 最终他还是张口了,语气不确定地说,“我可能领成绩那天要晚回来一点,和同学一起出去逛逛。”学校东边不远处新开了家商业中心,在那里请她吃饭也好,买点礼物也好,总之要把那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的情意还上。然后该怎么确定后来的事,就到时再说吧。 母亲没有表示任何的怀疑,只说不要吝啬钱,表现得大方一点。他应声,告诉母亲他知道的,他不会占人便宜的。话音未落,他就感受到大腿上一股相抵的力量。他低头,看见姐姐方才屈起的腿蹬在他腿上,她的眼睛仍落在书上。他欠身朝母亲那里挪了挪,姐姐的腿却伸得更直,他只得握住她纤巧的脚踝,感受着她置气一般的挣扎。 半晌,姐姐放弃了和他无声的对抗,光着脚走下沙发回屋去了。母亲低声念叨着她又不穿鞋,他看着她俏丽的背影,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十九没能见到的吴艺瑾和不妥当的邀约 领成绩的前一天,母亲要去沿海某个省份的工业城市里去和供应商谈谈今年的订货计划以及销售政策,作为生意负责人的表舅开车和她同去。出发的前一天晚上,表舅来到家里做客,饭桌上,四个人两两对坐,倒颇像是一家人。 说起来,妈妈这个风流倜傥的表哥年轻时做过不少职业,为人精明又左右逢源,生意做起来也是风生水起。小时候条件不好,表舅经常去乐善好施的姥姥家吃住,所以和他们家关系一直不错。初中时母亲带着他们从南方的大城市回来之后,辗转做过很多工作,但始终在薪资劳务上不能满意,后来表舅提供了一个业务经理的职位,母亲倒最终做得有模有样。两家关系自是更为密切,就方知远所体会到的,每逢升学或是别的重要场合,表舅总会在场,表舅家的几个表哥表姐,也同他们没有隔阂。 餐桌上谈笑声不断,母亲兴致尤为高昂,姐姐还是保持一贯的娴静,低着头默默地吃饭。方知远其实很喜欢这个舅舅,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过去不断视之为榜样的男性形象都在逐渐崩塌。这个舅舅是为数不多他还能够不带疑虑地去喜欢的。 所以,在表舅提议说带他和姐姐一同去那个城市游玩时,他心里还是蛮期待的。那个城市也有相当不错的景致,而且周边的一众城市也都是好去处。供应商会提供食宿、不用担心交通问题、甚至领成绩的事也可以提前和老师打声招呼,这次确实是很好的出去走走的机会。 他刚要应声好,坐在身旁的姐姐突然往他的碟子里放了一块咬了一小口的茄盒,轻声说了句“我不喜欢吃”,就低着头继续吃饭。他敏锐地觉察到姐姐的情绪并不好,她虽然对食物并不热衷,但如果是她不喜欢吃的她根本就不会夹起来。 一桌人都被打断,表舅笑得淡了些,母亲那里则是默默地换了换餐盘,方知远赶忙打岔说七月的天气高温难耐,他们还是待在家里吧,而且就要领成绩了呢。于是话题转了向,姐姐没再说话,这顿饭也还算是吃得有滋有味。 方知远始终不知道姐姐的坏情绪是因为什么,当晚临睡前他敲门走进姐姐的房间问她不想出去玩吗,她摇头却不说原因。他在她房间里又坐了会儿,两人也没找到更好的话题,拉上房门的最后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对不起”。 整个上午他都过得浑浑噩噩,连在梦境尾端的那个吻彷佛真的是另一种虚妄,就像洒在姐姐的煎蛋上的盐粒一样,无法确信到底存不存在。 他魂不守舍地回班拿了成绩,听完有关考试总结和暑期安全教育的班会,又等到走廊里人群渐稀才出了教学楼,直到楼门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一直都没看见吴艺瑾。 他压下心中不断涌泛的不真实感,折回一楼去寻找高二七班,班级里已经几乎完全空旷,只有一个男值日生不断地往桌子上扣着椅子。他看着背对着他的男生,几次问询已经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作罢。他还不能完全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想贸然地给吴艺瑾带来额外的困扰。 他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准备回家时,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盛夏的阳光直洒在身上,即使是他这种不怕热也很难晒黑的体质,这样的感受也绝非舒适。阳光像尖针一般扎在皮肤上,他感到那种难耐的痒意又开始从裸露的皮肤处爬上来,柔软发丝的触感仿佛又出现在额头,像是春日里漫天的飘絮,若有若无地撩拨着烦乱的心绪。 方知远有一刻不想回家的飘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姐姐,近来她的举动他越发难以理解。他不否认自己和姐姐有过亲吻抚摸的行为经历,但那是童年时两人出于好奇的探索。而今早的那个吻,即使是发生在梦境中,也透露着怪异。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旋了不到半圈门就从里向外打开,姐姐的眼里星光熠熠,她似乎心情格外好,声音也轻快,“知远你回来了!”姐姐这出乎寻常的举动使他退了半步,他怕她还在等待着早上那个意味不明的暧昧举动。他叫了声姐就把眼神垂下,扭正钥匙拔下来,和她一起进了屋。 他很快地把自己一瞬间的局促遮掩好,放好书包去洗了手。姐姐问他中午要吃什么,他说吃碗面吧。母亲工作忙,极少能在饭点之前回来,初中三年姐姐走读,晚饭一般都要自己张罗,练的一手好厨艺。但他不愿意盛夏里让姐姐在厨房多待,一碗简单的鸡蛋面他可以帮忙打不少下手。 午饭后,方知远清洗完餐具厨具出来发现姐姐已经进了浴室,他犹豫了一会儿,去茶几上拿起手机给吴艺瑾发消息,问她今天怎么没能见到她,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去逛一逛新开的商业中心。他没给出任何具有暗示性的词语,只希望见面之后能还上人情,再和她厘清自己的心意。 吴艺瑾几乎是立刻回了消息,说上午被老师临时叫走去办公室帮忙了,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本来她准备晚上给知远母亲的那个手机号发消息联系他呢,既然他主动来问她了,那就六点钟见吧,她已经等不及要见他了。 方知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主动邀约的这个行为就已经表明了某种态度,他懊悔自己没能做出更正确的选择,只是希望晚上不会伤害到吴艺瑾的感情。 姐姐洗完澡出来后也还是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她找了部电影和他一起来看,电影海报上的法文吸引了他的注意,播放之后他才留意到电影的名字,似乎叫《戏梦巴黎》。 ———————— 作者有话说:故事开始的第零章那个早晨就是领成绩的这个早晨啦~因为那个场景是最早进入脑海之中的,也就是故事开始的整个契机。个中原因就不再阐释了,希望我的笔力有传达到~ 二十她不能再独自度过另一个难捱的夜晚 方知悠领完成绩开完班会之后就早早地回了家,当她坐在沙发上任由灵魂出窍去臆想弟弟和那个女孩亲密的场景时,她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似乎有预感似的,她觉得那是知远。于是她立刻起身透过猫眼向外张望,看到了她的弟弟。钥匙已经插进锁孔,她再退回到沙发那里已经来不及了,她索性直接推开了大门。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一定是那个吻的缘故,她让他知道,有些事情他可以在她这里寻求,而不用投向别人那里的,只要他永远不离开她。 下午的时候,她特地选了《戏梦巴黎》来看,她已经看过这部离经叛道的片子,她把里面那种疯狂的情感当作一种宣泄。难道不是吗,他们一同来到这世上,他们极有可能是前世殉难的恋人,他们以一千分之一的概率被选中,世人孤独地降落,但他们生来就陪伴着彼此,她是属于他的,他也是属于她的。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下午五点多钟,就在她合上书准备问问知远晚饭想要吃什么的时候,知远却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她的目光紧盯着他,看着他拿起车钥匙,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晚上要和同学一起出去,八点多钟应该就能回来。 他的态度稀松平常,就像是和母亲和亲戚搭话一样的平稳,他的眼神没有看她,她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她讥讽式地学着母亲的语气告诉他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知远转身走出家门,她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她疑心自己的语气根本就表演不出讥讽式的效果,她的语调总是太过平稳柔和。她的内心几乎是在嘶吼了,知远把他那种恭恭敬敬却又根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也放到了她这里,她和母亲、父亲乃至别的人在他这里就完全一样吗。 她感到自己的牙关在颤抖,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失控的边缘,自从初中三年级以来她就再没有这样的体验。 那是她和母亲的最后一次争吵,在那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绝无可能再继续做一个温顺的女儿,她也意识到这个家从出现裂隙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拼合不到一起,无论怎样粉饰都无济于事。 初二那年,她提早放学回到家撞见妈妈和表舅赤身裸体地在床上纠缠,那一刻起,她才发现她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不,也许还要追溯到更早的时间之前。是从他们离开父亲工作的那个南方城市的那一刻起吗,还是再往前追溯十余年,在父母被双方的父母定下了婚约的那一刻起? 她知道他们本来就非恩爱夫妻,她见过的,不断晃动的灯柱下互相殴打的身影,被掐住脖颈脸窒息得紫红的女人,被摔得失去把手的高压锅,被甩飞的刀子划伤的血流如注的男人的大脚趾,这些忽明忽暗的场景夹杂着尖叫、嘶吼和大哭,以及被知远紧紧抱着时的感受到的温暖的颤抖。她自己很少被这些争吵的记忆困扰,因为所有这样的夜晚,当她止住压抑的啜泣,睁开红肿的眼睛之后,都会看到被泪水洇湿的胸膛。她渐渐地在这样潮湿温暖的怀里入睡,后背上柔缓温柔的抚触则消弭了她充斥着恐惧和痛苦的记忆。 但也并非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见过父母坐在餐桌边算着存款账目,吐露着工作人情带来的郁结,她见过他们因为她或者知远的成长温柔地一起笑着,见过他们终于攒够了钱能为家庭买下一处居所时洋溢的幸福感,她甚至起夜时听到过两人难抑的呻吟与缠绵。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爱的。 但所有的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他们本来就非恩爱夫妻,距离和猜疑只不过进一步促使他们被指定的婚姻分崩离析。 她无从分辨是母亲的不忠还是父亲的猜疑在先,是前者引发了后者还是后者促成了前者,她甚至对表舅和母亲的亲缘身份给他们的媾和覆上的禁忌意味也无动于衷。 母亲在表舅迅速捡起衣服溜出家门后哭着辩称自己是被迫的,她选择相信了母亲,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知远。但母亲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男人的公司,她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家里找到那个男人的痕迹。母亲和表舅做贼心虚地对她格外好,她却无法再坦然地接受这变了质的亲情。她和母亲置气、争吵再争吵,直到母亲不再回避地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坚持的选择。听到母亲的那句话,她心里像是有什么熄灭了。 父母的婚姻在初三那年的年夜迎来了事实上的完全终结。万家灯火时,她坐在餐桌前看着冷掉的饭菜,父亲母亲在客厅里互相推搡、指责、咒骂,知远挡在两人之中竭力地调停着,维护着母亲的贞洁和父亲的尊严,承受着没有传达到对方那里的拳脚,清理着碎裂的家具。 她没有为任何人说一句话,她穿着毛衣坐在装着地暖的房间里也还是感到寒冷,长碟子上醋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说呀,把事实都说出来,让这个家完全毁灭吧。 她握紧不停颤抖的右手腕,纤素的手上已然没有一点温度。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看见知远瘦削的身体站在客厅中央,站在父亲母亲中间,竭力地想把这个家拼合成一片。 她想大喊,没用的,母亲就是出轨了,父亲就是一个小肚鸡肠的男人,这个家早就完了。她几乎要喊出来了,知远这时扭过身,她看见他苍白的脸上的惯常维持的平静崩坏,流露出无措和脆弱,却还尽力掩盖着裂痕,试图让父母明白他们引以为傲的孩子还想要维系着这个家。 她那撕碎这个家庭最后一点温存的话于是咽在了喉咙里,她拉起知远跑出家门,迈向电梯井,电梯却远远停在一楼。她只想立刻远离那个家,于是拉着他跑向楼梯间,跑下一层又一层。穿着拖鞋的脚已经麻木,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右脚上已经空无一物。 跑到大厅时,她还要向前迈步,身后的知远一把拉住她,紧紧抱住她,“姐”,她终于放声大哭。楼外烟火带着幸福美满的愿望不断升腾着冲向天空,她和她的弟弟在空寂的入户大厅里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身体的温暖。 父亲没有选择离婚,他没有证据、碍于脸面或是被房贷和养育两个孩子的压力束缚,他不可能走出这一步。他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直到每年过年时才能相见短短一周,但每个月还是会把足够的房贷和生活费都打到她的账户上。她却始终不能在电话里面对父亲,知远成了唯一会和父亲联络的那一个。她知道父亲总会问起她,但她心里的微妙的愧疚和挣扎让她无法面对千里之外的日渐苍老的男人。 而每次母亲加班,她都压抑不住自己烦乱猜忌的心思,怀疑她投向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初中三年,知远不在她身边,她一个人度过了无数的难捱的夜晚,她绝不能再忍受他再次离开她,留她一个人面对夜晚的侵袭。 二十一童稚的抚触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知远还是没有回来,方知悠又缩在了沙发的一角,她回想起手机里知远主动发出的那一条信息,原来那才是他中午直接回来的原因吗,只是因为没能见到想见的女孩,所以改约在晚上见面了吗? 夏夜的静谧使她感到不安,住在这种鸽子笼一样的高楼里比她成长于其中的平房更令她不舒适。偌大的天井、角落里和防火门后隐藏的阴暗、空中气流划过时制造的呜呜声、没开灯的房间里可能的阴影、镜面里延伸的世界,所有的一切到了夜晚都变得可怖起来。 母亲不在家时她要求知远陪她一起睡,并不完全是需求知远尽可能多的陪伴,也是因为她真的无法独自面对夜晚。有时候她甚至担心,用窗帘挡住夜幕,她的屋子就会被不知不觉的传送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打开屋门之后将永远无法再见到知远。 她想起他们小时候亲密无间的日子。爷爷奶奶身体不好去世得早,外公外婆有舅舅的几个孩子要照顾,父亲母亲又急于攒下更多的钱,因此在上了幼儿园之后他们又回到了父亲工作的城市,在那里母亲能挣得更多的薪水。 偏偏他们两个又是早慧的孩子,性格温和不吵闹,母亲把他们留在家里也不会太担心。于是从记事起,不上学的日子里,他们两个就一起在那个有小院子的平房里度过无数时光。 事实上,她认真想过,如果她和弟弟不是双胞胎,母亲未必敢把他们留在家里。对他们而言,拥有彼此不仅意味着在别的小朋友都哭着走进幼儿园的时候他们可以手牵手面对新的环境,更是表明着他们生来就形成的联结可以兜住所有人不安的情绪,他们永远都会互相爱护的呀。 她已经很少想起那段时日的具体的样貌,更多的时候只是回忆她和知远那时完完全全的心意相通无所保留。即使现在想来会感到城中村荒芜泥泞,水泥的院墙斑驳掉渣,窄小的院子没什么乐趣所在。但在他们生活的环境里,这或许已经称得上是可观。 至少不会像前院那样传出不同方言间污秽恶毒的争吵,也没有像旁边那一排无院的平房一样局促狭小,连摆上一个学习的桌子都是奢望。 他们的父母是严厉但讲道理的,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更为有远见的。他们和城中村里四处游荡、被放养一样生长的小孩子们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他们不被允许和这些同样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野孩子们”一起玩(他们本来也不太喜欢)。父亲母亲甚至花费了诸多努力以让他们能够在本地的小学入学,而非那种水平参差不齐的务工子弟学校。 他们那时候还未完全展露出优越于常人的美貌,也缺少漂亮的衣服,就只是两个白白净净的不怎么和彼此之外的人交流的穷小孩。龙凤胎的身份给他们带来了注视,但童年期的小孩永远会被别的更具吸引力的特征夺走注意。 不是讨喜的积极的性格、没有共同的兴趣班、没有可以聊的关于电脑游戏或是电视的话题,他们自然也少有本地的朋友,但他们有彼此,在这个暗淡冷清的无趣世界里,他和她是最好的陪伴。 他们自然不会到处跑,在一个繁荣杂乱的工业城镇里游荡,在安全上到底是个问题。他们所拥有的就只有一个小院子,和一间由布帘子隔开的卧室。 在夏日最盛的那些日子里,在父母不在的下午,他们发觉既不能通过关窗留住清凉,也不能通过开窗贯通空气,脱下衣服来寻求凉爽的两人自然会注意到身体构造的差异。 在五年级上过一节简短而又遮遮掩掩的生理课之后,他们对彼此的好奇更甚。当他们两个光着身子并排躺在凉席上盯着屋顶吱嘎作响的吊扇时,母亲私底下跟她讲过的男女有别已经被抛至九霄云外,她和弟弟互相抚摸身体,用自己的手亲自去探索生理学的奥秘。未经发育的少男少女躯体如白纸一般纯净,他们彼此间的抚触则像是拿起一支白色的画笔,为他们的身体留下无从感知的却真实存在的痕迹。 而在他们的表哥表姐来玩的假期里,他们便睡在一张床上,夏夜里薄被之下两人小心翼翼的抚摸被睡在另一侧的表姐发觉。于是她和弟弟得到了父母更为详尽的教育,即使是他们这种生来就坦诚相待的双胞胎姐弟,对方的身体也是看不得摸不得的呀。 到了临上初中时,继续留在那个注定不属于他们的南方大城市已经被认为是不明智的选择。经过父母的再三商量后,他们拿出之前的十数年间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在家乡的省会城市里买下了一套房子,也为之背上沉重的债务。母亲带着他们两个回去念书,父亲继续留在那里艰苦的工作。 弟弟在升学考试中拿到了一所不错的私立学校的学费全免资格,但她却并没有取得一样的成绩,好在新房子的学区里也有不错的公立中学,离家又近,她可以去那里就读。她和知远都不情愿和对方分开,尤其是他上的还是寄宿制的中学。但她不可能自私地要求父母掏那么大一笔钱让她能和知远一个学校,知远又显然不可能违背父母的安排。加上母亲当时和她说,总得留个人在家里陪着妈吧,她也就只能接受了现实。只是她没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的事与愿违。 二十二不断发酵的偏执 她的初中生活过得不算愉快,但除却家庭的困扰也称不上噩梦。父母对她的成绩要求并不如对知远一般严格,她得到了一部智能手机和充足的零花钱,毕竟母亲说过的要“富养女孩”嘛。 父母对她和他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是女孩父母认定她会过着一个更为轻松的人生,还是因为她是女孩父母没有对她抱有如此大的希望。她充分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应当有机会抱怨的,但在此之前她和母亲早已无话可谈,而父亲,也从家庭中几乎消失了。 他不知道知远怎么承受这具有偏向性的压力和期望。但她想,在那个中秋夜弟弟被留在家里,他也一定在努力说服自己不喜欢节庆气氛而更喜欢被锁在家里做作业,他或许后来一直这么暗示自己,要做一个父母期盼的孩子,他们没有钱,所以在这个艰难求生的世界上,他要做到最好。 那时她两周才能见到一次知远,她从未跟知远有过如此长时间的分离,他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因为父母的教导和平等对待的态度,从记事开始她和知远都甚至少有争端。他们始终共享着一个房间,在同一个班级念书,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呀。她不知道知远怎么度过离家的生活,她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见到他,和他分享她只有和他才能说出的事。 但他们却没能维持这种亲近,或者说,他们之间从那时起就形成了微妙的隔膜。最开始是因为环境的巨大变化和压力的陡然增多,之后就是知远的发育,使她觉得每半个月见到的都是一个带着诡异不真实感的陌生的男孩,再之后就是家庭和她自己的人际困扰……她反反复复地在情绪的地狱里沉沦,直至她发觉她和他之间也有太多的话无法说出。 她也做了结交朋友的尝试。她温柔礼貌成绩又好,又是从大城市回来,母亲说大家都会愿意和她成为朋友的。但不是这样的,大家在学区直升上来都有自己相熟的同学,而她如果更外向热情一点的话,情况也是会完全不同的。她那时候才明白,如果没有弟弟的话,她早该被打上孤僻的标签的。 她最后还是被一个小群体接纳了,为首的女孩和钱钰潇、吴艺瑾她们如此相似,独生女、热情开朗、家庭幸福、多才多艺,简直就是出自同一个标准的别人家的女儿的模版。她猜想自己被接纳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从大城市回来”的缘故,总之她午饭时间有人陪伴,课后有人聊天,假期里也被邀请出去玩。 她始终不能完全投入进这种过家家式的朋友互动,但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也可以成为城市里的一个普通少女,每天和同伴们一起讨论明星、作业和喜欢的男生,尽管多数时间她都会感觉到无趣,宁愿自己待在家里看书。 但事情还是渐渐起了变化。她开始发育了,脸上的婴儿肥退去,鼻梁眉眼出落得愈发俏丽,乌黑柔顺的头发衬得瓷白的小脸精致清秀。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属于小女孩的干瘦板柴,身体开始生长出绰约的曲线,就连胸乳也发育得巧妙,不会因为过于丰满而招致青春期男孩们的意淫调笑,也没有干瘪到被调侃为假小子。她身姿曼妙,双腿笔直细长,面容像是出水碧莲一般开始绽放。 她的抽屉里开始出现情书零食,班级外有游荡只为看她一眼的外班男生,甚至连她的草稿纸都会隔三差五地消失。班级里有男生开始故意地恶意对她,希望引来她的关注。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不觉得骄傲或是虚荣,只觉得不堪其扰。她用家庭教育培养出的良好礼貌泰然处之,把情书退还,把无人认领的零食放在班级公用的柜子里,把自己的东西收好,甚至仍旧以礼貌温和的态度对待青春期别扭的少年。 但这却使她更受困扰,语文课上讲到窈窕淑女时有人转过头来看她,连语文老师似乎也同意她作为这个形象的化身,有人甚至把她写进了语文作文。她的朋友们也开始动摇,她们不再是被人注视的中央,而成为了她的陪衬,即使她不会乐器也不会绘画。她们喜欢的男生无疑也把她作为白月光,即使她既不热情也不活泼,同多数人根本就少有接触。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一个男生,她太聪明了,她从阅读和观影中已经见识过无数崇高的强烈的爱意,她在现实中绝无可能体验到那种激情;她太清醒了,她一直观察着自己的行为和心理,她根本无法投入地爱,她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无法喜欢人或者爱人;她也太悲观了,她在互联网的冲浪中见识到无数无望且显得可笑的爱意,见识了背叛、冷淡和欺瞒,她不认为能有人一直爱着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在努力适应朋友们的喜好,尽心尽力地成为一个好朋友,但却渐渐地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孤身一人了。没有决裂、没有告别,她毫无征兆地就失去了朋友。 在无数个母亲不在家的夜晚里,她坐在书桌前读完一本又一本的书,心里不断涌泛起强烈的感受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诉说,孤独感和悲伤如潮水一般不断冲刷着她的内心的堤岸。她料想所有的人最终都会离她而去,父亲、母亲、朋友,她一个都抓不住。 她一直都尝试着做一个好女儿、好朋友、好姐姐,可母亲却宁愿选择另外一个男人而不选择她,父亲逃避家庭也远离了她,朋友们因为她的容貌而疏远她,现在就连知远也要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女孩而离开她。 她已经可以接受父亲母亲去过他们自己选择的生活,她也能理解女孩子们因为她过于冷淡的性格和容貌上带来的压力而不亲近她,但她血脉相连的弟弟不能就这么离开她,这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人了。 她可以不渴望任何人的陪伴,但是知远不一样。 他和她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们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他不能也离开她。他不能因为哪个女孩柔软的嘴唇或是胸脯就把她丢在家里,他不能因为那些女孩随意说出口的冲动的喜欢和爱意就投入她们的怀抱。 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能。 她无法想象他成为另一个人的唯一眷属,承诺着只爱那个人而把她放在远远的可以舍弃的位置上,最后变成交往渐少、远在生活之外而不常想到的姐姐。 她不能在他那里也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不,他不能,他在她们那里能得到的,她这里也有,她会永远爱他,她会用所有的方式爱他,他绝不能离开她。 如果他想要女孩子的爱的话,她就给他她全部的爱。 二十三姐姐把内裤塞进了他的嘴里(微h) 方知远感受到手腕的束缚而睁开眼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愣怔。城市夜晚的灯光穿过纱帘淡淡地映在天花板圆圆的顶灯上,细细碎碎的,像是薄雾时节里从地面上隐约望见的月亮。 阴暗的天色让他对时间没有感知,无从分辨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手腕处的紧缚感和下体的裸露感就使他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 他还来不及举起手腕一探究竟,就感受到自己的性器被一只纤细微凉的手握住,他慌忙向后挪动,抬起头来看自己身下发生了什么。 他挪动的动作还没结束,一具柔软的身体就跨坐上来,莹润的皮肤紧紧贴着他的腰侧,挺翘的臀部压着他还未苏醒的性器。他支起身子,看见了自己身上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女。 月光穿过纱帘尽情地洒在少女洁白的胴体上,朦朦胧胧的,衬得瓷白曼妙的身体上莹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像是夜空下闪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娇小挺翘的胸乳则是并生于湖面之上的圆月,中央的两颗蓓蕾透出娇嫩的红,彷佛远远看到玫瑰长在月中央。 他有着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月亮女神露娜和魅惑的海妖塞壬一起侵入了他的梦境,用月光和海浪揉出一具诡异美丽的身体送到他的身上。但这恍惚很快被他上移的视线击破,因为他发现这具女神一般的身体属于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俏丽的面庞。一个即使在梦中梦见她的玉体都算是对她的亵渎的人,他的姐姐。 他立刻清醒过来,别过头去移开视线,“姐,你在干什么”。他慌了神一般地扭着自己手腕上缠绕的皮带,看不见这个在梦境中被细致地捆上的扣结使得解开它也变得更为艰难。 他感受到自己跨上坐着的柔软的身体前倾,一双手捧上了他的脸,把他的头扭正过来。他看见姐姐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对匀称美观的胸乳,赶紧闭上了眼睛。他把手向上递出,低声几乎是哀求着,“姐,你把它解开行吗”。 姐姐还是沉默着,动作却停顿了一瞬,他闭着眼睛无从观察她的想法或是行为,只把手向上伸着。他感受到并在一起的双手被一只小手牵引着,他以为姐姐就要回应他的哀求了,却发觉自己触碰到了一只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浑圆。他为着这美妙的触感一震,紧接着就触到了明月之上生长的玫瑰的蓓蕾,在修长而骨感的手指之下,那颗蓓蕾在迅速地变挺变硬。 他感受到自己身下的野兽蠢蠢欲动,触电般地想立刻把手收回来,却被那只坚定的手死死拉着,他把双手团成拳状,尽力地避开姐姐的身体。 他们僵持着挣扎了一会儿,姐姐松开了他的手腕,支着他的胸膛开始不熟练的前后晃动着跨在他身上的身体。他感受到布料的摩擦,她还穿着内裤,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他稍稍拢起大腿,想把姐姐从他的跨上卸下去,却发觉她裸露的上半身立刻紧紧地贴着他。 乳果隔着薄薄的睡衣摩擦着他的胸膛,他的腹部涌起一股难耐的燥热。他感觉到自己胯下的野兽在苏醒,他硬了。他为此感到羞愧和恐慌,用几乎带着哭腔的语调哀求着执拗的少女,“姐,姐,你下来好不好,我…我已经起反应了,我不能……姐,我们不能…” 他的话没能全部说出口就被姐姐的吻堵住。严格来说,那并不能算是吻,即使是他这样毫无经验的人,也能感受到这个吻的急切和笨拙。她和他的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牙齿相触,不停地打颤,他分不清是他在颤抖还是她在战栗,抑或是两人同时在发抖。 他睁开了眼,透过朦胧的光晕对上了她的眼睛。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水光粼粼,却辨识不出那是激动、悲伤还是欲望。他又扭开了脸,想通过翻身把姐姐的身体移开,让自己已经充血的阴茎远离她的身体。 姐姐又在和他僵持着,他使了些力气,姐姐手撑在他身体两侧丝毫不退让。他觉得她就像只怄气的倔强的猫咪,难以捉摸而又固执得很。 他的手无处安放,他的眼也再次紧紧地闭起,他想起小时候两人的互相抚触,但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幼稚天真的年纪,他们两个不应该再看到或是触碰对方的肉体。 于是他身体使了更大的力气,想把她甩下去,姐姐已经僵持不过他,马上就要失去平衡。突然间他听到姐姐短而急促地“啊”了一声,他立刻收了力气。 他还是不敢睁开眼,闭着眼着急地问,“你伤到哪里了,扭着了吗,姐,你把皮带松开好不好,我们不打了可以吗?”他实在没有办法形容他们现在的争执,也搞不清姐姐为什么会如此反常,他只能用打架这个词语来掩饰他们之间的暧昧对抗。 他闭着眼平躺着,嘴里不断哀求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发生了什么,可不可以从他身上下去,把衣服穿上可以吗。姐姐还是不说话,他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轻了片刻,但几乎立刻就回到最初的状态。 他几近崩溃地想要再劝说姐姐,刚张开嘴就被塞进了一团布料,带着点家里用的内衣洗衣液和微微腥咸的味道,紧接着性器刮蹭到了鼓鼓的肉丘,他大脑一下子短了路,姐姐把她的内裤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还没从所受的震颤中回过神来,就再次感受到性器被一只手抓握着引导至肉户的入口,他睁开眼睛,看清了姐姐眼里的疯狂和迷乱,他心里充斥着复杂的感受,惊恐、不安、欲望和痛苦轮番击打着他的精神,他甚至因为无措而感受到了一丝羞辱。 姐姐毫不回避地盯着他的眼睛,下一秒,她对着坚硬充血的性器,直直地坐了下去。 ———————————— 姐姐:终于吃掉你了知远 弟弟:话不要说太满(bushi 二十四知远,你不听话(h) 姐姐的身体完整地吞没了他的性器,羞耻和背德感使他的意识一下子断了线,再回过神来时姐姐眉心紧紧皱起,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下一秒她就伏倒在他的身上,压抑着喘息,在他耳边柔弱而坚定地喃喃“我是你的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知远,你是我的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落在他气血上涌的耳廓上。他的眼角也滚出一滴,顺着鬓角和姐姐的那一滴交汇,慢慢地消失在月色中。心里的恐慌和不安却没有因为泪痕的消失而弥散,姐姐的那段不明所以的话像是海妖的歌声一般魅惑,在他耳边徘徊着,寻求机会击溃他脆弱的神经的最后防线。 很长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动,他们身体紧紧靠在一起粗重地喘息,都在为这初尝的性爱而痛苦着。 方知远感到自己的性器捅破了一层薄膜,那是姐姐纯洁和天真的守护,但现在他所更强烈的感觉是龟头隐隐传来的痛感,她下面太紧了,他们没有润滑也没做扩张,他的性器和她的穴壁牵扯着,他甚至有种撕裂感。 方知悠比弟弟更为难受。她不是个欲望强的人,少有的几次可以称得上算是自慰的经历也无非是夹腿和蹭被子,她甚至自己都很少探入自己的穴口,毕竟那个地方是很容易感染的呀。捅破那层薄膜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下体被撕扯一般的痛感,而把知远的性器全部吞下则让她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没看过任何成人影视,无从判断性事的真实感受,但她明确的知道知远底下的那根尺寸可观。她没有时间了,知远刚刚马上就能把她从身上推下去,她装出受伤的声音才止下他的动作,他是不可能伤害她的,但如果他睁开眼就能发现她在骗他。 下面的痛感甚至比经期更沉重更强烈,她觉得刀子插入下体可能也就不过如此。她的意识支撑着她在知远耳边说出心里那一堆偏执的话,但当那股疯狂逐渐退去之后,她下身的痛感却仍然存在。 她甚至不能和知远哭诉身体的痛楚,她不能渴求痛经时在他那里得到的抚慰,是她把他引到这场痛苦的交合之中的啊。但她好想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她把塞在知远嘴里的内裤拉出来,她当时真的不能承受更多的道德审判了,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不能再说什么了。 “知远你动一动”,她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你动一动会更舒服一些。” 方知远感受到姐姐身体的颤抖,她一定更不舒服,他把下身的性器向外退了退,甬道里面温热的软肉挤压着他,像是吸附着龟头一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难耐的酥麻感从脊椎传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姐姐明显也更舒适了一点,她把身体又支起来,方知远得以完整地看见姐姐如玉一般柔滑的身体,他觉得这个时候再别过头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不再避讳身上的这具诱惑的身体。 她的乳尖激动地挺立着,在月光下像是落在一瓣玫瑰坠在梨花堆上,娇嫩柔美。再向下看,平坦的小腹上连肚脐都有种恰到好处的美,不盈一握的腰肢和她胸臀对比,更显出曲线玲珑。 他心里轻声喟叹,姐姐像是雕塑一般美好得不真实,彷佛阿弗洛狄忒比照自己造出的身体。他即使在最情迷意乱的想象中也从未勾勒出如此诱惑的娇躯。 方知悠感受到穴壁紧裹着的肉棒在微微跳动,甚至又涨大了一圈。她确信知远已经开始感受到舒适了,于是她向前倾身拉起知远的手腕,去解开她趁着他睡觉时仔细绑上的皮带。弟弟白皙的手腕已经泛红,与金属相接的部分甚至破了皮。她有些心疼也有些懊恼,看来如果今天没能事先把他绑起来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匆忙之中完成的扣结并不容易解开,她又向后坐了坐,想趁着月光看得更清晰一点。 方知远却因为这前后的浅浅摆动而体会到了一丝快感,这比他自渎时手指的触感要柔和得多,他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沉醉于这温柔的梦幻之中。 他被紧致温热的穴肉紧紧吸吮着,内里分泌的液体使他浅浅的律动更为顺滑和舒适,他甚至感到自己快要泄出来了。这使他的意识突然清明了起来,他不能这样继续留在姐姐身体里,他们根本就没做任何保护措施。 他急忙要把性器从穴壁中抽出来,姐姐立刻觉知到他的意图,匆忙丢开他的手腕,一只手抓住他半露在外的阴茎,“别,知远,别拔出来”。她扶着肉棒缓缓坐回去,这下可比刚才要舒适得多。 “姐,我没带套,我们不能……” 他又开始了,她有些愤懑地堵住他的话,“知远,你不听话”。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要把还没完全解开的皮带再次系紧。 可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已经使皮带松动,他和她较着劲,很快就挣脱了双手的束缚。方知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掌控感,于是握紧拳头抵着他的胸膛,开始报复式地晃动着。 方知远感受到了姐姐的别扭,从她猫咪踩奶一样的压制中支起身来。姐姐因为他的起身而失去平衡,匆忙挽住他的脖颈,他于是把双手从她腋下穿过去,圈住她的身子,安抚式地抚摸着她的背。 他下身没再动作,姐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彼此之间听着耳边的呼吸交错,空气变得有些静谧,就像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那无数个夜晚里,都没有今晚这样的亲密。 ———————————— 弟弟:极限拉扯 无奖竞猜:姐姐今晚能吃掉知远吗 二十五求求你了(微h) 他感受着自己深埋在姐姐的身体里,穴肉温暖湿滑,紧紧包裹着他的性器,即使没有动作,也不断吮吸着,让他从脊椎到大脑都感受着电流一般的快感。 静谧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空气中的黏腻气味却久久不肯消散,他抚着姐姐光裸的背,上面因为疼痛、挣扎或是快感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他有些恍惚,姐姐平时几乎都不出汗的呀。 他们相拥着坐在床上,月光洒在他们周身,幽沉而冷冽,他们像沉入水底的一对石像,激不起一丝波纹。 方知远感到意识回潮,他已经无需再像早上思考那个吻是否真实存在一样去质疑自己是不是还处在不间断的梦境之中,下身传来的隐隐快感和怀里少女乳果的撩拨已经证明了他确实是在现实中,是在和自己的双胞胎姐姐亲密地结合着。 尽管有些微的不安,他已经不再恐慌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让他的恐慌和焦虑失去了意义,他到底还是侵犯了姐姐不是吗。 他感到令他头痛的失真感开始从阴影里爬出来,荒谬和困惑尾随着失真一起袭上他的心头。他怎么能侵犯姐姐,他怎么能对着姐姐起反应。即使这是梦境也足够诡异,他在梦境中也不能这样亵渎他的姐姐。 脊柱传来的酥软让他忍不住唾弃自己,他竟然还在享受这种悖德的快感,他已经开始疑心自己之前就是在半推半就了,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去玷污姐姐。 他甚至不能说这是不愉快的或是令他痛苦的,这违背他真实的感受,毕竟除了最开始的粗暴插入,后继的每一个动作都舒适得让他头皮发麻。况且,更痛苦的明显是姐姐啊。 他在内心里拷问自己,他怎么能对姐姐硬起来,他为什么不能控制住自己。羞耻感这时铺天盖地地漫上来,他几乎无力回想自己是否曾在意乱情迷时或是深沉的梦境中肖想过姐姐的身体,那具美好到了极致的身体。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软下来,让这场令他肉体欢愉而精神痛苦的性爱结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因为这审视开始离开身体,他的灵魂和肉体快要割裂了。 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姐起反应。 你会对自己的姐姐或者母亲有性欲吗。 你会对自己有性欲吗。 他已经无法再拷问自己了,他无法思考这些问题,他只想立刻结束并完全忘掉这扭曲的一夜。 他把手从姐姐的背脊往下移,托住她珠圆玉润的臀部,想把自己从这柔软的温柔乡中挣脱出来。 姐姐感受到了他的意图,把手从他的脖颈后收回,撑在他的胸膛上拉开距离,试图和他僵持。他看见姐姐如水的眼眸里映着月光,迷离又脆弱。 他别开了眼,怕自己受了蛊惑,继续用力轻轻抬起她柔软的臀瓣,脂玉一般柔滑的手感让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在渐渐溃散。 方知悠挣不过他,她心里清楚刚才如果不是事先绑住他,并且裸露着胸乳,她几乎不可能把知远拉进这境地。但现在知远在离开她的身体,她下体痛感的缓解不足以抵消她在渐渐失去他的空虚。他还在拒绝她。 她快要疯了,她不能让他离开,她不能让他拔出去,“知远,不要,不要,不要拔出来”,她颤抖着要求他。 弟弟充耳不闻,还是轻柔地向上托起她的臀部。 “知远,知远你不能,”她因为这缓慢的抽离而体会到交合的快感,喘息着咽下一口气,“我们已经,我们已经…做了,你拔出去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方知远意识到姐姐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抵抗了,他心意已定,就算让姐姐失望,他也绝不能就这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留在她身体里。 方知悠感到恐慌和无力,她现在只能感受到他的茎头还在体内了,他马上就完全拔出去了。 她愤恨地推他的胸膛,想把他按倒在床上,却发觉知远纹丝不动。她又伸手去扒开他的手臂,却根本拗不过有着流畅肌肉线条的紧实的小臂。 她心里羞耻和恐慌无措交织,终于再难抑制,声音带了哭腔,“别拔出去…别离开我,求求你了,知远,求求你了”。 方知远听到姐姐的话立刻顿住,她从来不会这样讲话。她那样冷清自持的性子,从来都不会要求什么,即使特别想要某样东西,也只是别别扭扭地表现出来让他明白,绝不会自己去争取。 姐姐现在带着哭腔的哀求让他的心里也泛起酸涩,他不忍心让她哭,不忍心让她痛苦。但她今天的反常已经到了极限,她那些暧昧不明的话语里充斥着疯狂和迷乱,像是癔症或者精神错乱时才会说出口,他没办法细想,也没办法当真。 他继续了自己的坚持,把自己的性器完全地抽了出来。他感受到穴口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他怕弄脏床铺,赶忙找纸巾想要清洁干净。但姐姐像是被夺走了魂魄一样柔弱地伏在他怀里,他动作不得,只随手抓到了一团布料,是刚刚塞在嘴里的白色棉质内裤。他没有选择,只能用它来接住穴口流出的涓涓血流。 ———————————————— 弟弟:男德第一人,绝不能不做保护措施 姐姐:想说脏话 (女孩子们一定要注意做保护措施哦,要对自己负责 二十六血迹的蛊惑 清理干净后,方知远发觉怀里的姐姐颤抖得更厉害了。他匆忙摆正姐姐的身体,发现她哭得梨花带雨。 他轻声地叫着姐姐,她却不肯看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沿着面颊滑落,眼眸低垂着,长睫也洇上了水珠。 他唤不动姐姐,她只是跪坐在床上压抑地啜泣着,任他怎么安抚都不说话。 他实在没有办法,又觉得他们赤裸的状态十分不妥,于是松开姐姐的肩膀,准备起身去找他们的睡衣。 他刚刚跪立起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立刻被姐姐拦腰抱住。她已经哭得嗓子沙哑,不间断的抽泣更是让她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但他还是听明白她说的是“知远别走”。 她上次哭这么厉害还是在初三时除夕的夜晚,那时父母在晚饭桌上大打出手,姐姐拉着她从十二楼跑到大厅,拖鞋都跑掉了一只,却还是要飞快地远离这个家。他拉住她,她就在他怀里放声大哭,那时他听得心都要碎了,却始终找不到安慰的话。 现在姐姐也是一样地痛苦,他感觉得到,却不能理解,她真的这么想要自己吗? 他还是怀疑姐姐可能受到过性侵或是不好的性引导,不然她怎么会对自己抱有执念,她和他,可是共同降世的双胞胎啊。但这些疑虑是不能直接问出口的,他不能对她造成任何的伤害。 于是他只好安静地回抱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他们之间未完成的初次性事和“挣扎较量”使得热气蒸熨了她柔顺的长发,发出家里洗发露带有的淡淡栀子花香。 他轻声安抚她,然后拉过空调被裹住她的身体,再把她用手臂圈起来。尽量使自己不触碰她的身体,也让自己裸露的下半身远离姐姐。他今晚已经亵渎了姐姐,他不想再进一步了。 他缓缓地顺着她的背,他知道这样做是有效的,小时候姐姐每次因为父母争吵而哭到哽咽时,他都是这样把她搂到怀里安抚到入睡。 怀里少女的抽泣颤抖渐渐停止,他又等了片刻,直到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才把她放倒在床上。他把视线落在姐姐阖上的眼睛,长睫还在微微地颤抖,在月光之下并不能清晰地看出什么,但到了明天一定会肿起来,有种憔悴的美感。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重新套上自己的睡裤,这才发现自己疲软的性器上也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姐姐的处子之血,那也是他罪恶的确证。他觉得自己绝不应再在姐姐这里睡觉了,今晚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不能理清所有的一切。 他伸手勾到那条饱经摧残的白色小内裤出了她的房间,轻轻地带上门之后走进浴室。他站在灯光之下,出神地盯着白色的内裤上干涸的暗沉的血,像是红色水笔和黑色水笔混合而成的墨迹,印在白色的纸张上,格外显眼。 他想起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和长着猪尾巴的最后的孩子,想起昆丁·康普生迷乱的意识里“让她在永恒的烈火里保持白璧无瑕”,想起周萍和四凤在雷雨之夜里暴乱的死亡。他想,这就是了,这就是疯狂的开始。他和姐姐,他们谁都逃不掉。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眩晕感再次袭来,促狭的浴室里,金属衣架和白色瓷砖的边线扭曲着变形,白炽灯洒下的光线逐渐变成彩色的晕影。午夜正深,白天里总能听见的楼上的马桶抽水声和水流的声音都归于沉寂,但他的鼓膜里却不断传来敲击般的电流轰鸣声。 他一下子支撑不住身体,向前跪倒在地。膝盖传来的痛感换回了他片刻的神识,他眼前恍惚着浮现出一片片破碎的场景,早晨洗漱镜里陌生的自我、梦境尾端破碎的黑影、商场里女孩子压抑着失望的笑容,以及月光下泛着柔光的少女胴体,如撕碎的相纸一般拼合交迭在一起,挤压着他堪堪维持着的理智。 他把那沾染着血迹的内裤放到马桶盖子上抻平整,他料想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他和姐姐之间的行为。他们都没有亲密的朋友,他们待在一起花了太长的时间,他们躺在一起度过了太多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潜藏着危险。 他看着那片处子之血的画布,忽然想到今天下午那部令人不安的《戏梦巴黎》,其中同样出现了处子之血,那沾满整手又抹到嘴唇的血迹像是一种蛊惑,它完完全全地寓示着疯狂。只是他们之间没有一个亲密的第三者,所以他和姐姐甚至可以直接招致索多玛的神罚。 他伸手攥住那团布料,那是他屡次搓洗过的姐姐的内裤。在今夜之前,他从未意识到它如此轻薄,甚至可以完全塞进他的嘴中。 他的舌尖又泛起腥咸的味道,鬼使神差地,他把那团布料举到鼻尖。 甜腻的味道进入鼻腔,这就是姐姐的纯洁的味道。 他跪在马桶前,深深地嗅着混杂铁锈和腥咸气味的甜腻,他额角的神经颤动着,在发丝的遮掩之下起伏。 他把这块诱惑又罪恶的布料再次塞进嘴中,伴随着眼角滑下的泪水,心中的屈辱和欲望蓬勃而出。 ———————————— 作话:弟弟不是变态,他最后的行为是验证自己对姐姐/姐姐的身体确实有欲望(虽然方式还是很怪异orz) 姐姐:还有机会! 二十七不要松手 方知悠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画面没有色彩,像是早年间广场上放映的老电影。 她在梦里回到了小时候,知远一手提着她的书包一手牵着她走在从小学回家的路上,她撅着嘴低头吃着一根一块钱的雪糕,那是花了知远的那一部分零花钱才买来的。他们沿着坑洼的柏油路走啊走,走到雪糕化了一手,她才支支吾吾地说出班里女生跳皮筋时不带她一起,她再也不要和她们玩了。知远和她说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于是扭头去看身侧的人,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她从梦里哭着醒来,破晓的光线还带着冷色,她转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胃里翻腾着苦涩涌到嘴边,她心里交织着失落和恐慌。她掀开被子冲出房间,另一侧知远的房门紧闭着,像是在明确地表达着冷淡的隔绝。 她心里的空落开始掩抑不住,眼眶立刻盈满了泪水,她用了大力去按把手,发誓门要是锁着她一定会声嘶力竭地即刻大哭。 但是没有,门开了,房间里没有人。 她的双腿一下子瘫软无力,下腹的胀痛和腿根处的酸涩后知后觉地泛上来,她跌坐在地。右手从门把手那里垂下时勾得还未触到防撞器的门又弹回来,带了点怜悯地松松撞上她的小腿。 泪水沿着脸颊向下流淌,在分明的下颌上汇集成将落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打在白色地砖上。 她想起昨天晚上她床上未竟的性事。知远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她,他甚至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她。不断的哀求和抵触,她以为那是半推半就,以为他不过是等着自己迈出决绝的最后一步,以为他会像成长过程中的无数次那样接受她的任性,以为他最后会听从她的哀求…… 但都没有。 他在自己睡着之后偷偷离开,不知所踪。 她根本就抓不住他。 她摹地想起《戏梦巴黎》,看的时候弟弟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他们一起看过很多部电影,里面有不少情色片,但没有一部让他这么坐立难安。事实上,即使连她也无法想象过着其中的生活,但还不至于这样局促不安。他接受不了。 她疑惑,他内心里难道没有这样的疯狂吗,想要亵渎一切,想要和她一起大笑怒骂,想要和她一起体验赤裸肉体的欢愉。 她以为他们是相同的,寡言、冷淡、不快乐、心里蕴藏着反叛,但不是,他没有她的那种疯狂。 她弄不清自己悲痛欲绝的伤心来自于哪里。读了那么多的书,看了那么多的故事,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别做一个执迷不悟、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到头来,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再俗气不过的女人,因为没能抓住一个男人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哭。 她现在意识到了整件事情的讽刺性,她和母亲,多么相像啊。 她的母亲是那样的一个女人,感情充沛又脆弱,会为了一个男人患得患失。表舅却不是一个好的专情对象,他还是和原来一样风流倜傥,人到了最油腻的中年还维持着挺拔的身姿和平坦的腹部,经营着有模有样的生意和庞大的朋友圈子,如浪子一般在诸多洗浴中心和开放热情的商业女性中流连,又怎么会独独钟情于母亲一个人。 她见过的,母亲坐在沙发或是餐桌前盯着手机出神地愣怔、和她搭话时的心不在焉和低落、在阳台上刻意压抑的哭泣和质问、某些晚归的日子里神色的疲惫和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爱得这么卑微、这么辛苦却还死死抓着不放手。当时的她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要做这样的女人。 她料想自己那个时候就忽略到了一件事,母亲和表舅的亲缘关系所隐含的禁忌和悲剧意味。无论再怎么说,母亲和那个男人也还是血缘牵绊的表兄妹啊。 可现在连她自己也被这种悲剧般的、奋不顾身的爱情所蛊惑了,在追求的那一瞬间,彷佛那之后的琐碎的、麻木的人生都不值一提。 母亲爱他吗,她说不清楚。 她爱知远吗,她也说不清楚。 神话和故事歌谣里写一个男人要成为男人就要先杀死自己的父亲,她之前还疑心她要成为女人就要先杀死自己的母亲。 可不知怎的,命运转了个弯,她现在成了和母亲一样的女人。 她想父亲母亲也都有年少的时候,可能也怀着真诚的爱恋和美好的憧憬,但现在他们的青春一去不返,所经受的是现实的不幸福的人生。 现在她也处于青春之中,她也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少女一样去期盼、去追求、去失望,然后再和母亲一样在情欲里、在家庭中挣扎。但这样的生活她不认为她能够忍受。 爱意会消散,家庭会破碎,乃至亲缘都不能够确保忠贞,她必须寻求一些更为坚固的东西。 她开始认为她和弟弟一同降临到世上就是一个预兆,在告诉她,抓紧了,不要松手。 二十八反应过度 方知远最终还是没能把那条沾染着姐姐处子之血和自己可耻的欲望的内裤丢掉或是清洗,他从自己的衣柜底部翻出一个用来装不常用的证件证书的木匣子,找了个密封袋收纳好之后放了进去。 他躺在自己床上挣扎了很长时间,试图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他一贯擅长并且一直在做的,不去思考自己的感受,也不去探究他所爱的人对他的要求。 但他没能做到,翻来覆去地尝试入眠失败后,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个迫切的问题。即使他没有进行体内射精,龟头前端渗出的前列腺液含有的少量精子也极有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他的后背凉热交替,很快就蒸出一层细汗。还不到四点,整个城市处在沉睡之中,他的姐姐也是,他却一刻都不能等了。他摸出家门,下了楼蹬开自行车就往大学城那边的街区骑。 他还不知道破晓前路灯也会关一半呢,疲乏的夜色像是被暑热炙烤地无精打采一般,凉也肯凉,热也说不上热。 他一路张望,尽是合紧的卷帘门,偶有一处还未关门的烧烤店,店外排开的小凳子上东倒西歪地坐着几个人,话是不怎么说了,地上倒铺满了花生壳和毛豆荚。 这个点连环卫工人都还没上工,整个城市泄着一丝颓丧的气息,方知远厌烦了侧道上零落的垃圾,直接骑上了主路。他知道自己不能在家附近的药店买避孕药,况且等到白天对他的精神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大学城附近宾馆旅店众多,24小时药店肯定有几个。 他侧身拐弯时看见街角未熄的霓虹灯,直接把车蹬上台阶停在店外。他觉得成人用品自助店里可能会有避孕药,如果在这里买到就不用去面对药店医生的盘问。 他朝售货机里快速地扫视一遍,脸上不自觉地泛上红晕。那些包装艳俗的“小玩具”上直白露骨的字比店铺照射出的夜店风更令他面红耳赤,标着“sex”巨大字符的小盒子、遮遮掩掩地用马赛克覆盖的人体器官、“超薄”“斑点”“震颤”等一众引人想入非非的字眼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不禁感叹,人类为了追逐片刻的欢愉可真是煞费苦心。 他最终在自助柜机的角落里看到一盒,他如蒙大赦地投进纸币,从取物口拿出扁长的盒子。他借助柜机内的LED灯光仔细地读着药盒侧壁的文字,却发觉这根本不是他要的那种,这种短效避孕药需要事先有规律的服用。 于是他继续向着大学边的商业街骑去,大街上还有着稀稀拉拉的人,站着的和仰倒的。他在附近的几条街兜转了几圈,最后选了更明亮的那一家。 推开玻璃门时他被空调的凉气激了一下,半谢顶的中年药师在柜台后仰靠在椅背上低头玩手机,只半抬眼皮睨了他一眼就继续玩他的消消乐。 方知远假模假样地在药物柜前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踱回前台。他轻敲桌面,带着点窘迫地问坐堂医生有没有避孕药卖。 男人从手机上抬起头,把金属镜架下拉,睁着吊眼从上缘打量他。 方知远觉得自己一瞬间无所遁形,像被人架在火架上,转动着翻面来接受明焰的质询。 男人的目光里带了点不屑和玩味,半晌才回他一句,“大一的还是刚高考完的?” 方知远怔了一怔,来不及思考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就看见男人起身向柜台另一侧走,他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嘴里接续着说着话,“避孕套都不知道戴?非要让女孩吃药?” 男人从柜台上取下一盒药,扔在他前面的柜台上。方知远伸手去拿,男人撑在柜台后面盯着他继续说,“紧急避孕药,回去仔细看看说明书,看看对女孩儿伤害有多大。” 方知远感觉药盒甚至在发烫,热意直灌进身体,烧得他的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敢抬头看医生,只把视线定定地落在玻璃台面上。 男人觉察到了他的羞愧,叹了口气,“其实男孩儿来买的也少,多数都是女孩儿自己来,一大早慌慌张张的,连说也没法说她们什么。” 方知远支吾了一声,医生又弯腰从柜面下拿出一盒避孕套,摆在他面前,“回去和你女朋友一起好好地学学安全措施,别贪图一时的爽快让女孩子受苦。” 方知远再难说出任何话,低着头默默付了钱就飞快地逃离了药店。一路上那从药盒传递而来的灼热都未曾消散,积聚在他脑海里,烙在他的神经上。 他魂不守舍地骑车回家,一路上想到医生的话和自己可能给姐姐造成的伤害神经就隐隐作痛。他怎么能对姐姐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敢对姐姐做出这样的事。 他煎熬地打开大门,希望让姐姐一醒来就立刻吃了药,却听见客厅远处传来低低的抽泣。 —————————— 作者的话:其实弟弟完全是过度紧张,这个几率太低了,但他确实不敢拿姐姐冒险。 这章感觉写得并不好,算是过渡章吧,所以就也一并发出来吧。 二十九雪上梅的铁与甜(h) 方知远看见姐姐赤裸地跪坐在他的房门口,哭得伤心欲绝。他冲过去跪在她身旁,装药的袋子丢在一旁。 姐姐看见他之后呜咽地更厉害,紧紧抱住他,喑哑的声音听得他心里一抽一抽,“不是说了要你别走…呜…你怎么…你怎么还是…呜…还是非要走……我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了”。 方知远轻抚着姐姐的背,轻声安慰着她,“姐,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刚才去买药了,我们昨天晚上…做的那件事,不太安全……” 姐姐根本没有认真听完,按着他的肩颈就来捉他的嘴唇。他并没有拒绝,任柔软的唇瓣紧紧贴近。他尝到了姐姐脸上划过的泪水,咸而冰冷,而落下的那些早已在地砖上形成了一小片水泽,倒映着姐弟两人耳鬓厮磨的身影。 姐姐出神地用小巧的舌尖描摹着他的唇瓣,闭着眼吮吸他的唇珠,他感受到心底里的微妙的心绪在晃动,像是心间上柔柔地落了片羽毛,有些刺痒也有些沉重。 他享受了这个吻,把平静下来的姐姐从地上抱到自己的床上,把她用毯子裹起来,又把药递给她便去接水。可他接水回来却发现姐姐并不看避孕药,而是专心致志地读着避孕套的说明书。 他又感到恍然,于是坐在姐姐身边和她解释说必须要吃药的原因,但姐姐充耳不闻,拿着一片拆开的避孕套,“知远,我们做爱吧”。 她眸里晶亮得吓人,方知远疑惑泪水也有洗濯眼睛的效果吗。他还来不及拒绝,姐姐就把披着的毯子丢掉,黏糊糊地贴上他的身体。 “姐,我们不能…” “你不是买了避孕套回来了吗,还有两盒避孕药,你还怕什么?” “不,你听我解释,我本来没……” 姐姐根本不听,手臂按着他的肩膀就来亲他,他避开来,姐姐又要伸手去摸他的性器,他只好匆忙从床边站起身来远离姐姐。 姐姐似乎被他的行动刺伤,嘴角垂了下来,我见犹怜的模样实在令人不忍拒绝,但语气也是发了狠的,“你不干我,我就不吃,怀孕就怀孕,我退学把孩子生下来……” 她似乎是特意寻找最粗鄙的词汇、最恶劣的可能来专门刺激他,方知远对此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他听不得这些刺激神经的话语,他更受不了的是姐姐自己作践自己。 他匆忙打断姐姐沙哑的低语,“姐,你别说了,你明知道我们不能…不能……”,他竭力地想要找出合理而不暧昧的词句,却只是枉然。 “不能什么,不能做爱,还是不能怀孕”,姐姐似乎丝毫不在乎他所顾虑的一切,直白地把他拼命想掩饰的一切完整地剖开,把内里的纠杂混沌直呈给他。“我们不告诉任何人,就我们自己知道就好了,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她膝盖支在床上向前挪动,语气又回到惯常的柔和亲切,又因为掺着哭过的沙哑,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魅惑。 “知远”,她跪坐下来,方知远发现她下腹处甚至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我只是想把我的全部都给你”,他发觉自己挪不开视线,“我只是想要你多爱爱我”,像是梅花落在无暇的雪上,“我只是想要…你不离开我”,他看见梅花在雪地上灿然开放。 他再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只温顺地走过去跪在床边,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她紧实平坦的小腹上,姐姐伸出手轻柔地揉着他的头发。他双手环在姐姐曲线玲珑的楚腰上,落在少女丰润的臀部上缘,皮肤上微凉的气息传递过来,今夜以来第一次,他的内里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起身,把姐姐放倒在床上,动作里尽是温柔和珍重,怕碰碎了这玉一般的身体,怕揉散了这云一般的软绵。 姐姐柔柔地抚着他的颈,引着他来吻滟滟的唇。他学着姐姐先前的动作用舌尖仔细勾勒姐姐的唇形,最后落在唇珠上慢慢地吮,吮到姐姐的眼波流转,他才轻轻吐出莹润的唇瓣。上面覆着两人交汇的唾液,如同秋日晨起时花瓣上的露水,娇嫩欲滴。 轻柔的吻下移,略略地啄过小巧玲珑的下巴和天鹅般修长的颈,冷白的皮肤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下透出底下青色紫色的血管,他于是着了迷似的用舌头微微舔着锁骨上侧的那一处瓷白,直到听到少女愈来愈急促的呼吸中溢出一声娇弱的嘤咛。 他没有刻意避开少女酥软的胸乳,他从乳缘处吻起,慢慢地用自己的唇瓣丈量柔腻香酥的雪峰,再用舌尖虔诚地捉取峰顶的宝珠。 他感受着少女微微拱起的动作下也掩抑不住的呻吟,像吮唇珠一般吞吐着少女最娇嫩的蓓蕾,那蓓蕾已然成熟,变得硬而挺直,彷佛含苞待放的春枝。他缓缓地再去攀登另一侧的山峰时,姐姐的手已经抓上了他的头发,随着他的舔吻而轻轻颤抖。 他一路吻过上腹和肚脐,视线最终落到盛放在皮肤之上的梅花。 他先是郑重地亲吻那暗沉的血迹,才伸出舌头去品尝那残存的铁与甜腻,梅花如被搅碎一般在雪白的肌肤上晕开,最终被勾入少年潮热的口腔,吞吃入腹。 再向下,终于见到了月光之下因为朦胧的羞耻而没能看到的阴户。这和他晦暗的想象以及不经意的探视中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他甚至觉得有一瞬为之美得窒息。 姐姐的下体洁净而不生毛发,饱满的阴户因着色素沉淀也只显暗粉,里面已经充血的小阴唇则更显娇嫩,因为动情而翕张着小口,流出一丝丝滑腻的蜜液。而在层迭起伏的软肉顶端,他看见一点红肿的凸起,姐姐就连阴蒂都生得如此娇美。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掺杂着香气的甜腻。 姐姐似乎因为他长久的注视和下体的暴露而感到羞耻,温和地抓了抓他的头发,声音软糯而娇嫩欲滴,“知远”,她唤着他,就要阖上修长的腿。 方知远用手轻按着她的腿,阻止了她的欲拒还迎,下一秒就吻上了她下面的唇。 ———————————— 弟弟:别问我为什么第一次就这么会,只是很爱姐姐罢了,像爱女神一样爱 三十退潮(h) 他感受到姐姐浑身战栗,大腿反射般地夹住他的头颅。她的声音也带了颤抖和难耐,娇嗔一般地用手推着他的头,“知远,别,不要亲那里,那里脏。” 方知远充耳不闻,用手再次分开她害羞的双腿,啄吻着她的鼓胀的阴唇。他感到她动情更甚,肥美的外阴自然地外扩,露出里面充血的蝶翼一般的小阴唇,丝丝粘粘的蜜液不断从含苞待放的花穴处涌出,他匆忙用唇瓣接住。 姐姐身体扭动更甚,葱白的脚趾在床单上抓出皱褶,用手轻轻地推拒他的头,声音里甚至带着点哭腔,“知远,别舔了,那里不干净”。 他不回答,姐姐根本不了解这里的状况,他又把头埋进绽放的花蕊,这次用舌尖探入了泥泞湿滑的穴口。 姐姐的呻吟从哀求中不断溢出,手指缠绕着他的头发颤抖不已。 他深深浅浅地用舌头探索着这条花茎,吞咽下一股又一股甜腻的蜜液,姐姐扭晃着呻吟颤抖,最后抓紧了他的头发拱着腰泄了出来。 当他吞咽下姐姐身体里的水液起身向上望时,看见少女的身体在晨起冷峻的光亮下泛着一抹潮红,玉一般的身体上密密地渗着一层细汗,随着大口的呼吸不断起伏着。 他舔舔嘴唇,颇有些取悦女神的虔敬和欣然。 他俯身去看姐姐的脸,却发现酡红的脸颊上眼圈红得更甚——却不是因为动情或是高潮——里面装得满满的泪水已然从眼角流进鬓边的发根深处。 他心中讶异,他做的哪里有问题吗,他弄疼姐姐了吗,她为什么会哭得如此痛苦。 他匆忙地吻着姐姐的眼睛,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不答,呜呜地喘息着,闹了别扭式地垂着眼睫。 他心里没了底,紧紧抱着姐姐也不再言语,只希望自己的抚触能让她平静下来。 忽然间姐姐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他不敢反抗,任由姐姐摆布。她扒下他的裤子,即刻就含住他的性器,他愣怔了几秒,性器就比他的意识先苏醒了。 他匆忙抄着双腋把姐姐抱起来,她却抵触式地要跟他抗争,他心里不明白姐姐是在和他竞争还是什么别的,却意识到她的情绪完全不对劲。 他不能那样亵渎姐姐,于是匆忙用唇堵住她的嘴,她却回避式地紧抿着唇,不让他接触自己的口津。 他那种茫然不知所措又泛上来了,姐姐这是,后悔了吗。 他没能细细思考,姐姐就已经撕开了避孕套的包装套在了他昂扬的性器上,起身就要跨坐上去。 他昨晚已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清楚地知道姐姐这样会弄伤她自己,他被她这种没来由的自我伤害、自我毁灭的疯狂所震撼住了,只能轻轻托着她紧翘的臀,让她缓缓地接纳他。 但很显然,她还是很痛苦。尽管他立刻就感受到紧致温暖的肉穴的包裹,舒适得有种头皮发麻的快感,但对姐姐来说却是另一种体会。他看见她紧锁的眉头上挂着的汗珠,迷乱的神情里透露出的悲伤和痛苦。 他想说些什么,姐姐却不给他机会,她闭上眼睛,按着他的身子上下起伏。 他为她自虐般的行为所困惑,大脑却受着下体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快感冲击。她每次都起身很高,再重重地坐下,一种难耐的酥软传遍他的全身。 可姐姐明显不能享受这个过程,许是昨夜的撕扯未能愈合,许是这种幅度巨大的开合难以承受,她的呼吸粗重而痛苦。 方知远也跟着难过,他竭力托住她的臀,不让她继续自虐般地贯穿她自己,“姐,你别这样,你会难受的”,他发觉自己的尾调里也带了喘息。 姐姐睁开眼,却不看他,扒着他的手问他,“你舒服吗”,声音是刻意压制颤抖的平稳和自毁般的冷漠。 他又感受到困惑和不知所措了,“舒,舒服。” “那就别管我”,她使了劲扒开他的手臂,继续在他身上起伏。 他听着姐姐的喘息,那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又涌泛上来,现在的情境像是姐姐在侵犯他,而她却是更痛苦的那一个。 他耳腔里心跳的声音开始变得无限大,像涓涓血流倒灌一样敲击着鼓膜,下体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精关一松,他的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骨头和脊柱不断传来的软意。 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姐姐背对着他粗重地喘息,他瞥了一眼下体和床单上的水液,知道姐姐也到达了高潮。他从后面圈住她,却发现她在颤抖着哭泣。 他的快感迅速消退,匆忙把姐姐身子转过来,发现她一只手放在腿根狠狠地掐着腿肉颤抖。他心里一下子遍布着苦涩和挣扎的情绪,他立刻轻柔地撬开她的手,阻止她进一步的自虐。 但他怎么都哄不好她,她还是低垂着睫哭泣,稍不注意就会拧掐她自己的身体。他心里恐慌和痛苦交织,却无可奈何。索性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直到她倚在他的胸膛上哭着入睡。 姐姐睡着之后,他轻轻展开她紧握的手,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几道血痕。 三十一难以启齿 午后时分,方知远从睡梦中醒来,姐姐还在怀里沉睡,他吻了吻她的发旋,盯着她红肿的眼皮看了一会儿才翻身下床。 似乎在睡梦里姐姐终于平静了下来,眉头间的舒展使他也振奋起来。 他走进客厅,翻了翻手机,发现有母亲的数个未接电话和一条要求回电的信息。他捏捏鼻翼,昨天晚上不是和母亲通过电话了吗。当时汇报完成绩之后她说她后天才会回来,也就是明天才能到家,今天上午应该还在谈生意,怎么会打这么多电话。 他把听筒扣到耳边,短暂的几声提示音之后就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悠悠,怎么不接电话呢”,语气里没有嗔怪,似乎只是疑惑。 他清了清嗓子,“妈,是我,知远” “知远,你和你姐姐不会睡到现在才起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母亲的关切,听在他耳朵里却有种窥视质询般的冷峻,像是看见了手术刀或者牙医钳,明明室内明亮温暖,却还是止不住打冷颤。 他匆忙赶走烦乱的心思,随口圆了一个谎,“啊没,没有,上午手机放在卧室里充电,开的震动,我和姐姐都没注意到” 他扫了眼关闭的卧室门,甜腻的气息和紧致吸吮的快感却越过木板重新缠绕着他,他于是拉开阳台门走到室外,过盛的阳光竟也照得他汗毛竖起,视线也被闪耀得有些飘忽。 母亲那里还体谅般说着刚考完试多睡会也没什么的,别耽误吃饭就行。他揪着绿植的叶子,耐心地听着母亲说完,问她有什么事。 母亲这才绕回正题,说是昨天晚上已经敲定了最终方案,他们今天一早就赶回来了,上午打电话来是想问他们想不想要带点特产什么的,却始终没打通。 方知远觉得阳光晒得他有点眩晕,不远处楼层的玻璃反光更加重了这种感觉,他抓住阳台的栏杆,问母亲到哪里了,母亲说已经下了高速在进城,最多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他心里一阵恐慌,倒还是没忘记询问母亲吃没吃过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不再寒暄,匆忙回屋准备去叫姐姐。 还没拉开阳台门他就看见姐姐站在客厅里盯着他,一天哭了那么多回,红肿的眼睛倒没有影响她的面容,反倒多出了点我见犹怜的气质。 “你在给谁打电话”,姐姐语气里透着点紧张和愤怒,像是抓包伴侣出轨的女人常有的怀疑,他现在能理解姐姐见到吴艺瑾时的反常了。 “妈说她今天就回来了”,他走过去捏捏她的手,“姐你把药吃了吧,我去把床单什么的放洗衣机里洗一下。” 睡眠似乎平定了姐姐的心绪,她又回到了平常的沉静,就像是夜晚的疯狂已经随着日光完全消散了。 他没工夫细想,把他和姐姐床上的被单一并卷起丢进洗衣机,趁着他去收拾垃圾桶的当儿,姐姐把凌晨买来的药物拿走了。他现在并不担心姐姐不吃药,他知道她不会对自己那么不负责任,昨晚的那些偏执和疯狂似乎来自于一个悠长的梦境,醒来之后就变得遥远且不真实。 他还在为姐姐的表现而头痛。他已经决定不去思考自己对姐姐的行为了,既然她要他,他就由着她,他总比世界上的任何男人都更珍惜她。但姐姐的表现却是不能忽视的,她要自己,却似乎又因为得到自己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想去问问姐姐她的想法,却又觉得不知如何启齿。 母亲适时进了家门,拎着旅行箱和一大堆海边的干货,看样子是玩得很开心。趁着她去厨房收拾这些新增的食材的时候,方知远溜进姐姐的屋子帮她把新的床单换上。 姐姐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他细细地捋平床单的褶皱,他低声问姐姐还疼不疼,姐姐只摇头。他又想起姐姐手心里握出的伤痕,他趁她睡熟时擦上了点软膏,只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他走过去握住姐姐的手,想看看伤口愈合的情况,母亲从门边探身过来喊他把干海带放到冰箱上面去,他只好松开手。临转身前,他感受到一根纤长微凉的指勾了勾他的衣摆,像是梦境触角的最后延伸。 一家三口人的晚饭吃得不咸不淡,母亲似乎注意到了姐姐的憔悴,但并没有在饭桌上问出口。姐姐吃饭吃得安安静静,跟平常一样坐在他身边,把初次尝试却不喜欢的海鲜丢进他的碟子。 母亲问起他和那个女孩怎么样了,他颇有些惊诧,他似乎没和母亲提到过他要回请的“那个同学”的性别,姐姐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地低着头吃饭,他隐约地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头脑里却乱成一团。 他于是说本来也没什么,他们只是一起探讨问题,期末考完当天非要请他吃饭,实在推脱不掉就只好去了,他昨天晚上请回去了,两清就不欠人情了。 他说得坦荡,母亲倒是也没追问。很快他的碟子上就被姐姐摆上了一尾剥好的虾仁,莹润剔透,像是昨晚月光下他情迷意乱中见过的胴体。 ———————— 有一百收藏了耶!晚些还有一章 三十二阴暗的秘密 生活在城市中,夏日里的时间像是七月末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无从感知却又蒸烤着人的神经,并且还黏黏腻腻的,使人不断地质疑着昨天与今天、今天和明天之间有什么不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间才能结束。 到了这个时节,方知悠也觉得夏日是难以忍受的了。她再不能在阳台上吹到舒畅温润的晚风,楼下行道树的叶子晒得发白,终日里无精打采地垂着,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 她觉得自己也快像这叶子一般干萎在夏日里了,每天冲完澡后热气再不会沿着水蒸气离开身体,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氲着浴室的空气,在落了头发的墙缝、在爬了苔藓的边线、在生了潮虫的夹角汇集,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皮肤,裹上一层看不见的水汽,幽幽地缠绕着她,却又进不到身体里,扑不灭内里的烦躁。 母亲从海边回来生意就好得不得了,但似乎是想多陪陪子女,每天晚上忙到八点半钟也要回来,跟知远和坐在一边的她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再倚在沙发上看上一会儿偶像剧,算是尽了母亲的职责也享受了天伦之乐。 她和知远自从那天早上就没再亲密地碰过彼此,母亲每晚都回家,她不能再要求知远陪她一起睡。他的生活又规律,到这个时节里竟然还坚持早起去锻炼,白天计划满满地坐在餐桌前学习,她在一边随便读点东西,倒也不好意思白日宣淫。 当然最开始的几天他们也是不能做的,她穴里因为扩张不够且粗暴的插入而造成的伤口还没痊愈。她下体疼了有四五天,不严重,还不如痛经,但她颇带了点享受似的,不愿让那微妙的痛感离去,所以也不许知远去买来药膏涂——他似乎新学了很多性健康知识——他为此忧心自责了好一阵。 知远是从他们曲折的初次性爱中尝到了快感的,但他那样爱惜她,绝不会因为欲望就自顾自地来渴求她的身体。 而且天气的闷热无疑也阻隔了些她与知远贴身喘息的愿望,但主要的问题不是这些。 问题在于她自己,在于她不愿意思考不愿意回想的那一瞬间涌起的情绪。 她无法去品味享受知远给她带来的那种被抛至云端的虚浮而美妙的感受,她的快乐就只有那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之后就是如坠地狱一般的情绪崩溃。 意识逐渐回潮之后的空虚感迅速笼罩住她,就像是从云端一下跌进冰冷的海面,震得四肢百骸都透骨地凉,潮水不留情面地漫上来,灌进口鼻,堵塞住耳朵和毛孔,在逐渐窒息的危险中她感到寒冷,自厌,以及——没来由的愤怒。 知远还拢着她,她却感觉到再难以忍受,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去,她甚至不能向知远发泄,是她拖拽着他进入深渊的啊。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她以为自己道德意识薄弱,她以为自己的疯狂足以使她蔑视内心里的规训。 但她不能,她不能就这样享受这灭顶的快感。 一个自我献祭的牺牲者不能在迈上祭坛之前就渴求着崇高,一个追寻灵性与玫瑰的冒险家不能在荆棘丛中就心存美的执念。 于是她自虐般地再次贯穿自己,她应该让知远感受如浮云端的酥软,而不是自己来享受这种极致的快感。但没有用,她几乎在知远释放在身体里之前就要仰倒在他身上了。 她于是掐着自己的腿根颤抖,想通过铭心的痛意来消磨快要压抑不住的快感和自我厌恶。但她还是再次泄了身,柔滑的水液淅淅沥沥地浇着他们的交合处,却也如冰雨直坠般刷洗着她脆弱的神经,冲破自我牺牲的表皮,掀开献祭者的皮肉,从她翕动的花瓣一样的小穴剥起,剥出一个撒马利亚的妇人。 她为着自己的内里所恐慌,却也还妄图通过自虐来消弭头脑中昏沉暴乱的思考,彷佛只要让自己白皙的皮肉发青变紫,就能掩饰底下乌黑得快要渗出来的血液。 知远很快发现了她的自我摧残,非要把她翻过来,紧紧抱住才肯罢休。她在他的怀里一面挣扎一面安心,终于抵挡不住从他胸膛里传递过来的暖意和平静,沉沉地睡过去。 她醒来还是恐慌,到底还要有多少次,她睁开眼来却不能见到知远。 她想起小时候共居一室的时候,每次睡不安稳都要挤到他的床上,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略高于她的体温才能入眠。后来再大一些,学了点科学之后,她夜里总疑心知远会不知不觉地停止呼吸,于是就轻手轻脚地摸到他的床边,盯着他胸腔的起伏才安心。 初中时她的睡眠糟到极点,鬼精怪神倒还在其次,夜幕里蕴藏的疯狂才是最为困扰的事。在不能忍受入睡时绵绵不绝的头脑轰鸣时,扒着窗户边缘的她总担心自己抑制不住跳下去的欲望。 她不愿意要求母亲陪她一起睡,于是就溜到知远的房间,但他的味道淡得不行,根本不如体温和呼吸来得实在。她四处逡巡时,总担心知远是自己妄想出来的,因为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他存在的痕迹呀。 她匆忙起身,套上知远摆在床头的衣物,进了客厅看见他站在阳台上背着光打电话。 她心里酸涩和愤怒即刻涌上来,他最好是不要在和那个女孩联系。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晚饭桌上母亲状似不经意的问询和之后的时日里知远的安静使她确信那个女孩和他并非有着亲密关系。 那天母亲趁着知远去刷碗凑过来问她,问她是不是因为觉得期末考没达成目标才哭肿了眼睛。她感受着下体一阵阵的胀痛,心里隐秘地钻出来点恶作剧般的快感,这下,她和知远也有了一个阴暗的秘密。 三十三龙血树和叶 他常有种窒息的感觉。 呼—吸—呼—吸,能有多难呢,但肺里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无论怎样带着点滞涩,使人不畅快——就像这天气一样,哪里不太对劲。 方知远本来希望趁着早起晨练的时间仔细地想一想姐姐的事,但在这个夏天,他跑步时连气都换不匀,彷佛之前数年间一直维持的跑步习惯都消失不见了一样。 他在步道上把上衣翻下来,湿淋淋地提在手上,精瘦的身体说不上健壮,但也能看出来些常年锻炼的痕迹,腹部成型的肌肉只有四块,薄薄的一层覆在肚子上。 他不是什么健身狂人,也并非运动爱好者,早起晨练更像是习惯。从小时候被父母强迫着起来跑步开始(男孩子得多运动呀),一晃倒也坚持了下来。有时候天气不好呆在家里,和准备早饭的母亲共度早晨时,他甚至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像是这个时间段他不该出现在家里似的。 他走到步道圈出的场地上,把上衣随手搭在杆子上,准备挂几个引体向上。其实中考体育考完他没必要继续运动的,他高中之后根本没怎么长个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动起了效果,他身高停在男生最喜欢强调的数值下面一点,虽然还算不上高大,但已经比父母亲族中的大部分人都高了。 但姐姐也没运动过呀,除了中考体育考前的一年,她每天的行动范围就是从卧室走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回卧室,她不还是比多数女生要高嘛。 他感受着指根下缘的那块肉摩挲铁柱发热,屈起胳膊,肩膀外展,下巴越过杆子。姐姐,他咀嚼着这个字眼。臂膀伸直,他感受到杆子上的铁锈已经蹭进指关节的内侧,留下血一般的气味。 血吗。他再次上提身体,大臂肌肉紧绷。他见过很多回,父亲脚趾流出的沾了满地粘稠的血、初中宿舍楼里混战时飞溅的鼻血、出租屋汇集的老城区街道上泼在地上的血沫…还有,暗沉的绽放在下腹处的血。他又垂下去,觉得一下子泄了力气,于是手掌一松,跳到了地上。 他想起那天自己就是盯着那摊血出了迷,想要亲吻它、想要嗅闻它、想要品尝它。他以为那是姐姐想要的,不是吗? 可是她,在痛苦什么呢? 他想起那场湿漉漉的性爱,眼角涌出的泪水、渗着密汗的身体、交合处的水液、橡胶套里的白浊…潮湿的感觉在身体里进进出出,穿过他的肉体,浸到记忆里,就像是八月初无雨的闷沉的天气。 他左思右想理不出头绪,记忆不断闪回,拼凑出忽明忽暗的画面,阿芙洛狄忒般的身体、塞壬般魅惑的声音、玉兰花堆上落的梅。 他还能记起的都是令人意乱情迷的美好幻影,他不该记起这些的。他堪堪维系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该记得这些。他应该厌弃自己,厌弃自己的悖伦、纵欲和无耻。但他却不能形容那是肮脏的或是恶心的——他怎么能把这样的词语用在姐姐身上——他甚至不能否认自己极为享受那种温暖包裹的酥软。 他觉得自己害怕承认,自己不愿仔细回想这件事,根本不是因为自己对于姐弟悖伦情事的恐慌——而是自己对于这隐秘快感的着迷。他不愿且不敢辨认的不是自己是否爱上了姐姐,而是自己是否只着迷于她的肉体。 想着想着,他已经走到楼门口,向上张望,十二楼的阳台上龙血树的叶从栏杆缝里伸出来,那是表舅某个夏天送来的,夏天养在阳台上,只需要时不时地浇一回水。 他仰着头去看它细长的叶,久到脖颈发酸,他想着自己的欲望、姐姐的欲望、父母的欲望,只觉得都不如这一片叶,根扎在四方的阳台上的瓷盆里,却长在天空中。 额头上落了点水滴,不知是哪家空调外机上坠下来的。他收回视线,走进略显阴凉的大厅,未理清的思绪就此断了线。上了楼回到家,他还是众人称赞的母亲的好儿子、姐姐的好弟弟。 三十四母亲得到的补偿 余丽萍认为自己是个顶幸福的女人。 她年轻的时候被邻里亲朋说“心活”——当然不能从好的意味那一方面理解——无非是说她不安分,不肯老老实实地在乡下找个淳朴憨厚的庄稼汉,农时种地,闲时去工地上干上一季,像村里的女孩一样过上踏实本分的生活。 她上学的时候就比旁人都聪明,成绩好到非要闹着爹妈去城里上高中,那时候大姐出嫁了,唯一的哥哥早也进了社会,家里是供得起的。 进了城,她倒完全不像个乡下人了,手里的茧一藏,就凭她白嫩的皮肤,谁能看出她是稻田里走出来的姑娘。 她偏不要做一个跟大姐一样粗糙的女人——她当然领大姐的好,只是不希望自己也一辈子困守在泥泞的土地上——于是她执意要念书,进了城也不愿意做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在青春洋溢的日子里,她剪短发,梳着大胆的男式中分;她看不上棉长裙,穿男士衬衫,宽松的裤腰上扎一条细皮带;她书读得好,敢在课堂上和老夫子争问题的答案。 她不漂亮,不是城市户口,却围得整个县里的高中男生团团转。她已经构想好了自己的无尽美妙的人生,她要念师范——国家会有补贴,这样就不用再听那些穷酸亲戚们跟爹妈念叨养一个女儿还花这么多钱——她要留在城里,她要找一个城市里的老公,逢年过节从城里大包小包地回家看望爹娘…… 可生活永远不会给构想一个实现的机会。她高考成绩被人冒名顶替,老师同学都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爹娘在县里使不上关系。她在家大哭了三天,决定再考一年。结果她那走上社会的唯一的哥哥原来干的是非法的勾当,让人抓进了局子。父母这下倒是能使上关系了,散尽了家里所有的钱把他捞出来。接着就是四处求媒,用家庭来让他安稳下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作为女儿的地位,书是不可能再读了,她别扭地绝口不提自己作为女儿的失望,背井离乡就去海边打工。在那里她谈过恋爱,遇到了曾经海誓山盟现在却连脸都想不起来的人。 岁月蹉跎,在养殖场电子厂服装厂干了几年,一晃一晃心气就散了,她对生活不再是那种高傲的态度,最后还是通过父母认识了孩子们的父亲,平淡地结婚生孩子。 但她就连生孩子都比别人会生,闺女儿子一下全齐了,两个孩子生来就有好相貌,尤其是女儿,骨相皮相长开之后更是漂亮得不得了。两个孩子性格温顺,听话又懂礼貌,在教育上基本没怎么闹心过,儿子处事更是人见人夸,连她那个难伺候的小姨都赞不绝口。学习上更是不用说,儿子自觉又刻苦,女儿虽然有点散漫但成绩也不差。 两个人更是好得不能行,虽然都比较内向安静,但从没见过他俩像别人家兄弟姊妹一样打架,两个人连讲话都轻声细语的,真是看得她舒心。 过节的时候每凡他们姐弟俩上了桌,其他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子侄头都不用抬了,根本不需要她自卖自夸,七大姑八大姨的赞美感叹都够她下三碗饭。 有了她这一对龙凤胎,她和孩子爸爸都充满了干劲儿,积攒十多年,在省会里的好地段买了房,虽然摊上点外债和贷款,但也算是在大城市里立稳脚跟了。两个孩子成绩好,上得都是省重点,未来也是要年名牌大学的,当年的那股心气,也就随着她日子上的起色又回来了。 婚姻上有点不幸福,也不算什么大事,本来就没什么感情的两个人搭伙儿过日子,为着孩子奋斗罢了。但猜忌和争吵已经使她精疲力竭,她也只是个女人,面对着生活和养育孩子的压力,也会需要一个依靠……只是不该让女儿知道的——她那么懂事的女儿,现在和她却始终较着劲似的。 她知道女儿不高兴她的外遇,但孩子父亲不在家,生活在远离家族的省会城市里求人办事总要有个依靠,家里面从装修到修电器,从升学到开家长会,她一个女人怎么支撑得来,两个孩子虽说懂事,但他们到底不是生活在虚幻中。她是个现实的人,到了这个年纪无非也就是过两个孩子,详细地探究感情太奢侈,但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表哥对他们家极为关照,她做业务经理比原来做正式工挣得还多,时间又宽松,装修帮忙联系材料、升学帮忙联络关系,就连每年儿子的家长会都要他代劳,她觉得自己心里也是有一些松动。况且到了她这个年纪,贞洁什么的也不再是一个女人会死死守护的东西,生意场上见得多了,两个中年人互相渴求肉体和陪伴绝非是太过离经叛道的。 只是这些事怎么能和女儿儿子说呢,他们还正在天真年少的日子里,还没经历过这个现实残酷的世界。女儿和她吵了一年,直到突然间就放弃了对这件事的执念;儿子她料想应该是不知道的,尽管她没恳求过女儿不要说出去,但她知道即使双胞胎再亲近,有些事还是不会分享的。 总体上,她觉得自己是个好母亲,原来家里开支拮据,虽然和孩子们说要节约着用,也没少过他们的零花钱。现在条件好了,她干业务经理挣得多了,更是对孩子们有求必应——虽然他们也根本不怎么爱花钱。 她也一直学着怎么做父母,不打压他们的自信、不在他们身上宣泄自己的愤怒、不滥用自己的权威。她向来都是把孩子们当作成年人来看待,跟他们讲道理,跟他们讲家里面的情况——他们的经济状况、未来决定啦,她从来不会蛮横地命令他们做什么,她可是把他们教得比同龄的小孩都更成熟懂事呀。 她也不再像原来一样非逼着他们干什么了,孩子长大了,只在关键的时候做点决定——比如儿子非得和女儿一起读文科的时候——其他时候她也还是愿意做一个慈母的。尤其他们现在也更成熟了,只需要她稍微提点一下家里的现实情况和她的辛苦付出,孩子们自己就能理解她的期望和要求呀。 她更不会搞重男轻女那一套,她对女儿一向都是更好的。她怀孕的时候还在想,假如生下来之后两个小家伙打架,她肯定向着女孩,结果两个人从来都没红过脸,她也就没有了体会的机会。 这不,她收拾东西这一会儿,就看见儿子拉着女儿的手说什么,姐弟俩感情好得不得了。虽然有的时候担心他们俩有点太亲密了——比如儿子有点太惯着女儿,女儿又有点太赖着儿子——但大姐和哥哥都说羡慕还来不及呢,他们家里的,恨不得打得头破血流呢。 龙凤胎呀,到底还是不一样,这都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啊。 三十五你想要我(浴室微h) 外婆家方知悠还是喜欢的。 外婆是真正的水乡女子,不像他们这南不南北不北的地方,人说不上粗犷但也称不上俊秀。姨婆说他们是从长江南边过来的呢,外婆这么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虽然她的直鼻还是有点男相了——笑起来柳眼一弯和外婆年轻时可像了。 姨婆抱着膝盖坐在小凳子上,远远看着张罗着做饭的母亲、大姨妈和舅舅三人,往她这里侧了侧身,压低了声音,“可惜你外公长得不行,你妈他们姐弟三个没遗传到一点我姐姐的秀气”,她似乎带了点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还好你跟你弟弟长得俊,这一家子才算没泯然众人。” 方知悠不知道回些什么,表哥表姐他们确实更像外公一些,她觉得自己好像还真的没想过这些问题。 外婆笑吟吟地走过来,打断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悠悠,别听你姨婆在这里叽歪了,去,屋里开着空调呢,去屋里凉快一会儿,你跟她这个老太婆聊什么话。” “姐,你今天过寿,你说谁是老太婆呀……” 她适时闪了身,姨婆还是更喜欢知远一点,再说外婆她们姐妹俩在一起聊天她也接不上话,于是转身进了屋子。 几个小表弟和小外甥们扎一堆打游戏,姨丈和几个表哥们吞云吐雾地讲些工作上的话,却没看见知远。她略过刷短视频的表姐妹,去找外公。 外公在里屋正拽着几根线,见她来让她搭把手,看样子待会儿他要带着几个表兄弟们去河里网鱼。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乡音浓重,几乎让她分辨不清。 终于,外公要把线捋齐了,她抓紧问他看没看见知远。外公说他去家里新搭的大浴缸里泡澡了,待会儿一定要她也去试试,他们在城里洗淋浴哪能比得上泡澡舒服。 外公收了线出去了,她在满是岁月的积淀的里屋待了一会儿,再出去的时候屋里的表亲们大部分都跟着外公下河了,长辈那里她不想搭话,厨房那里她又打不上下手。 她在屋里无聊地坐了一会儿,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喧闹声,她以为外公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心想去看看新抓上来的小鱼也好。 她掀开门帘,却看见母亲正在接下表舅提来的礼品。 他来干什么。外婆生日从来都是只有子女三家人和最亲近的姨婆聚在一起,他这个做外甥的来凑什么热闹。 她看着表舅和外婆寒暄,说今天谈生意顺路就过来了,洗手之后亲昵地在母亲周围打转,给母亲打下手,心里一阵酸涩。 他想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想填补父亲的缺位是吗。是因为觉得母亲和他有着亲密关系他就能够深刻地参与家庭吗。难道他在知远那里得到的尊重和喜爱还不够吗。难道他还觉得不满足吗…… 她看着母亲展露出的笑颜,似乎是在应和那个男人俏皮的话,心里的酸涩开始结痂,像是秋日里的柿子,只不过她的内心里酝酿出的并非甜意,而是愤怒和背叛感。 她几乎想要嘶吼着扯去两人之间“兄友妹恭”的表象,揭出底下的暧昧与私情,暴露在家族的审视下,让那黏稠不易散的情欲如同软面一样在油锅中烹炸,直至它硬化崩碎。 但她不能,她谁都不能说,她无法击碎这和和美美的画面,即使它底下密密蠕动着一群虱虫,仍有人想要在画前静静地欣赏。 但这也不代表她能够忍受,她径直地穿过院子,往浴室走去。 ———— 方知远感受着四肢在浮力下的飘忽感,软绵绵的。他刻意激起一点浪潮,感受全身毛孔被游动的水包裹的感觉。 流动的水声和过于舒适的感觉都迟钝了他的听觉,当他听到脚步声时门帘已经在被拉开了——外婆家的浴室是一间靠近院墙的独立屋子,开春才建好,并没有装上门锁,仅有一个帘子和一盏顶灯在传达“正在使用”的信息。 他刚想喊一声“有人”,脚步声的主人就已经进来了。他匆忙用浴巾盖住下体,却发现来人是姐姐。 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他看着姐姐,自从那个意乱情迷的凌晨之后他们再没做出过任何逾越的事,连亲吻都不曾有,现在她却直直地闯进来。 姐姐进来后就拉上了帘子,然后随手就褪去白色衬衫,露出少女内衣聚拢的娇小胸乳。在她抓住内衣下缘的时候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你在干什么”。 她把内衣脱了下来,伸手去解裤子的扣结,“明知故问,我要泡澡啊”。 他盯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胸乳,饱满挺翘,像是一只小白鸟卧伏在她身上,向前伸着粉红的喙。他挪不开视线,在月色下、在微熹的晨光中他都见过的,但在散发暖意的浴室灯光下她光洁的肉体如此诱人,他控制不住自己。 姐姐把衣服放在他的衣服上,赤着脚走向浴缸。 他应该立刻从浴缸里出来的,然后义正言辞的告诉她说自己已经泡完了,之后再快速擦干身体离开浴室。 但他没有,姐姐把她几乎毫无瑕疵的胴体完整展示给他的那一刻他就硬了,他没办法离开浴缸。姐姐赤着身子朝他走来时他更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彷佛自己驾驶小船航行在墨西拿,义无反顾地去追逐歌声里的死亡。 当她微凉的皮肤贴上他的那一刻他才找回自己的神识,这件小小的浴室没有任何秘密性可言,随时可能有人闯进来,而即使他们表明里面有人,那些顽劣的小侄子小侄女们也同样会闯进来。 他慌忙准备站起来,却被姐姐一下子按了回去。水波晃荡,他手支在浴缸里抬头看着姐姐,她的一切都让他挪不开眼,眼里浓重的情绪他看不懂,但他知道她想要他。 只是不能在这里,不能在姥姥的生日宴上,不能在家里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在随时可能会被发现的危险之中。他害怕他所触犯的禁忌,害怕上天的可能降下的神罚,害怕社会可能对此的评判,但他更怕的是让姐姐痛苦。既然姐姐要,他就给她,就算他为此将永远在地狱中沉沦。只是不能在这里,他不能让姐姐处于极端危险的境地中。 他撑住浴缸的边缘,再次站起来,姐姐也已经踩进水中,张开双臂紧紧地环住他。他感到有些尴尬,他已经充血勃起的性器隔着湿透的浴巾顶着姐姐的小腹,他向后欠身,希望让自己身下的野兽离少女远一些。 姐姐明显感受到了他胯下的躁动,用嘴唇贴上他的脖子,粉唇柔软的触感和呼气的温度沿着皮肤传遍全身,肩膀上的发丝似乎挠在了他的心尖上。少女用低柔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说,“你想要我,不是吗”。 这字句化作藤蔓,从姐姐的乳尖伸出,攀附着他的身体,扎进了他薄薄的皮肤,接连着他的血管,缠遍了他的周身,他几乎动弹不得,大脑空空地感受到围在臀后的浴巾滑落进荡漾的水波中。 他感受到围在腰后的手沿着背脊上升,爬上了他的肩膀,少女的眼眸闪着柔和的光,唇瓣一开一合,“你想要我,弟弟。” 他眼尾发热,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夹杂着禁忌感的欲望在胸腔和大脑里腾跃,践踏着他的理智和清明。他当然想要她,他想和她一起滑进这温热的水波中,在欲望里沉沦,他想和她一起在这局促的浴室里交换着喘息,在迷乱中体会那抵达峰顶的失神。 但他不能,他不能拿姐姐冒险。他闭了闭眼,哑着声音挤出艰难的字句“姐,这里太危险了,而且我们没有…避孕套”。 搭在颈后的手垂了下去,他以为姐姐接受了自己的拒绝,但很快性器上就覆上一双柔软而微凉的手,他感觉太阳穴和肉棒都在跳动。 姐姐仰起头看进他的眼睛,眼波流转,似乎在蛊惑他残存的意志力,“你可以射在我里面”,双手不熟练地套弄着身下的野兽,柔若无骨的触感使野兽的斗志更加欢愉,“我想要你射在我里面,我可以吃药的。” 他听见姐姐献身般的渴求,心里的欲念却有所消退。他握住姐姐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行,他还记得医生和说明书上的副作用介绍,他不能让姐姐的身体承受伤害,不能因为自己的欲望为姐姐的身体施加痛苦。 姐姐挣不脱他温柔的钳制,只把头抵在他胸前,小猫一般舔着他的锁骨,感受着他肉棒的进一步膨大,方知远觉得自己就要失守了,他在姐姐的耳边轻声呵气,“姐,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用嘴帮你,我们上次试过的,不一定非要…插进去。” 姐姐动作一滞,抬起头看他,眼里浓重的情绪汹涌流动,却没有满足或是欣喜,她嘴唇微抬却没吐出句词,只看得他不知所措。 他松了手去抱她,她却推他的肩膀,不要他的环抱。 他这下意识到姐姐的坏情绪了,但还没来得及再说些别的什么,眼前的少女就跪在了水中。 三十六吞吃入腹(浴室人前h) 他感受到自己被柔嫩温湿的腔道包裹着,一条柔柔的小蛇在陪同他身下的小兽嬉戏,在一阵阵的全身酥麻中他几乎找不回自己的神识,只条件反射般的微微弓起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缓解直冲头顶的软意。 他缓缓睁开眼睑,看见身下双腿间埋着姐姐的头——那么匀称美观的头颅,无论马尾怎样扎都有种别人比不上的漂亮——发缝处一道细细的白,落在乌黑的头发中,像是无垠的宇宙中耀眼的银河。 他觉得自己还在膨大,棒身上的血管喧嚣地跳动,被润泽的舌面和缓地划过,也没能有片刻的安宁。茎头也气血上涌地翘立着,等待小舌的安抚和缠绕。那小舌如蛇一般爬过他的整个棒身,落在已经渗着水液的铃口,轻轻地点着,似乎想要钻进去。 难抑的快感让他不自觉地覆上姐姐的后脑,想要让自己埋在这泥泞湿滑中更深,心里更是涌起一丝征服欲,想要让少女在身下口涎流淌。 他被自己压抑不住的坏想法惊醒,弯下身伸出双臂想把姐姐捞起来,但她推拒着他,却把舌尖往铃口里钻。 他难耐地弓起腰,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带了黏腻和喘息,“姐”,他从没想到自己也能发出这种黏糊糊的声音,“姐,你别含着了,你别这样”,像是柠檬浸泡在蜂蜜里,每一分涩都染上了足够的蜜甜。 他轻轻地外拨着姐姐的头,她却对抗式地含得更深,他觉得自己的茎头划过上颚直顶到一块软肉,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想到那是姐姐的喉咙。 他腰弯得更深,嘴里也溢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喘息。他再次开口喊姐姐,只觉得这蜜渗得更彻底,“姐,你别这样,我觉得这样…有点…有点……”,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但他知道这是在亵渎姐姐。 他向后想撤出自己的欲望,姐姐却双臂箍住他的腿根,让他进得更深。他的肉棒被紧紧的包裹着,柔嫩的喉头似乎在吸吮着他的铃口,肉和肉在潮热湿滑的腔道里磨合着,发出淫靡的水声,覆盖在浴缸里摇曳的水波声之上,要把他荡到海中央。 姐姐的头颅在微微颤动着,他扶着她的头,隐约瞥见她的眼圈已经泛红,她娇小的口腔包裹着粗大的性器,那一定很不好受。 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留恋这温存,用骨硬的指去撬凉柔的指,一边在轻声地恳求着,“姐,你会难受的,我不想让你难受,你松开手可以吗”。 她却似乎怕他逃走似的吞得更深,直至喉头和下巴酸到快失去知觉,又被炙热的肉棍捅到干咳。 他的酥爽已经夹杂着更强烈的痛苦了,姐姐的头部颤动和干咳已经打到了他的心上,他向后倒坐在浴缸缘上,姐姐被带的失去平衡,却不愿吐出他的肉棒。反倒是他因为这拔插开始有种释放的快感。 他不能再等了,狠了劲地要去推她,这时却听见浴室外越走越近的脚步声,他一下子屏了声,呼吸却并不平稳,心跳如鼓点一般敲击着胸膛。手上也失了力,现在把姐姐推开的响声只会引起门外人的怀疑。 “知远,知远你还泡着吗”,是母亲,他觉得自己汗毛直竖,喉头发紧。 “对,妈,怎么了”,他急忙应答,听见脚步停在了帘外,心在胸腔里才缓缓落下,只是语气里的喘息不易压制,他费力地保持着平常的声调。 “快出来吧,泡了够长时间了,这就开饭了。”姐姐似乎是故意地,头部晃动的幅度更大,肉棒捣在喉咙上,发出响亮的水声。 他匆忙止住她自虐般的恶作剧,就听得母亲那里再次开口,“这么大的人了,别玩水,你知道姐姐去哪了吗,怎么找不到她。” “没看见,我这就出去了,你别在外面站着了”,他克制着溢出的喘息,他看着姐姐埋首在双腿间,湿热的爽感和禁忌暴露的紧张感击打着他的头脑,他已经快要释放了。 “奇了怪了,不是说…” 母亲的声音渐渐走远,他却不能再忍了,肉棒已经在抖动,下一秒就会污染姐姐的口腔。 他和姐姐较着力,带着窘迫和自厌地去推她,却还是来不及,铃口处喷发出白浊,一半射进姐姐的口腔,一半在空中划过,松松垮垮地落在嫣红的唇边、直挺的鼻梁和光洁的额角,甚至还有几滴坠在了发丝和长睫上。 他从高潮的快感中睁开眼时,这样的淫靡就直直地进入眼帘,遍布的白浊和眼角唇边的滟红揉成一幅香艳的画,以冷清美丽的脸颊做底,倒也能显出一丝纯净和梦幻,像是莲花池中间杂绽放的牡丹,像是希律王面前翩翩起舞的莎乐美。 姐姐喘息着紧盯着他,这下子倒满足了似的笑了起来。她还是不说话,他也羞得痛得说不出什么,跪在她身前要去用水洗去他对她的亵渎。 她却挡住他的手,自己把大股的精液刮下来。他刚要去洗她的手,却看见她张开嘴,洇红的口腔里裹着他的白色的罪恶,舌头像是翻腾的红蛟在白色的浪中游动。他着了迷地盯着口腔的深处,觉得自己要被吞没了。下一秒,他看见她把手上的白浊也塞进嘴里,喉咙翻动,吞吃入腹。 三十七共谋(h) 他魂不守舍地回到餐桌上时,姐姐已经在低着头吃饭了,她娴静从容地小口吃着菜,除了微红的眼角,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动情的迹象和罪恶的确证。他怀疑自己又经历了一个亵渎的梦,如果不是耳边还回荡着那句“知远,我把你吃掉了哦”,他几乎就要失去所有的真实感。 姨婆看见他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远远还是这么爱干净啊,泡澡泡得仔仔细细,人精神多了”,只有外婆和姨婆会用这种迭字称呼他,显得他还是个小男孩,姐姐从来都是和爸妈一样叫他知远,他却能从中听出别样的亲密。 可他却把精液射进了那样的一张小嘴里,连带着玷污了姐姐纯洁的面庞。懊悔和羞耻涌上来,隔膜了他的感官,几乎没听到姨婆的后面一句“以后来姨婆家里玩,浴缸比你外婆家的还大呢。” 他沉浸在情绪的挣扎中,直至坐在旁边的姐姐用腿顶了顶他才回过神来,母亲却已经接上了话茬,“小姨,他们开学就高三了,哪有时间去找你玩,我闺女儿子还等着考P大T大呢!” “这话不假,他们姐弟俩都能考上,我老早就让你姑爷算过命,说是你们这一门一定会……” 餐桌上的话题从来不会间断,他陪着笑却没在听,慢慢地转向姐姐,看见她弯着眼冲他笑笑,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咬断一口青笋,油光附在唇上,那亮闪闪的、诱惑的、把他吞吃入腹的唇。 他把视线转回桌面,母亲吹嘘般地和亲戚们谈着他在夏令营里的优异表现——他自己知道可能也就只能拿到10分或20分的降分,能否上T大仍悬而未决,但在母亲眼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似乎在证明自己绝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下一秒就无缝衔接地转到姐姐的成绩能够稳上的第二梯队名校了。 他听得头脑发昏,他谈不上喜欢理科,至少始终没有班里那些男生一样的对于理化生的热情和激动,更别提搞竞赛的那些家伙的痴狂了。事实上,他在高一末的全科学年大榜上的文科排名并不比理科差,他当时想着既然姐姐要去文——她的化学成绩已经快要到惨不忍睹的程度了——他和她一起去也不错,毕竟历史地理要比物理化学来得有趣。但母亲始终不同意,他最后还是学了理科,尽管不太情愿,他倒也不会自暴自弃地堕落不学习,他做儿子的,怎么能让母亲失望。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学得有多辛苦,他有天赋——他没办法否认这一点——但这天赋也没有强到能像姐姐一样只在学校里学就能拿到文科前十名。于是他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刷题,连放假在家,姐姐在他身边随手翻什么小说时,他都在刷题。 他没办法和那些顶级牛人竞争,夏令营报的也是冷门的那种,他其实对这两所学校没什么执念,对夏令营的专业更是兴趣寥寥——这当然是老师和家长的意思,能上这种顶级名校可是招生宣传的大优势,也是亲戚朋友面前吹嘘的资本。 舅舅拍着他的肩膀夸他,他心里翻腾,他想他总是这样,对他爱的人予取予求。可突然刚才浴室里那一刻的淫靡香艳浮泛上来,他心里倒也有一丝叛逆的快感,这是他在翻墙出校去打架的时候都没能体会到的,那种夹杂着悖伦、毁灭和疯狂的隐秘背叛。 他转头去看姐姐,她还是小口咬着一块青笋,嘴唇一开一合,他受鼓动般地微微张开嘴,在内心里讲出无言的字句,他们现在,是共谋了。 ———— 方知悠知道不能让自己坚硬的牙齿刮蹭到他充血的海绵体,那样的痛感会让知远受伤。她收着牙齿却没有任何经验,只回想起知远带给她极致快感的第一次的舔弄,用尽量温柔的动作勾勒着他的肉棒,果然起了效果,她听见他难耐的喘息和溢出的呻吟,想到她拥抱他时抵在腹部的坚硬,她的弟弟,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嘛。 她有信心,让他舒服起来,她不需要自己的快感,但她要知远沉迷于她,沉迷于这种悖德的亲密,用快感冲散理智,然后永远地迷上她。 她做到了,事实上,她被弟弟的肉棒戳得有点犯恶心,干咳的时候甚至想要呕出来。下巴因为长时间的未能闭合甚至泛起和喉口一样的酸涩。但知远一定是享受到了快感,尽管他不断推拒,要把肉棒从自己的口中拿出来,但那掺了蜜似的嗓音和水波晃动声掩抑不住的喘息骗不了人。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挣扎,她知道他不能接受自己亵渎他亲爱的姐姐。 但她要他亵渎她,要他填满自己,要他在她身体里留下痕迹。她拉他下地狱,又怎么能让他在烈火的沉沦中没有罪恶的快感可供回忆。 她感受到母亲在外面时他的颤抖,她突然间生出了想要让母亲发现的冲动,让她看看她最心爱的龙凤胎儿女在干什么。她奋力的吃进他,吃到自己的喉咙痛也要报复式地享受这种痛苦。她开始构想母亲母亲发现他们之后的情景,她一定不敢像影视作品里一样失控地尖叫,她再震惊再崩溃也决无可能那样做,她绝不会在整个家族面前击碎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她这一双优秀的儿女。 知远射的时候非要拔出来,她挣不过他,但结果比她想要的甚至更好,她看见他咬紧牙关太阳穴跳动,闭上眼睛难以自持的样子。他亵渎了她的面庞,她却亵渎了他的灵魂,他们生来一体,在地狱的烈火中也应当共同沉沦。 她尝到了他的味道,这比他身上和她相似的沐浴露的味道让她更有快感,他身上总是淡淡的——她毫不怀疑知远的爱干净已经快到了洁癖的地步,没有让她有他是一个男人的实感,但这股子浓重的腥味让她有了确证,这是他在她身体里留下的确切的痕迹。 她把它们全部吞下去的时候觉得知远都快要爆炸了,他慌忙用唇堵住她的,狠狠地吻她,那股子劲似乎是要把她吞下去的要再吸出来似的。她被吻到喘不过气,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他的舌头,他似乎在搜刮他残存的体液似的在她口腔里搅动。比起惯常的克制,他的这种略显粗暴的掠夺让她有种幸福的昏沉。 气喘匀之后,她还沉浸在他霸道的吻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讲出那么句荤话,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都有被撩拨到,但又何尝不是呢,她不是吃掉了他吗。 她真的有种满足感,像是看见母亲和那个男人亲昵互动之后心理崩塌掉的那一点被弟弟的体液填满,她可真是变态呀。知远给她擦洗的时候她的嘴角才真正染上了笑意,这就是她的报复呀。 上了桌母亲问她去哪了,她拢拢头发说去厕所了,母亲没再问,转身和外公说些什么,但她有些懊悔刚才不应该听知远的非要漱口的,应该让母亲闻闻她嘴里知远的精液味道,让她知道她的女儿和她一样,挣扎沉沦在情欲中。 三十八心不在焉 选择一中的种种理由中一定有一条是作为一个省重点中学,它明显更倾向于招收省会本地的学生,不像是外国语和实验学校,囊括全省,多多少少地招了外地学生。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会有太多的活动,毕竟校园开放日这种东西也不用大费周章地准备,以期吸引各地市的尖子生放弃当地城市里的超级中学。 姐弟两个都乐得如此,他们没有才艺,不热衷于运动,甚至对于喧嚣也有一点排斥。 但有一点是变不了,校运会。 素质教育的这点虚假和讽刺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既然你不肯每周放一次假,为什么又要每年大费周章地办上一场耗时两天的运动会呢。 方知远在班会上直接被班主任点名去跳高,他颇有些无语,但班主任的眼神和点头让他知道他没得选,毕竟能翻两米半的墙出去的小伙子跳跃性会多差呢,恐怕他正在懊悔前两年没给自己报跳高吧。 他于是每天下午第四节课开始要去操场上锻炼——往年被强报上的一千五百米和班级接力他是从来不准备的,只运动会前一天慢跑拉伸,第二天直接上,反正跟那些体育生一比他也没有优势,能拿到铜牌就是班级幸事。 但跳高确实不能那么随意,他没自信到那种程度,于是来到10月初还不算凉爽的空旷操场上 。 操场上已经多多少少地站着有项目的人了,跑步的,跳远的,甚至还有丢铅球的。他走到跳高场地前,还没开始拉伸,一个女孩子遥遥给他招手,是吴艺瑾,他礼貌地摆回去,就低下身子抻筋。 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看见还是那个女孩子,她似乎真的觉得他们接着做朋友也没关系。她问他今年不是长跑吗,他摇头又点头。实验班的男生虽非瘦弱或者肥胖,但强于运动的也不多。班主任不知从哪拿到中考体育成绩后,每年长跑都给他报。今年自是不例外。他上午跳完高,下午还要去跑长跑。 吴艺瑾拽拽衣角,和他说她一定会去看的,他颔首问她的项目是什么,她挠头说自己没有项目,只是陪着朋友一起下来练接力而已。她欠身给他指身后的几个女孩子,手牵着手地往他们这里看的几个远远的人影。 他没再说话,于是吴艺瑾说她很高兴还能和他做朋友,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改变心意了的话她还是愿意再次追求他。 他刚想说些什么,她就向她朋友那里跑开了,于是未能说出的话都溶散在下午的斜阳里。 隔了两天,班级后门外再次出现了吴艺瑾,她不再拿着习题问他了,只是说下午的时候一定要与他一起吃饭,似乎是确信他们还是朋友了。 他想到姐姐,觉得在某种微妙的程度上这是对她的背叛,但又觉得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难道要他和吴艺瑾说因为和姐姐有着肉体关系所以不能和她一起吃饭吗——而且他也不认为他们会再有更一步的进展,于是他们又开始共享晚饭的时间。 吴艺瑾似乎根本没有被他们之间不能言说的微妙尴尬影响,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方知远还是庆幸自己有了一个除姐姐之外的类似朋友的人——当然一些深层次的问题和内心的想法还是不能和她交流的,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话如果能说出口,对象也只能是姐姐。 可他和姐姐,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了交流呢。 他想起初中寄宿时这一切的开端,尽管拿到了学费全免,私立学校的各项开支仍然不小,那时候家里面初买房,首付掏光了积蓄不说,新房的装修等一众事务也不是小数目。尽管母亲没要求什么,他还是自觉地压缩了自己的生活费,母亲在本地还没立稳脚跟,缺少本地的朋友,装修又闹得她焦头烂额,根本难以关照到他。 于是他开启了自己最为煎熬的一段日子,独立生活、陡然上升的学业难度、内心里隐隐作祟的因贫穷引起的自卑和身体发育给他带来的困扰一并袭扰着他,他几乎在混沌中适应着所有的一切。在宿舍难眠的夜晚里,听着起伏的鼾声和床铺微响,他盯着上铺铺面的木板,有种置身于幽暗的海洋中的虚浮感,他被微小的声波兜着,摇摇晃晃地推到大海中央,再直直地坠落下去,被海水包裹住所有的感官。 至今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在他很少回想的那段记忆里,似乎少有姐姐的身影,她好像是在他的记忆里完整地消失了,他那时能见到她就只有在家里,在周末和假期的间隙。但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她的存在痕迹,她像是从一个每次放学路上都不太高兴的小女孩一下子成长为了一个俏丽的少女。 他也记不清他们之间是一向就那么地疏离式的不太交谈,还是小时候那种孩童般的闷声闷语被成长慢慢地磨散,他在她身边除了感受到那种不用言语的安心之外,似乎也很少互相交谈。 不,也许是更早,在她少女青葱的开端,她开始生长和她的美丽相称的冷淡时,她就不再和他吐露自己那些忸怩的心思了。他们一贯寡言,所以他没注意到这些悄然的改变。 不过,说到底,姐姐那时候又能有多开心呢,她比自己更冷淡一些——这是她从小就学会的防止被女生同伴们冷落的回避反应。因为无论怎样,还有他和她一起嘛。 他从那时起逐渐认清生活的真相,在这个父辈缺少钱财、人脉和资源的世界上,他只有依靠自己。于是他奋力地向上,去表现出自己不具备的特质,于是他在内心和外在的失调中迷失了,连带着失去了姐姐。 “hallo,你还在听吗”,他恍过神来,看见眼前的短发少女略显气愤地嘟起嘴,显然是对他的心不在焉表示不满。 他赶忙道歉,吴艺瑾笑了笑,似乎对刚才的小插曲不以为意,继续和他透露打探到的跳高的竞争对手的信息,“除了刚才说的二十班的那个体育生,还有一个高二的体育生,比你高一点,不过他主要是练球类的,应该也不会太强吧……” 他勾勾嘴角,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女孩子,却始终没能听进去关于跳高运动员的任何事。 三十九你不去给他加油吗 当班里的人搬着椅子纷纷穰穰地往操场走的时候,方知悠还安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里翻着书,于斯曼的《逆流》,王尔德说这本书“毒液四溢”,她倒只觉得语言精彩极了。 读到“并因为自己的分析和观察,提前糟蹋了任何可能的幸福”时,班里的声音已经稀落了下来。她把书签夹在书页里,抬头向后门处看去,季驰果然站在那里,一手轻松地提着椅背,另一只手扶在灯光开关之下,准备在班级清空之后关灯锁门。 她从桌洞里拿出一沓三折的稿纸,每一张都用工整的行楷字写着今天可能会用到的新闻稿——这是没有项目的同学每个人都需要提交的。她直视着季驰向他走去,感受到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扭捏。 她在身前站定,仰头看进他的眼睛,微顿了一秒,深棕的瞳仁不是知远一样的黑,黎黑的皮肤不是知远一样的白。她微翘嘴角,这下的笑是带着真情实意的,因为她看见那样黑色的面庞也能染上红,觉得十分有趣。 季驰把手从灯管开关的下缘移开,他看见方知悠向他走来时就有点局促了,他看见她直直地看向自己,瞬间觉得手脚无法安放,只能把右手垂下来,背在身后,像是一个乖乖等待年轻女教师训斥的幼儿。 方知悠被他的羞涩感染得笑意更浓,但仍维持在礼貌的程度之内,心里明白自己的请求将会被这个高大黝黑的男孩心里的柔软兜住,于是温柔地开口,“班长,今天运动会我可以不去吗,新闻稿我已经提前写好了,而且多写了一个人的份。” 她笑意未敛,两只手握住新闻稿往前递,看到季驰接下这一沓纸时,心下了然,她今天能够在室内安心地读书打盹了。高三在运动会上不用开幕式表演,她也就不用像前两年一样因为身高形象的优势而当班级方队的举牌手,再在十月下旬清凉的天气里孤独地在嘈杂的体育场上枯坐一整天,外加时不时地拒绝几个男生拿着手机询问联系方式的要求。 季驰盯着米白的稿纸上隽秀的字迹,迟迟没有抬头。文科班里每天明信片便利贴乱飞,在禁止用手机的上课期间,文科生们活络的思绪就化作一张张精致纸片上的字句,或飞腾或沉浸,用张扬肆意的笔触交流着心中压抑不住的想法和文采。但这些纸片里不曾有一张来自于他面前的这个女生。即使是在最具节庆气氛的几个日子里,她也不会动起笔墨,给班里的男女写上只言片语,只会柔柔地向递来祝福的人表示感谢,再拒绝他们的好意。 “你真的不去吗?”方知悠有些讶异,未曾料到班长会拒绝自己的请求,此前的集体活动他向来都是默许了她的缺席。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直视就会令他脸红耳热的少女,不自觉地捏捏纸面,他其实有藏过她的一小片笔迹。那是语文小测发下来的默写,课间她去上厕所时被风吹在地上,他捡起来却没能放回到她的桌子上,而是压在地理图册里带回了家,和他的从小到大的毕业照一起放在文件夹里。 “你弟弟他…报了跳高,这是运动会里人气很高的项目,就在短跑比赛之后。你不去给他加油吗?” 她还真不知道今年知远报了跳高,往年他都是上午跑接力下午跑长跑,对于她而言,无论哪一项都不是美观的运动。短跑人脸的疯狂抖动时的狰狞和长跑最后凌乱的步伐使她难以思考运动的刺激性,只觉得竞技体育完全违背了运动的初衷。况且,她也没有热情到会大喊加油,每次知远都在她眼前快速地跑过去,她怀疑他根本就注意不到自己。 但是跳高,他倒是没和自己说过,或许某天晚上他和母亲提过吗,自己可能没有太在意。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想要去看看,于是和季驰说好。 下楼的时候,季驰走在她的身侧,似乎想要帮她提椅子,她把椅子不动声色地换到另一个手,不想给他让自己受恩的机会。 她和季驰沉默着下了一层,对方像是犹豫了一会,才出口打破两人之间的疏离。 他问她假期过得怎么样,她不知道他问的是月初的十一假期——学校半是遵守规定半是阳奉阴违地放了四天——还是一个半月之前就已经结束的暑假,总之以现在的时间来看,谈论它们都为时已晚。 她轻声说还好,他就又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该加上一句“你呢”或是“一直在写作业”,但她不想。 “还好”吗,她在牙根处咬着这个字眼,吞到喉头再吐出,舌头抵在上颚,滑到牙槽,再压在牙龈上把这两个字碾碎,却找不出一点问题。 可还是不对劲,从七月末的疼痛交缠到八月中的浴室吞咽再到现在,这段日子像是没有痕迹地弥散在消失的暑热中。他们之间的情事也随着乏闷黏腻的夏日里的那些潮湿热切的感觉一样消退在早晚渐深的秋凉中。 她怎么会满足于这样的状态,她好不容易吃掉他,他还想着要做回寻常姐弟? 她致力于抓住他的困窘,她当然不会太过分,只觉得有趣,之前在母亲面前那些出于爱和关心的自然的亲密,因着新近染上的情欲色彩,焕变成了无法言说的暧昧。 她知道什么时候能让知远感受到不安,母亲在眼前时,她依偎着他时能感受到僵硬,腿放在他腿上时能感受到颤动,甚至饭桌上她咬过又丢给他的食物都能让他轻声咳嗽。 她的弟弟果然是个奇怪的男孩,就因为他们做过了,这些事才不一样了是吗。 但他却绝口不提他的欲望,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完美优秀到连情绪都没有缺口,他活在父母家人老师给他雕好的模组之中,不展示一点自己的渴求,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生长成标签赋予的模样。可若是把他剥开来,撕掉裹在身上的粘稠俗丽的规训,他封闭的自我和他的房间一样空白冰冷。 开学之后,母亲不在的夜晚,他甚至照常一样搬来自己的床具,安稳地睡在她的另一侧,丝毫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她决定不再主动,她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主动袒露自己的欲望,但他似乎连每两周一次的自渎都停止了——那种时长可疑的热水澡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她出了神地想着知远,丝毫不管身边男生绞尽脑汁地想要打破的尴尬。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每一寸都是美的,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沉迷于她。即使是身边这个羞涩的大男孩,她勾勾手他也一样会主动拜倒在石榴裙下。 她知道知远在困惑着什么,可是她先勾引他的,是她要他的,他不需要有什么负担,可他现在连最难耐的欲望都能够克制住……如果她为家里的空气也打上情欲的烙印,他一定会窒息而死。 季驰还在拼命地找着话题,但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这羞涩有趣了,她满脑子都是知远,他的扭捏和身边男孩的羞涩一样,让她惴惴不安。 —————————— 姐姐:就没见过这个年纪吃了一回肉不想着吃第二回的 弟弟:可你是我姐姐啊(委屈) 四十跳高场上的她和他 “30106,30106,30106到了吗?” “到”,方知远探出右手,示意检阅,周围的女生群里一阵窸窸窣窣,使得操场的这一角格外热闹。 吴艺瑾递过来透明胶带——他准备在号码牌中间再缠上一圈——却不松手,嘟起嘴和他搭话,“估计都是来看你的,帅哥学霸还会运动,你今天又要斩获多少少女的芳心啊”。 他从她手中拿不下胶带,只好作罢,任凭吴艺瑾帮自己把背后的号码牌固定紧,他嗅着她身上的白桃香,分不清是香水还是沐浴露。 吴艺瑾转过来之后也不抬头,把胶带递到他手上。他低头看着她小巧的鼻翼,似乎是有点闷闷不乐,“你可不能喜欢上别的女生,是我先追你的。你说自己弄不清感受来拒绝我”,她现在抬起头来了,只是眼睛晶亮,“你如果有感觉了,也应该是喜欢我。” 他被这一记直球打得愣怔,却想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在这么多人面前更做不出安抚的举动。吴艺瑾似乎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也为刚才热忱的告白而不好意思,从他手中接过胶带就又低下头,“那你加油吧。”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向准备区走过去,仍没能想明白刚才发生的一切。 ———— 方知悠和季驰走到操场的角落时,看见的就是吴艺瑾给他绑胶带的那一幕。 她顿住脚步,看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知远是侧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个女孩的眼神都快拉丝了,那种娇媚和柔软,我见犹怜。 季驰顺着身边女孩的视线,看见一对俏男俊女站在那里,试探性地问,“你弟弟和他女朋友?” 方知悠心里腾起一阵恼怒,女朋友,他怎么能找女朋友,她费尽心力地吃进知远,就是要他知道他不能找女朋友,他得永远留在她身边。 但这些话不能也不该跟身边的男生说,她维持着外表的镇定,和季驰一同走到场地边上。 ———— 季驰很快被班内班外的朋友们围住,男生们给他缠胶带的时候凑近了问他,“驰哥,你怎么把班花拐来了,还挺牛啊”。 季驰微微侧身看着不远处出神的少女,压低了声音,推搡着这群没有恶意的兄弟,“去去去,什么叫拐过来的,我邀请她来看我跳高不行啊。” “吁~,驰哥,不是我看不起你,咱就先不论能不能,你要是真敢要求她给你加油,我都得喊你一声爸爸”,男生们一片打趣,在喧嚣的操场上都显得吵闹。 季驰慌忙止住嘲弄,再次侧身去看纤丽的少女,她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躁动似的,低垂着眼睑,在秋日清晨里比银杏叶还耀眼。 后背被轻拍了一下,季驰扭头,看见钱钰潇笑意盈盈的娇俏脸蛋,“大班长,别偷瞄了,快去检阅那报道吧,待会儿我给你加油还不行吗?” 说罢,她还朝周围的男生们挤挤眼,“悠悠怎么可能是来看他的,喏,一班那个帅哥,是她双胞胎弟弟。” 他们这一群之中又爆发出一阵低呼,季驰甚至听到王明昊没底线的“弟弟我也可以”。他为这群活宝们的表现哭笑不得,低头朝着检阅走去,心里暗自嘲弄自己,明明根本就不用多这么多事,他到底想要什么,难道希望打败她弟弟来证明自己多厉害,还是说想让她欣赏自己被损友们称作“猛男身姿”的背越式动作。但不论怎样,他还是希望她能分给自己一点目光。 ———— 方知远从没想过跳高会有这么多人看,甚至快跟跑步类的项目持平了。他矮身去抻筋,顺带分析了一下情况,跳高项目三个年级才一共凑出十四个人——学校甚至都懒得按年级再分组——那他报上这个项目基本上就能帮班级加竞赛分了。高一的人最少,这群男孩子们还没结束青春期发育;高三的人也不多,除了体育生大部分人早就疏于锻炼了;高二的几个看起来足够敏捷,看起来也志得意满。 他扫视周围的人,大部分人都和他身高相似或是更高,身体以精瘦为主,几个稍矮一点的明显运动能力很强,看来大家都不是很想放水。 他抻完双腿,听检阅再次确认人员,“11213、11409、20705、20808……” 他深呼吸,回想自己训练时和吴艺瑾介绍的那个体育生朋友学过的,哪只脚蹬地,跑到哪个点位起跳,以及怎么把身体甩过去。 第一杆从一米三开始,最开始时每次抬高十厘米,两次尝试机会。他前几杆都是跨越式跳过去,感觉还不错,不过也可能是十月里秋高气爽给他的错觉。 另一个错觉就是每次他跳的时候似乎加油的声音会格外大一点,他觉得自己这下就纯粹是自作多情了——大家来看跳高无非就是给自己班级加油,可能也就是吴艺瑾和她的小姐妹们助威的声音大了一点罢了。 从一米五开始,杆第一次被触掉,每次增加的高度变为五厘米。到了一米六五,选择跨越式的男生基本已经被淘汰出场地了。他在一米六五的高度跨越第一次也触了杆,便也改成了背越式。 比赛变成背越式的角逐后,他明显感受到气氛被烘熟,举起手机拍照的人多了,甚至成功跳过之后的欢呼声里夹杂的男声也更激昂了。 到了一米七五,还留在场上的就只有四个人了,他看着他们身上的号码,20705、21511、31601,按照年级班级和序号组成的号码。31601?这不是姐姐班上的同学吗,他特意留意那个高大黝黑的男生,对方似乎不断地向场外张望。 ———— 场边给方知远加油的人变得更多了,除了他自己班里的男生女生和吴艺瑾那一小伙人,更多已经失去自己选手的女孩子们理所当然地把天平倾向于颜值更为优越的少年。 吴艺瑾甚至已经听到身后有女孩子在议论他了,无非是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她不太高兴,她还没有追到他,却又因为她看上的男孩子如此优秀而自豪。 她的小姐妹戳戳她,笑得略显猥琐,“阿瑾你可得加把劲喽,你的大帅哥学霸可是抢手货~”。 她玩笑式地去掐小姐妹的腰,一边进攻着她的痒痒肉一边笑得猖狂,“就差临门一着了,他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有这个自信,她一定会拿下方知远。 她于是加油加得更加热火,用欢呼表达着自己对心上人遮掩不住的喜爱。在他跳过一米八的高度之后,小姐妹又用没挽着她胳膊的另一只手戳她,“喂醒醒,醒醒,把嘴里口水咽一咽,你眼睛都开始往外冒星星了。” 她连头都没扭,盯着场上专注的少年,他的身形如同一只凌空的鹰,轻巧优雅地越过长杆,双腿划出的幅度像是鹰羽留下的残影,刻在她的脑海中。 她推开作乱的手,“别戳了别戳了,我还没检查刚才有没有拍到他跳的时候的照片呢”。 “别费功夫拍了,最多到中午,表白墙上他的照片视频就乱飞了”。 ———— 方知悠听着身边女生议论知远,愈发地心烦意燥。眼见知远越过一个又一个高度,却丝毫没有对场边示意,女孩子们似乎确信刚才和他举止亲昵的吴艺瑾不是他的女朋友,准备比赛结束就去要联系方式了。 她又去看吴艺瑾,看她挽着朋友的手笑得灿烂,一只手还握着手机——当然只拍了知远——在场边大声地加油欢呼。 钱钰潇也凑了过来,举止自然亲昵,却没有挽她的手——她也确实不希望有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两个人隔着一定的距离站着,听见不远处季驰的好兄弟们给他助威。 她盯着知远清癯的身姿摆动,想到他骨感的身体、薄薄的肌肉和他温暖的胸膛给她的安定感,占有欲又开始隐隐作祟。正巧钱钰潇偏头和她搭话,“悠悠,感觉弟弟又变帅了~” 她摆摆头笑了笑,不知道接些什么话好,若是寻常姐弟,她或许会用夸张的明贬暗褒推辞一番,但她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绪和身旁人搭腔。没听见她的回应,钱钰潇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看咱们大班长也跳得挺好,也没见这些女生给他加油呀,果然还是长得好才有的优待。” 方知悠当然听得清楚周围人群里女孩子们给予知远的额外关注,和那个女孩一样跃跃欲试的也不在少数,可他却浑然不知。她在嘴里咀嚼钱钰潇的话,恍然明白了季驰的邀请隐含的意味。 他一定也是准备了很久,准备在赛场上大展身手,才会想要让自己来看。却又不好意思表露心迹,才会以知远当作由头吧——毕竟他可是知道自己一向对集体活动不感冒的呀。 方知悠突然为他和另外的两个男生感到不值,明明大家水平一样好,知远却抢走了大部分女生的目光,加诸在他已有的光环之上。她的弟弟,却根本没有自知之明地在招蜂引蝶,他和那个叫吴艺瑾的女孩纠缠还不够,甚至还非要让更多女孩迷上他。 她内心里的偏执在浑然不觉中肆意发酵,正当季驰准备挑战一米八一的杆,她于是学着之前钱钰潇做过的那样,大声地喊出“季驰加油!”。 ———— 季驰丈量着杆的高度,脚下颠动着,听到那清悦的女声时几乎以为自己在幻听。他迅速地扭过头去,看见在秋日金光下耀眼的少女正在为自己助威。一种难以置信的幸福感几乎让他有些晕眩。 他看见自己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同样震惊,有几个人甚至在给他比大拇指,另外的人则嘲弄地推搡着刚才夸口说要叫他爸爸的那个家伙。钱钰潇更是看着他瞪大了双眼,用口型做出一个“哇”。 他转身回去,向着杆子快速助跑,志得意满几乎要让他飘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大声说话,而且竟然不是为了她弟弟,而是为了自己。他落到铺了两层的厚垫子之上时,觉得身体因为这一声加油也变得格外柔软。 ———— 方知远听到姐姐的声音只感到诧异,她是那种会去看运动会比赛的人吗?他知道前两年的运动会她甚至连班级表演都不参加,只走在方阵前面举个牌子而已,更别提运动项目了。 他看见31601转身去看场外,于是顺着他的视线找到了姐姐,果然是她,他怎么会分不清她的声音。 可她却不看他,只带着热情地给她班里的这个男生加油。 轮到他跳一米八二的杆时,他以为既然姐姐已经来了,也应该会给自己加油,但她没有。他跳了两轮之后,她还是只给那个叫“季驰”的男生加油。 他觉得体内烧灼着一团火,就快从皮肤底下洇上来,他知道自己的胸腹中孕育着愤怒。 他当然有些气愤,他是她的弟弟,她却在这里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加油,还用着从未有过的热情和灿烂。 但他又没有立场,她是在给她的同学加油,这根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呀。 可她明明可以给她班长加油的同时也给自己加油呀,她到底在干什么。那个男孩到底是谁,怎么就让她那么激动,激动到忘记自己的亲弟弟。 他快速迈步,第二次挑战一米八四的高度,却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镇定。 他的愤怒中还有点恐慌,对自己没来由也不该出现的占有欲。既然他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是混乱的是错误的,或许他就不该执迷于姐姐。 他心乱如麻,脚步不停,看着杆子临近,才意识到自己的步幅似乎没有把控好。 但没办法了,虽然偏移了预定的起跳点,但已经是最后一次尝试机会了,只要力度够,或许没问题。 他身体腾空,利用腰背和大腿的力量把自己甩起来,却觉得腿没有办法完全舒展,他离杆子的一侧太近了,那里其固定作用的钉子闪着危险的光。下一秒,伴随着人群的惊呼,他落在软垫上,左小腿一阵痛…… ———————— 弟弟:这么多人给我加油我却只想听你的 姐姐:就不,谁让你勾引那么多人给你加油(哼 四十一医务室里意乱情迷 “没什么大事,他皮肤太薄了,小腿这块血管稍微多一点,所以看起来严重”,医务室值班大夫一边给他小腿涂碘酒消毒,一边跟她解释,“不用缝针,我给他喷点云南白药,拿纱布给他包一下就行。” 她点点头,医生起身去取纱布和药,声音于是在素白的房间里游动,映着秋日里的金光,有种置身于清澈水底的安详。 “你们还是今天第一波受伤的呢,跳高的时候划着的?”,医生左右手都拿着东西坐到他身边,准备上药。 方知远抱着歉意地解释,“是,被固定杆的钉子刮了一下,麻烦您了。” 医生晃着红瓶的药罐,“说什么麻不麻烦的”,她把药罐的盖子拿掉,“可能有点蜇,忍着点啊。” 上完药,医生一边给他裹纱布,一边补充道,“最近几天就不要运动了,也别沾水,等伤口结痂了再洗澡。” 他点头道谢,医生转身去放药品,声音带了点调侃,“你都快跟你女朋友一样白了…刚才她把你扶过来的时候那么紧张,我还以为大出血了呢…” 医生转过身来,倚在办公桌上,单手扶着桌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姐弟两人,“年轻真好啊,回去好好对你女朋友,她多关心你啊!” 方知远听见前面那句还有些恍惚,可第二次听到“女朋友”这个字眼时却已经被巨大的羞愧埋没,他慌忙辩解,“老师您误会了,她不是我女……” 话还没说一半,医务室的门被慌忙撞开,一个气喘吁吁的男生冲进来,顾不上一侧的两人,直接面对着医生,“王老师…小操场那儿运球比赛的…崴着脚了…本来说扶他来的,但他脚踝肿的不行,您能去看看吗…” 医生立刻同意,提起小药箱,经过他们时再次嘱咐说让他再待一会儿,等伤口自然愈合再走,就匆匆跟着男生离开了医务室。 空气回归静谧,这下这间小小的医务室就剩下姐弟二人,他倚靠在床背上,扭头去看姐姐,刚才医生把两人误认成小情侣的尴尬还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使他无从分辨姐姐眼里的怒意。 他挠挠头,还没辩解,就听见姐姐咄咄逼人的开口了。 “怎么,我不是你女朋友,你想让谁做你女朋友”,她的眼里带了执拗和狠戾,“我们做都做过了,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被姐姐的话激得一震,他所刻意隐瞒的、所尽力忽视的再次被姐姐无情地撕开,像是他未结痂的伤口,还没等伤口愈合就被粗暴地划开,把底下淋漓的血肉曝晒在阳光之下。 他找不出什么句词,他甚至无从细想姐姐的愤怒来自于何处,他愣怔着,听姐姐继续蹂躏这尴尬的时刻。 “方知远,我说了我会把我的全部都给你,我不要你只把我当姐姐,你也不要再去和那些女生纠缠不清。” 方知远因姐姐的告白更为不知所措,他以为那些迷乱中的话语出自疯狂而非理智,正如现在的情形,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少女的面庞和形体都在涣散,抹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意义。 方知悠再次狠厉地剖白自己,她不想让知远否认他们之间已经发生过的情事,她也不要他认为他们还只是普通姐弟。 可他却还是呆愣着,微微张嘴却没吐出一句话,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迷茫,仿佛她是野地里蹿出的狐狸,突然幻化成现在的人形一般。她不明白,她向他走出九十九步,他为什么就不能跨出这最后一步。 他还是不说话,她像是一拳打在软面上,拿不起也落不下。弟弟温润面容上的茫然更是让她像个气急败坏的泼妇,她不想让这愤懑如此快地转化成自厌,索性直接单腿支在床上,吻上了他的唇。 方知远还微张着嘴,他的神识随着周遭的一切涣散,句词、光影、形体揉在一起,仿佛处于一场永不能醒来的梦魇之中。直至口腔里直直地钻进一条小舌,他才回过神来。 姐姐的面孔贴的如此之近,她的睫毛几乎剐蹭着他的眉心,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自己的口腔被搅弄着,却是不能舍弃的温柔。他觉得有一瞬间自己或许能够沉浸在这无边界的梦中,但身下医务室的床铺让他知道,即使是对于这样错误的事,这里也不是一个正确的地点。 他伸手去推姐姐,却只换来她的紧抱和更深的进入,顶得他的舌头不断后退,他和姐姐,就这样在校园里口舌交缠。 恒久绵长的吻让他放在姐姐肩上的手从推拒变为抚摸,连头脑也留恋着唾液相融的温存,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全然忘记他们所处的危险环境。 空气里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间浮动,她着了迷地勾引着他的舌头,彷佛只要让他吞进自己的口津,让他迷恋自己的口舌、身躯和面容,她就能在这飘忽的光亮中找到支点,一个永远不会移动不会改变的支点。 脸上慢慢爬上红晕,一定是呼吸不过来的缘故,她想,她毕竟也没有过经验啊。但他嘴里的气味却是那么好闻,能够包裹住她的舌,能够用温暖清淡的味道让她安心,能够抚平她的焦躁和坏情绪,就像是他在成长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他的温暖和怀抱兜住她所有的恐惧、不快和焦虑。 她吻得自己头脑昏沉,刚刚运动场上的愤怒和怫悒早已在耳鬓厮磨中无影无踪。我原谅他了,她想,他还是我的,所以我原谅他。她的手扶上他的颈,摩挲着他的发梢,感觉自己身体很软,像他的舌一样软,像他的口腔一样软。她的腹部传来阵阵暖意,花径里的蜜液也娇艳欲滴。 她好舒服,舒服到被像是被刚晒过的带着阳光气息的被子牢牢裹住,舒服到像是被云轻轻托住,舒服到像是温暖的流水淌过周身,舒服到还想要更多。 她的手顺着他精瘦却宽阔的肩背下移,马上就要探到肌肉坚实的腰,却听见门外一阵交谈喧嚣,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慌忙睁开双眼,看见知远也同样清醒了过来,于是姐弟两人匆忙分开,看向医务室那带有玻璃小窗的门。 四十二医务室外各怀心事 一番不太热情的寒暄过后,季驰觉得初秋里的医务室有着不合时宜的冷,四个人的气息填不满这空旷的医务室,却没有人主动用话语来驱赶室内冷清的尴尬。 他努力克服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羞赧,主动开口,“我来看看你弟弟的伤怎么样了,本来我想扶着他来的”,这是事实,哪个男孩不会想在心爱的女孩家人面前留下好印象呢。 “但是当时看他们班同学都在,而且感觉你很担心,加上我还没跳完…”,他觉得自己解释得太多了,“…应该没有大碍吧” 他注意到姐弟两人冷白的脸颊上都染着一层红晕,像是上好的白瓷点刺上一层薄红釉,让她有种高贵的美感,他们是因为刚才的慌张和忙乱才成这样的吗。 季驰还记得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没注意到她弟弟受伤了,人群惊呼的也是支撑杆被蹭倒了,但方知悠却立刻冲了过去,大家这才发现他腿上的血迹。 他和方知远班里的男生想把他搀到医务室,但她却不同意,她说她要自己带着他去,众人只好作罢,他也就回到了场地上,毕竟他还得挑战下一个高度啊。 但似乎场边已经没多少人关心比赛的最终结果了,多的是议论那个俊朗少年伤势和他与那个女孩之间关系的——他们似乎没有公开过龙凤胎的身份,他自己也是直到上学期末才知道她还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和剩下的选手也没有能在场上光彩照人,在一米八六的高度宣告了比赛的终结。 他下场之后,兄弟们一片吹捧打屁,他也就准备收拾收拾回班级的场地。钱钰潇用胳膊肘拐拐他,“你不去看看悠悠和他弟弟吗”。 他愣了一愣,他当然想去看看,但刚才拉近距离的尝试失败了,现在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立场去探望她和她弟弟。 “悠悠刚才给你那么大声地加油,我可从来没见过她对谁那么热情过。” 他心里一阵暖流,头脑晕乎飘浮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她当然没有那么热情过,之前班级运动会她可是连班级项目都不参加的呀,更遑论专程去给人加油。 他头脑一热,把水壶往好哥们怀里一揣,“帮我带回去,我去医务室看看。” 他觉得如果没有人盯着他他会立刻跑起来,拿到跳高比赛的冠军的骄傲此刻在他心里只能屈居第二,他还沉浸在心上人赏给他的关注和热情的幸福感之中,而他即将把他们的关系再拉近一步。 他快步走到医务室那栋楼的走廊,却发现医务室外有个女孩在透过门上的小窗向里面张望。 女孩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立刻转过来,神态像是一只神经过度紧绷的小兔子,他认出这是早上方知远的那个小女朋友,娇俏可爱,却美不过他的心上人。 他走近她,得以更为仔细地观察到她的神情,却没有了早上的灵动,微微皱起的眉头彷佛隐含着痛苦和恐慌。一闪而过的愣怔之后,她朝着他走过去,挡住了他的路。 他于是开了口,“同学,你不进去吗?”,他发现她的眼眶里似乎含着泪水,这是和男朋友吵架了吗。 女孩摇摇头,“你是叫季驰是吗,你来干什么?” 他解释说他是她的班长,来看看情况。女孩沉默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男式的水壶,明显是属于她的男朋友。 他说他要进去了,准备从女孩身侧走过去,却发觉她慌张地拉住他,用不合时宜的过大的声音开口,问他有没有看见校医,校医并不在医务室里。 他有些莫名其妙,说自己不清楚情况,得进去问了才知道。女孩松开了他的胳膊,和他一起走向医务室,却似乎故意弄得脚步声很大,仍然用着比之前打招呼时更高的声音搭话。等到走近医务室,却又不说话了。 季驰还等着心上人的回应,她弟弟却开口了,礼貌疏离地感谢他的关心,并问他是否可以帮他跟一班的体委和班长请个假,他应该是没有办法参加下午的长跑比赛了。 季驰自然是乐意效劳,他盯着眼眸低垂的方知悠,又看看她淡漠的弟弟,却觉得场地上那热情的加油像是一个错觉。 ———— 吴艺瑾看到方知远第二次也没能跳过一米八四的杆时松了一口气,虽然止步季军,她还是觉得他风头出够了。本来就应当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宝藏男孩,现在放在全校的花季少女,不,花痴少女面前,她多少还是有些隐隐不安的。 但好像出了些问题,她看见场边一个纤丽的身影迅速跑过去,他班里的同学也围了过去。她也立刻凑上前,才发现他的小腿上一道血痕。 她急忙去翻纸巾,却发现他身前的女孩已经在处理伤口了,哦,原来是他的姐姐。有人提议送他去医务室,他姐姐立刻就扶起他往那里走,并拒绝了任何帮助。 她本来准备跟上去,盯着他姐姐绰约玉立的背影却犹豫了,她还记得第一次和他姐姐见面时少女的冷清和无视,彷佛她只是一片雾状的空气。 她于是回到小姐妹身旁,几个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和他共患难。” 她叹叹气,指着姐弟二人,“喏,他双胞胎姐姐,之前和你们说过了,我感觉他姐姐不怎么喜欢我,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直接无视我来着。” 几个人看着走远的背影,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看不清长什么样,身边的议论声却起来了,彷佛场地上已经没有人还在比赛,而只有帅哥和他过分美丽的女朋友。 吴艺瑾盯着他们的背影出神,小姐妹用手机捣捣她,“快快快,学校论坛上已经开始嗑cp了,你不去解释解释。” 另一个姐妹拉住她,“别别别,这才好呢,大家都误会他们姐弟俩是情侣,阿瑾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吴艺瑾还是收不回视线,果然还是姐姐比她这个要成为女朋友的人更了解弟弟吗,她压根就没发现他受伤了。 身边的声音又激动起来了,“啊啊,已经有人辟谣了,他姐姐毕竟也是文科班公认的大美女,有人还po了前两年她方阵举牌的照片,哇,这个生图也太能打了吧。” 她无暇看手机,视线在场边的准备区搜寻到了那个蓝色水壶,她冲小姐妹们摆摆手,“我有理由了,别等我了,我去给他送水壶!”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医务室的走廊前,却立刻停住,她不打算显得自己过于急切或是不矜持,于是慢慢地调整呼吸静静向前走。走到门前,她先张望了一下,医生不在里面,姐弟二人面对着,他姐姐在说些什么,他似乎有些茫然地听着。 她刚准备开门,就看见姐弟两人吻在了一起,她放在门把上的手迅速变得冰凉,彷佛秋日里逐渐冷冽的金属汇集了它所有的寒气,在一瞬间冻得她五脏六腑瑟缩在一起。她牙关开始颤抖,胃酸像是要沿着喉管涌出来。 她想骗自己说是看错了,但时间却否认这一点,她看着两人之间最后一丝抗拒消失,空气变得暧昧昏黄,金色光柱闪耀的室内,他们之间的吻像是出自于文艺复兴的油画。 但这是不对的,不对的,她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连呼吸也变得艰难,她找不出自己的思绪,她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反应,但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 她的神识紧绷着,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一定是要精神错乱了。突然间,走廊入口那里却传来了脚步声,她慌忙转身,看见来人是那个叫季驰的男生,跳高场上文科班的选手。 他似乎是要往医务室里走,不,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看到的画面。她于是挡在他面前,平时的社交天赋和活泼却彷佛弃她而去,她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他,他准备绕过她进去了。她急忙拉住他,却只想到提高声音来提醒屋内的两人,希望他们能听到屋外的动静,希望他们能让刚才发生的事成为出自错觉的虚影。 但没有用,他们脸上的红晕说明了一切,他们唇上的水光和唇角的水液说明了一切,他湿润动情的眸子说明了一切,她散乱的头发说明了一切,素白床单上的皱褶说明了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她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人,她只能紧紧攥着水杯,要把自己的血肉按进那冰冷的钢铁里。 ———————— 吴艺瑾:勇敢可爱又善良的女配一枚啊 姐姐:抱歉,但知远是我的(冷漠 四十三吻(微h) 坐在姐姐的小电车后座回家的路上,方知远不断在脑海中重现耳鬓厮磨匆忙结束的那一刻,他避开所有对那种温存的留恋,而只仔细辨认突然出现的两人是否有可能发现他们之间的暧昧情事。 他清楚自己不可能立刻调整好呼吸,或掩饰住因为动情而出现的红晕,但他已经竭力地平复住内里的躁动,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吴艺瑾不太说话,也不抬头,他还记得她几个月前就了然姐姐不喜欢她,这倒为他们的状态打了掩护。他觉得季驰应该也没发现什么端倪,他似乎很乐意帮自己跑腿。 事实上,他觉得季驰那种伪装成同学之间友爱关切的心思实在是昭然若揭,姐姐又怎么会不明白。姐姐场上的一句加油他就如得神威,在医务室里面对着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他甚至觉得姐姐只需要勾勾手季驰就恨不得把尾巴狠狠摇起来。 他料想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即使姐姐是那样冷清的性格,她的优越面容和沉静气质也丝毫不会削弱她的吸引力。就像是幽谷苍兰,即便隔绝尘世,也同样会引得人驻足怅惘。 他知道姐姐是明白她自己的优势的,她对季驰说话时那种温柔都勾了尾,油油地荡过空气,紧紧攥住那个男孩的心,让他不可能拒绝她任何的请求。 他有些不安地环上姐姐的腰,他不也是从来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吗。而且自成长以来,他也从来都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或许只是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她需要的,或许只是执迷于血缘的牵绊,或许在不远的未来就会想要结束这样的悖伦之举。 他都可以接受的,他只想要她快乐就好。她要求他爱她,他就爱她,即使她有一天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他也会一直爱她。 秋日的微风把她的发丝扬到他的脸上,柔柔的栀子花香让他迷醉在逐渐明晰的执念里,他会再一次为满足他所爱的人的欲望而献身。 方知悠领着知远走进家门,立刻落锁,把他推在沙发上就跨坐上去,继续刚才那个意犹未尽的吻。 这是双周放假前的一天,因为运动会的缘故他们早把假期作业带回了家,所以这个时候告假回家再合适不过。季驰帮她和知远开出假条之后承诺会帮她把椅子搬回教室,她也就再没有留在学校的理由,立刻拉着知远回家。 她捧着他的脸,看着和自己相似的眉眼,觉得千言万语都在眼波中。明明自己的直鼻会被姨婆说有点男相,放在他的脸上怎么反倒有种女性的娇柔,怪不得钱钰潇说他长得俊。哦对,她还说知远又帅了来着,果然是,她的弟弟,和她一样生得美丽。 她还想要之前的那个吻,那种如浮云端却不用担心坠落的托举感,让她真正享受和知远之间的情事。她想起了另一个吻,更早之前的,在浴室里给他舔弄之后换来的粗暴的激情的吻。不知怎么的,她觉得那样的强势的不常见到的知远是她更想要的,只是想想就能让她兴奋起来。 她在几个迷乱的夜里甚至还想象过知远打群架的样子,她那个始终温顺有礼貌从来没发过脾气的弟弟,也会有暴力的一面吗。在他压抑自己最基础的性本能的日子里,她躺在他身边,想象他发了狠地渴求自己的神情,想象他粗暴地侵犯自己的模样,想象他欲火焚身欲罢不能的难以自持,直到自己的双腿间濡湿。 现在他也动情了,于是她额头抵住他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望进去,“知远,像你上次在外婆家浴室里一样吻我。” 她看到他脸又染上霞红,刚准备哂笑,就被他直直地扶住后脑,双唇相抵,撬开她的唇瓣,把舌头径直顶了进来。 她又尝到了他的味道,虽然还是淡淡的、几乎分辨不出和自己的区别,但她这次却有不一样的感觉。他终于打破他自己那个坚固没有缝隙的外壳,袒露了他的欲望。他这一刻终于不用掩饰他作为男人对她的渴求,他终于不再是一个没有缺口的人。 他不再识分寸地爱惜式地沿着唇瓣打圈,也不再止步于温柔地描摹她的牙齿。他的吻炽烈,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他的舌粗野,直往她喉咙里钻,像是要钻进她的内心钻进她的灵魂;他的牙冷硬,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撕碎她的衣服她的血肉…… 她在被他掠夺被他侵犯的快感中昏昏沉沉,难耐的燥热涌遍全身,她想贴在他身上降温,却只觉得他也在烘烤着自己。她被他的手紧紧箍着,他要把她按进他的身体里,他要把她揉成一团软面…… 她的花径像春潮一般一股股地吐汁,她的毛孔大张着散发着热意,她的四肢百骸都已经任抛任弃,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愉悦中颤抖,就算世界毁灭她也绝不能停下这个吻,就算面临烈火的烘烤她也决计要追求此刻的永生…… 她感受着自己的呼吸被掠夺,感受自己的口津被吸吮吞咽,感受他在口腔里搅弄,感受他轻轻撕咬着自己的唇瓣,感受他放在后脑和后背的双手的掌控感,她又升上了云端,她的眼神涣散,身体瘫软,她是棉扎的人,她是糖吹的人,只消知远一碰一揉,她就化作一滩水,一团泥…… 四十四弟弟(h) 她伏在知远肩上奋力想把气喘匀的时候,耳边传来状似平稳实则紊乱的呼吸。什么嘛,吻她吻得那样凶,他自己不也还是不会换气。她笑着在他身上把溢出的口津擦去,心想她的弟弟真是可爱。 经过刚才那绵长激情的一吻,方知悠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被填满了,另一部分却叫嚣着想要更多,已经黏腻潮湿的腿根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知道知远也想要她,他底下的那只野兽隔着校裤的薄薄布料啃咬着她的小腹,以它的温度和坚硬表达着渴望。 她于是一只手探到身下,轻柔地捉住这只不安分的小怪物,一只手还勾着知远的脖子,把自己的唇舌贴过去。他修长的颈皮肤微颤,喉结上下滑动,她盯着这另一个他有而她没有的部位出了神,试验性地再伸出舌头,果然又上下跳动。 她笑起来,这下他拒绝不了我了。她这样想着,侧首把唇送了过去,把他的喉结紧紧裹住,再用舌尖勾着这脆弱的软骨,微微用牙齿轻咬着,用自己的口舌囚禁住他不愿泄露出的欲望。 他果然再难忍耐,嘴上不禁嘶了气,声音也带了黏腻,像是被蜜水浸过一般,诱惑而又沾着情欲。 “姐”,他轻轻唤着她,却不再说别的话。 她还是陪着他身体上不安分的小兽嬉戏,她极耐心地用自己的身体引诱着他的欲望,她手上的,和她唇间的。 直到听见他另一声更甜腻更粘稠的呼唤,她已经确信,即使是知远,也不可能拒绝这场白日宣淫。 她于是从他已经被舔舐得微红的颈间抬起头,把唇贴到他的鬓边,对着他的耳朵说出诱惑的话语,如同塞壬的歌声一般令人沉沦自陷。 “想不想要我,知远?” 她感受到他的身体的颤动,他被蛊惑了,很好,但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表演。 她这次用唇贴住了他的耳朵,语气放得更加温柔,用气声对着他熟蟹一般红的耳根继续进攻。 “想不想要我,弟弟?” 说完,她就像鸬鹚捕食螃蟹一样,启唇含住他的耳廓,用舌去描摹他的骨、他的肉和他的形,她用舌头丈量他的身体,像他曾对她做过的那样。她咬他的耳垂,觉得自己的牙齿都浸上透血的红。她嗅他身上混杂着家里洗衣液和薄汗的气息,在脑海里标记着关于他的一切信息。 他果然忍不住了,他扭正她的头,她于是看见他红得滴血的眼尾,他带着暮色晕影的颊、他汹涌流动的眼波和他跳动的额角。 他终于抛弃了规训似的,难耐地用性器磨着她的小腹和股沟,嘴唇黏连不开,“姐”,他的声音被蜜染得已不余任何理智,“我想…我想……” 这就足够了,她不需要逗着他让他非要把后面的话说完,这几句话已经足够突破他的底线了,更何况,他这种拼命压迫拼命克制也难抑的动情模样对她也是一种撩拨。她的下腹被顶弄的部位也蓦然腾起一团火,从她雪白的肤下漫到全身。 ———— 他们于是拥吻着拽下身上的衣物,随意地丢得四处都是,沙发靠背上,地板上,茶几上,他们无暇再去想母亲教导过的整洁,他们的欲火早已将所有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何尝不想要姐姐,有过前两次的亲密,他食髓知味,当然想要再次体验那种极致的快感。但他不能,他不能向姐姐去渴求,只为满足自己污秽阴暗的欲望。甚至也不能藉由那难以磨灭的淫靡美颜的记忆自渎,因为他也不能在想像中亵渎姐姐的形象。他只能唾弃自己。 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想念她的唇舌,她的温度,她的脂玉般的身体,她温暖湿热的腔道,她的话语和气息搅扰着他摇摇欲坠的清明,把他的头脑用欲望冲刷得只余昏聩。她喊他那一声“弟弟”像是蚂蚁啃噬着他的头皮,让他即使咬紧牙关也再难隐忍哼喘。 ———— 他们赤身相对着,他膨胀的欲望已经在轻轻磨着她的肉户,他的野兽吐出的口涎和她的花穴泻出的蜜液交融在一起,滑腻黏糊。 生得可真丑,她握着他的肉棒往花穴里引的时候想着,她的弟弟这样清隽到秀气的少年,怎么长着这么一个粗壮凶猛的野兽,冠头渗着紫红,向上挺翘着跳动,恨不能戳穿她似的。 她这样想着,就用花瓣裹住伞头,准备吃掉这只野兽。 但他托住了她下坐的臀部,阻止了她进一步的亲密。 她感到难以置信,这个时候还要反悔? 她推他的肩膀,蹙眉看他,发现他却不敢看自己,只嗫嚅着“姐,我还没…戴套……” 就为了这个,她觉得真是煞风景,她用手扒住他的手臂,目光定定。 “那就不戴,反正紧急避孕药还剩一颗,你射在我里面。” 他这下倒是敢抬头了,眼神却没有之前的游移,“不行,姐,那个太伤身体了,我不能让你吃药。” 她生了气,但心里明了她不可能拗得过他,于是从他身上跳下来,快步进了房间翻出之前剩下的套子,再次回到客厅里。 她看见沙发上知远光着身子坐立难安的模样,他身旁四下里散落丢掉的衣服,以及全身镜里自己潮红的身体,心下一个坏念头升起。 ———————— 姐姐:我真服了,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你不破坏气氛 弟弟:……咱俩也没做过几次(不敢抬头 姐姐:你再讲 四十五她变成了一尾鱼(对镜h) 当方知远和姐姐一起如初入世间一般裸身站在客厅的全身镜前时,他真的很想问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花样,但这种话又怎么能说出口。 在他曾经的想象中,这样的事应该发生在某个关了灯的黑夜里,他伏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耳鬓厮磨地喘息着,在相互抚慰中结束泥泞的性事。而不是在这里,在无情反射一切的镜子前,在光天化日里,并且对象还是自己的姐姐。 但他骗不了自己,他昂首怒吼的野兽叫嚣着欲望,即便自厌自弃,他还是想要她。 他和她的视线在镜中交汇,恍然间他回到了他们初吻的那个早上,在浴室的洗漱镜前,他们并排站立着,心里想着纳喀索斯,那则不幸的预言。现在,一切都应验了。 他怀疑姐姐是因为这水仙少年一般自恋的激情才渴求自己,因为他是她的另一半,她说过的呀,她不要自己离开她,她说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双胞胎,是个多么可怕的隐喻啊,他们生来是一体,所以她才会对自己有这样一种古怪的占有欲吗。 但他现在无暇分辨姐姐的感情,他欣赏着镜中如雕塑一般美好的躯体,因为动情透着粉色的皮肤似乎在引诱着他,跳进来吧,向着这水面的倒影投身自溺。 他看着相对她纤细的身材也显曼妙的腰身,那双修长笔直的长腿和其中的禁忌之地,他决定把自己内心的疑惑全部抛诸脑后,她想要他,这就足够了。 ———— 方知悠用自己紧翘的臀瓣去蹭知远勃发的欲望,似乎在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埋怨他的跑神。 她以为他根本不敢如此坦诚地面对两人的赤裸,但她似乎误判了,或许是因为她站在知远身前,这对他来说不过是起到了情欲催发的作用。他很快回应,唇舌贴上了她的耳朵,像她对他做过的那样,用舌尖裹住小巧精致的耳廓,描摹软骨的形状,再细细地啃咬着她的耳垂。 她很快溢出一句不自觉的嘤咛,怎么会这么热,他的唇舌在她的身体上种下了一团火,随着他自颈上滑下的手一起燃烧到她的乳果。那双骨节分明修长美丽的手,如同抚触着名贵的钢琴一般漫过她的裸体,在行过的每一处都种下情欲的痕迹。 她整个人倚在他的怀里,背贴着他分明的胸肌和腹肌,那是属于少年人的胸膛,心跳如擂,温热似火。 他的手覆在她的圆月上,逗弄着其上盛放的梅花,他的肉棒却在另一端,沿着她的腰窝和尾椎啃噬着她的内心。 她觉得身体好痒,下腹部传来阵阵热意,让她的花径处难以自抑地吐露汁水。她微微扬颈,缓缓随着他的动作闭上双眼,腿根也夹在一起,抵挡情潮的侵袭。 这怎么能逃得脱他注视的目光,一只玉手轻捏了一下朱果,她几乎是立刻回以一声黏糊的“唔”,双腿夹的更紧,他感受到了她的反应。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后,他细细密密的吻落下的地方。两只手现下都不安分了,一边轻轻揉捏乳肉,另一边则摩挲着乳果,用双指轻轻夹着,用指尖点着粉红的乳晕。 她在他的亵玩下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只好双臂上举勾住他的脖子,把自己完全挂在他身上。他的肉棒已经戳得她腰身酥软,明明只是摩擦顶戳,却像是为她的欲望煽风点火。 她快要被烧尽了,声音也软绵,“知远”,她这一声叫得极为娇柔,她自己早已无法控制声调的走向。 他立刻心领神会,骨感的手一路划过她平实紧致的小腹,落在双腿之间,慢慢撑开她紧闭的禁忌。 他却不再继续动了,只在她的腿根打转,不去探索盛放的花径。她睁开情潮漫溢的双眼,在朦胧中看见他嘴角的微翘。 “怎么了姐?”他的气息拂着鬓边的碎发,好痒。 他竟然还装傻充愣,她知道他在报复自己刚才的引诱和略显难堪的对镜情事。但她才不觉得羞耻,她对他有欲望,她绝不否认这点。 她微微偏头,鼻尖蹭住他的脸颊,用颇显造作的娇媚声线发出回击,“我想要弟弟爱爱我”。 她回首对镜,看见他脸上募然腾起的红晕,像是夏日暮前最后的一抹艳红一样耀眼。装什么嘛,撩拨她就要做好被反撩的准备。 她把手从他颈上放下,一只手撑在墙上,一只手引导着他进入。 花瓣才微微裹住伞头,她就有种吃不下的感觉,明明之前已经做过了,怎么还是这么困难,她不禁埋怨他太久不碰自己,自己的姣蕊已经悄无声息地重新闭合了。 方知远稍稍进去一点,就觉得再难深入,姐姐的穴肉紧紧咬着他,传来的快感已经要让他轻声嘶气。 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问题,不让她受伤就得让她湿润起来,她之前那种粗暴只会让她自己受伤。 他于是缓缓退出去,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别着急,姐,我们慢慢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种低沉的声音多具有磁性,方知悠又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她感受到甬道里探进一根手指,她轻声喘了一下,抑制自己做出更大的反应。 但镜中一切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屈指节,看着身体泛粉的少女微微颤动,花穴里密密匝匝的软肉包裹着,吮吸着,挤压着,推拒着,身体的主人却仰起头微微蹙眉,唇角还带着上扬的弧线。 她很快感受到他又加了一根,这次她能感受到甬道的排斥,但嘴里却同时做出了相反的回应,尽管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她还是轻轻哼出了声。 她感受到他探索式地转动着指,深深浅浅地探着,微微舒展扩张她的身体。 他知道姐姐比刚才放松多了,于是慢慢地再加了一根指,这下受到了更为明显的排斥,好看的柳眉也弯起,似乎有些痛苦。但没办法,他给她扩张,她还要忍受更强烈的痛苦。他吻上她微微汗湿的鬓角,安慰着让她别紧张,另一手则沿着她的乳缘描摹,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注意到她的眉头舒展,知道起了效果,于是把湿淋淋的手指抽出,再次让自己的小兽去探索泥泞的花径。 她感受到自己以比刚才更开放的态势来欢迎他了,虽然还是涨得厉害,但她已经能够渐渐吃进知远。但他却没有鲁莽地直插进去,似乎有意识地停留在了某一点。下一秒,他坏心眼儿地用冠头顶戳摩挲着穴里的一点。她登时难耐地呻吟出声,一只小腿反射般地抬起,仰到在他怀里。 果然在这里,他刚才用手指探索过的,他在百科上看到的女性的兴奋点,他刚才一度以为自己找不到的,但最终在放进第叁根手指时摸到了软肉之中膨起的那一小块凸起,姐姐的g点。他于是试验了一下,就看到她闭眼惊呼,大腿夹紧,小腿却难以自抑地抬起的模样,满意极了。 方知悠羞愤极了,睁开眼看见他自得的模样,什么时候他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身体了。她踮起脚尖,勾手拽住他,完整地吞进了他身下的野兽。 她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下体一下子被撑的满满涨涨,腰却不自知地上拱,连修长纤细的颈也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知远没再动作,她缓过气来,透过面前的镜子,觉得小腹都要被他戳出一个鼓包来。她双手撑在镜子两侧,脚尖踮起来适应他性器的高度,这样的场景让她也有些羞耻了。 她于是低声催促他,“你快动啊。” 他于是手掌环住她的腰,觉得几乎双手就能合抱,姐姐身体怎么这么美,明明纤瘦成那个样子,怎么腰身还能更细。 她感受到他深深浅浅地动着,她和弟弟在镜子里合拍地前后晃动着,嘴靠近的地方已经在镜子上虚出一团水雾,她于是不用再欣赏自己情迷意乱的模样,却也忍不住闭眼,享受不断堆积越来越清晰的快感。 他怎么能兼具温柔和力度,她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跟谁偷偷练习过了,怎么能让她这么舒服,腔道里的舒爽让她腿都有些软,身上又裹了一层密汗了,连嘴里也止不住地溢出呻吟。 但她也听到知远的粗喘和尽力平复却无济于事的尝试,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温暖又牢固。 她闭着眼睛前后晃动着,花穴里的胀痛早已无影无踪,不断分泌的蜜液为他们的交合增添了伴奏的水声,她的唇瓣微张,连呻吟都开始破碎。 她缓缓睁开眼睛,想从失焦的瞳仁中辨别知远的模样,却怎么都看不清,只知道他乌黑的头发微湿,眼睛似乎也半张不张。 快感堆积到顶部,她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眼前一阵白茫,双腿抖如筛糠,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尖叫,她泄了身。再回过神来时,她看见镜子下半部分一片未干的水渍,镜子下缘还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液。 羞耻和高潮过后的空虚和自厌再次席卷而来,她颤抖着把手伸向腿根,她迫切地需要伤害自己,需要疼痛,需要惩罚。 但知远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动,他睁开眼,扒开她的手,甚至撬开了她的指节,把自己的填进去。但她不能忍受这种感觉,挣扎着要与他抗衡。 他顶胯向前迈步,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与镜子之前的空隙被压缩,踮起的双脚支撑不稳,匆忙把手扶在墙壁上。知远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把她的手紧紧按住,身体也向前,把她困在镜子和他的胸膛之间,阻止她任何伤害自己的可能。 她的乳果贴住微凉的镜子,一瞬间变得更为坚硬,陷在被压扁的乳肉中,她的整个上身都贴在了镜子上。身前的玻璃冰凉,身后的躯体却灼热,她就像是冰与火的交界点,被冷与暖裹挟着、钳制着,身体里的躁动和恐慌却也像是被禁锢住了一样,知远这样不带怜惜的粗暴莫名得让她很受用。 她被他牢牢限制住,下身的动作却也没有停息,他已经不再深浅交替,而是直直地冲撞着,像是惩罚她伤害自己。她却不再害怕了,她几乎没有办法动作,被他牢牢掌控住,却有种奇怪的安心感,像是这样就不用再担心从云端坠落。 她卖力地喘息着,被他顶弄得攀登着一个又一个的高潮,却不再厌弃自己了,知远强势地掌控着她,她身上不断渗出密汗,和他身上的混在一起。他们像两只被捞出水面的纠缠的鱼,落在瓷白的地砖上、落在会反射的玻璃前,水波荡漾,唾液交融,濒死一般地疯狂摆尾、扭动…… 他不停歇的向上向前顶弄着,她渐渐觉得自己踮起的双脚已然离地,被身后的他以怪异的方式托举着,像一对扭曲的翅膀一样,把她送向柔软的云端,轻快地翱翔…… 再回过神来时,她全身酥软地面对着镜子跪坐着,他的长腿圈住她。情潮退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下身旁的一滩滩水液。她的后脑抵着他的额喘息,各种感觉从蜜水的浸泡中尚未恢复过来,却还不能忘记向他索要一个吻。 她转过头去,他立刻递上他的唇,湿漉漉的,她已经确信,在刚才的失神中,她变成了一尾鱼…… 四十六异教的圣女和被逐的亚当 周一早晨,方知悠坐在自己后排靠窗的角落位置里心不在焉。高三已经不用参加晨会,整个大课间她都一手托腮一手随意翻着艾略特的诗集,但是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平常一样只在和别人对话时才搭起,而是始终挂在脸上。 她感受着身下穴里的记忆般的肿胀感和肉户上隐隐传来的火辣,心里却是格外舒爽。过去的四天像是如梦境一般,她跟知远几乎把所有的白日都泡在荒淫之中。他甚至跑出去又买了几盒避孕套,一盒里面装的几个他们一天就能用完。 每天早上母亲出了家门,他们几乎立刻就能扒下对方的衣服,然后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拥吻,这种绵长激烈的吻甚至能持续到一个小时,他们都迷上了口舌交缠的滋味,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只消对方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把唇舌递出。 到后面两天母亲甚至好奇他们两个怎么在秋天尚且还算湿润的时候就早早上火,不然嘴唇怎么会肿的那么厉害。 她在母亲离开后笑得不能自已,她可是没见着我另一个肿的部位呢。知远听了这么一句荤话脸立刻就烧起来了,但他却不能否认,在初尝禁果的几个月后,他们才明白个中乐趣所在。 她开始觉得也许她和知远确实是有双胞胎的感应,不然,他们怎么能在性事上这么合拍。 她喜欢他掌控自己的感觉,被他压在身下或是禁锢住双手时,她就很难被唤起那种强烈的自厌情绪。因为这种时候她可以卑劣地告诉自己,是他在渴求我啊,他那样粗暴地侵犯我,我除了承受快感也别无他法呀。 她甚至幻想他能够抽打她,或者是掐住她的脖子,不只是为了势头更猛烈的高潮,而是她渴望那样的疼痛,渴望那样的支配和摆布,那能够使她在迷乱中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圣洁的受难者,仿若早期文明里异教的圣女,在血与暴力之中体验性的极致。那样的她,是以一种献身般的激情来承受快感的呀。 但她没法和知远倾诉,她该怎么告诉他,说她需要他施暴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毕竟,他可是连对现在这种强硬都抱着愧疚感的呀。他每次事后都长久地按揉她的手腕,她知道那是他没能说出口的羞愧和歉意。 但她希望他也享受其中,她不去问他当初为什么打架也知道原因,他太压抑了,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她已经暗示的足够了,他也在这个过程中释放自我不正合适吗,这样看来,他们是多么契合的一对啊。 她笑着把没能读进的诗行又重念一遍,还是没能把任何字句放在心上,她于是合上了书,把自己灿烂的笑颜转向窗外。 ———— 季驰不知道方知悠为什么这么开心,发生什么好的事情了吗。从她早上不再扎那样一个标志性的低马尾,而改成一个略显张扬的高马尾走近班级,他就知道这个冰山美人难得的好情绪,只是她仍是丝毫没有和人搭话的意思。似乎也根本没注意到教室后门外挤满了运动会之后慕名而来的男生女生。 他确信了赛场上的加油只是她的一次意外性举动,其背后可能的意义也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没来由地挫败,只觉得教室后门外的人群格外聒噪,于是动用自己的班长的身份驱散了这些一厢情愿的潜在追求者们,却仍要告诉自己只是出于一个班长的职责而非竞争者的危险觉知。 ———— 同一时刻的高三一班里,方知远则处于一种约略的愧疚感之中。他一边摘抄着物理错题,一边胡乱地思考着。离开了家里,那个几乎每一寸地方都被他和姐姐亵渎了的家里,他才意识到他和姐姐的淫靡情事是多么荒唐,自己屈从于欲望是多么可耻。 四天里的白日宣淫就像是一个荒诞滑稽的梦,他和姐姐在镜子前、在厨房里、在浴室里、在沙发上,在每一个他根本想不到的地点,他和姐姐赤裸交缠,直至她精疲力竭地支撑不住双腿跌坐在地上,却还要和他的唇舌一同嬉戏。 比起她对亲密地点的选择更令他疑惑的,是姐姐为什么需要粗暴地对待。小时候,父母可是根本没有体罚过她哪怕一次呀,她比起他更像是富人家养出来的没摔打过的孩子,每一寸都显着娇贵。 他在这几天里试验过的,只要他不钳制住她,高潮之后她一定会去伤害自己。他以为她没办法面对那种顶峰体验,还特地去查这种空虚的原因,并对应地在她回过神之后施以温柔的抚触和拥吻,但没有用,她还是会痛苦地哭闹。她似乎是刻意追求这种粗暴似的,让他疑惑又恐慌。 他在那些时刻更能清醒地意识自己隐隐失控的欲望。他不允许她伤害自己,他把她的双手绞在一起拉过头顶或是放到身后,姐姐在这些时候格外地兴奋,但他心里的不安却随着她的愉悦剧增,像是这种不能消解的空虚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每到事后,他都会错觉自己只是拿姐姐当作了泄欲工具,这会为他的羞耻加上最终的一笔,是他心里道德防线溃塌的最后一击。 但他却对姐姐的身体食髓知味、欲罢不能,他是被逐出伊甸园的亚当,也是自甘堕落的毒蛇,诱骗着自己吃下了禁果。 他愈发烦躁,这才发现自己题干都抄串了行,他拿出尺子正准备划去,后门的同学戳戳他的胳膊,略带夸张地说他有很多人找,不过只有吴艺瑾一个人真正要他出去。 他于是放下手上的东西,向后门走去,当他看见吴艺瑾明显不正常的状态时,他隐约有种糟糕的预感。 ———————— 弟弟:你这点的都是什么xp啊 四十七对峙 方知远忽略掉身边男生打趣说吴艺瑾吃醋了的调侃,走向后门站着的失神少女。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他从没见过她这个状态,她那双明亮充满神采的眼睛总是充满粼粼的波光,而现在却如同内里被抽干了灵魂一样空洞。 他在她身前站定,吴艺瑾才彷佛刚看见他一样抬起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他看见她眼眶下明显的乌青,像是这几天来一直没睡过觉一样,诉说着疲惫与煎熬。 吴艺瑾的笑容没能够维持住,她环视周围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女孩子们,心里却明白自己再没必要和她们一起憧憬着眼前的男生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 她似乎觉得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方知远被她领着走向四楼尽头的活动教室,现在里面还没有人。她却没有说话,他于是也静静地陪她站着,默默地不安着她将要说出的事。 许久,两人之间始终淤塞着沉默,门外走廊里不断传来的声响为他们做背景板,他们却站在言语的另一端。 他看见她低垂的眼眸上睫毛不断抖动,鼻翼微微翕动,鼻头开始微微泛红,他不禁背手抓住自己的右手腕,他开始没来由地恐慌。 “那天在医务室”,她支吾地开口。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不敢承认不敢细想的预感就这样成了真。还没有开口,就觉得心跳砰砰响,血液从身体里泵出,挤在胸腔里,却再流不出去,手脚开始失去知觉,连头脑也晕眩着晃动。 他没说话,也不追问,在她那里几乎就是默认了。 她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袖子。 “你们怎么能…你们是……哎呀…这不对,这不对,你们是…你们可是……你们怎么能…”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了,她组织了那么久的语言,却吐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建设了那么久的心理,却还是止不住心底向上涌泛的酸涩。 他眼神飘忽,头低垂下去,不敢看她,这几乎就给她的最后一点期许宣告死刑了。 他为什么不说些什么,说是我看错了呀,说他们只是在打赌啊,是大冒险啊,随便说些什么都好啊,骗我也好啊,说从来都没这回事也好啊。 但他什么都不说,她觉得自己要被这挣扎生生撕扯开了。 “你们怎么会这样啊”,她使劲晃着他的衣袖,豆大的泪水已经扑簌簌地往下掉,她哽咽的控诉已经走了调,心里的堵塞已经被悲伤覆盖,“你们这可是…”乱伦啊。 她还是说不出,她看着眼前这个僵如岩石的男孩,俊朗的脸上毫无血色,和他姐姐一样,清隽淡漠,是不近人情的美。她自认还算了解他,现在却没有否认他不会耽于情欲的底气。毕竟他们两人是多么过分的优越啊,从一个微小的触碰导致到另一个,最终引向悖伦的情事。 她见过他姐姐,她早该意识到的,那个美丽少女眼里的打量和审视压根就不是出于对弟弟的保护,而是占有欲。她在跳高场上的表现也验证了这一点,就像是这世上除了她弟弟之外就没有别的人,就像是除了她弟弟她就根本就不在乎别的一切。而他呢,他则明显是个会无限纵容的弟弟,最终为这种错误买单。 她想起她初中看过的那些杂乱的网络言情,双子、孪生这些词汇总意味着独特的联结,但在现实中,禁忌却终究是禁忌啊。她当时见到过后的震惊和恐慌无以言表,她甚至想过就让它变成一次诡异而不真实的梦,永远埋藏在心底。但不行,他们在学校里进行的这种危险举动不能再次发生。 ———— 吴艺瑾走之前告诉他,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天她也没有让姐姐的班长知道。 自始至终,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他难道不是吗,对着姐姐发情,难以自持地进入她的身体,射在她的嘴里,甚至刚刚过去的四天里他还那样粗暴地渴求着她的身体。 他从来都避免自己明确地在脑海中找到并描摹那个词汇,乱伦,这是多么可怕,多么毁灭性的一个词语啊。 吴艺瑾没能说出口这两个字,他在整整几个月的时间里也一直回避,但现在这灾难般的前景已经显现出来了。再无论怎样,他和姐姐的关系在外人眼里都会被这两个字牢牢定性,然后被判刑,堕入羞辱而残酷的地狱。 他已经不再纠结自己到底是爱着姐姐还是只爱着她女神般的身体了,他的爱又有什么所谓呢,他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在世人的眼里,这份爱无论崇高与否怎样都是令人作呕的,因为他的爱指向了姐姐,这已经使它存在就成为了罪孽。 他想起自己失控前姐姐说的那一句“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的”,他鬼迷心窍,他自欺欺人,他为了欲望甘心地回避现实,一厢情愿迷醉于姐姐的身体。他只是想着自己、想着姐姐,他从来都没考虑过被人发现之后会怎么样,他们怎么面对生养自己的父母。 他腹中一阵恶心,匆忙逃出这间明亮的教室,他的罪恶无所遁形的地方。 四十八愤怒 一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晚上,余丽萍抱着胳膊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正对面的电视却没在播着她最爱的偶像剧,不示物的液晶屏在炽灯的照耀下歪歪斜斜地反射着她的身影,在黑色的边框中勾出扭曲可怖的形象。 九点三十一分,她的女儿回了家,看见她没在看电视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喊声“妈”,一边向自己的房间里走一边摘下厚大的围巾。 她淡淡地和女儿说了声餐桌上有剥好的橘子就不再言语,她在等她另一个孩子。 方知悠梳洗之后没像平常一样走过去窝在沙发另一侧翻书,似乎是注意到母亲今天明显不太对劲的情绪,又或是没了电视的背景音她很难和母亲共享如此亲近的距离,她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剔着橘瓣上残存的筋络,准备看看母亲对知远的发难。 他也不对劲,方知悠心里清楚得很,从十月末尾开始,她和他一起坐在桌前学习的时候,他不断地划去之前的思路,演算的力度几乎要把草稿纸戳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轮复习不顺利,他在十月月考中成绩小幅下滑后额头开始爆痘,这对于他们两个这种肤质的人来说是很罕见的。 在他再次眉头紧锁地扶着额划去半页的步骤之后,她握住他的手,他却彷佛被惊吓一般颤了一下。她柔声告诉他别绷那么紧,顺其自然就好,他却抽出手,闭着眼摇摇头,不知道是否认自己的失常还是拒绝她的建议。 但是事情没有好转,十一月的月考和两次联考他继续下滑,到了十二月,百校联盟的考试他甚至创造了历史始低。一百七十三名,这超过了理科实验班和重点班的班额,连她也觉得难以接受。 她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从十一月之后母亲就减少了工作时间,每天晚上她到家之后母亲必然在家,连放假的周末母亲也不再去上班,时刻在家里“陪着”他们两个。 家庭里紧绷的气氛像是行将爆炸的气球,再不能忍受多一分的压力。母亲虽然近来仍然没有很严肃地批评过知远,但她身上却越来越呈现出早年间那个控制欲强且霸道的女人的影子。而今天她就像是积攒了之前所有未能说出口的怨念,马上就要全部倾泻出来一样。 她捏着微凉的橘子,出神地盯着客厅尽头的大门。 九点四十二分,余丽萍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的儿子拉开门走了进来。看见他,她气不打一处来,没等他喊出那一声“妈”,她就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连珠炮一般地开口了。 “方知远,你今天晚自习旷课去哪了”,她看见那个臭小子手还停在未关紧的门把手上,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声音压抑不住地放大。 “是不是又去翻墙出学校打架了,啊?你瞒着我的事不少啊,要不是你们班主任今天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我的宝贝儿子还进过局子呢。” 她看见他把头垂下去,并不否认她的责难,胸腔里的起伏再难被双臂包裹住,于是起身朝低头站在门边的儿子走去。 “说话啊,是不是去打架了,还是和高二时候的那伙人?这回没让人抓着?” “我还奇怪呢,这三个月成绩怎么滑得这么快,你们班主任都主动给我打电话了,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故。” “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你还谈了个女朋友是吧,还不是偷偷摸摸的,班里的人都知道,五月里头谈的,十月里头分的手,打架估计就是因为她是吧?” 他不抬头,也不否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余丽萍被心里的气堵得难受,伸手去推他。 “说话,装什么哑巴,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孩?” 插在书包一侧的水壶不断撞到门上,咚咚咚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亏我还想着多给你点钱对人家好一点呢,就因为这点破事习都不学了是吧?” 她再去推他,把他推到倚在门板上。 “啊,是不是?” “就这么没出息,一点儿女情长都处理不好,这书念得还有什么用?” 母亲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不断翻腾,他怎么能处理好呢。每天在学校里看见那些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他都会想,看,她不是他姐,他也不是她弟弟,他们这些早恋的人可以骄傲地在老师不在的场合大方示爱。他和姐姐却永远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点逾越的亲昵。每天入睡前,每次读题目时,每次想到姐姐,吴艺瑾那声绝望却没完整说出口的控诉就回荡在耳边,“你们这可是…”乱伦啊。 余丽萍看着儿子脸上的波澜不惊,甚至眼神里也没有一丝在听的迹象,心里的怒火被浇得更旺。 她从他小的时候就教他要出人头地,要努力学习,给他一切支持,甚至辞了工作回来陪他们读书,她大可以直接让爹娘看着,让他一路读寄宿学校,但她毅然决然地回来,每天和人谈业务谈到嘴皮子磨破,不就是想让他成才吗。结果到了现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叛逆到这种程度,连她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的愤怒因着想到自己的牺牲而被培育得更盛,看着身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儿子,她扬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方知远被打得偏了头,脸上迅速浮起有形般的清晰的火辣辣的痛感。他却觉得这是他应得的,虽然不是因为眼前的原因,但他的罪恶就应该像这样的一巴掌一样,烙印在他的脸上,向众人展示他的无耻和悖伦。 他扭过了头,准备承受对他的下一次判决。只是另一巴掌还没扇出,就迅速被打断。 “妈!”姐姐迅速冲过来。 “你干什么呀,你为什么朝他脸上打!”她用单薄的身躯把他护在身后,挤在他和母亲之间。 “我干什么,我打他还不行了,我给他吃好的喝好的,要什么都给他,结果他到了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谈恋爱、逃课、打架,还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余丽萍看着眼前的女儿,怒气未消,她就不能向着自己一回,这样的护崽一样的架势显得她像个老巫婆似的。 她也确实像个失了智的疯子一样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伸手向女儿身后的儿子再次招呼。 只是这一下被她的手一挡,落在了女儿的脸上。 “啪”的一声,方知远听见这声清脆的响声,扭脸看见姐姐白皙的脸上也泛起红印,他心里被刀捅一样痛,匆忙去拽姐姐,要把她拉在身后。 母亲那里怒气未见任何缓解的迹象,方知悠还是挡着弟弟,心里也痛苦万分,她从母亲的控诉开始就知道了知远的症结所在,她没想到自认为的欢愉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压力,她没想到因为自己就要让他承受伤害。 一家三口在门边推搡拉扯着,余丽萍不想连着女儿一起打,但也放不下怨气。她拼死拼活地挣钱,只要儿女好好读书,她甚至平常也没过问他的学习,她给他自由,她甚至十一月十二月调休呆在家里,还安慰他,他却整出这个幺蛾子。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我不让你读文科,所以你现在快高考了来报复我”,她想着儿子高二一整年的优异成绩,和班主任提到的他丢分的基础题,似乎找到了他的问题。 “你们老师都说了,这不是你的水平”,她还伸手去打儿子,“你就是故意的,你拿前途开玩笑。” “你藏得够好啊,到现在才开始不装了是吧!” “你想气死我,好啊!那你就气死我!” 方知悠听不到弟弟的反驳,母亲开始泼妇式地辱骂了,她不断挡着知远,却还是看见母亲的捶打落在他身上。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别打了…别打了!”她奋力地推开母亲,看见她明显的愣怔。 “你根本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了解他,你知道他为什么去打架吗,你知道他压力有多大吗,你知道他多痛苦吗……” “怎么,我欠你们的是吧,我怎么就不了解他了,谁上高三压力不大,我怎么就让他痛苦了!” 方知悠看着眼前面部扭曲的妇人,知道自己的话不会起任何作用,心底里开始酝酿疯狂的想法,她需要证明母亲的错误,她需要摧毁她的愤怒,她需要…毁灭母亲想要的一切。 她盯着母亲不断开合的嘴唇,鬼迷心窍一般,嘴角勾上一抹笑。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欠他的吗?” “妈,你说你了解他,那你知道我们已…” 身后的人紧紧裹住自己,用手堵住了后面的话,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妈,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 —————— 我也有一颗星星了诶! 晚些才能把加更的那一章放上来~ 母亲其实平时不这么严厉的,只不过弟弟太不争气了(bushi 四十九怎么回事 年关将近,父亲从工作的城市回到了家,家里面却比平常更冷清。平常就只知远和母亲两个人说话,现在父亲回来,母亲也没了往常的心情。一家人顿顿饭吃得不声不响,冷冷清清。 她和知远还要时时关注生活细节上的较量。餐桌上有几个人的饭?锅里有几个人的饭?这一切全看做饭的人的心情,但确保因为这些微小的事不爆发冲突是他们做儿女的职责。短短几天,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知远倒真是个好儿子,他和母亲保证过之后在期末考最终回到了平常的十五名,她不知道他到底下了怎样的工夫,只知道他并不愿意和母亲对抗,他本质上还是要母亲的好儿子的。 她心里的郁结却没有解开,被知远堵在手心里的话咽不下,凝在唇边变成了燎泡,在她醒着的每一个瞬间都隐隐作痛,在她试图暴露自己时阻止迷乱的疯狂。她躲在房间里自恨,却想到连这身躯都是母亲给的,她根本没有自残的资本,于是只能作罢。但她也有自己的方法。 方知远疑惑的是今年家里的房间安排。 自从父母完全决裂后,让互不交谈的两人再同住一屋简直就变成了痴心妄想。因而,每到父亲将要回来之前,姐姐总会“不经意地”要母亲陪她睡,这样主卧就空出来了。但今年,她却没这么做。 他以为是年前因他而起的那次母女争端的缘故。他其实觉得自己该挨那一顿打,只是不该让姐姐保护他,让姐姐因为他受伤害。他更不想让她以那种自毁般的冲动伤害她自己。 他不想为自己开脱,但如果这就是姐姐的选择的话,他也应该承受,不管自己会面临怎样的煎熬。只是他绝不该冒险让任何人发现他们之间的隐秘情事。 于是他让出自己的房间给父亲,准备在沙发上度过年关的夜晚。 但姐姐却不这么想,她坚持要他睡在她房间里。他感到错愕,但父亲母亲之间的沉默却助长了姐姐的任性,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于是住进了她的房间。 他们自十月那几天后就没再有过亲密接触,刚开始是因为他处于恐慌的状态之中,后来是因为母亲一直在家“陪伴”着他,他和姐姐也不太可能当着母亲的面行淫。 他觉察到她好像每天早晨都吃一片什么药,他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抓住她,却发现她吃得是他之前误买来的短效避孕药。 他压低了声音问她为什么要吃这种药,为什么不丢掉,她笑得灿烂,贴近他的耳朵,“因为想要弟弟射在我里面。” 他像被烫伤一样匆忙丢掉她的手腕,这股热意却沿着手臂向上传导,直烫得他脸颊熟透。 除夕当天,父亲和他一起回老家祭祖,沿着小山包的梯道走下来的路上,他们遇上了上山的小叔。父亲和他只是点头致意,他们甚至连一根烟的工夫都没用到,就已经结束了一年未见的兄弟间的情感联络。 走到山脚下,他还忍得住不问,父亲就发话了。这个走在身边一路沉默的男人叹了口气,在路沿蹭掉鞋底的泥,说父母不在,兄弟姐妹也就散了,人到中年,亲戚朋友都隔不过天高路远。他和小叔年少时一同成长,但为了生活各奔东西,每年也就过年时见上一面。 父亲起脚往回走,他长久地盯着夹杂着枯叶的泥,想知道他和姐姐会不会也是这样。 年夜饭总归是要吃的,方知悠和父母各展身手,四个人倒也凑齐了8个碟子。饭桌上终于不再是冷冷清清的状态,通过她和知远,配着电视里春晚的背景音,四个人也算是谈得有来有回。饭桌上父母都很高兴,谈到她和知远马上到来的大学生活,她也有种幸福的昏沉,从两人那里讨了几杯红酒,喝得身上也暖洋洋。 饭后,餐桌上的愉快气氛却没能延续下来。父母两人在手机上和同事朋友们互动拜年,不到十一点就各自回房休息,知远收拾完残羹剩饭之后也没有再看春晚的打算,他们于是也回了房间。 或许是那几杯下肚的红酒的缘故,或许是更小的房间里地暖效果更好,她觉得身上热得有些难受,于是翻出春秋季的那件睡袍,准备换上。 知远略带尴尬地想要回避,借着令人昏沉的酒意,她笑出了声,“真的吗,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是不好意思看我的身体?” 她翻手褪下厚厚的睡裙,却突然想到了之前忽视的一点,她慌忙抓起另一件套上,却已经听见了知远的声音。 “姐,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头脑里一丝醉意也没有了,胡乱否认,“哪里有伤,你看错了吧。” 知远却已经快步走过来,逼视着她,她不敢看他,只推他的肩膀,声音也没了底气,“别闹了…” 他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她受不了他突然的威压,被他逼到墙角,再无路可逃。 他蹲下身掀起她的睡袍,指着她腿根两侧乌青的部分,“姐,这是怎么回事?” 五十惩罚(h) 临近子时的夜空里,盛放着璀璨的烟花,人们像是要把对下一年的所有祝愿都经由这霎那间的闪烁向世人宣告。即使在家里这样冷清的房间里,烟火绽放声、爆竹的噼啪声也不断地透过窗子传进来,不至于让年关无声无息地从家中溜去。 方知悠倚着墙角,紧抓着睡裙下摆,摇晃着身子,不想让弟弟再去追问她自虐的伤痕,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那是她出自良知的必偿,那是她不愿放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知远显然比她预想的更要生气,她的抵抗没能得到他惯常的包容,他抓住她作乱的双手,把她压到了床上。 她感觉到事态有失控的风险,试图在床上扭转身体,如果用自己充满泪水的眼睛哀求他,他一定不会再质询她了吧。 但知远不给她这个机会,一只手把她的双手绞在背后——比她在情事中最喜欢的那样更具有掌控感——另一只手则再次撩开睡裙下摆。她被紧紧地束缚着,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但下身没了衣物的遮掩所带来的微凉还是让她感到羞耻。 她奋力地抬起陷在柔软被褥中的上身,想扭头去向她盛怒的弟弟求情,一边紧紧夹住他检查的手,避免他看见她罪证的全貌。 但没有用,知远把自己的腿卡在她的腿间,另一只手稍微使力,把她摁回床上。 她声音里带了心虚和娇柔,“知远…你别这样好不好……” 她的弟弟却不说话,只把手指贴在她自我伤害的那两块隐秘的皮肤处——那是她刻意挑选出来的,不应该被任何人察觉的,却因为醉意的昏沉忘却了的——像是描摹形状一样轻柔的点着边缘。 他的声音比平常低沉,“姐,还疼吗?” “不…不疼了。” 这是实话,她的皮肤娇嫩,自己的拧掐呈现出的青紫不过是虚张声势,远没有持续性的效果,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她为自己带上了象征着耻辱和屈辱的红字,也认可自己有着海特斯·白兰一样的坚定和献身精神。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放过知远,纵使他们一同在地狱中接受烈火的烧灼,她也要做承受更多痛苦的那一个。 她听见背后的知远沉默了下来,她试着挣脱他的压制,却仍然无济于事,只好试探着说,“一点都不疼的,我没关系的,你放开我好不好…” 知远却不理,也没有即刻的反应,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她听见身后的响动,然后就是一对绵软炙热的唇贴在了她的腿根。 不,不能亲那里。她挣扎着抗拒他,“知远,不要…”。 她声音带了哭腔了,那是她的裁决,绝不是她自我标榜的勋章。她根本就无意让他知道,而准备独享这份疼痛和耻辱。 但现在他却温柔地亲吻着她准备刻在身上的罪孽,要通过嘴唇为她洗去她刻意染上的污浊。 方知远心里清楚姐姐为什么要惩罚自己,他的反常和失落太过明显,很显然让姐姐也承受了压力。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的冷淡、推拒和崩溃已经足以让她产生自厌。 他想着吴艺瑾那没能说出口的道德审判,想着姐姐紧抓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他未曾预料地跌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边是他不能割舍不忍拒绝的生命的另一半,一边是将会永远带着审视和批判的社会目光,他必须做出自己的决定。 那就这样吧,让自己在烈火中永远煎熬,他也不要让姐姐痛苦。她在自己身体上留下伤痕,却也刻印在他的身上,他的心里。这次他侥幸发现了,那下次呢?她已经谨慎到不在手臂和大腿这些部位对自己发难,她总有方式让自己痛苦不是吗。 他盯着姐姐腿根处青紫淤痕下那暗沉的血,想着他们第一次痛苦交合时流出的血,只觉得眼眶发涨,头脑也不复清明,他恨不能在这样的血迹中溺毙,永远沉没在欲望的海洋里。 但现在面对着眼前少女的背影,他心底里也生出一点别样的怨念,她拉着自己走进深渊,她引着自己亵渎神明,她需要痛苦,但也不应该由她自己施与…… 他听着渐次密集的烟火声,长久的盯着她隐在私密处的痕迹,神识尽失,贴身靠近她的耳朵,用自己再压抑不住的坏心思,充满魅惑地对她低语,“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方知悠听见知远不寻常的语气,还没来得及思考句词的内容,双手就突然被松开,紧接着自己的纤腰就被一双骨感的手迅猛捞起。她条件反射般低呼一声,赶紧把手抵在身前,但自己的臀腿却被知远架起来,以一种羞耻的姿势撅在床沿。 他们还没试过这种姿势,她脸隐隐发烫,却还带着无法言说的期待和渴望。 知远咬住她的耳垂,一手隔着睡裙薄薄的棉料揉搓她的胸乳,一手则探到身下扒下她的内裤。私密处接触空气的凉和心口处不自觉腾起的热撩拨起她的欲望,她失去控制一般轻声吐出一句“唔…”,知远受了鼓励一般把手放在她光裸的阴户。 她感受到那双修长的手沿着自己的花径描摹,自己则很快就分泌出一点水液,就着这点润滑,她开始吃进他一根指节,然后是另一根,再之后又一根。 知远已经放过了她被咬得发烫的耳朵,她扭脸过来向他索吻,在温润的唇舌交缠和耳边渐响的烟火声中迷醉。知远却调皮一般地用大拇指节摩挲着她花径上方熟透了的石榴籽,引得她吐出他的舌轻喘。 方知远觉得姐姐熟透了,直起身子褪下睡裤,扶着早已昂扬的性器剐蹭着她泥泞的外阴。姐姐声音浸了蜜,“知远,快进来…” 方知悠感受到自己缓缓吞进弟弟,没了橡胶套,她密密匝匝的软肉像是能分辨他的筋络似的,让她身体和精神都有一种满足感,他们早该这样的。 方知远适应这种极端的快感之后,却还没忘记自己的裁决。耳边盛放的烟火声和姐姐白皙紧翘的臀给了他启示,他可以让她臀瓣上也绽开一束束烟花。 他慢慢地磨着她穴壁上的那一小块膨起,看到她难耐地塌下腰,闭了闭眼,像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似的,扬起手掌,略带力道地拍了下去。 五十一焰火(h微sp) 方知悠被弟弟磨得腰身瘫软,刚要哀声求他,就觉得屁股上的一阵痛麻。她轻声低呼,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这是知远的手掌,不能看见他的羞耻这下又漫上来,和着知远独特的“惩罚”,让她脸腾起一片红云。 但她心底里连一丝抗拒都搜不到,只隐隐期待他可能落在另一边臀瓣上的惩罚,但却迟迟没有动静,她不禁扭头,娇声问弟弟,“怎么了…知远…” 方知远落下手掌一瞬间感受到的麻意让他稍稍清醒,他这是在干什么,姐姐她能接受吗,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 他没能再细想,姐姐娇娇的询问就给出了答案,他知道她还要,于是扬起另一侧的手掌打了下去,这次力道更大,他看见嫩白玉润的屁股上红起一片掌印。他眼尾发热,心里欲望更盛。 方知悠觉察到体内的弟弟变得更为粗大,娇声喘了出来,知道这能给他更强烈的刺激。知远立刻领情,她感觉右边屁股上又落了一掌,迭在刚才的掌印之上,为她的淡淡痛意覆上一层快感。 但他却似乎忘记了身下物一样,她不满地自己前后摆动,忘情地和着落在身上的拍子颤抖,脚趾舒爽地蜷曲,再挂不住毛绒绒的棉拖鞋,任其滑落坠地。 方知远看着姐姐在身下前后起伏的身躯和臀瓣上盛开的掌痕,伴随着下身传来的酥软和迷醉,心里的凌虐欲不自觉冒出来。他双手抓住她精致脆弱的脚踝,稍一用力,就迫使她身子伏得更低。他欺身压上去,顶得她向前塌腰,以她纤瘦的身体支撑他的气息。 他压制着她的动作,不想让她如此轻易地追逐快感,他也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落下一吻,才用自己尽可能冷淡的语调开口,“姐,我说了…这是惩罚,你不能这么享受…”。 方知悠听见弟弟令她甘愿沉沦的迷人嗓音,忍不住扭过头要去回吻他,他却拒绝了自己,只单手按住她的细腰,另一掌再次落在她身上。 这下她眼里盈满了泪水了,不是因为她所愿意接受的惩罚,而是他不愿意吻她。她心里莫大的委屈,较了劲地咬住下唇,再不肯为他泻出一丝一毫的嘤咛。 方知远知道这下起了效果,身下的少女显然刻意地掩抑着颤抖之下的呻吟。他心里并不好受,他根本就不忍心让她痛苦哪怕一分一毫。他没骨气地抚着她卷在腰间的睡裙,慢慢地褪去她身上凌乱的衣物。 但她还是不出声回应,现在他倒成了犯错的那一个,只好用之前摸索出的经验顶弄着她穴壁内最敏感的部分,感受着铃口被软肉吮嘬的舒爽。姐姐终于压抑不住喘息,痉挛着小小地高潮了一回。 这又重新给了他信心,他再次扬起手掌,落在之前没能覆盖的地方,姐姐再次娇软地应和他,在烟火声渐密的这个时刻,他并不担心这声响会传到隔壁主卧的母亲耳中。 方知悠感受着两侧屁股不断传来的火辣,心理和身体却因之享受着双重快感。这是她应得的呀,她是个坏女孩。她从来没被任何人体罚过,但知远不一样,她甘心从他那里求得疼痛。她就是要他惩罚她,要他在身体上身体里留下烙印、留下痕迹。 她动情尤甚,花穴里不断分泌出的蜜液被知远严丝合缝地堵在穴里,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湿的厉害,双腿之间又站着知远,合都合不上,更刺激得她面红耳热。 她自暴自弃地不再撑着上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感受着高潮之后更加敏感的身体里一波又一波浪潮的侵袭。伴随着不断落在臀瓣上的手掌,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美妙极端的快感。 方知远在姐姐的身体里不断抽插,在旧年的最后时刻里更密的烟火声中,他因着不断累积的快感而迷醉,渐渐放任自己忘却略带粗暴的抽打下喘息的少女乃是自己的姐姐,他想着她腿根处的自虐的青紫,想着自己正在施与的惩罚,心里紧绷的最后一丝道德顾虑也消失不见。 方知悠觉得自己舒服极了,知远并不舍得真正伤害她,落在身上的巴掌雷声大雨点小,比起痛更多的是麻痒,只不过因着禁忌的快感和献身般的承受而更刺激罢了。 她马上就要再次攀登顶峰了,彷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我有没有和你说不要伤害自己…”,在这最后的关头知远开口了。 “你说过你是我的,那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知远略大力地拍着她紧翘的臀部,终于问出了她刚才一直回避的问题。 “说啊…说啊…” 她的呻吟因为激动而颤抖,内心却激烈地喊叫着,再用些力,打我。 她不回答,他越发地感到自己的陌生。“啪”的响声也随着新年的到来和焰火一样愈发密集,在她的臀瓣上也绽放出耀眼的烟花。 “回答我,说话…”,他还在逼问着她。她凭什么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可以伤害自己,她是他不能分割的另一半,是他最爱的姐姐,他不允许她瞒着他伤害自己。 她颤抖着哭泣,“对不起…对不起…”。 伴着最后落下的一掌,她和他一起在新年里达到了高潮。 ———— 方知远看着怀里的姐姐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才从床上爬起来,为她清理身下的泥泞。少女脂玉一样的屁股上还带着自己手掌打出的红,大部分已经微微肿起来,像是夏天里初熟的水蜜桃。而在臀的上缘,则仍留有一根突出的手指印。 他摊开手掌,看着红透的掌心,还带着微微的刺痛感,一阵懊悔漫上来。 看看他做了什么,看看他怎么对待了姐姐。 他再难以忍受,轻轻把姐姐身下浸着水液的床单换下,卷着她的睡裙一起抱出了房间。当他把被单放到洗衣机里时,才发觉阳台被焰火点亮的黑暗中有一点明亮的火星。 隔着客厅和阳台间的大落地窗,他看见父亲手指夹着烟盯着他,目光里是被客厅灯光反射的明亮。 他拉开门,父亲先开口了,问他这么晚怎么还换床单,他借口说喝水的时候洒在床上了,父亲便没再追问。 他匆忙地从冬夜的冷风中回到客厅里时,总觉得身后父亲的目光格外刺骨。 五十二信物 六月八日下午,距离高考英语结束还剩三十七分钟的时间,方知悠百无聊赖地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这红墙白顶、绿树抱河的学园里突兀伫立的孔子像。明明是仿制那种西式的贵族学校,却仍矛盾地施行着传统的教育理念,让她想起上午文综政治里的那道文化生活的考题。 算上这两天的考试,她也不过是第三次来到立华实验学校。知远读初中的那三年,每逢周日返校或是周中母亲给他送东西,她是从来不去的。倒不是因为她懒或者自怨没能考上这所私立学校的全免奖学金,她只是不想看见知远背身离去的背影。每次转身过去,隔上一周或两周再回来时,知远都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男孩,他也比之前离自己更远。 “距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请考生合理分配答题时间。距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请考生合理分配答题时间。” 教室前面站立的监考老师把她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来,她看看腕上细细的表带,想到距这里五条街的二十三中校园里,知远,她的弟弟,她的恋人也戴着同样款式的男表。这可是她刻意选出的纪念款情侣表,四月中旬的成年礼物。 母亲当然对她略贵的礼物要求没有意见,毕竟他们这样龙凤胎的身份,戴上一对情侣表也是无可厚非的。 那天晚上回到家母亲把未拆封的礼盒递给她的时候,她激动到没有等知远回来就拆开来,却并不着急戴上。 等知远回到家之后,她立刻把他按在沙发上,跨坐到他腿上给他戴上他们之间爱的信物,并要求他也帮自己佩戴。 这下不仅知远,连母亲也觉得她有些过分了。她不自然地先咳了咳,看知远没有动作,才继续尴尬地说他们之间还是要注意分寸呀,尤其现在他们俩今天都成年了,这样的举动还是不太雅观啊。 她当时着迷地比对着他们并在一起的手腕,觉得这一对表是可以看得见的一种宣示,是他们互相赠予对方的束缚,几乎能够抵得上对戒的作用了——那种东西母亲是绝无可能给她买的,即使是作为生日礼物也不行。 知远握住她的腰把她从身上卸下去,却移不去她脸上的笑意,母亲可是没能知道他们私下里远过于此的亲密。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是每天早晚必定备好营养丰富的食物,周末休假时更是大鱼大肉的张罗,生怕他们营养跟不上。 母亲几乎永远在家,外加知远更加专注用心,连她自己都收起了那些杂书换成梳理的知识点,他们那个时候没什么机会亲密了。最多也就是在母亲看不到的餐桌下勾勾手指,在关不住母亲的脚步声的浴室门后趁着刷完牙的空当拥吻。在那没什么特色的薄荷清香里,她也能品味出够她撑一整天的蜜来。 她再次把头望向窗外,微微抿着唇,想着几公里外的知远,他此刻一定在仔仔细细地再三检查试题,把考试时间充分利用到最后一分一秒。她的弟弟,多么可爱啊,她今晚回了家,一定要以同学聚会的名义——聚会当然是现实存在的,但她并不会去——拉知远出去酒店,把他们这四个月里亏欠的情事统统补上。 生日当晚偷偷溜进他屋子里的时候,她再三保证不发出声音,知远也不愿意在他们应该交融的日子里和她一起缠绵。太冒险了,他说,妈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她料想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她面对他时极易陷入失去自我的疯狂,她总是情真意切地要把两人合二为一。但那个时候她知道知远是在保护她,她虽然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她也不想知远为她背负太多。 ———— 终场哨声响起,监考老师前后走动开始收试卷,方知远把自己的文具整理好,把头偏向窗子,心里终于有片刻的放松。 向外却什么都看不到,他不明白为什么二十三中要把教室的玻璃弄成磨砂的,连盛夏的光晕都透不进来。 他摩挲着腕表,知道自己考得不错,或许是从姐姐那里获得了力量,四月之后他的成绩重新稳定了下来,脑海中也不再被各种声响占据。每次考试前,他都会用额头抵着这块漂亮的表,像是这样他就能和姐姐的头脑相连,获得她那种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力量。 不过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过几天去北京考完T大的自招复试,不管最后能不能被录进这所全国顶尖的大学,他都不用再被母亲时刻以爱的名义监视着学习了。 当他随着激动的人群一同走向大门时,他觉得自己前有未有的平静。 ———— “悠悠,来,快上车,咱们待会儿得送你弟弟去高铁站,他们老师说自主招生复试前得集中培训一下。” 母亲问完她的考试情况,接过她手里的帆布袋,就拽着她上车,急着赶去接知远。 方知悠没来由地不开心,虽然她知道这是事关知远前程的事,但她实在是觉得这样的时刻知远理应陪自己一起渡过。 “他们不是11号才考试吗,去那么早干什么?”,她不甘心地问。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每年的惯例吧,他们老师今天下午才通知我,说夏令营里表现优秀是一回事,复试还得再加把劲儿。”母亲一边倒出车位,一边回应。 她漫不经心地系上安全带,心下了然,这是准备趁自招结束前再捞一笔,可怜这些孩子的家长们,估计还感激着老师的体贴。 她很快看到站在街口等候的知远,示意母亲变道停过去,她自己也下车换到后座,想趁他走之前多感受一些温存。 他们一路开到高铁站,看到他的班主任和已经在等候的同学。母亲在驾驶位不好下车,她也终于放开知远的手,看着他从后备箱里取出母亲准备好的行李箱,冲他们挥挥手就要进站。 看着他再次远离的背影,她终于没忍住打开车门冲过去,在门厅的遮掩下,给了他一个情意绵绵的吻。 五十三我好希望你在我身边 “刚跟你弟弟通了电话,他说考完不用继续留在北京等成绩,加分会公布在T大的官网上。他应该今天直接去你爸那。” “他不回家吗,从北京到我爸那反正都要经过家里,而且爸不是有朋友帮忙照顾着吗?” “朋友到底就是朋友,你爸这腿断了不能下床,半夜上厕所都是个问题,还是让你弟弟去合适。而且他说他买到廉价机票了,淡季打折,比回家的高铁还便宜。” “那我也去我爸那,和他一起照顾行吗?” “你去添什么乱,你爸那住也没地方住,而且晚上陪床你也吃不消。你在家歇着,跟同学聚聚,出去玩玩,干什么不行。” 她再没话可反驳,悻悻地挂断母亲的电话。她本来计划好的,等知远一回来就和他一起去看看山、看看海,去古城里住上一段时日,再或者去西藏看看白色的宫殿,去黑马河追逐辽阔的日出。 但这一切都被父亲的受伤打断,时间节点巧得简直是恰到好处,就在他考前一晚,父亲因为车间里机器的意外事故腿部受伤,需要住院治疗。母亲工作走不开——更何况她根本也不愿意去——只能是知远承担这个责任。 她有气没处发,却又执拗地不肯打电话给知远——她始终难以面对电话里的人,那会让她觉得有种不真切的陌生感——只能愤愤地走进他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想找出他的印记。 但没有用,他干净整洁得过分,书桌上除了高考前运回来的练习册和试卷连一本课外书杂志都没有,衣柜里除了挂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就只有两件外套一件羽绒服,外加两条秋天的裤子——夏天的衣服穿在身上一件,另外两件估计被母亲收在出发之前的那个行李箱里。 她蹲下身往柜子底部去看,迭的整整齐齐的床单和反季节的被褥码的一板一眼,让她连翻找的欲望都没有。她索性借着蹲姿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充满对母亲的愤怒。你看看你养的这是什么儿子,连一点私人的特征都没有,他活得没有痕迹,完美地按照你的要求成长,像是一个被抹去面庞的空心人。 她现在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把知远拉进这种纠结复杂的关系中,这样,好歹让他能够拥有属于自我的秘密。但她又为自己的这种念头感到卑劣,她可是母亲对他过分要求的受益者啊,小时候她以为这是偏宠,长大了倒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宽松和自由。 她应该替知远和母亲争一争的,只是每每见了他低眉顺眼地服从父母,她就有些不知所措和难以察觉的愤怒。她怕自己破坏了他和父母之间微弱的平衡,怨他活得太窝囊,却也没有一次为他出过头。不过她的机会也确实不多,毕竟他是那样一个自我约束的人,多数时间根本就不需要母亲的过问。 她有些懊丧地盯着柜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贴着柜子的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匣子。这是她不熟悉的事物,一下子勾起了她的兴趣。她伸手勾到匣子,黄棕色的木材上似乎打了蜡,锁扣里没上锁。 她的探索还没开始,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提示来源是知远。她和那个灰色人头的原始头像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八号晚上他发来的那句验证消息「您好,我是方知远。」 真是没情趣,她想,就没再搭理他。她当然知道他是在高铁上才刚刚建立的账号,估计还是为了和同去的老师同学互通信息,于是她自然而然地就没再打扰他。 现下他主动给她发消息,她倒是有种铁树开花的新奇感,她的弟弟,也不是个榆木脑袋嘛。 她划开界面,只觉得脸上腾起一股股热意,让她立刻想要把头埋进知远的怀抱里。 ———— 方知远上午考完自招考试,收拾好行李退房,往机场赶的同时联络着父母双方,同时还要推辞同学聚餐和同游古都的邀请。直到站在华丽阔大的机场大厅时,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过去三天的自招培训和笔试面试只让他明白一件事,自己对这个专业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无,甚至还有些微的厌恶。 夏令营并非他的本意。一中每年都大肆宣传top校的录取人数,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不搞竞赛成绩也不能稳上名校的尖子生,他们都被半强迫着报名那两所学校的冷门夏令营。这是最经济有效的办法,作为全国百强中学,他们的学生素质已然得到认可,拿到降分如同探囊取物,只要高考正常发挥,进入名校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按理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老师和家长看重名头,这些尖子生们自是因为鱼跃龙门而欣喜若狂。只是他一向没什么名校情结,早些时候在T大校内看见的那些白色古典建筑、园林景观都不如教室讲台上的校徽来得实在,毕竟他初中的校园就是这样的环境啊。 他打定主意不用这次降分,站在远离一切的陌生城市里,他第一次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决定的所有权属于自己。 他站在过分奢华的厅堂里,被暖黄色的光晕和无处不在的玻璃照耀得有些昏沉。两侧的建筑里尽是他没见过的品牌,过往的行人打扮入流,只留他呆呆站着,脑海里像放映电影一样把四周的景观收进眼底。 这还是他第一次坐飞机呢,他其实并没多大的激动,更多的是没有底气,像他站在夏令营的考核老师面前时那样,像他置身于T大那崇高的校园里一样,他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试图表现出自己不具备的素质。 其实他根本不必要的,如果姐姐在的话就会告诉他,他这样清俊的面容,他这样挺拔的身姿,即使穿着上一年的旧衣服,也只会显出一丝慵懒和随意,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是一个初入城的土老帽。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初中在私立学校里那种隐隐的自卑慢慢地在阴影里作祟。说到底,他也不是那么自信的人啊。父母和老师们都认为他沉稳坚定,他也不断暗示自己表现得尽量淡漠尽量胸有成竹,但他知道,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突然发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脆弱,他迫切的想要和谁分享自己的脆弱。他抬手摸向自己手腕的表盘,再把两指轻轻地放在嘴唇上,回味起那个仓促却激烈凶猛的吻,回味起过去几个月里无数个在母亲眼皮底下让他心惊肉跳的吻,他想他有了答案。 人的得意、人的喜悦可以和任何人分享,但是人的窘迫、人的脆弱只有和最亲近、最爱的人才能说出。 他翻出还用不太惯的手机,在“姐姐”的那一栏里敲出他最想说出的话。 「姐,我好希望你在我身边。」 五十四父亲 尽管姐姐执意要过来找他,方知远还是拒绝了,一方面是医生说父亲大概半个月就能下床,那个时候他就回家了;另一方面则是他无法和姐姐或是母亲讲出口的缘由。 他上飞机前和父亲通过电话,当时还不能完全确认到达的具体时间,所以也没和父亲说清楚。而下了飞机之后已经过了九点钟,考虑到父亲可能在休息,他也就没再给他打电话,而是出了机场直奔他所在的医院。 他其实一直都更喜欢父亲一些,比起在他的教育中扮演主要角色的母亲,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因为工作原因造成的缺位反倒给了他一种松弛的氛围。记忆中父子之间的温情时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珍贵,他总是不断回忆起在巨大天车下的机器旁跟他一起度过的染着机油味的傍晚时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念过大学呢,直到后来回老家走亲戚时碰见掌管着祖屋钥匙的大伯,他才在记事之后第一次进入到那间略显破败却仍气派的大房子。除却堂屋里的牌位和未曾谋面的祖父母的遗像,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墙壁上挂着的画。 盛放的油彩恣意地铺展在画布上,抹出天地间无边无际的稻浪,再或是炭黑的线条传神勾勒出的祖屋的轮廓,白墙青瓦马头墙,似乎只需黑白两色,也不会失去分毫神韵。 他并非艺术爱好者,但也知道这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画出的作品,虽然并没能达到大师级的水准,但水平也不差。 大伯看他看画出了神,走过来站到他身边,沉默良久才开口,这是你爸爸画的呢。他大为震撼,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语,呆呆地听着大伯扭身和父亲搭话,问他后来还有没有再画过画。 他后来一直想知道这段故事,只是父亲每每苦笑着避而不谈,从母亲那里也只得到父亲上过美术学院的过往,却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再或是为什么后来从事的是与之完全不相关的机械行业。 他始终没能和父亲发展出“多年父子成兄弟”的那种亲近,在家庭分崩离析之后也没因为自己联络支点的作用而独受关怀。父亲和他每周通一回话,问些家常问些学业,问问打在姐姐卡上的生活费够不够,他一一应答,两人之间便再也无话。他总是觉得自己和父亲在不断疏远,却也不能确信他们之前就有多亲近。 所以在他提着小行李箱走向三楼的病房时,心里还是充满些许期待的,长大之后他从未有机会和他长时间相处,或许这次他能从父亲那里知道他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只是这愿望从他进入到病房门口时就扑了空,他推门看见一个中年女人上半身支在白色床单上和病床上的男人一同亲昵地看着手机。嗓子里的那声“爸”还没喊出来就咽了回去。 狭小的病房内只有片刻的尴尬,父亲就若无其事地招呼他放行李,那个女人也坐直之后站起身来。 “这是你莫姨,你初三暑假过来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人吗,原来是父亲的邻居。他中考结束时应母亲的要求去和父亲住过一段时间,这个莫阿姨当时和父亲就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似乎是个离异了的女人。 女人向他走过来,笑得情真意切,“知远都长这么大了,现在真是又高又俊。” 他礼貌地和她握握手,谢谢她对父亲的“照顾”。她说没什么,说既然他来了她就回家了,有什么事再联系她。 等空气安静下来,他等着父亲和他解释什么,但父亲却似乎浑不在意,只像平常一样询问他高考和自招的表现。夜里他躺在陪护的小床上睁着眼睛捱到午夜,却始终不肯相信那个曾在年夜饭饭桌上控诉母亲出轨的父亲其实心也早就不在家庭内。他感受到的父亲的疏离不是虚妄,他以为父亲心灰意冷逃避家庭的推测却是虚妄。 他头脑昏沉地度过了几日,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跑菜市场再回到父亲的小出租屋内煲汤,夜间在熄了灯的病房内与父亲保持着无言的状态。他难以接受自己眼中忠实坚毅的父亲也会背弃家庭——即使这个家庭已然分崩离析,而他更难以接受父亲竟然丝毫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没有任何的心虚、不安再或是歉疚。 也是啊,他为什么需要和自己解释呢,他从未断过一次房贷和生活费的支出,他为自己已经放弃了的家庭尽到了每一份责任。 事实上,那个女人甚至特地找他来搭话,语气中透露出熟捻和讨好。你今年要上大学了吧,我儿子也上大学了,马上就毕业挣钱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说的是她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家庭,或许她也知道父母之间早就名存实亡的婚姻,或许她和父亲只是在寻求一个搭伙儿过日子的陪伴,他有什么必要再去过问这样的事呢,他又有什么立场过问这样的事呢。 只是这样的事最好不要让姐姐知道,她那样敏感的心,恐怕不能接受家庭的另一重分崩离析。他在聊天里好言好语地安慰她说自己过几天就回去了,心里却仍没能整理好这复杂的一切。姐姐似乎变得比之前更为柔软,黏黏糊糊的让他真有种置身于恋爱的感觉,让他片断性地模糊掉亲人与恋人的界限,让他为他们这个畸形的家庭再添上一丝不幸。 ———————— 我似乎是阳了,不确定,再看看。 所以弟弟年夜时撞见的父亲其实是在和他的情人联络啦 姐姐发现了妈妈的出轨,弟弟发现了爸爸的不忠,现在两个人一样痛了(悲 五十五对不起啊,知远 六月末,公布成绩的前一天下午,方知悠就已经从班主任那里得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她没想到连这种程序森严的国家性考试也能够不走程序托关系,也不懂早几个小时知道既定的成绩有什么用。 知远六月中旬已经确认拿到了二十分的降分,考上T大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她根据一分一段表和往年录取线的比照,心仪的R大文院也是必进的。 父亲跟随知远一起回了家——他已经不需要住院了,但留他自己静养也不大可能——她和知远也就重新住回了一个房间。但是没了新年欢庆氛围的遮掩,他们也不太可能在家里追逐鱼水之欢。她半开玩笑地和知远耳语说给父亲灌点安眠药,这样他们就能在白天母亲上班时好好亲热一番。该怎么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呢,那种夹杂着受嘲弄、难以置信和恐慌的表情让他显示出难得的生动,她真是觉得非常有趣。 就连父母两人也难得的和谐,没有那种明显的相互指斥,甚至连那种绷得极紧的沉默也被欢庆的气氛消弭。两人花了大钱给她和知远买了电子产品,她顺势提出填完志愿就和知远一同出去旅行,也被欣然应允。 只不过还是出了问题。 回校确认高考志愿的当天,交完表格,她被强拉着和男女同学合了影,也最终不得已透露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并且还婉拒了几个男生的“有话对她说”的邀请,于是回家就稍晚了一些。走到家门口开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屋里有人在用洪亮的声音说着什么。 打开门,她发现不仅一早就去上班的母亲已经回了家,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高瘦精干的男人,连说带比划地跟坐在他身旁的父母交谈。 她顿了一下,认出这是一班的班主任,心里讶异,站在茶几另一侧的知远微不可闻地苦笑了一声,满脸颓丧地看向她摆了摆头。她礼貌地喊了声爸妈,又和男人打招呼说老师好。 男人早在她进门时就停住了话语,飞速地打量她之后笑了一笑,“诶你好你好,方知悠是吧,早就听说方知远有个念文科的双胞胎姐姐,今年你们文科的成绩考得比理科还好,我看你考得也全省前一百名呢,你们爹妈真是好福气!” 父母替她省去了应承,她微笑着点头,一边拎着书包往房间里走,还听见男人富有力量的腔调“其实你们闺女报T大或者P大的提前批也完全没问题的,只不过那些专业不太好,都是一些小语种。但是方知远不报T大就太可惜了……” 所以这才是他不牢大驾来家访的原因吗,知远竟然没报T大。他也没和家里说,他们没过问是因为几乎默认了他的选择啊,知远到底在干什么。 方知悠又溜出房间,轻轻地在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客厅里四个人的拉锯。 还是男人在讲话。 “学校不单是保护你们,可还是给你们倾斜了资源的…” “我不是拿学校帮你免于处分的事压你,咱们就是客观地说,学校对你们这些优秀的学生可比对差生更上心…学校也需要你们的回馈……” “况且那么好的平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机会的,咱们今年有的人可是有加分还上不去呢…” “自招的名额卡那么紧,当时别人也是有机会的,但任课老师都一致认为你有实力,你现在放弃不就是浪费学校名额吗……” “也不是说非要逼你,但是着两所学校能提供的资源是其他你报的任何学校都比不了的……” “人家愿意给你按最高的标准降分,就说明看好你能学好这个专业…再说冷门是冷门了点,行业前景和待遇都挺好的……这些你以后会理解的…” 末了,男人倒也没继续再施压,而是转了话锋。 “那实在不乐意咱就报港大,他们每年就抢这些顶尖校的生源,奖学金外加自选专业,医学化学计算机,什么不能行……” “无论是水平还是声誉那都是跟T大P大齐平的,况且以后深造也容易,何必再去选其他的学校…” “学校倒也支持你报港大…今年理科成绩确实不太理想…你们这些尖子的去向学校很关注…对学校来说也很关键……” “你跟你父母再商量商量,我下去抽根烟,你们决定好了你再下来找我~” 她看见知远站成一棵松,却在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套话攻击和母亲礼貌平静的面容下越来越难以掩盖的愤怒的威压下而疯狂摇曳,像是黄山巨石上的迎客松,面临着灭世的狂风,即使再坚挺也难以支撑。 果不其然,母亲前脚送老师出门,回过身来就推搡知远,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知远不再像以往一样三缄其口,直白地说自己并不喜欢那个专业,但是知道母亲不会同意他放弃,才没告诉她。 但是知远也没告诉自己啊,是怕她跟母亲泄密吗,还是为了保护她。 母亲反应了一会儿果然转向她,知远立刻否认她知情,只说是自己的决定。 她喜忧参半,为他的周到顾虑,也为他的独立隐忍。 但母亲怎么肯善罢甘休。 “不喜欢,你才了解了多少点皮毛你就说自己不喜欢,人家上了大学也不都是完全上的自己想去的专业。” 母亲一把抓过放在茶几上的表格,“你看看你报的这些学校,R大、F大、J大,哪一个有T大更好!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图了什么!” “你还准备气我是不是,那你也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兴趣都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你不去真正学过你怎么知道……” “妈和你爸这么辛苦供你俩读书,不就想让你们得到最好的吗,现在怎么还不愿意了……” 母亲恩威并施,先怒后柔,还带有他的班主任所不具备的奉献和牺牲,用爱挥出最后一击后,知远再也招待不住。 “别说了…妈,那我报港大行吗,我们老师不说了吗,港大也足够好。” 她心里一慌,不行,港大也太远了,她想去的R大和T大就在一条路上,相隔不过几公里,但要是知远去了港大,这距离就会膨胀成几千公里。 这时候刚刚一言不发的父亲终于开了口,“大学不是单纯的专业学习,平台和资源都很重要,爸虽然不该逼你,但是其他那些学校还是差了一档的,你要是报港大也好,最起码要比其他的那些学校更好一点。” 但母亲还是不同意,“港大,我怎么没听人说过港大多好,向来都是T大P大,社区乡镇里也没见宣传过谁谁考上港大了呀!” “再说香港跟咱们大陆差异那么大,离得远不说,电影里看得感觉治安还不好,你为什么非得舍近求远呢……” 这下连父亲也忍受不了了,“余丽萍,你好歹也给孩子一点选择的自由吧!” 母亲登时暴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是在给他建议吗,他才见过多少世面,能做出最好的决定吗!还有,你少在这装知心父亲,两个孩子的教育我付出多少,你又付出多少!” “我怎么就付出得少了,我没挣钱养……” “爸!妈!都别说了,别吵架行吗!” 父母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拉回到目前最关键的问题上,两个人老生常谈的争吵暂告一段落。 来回几轮,连父亲也最终放弃了对知远明确的支持,毕竟香港的一切也是超出了他的认知啊。知远已经渐渐走向孤立无援,她似乎感受到他站在茶几前未动的身形有所倒退,却还执拗地不像往常一般屈从于父母的愿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目前做过的对父母最为出格的抗拒了。 家里回到一片寂静,她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在等待那天冲在他身前保护他的女孩子,等待那个站在他面前让他坦露不安和脆弱的姐姐,等待那个终于让他确信能够时不时依靠的至亲。 但她不能。她甚至不敢看他,只手里紧紧握住透明的被子,看自己在玻璃的折射下呈现出怎样的纠结和扭曲。 对不起啊,知远,香港离我就太远了。 知远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很长时间,彷佛竭力地寻求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像是对至爱的无声的渴求和盼念。 她是如此的心虚。但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已经自私地把他拉下深渊了,再自私一点,背弃他倾尽力量做出的抉择,应该也不会更过分。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转了回去,绝望地宣告了自己再一次的落败,“妈,我去和老师说,我报T大。” 伴随着他与情绪相悖的轻盈关门声,她眼眶里的泪水汹涌奔出。 ——————— 可能姐姐支持他结果也不会发生变化,但重要的是姐姐没有支持他。 两个人都不好受 但是怎么能有人考到top校还整得这么不开心啊喂 五十六蟹和鱼(微h) 当天下午到晚上知远几乎什么都没有说,母亲回去上班了,父亲在沙发上躺着,那只伤腿吊在扶手上——到这个时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猜想父亲可能是留在家里等着举办升学宴——和人打字聊着天。 知远这种异乎寻常被掩盖在他惯常的沉默中,像是冬季里被从天空中丢下的霰,落在任何地方都不见踪影,唯有柔柔地用手掌兜住,才能体会到存在。 她却知道自己奋力在他的外壳上扒开的缝隙已然因为自己的冷漠重新合上了,他逐渐退回那个情绪没有缝隙的空心人。 当晚她再次渴求他时他没有拒绝——她需要这样的交融来消磨自己的悔意,也需要这样的亲密来维护自己的偏执。 他以占有的方式把她的手腕交迭按在头顶——这也是她希望的姿势,她却再不能像以往一样享受。她无法和往常一样情意绵绵地完成这场情事,她觉得他眼里甚至没有欲色,而只是机械地像是完成一个任务。他的目光虽然没有刻意躲着她,却也有些涣散。她豪不怀疑,如果她立刻叫停,他会不带任何留恋地抽身为她清理。 不行啊不行啊,她想得太多了,她不该想这些事的,这是她的罪恶,这是她的苦果,但只要不去想,不去思考,不去计划,一切就都没有问题的。 在两人压抑着喘息和呻吟的晃动中,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上起伏的少年绵软的温存中那轻和的掌控,在每一寸毛孔的尽情舒展之中,她攀登到了高潮。 但高潮之后,久违的空虚和不安再次卷上来,她再没有办法地哭了出来,却还要轻轻地压着自己的颤抖和泪水,免得与她亲密媾和的少年察觉。 吻很快落下来,她听见他急切低声地问,“我弄疼你了吗,怎么了姐,你为什么又哭了?” 她摇头,胸腔里有空气却吐不出去,知远,我不是故意博可怜的,我只是,活该的啊。 但这可悲地预示了他们之间情事的不快,或许还掺杂着酷夏的燥热和各种杂乱事由的搅扰,他们之间肉体的激情迅速凋零下去,大有十年夫妻相看两厌之势。 换换环境也许会好吧,但她渴望已久的旅行终究没能成型,母亲前后不一的态度,父亲不便的腿脚,知远对被要求去考驾照的妥协,让整个七月的日头像是无边际的白茫,永远吊在天上,永远死气沉沉地造不出一点意趣。 不过她还是打足了精神面对新生活。八月下旬她就要和她最爱的人一同离开这个她一直不觉喜欢的家了,过去的一切像握在手里的冰淇凌一样融化在热焰里,模模糊糊,黏黏腻腻,在她的记忆里迅速失去真切。她没保存毕业照,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班级群,留下数个朋友申请里仍待通过的人名,她以这种方式向她的高中生活作别。 她不愿细想,只知道凭感觉来说她的高中过得不算差。她不努力念书,但在文科上还颇有天赋,念得了一梯队的文科名校;她不积极社交,没留下任何朋友,但外貌和性格还是吸引无数个想要吐露心迹的人;她不快乐不幸福,但好歹抓住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而在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要一起迈向大学生活。 她突然就没了那种长久以来的坏情绪,她买来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尝试,粉底、乳液、隔离、遮瑕…,这些她之前从未关注过的东西给了她莫大的新鲜感。连母亲都很惊讶,笑着问她是不是看不上高中那些男生,准备好好打扮到大学里再找男朋友,要不然为什么高中同年龄段的女孩拼命修饰自己的时候她从来都不关注这些。她皮着脸却不讨巧,是呀妈,我好好打扮让男朋友更迷恋我一点,这样才不会被外面的风景迷了眼,听得家里三个人表情复杂却心照不宣地陪笑。 她其实没什么可修饰的,无论是母亲给她传授的朴素的化妆经验,还是从网络上学来的教程,都很难给她再添多少色彩,本就拥有的好骨相和脂玉一般的皮肤让她浑然天成一般,不需任何装束。 于是她的兴趣转移到了知远身上,她拉着他去做造型,不让他再保持从寸头慢慢自由生长的过程。她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压岁钱都拿出来了,让知远和她一起搭衣服,一起打耳钉,做各种她自己做起来毫无兴致的事。 总之,当他们最终穿着鲜艳的印花衬衫、一左一右钉着一对耳环、她还顶着一头银白色头发回家时,连父亲也禁不住调侃他们是不是进错门了,他家的俩小孩不是这么潮的人。 这些小小的插曲几乎掩盖掉了这个家庭本来的底色了,而之后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升学宴的大操大办和母亲梦寐以求的横幅表彰——老家的镇上贴的有,小区门口贴的有,甚至她公司门口都拉了一副——则让这个家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只是知远还是淡淡的,每天老老实实地去学车练车,一个半月就拿到了驾照。 大有自夸光耀门楣之嫌的升学宴后,父亲就回了南方复工,讨论到几个星期之后怎么去学校时,开车自然是值得考虑的选项。但北京距家近千公里,知远才拿的驾照上不了高速,让母亲单独来返并不现实。她明白了母亲话中隐含的意思,在母亲提出邀请表舅一起送行之前就拒绝了她,说可以通过通知书里附带的邮寄证明把大件先寄过去,他们再坐高铁去嘛。 她话说给知远听,眼神却给母亲,让她明白自己绝不想让那个男人再参与进她的另一个重大场合。母亲最终收回了将要说出口的反驳。 在知远载她从邮寄处回家的路上,她心思活络地想到了新的可能,于是坏心思地把葱白的脚搭在知远的大腿上,感受到他平和的表情上出现新的裂隙。 她达到了目的,只是盛夏稍显清凉的地下停车场里也并非好的地点。熄了火的车厢里,他们像是笼屉里挣扎的蟹,被密闭空间里的不断挤进的炎热烘烤着,被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而紧闭的窗子窒息着,扭动着身子,张合着四肢,白皙的身体泛上熟透的红,等待着成为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皮肤上密密渗出的汗液和下体交合处抽插出的体液交织,她在或激动或恐惧的泪光中昏沉,也许她不是蟹,也许她和知远一起又变成了鱼。在这个密闭的鱼缸中,他们不断摆尾晃动,索求着对方身体里的水液,他们搅弄着口津,他们汇集着汗水,手上滑腻得连窗子都支不住,身下的水聚得连皮椅都撑不住他们的身体…… 但她这尾鱼儿却害怕着或许能够救命的最后一波水液,在极端的快感累积中,她引着扶在身后的手,攀上了自己细细的脖颈…… 五十七为什么不说我是你女朋友 地铁上,方知远一只手握住门旁的扶手,一只手撑住座位旁的立柱,把姐姐圈在自己身体里,隔绝掉车厢里纷纷嚷嚷、汗水弥漫的人群。 他没想到北京地铁里人有这么多,明明是下午两点钟,工作日的一天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夏日里的一天中最为炎热的节点,地铁的人流竟然堪比家里面地铁最繁忙的高峰期。 大腿处轻轻撞上一个箱子,但很快这令他略不适的挤压就消失,他没回头,身旁车门边挤过一个女孩子,用三湘地区特有的普通话腔调轻声跟他说对不起。 他为这婉转的好听的声音而转头,看见身旁的女孩子把行李箱抵在门上,努力抬手去够上面的栏杆,微微发红的脸上发丝黏在鬓角,让他突兀想起老电视剧里女角色画的那种娇媚的妆容,总要把头发在鬓边弯上一勾。 他体贴这个女孩子的手忙脚乱,真心诚意地笑了一笑,轻声回复没关系。 女孩子抬头看他,素净的脸不能算得上太好看,但也有几分灵巧。她点点头,然后看见了他怀里安稳舒适的美丽的女孩子,又立刻低下去。 他也没有再去观察别人的必要,把头扭回去,对上姐姐仰起的圆睁的双眼,像是不满他对别的女生的温和的态度。但他知道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另有所在,现在的愠怒只是对半小时前的不满的迭加。 他应该亲亲她的额头或是发旋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做出这些亲密的举动,他总担心会有人远远地审视着他们。自从吴艺瑾哭着离开之后,他加倍地谨慎,生怕姐姐会因为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而受到非议和责难。他自己又何尝不怕呢,不能成眠的夜里吴艺瑾的声音就会变成无数个声音,质问着他,要把他的皮骨一并扒下来,让他在无处可避的光亮中腐烂发臭。他明白这种恐惧,所以他必须保护她远离这些可能的对峙,这也是他刚才惹她生气的原因。 但“恋爱中”的姐姐是需要哄的,这也是他觉得格外可爱的地方。明明那样的清冷的性格,在他面前却总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咪,亮亮爪子,露露牙齿,出击是不可能出击的,只不过是要讨一个抚摸、一个拥抱。 于是他微微低头,以一个亲密却隐蔽的姿势在她耳边开口,声音压得也低,“姐,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女生,怎么没有一个和你一般好看”。 说完,他成功被自己油腻俗气的情话恶心到,趁着地铁过隧道的片刻,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低下头时,看见姐姐没有在看他,头微垂着,只是耳根处红了一片。他知道,即使自己水平如此之糟,但姐姐还是受用了。 ———— 方知悠一只手轻攥着弟弟衬衫的前襟,恨不得把头扎进他怀里去。她脸颊两侧烧得厉害,一面是因为他不常说出口的撩拨的情话,一面是因为他如此轻易地看穿了自己别扭的小心思。 她摹着印花衬衫上的知更鸟的喙,看见衬衫里搭的白T恤下在晃动中若隐若现的锁骨,心里还是想着半小时前他那句理所当然的“这是我姐”。 他们是坐早班的高铁到了北京,近千公里的车程耗费了他们几个小时,到达时已经是中午。母亲没跟着一起来——今天夏天的生意异常红火,实在是走不开人——所以旅程对她来说变得异常愉快。 他们先去的是知远的学校,毕竟如果先去她那里,他最后也还是要送她回去嘛。 知远已经事先充了卡,所以他们得以在午饭停止供应前在T大遍布的食堂里吃了饭,之后他们一同把他不多的行李搬进宿舍。宿舍下的登记让她心花怒放,她提着小箱子和抱着被褥的知远一起上楼时笑得合不拢嘴,我现在可是你的家属了呢。 知远也为她无厘头的笑点开心,和她一同迈进略显陈旧的宿舍。 四人寝的宽阔宿舍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上床下桌、全木的床具和阳台比她在网上搜刮到的R大的最豪华寝室都更舒适,她有一瞬间的后悔高中没再努力一点。 宿舍里已经有人了。靠近阳台的桌子前站着一个中等身量的周正少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则上下抛着一只橘子。少年戴着无框眼镜,和身旁靠坐在桌子上身着衬衣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明显是父子,那种发丝里都透露出的精英派头如出一辙。椅子上则坐着一个短发精干的女人,一边和两人谈着话一边上下划动着手机屏幕。 她有一瞬间觉得荒谬,怎么T大尽是这种人,这下连学生的父母也都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她觉得身旁的知远更沉稳,也比他们这种做派更有魅力。 三人的谈话因他们的到来被打断,少年把橘子按在桌子上,朝他们走过来,黑色的T恤上是某个超英电影的人物,她觉得比这衣服的主人更值得她的视线。 知远刚把被褥放到床上,少年就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金大钺,大小的大,金字旁的那个钺”,他欠身,“我爸妈”,示意他们身后两人的身份。 知远同样伸出手,握了两下就松开,“你好,我是方知远”,他微微侧身,越过这个连名字里都带着刀兵之气的少年,向身后的夫妻致意,“叔叔阿姨好。” 知远还没站回来,金大钺就又伸出手了,“请问你是?” 她看着递出来的手微微发愣,并不想触碰这只可能沾染着汗液和橘子汁水的手,不是排斥,就是不情愿。 知远觉察到她的抗拒,不动声色地挡下了那只手,“这是我姐”,对面的少年识趣地把手收回去,“在R大读书。” 他没再多说,对面似乎有多问的倾向,但知远并不给他机会,把她手里的小箱子塞到桌子下,道声抱歉,说赶时间,就拉着她出了宿舍门。 下楼的时候,她还处在刚才快速对话的余波里,扭身看知远时,他似乎还为他刚才的解围而感到开心,她却后知后觉地泛上酸涩来,她在他这里,还只是姐姐么? 她松松地丢开知远的手,他似乎很疑惑,“怎么了姐”,他顿住步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室友?” 她看着知远秀气的面庞,那句“为什么不说我是你女朋友”最终还是压在了舌尖下。 ———————— 姐姐:就是要生一些气 弟弟:……无所谓,反正我会爱你 五十八是弟弟还是男朋友 江婷睿被江妈江爸一路上的念念叨叨烦得不行,这边老妈还在边拽她边问,“睿睿,我看楼下那边卖床垫呢,要不要再买一套?” 江爸先插了嘴,“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卖的贵,还没咱们底下的乡镇做得好呢。” 江婷睿擦擦额头不断渗出的汗,今天的防晒是白擦了,怎么北上这么远,反倒赛家里一般热。手里攥着的弟弟也热到蔫了,无精打采地黏在她身后,全然没了刚进校园的那种新鲜劲。 她自己也快受不了了,车上装了一堆行李,刚才在学校里的代收点又取了事先邮递过来的被褥——他们还没借到小推车——老爸老妈都左手右手满满当当地拎满了东西,怎么还想着再买点? 她拉着臭小子一边快步朝宿舍楼走,一边拒绝,“老妈,你还不嫌沉啊,你看看咱们四个人都没有空手了,我感觉前几年送江婷欣上大学也没这大阵势啊。” “你跟你姐能一样吗,她那学校就在家门口,你这跑北京,离家快一千五百公里了,我能不多操点心吗?” 她现在觉得大姐没来真是明智的决定,说什么考研时间紧张,她看估计是早就预料到送行的繁忙和劳累,何况她大学的时候肯定来过北京玩,根本就对妹妹的报到避而远之。 她对江妈的操心不置评,只快步拉着马上就要上四年级的小家伙进了宿舍楼大门——在他出生前她就知道,即使对于他们这样看起来开明的家庭,一个儿子也是必须的。说是地区传统也好,说是老辈的执念也罢,男丁男丁,没有男孩怎么行呢。 登记完之后就可以进宿舍,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几乎已经没有地面的空间了,没站人的地上堆满了行李。六人寝的宿舍里算上她已经到了四个人,加上帮忙收拾的家长,实在是没有下脚的空间了。她只好先把弟弟推出去,看了分配的床位表就把手头的东西往自己的下铺一堆,准备等人少了再收拾。 她现在能抽出时间打量一下未来的舍友了,开学前她已经通过新生大群把大家拉进一个宿舍小群了,只不过说话的人少,爆照的更是没有,她对不上人脸。 她抬头向自己的上铺看,却发觉跪在铺面上忙碌的根本不是女孩,直挺的鼻梁,疏淡的眉眼,冷白的皮肤,她一直讨厌的印花衬衫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肩上却有种莫名的舒爽。 男孩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扭头看她,她正想说些什么,身旁递出一截瓷白的手臂,男孩顺手接过了手里的湿巾,向她点点头就回身去擦床头的铁柜。 她转身去看身旁人,银白色的头发下是一张极美的脸,即便在美女如云的文科院校,视线之中的女孩也能够称得上是优越。 对面的人先开口了,说自己是方知悠,看来以后就应该是睡在她上铺了。江婷睿笑笑,问她上面的人是她男朋友吗,感觉他们两个真是般配呢。 方知悠愣了一愣,对啊,谁会怀疑呢,他们是异卵双胞胎,长得眉眼相似,却根本不会有人理所当然地往家人方面去想,她于是郑重点头,笑得灿烂,“我男朋友,在T大读书,他来帮我收拾宿舍~” 方知远正俯身擦着第二层柜面上积满的灰,听见姐姐没有任何玩笑语气的肯定之后心下一沉,她要和她们做四年的室友,他们这样的关系根本就不可能一直掩饰下去。一个称呼,一通电话,一张表格,都会把他们心甘情愿的自欺欺人击得粉碎。到时候,在百口莫辩的尴尬背后,是足以将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的灾难性的后果。 夏日楼道里的凉气从窗缝处隐隐地爬上他的后背,开始渐渐扼上他的喉咙。他明了姐姐出自情欲的激情中所不能掩藏的爱意,只是他已经预见了那可怕的困局,那是一切言语都不能辩白的罪恶,他不能让姐姐置于这样的危险中。 他于是只能无情击碎姐姐的粉饰,他转身看着站在床边谈话的女孩子们,左手微微握拳,“姐”,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一张脸上是迷茫,另一张则是愤怒。 方知悠听着弟弟自然地说让她把行李箱里的床单递上来时第一次有了想和他打一架的欲望。他几乎是立刻拆穿了自己的话,他为什么就不能坦率地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呢。一中里和她同分数段的文科生都去了水平相当离家更近的F大,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不挑明,他完全可以安心地当她的“男朋友”。他为什么非要否认这一点呢。 不知道是不是恋爱中特有的敏感,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委屈得快兜不住泪水,只好匆匆垂下眼眸。她不想要留有余地,她要无保留的无条件的爱,她要大声说出来的爱…她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来说自己要求得有些过分,但她就是委屈,就是想要闹情绪。可她能做的就只是低着头去翻行李箱,趁着装模作样的翻找把泪水吞回去。 江婷睿被这一声“姐”叫得有些发懵,妈的,自己有这么显老吗,虽然你小子脸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吧。 她再抬头去看少年,却发觉叫得好像不是自己,心里的不爽淡下去,疑惑却还是没消失,姐?现在的男孩子嘴巴真甜啊。 方知远注意到了姐姐瞬间变红的眼眶,夏日里的疲劳突然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让他浑身无力,只是眼前的女生似乎还在等一个解释,他只好歉疚地笑笑,说他们其实是姐弟,姐姐只是在开玩笑。 江婷睿在心里暗暗地“哇”了一声,龙凤胎诶,自己上学十二年,身边的女同学基本都有弟弟,男同学有好几个姐姐的也不在少数,可是双胞胎见过,龙凤胎她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这两个人长得都那么好看。 门外的爸妈正靠坐在大行李箱上休息,自己身后的小家伙正扒着门框拽着她的衣摆向里张望,她猛然间觉得这个平常可可爱爱的小家伙异常烦人,怎么自己就没能有个双胞胎弟弟或者是哥哥呢。江婷欣比她大三岁,弟弟又比她小八岁,爹妈真是不会生啊。 靠阳台的那两个铺位的女生逐渐收拾好了,几个家长陆陆续续撤出宿舍,江爸江妈也就进了宿舍。看见双胞胎姐弟,这下江妈更是像进了动物园一样亢奋,逮住两人问个不停,大有她们那些太太聚会时八卦的态势,什么为什么家长没来啊,弟弟在哪上学啊,T大宿舍怎么样啊…就差没把人家户口本查一遍了。 她有种难以言说的窘迫,如果自己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或是弟弟就好了,这样有人结伴一起来,就不用非得带上她聒噪的老妈,耳根子清静。 这边妇人拉着小男孩说要向哥哥学习时,方知远也帮姐姐铺好了床摆好了东西,刚才他已经明显注意到姐姐的情绪不好了,这家热情的父母问个不停,完全没在意这个安静的女孩低落的情绪。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说自己还想去校园里逛逛,就暗示姐姐和她一起出了宿舍。充斥着人声的楼道里稍稍掩盖住了他们无言的对抗,等到一出宿舍楼门,姐姐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他扭头去看,发现通红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 江婷睿趁爸妈要她把衣架挂出去时在阳台站了会,三环内寸土寸金,来之前她就已经接受了六人寝的宿命,不过还好R大给文科实验班留了点优惠,让她们能住上有阳台的宿舍楼。 她把衣架搭在栏杆上,习惯性地向下张望,正对着的庭院人潮涌动,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自己上铺美女的那头亮眼的银色头发和他弟弟鲜艳的印花衬衫。她正准备回屋吹空调时,却看见两人牵起了手。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想着那些有弟弟的女同学们和有姐姐的男同学们,似乎没有人在这个年纪还会如此的亲密。 她蓦地想起刚才女孩说弟弟是自己男朋友时的诚恳,哪里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不对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试图思考这是不是双胞胎特有的亲近,这边江妈已经在阳台门后喊了起来,“睿睿,怎么还不进来,别晒傻了~” “来啦!”,她晃晃头,把自己脑海里过热的想法全部甩了出去。 五十九关于军训的二三事 方知悠把帽檐压低,斜射过来的阳光一半打在帽子上,一半落在她脸颊上,恍得她视线模糊,只好认了命地低头用手指轻轻戳着水泥地,感受十月初北京暴晒过后的温度。其实郊区这里早晚已经寒气逼人了,但中午时分的太阳还是死命地叫嚣着,势要在他们无法换洗的作训服上筛出一圈盐渍,像是标识着生命的年轮,不过是以一种更外显更难以让人接受的方式罢了。 她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知远他们是在本校军训的,而且还是在八月底最热的日头里,她想象他那个时候的挥汗如雨,总觉得更难忍受。学校好心地把她们拉到凉爽的郊区军训,又把时间安排在十一假期之后,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再次抬头,看碧蓝的天空中懒散的云,和远处不算巍峨的山,山上隐隐爬着一截长城,现在的光线下反倒看不清楚。不过早上的时候却是很清晰的,在紫红色的天幕下,渐次亮起的世界色彩缤纷,卧在青绿峰岚上的银色巨龙有种可望不可即的神秘。 她现在是有些后悔刚刚过去的十一假期没有和知远一起出去玩了的,她整个九月都在和他赌气,怨他不肯承认男朋友的身份,怨他不肯主动和自己联系,怨他不和自己分享生活,怨他变得像初中时一样若即若离。 但她也绝不肯主动联系他,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有种说不清的矜持和骄傲。 她数次点开那个原始头像的对话框,看着十月七日晚上那一条转发的军训必备物资指南和下面那句“姐,你在军训基地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发愣,她根本就分不清这是来自弟弟的关怀还是男朋友的体贴,索性就没有回复。而知远竟然也没再给她发消息,这几天安安静静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也没去找他,平常进T大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太麻烦,她也不想去感受那种明摆着告诉别人你配不上的优越,又加上因为怨知远而附带的讨厌,她不愿意以逛T大的名义去找他。 不过开学的一个月也确实手忙脚乱,新生班会、开学典礼、各类培训、选课、社团招新、军训交流会、选导师,各种各样的事务活动让她应接不暇,多少也冲淡了她的心烦意乱。她已经打定主意度过自己充实的大学生活,因而以从未有过的饱满的热情投入了新生活之中。 身边盘腿坐着的女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心里想着知远、文学理论课上的阅读任务以及某节通识课上的生涯自传,出神地用指肚推着一块小石头,在水泥地上不紧不慢地刮蹭着。 突然间人群里一阵起哄式的暧昧低呼,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她略带迷茫地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于是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见胸前挂着的相机就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不像她们这种每天站在队列里操练的普通人,每天作训场地里都会走着几个手握相机或是抓着根本没人听的新闻稿的男男女女,他们虽然也穿着学生军训团的军装,但显然不用参与任何训练,不用忍受中午的高温和早晚的寒气。 方知悠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捞得的差事,就像她不知道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新生代表是怎么选出来的一样。但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男生是来找自己的。这几天以来,这个“摄影干事”——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姑且就这么称呼他吧——晃着一圈又一圈来拍她们连队,或者说,来拍她。 她向来知道自己好看,也知道自己上镜,尤其是在没了化妆品修饰的军训场上,她出众的皮相骨相自然让她成为焦点,腰带一系更是英姿飒爽——室友还打趣说她要是生活在几十年前,就算没有才艺也能进文工团。 她并不排斥拍照,她自信自己的容貌是没有死角的,但眼前的这个男孩的行为还是给她带来了困扰。前几天学校的公号发的军训推送里她赫然成为封面,第二天学院的公号里更是为她单开了一篇——“新兵感悟之文院巾帼”。她对这种宣传口的东西完全无感,看到这篇又红又专的推送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完了,没法请假了。 她不是偷懒的人,只是实在觉得这种集体性的意志磨练实在没意趣,所以她本来计划的是以痛经为借口在军训后半段直接翘掉的,这样就不用参加最后的汇演。只是现在她成了宣传典型,那还要她怎么退缩嘛! 不过其实几分钟前她已经见识过了这个男孩的难堪。那个时候他又转回来以她为核心对着她们连队拍照,休息的哨声突兀响起,解散之后,她身后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大声地打趣,“帅哥,咱这大美女可能不需要,但是我们这些背景板可是需要你好好地磨磨皮啊~” 她没搞清楚这句玩笑话里有多少成分指向自己,但看见这个害自己只能继续受苦的人吃瘪,她还是很开心的。 但现在他又回来了,即使顶着女生们的起哄,也执意要和她说话。她觉得如果是表白的话这个时机可能不太好,她会立刻把他划到自己最讨厌的那一档——从初中开始,除去递情书和送东西以外的的直接的表白她也经历了近十次,即使每次的回答都是拒绝,她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有的是厌烦,有的是微微歉疚,还有的是单纯的恶心。 她支住地面站起身,面对着眼前的男生,没有知远高,也没知远白,更没有知远好看。但总体上是个有文艺气息的清爽的男孩,帽檐底下似乎是长发,也梳理得干干净净。 对面先开了口,“你好,我是周昱卿,是广播站的摄影师。”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相机。 方知悠点点头,原来是叫广播站啊,示意他继续说明意图。 周昱卿似乎受了鼓舞,向她靠近了半步,“你是文学院的对吧,军训后期的活动会更多,打靶拉练、红歌比赛、黑板报比赛还有汇演什么的,我们广播站需要更多的人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方知悠不太喜欢他的靠近,但也知道这是在向她示好,她不置可否,只说自己会考虑。 对方却不依不挠,和她说广播站所在的那栋楼里有空调,她不用再晒太阳了,而且还能认识一些有帮助的老师。 她这下感到不愉快了,退后半步拉开距离,郑重地拒绝了他。但对方并不满意她的回答,执意要留下她的联系方式,希望她能再考虑考虑。 她僵持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又不允许她直接摆脸子,身后的女生们也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对话中,在这个没人注意到的连队前的空旷场地上,她像是被胁迫了一般为难。 还好有人来帮她解了围,她的下铺,那个叫江婷睿的女孩走了过来。她似乎注意到了两人的僵持,方知悠如蒙大赦地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她立刻会意,告诉周昱卿她的室友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在T大读书,人又高又帅,希望他别缠着她了。 方知悠看着眼前的男生走远,才长舒一口气,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江婷睿的手就挽上了她的胳膊,“抱歉拿你弟弟当挡箭牌了哦~” 她笑笑,心里却开出了花,即使是假冒的名分,她也愿意承受这偷来的快乐。 挽手回连队的路上,江婷睿好奇地问她,“按理说以你的颜值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啊,怎么感觉你这么不熟练呢?” 方知悠哭笑不得,不想麻烦解释说对方并不是在告白,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并不贴切的原因,“可能高中的男生都更腼腆一点吧。” “也是哦”,她们回到队列里坐下,江婷睿在她后排,向她微微靠过来,“不过以后还是果断干脆一些,这些男生们情感上都不太灵光的~” 说完这句,休息结束的哨声响起,方知悠站起身来,决定不再生知远的气了,她的弟弟,说到底也是个不太灵光的男孩子嘛。 —————— 姐姐不是作,是因为她没办法在这种悖伦的亲密关系中获得安全感,而且弟弟也因为现实的考虑没办法直接表露感情,所以她情感上会很别扭 看到有宝子说两个人爱的累,这确实是啊。目前来说姐姐更有恋爱的感觉一点,所以会因为弟弟没有做男朋友的自觉而生气;弟弟主要是自己折磨自己,他迈不过心里的坎,也很害怕。两个人的痛苦积累得多了,肯定会损害他们的关系的~ 六十我一直都很想你 方知远盯着培养手册上那句“自主招生计划和专项计划学生不在此列”发呆,许久,才合上书页,推着桌棱把椅子向后挪,在地板上划出“吱啦”一声。 “所以,这个意思是说自招进来的没法转专业是吗?” 舍友冯腾从阳台门后欠过身来,一边往衣架上挂着衣服,一边冲屋里说话,“不然呢,学院给你降分就是让你读这个专业的,你这学一年就转走了算什么啊~” 金大钺也把脑袋从电脑屏幕上拽回来,“怎么了远哥,你不会现在就考虑转专业的事吧,咱们大二才开始上专业课呢,现在这些通识课基本上每个院系都差不多。” 方知远绝望地摇摇头,“没,我之前不知道这个规定。” 另一个室友陈炜浩从床帘里探出头来,“我记得基本上所有学校自招的学生都不能转专业来着,诶等下,好像B大可以,不过他们是因为自招开放的专业少,还是那俩顶尖儿的专业,而且每年招的人巨多,所以就对转专业无所谓。但依咱们学校这操性,肯定没戏!” 方知远觉得脑袋里那些尽力压抑住的声音又开始萦绕,“学校也是为了你好”、“T大是更好的平台”、“妈为你付出了多少”、“T大西门离我学校东门就几公里”…… 吸附在书柜下侧的小灯接触不良地频闪了几下,随即恢复了正常,他眼前的晃动和晕眩却没有停止,彷佛置身于一条幽深暗沉的隧道,仅有的灯管不断闪烁,下水道里溢出的可怖的泥泞正准备将他吞噬,他的胃里涌上一阵阵的恶心。 他用力地捏紧自己的眉心,把这些未经宣示、不宜发酵的怨恨挤出去,事已至此,再去把愁愤指向任何人都无济于事。他不是最擅长遵从吗,他不是最能够让所爱的人开心吗,现在师长、父母和姐姐都开心,他还纠结什么呢。 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开始震动,他强压下自己的不适,边站起来边抓过手机接听,开门的瞬间把手机贴到耳侧,快步走到楼梯的转角处。 “知远”,原来是姐姐。 “怎么了姐?” “我打的是视频电话……” “啊抱歉抱歉”,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摆正,看着姐姐在手机屏幕上模糊的像素里仍显得秀丽无比的脸,心里却仍然不宁静。 耳朵远离听筒使得他听不清姐姐在说什么,他也不好意思在走廊里开扬声器,于是歉疚地凑近手机,“姐,要不等会儿我给你打回去吧,我这儿没拿耳机…” 方知悠披着小毯子站在楼梯间的一个角落,周边隔着不远的距离站着另外几个女孩,都是在给家人或是男朋友打电话。 “别了,你还是转语音接听吧,我们这儿马上就吹熄灯号了。” 她看着手机另一侧的人脸消失,不免有些失望,这是将近一个半月以来她第一次看见知远的脸,却在镜头前晃了几秒就消失。 知远的声音很快恢复了清晰平稳,“姐,你在军训基地里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吗,不怎么样。大通铺,二十人间,永远油腻的饭菜,楼里打不到的热水,拥挤恶心还排不上的卫生间……她有太多想吐槽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时间太宝贵,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说,而且她也想多听听知远的声音。 “就…挺好的,你呢,大学生活的第一个月还开心吗?” 方知远微愣了一下,他是断然不会从这个维度评估生活的,开心,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了。 他于是苦笑着吊起嘴角,“嗯,学校环境好,室友人也都不错,课程上…都是一些基础课,数理课的进度有点快,其他就没什么了。” 方知悠问出问题的瞬间就预料到了他汇报式的回答,心里虽然想要他再多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但也知道他一向寡言,这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她翘起大脚趾抵着墙角底部的黑瓷砖,把喉里的声调酿得粘腻了,才继续开口,“嗯嗯…那,有没有想我?” 方知远一只手落在楼梯扶手开裂的棕色漆面上,身侧一步两级跨过一个背着书包的男生,应该是自习回来的。尽管这个路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对话的内容或是对象,他还是下意识地等男生的身影消失才回答。 “有,我一直都很想你。” 这是实话,他那天和姐姐在R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回去之后他想和姐姐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怀疑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但更令他困扰的是他们之间关系可悲的前景,永远见不得光,永远无法奢求任何人理解,永远折磨着姐姐——他没有办法、没有底气展现她需要的热烈的爱意。 军训的几天里他想了很多,这场他完全无感的军事化训练对很多人来说是场煎熬。但对他而言,无非是听从不间断的号令。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了,在集体化的动作盲从中抽离自我,直至完全的失去感受……他在毒辣的日光下尽力忽视背部布料汗湿着贴在皮肤上的不适,却仍然理不清自己的头绪。 他爱姐姐,他希望她得到最好的,她当然也值得最好的。但是困在这种阴暗的关系中只会不断地消磨掉她的美好,让她在痛苦中不断挣扎,她不该这样的。 所以在姐姐赌气式的不搭理他时,他也只是屡次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看着光标不断隐现,最终在变暗的屏幕上消失。 但他怎么会不想她,他每一天都忧惧着姐姐的幸福,他每一天都暗暗期待着姐姐的只言片语,他也不断想象姐姐在学校里会受到的欢迎,想象她的聪颖美好吸引来的优秀的朋友,甚至矛盾地祝愿她放弃自己向前走,直至走进一段健康光彩的关系之中。 可是他是真的很想她。 方知悠嘴角擒上笑意,脸颊也微微发烫,“我也想你~”,她把头埋在小毯子里,像是万万千千初恋中的少女一般,真切地感受着爱意在胸腔中流淌。 六十一方知远,你有病 防火门外的脚步声变得更加匆忙,方知悠知道快熄灯了,只好迅速结束了柔情蜜意的暧昧,让知远帮她订几天后的酒店。 今天学院里军训慰问团来给她们发了一些“爱心物资”,无非是一些小零食、洗发水之类的东西,不过其中有个学姐是和她同社团的,当时面试的时候就对她格外温和关切,选课选导师的事上都给了她很多建议,她也很喜欢这个来自山城的大大方方的女孩子。 学姐见到她很开心,捏捏她的脸笑问她怎么一点都没晒黑,她也讨巧地和学姐撒娇,顺带问了军训结束后的事。学姐说后半程肯定会更轻松一些,结束的当天上午汇演,中午就返校了,到时候学校内的淋浴头会很难抢。 她们学校的大浴室一向因为条件差被诟病,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参与军训基地这里安排的仅有一次的洗浴。学校里那种带隔板的大浴室已经是她的底线了,作为一个南方人,她实在无法忍受在洗澡时和人赤裸相对。学校里的大浴室本来就空间有限,夏天每天晚上都要排队,现在几千名脏兮兮的人回到学校,不知道要排到几点呢。 不过学姐说可以选择在酒店开个钟点房洗澡,只是学校附近的一定会爆满,而且会涨价,让她提前预定好。 她决定把这件事拜托给知远,他肯定会做出最合理的安排,而且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他不是也很想她嘛。 方知远挂断电话后,不断点选着软件里的酒店,四个小时的钟点房价格出现了断层,他不放心那些快捷酒店的环境,也对高价的酒店缺乏了解,只好询问几个舍友的意见。 几个人一听酒店的事就炸开了锅,陈炜浩直接撩开了床帘,光着膀子朝他怪笑,让方知远觉得这笑容兼具猥琐和淫邪,“行啊远哥,您这开学不到一个半月,就准备上垒了!” 冯腾立刻跟上,“不得了不得了,长得帅就是好啊~” 连他觉得最明事理的金大钺都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满脸“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我懂我懂”。 他觉得难办,急忙解释说是给姐姐订的,她快要军训完了,学校里大浴室容纳不了太多人,需要找个地方洗澡。 陈炜浩压根儿没打算放过他,只提取了关键信息,准备好好抓住他难得的窘迫,“诶呦,还是姐姐,远哥真是魅力十足啊,怪不得咱班女生一个个的老是瞥你。” 没等冯腾再说话,金大钺先提问了,“是报到那天我见到的那个女生吗?” 这句话让另外两个人好奇地闭上了嘴,方知远肯定地点点头。 “她也上大一吗?我听你说在R大念书,又是姐姐,以为她上大二大叁了。” 方知远这才解释说他们是双胞胎,不过这下反而更引爆了宿舍,余下的两个人对“女版”的方知远异常感兴趣,痛心疾首地说自己来晚了,没见到性转版的他。 金大钺也来了兴致,“你们确实该后悔,姐姐真人特好看,我当时见了真的震撼,又是银色头发,跟从游戏里走出来的一样,真标准建模脸。” “诶等等,你说是银色头发?”冯腾把手机游戏关掉,身子扭向宿舍中央,似乎把这次谈话当作一等一重要的事。 “对,怎么了?”,方知远疑惑。 “我记得报到那几天bbs上有新生美女贴——物化生科那边的老传统了,每年开学都在校园里拿着个相机四处乱拍,这群老光棍虽然找不到女朋友,但是眼光倒挺好,我记得好像看到过一张银色头发的照片,顶的挺高的。” “真的吗?”,金大钺扭身把支架上的电脑屏幕掀开,“正好我电脑还没关,我上去看看。” 方知远觉得头更痛了,虽然bbs论坛被视为T大学子的精神家园,但对他来说电子设备一向没有什么吸引力,更遑论这种已经落后于时代的讨论方式了,他压根儿就没注册过,根本就不知道姐姐被拍过照片。 金大钺很快找到了那个帖子,冯腾也凑了过去,住他对铺的陈炜浩半个身子都探出了上铺,嚷嚷着给他留个观察的角度。 冯腾不耐烦地说自己下来看,这家伙立刻就跳下了床,方知远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现在这场景简直像是过去诸多次一样,完全偏离了他的期望。 他远远地站在场景之外,怪诞地抽身,灵魂从头脑中飘出,在叁尺之上观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我去!” “这是他姐?” “我本来觉得他小子够帅了,但姐姐这也太漂亮了吧!” “女明星啊女明星~” 方知远看着攒聚在一起的叁颗人头,插不进话也不知作何感触,只觉得那种失真感又漫上来,眼前的一切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过分清晰又陌生,宿舍里的线条晃动扭曲,像是爱德华·霍普画笔下的冷硬的光晕,疏离淡漠,又极端地孤独。 一颗人头抬起来,嘴唇开开闭闭,说出的话即刻散在空气中,他什么都没听到,另外两颗人头也抬起来,一起看着他,他荒谬地想到《罗马假日》里的真理之口,可怖地逼视着他的内心。 “啊?远哥,姐姐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啊?” 他终于听到了第二句问话,刚才的失真像是一场诡异的梦,莫名其妙地插进了现实中的一刻,但他的灵魂却仍旧没能回到身体里,在与真理之口的撕扯中破碎朽烂。 “没有。”这不该是他的回答。 “那能不能把姐姐的联系方式推给我~”,陈炜浩的眼睛都亮了。 “也给我也给我……等会儿,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姐。”冯腾似乎极有自知之明。 金大钺在陈炜浩身后做个鬼脸看着他,“我也不用,我准备老老实实地找个本院的姑娘~” 方知远竭力地寻找着拒绝的理由,觉得姐姐一定不会喜欢他们几个,金大钺太圆滑、冯腾尖刻、陈炜浩带有她不欣赏的本地口音而且又过分活泼,只是这些理由一个也说不出口。 他又想到以姐姐的魅力,开学这一个月来怎么会少了别人的追求…心下的烦乱不断袭扰着他忧惧惶恐的神经,让他无力面对陈炜浩的软磨硬泡。 不消五分钟,重新回到床上的陈炜浩在床帘里哀嚎一声,“姐姐没给我机会啊~” 他的手机传来震动,他划开屏幕,点开消息框,发现只有一行字。 「方知远,你有病」 六十二关于爱情的不同感悟 “知远,你说实话,你到底在楼下等了多久?” 方知悠身体放松地泡在浴缸里,乳木果浴盐散发的香气熨平了体内的每一丝疲劳,闭上眼睛,她仿佛置身于少年派漂流的橙光漫溢的宁静海洋。她的头搭在浴缸边缘层迭的毛巾上——知远细心地把毛巾用热水打湿,让她的头颈也被暖暖地托着,舒服地连毛孔都在舒张。 方知远轻柔地用和缓温润的水流冲洗着姐姐坠在浴缸外的头发,把上面洗发露的浮沫慢慢地洗掉,一边思考着自己尽可能合理的回复。 “真的没有很久,可能也就等了四十分钟这样。” 撒谎。 方知悠感受着少年温柔的动作,那双骨感修长的手在发缝间穿梭,称不上饱满的指肚不时轻轻按压着她的头皮,让她惬意地微蜷脚趾。她默默地想,如果知远去当个tony老师,也一定是店里的头牌。 她睁开眼睛,倒着观察知远的面庞。背对着浴室里晕黄的灯光,他的脸颊像是被打上了一层古铜色的哑光,垂下的眼睫在眼周洒下暗影,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扑闪,像一对优雅敏捷的蝴蝶。 方知远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怕她揭穿自己的谎言,只把眼眸垂下,为她慢慢地梳理好仍在滴水的头发。 “我去拿护发的精油。” 他撇下这句话,方知悠了然地再次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他拙劣的谎言,他以为他在她宿舍楼下等上四个小时真的不会被她知道吗。就算她不在学校里,消息灵通的校园群组、好事者的拍照和校园墙的八卦也足够她知道自己的傻弟弟为了等军训回来的自己在宿舍楼下从十一点站到了三点,连午饭都没有吃。 她这些天是故意吊着他的,虽然气早消了,但当天晚上看到那个申请时她真的是快要气炸了,她真的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再三确认了那个陌生的男孩申请加她的原因不在于“是方知远的舍友”,而在于“想跟你认识一下”,于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他。她返回和知远的聊天界面,发现他也没有表达出让她存个舍友联系方式以备不时之需的意思。她立刻就明白了男生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容貌而起意的,而知远应该也透露出了她还没有男朋友的意思。 她不懂他为什么在这种隐晦的瞬间都没有过承认他们是恋爱关系的打算,可是就算他们是正常的姐弟关系他也不能就这么没有商量地就把自己推给别人啊。 她当时直觉气愤,恼羞成怒地打了一行字过去,索性就关了机睡觉,打算第二天休息的时候再好好责问他。只不过第二天醒来看见他诚恳的道歉就没了心绪,但她也不打算理他,如果轻易地原谅他会让他觉得自己太没骨气。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再次看到了知远新的消息,于是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她决定仍然不做理会,果然在更晚的时候收到了新的恳求和“晚安”——她之前可没收到过知远这种睡前的关切。 这进一步刺激了她的恶趣味,她故意装作仍在生气,不理会知远每天的嘘寒问暖,但实际上因为他这远超平常的爱意流露而心情大为愉悦。而在某天甚至刷到他转发了自己那篇已经被学校公号撷取的推送,这可是他第一次用朋友圈呢。她一方面为自己将知远置于长久的痛苦中而感到些许不安,另一方面却不断地享受着这种求之不得的正常男女朋友之间的龃龉。 可她也并没有打算让他做出这种自虐般的举动,如果知道他会在楼下苦等,她应该一早就理会他的。她现在回想自己的怄气,只觉得懊悔,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他。 “知远”,她从荡漾的水波下抬起一只手臂,松松地抓住弟弟给她护理头发的手腕。 方知远抬起头来看姐姐,眼睛里仍然带着面对女神般的崇敬——他花了这个月将近三分之一的生活费来订这家酒店,趁着她收拾的时候仔细地确认没有摄像头,调好了浴缸里的水,才放心地让姐姐进入浴室。他觉得在某种微妙的程度上自己的举动根本就不是赎罪般的讨好,而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认为姐姐就应该被这样温柔细心地对待。她美丽纯净,绝不应沾染纤尘。 “知远”,方知悠还是开不了口和他对峙,她该怎么告诉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他早早地等在宿舍楼下了呢。 当时她还在大巴上,刚从午后的困倦中清醒,就被江婷睿引着去看宿舍楼的大群,大群里铺天盖地的消息,女孩子们热烈地讨论着门前苦苦等候的清俊少年到底是痴情郎还是负心汉,为什么已经三个小时还是等不到心上人。 她仔细地分辨知远眼眶下因为休息不好而出现的乌青,想到那些不同角度偷拍的照片里知远身上散发的落寞和绝望,心里的酸涩鼓胀地快要溢出来。 他爱她,所以给了她伤害他的权力,所以即使自己再怎样任性他也会包容,即使自己拉他进泥潭也义无反顾,即使自己拼命给他套上枷锁他也心甘情愿。 她的眸光里泪水模糊,“知远,爱我…是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方知远看着姐姐眼波里的星光熠熠,一时语塞。爱她,对他来说是一种本能,无论他们关系如何,浓于水的血脉都会永远牵绊着他和姐姐。 但是他没有答案,他无从分辨这爱是出自亲情还是男女之情,只郑重地吻上她光洁的额,手里还托着她柔顺的发丝,发根处的重新长出的部分回归黑色,像是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纠缠环绕,早已分辨不出本来的样貌。 方知悠因为这一吻而安心,再次在弟弟的温柔抚触中闭上眼睛,眼眶吸收了未能涌出的泪水,内里的安心也压抑住酸涩。她像成长中的无数次那样,任由他耐心地呵护着自己。 方知远细腻地梳理着姐姐的发丝,心里仍不断回想着姐姐刚才的那句话,他们之间的爱,对姐姐来说,是不是也一样辛苦呢。 姐姐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没有理过他,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给他。他跟母亲联系的时候才知道她当了军训的标兵呢,学院里发了关于她的推送,连学校的公号上也有一篇呢。 他后知后觉地才去关注她学校和院系的公众号,底下筛出的评论几乎都要顺带夸赞她的美貌。他心虚地把自己朋友圈的首条献给了姐姐,却想不出合适的文案,只学着父母配上一个竖起的大拇指。底下一众新同学的疑问,在得知是姐姐后更是狂吹彩虹屁,他看着赞评提示上不断出现的数字,第一次耐不住性子地疯狂点开刷新,却始终看不到他想看到的那个头像。 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她从来没跟他生过气,记事以来他和姐姐就是相亲相爱的,一方面得益于父母的一视同仁,一方面是他们两个都是不争不抢的性格,他们从来没有因为家庭生活中常见的问题吵过架,更遑论威力更大的冷战了。 他心里极度不安,每天不断地拿起手机又放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有没有消息通知。已经大致了解了他的生活习惯的室友很好奇,问他最近怎么突然网瘾变大了,还是在等什么重要的消息。 他摇摇头,却说不出原因。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反常,他开始频繁地听见手机提示声,拼命地扑向海市蜃楼般的愿景之中,然后再重重地落到沙地上。 他痛骂自己失智,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陈炜浩,怎么就真的把姐姐的联系方式推给一个他都不算太欣赏的人,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夜里深深浅浅的鼾声和呼吸声中,他翻来翻去地睡不着,盯着楼下灯光从窗户投到天花板上的碎影,觉得自己也快要分崩离析了。明明她才气过自己不肯说两人是男女朋友,他怎么能又去把她推向别人呢。 愧疚、后悔和痛苦快要把他击垮了,他疯狂地给姐姐道歉,不断央求她搭理自己,卑微地乞求她不要再生气。他不是低进了尘埃里,他已经碾做了微沫,可这换不回她一丝一毫的怜悯,她就像是铁石心肠一般,执意要惩罚他。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症结所在,他将永远无法为她奉上浓烈的爱意,姐姐注定只能从自己这里获得阴暗的说不出口的爱,别别扭扭,歪歪斜斜,不断损伤她的美好。 方知远取来吹风机,在自己手上试出合宜的温度,再轻轻地吹拂着她柔顺的秀发。发动机的嗡嗡声不断扰乱着他的思绪,他决定像平常一样,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方知悠被吹风机的暖意烘得有些燥热,将近两个月没能和知远亲密接触让她有点怀念情迷意乱过后的温存,她想像电影里一样把知远拉进这稍显奢华的浴缸,但又怕自己破坏了知远精心护理的头发。 她睁眼看着专注于她头发的知远,想起高中时他给她吹头发的无数个夜晚,以及更早之前,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的包容,他的陪伴,他的关切。他从不抱怨她的任性,不拒绝她的无理要求,不背弃她的选择。 她又闭上了眼睛,她再找不到比知远更好的恋人。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六十三她和他的欲望(h) 五月的河边总有种新苗的气息,尽管知远说那只是芦苇的味道,她还是坚定地认为这是谷物的芬芳,在河边趟完水,光裸的脚丫深深地埋进河岸的沙地上——这是非法抽河沙的人留在岸边的证据——那种温吞的暖意薄薄地附在脚面上,脚底却还是凉意沁人。 方知悠久违地梦见如此放松的场景,梦里的粼粼水光终于为她无声的梦境添注了新的观感。画面一闪,五月里的彻亮日光就被漫天的雨幕遮住,她的身体慢慢漂浮起来,落在外婆家小楼的椽沿上,向河面望去,烟雨朦胧,雨帘由远及近变化着形状。贴近身来,慢慢而轻柔地裹住她的身体,她倏忽变成一只燕,被四面八方的雨水劳劳兜住,反倒扎向天边最密的浓云中去了…… 方知悠眼睫扑闪,逐渐从迷幻的梦境中清醒,厚帘中间流出的缝隙让穿过其中的阳光斜射在另一侧的窗帘上,她盯着上面繁复细密的花纹,才意识到自己仍在酒店里。她动了动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冰凉的触感提醒了她自己尚不着一物。她揉了揉眼睛,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自己是怎么从浴缸里躺到床上的。 她从柔软的枕头中抬起身,扫视薄暮笼罩下黯淡的室内,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张床上俯睡的少年,衣着整齐,连鞋子都没有脱。 她这才想到自己可能是在知远给她吹头发的时候被昏沉的暖意和疲劳缓解的舒适感催入了睡眠。知远把吹风机的温度调得舒适,连带着声音也小,自己又舒服地泡在浴缸里,一定是闭着眼睛时不小心睡着的。 可恶,她抓起知远放在床头柜上的头花束起头发,一边穿衣服一边掀开被子,她本来打算一洗完澡就和知远亲密一番的,这下可好,四个小时全睡过去了。她下了床,却不忍心打断仍在熟睡的弟弟。只跪坐在床边,着迷地盯着知远安闲的睡颜,眼眶下的乌青本就因为他冷白的皮肤而格外明显,在逐渐沉落的暮光造就的昏暗中更是形成一片阴影。 爱她,果然是一件辛苦的事啊。 她又想起这一切的开始,同样微末的光线中她打定了主意,吻上他的那一刻他们注定就不再和之前一样了,她那时执迷的念头此刻仍然作数,她做出了选择,荒谬绝伦却又明智无比。 少年似乎本就没打算长睡,蜷起的指节微微松动,下一秒就睁开了眼,“姐,你睡醒了?” 方知悠立刻吻了上去,用这个吻清空了脑海里种种杂念,用这个吻重新确认了自己的情意。 “马上就要退房了吗,刚刚我睡着了为什么不叫醒我?”她还抚着弟弟的后脑,语气里尽是委屈。 方知远把姐姐从地上拉起来,按坐在自己身前,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木梳,摩挲着上面的酒店纹章,另一只手把姐姐扎起的头发又放开。 “你军训应该很累的吧”,他旋开壁灯,温柔地给姐姐梳头,“看你睡得太舒服了就没敢叫你。” 方知悠感受着头发划过木梳的沙沙声,恨不得时间在这个房间里凝固,她不贪恋地面上典雅的地毯,两面大窗的宽阔视野和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她只是觉得自己和弟弟的第一次开房不应该就此什么都不干。 她其实有些佩服自己的弟弟,柳下惠再世也不过如此,面对着自己的身体竟然能安心擦干再用被子裹起来而不动歪心思。她自己这么冷淡,也会有被情欲困扰的时刻,知远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体验吗。 “不过不用担心,姐你今晚可以在这睡一晚,明天再回去。” 她的思绪被迅速拉回来,“啊?” “我预定的时候看到钟点房没比标准间便宜多少,又想着你刚回来嘛,肯定不想再继续住集体宿舍,所以直接订了一晚上。” 方知远的手顺着披肩的长发梳理,厚实的木齿在暖黄的灯光照耀下反射着暗哑的光。这种在他看来已经算是高档的酒店——那些动辄数千的酒店他只能用奢华来形容——其实平时价格要八百多,开学季乃至国庆的时候更是一千起步,现在十月末青黄不接的日子才阶段性地降价,但五六百块仍然远超他的消费水准。 “真的?!” 方知悠听到这样的消息终于再不能忍受背对着弟弟,索性不顾还正被梳理的头发,直接转过身去。 “那你今天不走了吗,和我一起在这里吗?” 方知远看着姐姐的眸子,里面流动的眼波是他熟悉的蛊惑,但他不能就此甘愿沉沦,“我还是不在这里住了吧,我室友他们都知道我是给你订的酒店,我要是不回去的话不好解释。” 眼睛里的涌泉迅速干瘪下去,他心疼地抱住姐姐,“姐你知道我想陪着你的,但是…我们不是那种…普通的关系,我们必须要谨慎一点。” 他最终还是把他们的症结说了出来,他知道姐姐也明白,她只是不去想而已。 “那我们做完你再走行吗?”她不甘心。 “姐,你知道我不是……我不…我想……”。他找不到合适的话,但他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即使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他也不该这样做。这种普遍意义上的“渣男”行径或是更复杂的糟糕意味让他恐慌。 “姐,我们不一定非得要通过…做…才能…才能…我想的,但是我不能这么对你。” “那如果我想要呢?” 方知远一下子愣住,对啊,他明白他的欲望,那姐姐的欲望呢。他想起他们上一次情事的尾声,那双放在脆弱脖颈上的双手,那张因为动情、窒息和高潮而涨红的脸,令他绝望的美丽在他的脑海中碎裂,他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到底都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但他知道他不想让姐姐失望。 方知远刮去姐姐面颊上的泪珠,“那我们先去吃饭可以吗?”。他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出去买安全套,尽管姐姐当时执意要吃短效避孕药,但他不忍心她承担任何一点伤害,更何况,他们之间情事的频率如此之低,吃药根本就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用酒店里的套,毕竟他们入住的时候可是登记过了呀。 当夜幕最终笼罩了整个城市的时候,方知悠抬手抚着弟弟的后脑,突兀地想起童年时在门缝里窥视到过的景象,那时候的困惑迷茫现在早已变了色彩,成为第一次体验这种最传统体位的爱侣间难以言说的龃龉。 少年察觉到她的跑神,故意用炙热的肉棒顶弄花穴里的敏感点,这点恶意还不足以引起他强烈的愧疚。他总觉得自己脱下衣服和姐姐坦诚相待时有种微妙的难以自控的兽性,在这种极度疯狂的时刻,他会坦然接受姐姐那些奇怪的要求,比如束缚和窒息;他也会坏心眼地施以她意想不到的刺激,比如拍打,和现在的,突然抱起。 方知悠还沉浸在下体传来的酥软中,来不及惊呼,就被弟弟翻过身来。知远果然更喜欢后入吗。但事实没有验证她的推测,她被知远强势地抱起。她的整个身体悬空,尽管知道知远不可能让自己摔到,但双手还是条件反射地向上挂住他的脖子。 知远抱她的姿势也足够羞耻,像是小孩把尿般的双腿大开让她脸红若暮霭,纤细的大腿却拗不过他劲瘦的手臂,腿弯挂在手臂上,她的臀紧紧贴在身后人分明的腹肌上。 “知远~”,这甜腻的声音带了点求饶了,她当然是在鼓励他,他这种难得一见的掌控欲能稳稳压住她潜藏的自厌,让她不再惧怕高潮。 方知悠感受到少年还在调整姿势,当他再次进入自己时,她甬道里的软肉已经迫不及待地吞没包裹着这根粗硕的野兽。她慢慢地把他吃进去,只是这一次进得格外深,下腹处的燥热蚁群般密密地啃噬着皮肤,她觉得自己体内一定是着了火。 她扭头娇嗔,“知远~太深了~我肚子里好热~”。 她的弟弟却并不怜惜她,只低头含住了她的耳朵,用唇舌在她耳旁种出一团新的火,她的耳垂被他的牙齿磨得发红,像是被他剥尽了皮肤,只余一滴血。 她听见他近乎耳语的拨弄,“姐,这也是你想要的吗?” 她为这一句话撩得发昏,还没做出反应,知远竟然开始抱着她开始走动。她的手根本就快要挂不住他的颈,双腿挂在他的臂上,身体就只剩知远留在她体内的一个支点。肉棒随着知远的走动深深浅浅地在花穴里戳弄,似乎直达花穴的尽头,顶弄着她脆弱的宫口。 她的喘息和呻吟早已破碎成声调,全身的敏感都汇集在花穴里,不断分泌的水液被肉棒带出,淅淅沥沥地沿着他们的交合处滴下。 灭顶的快感直冲头顶,她像只熟透的虾子,整个身体泛着兴奋的潮红,被她的亲爱的弟弟牢牢掌控着,她的欲望得以全部释放。 宽大的房间里洒满了她的喘息,她在逐渐迷乱的意识里怪罪知远假模假样地欣赏油画和挂毯,埋怨他不慌不忙不知疲倦的精力,最终还是颤抖着失去了意识,到达了顶峰。 只是知远还不肯放过她,他最后选择的地点是宽大的落地镜前,已经高潮过的花穴鼓胀着,格外敏感。他这个时候倒是更耐心起来了,细细地磨着她甬道里的膨起,磨得她腰身软成水,无力地倚在他身上。 她早就没办法抵抗快感了,唇舌根本抵挡不住身体的反应,嘤咛、呻吟和片刻的尖叫不断溢出来,格外好听。只是在靠近房门的落地镜前不行,她强打起精神控制自己,却听见耳边知远持续的魅惑。 “姐,你睁开眼,你看看镜子。” 她哪里敢,尽管她自认洒脱,在这样的情境下还不是羞若处子,看自己的身体是一回事,看自己羞耻的姿势下情动潮红的身体则是另一回事。她于是反抗式地紧闭眼眸,却换来知远更为凶狠的顶弄,累积的快感在腹部堆迭,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她终于自暴自弃地睁开眼睛,对上镜子里知远的目光,却发觉其里并无嘲弄,而是情迷意乱的疯狂。目光里的热意折射进她的眸子,烧得她身体潮热更盛,她腹部一紧,再次泄了出来。 知远似乎也要到了,她从失神中清醒时,听见耳边不断加速错杂的喘息声,觉得自己从耳道至心间都有种奇怪的痒意,催促着她的身体情动,再次攀登新的高峰。 她惊讶地感受着自己腹部迅速膨起的酸胀,花穴里的小兽正在做着最后的冲刺,她的身体在发生某种奇怪的变化,她说不上来,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伴随着知远贴在耳边的一声轻叹,她再次被知远顶到最深处,宫口处隔着橡胶薄膜感受着一股一股浓精的的冲刷,与她腰部感受到的少年胸腹的律动交汇,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她觉得自己失控了,下体不受控地喷出一股水液,淋得清晰的镜面泥泞模糊。 ——————————— 弟弟:姐你说你是不是人菜瘾大 姐姐:臭弟弟 六十四恋爱的实感 「知远 我好无聊」 「海底捞的阿姨也太热情了」 「牛百叶的刺让我以为是某种海底生物」 「优惠时段为什么要设在十点之后呀」 「在这里坐了两个半小时了 我觉得我已经是火锅味道的了」 「你不喜欢吃火锅 那会喜欢火锅味道的我吗」 …… 「你们学校学生会里的人也都这么无聊吗」 「我有点困了」 「大学就应该是这样吗 吃到凌晨然后去压马路」 「虾滑的味道有点恶心」 「为什么还不走 还不走 还不走」 方知悠缩在卡座的角落,身边是文学院学生会外联部的同伴。汤料翻滚的四格火锅上雾气升腾,一双双黑木筷子伸进伸出,吃到深夜一点钟,连番茄锅里的番茄都捞尽了。屡次添水的红色锅底已经变成肮脏的粉,配上滚在外沿的些许碎肉和蔫了的菜叶,让她想起过年时在外公家里见到的冲洗鱼腹产生的血沫。 她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放下碗筷了,她胃口浅——虽然比知远强一点,能接受辣和凉——吃得不多,也不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的就餐场景。更何况,早在十点钟从学校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在社团活动室里吃过披萨了。要不是部长张媛媛非得搞这个“庆功宴”,她这个时候也已经安心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了。 “要我说校团委就是不做人,明明是咱们文院自己策划的联谊,校报也非得派个拍照的。这不是看效果好,推送比咱们发得都早。” “拍照的,你是说戏文的那个姓周的那个帅哥吗,他好像是咱们学校戏剧理论学那个大牛的儿子吧。” “好像是,我有个舞蹈系的师妹,说他从咱学校的附中出来本来没考上来着,不知道怎么就先上了预科,所以今年才上大一。” “预科不是少数民族才能上吗?” “哎,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操作吧。” “不过他学的摄影,拍出来的东西倒真还蛮好看的,咱们新闻部那边还跟他们要了底稿来着。” “…是来着,我记得悠悠学妹不是也参加联谊舞会了吗,她那张照的特别有电影感。” 方知悠被重新拉进对话中。她于是抬起头,又重新隔着烟雾向油光满面的男男女女陪笑,“拍照我记不太清了,我一直在跳舞,没有特别注意到有人拍我。” 身边坐着的学姐用胳膊肘轻轻地拐拐她,挤挤眼,笑得八卦,“你和你舞伴成了没,看照片的时候感觉挺般配的。” 另一位参与了舞会服务的学姐急忙替她澄清,“诶诶诶别乱说啊,那个男孩好像是她双胞胎弟弟吧,在T大读书,正好碰上咱们联谊,才过来一起跳舞的。” 围坐在三面卡座上的十几个大学生们莫名整齐地“哇”了一声,很快就是一阵天花乱坠的夸赞,然后,就有人顺理成章地问她弟弟有没有对象——在她们这样本就男女比例悬殊的文科院校里文学院更是洼地,别说她们这些刚入学的小姑娘,很多学姐们也都是单身至今。R大旁边的学校整体水平比她们差一档,大家几乎都不太愿意从中寻找对象,而把目光朝向距离不远而男生众多的T大。这次联谊舞会也是文学院十二月底的老传统了,每年促成的情侣都不在少数。 方知悠听到这样的询问并不惊讶,毕竟舞会时也不乏女生邀请知远跳舞,尤其在同去的室友表明他们的姐弟关系之后,直接大胆要他联系方式的也有很多。但她还是不开心,知远是她的,任何人都不能和她争。 她暗暗表态,“他高中就谈恋爱了,和女朋友关系很好的。” 众人的期待很快转为失望,她笑了笑就把目光放低,重新回到眼前的碗筷上。只是同级的一个汉语言的女生仍有疑问,“那他怎么还参加联谊啊,悠悠你不应该重新匹配一个男生吗,弟弟长得这么帅,会挡你的桃花的~” “对哦,感觉你好像都没和弟弟以外的男生跳~” 方知悠因为这些意料之外的问题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定了定神,信口胡诌,“他女朋友…在上海上学…然后跳舞……是我要他来陪我的,我现在还没恋爱的打算,所以不算挡桃花的。” 几个学姐笑着打趣她说长得这么漂亮确实不用着急,话题中心很快就离开了她,讨论的内容变成了赞助商的抠门和T大礼堂的协商难度。 方知悠听着学姐们吐槽二十块一瓶的红酒和她们投放推广的力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她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把手擦干,又重新划开手机界面。 只是刚才那种深夜里醉生梦死的喧嚣赋予她的慵懒和娇俏已然离她而去,她现在清醒过来了,再没有刚才那样给知远连发数十条废话的心境。 可让她意外的是,和知远聊天的界面竟然弹出了消息通知,而且还在不断刷新新消息。她闭了闭眼,发现知远竟然在认真地回答她的每一条消息。 「海底捞我还没吃过。」 …… 「什么味道的你我都会喜欢。」 …… 「你们还在吃吗?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是不要吃了吧。」 「觉得无聊的话就给我发消息吧。」 方知悠觉得刚才心里的那点慌张和失落已经被默无声息地填平了,即使是在深夜,她的弟弟对她仍然是这种认真的态度,不带丝毫敷衍。 她想起和知远一起去买礼服裙的那一天,在琳琅奢华的品牌店里,知远也是耐心地等着她试完一条又一条裙子,细致地观察片刻,再认认真真地做出评语:好看。 她当时还觉得有些无语,但现在想来,在他眼里,自己无论怎样都是美的吧。 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动, 「你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你回学校,我有点担心。」 「不要熬夜 我和很多同学一起呢」 「好,你回到宿舍要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 快点睡觉」 她按熄屏幕,心里的爱意快要涨溢出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回到了那天和知远贴身漫步的舞会上,她知道,她总有他来兜住自己的不安。 六十五普通的爱侣(微h) 少女迷离的双眼中水雾渐渐散去,失焦的视线重新汇聚,她看见镜中的自己仍泛着粉扑扑的潮红,垂落的发丝因为汗水黏在一起,更显黑亮如绸。 方知悠拢了拢趴在肩头的碎发,胸口的潮热缓缓离开身体,身下地暖穿过瓷砖的热气仍稳稳托着她,只是身下汇积的水液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动了动身体,却发觉身后弟弟那根肉棒仍未疲软,直直地戳着她的腰窝。 她笑弯了眼,扭身去捉他的小兽,“怎么,还不满足?”,她放荡地用指腹点着顶端的铃口,看见这乖张的丑东西甚至回应式地又吐出一点清液,勾着指头拉出一点银丝。 少年歉疚地向后仰身,双臂撑在地面上,头低了下去,嗓音带着点沙哑,“姐~”,不知道是鼓励她还是抗拒。 方知悠笑得更灿烂,每次做完他都是这幅羞赧的样子,彷佛初经人事的娇柔少女。明明地点也是他选的,面对着镜子顶弄她时也不见他一丝一毫的羞耻,怎么一做完还是这种皱巴巴的弟弟心态。 她于是按着知远舒展的长腿转身,跨坐在他身上,“还想不想要?”,她双手摆正他的头,鼻尖相抵,看进他的眼睛。 他却不回答,只是双臂一环,抱住她的同时吻了下去。当她再次被勾起欲火时,手机提示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一吻也就终止了。 她刚要抗议他的不专心,知远就把她抱了起来,“姐,妈已经快回来了,今天还是算了吧。” “还来得及”,她轻轻握住他仍然昂扬的肉棒,“就这样硬着你不会难受吗?” “我们不能冒险的”,方知远摇摇头,“姐你先去洗澡吧,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他看着姐姐走进浴室,盯着自己不懂事的性器,明明刚做过,怎么就不肯消停一会儿呢。他收拾起地面上散乱的衣物,擦净地面上的水渍,才注意到镜面上仍然留有虚出的痕迹。他侧身移出镜面——这样的时刻他很难面对自己——观察着这奇怪的印记,他认出这是他把姐姐压向镜面时她的胸乳印上去的。 他心里一阵激荡,欲望和理智交替主导他的决定,无论哪一样都让他觉得自己越发陌生。他那奇怪的偏好、被雾气模糊的镜面上残缺的人影、落在纤细脖颈上的手、潮红身体上暂时不会退却的掌痕,这些都在隐约地预示着他们之间关系的畸形。 他曾经自认为的那种献身般的爱已然被证明是自欺欺人了,情事中的暴力和扭曲意味已经无法让他觉得自己只是出自爱的应和,而是在某些时刻,变为了欲望的宣泄。在巨大的激情下他能够那样粗暴地对待姐姐,但是回过神来,他还能那样做吗? 他和姐姐之间的情事本身就已经是悖伦了,那些激发他兽性欲望的偏离的行为更是为他们注入扭曲。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他能够那样对待她吗?会不会正是因为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姐姐才会需要这种肉体上的痛苦? 方知悠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就看见弟弟这样呆愣着站在镜子的侧边。他果然对镜子有些执着嘛。她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知远掌控着情事的进程,她就能够在潜意识里暗示自己享受性爱,而不用去担心离潮之后的空虚和自厌吞没自己。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能够引导着知远表达他自己的欲望了,她对他们之间的性事越发的满意了。 只不过频率还是很低,除了十月末的酒店那一次,整整三个月她和知远都没有亲密接触过,要不是今天他们放寒假回家,她估计自己还要守上好一阵的活寡。 这当然不是说他们不会见面,事实上,他们每周末的空闲时间都呆在一起——周中的时间被课程、作业和社团活动挤压得满满当当,她的将近180个学分的毕业要求和T大的高强度的教学进程对他们两人来说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周末泡在一起的时间让她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普通的爱侣,他们一起探索着这个古老破败又现代繁华的城市。他们在科技馆的球幕影院中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一起看大堡礁探险,然后因为突然窜出的鲨鱼放肆地紧握着知远的手尖叫;他们在颐和园的石桥上用手指比赛着勾勒两岸的苏州街,然后因为知远比她快而生不知所谓的气;他们在后海的湖岸边因为凑不出足够的押金而租不了船,但最后还是和另外一对好心的情侣一起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他们在北京秋天金黄的银杏树下驻足,不爱拍照的他和她互相做对方的模特,然后再分别占据对方的屏保…… 她甚至还执意要和他在北海公园里极乐世界的殿内拥吻,在数百尊亭亭肃立、层迭高企如宏伟方塔的罗汉菩萨面前昭示他们的罪孽和羁绊,告诉他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总之她一定是要和他一起的。 只是无论怎样知远都不肯带她去开房,所谓好的大学没有门禁,夜不归宿根本没有任何顾虑,可知远每次都执意送她回宿舍。直到跨年夜在王府井的广场上看着彩球降下,无数情侣情意缠绵,而一吻结束的知远竟然还拿出手机准备打车,她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可最终还是没能问出这个问题,索性就当他性冷淡吧。 方知悠唤回仍在发愣的弟弟的神识,“知远,你去洗吧,妈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方知远如梦初醒,向着姐姐走去,抬手轻柔地抚着她颈上淡淡的红痕,“姐,我们在家里还是别这样做了吧,妈很容易发现的。” ———————— 晚些把加更的那一章放上来 六十六打肿脸也充不了胖子 “这两张是在五道口照的,你看,后边是圣诞节的海报~” “这个是我和知远去跳舞的时候照的,我不是给你看过了吗…这一张这一张,这是他们后边又修出来的,妈,你看知远是不是最帅的~” 方知远从浴室里出来,难得看见姐姐和母亲如此热络,彷佛高中时他见识到的母女之间的冷淡隔阂全然消失不见。他不知道是距离让亲情变得可贵还是姐姐的好情绪带动她朝着更开朗的状态发展,总之,家庭里难见的欢快氛围也感染了他,让他摆脱掉了刚才姐姐的质问带来的胡思乱想。 十分钟之前姐姐突兀地问他是不是性冷淡,他按着浴室门把的手迟迟用不上力,只听见姐姐继续追问他为什么对她的身体没有欲望,为什么不像其他的男生一样每天都想着性啊爱啊这些事,为什么每次出去都不肯开房。 他被这些问题搅得发懵,但还是意识到姐姐误会了他刚才的话,于是匆忙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地说因为她是姐姐,所以他不能像对待普通女孩一样对待她,他当然想和她亲密,他可是像爱女神一样爱着她。最后,他用一个情意绵绵的吻才哄好她。 可是真的完全是这样吗,当他在浴室里冲洗身体的时候也在自我反思。他真的不愿意和姐姐一起去酒店,就像是普通的情侣那样,他总觉得那是有些折辱的。他觉得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有些害怕和姐姐的情事,他惧怕自己激情过后的忧沉情绪,更怕激烈性事中姐姐表现出的那种受辱受难的倾向。所有的这些顾虑加起来,让那种肉身相融,合而为一的灭顶体验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当然他还有更现实的事要考虑,姐弟两人订酒店要订什么样的房间啊,环境好不好啊,干不干净啊,怎么和室友解释啊,他该怎么负担星级酒店的费用啊……他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中,纵使和姐姐的关系有多么不真实和虚浮,他也还是要负责的啊。 “妈”,他招呼了一声母亲,也坐到了沙发上,看着姐姐和母亲用照片复盘离家的这一学期的生活。 “本来这不打扮就比别人家的小孩漂亮,你们这一打扮就跟我在电视里看的明星一样!” “哎呦,这身衣服好看,不少花钱吧。悠悠当时说想去参加舞会,我给你俩一人多打了八百块钱,够没够用?” “够了,妈,本来你不用多打钱生活费也够的。” 其实是不够的,方知远想起和姐姐去试礼服裙的时候。本来那样的店铺他是断然不会进去的,他没那样的底气。 初中时在立华学校念书的那三年正值他最为敏感脆弱的青春期,尽管从不参与,他还是习惯默默地听着同学们的讨论攀比。他有时候甚至会默默估价,这个同学的鞋子的价格比母亲一个月的工资还高,这个同学的腕表抵得上家里半年的房贷支出,乃至每次放假坐上母亲的那辆毫不起眼的大众时,他望着车窗外,看见的一辆辆进口车比自家小区楼盘里最贵的房型还贵。 他从来不说这些事,他的老师们足够平等对待他,同学们大部分为人慷慨宽容,但他还是有种无法言说的自卑感——尽管他是全年级数百名学生中仅有的十五位全免奖学金获得者之一,而且每年的成绩足够达到奖学金持续发放的条件——他还是微妙地觉得自己不属于这所贵族学校。 他那时就知道了,尽管父母工作勤勤恳恳,消费精打细算,他们的家庭仍然是底层——上了高中之后他愿意把这个划分修正为中层偏下,立华学生家庭的普遍富裕让他有了错误的认知——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但仍不免为之所困。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心底里这种隐隐的不自信多多少少地影响到了他,就像他第一次踏足机场大厅时的迷茫与恐慌、参与优秀营员面试时的逃避感以及面对这种闪亮橱窗的不安。 可是姐姐不一样,她向来是恃靓行凶的那种性格。尽管高中时她特立独行地不打扮修饰,但也会刻意地选择素色作为自己的风格,他知道她从来都是自信的,既不会因为可能的结果患得患失,也不会自觉窘迫而放弃机会。 所以当他们进入那家他理解的奢侈店铺时,经验丰富的导购一眼就明白了他绝不是目标用户,也就省去了“您女朋友穿这件好看……”的客套,而专心地服务姐姐去了。 他在那里看着姐姐试各类礼服,优雅挺拔的身姿和清丽精致的面容让她能够完美驾驭各种风格,在千金小姐、都市丽人和种种他说不出的类型间切换。他挑不出哪件更好,只不断地说好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简直就是富家女和凤凰男的标准样板。 直到姐姐换上了一袭绿裙,似翡翠青潭一般的料子质感极佳,在闪耀的射灯下随着她的轻微扭身不断流动,彷佛幽绿的湖面下暗藏的游龙,只轻轻搅尾就使得水波漾漾。细致勾裁的腰身内收,衬得她娇小的胸乳也颇为傲人。 他恍惚记起《乱世佳人》中费雯丽穿的那件绿绸窗帘改成的裙子和《赎罪》里凯拉·奈特利身着的那件吊带绿丝缎裙,觉得姐姐身上这件虽质料不比,但惊艳不输。 可是这件就算他想要“打肿脸充胖子”也无能为力,他不懂一件裙子怎么就能卖到四千块,他在图书馆做助管每小时才二十块! 母亲其实在开学时多给了他两千块做周转,他知道同时抚养两个大学生要花多少钱,也知道开学前父母为他们添置电脑手机的开销,所以自觉地说先“存放”在母亲那里。可开学以来攒下的那些钱和勤工助学挣得的薪资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的。 他看到姐姐也在犹豫,却又没信心在这种规格的店铺里讲价,更不希望姐姐就此放弃了这条如此华丽贴身的衣服。当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和母亲预支一个月一千五百块的生活费再外加要回那已经不属于他的两千块时,姐姐已经挪到了他身边。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条确实很贵” “我新生奖学金发了五千块,准备拿出一半给你买套西装的”,姐姐为难地对他说,“都怪我这个月先买了化妆品,把生活费都花掉了。” “爸妈一个月给我三千五,本来能攒下的,都怪我。”她咬咬牙,准备去试衣间换下这件衣服。 方知远讶然,姐姐一个月生活费有三千五吗,母亲果然还是“富养女孩”啊。他决定趁着这句话撒个谎。 “就买这件吧,妈一个月给我三千呢,我第一个月没怎么花,还剩了几千块呢。” 所以他最终是在淘宝上买了件二百块的廉价西装——当然是骗姐姐说要和室友一起去看衣服而推脱掉和她一起去另一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男装店之后——所幸舞会灯光昏暗而他又十分撑得起衣服,虽然布料还是引起了姐姐的怀疑。 他后来找到了形容他和姐姐的另一个并不贴切的说法。当时在电影资料馆里看完《大开眼戒》时姐姐讲过一个趣闻,说是即使是汤姆·克鲁斯这样的帅哥,站在妮可·基德曼这样的没道理的美人身边,也像是乡下来的土老帽。而他可悲地觉得自己无论怎样也比不上“阿汤哥”。 方知远没头脑地苦笑了一下,继续看着姐姐和母亲翻看照片。直到母亲指出为什么她的生活似乎全是围着他转,他才赶忙参与进这个不太方便深究的话题。 ———————— 妈妈的这个所谓“富养女孩”其实很大程度上让姐姐更自信,弟弟因为成长过程中不断的“懂事”而承受了很多。 后面他们这种性格差异会有坏影响的 六十七大学生活适应不良 金大钺在学工办领完注册时收上来的学生证,前脚正准备踏出门,就听见导员叫住了他。 “诶大钺,先别走,忘了问了,你们宿舍里没什么情况吧?” “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了陈老师?”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们宿舍方知远这次又不参加集体活动,上次去奥森他也没去来着,想多了解下情况。” “他没什么问题啊,奥森长走那次是因为要去做家教吧好像,这回他没说。” “那平时在宿舍里呢,你们相处的还行吗?” “他人挺好的,话不太多,然后有的时候…很多时候…可能是在发呆吧,就是会什么都不干地坐在宿舍里,不过也可能是在想事情吧。” “行,那我了解了。” “好,那老师再见~” 金大钺抱紧怀里的两沓学生证,微微欠身鞠躬,再次朝门口走去。他心里考虑着自己的回答是否妥帖,作为班长,他自然有义务和导员沟通班里的情况,但他也得顾着同学的面子。刚才的那段对话,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问题不大吧,反正他也没说什么不好的话。 金大钺沿着走廊走向电梯,准备下楼,正巧电梯开了,走出来一个大波浪的年轻女人,他认出是院团委的书记。 “王老师”,他点头打招呼,进了电梯,闻到残留的香水味,仍在思考着的大脑忽然明白了刚才对话的意义。 不同于走团委这条途径的红色路线——比如王书记这种顺应政策一路在马院读到博士的根正苗红的高校思政教师,其他本就门槛提高的学科在现在“非升即走”的形势下更是竞争剧烈。尤其是对于他们导员这种除了访学经历就没有国外背景的土博士,虽说处在学科发展期仍然能够为他提供一个工作岗位,但履历在顶尖的T大显然是不够看的。所以,同时担任行政职责的“双肩挑”就成了必然的选择。正因为如此,导员才会如此密切地关注他的室友——虽然他觉得方知远没有什么大问题,充其量就是有点冷淡罢了。 不过,要真说奇怪的话,那恐怕就是方知远花了太多时间陪他姐了吧,每次周末都见不到他人影,问就是在和姐姐一起。他自己是独生子,成长过程中也少见有兄弟姊妹的家庭,并不了解亲姐弟间的相处模式,但还是觉得他的室友和姐姐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这也不是他该关心的,金大钺重新码好学生证,走出了电梯。 陈程看着自己班上的班长离开办公室,仰靠在椅子上,盯着一左一右两块屏幕出神。没什么问题吗,他觉得还是多关注方知远一些比较好,T大的小班额模式让他有精力关注到每一个学生,所以他上学期察觉这个小伙子没参与任何社团或者学生组织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刚才金大钺说的发呆这个现象还是应该留意一下,做学生工作嘛,就是应该细心。 他转身问身后格子里主管档案工作的黄老师要来方知远的信息,准备先通过背景搜索多了解一些内容。 陈程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猛敲一阵,又重新靠回椅背,在脑海里整理他了解到的方知远的资料。省会城市户口,家庭住址在城市发展不错的地区,所在小区因为属于不错的学区房价非常可观,初中上的是价格不菲的私立学校,高中是作为T大优秀生源校的全国百强中学,招考方式是自招,家里有一个同龄的姐姐——大概率是双胞胎——在文科顶尖的R大读书…… 这样的学生,明显走的是精英教育的路子,家庭条件和教育背景无可挑剔,没有任何那种大学生活适应不良的学生的特征,怎么会出现问题呢。 陈程本着自己的直觉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他回忆着那个带着忧郁气质的少年在班会和集体活动时的表现,据他所观察到的,尽管方知远礼貌温和长得帅,却似乎总是有些沉闷和忧虑。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打了方知远的号码。 方知远接到导员的电话时颇为惊讶,在认认真真地回复了导员的关切之后他反而被邀请去办公室聊一聊。他疑惑整件事情的走向,却也没有向宿舍里的三个舍友问出口。 他站在学工办的门前,用指节扣了三下门,推门进入了房间,几个老师似乎都不在,他的导员站了起来,招呼他过去,一边起身给他拉了一把椅子。 在经历了漫长的兜圈子之后,他听到了导员真正想问的问题。 “你室友说你每天花很长时间干坐着什么也不干,有这么一回事吗?”陈程尽可能降低这个问题的侵犯性。 方知远觉得有些眩晕,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进入大学之后白天中突然空出的那么多没有任务没有安排的时间,他竟然都这样度过了吗? 他继续听着导员的询问,问他对社团活动和学生工作的想法,问他的兴趣,却统统答不上来。他高中时就已经见识过社团和学生会等各类组织,却丝毫不觉有参与进的愿望。至于兴趣,他没有兴趣——这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困惑。游戏、短视频、吃喝玩乐,他连报偿式地疯狂沉迷的念头都没有。就像是他当时想选文科或是拒绝这个专业,可能也只是某种不曾意识到的微妙程度上对母亲的反抗而已。 等他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时,导员已经在给他推荐箱庭体验、心理中心团体项目和生活交流辅导室了。 他诚恳地感谢老师,却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去参与进任何的心理干预。他在失神状态下忧虑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对任何人说不出口的,那种隐秘的挣扎牵涉到姐姐,他宁肯为之哀困至死,也不会冒险将之公诸于人。 六十八五月十七日的女生宿舍 身边搭档的艺传的学姐向她伸出手,方知悠于是承情拉着站了起来,舞蹈室内忙忙碌碌的女孩子们收拾瑜伽垫、整理包裹,再一一和老师告别。 方知悠在体育舞蹈老师的微笑中走出大门,微微汗湿的头发贴在颈后,她轻轻的抓了抓,然后从手提包里取出大檐渔夫帽,牢牢戴上,几乎遮住上半张脸。五月的北京阳光已经初具威力,虽然还没有夏日炙烤一切的残酷,或者秋天借着降温掩藏的阴狠毒辣,但她还是要谨慎一些。毕竟,美丽是需要细致维护的,更何况,不露脸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搭讪。 这是她的第二门体育课,上学期修了形体,下学期如果再能选到一门艺术体操,她就心满意足了。 还记得上形体课时老师一眼就相中了她,一把把她拉到健美室的中心,指着她的腿和女孩子们介绍,“大家都来看,这位同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大家看她的腿是不是很漂亮,很直很长对吧?” 她当时还正为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而稍微沾沾自喜呢,紧接着就听到老师说,“但是啊,大家有没有注意到问题……诶对,她的膝盖是内扣的,只不过因为她很瘦而且小腿肌肉不发达才不会影响美观。” 老师拍了拍她示意她回到队列中去,“所以说,我们女生必修的形体课就是为了自身的身体更健康,形体更美观,发掘我们的美,以更自信的态度对待生活。” 她当时一下子就被这个短头发的英姿飒爽的女老师吸引住了,课后甚至主动去和老师交流了自己的感受。而现在两个学期的课上下来,她也能够感受到身体上的变化,她体态上更美而且精神上也因为运动更加愉快了。 四月份和知远一起在酒店里庆祝生日的那天,趁着知远给她吹头发,她在镜子面前举举胳膊抬抬腿,充分感受着纤细四肢上新成长出的肌肉,她现在还有马甲线了,而且收腹挺胸的时候腰线和屁股之间也能出现一道优美的弧线,连她自己也能够欣赏自己了呢。 只不过她身后的知远似乎不为所动,她觉得他认认真真为她梳理头发的动作中多少有些出神和忧虑,她能够感受到。但她的弟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似平静的湖水,实在难以分辨湖面下到底蕴藏着巨浪还是游着安闲的鱼。 方知悠走出体育馆的大门时,注意到了门前比平时聚集得更多的人群,以及人群中教工们的显眼存在。但她急着回宿舍,下午还有课要上,于是匆匆略过人群,回到寝室啃自己的吐司。 十二点二十叁分,当她收拾妥当准备爬梯上床午睡上半个小时的时候,还没回来的两个室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肉眼可见地带了点戾气。 “气死我了,党委学生处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怎么了怎么了?”平时素爱看热闹的另一个室友急忙发问。 “不知道以为我们是世一大呢!行政效率那么差,怎么阻挠学生活动就这么积极啊?人家P大T大校内的摊位也没人说啥啊,怎么咱们连发个宣传页都不行!” 说罢,女生从挎包里掏出一迭叁折页,甩在宿舍中央公共的桌子上。 方知悠在上铺看不真切,只知道封面是彩虹色的,她看见自己下铺的江婷睿走过去,拿起了几张,顺便给她也递了过来。 她拿在手里,才看见上面的字:5月17日 国际彩虹日 国际不再恐同日/LGBT权利纪念日 请尊重、理解、支持 方知悠没再细翻,就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走向以及刚才体育馆前的聚集事由。之后宿舍里走进了几个新传的女生,她知道这下午觉没得睡了。于是背靠着墙壁坐在床上听着宿舍里的讨论。 身处观念汇集交流最激烈最开放的大学,更尤其是在她们这种思想自由的顶尖文科高校,大学生们总是新潮的、具有普世观念的。方知悠听着话题从学生处和保卫科阻止学生的程序不正当性转到关于人类取向的自由,逐渐倒也不困了。 “你们觉得人的性取向是出生时就已经设定的吗,还是说会受后天环境的影响?” “既然我们支持同性恋、双性恋或者跨性别的存在,那我们是不是该在公共语境中不再污名化这个群体呢?但是就我所知道的,某些群体里面确实价值观不太正向……有时候还挺恶心的,我们该怎么确定这个问题呢?” “我们学校男生这么少,同性恋的比例还是相当高呢。但是大家不还是很少见到同性的情侣吗?” “B大那边有专门的性学研究的老师,但是咱们校不是学院路共同体,没法去上那边的课。” “我觉得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爱什么样的人,很多时候都是没有对错的,性别观念不该成为一个妨碍的因素。只要关系中的双方没有意见,对社会没有危害,我们就不应该反对。” 方知悠听到这句话,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大声地问出来,那血缘呢?伦理呢?社会观念呢?这些东西也能够被突破吗?如果知道她和知远真心相爱,大家也能够接受理解吗? 她酝酿着,激动得手脚冰凉,胸腔微微颤抖,乃至牙齿都有稍微的打战。 “那个”,她寻到了一个间隙,还是开口了。几个人都回头看着这个刚刚一直一言不发的女孩,想听听她的见解。 “如果以个人或是爱的维度来衡量,爱上同性或是异性都没有问题。那如果爱的人是自己的老师学生,是自己的下属上司,再或者,一个有家庭的人寻得了所谓的真爱,一个处于恋爱关系中的人寻得了更契合的伴侣……这些违背社会道德的事情你们觉得能够理解吗?” 宿舍里顿时爆发了更为激烈的讨论,方知悠听着女孩子们思维的碰撞,却还是心痛自己不能讲出来真正想问出的话,如果一个姐姐爱上了弟弟,那么大家能够脱出伦理的束缚接受吗? 观点的交换还在继续。 “我觉得爱肯定是可贵的,但是把爱当做一切肯定是不负责任的,比如刚才说师生、上下级之类的,肯定是要有底线的,基本的道德是大家公认的理念,如果我们不遵守那整个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那照你这么说,同性恋在几十年前还不是一样被认为是伤风败俗吗,图灵在战争里做出这么大的贡献,还不是因为是同性恋被认为有病。社会道德本质上就是一种共同想象,现在时代变了,这种想象的概念也就变化了,但是爱自身是没有变化的。” “我觉得可能加一个限定条件会更好,如果是两个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在不伤害其他人的情况下,追求自己的爱应该不受束缚。” “诶我觉得这样说没问题诶。” “确实,这样我也支持。” 方知悠听得头脑发热,如果两个相爱的人对自己负责,不伤害其他人,那么他们违背的规则更惊世骇俗一些,也可以吗? “那…如果爱所跨越的规则更基础呢……如果是有亲缘关系的人相爱了,或者是违背伦常的人相爱了,比如说…一个男人爱上了她的继母这样的事,大家也能够理解吗?” 她还是偏移了自己的想法,举了另一个例子。 宿舍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这并不是方知悠所期待的回答,不过片刻之后还是有人接过了话茬。 “我觉得这个问题更复杂一些,这些情感很难纯粹地界定,它后面有很多心理学上的动因,很可能夹杂着情感依赖、情绪控制之类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很难说。” “后者可能还好,只要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就还好吧,但是亲缘血缘这些,恐怕是个人都难以接受吧,这可是基因里就否定了的可能啊。” 方知悠如坠谷底,头脑里却还吊着一股热,气血上涌,她没再粉饰,直接追问了出来。 “可是,同性恋这些事情不也是违背基因的选择吗,他们也不是基因的决定啊,亲缘血缘怎么就不一样呢?” 宿舍里死寂一片,许久,才有人尴尬地缓场。 “这…毕竟还是…不一样的吧。” 方知悠在最后这段话脱口而出之后就立刻后悔了,激情中的疯狂随着话语离开了她的头脑,她迅速冷静下来,冷汗直冒。 她还在寻求什么呢,她还不知足吗,她为什么还在期待别人的答案呢?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的,她只是在给自己负罪的心理找一个出口;找出一个可以消解自己不安和罪恶的理由;找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因为是出于爱,所以她的行为可以理解的支撑;甚至——她抱有微薄的念想——找到一个支持她的人,一个不会像世界上任何人一样唾弃她的人。 她不再参与对话,划开手机在与知远的聊天框里敲敲打打,却又尽数删掉,她发觉她的湖面下也波涛暗涌。 与此同时这个宿舍里退出对话划开手机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江婷睿难得见到她美丽冷淡的上铺参与进公众话题,更何况还是这种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对话,于是饶有兴趣地听着方知悠阐述她的观点。 只是,作为和她相处比常人更多的室友兼同学,她似乎觉得那句关于社会道德的问话有弦外之音。江婷睿细细地想着,宿舍内的意见达成共识时,她却听见方知悠抛出了新的问题。 关于亲缘血缘的追问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另一个大胆的提问,但江婷睿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入学那天见识到姐弟二人的亲密暧昧、没有男朋友却拒绝任何告白搭讪的美丽女孩、两个学期里一直缺席的周末、夜不归宿的某些夜晚…… 正当她为自己荒谬的联想而感到可笑时,江婷睿听见方知悠明显激动的声音,这完全不符合她清冷性情的冲动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 她突然想起之前高中时在豆瓣看到过的一个帖子。 江婷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冷,她扶着床坐下,用颤抖的手划开手机,在搜素引擎里键入“世界上有这样多的人,可你却偏偏毁了我”。 江婷睿手飞速地在在帖子界面上划动,联想到方知悠的某些行为中隐约透露出的执念与疯狂,她只觉得五月残存的寒气从铁床一路浸入她的骨髓…… 六十九下沉 方知远关掉喷头,随便抹了一把脸,走出淋浴间朝泳池走去。 时值七月中下旬,小学期的课已经上了一周半,社会实践、支教、调研和志愿服务的队伍基本都已经出发,旅游或是回家的人也早就离校了。北京的夏天又足够严酷,整个校园在非饭点时间显得稀稀拉拉,游泳馆里更甚,只有一个懒洋洋的救生员趴在池子边的椅背上和几个穿着好看泳衣的女生搭着话,深水区那边的岸上似乎还扒着另外一个人。 他本来也没时间的,只是讲座的老师临时请了假,上午的时间就空了出来。他想起六月考试周前导员又一次找他谈话时的情形,恳切关注的态度彷佛已经认定他是百分百有问题了。 他再一次像三月一样婉拒了老师的心理咨询的建议,只是说自己适应良好。他已经不敢继续在宿舍发呆了——他现在去法图,置身一堆堆看不懂名词又觉得新奇的英文旧版书的包围中更容易让他思维涣散,而意识到这个世界就像这座法学生的圣殿一样和他毫无关系就觉得更为奇妙。 他想到威廉斯写斯通纳面对和他相似境况的情景,便也学着记忆里的语段一样用指腹检验着书页的锋利,没有割伤,没有粗糙的茧,布面的、皮革的、厚纸的封皮捧在手心里,却都是螨虫的气息。 他全心全意、兢兢业业地读书,既谈不上愉悦也谈不上多大痛苦,威廉斯是这么说的,可他不是斯通纳,他不会突然间迸发出灵感和渴望,就像手里书页边缘处的焦黄不会消失一样,他只会越来越干枯,然后整个变成脆弱易碎的单薄纸片,最终弥散成尘埃。 “我和咱们班的同学们都沟通过了,有些同学在夏令营的时候你就认识吧”,他记起导员观察他时的神情,包裹在关切的囊皮之下的打量,那样的眼神可以和很多张脸重合,以至于那双眼睛真的从男人的脸上分离出来,诡异的几何体爬满他的视野,只留出一双蠕动的嘴开开合合。 ……百目巨人有几只眼睛? 一百零一只,还有一只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和破碎块状的眼白…… “…真不用去和咨询师聊聊吗,学校里有专门的咨询中心,不收费的”,导员的脸像是老式电视机的屏幕上的影像,短暂的破碎扭曲后又回归正常。 “大家都很关心你,而且也能感觉出来你跟之前不一样了。”这是在说班里的同学吗,刚才他肯定是漏掉了什么,“有个女生说你好像生命力流失了一样,她说在夏令营认识你的时……” 夏令营吗,当时一百多人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拿到优营名额,能够参与自招考试,而最后拿到降分并进入学院的也不过优营的三分之一,这十多个人中他绝无可能全部认识,而除了开学伊始的互加好友之后简短的闲聊和小组合作,他没能和任何人发展成朋友的关系——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生活被课业、姐姐和兼职占满,另一方面是他尽可能地减少交往来掩盖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这么了解他呢。 在他再一次的郑重拒绝后导员也就放弃了劝说,只是问他平时有没有运动。而在得知他常年跑步之后追问了他运动的感受,他如实回答说没有任何感受,就只是感觉累。 他看着导员面对着他的运动习惯沉思,不明白为什么大学的老师要比高中的老师还要负责,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被他如此关切,他只是没什么感觉,他没有任何的心理问题。 所以当导员建议他尝试去游泳之后他立刻应允了下来,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不愉快的对话,而不是因为导员说的什么游泳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或是皮肤和水全方位接触会让人处于一种生命的极限状态,这会对他的不良情绪有所缓解。 不过七月酷烈的天气着实让他吃不消,北京比家乡的潮热更盛,早上起床去跑步总是让他十分疲惫,肺里的空气也极尽污浊,一吞一吐都是脏污。他在汗流浃背中忽然记起导员的建议,于是真的去买了泳裤,正巧今天上午的课程取消,他过来尝试游泳,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把自己脑海里那些晦暗无解的想法隔绝出去。 方知远绕过人群,走到浅水区和深水区中间的一侧,荡漾的波纹扭曲着水底蓝色瓷砖的边线,散着消毒液气味的水模糊着头脑,他扶着梯子踩进了水面。 他是会游泳的,只不过从来没进过游泳馆。外公家就在河边上,早年间在那里度过的夏日总是伴随着潮湿和汗热,因而每每到夕阳时分,外公就会牵着他的手走到河边,那里被挖沙子的人弄成了一个巧妙的深坑。他抓着外公的手学着漂浮在水面上,再之后是划水,向前,感受着浇灌稻田和菜地的水源附着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只是后来挖沙子被禁止了,外公家也装上了空调和浴缸,他就再没有下过水,唯有几次和姐姐一同光脚走在仍留有沙粒的岸边,望着一年比一年窄的河水出神。 泳池里的水比他想象的要凉,方知远在池边漂了一会儿,适应温度和浮力。他克制住自己前倾或是后仰的倾向,默默地回想着在那浑浊河水里的感受,他记得自己总是在担心夏日里活跃的水蛇,担心外公一不留神抓不住自己,担心岸边徘徊的活跃的蚊虫…… 他从来不和外公说这些担忧,就像他也没和母亲说过自己的失败主义倾向,没和姐姐说过他有多恐惧这种虬曲杂乱的关系,他一直在暗示自己接受一切,并尽力满足大家的期望,不给大家添麻烦。 他是如此认真,认真到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安然地过着生活,直到水漫上来,包裹着肌肤的时候他才片刻地隔绝外界的想法,才明白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阴鸷的触感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纠结、困惑、痛苦、恐惧一并冒出来。 方知远呛了一口水,很快地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向前划去,脑海里却仍然和跑步时一样混乱。他根本抛不去那些杂念,关于让他疲惫的一切在塑胶跑道上化作灌在身体里的铅,在水中变成拽他下沉的吸力。 他胳膊向水面前探,想着仍待完成的一篇篇课程论文,还没启程的红色调研,稀里糊涂就被拉进去的课题小组,和细细计算着学分要求、选课模块、双学位标准的金大钺,他一阵无力,姐姐也会这样吗? 不,不会的,她上学期的学科基础课和通识课几乎都是专业最高分,每次出去提到这周的学习都充满了感悟。她似乎也开朗了起来,在外联部和文学院的学报里的工作都很喜欢,她好像一下子从高中的那个冷淡哀伤的壳子里钻了出来。 只不过现在他钻进去了,或者说,他其实也一直都在这样的壳子里,他一直都没能出来。但是他说不清这种感受,他或许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或许是不够投入,总之他思来想去也只是一般。 一般,真是个好的形容词,他上学期的成绩卡在百分之四十到五十之间,这学期估计也差不多。他对课程本身没有什么见解,对学校也没什么热爱,甚至对母亲要求的一周两个电话也不觉得麻烦,他在一般地生活,仅此而已。 可他在某种程度上又觉得自欺欺人,如果他可以把这种生活界定为一般,那什么样的生活才算离经叛道呢? 那些刻意开出的双床房,那些从外面便利店里带进去的避孕套,那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谨慎的亲密,那些面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的煎熬,还能算作一般的生活苦恼吗? 他慢慢地游着,时不时地抬起头,却觉得对岸总是没有更近,就像是未来,他从来不考虑这个词,却还是卑微地希冀着一抬眼就能看到,不是因为他希望在那时得到什么,而是告诉自己,终于,熬了过来。 这未来里注定是没有姐姐的,他知道的,她应该也是知道的。姐姐那时的脆弱和挣扎带给了她偏执和疯狂,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知道脱离了家庭或是高中的高压氛围,她不会再执迷于这种一瞬间的情欲的困扰,她的爱也平和了下来。 姐姐现在比以往都更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能够放肆地宣示爱,能够亲昵地表达爱,她可以和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从校门里出来,甚至也能够和母亲一起依偎在沙发上……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少女了,她的美丽,她的聪明,她的柔和,终将让她成为一个强大的遥不可及的存在,也足够她勇敢地走进任何一段正常的关系之中,再把她困在这样的关系里只会摧残她的美好,这种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关系不会得到一丝一毫的被理解的可能,事实分毫不停地提醒着他。 他还记得冯腾在看到bbs上彩虹日的宣传贴时毫不掩饰的批判, “同性恋能生育繁衍,传递基因吗?跨性别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可以当作认知错乱,这在自然界是会被淘汰的典型。” 他当时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想的是他和姐姐的关系,就算不论生物遗传学,他也看不到这种禁忌之恋被接受的可能,不同于跨越性别的爱恋,伦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迈过的坎。 陈炜浩说尽管他支持各种各样的爱,但如果他回去告诉家里人,家人肯定不会接受。 那他和姐姐呢,如果被母亲知道了,那母亲大概会崩溃至死吧,她引以为傲、逢人便夸、视作整个生命的儿女,在这种程度上背弃了她,犯下的不能够宽恕的错误,将会是击溃一切的开始。 他甚至都不敢想,他看不到自己的未来,看不到和姐姐的未来,他竭力地压抑着这些想法,但现在被水流裹挟着推到池子的中央,他突然觉得一切其实也都没这么重要。怪异的念头攥住了他,如果消失在这里,他将永远不会再苦恼了。 可他不行,他看着远处一侧的人群和另一侧的孤独的泳者,心里想的却还是父母和姐姐,父母养了他花了多少心血,他也还没有告诉姐姐不要因为觉得可怜自己就困守在这样的关系中,他还没找到全部的理由告诉她放弃自己。 方知远又继续向前划,不深不浅的中间的泳道距离远超他的估计,他应该早就折返的。 他隐隐觉得这应该也可以算是一个预兆,告诉他不能再纠结,他应该立刻就去和姐姐挑明的,告诉她不要觉得愧疚而继续受缚在这段关系之中——他最近隐隐明白了姐姐不喜欢高潮或是喜欢性事中受辱受痛的原因——如果他们及时结束,姐姐还能够回到正常的生活。 方知远下定了决心结束这段让姐姐痛苦的关系,他于是调转了方向,朝着出发的那一侧回游,这样也还算为时不晚。突然间,他感受到大腿的肌肉一阵痉挛,没有了力量,短暂的失衡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在下沉。 多么讽刺啊,几秒钟之前的怪异念头突然应验了,他或许真的将要消失在这里。 他恍惚记起之前看过的科普,说是水中的呼救其实很难分辨出,肺部灌进的水会阻塞发声,乃至扑打也会加快溺水的速度。 他于是没有呼救也没有扑打,静静地感受着自己慢慢沉入水底,这一刻的感受如此鲜明,仿佛他过去生活的一切瞬间的失真感消散了。 他在下沉,肺里不断灌进消毒水的气味,大腿僵直得像石头,眼睛被灌得有些肿痛……他总是在一些这样的时刻保有诡异的清醒,他甚至还疑心自己会不会溶解。 他的头也没在了水面之下,他看见自己苍白的身体展露出的怪诞,突兀地想起了爱伦坡的诗。 我的灵魂失语了 我的心在冷却 下沉 显出疲软的病态 —————————— 诗出《厄舍府的倒塌》 七十校医院有救护车 当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第三遍时,方知悠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骚扰电话绝不会连续打三次,而且刚才课间的心慌看来也绝不是毫无缘由的。 只是这号码并不属于任何相熟的人,而她从未泄露过自己的联系方式,她于是再次挂断,心想如果再次震动她就一定关机。 “同学们,当我们讨论女性主义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注意我们并不是从社会学的视角出发的——当然我们探讨的内容必然是属于社会学的范畴”,站在白板前的女教授讲得感情极为投入,素丽的鹅蛋脸因为智识的加成而附上一层柔柔的光晕——她正是方知悠所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投影仪切出一幅幅女性作家的肖像,“注意,我们需要思考的,是这些女作家们怎么观照世界,怎么理解自己的处境”,方知悠的手机又短暂地震了一下,“是她们怎么阐述自我,怎么面对情欲、理念和生活”,手机再次震动。 方知悠听见心底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去查看消息,尽管她十分珍视这门课——即使是小学期抢到这门研讨课也是很困难的——但她却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预兆,她因为即将发生的事而感受到提前的紧张,这不寻常的体验让她的手指微微发凉。 两条消息,后一条来自之前呼叫她的陌生人,粗略地扫过后她为之震惊,那个人说他是知远的导员,知远因为溺水现在躺在校医院里。她不能确信真假,但只觉空调的冷气忽然间透骨地凉,直直顺着袖管扎进骨缝。手指僵硬地快要做不出动作,她颤抖着慌乱地划开另一条消息,来自母亲。 方知悠猛地站起身,研讨教室的滑轮椅发出不和谐的吱嘎声,她抵抗着身体因恐慌造成的瘫软,艰难地向着被打断的教授开口,“老师,我弟弟出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拖着身子出了教室,怎么下了楼,怎么跑到校园东门,她满脑子都是知远怎么样了,知远会不会死,知远怎么能离她而去。 直到坐在匆忙拦下的出租车上时,她才想到给他的导员回一个电话,得知知远没有生命危险后便瘫在了座椅上。她透过右侧的后视镜看到自己,才发觉自己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而刚刚在七月暴戾的日光下跑了这么久,她竟然也根本就没有出汗。 在T大校门处等着知远的导员接她进去时,她看着进出的行人,意识到自己慌乱中就只抓了手机出来,既没拿帽子也没拿阳伞,电脑和提包也都扔在教室里。而且她似乎撞到了某人的桌子,方知悠摸着后知后觉泛痛的髋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道歉。 ———— 林佳雯站在屋子的角落里,光着脚,薄薄的蓝色的无菌单下就只穿了泳衣,她手里还抓着泳帽。刚刚看着少年的导员打着电话出去,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彻底地忽略了。 林佳雯微微翘着右脚的拇指,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压缩机制出的冷气不断穿过这近乎透明的蓝色布料——就这单子还是她自己找来的——激着她仍潮湿着的泳衣,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是通过高水平运动员招生进来的不假,可她是跳健美操的呀。游泳只是她个人爱好,哪能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救上一个人呢。她看着躺在洁白床单上的沉静少年,心想着还好自己发现了,不然就凭那个不负责任的救生员和那一群就只会乱叫的小姑娘,这小子非得报销在池子里不可。 她其实在他进到馆里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妈的,怎么会有男孩子能白的发光。她在东北的大澡堂子里从小泡到大,游泳馆里也混了好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白的男生。只不过游得太慢,动作也不太美观,她看着他游了四分之一,觉得没什么看头,索性也再准备游个一程,顺带挑战一下她和他谁能先游过一半。 不过她也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她游到他开始的位置时男孩已经快到了中间,不过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像是不能决定向前还是后退似的,她于是又埋头猛游了一阵,再一抬头,发现人不见了,泳道中间只剩下一阵气泡。 她觉得好笑,怎么一米五一米六的池子都能游溺水来。可是另一侧的一群人根本就没发现异常,她才着了急,一边喊一边迅速游过去,找到已经闭了眼的男孩。抄着男孩双腋上浮的过程中她才发觉对于这样的身高来说,他似乎有些偏瘦,不过她拉着他还是有些困难,所幸有人扔了救生圈,她才不至于和这个陌生人一起死在游泳池里。 之后就是手忙脚乱的人工呼吸——她做的,上救护车——校医院竟然还有车(!),医生问情况——主要是对她这个目击人和施救者,通知各种人,然后没人管她了。 诶对了,她当时为什么要跟着上车来着? 其实护士走之前告诉她说她可以走了,她都觉得好笑,老娘连双鞋都没有,往哪走。不过还有个原因是她也不太愿意承认,躺在白床单上像一个瓷娃娃般没有血色的少年像古希腊雕塑一样美好。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妈的好心动,她之前远远地也没注意到他的长相,情急之下更没关注过,现在看来这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和浅淡的眉眼,简直比自己长得还精致。 而且奇怪的是,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和消毒水味不一样,柔和地散发着香气,就像是他清秀的长相一样,吸引着她。 她看着少年泛白发粉的唇勾勒出的弧度,摸摸自己的嘴唇,回想刚才人工呼吸时的触感,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要是亲起来的话,一定很好亲。 她过去抚摸少年垂落的发丝,想着要不要趁人之危试一试的时候,一个美得过分的女孩冲了进来。 ———— 陈程接到校医院的通知就立刻赶了过去,所幸方知远没什么大事,溺水时间短,又立刻做了施救,大夫简短地听了听他的胸肺就判断说观察几个小时,人醒了没事就能走。 他从表格里找到开学初填过的紧急联系人,从第一顺位的姐姐开始通知,没人接,又去通知方知远的家长,最后还是绕回去通知这个离他们最近的女生。 姐姐在R大吗,他们家的家教果然是没问题的,那这个小伙子到底症结在哪呢。不只是方知远的同学,他最近甚至又找了去年带队夏令营的同门学弟学妹,问他们对这个男生的印象,不过得到的答案也没什么太大帮助。 不过他既然听从建议去游泳了——虽然结果不太理想——或许问题也不大,他之后还是不要乱建议了,关心学生发展归关心,出了事故可是对他的行政晋升没有任何帮助。 他走到校门处,看见一个冷白皮肤的漂亮女孩子,意识到这是他要接的人。只是面对这个急切地想要见到弟弟的女生,他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觉得她弟弟有心理障碍才推荐他去游泳的。 七十一口不择言 “啊谢谢谢谢,下次出新品我请你喝~” “不用不用,顺路带的。” “好,那我上去啦~” “那个”,江婷睿看着周昱卿,感觉他似乎比刚才表现得更为不好意思,她疑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的话,“能帮我把这个带给你室友吗…就是方知悠”,男孩递过来另一个袋子,明显比之前给她的那个更重。 江婷睿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就要垮掉了——像是逸夫楼下的银杏树,只一晚,金黄的叶片就被秋雨打得七零八落,显出枯木一般的萧索——可她还是僵着笑容打趣,“放心,好意一定带到。” 她把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没给男生再说任何话的机会,就毫不留情地转身,拉开宿舍楼门,再重重地摔回去。 她还以为,她还真的以为这个帅气的男生是对自己有意思,她怎么会这么天真! 右手提着的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纸袋仿佛有千斤重。可明明是他先跟自己打招呼的啊。那天21世纪影视赏析她去晚了,在公选课开课的大讲堂里她找不到空着的座位——二百人撑死就到了一百五十人,但是座位还是被各种书包杂物霸占一空——是他先招呼自己坐过去的呢。 她那时已经记不得周昱卿了,是他先提醒了自己。早该想到的,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方知悠的室友对吧”。 可她却傻傻地以为这就是缘分,以为周昱卿还记得军训时的自己,亏她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聊了那么多,还加了他的微信,还跟他一起合作做小组展示,还在十一假期里花了大心思弄ppt和资料……所以今天她收到周昱卿请她下楼说是有东西带给她时简直是心花怒放了,她还以为这就是爱情的开始,以为这就是她脱单的象征… 江婷睿扫了一眼属于自己的纸袋里的热可可,心里烦乱恼怒夹在一起,内里戳出一根刺,刺得她想抓狂想跳脚。她瞥见大厅角落里的垃圾桶,索性直接甩了进去。 她气冲冲地上楼,想着自己怎么就不值男生喜欢,高中又不是没人追过她,只不过现在到了男生稀缺的R大,她才少了机会。她跟周昱卿聊得相投,也不经常提到室友,她还以为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结果,哼! 偏偏是她!偏偏是她!那个怪物,那个掩盖在美丽的皮囊下凋朽的灵魂,那个对自己双胞胎弟弟抱着暧昧心思的怪胎——她几乎都能肯定他们做过了,那个喜欢乱伦的追求刺激的美人。 就像文姜一样!就因为她漂亮,她就觉得她可以不受束缚,也非要学得像古人一样,“鲁道有荡,齐子翱翔”是吧。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她的漂亮给她带来多少优势!专业课的老师都喜欢她,给她打的分高,再随便加点综测分,第一年就拿了国奖;学长学姐也都喜欢她,文学院的学报出了名的难进,她社团经验都没有,随随便便就进去了;就连上个小学期的课,她也能赢得教授的喜欢,一篇小论文都非要改成能投期刊。 怎么能这么不公平!这个怪物!怪物! 江婷睿气不过,随便扫了眼纸袋里的精致包装的纸盒,直接把它扔在了上铺的床上。 ———— 方知悠从社团活动室回到宿舍,准备加件衣服再去图书馆。 她那天因为知远溺水而把所有东西落在教室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因祸得福,当时研讨课的助教没去,同班里又没有认识她的同学,所以教授亲自把她的东西收拾了并拿到了办公室。 方知悠隔天去找她的时候,不仅收到了老师的关心,还得到了她额外的补课。而当知道她高中时就广泛阅读过那些女性主义作家的作品时,老师更是鼓励她把结课论文的主题定在其中一本。而最后她提交论文的时候也很快得到答复,老师指导她修改扩充,说没准能发期刊。 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几个月来一直泡在图书馆,不断地读书修改,只是进程不太顺利,随着天气变冷,她开始觉得有点烦躁。 不过这份烦躁还有别的原因,她觉得知远离她越来越远。 他不肯解释为什么去游泳。之后因为他的调研和她的支教他们分开了一个月,她感觉他好像没有被从水中出来一样,早已溶散在水中,让她觉得他的存在如此微弱。开学之后更甚,他刚开始学专业课就表现出了焦头烂额的状态,十一假期一起去天津玩的那四天她也觉得他心不在焉似的——尽管他平时就很少笑,但他表现得还是有些异常——更别提晚上即使她学着电影里那样屈着腿勾引他他也只是帮她拉上了被子这事…… 到底怎么了呢,有时候她都能感觉到知远的欲言又止,转过身去,却发觉他仍是面如止水,但她知道有什么在困扰着他。可能是学业上的事?于是她告诉他可以把一些自由模块的学分用在文学相关的课程上,她可以帮他拿到不错的成绩——毕竟她可是拿了国奖呢。 但知远只是笑着说他能应付来的,他不肯讲,她知道他有他的原因,她不该再问,可她却怀疑是不是因为那个救他的女孩的缘故,好像叫…林佳雯。于是她趁着他去洗澡的时候翻开他的手机,她之前从没这样做过的,可她现在就是这么做了。 他的手机很干净,除了基本的社交软件什么都没有,联系人工工整整地打着名字,备忘录里记着课程的考核方式和ddl,浏览记录只有搜索的专业名词。她点开聊天,发现顶在前面的都是通知群,往下翻是室友要他带饭,再往下才能找到一些和女生的对话,诚诚恳恳,不给她们一丝暧昧的余地,话题也就变成了纯粹的学业交流。 她又重新浏览一遍,终于找到了那条聊天记录。最后的对话发生在九月底,林佳雯调皮地问知远他们之间算不算已经接过吻了。她恍然间想到了那个叫吴艺瑾的女生,这两个人的活泼大方何其相似,她那天去看知远时见到的那个穿着泳衣不肯离开的女孩子的手分明是搭在他额头上的,这已经在表明某些事了。 她没来得及往上翻,知远就出来了,看见她抓着他的手机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她隐约觉得他很失望,那样的眼神似乎在透露着他很受伤。 就连今天周六,他也不肯陪她出去玩了,只说晚上有时间。她又不是那种会沉湎于纸醉金迷的欲望中那种人,她只是想和他一起体验尽可能多的事情! 方知悠被自己胡乱的心绪搅得烦躁更甚,匆匆把书包丢在椅子上就踩着梯子上了床,结果却发现床上狼藉一片,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纸袋子斜躺在床上,上面的logo已经被袋子里流出的某种液体洇湿了,她淡蓝色的床单上也被染得变了色,看起来底下的褥子也没能幸免。 方知悠因为这无妄之灾愈感烦躁,伸手去抓袋子,纸袋子却因为湿透而直接烂掉了,里面的东西漏在床上。她被这场景搅得七荤八素,心里的躁意再也压不住,声音也带了点责问,“这是谁干的呀?” 留在宿舍的几个人都闻声看过来,纷纷表示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只到最后方知悠才听见自己下铺传来的闷闷的声音,“周昱卿让我带给你的。” 方知悠飞快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人名,这个阴魂不散的人现在在她这里无关紧要,他带来的烦恼却让她大为光火,“可我也没说要啊!” “那你怎么不自己和他说清楚!”这声音似乎也带了点火气。 方知悠感到莫名其妙,却不愿意和明显情绪不对的室友争吵,只闭了嘴,尝试用纸吸去黏腻的液体,吸来吸去却徒增碎屑。她的心里也膨了点怒气,索性一把把纸袋子和里面的东西都挥到了床下。 宿舍里的人为这位总是安安静静的女孩的出格举动惊讶,几个置身事外的人对了对眼神,都决定不插手。 江婷睿在下铺呆着却心里不是滋味,摔给谁看呀!她哪知道纸盒子底下还有奶茶,每天装出笑对着人一定很辛苦吧,遇到事还不是这种臭脾气。 方知悠掀开床单,看着素白的床垫上洇出的一滩污渍,忽然有种想要撕碎的冲动,这让她晚上怎么睡啊,这还不是故意的吗,宿舍的桌子就摆在正中间,为什么非要仍在她床上。而且她从来都是不收别人东西的呀,她连平安夜的苹果都会给人家退回去,江婷睿就住她下铺,怎么会不知道。 方知悠突然意识到似乎从上学期末开始江婷睿就似乎有意无意地在疏远她,就像她成长过程中接触过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刚开始对她热情体贴,夸赞她的美,然后再用举动拒绝她。 她知道自己的寡言和距离感让她很难交到朋友,但她以为大学不一样,更广阔的环境给大家提供不再局限于固定区域的相处空间,朋友之间不会因为长久的陪伴出现摩擦和龃龉。可她还是没有亲近的朋友。 方知悠卷了床单,直接扔了下去。等她下了床,发现江婷睿从下铺起来了,脸带愠怒地看着她。 “你扔给谁看呢?”江婷睿决心撕破这个绿茶的脸面。 方知悠不回答,她没有和人争执的经验,她和知远都没吵过架。 江婷睿看着这朵小白莲装出可怜的样子,觉得自己更像恶人了,明明她才是怪物,凭什么! “你装什么呢,说话!” 方知悠退缩了一步,不明白自己怎么招惹了江婷睿,难道她的东西溅到下铺床上。她于是没骨气地低下头,“对不起。” 江婷睿被这没来由的道歉打得一懵,随即更为暴怒,“你在外边都是这样是吧,楚楚可怜的,有一手啊,怪不得男生都喜欢你。” 见对方丝毫没有反驳的意图,江婷睿愈发歇斯底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怒气怎么会膨胀成这种程度,但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内心里所有的愤懑都倾泻向这个低着头的女孩。 她已经逼到这程度了,却似乎仍没激起对面的怒火,她不甘心,拼命找着对方的命门。 “你怎么什么不说啊,你不是最会让男生喜欢你吗,你不是人见人爱吗,那你怎么没告诉他们,你喜欢的是你弟弟!” 方知悠眼睛圆睁,头上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耳边传来其他室友的拉架声,“过分了啊过分了啊,婷睿,少说两句。” 她被钉在原地,眼看着江婷睿就要再吐出更多她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的实情,她找回了一点力气,并立刻打消了用这点力气推搡女孩的冲动,抓起大衣跑出了宿舍。 —————————— 弟弟:你再伤害姐姐,嘴给你撕烂 七十二执迷不悟(上) 方知悠一路跑出宿舍区,才慢慢停下脚步,胸腔里郁结的羞愤被冷风一激,反倒像是酒精灯上燃烧不完全的焰心,有气无力地吊着,微弱成快要看不见的淡蓝色,却始终阴沉地散着一点热,烤得人心焦,照得人眼晃。 你喜欢的是你弟弟!这句恶狠狠的话始终徘徊在她的脑海里。她知道这句话没有错,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不也正是如此吗。她的弟弟,她的恋人,她独一无二、命中注定、情意相投的另一半。可为什么,从别人的口中吐出来的这句话会如此可怖。 明明她早就知道的,她早就明白的,她拽着知远一起走向的是什么道路,但她一厢情愿地忽略着外界的一切,只在某些时候面对着良心的不安和愧怍。她自欺欺人,现在被人戳穿,她自作自受。 湿漉漉的银杏叶已经被风卷得七零八落,落在上面的沾了泥扑了灰,留在底下的贴着水泛着潮,踏着重迭的叶能感受到秋雨过后的凌厉。 方知悠捏起棕灰色针织大衣的前襟,这种慵懒无形的长外套连个扣子都没有,她平时都会搭着同色系的围巾和贝雷帽穿——她知道怎么放大自己的美,她也情愿像汪曾祺笔下的栀子花一样,香得痛痛快快。 只是刚才逃出来得急,她只抓了自己的大衣和放在大衣上的小挎包,帽子围巾统统没有带出来。秋意渐浓的午后时分,天空灰幕般的暗淡,她刻意压抑的冷意泛上来,由内到外把她冻了个透。 她假模假式地吸吸鼻子,却不打算找个室内去避难,她需要知远。纵使她刚才一滴脆弱的眼泪也没掉,现在也不打算因为她那莫名其妙的室友流一滴,但她还是难受。 所幸今天晚上本来就要去见知远,她早早地就预约了进T大,直接去找知远的话,他一定会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安慰她。她已经一错再错,绝无可能回头了,那她就要骄纵任性地继续走下去。 「我在你宿舍楼下」 她几乎是立刻就给知远发了消息,她才不会傻傻地等上几个小时。 ———— “好,同学那现在请你把电子设备关闭,我们准备开始实验了。” 方知远听从要求,一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把手机关机。实验主试拿着电极帽调试接口,告诉他最好还是先把头发吹一下,等下实验要持续三个半小时左右,传感器是不能轻易取下的。 他再次应声好,打开吹风机,趁着这噪声回想刚才介绍的实验流程和注意事项,之后思路就转向了酬劳的问题。算上后继的核磁实验,他每小时基本上可以拿到一百块,这比家教的酬劳还高,而且还不需要通勤和事先准备。 他是真的很缺钱,假期在京津冀周边的调研的报销还没批下来,伙食费是有补助,但差旅费是学生自己垫付的。他没跟母亲多要钱,所以到了开学又回归了一贫如洗的状态。 开学之后有一堆杂七杂八的花费,然后十一他还和姐姐一起去了天津,花了小两千块,如果他再不“开源”,恐怕是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之前母亲私下里问过他生活费会不会少,说多给姐姐一些让他体谅,女孩子买买衣服画个妆钱容易紧张,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为攀比自卑或是因为物欲无法满足走上歪路。他自然是理解的,他的姐姐那么漂亮,当然值得最好的。 只是他确实没钱,每个月助管能挣几百块,家教能挣几百,差不多可以跟上姐姐的消费水平——他和母亲默契地没和姐姐提过生活费的问题。但现在到了大二,根据学分规划,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很难在工作日里抽出完整的时间在图书馆值班,收入锐减。而姐姐又想要四处看看,开支却增加了。 其实姐姐有说要负担他的花销的,但无论是国奖还是学业奖学金毕竟都是姐姐的钱,他不想让她花在自己身上,他更愿意她随便买些化妆品也好,衣服也好,总之她不能因为自己降低她的水准。 幸好他发现了新的路子,心理学系的课题组经常会招募一些实验被试,基本上按照一分钟一块钱的标准,只是时间不固定。今天的这个认知实验酬劳格外优厚,正巧姐姐中午有社团活动,他顺势和姐姐说晚上再见面。 “好,那等下就请你进入实验室,按照电脑提示完成刚才介绍过的一系列认知任务,然后每个流程结束会有三分钟的休息时间,如果有问题随时叫我。如果需要喝水或者上厕所的话需要提前完成。” “好的。我现在就可以开始。” 方知远感受着弹力材料对头的挤压,对主试点点头,转身进了里面的屋子。 ———— 方知悠站在男寝楼下的入口处,就在无障碍通道的金属栏杆后面。这个位置不会影响正常进出,却也足够显眼。 其实她本意不是在这里长站,她带着没能消解的郁结和愤懑过来,准备等知远下来或者从校园里别的什么地方赶来就和他一起离开的。可是她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没见到知远的人影不说,连只言片语也没能得到。 于是这愤懑也分给了知远一点。 他去干嘛了,为什么不回消息,上课或是参加活动也应该会时不时地看一看手机吧,连发一句“在忙”都没时间吗。 她在痛苦的内耗中不知不觉地又落入了高中时期那种绝望的偏执,她别扭地决定和自己置气,和知远置气,她决定就站在这里等。随着时间拉长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这种偏执被培育成一种疯狂的献身精神和暴露精神。 知远也曾经这么等过她,她现在站在这里,是为过去的她付出代价,这是她应得的。而在某种更隐晦更难说出口的意味上,她也是活该。她总要为她靠执念偷来的爱赎罪的,现在站在冷风里受着冻,忍受着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男生们的审视,全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两点钟来到知远楼下,下午出去的人一个个从楼里出来,挨到五点钟,早早吃过晚饭的人一个个回到楼里,无数人经过她面前,她怀着一种癫狂的心情接受着他们的打量和审视。 那些男生肯定都会好奇她是谁,好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等谁,好奇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好奇她为什么会等这么长时间。她一定是出轨了才会这样疯狂地挽回一个人,真不自爱。或者她一定是在堵某个男生,急于在某个男生面前展露与她容貌不相称的卑微。 她怀着阴暗的念头揣测身前走过的高矮胖瘦的男生们,她确实是烂到了骨子里,她好像听到了江婷睿没说出口的诅咒,她就是怪胎。 她甚至还把这份孕育出的邪恶用在了知远身上,他不会是在和谁开房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久地忽略她,毕竟他曾经可是连凌晨一点钟都会等着她的呀。 但在一众事不关己或是脚步忙碌的男生中,也是有表达善意的人在的,那些或帅气或普通的男孩谨慎地走过来,礼貌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在等谁,要不要帮她通知一声。她礼貌地笑着拒绝,她只是在等知远,她要他自己过来。 在逐渐失温的暮间,方知悠开始察觉到自己身上最后一丝暖意的离去,她把身体裹在大衣里,盯着不锈钢栏杆上的锈渍出神。 七十三执迷不悟(下) 金大钺拔出钥匙走进宿舍,打开灯,“远哥?” 方知远的床上却没人,宿舍里的静寂被秋天暮间冷冽的光线照得死气沉沉,金大钺走到自己的椅子边,捏了捏泛痛的眉心,准备把大衣脱下来,却听见对铺传来翻动的声音。 陈炜浩睡眼惺忪地从床帘里钻出来,头发睡得七扭八歪,“大钺,我还以为远哥回来了呢”,他揉了揉有些胀的眼睛,“几点了,不知道他回来鸡腿饭还有没有。” “你又让他带饭了?他下午去哪了?” “好像是做什么实验吧,难得他周六没出去玩。” 金大钺点点头,怪不得,他上午走之前看方知远还呆在宿舍里,平时那个时候他早就出校了,他们几个平时可没少打趣他说陪姐姐比冯腾陪女朋友还认真。 “那他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他一点半左右走的,说是六点多回来吧”,陈炜浩往身上套卫衣,然后把床帘拉开,“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不是我”,金大钺把椅子拉开,扶着椅背坐下去,“他姐在楼下等他呢。” 金大钺上午出去跟学长喝酒——学长要发的文章又被退回了,从上午十点开始,断断续续地喝到下午快五点,才从五道口溜达回来,等走到宿舍楼下,天都擦黑了。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极漂亮的女生站在无障碍通道的坡那,如瀑的长发洒满肩背,被时断时续的冷风拨起,逆着窗户里漏出的光闪烁。 他当时扫了一眼,进了楼门才意识到那不是方知远的姐姐吗。可他还记得初见面时的握手情形,加上胃里灼烧得厉害,也就打消了折回去的愿望,匆匆上楼来找方知远,可他竟然不在。这不应该啊,他可不是会放鸽子的人,更何况是他亲爱的姐姐。 陈炜浩倒是来了兴致,“谁?他姐?在哪呢?” “就在楼下呢。” 陈炜浩翻身下床——金大钺发誓这是他见过陈炜浩起得最快的一次——扒到阳台上,很快就探回头来,“看不清脸,但是我能感觉到身材真好。” 金大钺置若罔闻,打开手机联系方知远,却没人回应。 陈炜浩从阳台回来,“远哥没跟姐姐约好时间吗,怎么让她在这等啊”,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不过看时间也快回来了,但这样的话我的晚饭又没戏了,哎。” 陈炜浩划着手机,“不过看群里的这个说法,姐姐好像是等了很长时间对吧”,他把手机递过来,“你看,这有人三点多就在问姐姐在等谁了。” “他们不会是吵架了吧,有时候感觉他俩真不像姐弟,倒像个情侣一样。”陈炜浩还在絮絮叨叨,金大钺听了却是一震,原来不只是他觉得姐弟两人远超亲情的亲密有些怪异吗。但他不想嚼人舌根,更对这句话的意味感到一点不适,急忙把话题转了向。 “要是三点多开始等,到现在也有三个小时了,外边天挺冷的,估计也快冻透了”,他看了眼陈炜浩,“应该给她拿件衣服。” 陈炜浩这个时候倒是莫名其妙地细腻起来了,“姐姐跟我一不亲二不熟的,我给她拿衣服不合适吧。” 金大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你拿远哥的不就行了吗。” 陈炜浩火速冲进洗手间整理,即刻就拿着衣服出了门。金大钺也踱到阳台,准备看陈炜浩的表现,还没看见他那神经大条的室友出门,就看见远处一个清爽少年飞奔过来和少女相拥。金大钺莫名觉得画面有种电影感,像是恋人之间抛弃隔阂重归于好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恍惚间听见楼里传来了鼓掌声。 金大钺拍拍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 ———— 方知远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知道为什么这个实验虽然钱多但报名的人少了。 头部挤压的不适他以为很快就能适应,但在密不透气的小屋子里他却越发觉得头脑沉重。外加一直在黑暗的状态下盯着电脑屏幕,他的眼睛也酸痛得不行。而且那一系列认知任务做到最后也格外磨人,在经历了小球运动轨迹和频闪的字母数字之后,一堆可怖的人脸模型好感判断让他终于有种打爆电脑屏幕的冲动。 方知远摘下电极帽,又重新洗过头,才把手机开机。 主试趁着他擦头发凑过来,明显比几个小时前态度更温和,看来数据收得不错。“这个实验就完成了,被试费下个月初会打到学校开户的银行卡上。如果后继你还有兴趣的话,可以参与我们的经颅脑刺激实验和核磁实验”,方知远点点头,赚钱的机会他不会错过,“然后建议你还是吹一下头发吧,外面刮风容易感冒。” 方知远谢过这个温温柔柔的女生,点开手机,这才发现姐姐来自四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他看到这个消息之后丢掉毛巾就立刻往回赶,不用问他都知道姐姐真的这么做了,而且现在也一定还等在他的楼下,四个小时,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他们不是约好了晚上见面吗,为什么她这么早就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定很需要他,他却到现在才回应她。 方知远趁着等电梯的间隙给姐姐打电话,接通之后听见了姐姐浓浓的鼻音,“你去哪里了?” 他却没法回答,他不打算告诉姐姐自己缺钱,他不想让姐姐再为他背上负担。 “我在中关村这边,刚才一直在忙,我马上回去。姐,你去学校里的咖啡厅什么的坐会吧,天很冷的。” “我在宿舍楼这里等你。” 方知远还想说些什么,电梯里却没有手机信号了。他出了课题组外租实验室所在的办公大楼,匆忙之下找不到共享单车,只好拔腿朝学校跑。 冷冽的空气挤压进他的肺,他似乎又重新体会到溺水那天的虚弱感,肺部传来的清晰胀痛让他能够勾勒出自己内部器官的形状,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确认自己内里并不是混沌一片。 上次就是在这样的痛感之中,面对着姐姐焦虑的神情和明显已经哭过的眼睛,他没能说出结束关系的决定。 他那个时候一定是退缩了的,他想。他那时执迷于寻找到合适的话语,借着这个由头一拖再拖。分手?他们不是普通的情侣。不再见面?不可能的,他们毕竟是姐弟…… 可现在这种优柔寡断引发了新的后果,姐姐一定是意识到了他这些天来的纠结和拒绝。 他可以把这当作她发的小小脾气,通过折磨她自己,来折磨他。 他们绝不会伤害对方,但姐姐会伤害自己来惩罚他,这比直接伤害他更残酷。 方知远一路飞跑,引得路边人群纷纷侧目,但他顾不得这么多,姐姐现在一定很冷,他想让她尽快暖和起来,不管什么原因,他今天一定要和她说清楚,他不能让她在这种困顿的关系中继续受苦。 他整理不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回过神来时已经看到了学校的建筑,浓重的疲惫即刻跟随着意识涌上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累。 跑过最后一个红绿灯,方知远已经跑在了学校外的大道上,他尽力平复着呼吸,想维持自己的体力,却似乎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 林佳雯从中关村那家有名的糕点店回来,心满意足地骑着自己的小电车,虽然排了好久,但她买到了馋了一个星期的小贝和提子酥,安安稳稳地放在车筐里,准备回到宿舍就大饱口福——她今天游了四个来回,理应享受热量炸弹的轰炸。 马上就到学校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闯过这个红绿灯,回到宿舍大炫特炫。她急躁地前后晃着电动车,撑在地上的脚不安分地抖着,眼睛也不住地乱瞟。 她瞥到一个清俊少年的背影,觉得好像有点熟悉,尤其是那还潮湿着的头发,让她更加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绿灯亮起,那个背影直接跑了起来,她攥紧车把跟上去,并行之后又落在后面,却让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方知远!” 少年没理她,甚至连片刻地停步都不曾有。她明明离得足够近。 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的家伙,这么快就把她这个救命恩人给忘啦!?不是还说请吃饭呢吗。虽然已经讹了她姐姐一顿了,但南园新出的烤鱼她还没吃过呢。她费劲心力跟他套话,连间接接吻这种没皮没脸的话都用上了,他这可好,贵人多忘事,连她的声音都记不住了。 林佳雯加了油门,和少年再次并行,“喂,帅哥,还走高冷风呢?” 方知远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啊抱歉,刚才没注意到。” 林佳雯被他诚恳的态度逗笑了,事实上,她和身旁的男孩纠缠不休多少也是因为觉得他很特殊,他的坦诚让她觉得非常有趣。 暑假里加过微信之后林佳雯其实没怎么和他聊,只是有天在学工食堂碰见,两人理所当然地坐在一起,聊着天聊着天她才发觉身边男孩的体贴温柔——不是高冷男神嘛,虽然话少,但绝不愚笨,而且明了事理却不圆滑,反倒是坦诚的很。 她想起原来高中语文课上半睡半醒时听到过的什么赤字之心之类的话语,觉得套在他身上正合适。——有一天闲得无聊她找他聊天,发觉他甚至在网上也是端端正正。就连她戏谑地问他到没到一米八,男生也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体测时量的是一七九。 所以,虽然方知远的性格不是她的菜,林佳雯还是对这个低一级的小学弟很有好感。而且她现在是空窗期——怎么公大也出劈腿渣男啊(!),多和这个合眼缘的男孩子接触接触也无妨嘛。 “这么急吗,等着见小情人?” “我姐在等着我呢,天太冷了,我怕她冻感冒。”方知远的呼吸因为说话又有些紊乱。 林佳雯觉得自己感动得都快哭了,“上车!姐姐带你去,跑了挺远了吧。” “还是不用了,马上就进学校了,没有多少路了。” 嘿,这小子,让她的古道热肠无处安放,今天的功德还没圆满,她非得积这个德行这个善,“上车吧,肯定比你跑的快,你不怕你姐冻感冒了?” 方知远似乎被她的话打动了,犹豫片刻,停下了脚步,跨坐上了她的小电车。 林佳雯笑弯了眼,“坐稳喽,姐姐带你浪迹天涯~” ———— 方知悠看着天色逐渐黑下来,想着知远刚才那句“一直在忙”和匆匆挂断的电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真的好敷衍。她隐约为自己感到不值,却很快被愤怒压下去,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她吸吸鼻子,继续维持着自己阴暗的想象,他会向对自己一样温柔地对待别的女孩子吗,会给她们护理头发吗,会不让她们沾一点凉气吗,会情意绵绵地吻她们吗…… 她知道自己在发疯,但她不开心,知远又迟迟不来,她好难受。 方知悠烦躁地跺跺脚,感受着脚尖的麻痒,不过他要是真的和别人去开房的话,她能原谅他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知远现在还没来,她很烦躁。 方知悠抬头看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女生骑着电车朝她驶来,她记得这张脸,正是那个叫林佳雯的女生,她弟弟的救命恩人。 随着距离的增进,方知悠看清了后座还有另外一个人。车停住,跨出的少年的正是她弟弟。 方知悠恍然间以为是自己卑劣的幻想成了真,她看着知远朝她跑来,紧紧抱住她,她却一直盯着远处笑意盈盈的女生,和她车筐里精致的小纸袋。她把手臂抬起来,摸到了知远还潮湿着的发尾。她心里乱做一团麻,过去几个小时的委屈不安、愤怒和嘲弄搅在一起,让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她听见自己开口, “知远,我们同居吧。” 七十四非法同居 方知悠把米白色的编织挂毯调正,将小花盆里的多肉放进去,满意地看着她新近装饰好的一切。她很想甩掉拖鞋,像那些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捏着裙裾的一角,发尾高高盘起,里面再插一根黑木筷子,旋转着走进光线正好的阳台,在春日里柔绵的煦风中微眯起眼,再缩进身后恋人温暖而深情的怀抱,头抵着头,一起摇晃着融化在春光里…… 可她并没有,时节不对,阳光不对,服饰不对,归根到底,她不是生活在虚幻的梦境里。但她还是把心底里未晕开的蜜意挥发出来,用手机记录下了她和知远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她把色调调成了暖黄色,在日渐阴郁的秋冬交际的北京城里,在这个巨大繁乱的人潮之中,她和知远有了一个家。 方知悠倚在小小的沙发上,支着肘把刚才拍下的所有照片都发给知远,「我们的家完工了 男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并不期待知远立刻回复,她知道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在做家教,毕竟,租房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她笑意未敛地把手机扣在小几上,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一样满足。 曾经度过久远时光的那个出租屋和那座乏味城市里的父母的置业都能算做她和知远的家,她和他也在其中度过了或愉快或苦痛的岁月。 但现在这里不一样,这里是独属于她和知远的,不容有任何人插足的地方,是她和他能安心相拥,不用担心会被旁人察觉他们的亲密或是会被服务人员发觉姐弟异常关系的庇护所,是她能够安心地坐在他腿上吃完早餐再被他在玄关处卸下,是他们无论出门还是回来都可以放纵索吻的家。 在这里,只有她和他。 她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她要感谢江婷睿和林佳雯。发生了那样的事,她自然不可能再和江婷睿住在同一个宿舍,而若不是看见知远从林佳雯的电动车后座下来,她也不会任性固执地坚持这个并不是最优的决定。 一切的时机都刚刚好,在她执拗地要和知远搬到一起的第二个星期,学报里的副社长学姐就给她提供了这个房源——似乎大半个文学院都得知了宿舍里发生的争端,她是完全不在乎的,毕竟江婷睿不可能拿出实质性的证据,但和她熟识的女孩子们自然为她鸣不平,学姐也就此说可以为她提供这个小房子。 这个处于部委所属小区里的一居室严格来说并不属于把房子租给她的学姐的堂哥——方知悠也是最近才完全搞清楚,而是某部委统一为部门公务员提供的住房。这其中,有部分住房是以排号的方式售卖了出去,而另有部分是给仍在排号的公务员们提供的廉租房。而学姐的堂哥似乎住在服务于另一个机关的女朋友那里,这个小小的一居室自然就空置了出来。 所以严格来说,她和知远的这个小家是属于非法租赁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们能够以远低于市场价的租金在此生活。四环附近,绝不可能以三千元的价格租下三十多平的一居室,毕竟,在他们的大学附近,十平的一个小房间月租都超过了三千元。 方知悠觉得这样的开销他们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她和知远每人只要出一半的生活费就可以了嘛,而且,他们还可以自己做饭,共同在小家里度过假期时光,甚至连一月一次的开房钱也一并省了,这样他们的生活费还是很充裕的。 只是知远最近似乎很疲惫,人也消瘦了不少。她告诉他不用太担心生活费的问题,她也有的赚。她现在在学校的会议中心当MBA课程和讲座的助教——其实是比礼仪小姐功能性更弱的花瓶,半天下来就能挣三百块。 培训的老师在教授完礼仪之后,才半遮半掩地告诉她们这群“形象好气质佳”的应聘者,如果不是特殊的情况,建议她们不要接这些总经理之类的人的名片。她后来一直在琢磨老师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直到更衣时听见同场的另外两个女生嘀咕说某某总裁的手表是多少多少万的限定款,她才明白为什么需要她们这些不限定专业却限定长相的女大学生来做高薪的工作,也理解了那些交着数十万学费的中年人们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为了学历。 她自己是拒绝过几个经理发出的实习邀请,只笑笑说自己是文学院的学生,读书读得辛苦,做不来秘书的工作,也不需要大公司的背书。那些或油腻或干练或精明或直白的套装人的派头令她作呕,那些眼神恐怕更是能够直接把她剥干吃净。 她从来不做那种“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美梦,即便她清醒地了解自己美貌的价值,她也不认为那些广历人事的商业精英会为之完全倾倒,更兼论她自认没有手段和城府,何以拿捏住那些时刻算计着的男人呢。与其最后落得不光彩的下场,还是早早对荣华富贵死了心为好。 更何况,就算是普通的男人,这种亲密关系也令她感到虚妄。那些一门心思投入爱情的女孩子认定自己值得被爱,自己会是被格外偏爱的那一个,她却没有那种自信,也从不那样想。 所以她紧紧握住知远,他是她在这纷繁杂乱的世界中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她就算为之遭受千刀万剐,也绝不松手。 七十五好自为之 方知远把围巾上拉,尽力让布料遮住耳朵,十二月里的冷风让他有些受寒,撑在踏板上的那条腿裤管上提,脚踝暴露在空气中,不一会儿的功夫,由凉转痒,再变成裹在冰糖底下那冻透的糖葫芦,隐隐发着麻,显出暗沉薄脆的红。 少年心不在焉地坐在车座上,支在地面上的腿微微晃动,于是人和车子一起小幅度地左右摇摆。工作日晚上九点多钟的R大东门人流往来并不拥挤,时不时有几个裹紧全身的年轻人从校门处挤出来,一溜烟地钻进早已等候在旁的网约车绝尘而去,少有人会注意到他这个藏在昏黄路灯的影下之人。 方知远盯着自行车横梁上黑漆剥落后露出的金属,横竖交错,不像是剐蹭出来的,反倒像是人刻意做出的效果。他把手按上去,刺骨的冰冷很快扎进他的心底,他快意地想,如果冰冷也能在人身上烙下痕迹就好了,他就可以把这丑陋的印记当作纹章,埋在手心里,永远地受刑。 他近来常有这种感觉,有时看着来往的车流都会有种钻进去的冲动,他觉得心底里开始萌生出一点永不餍足的渴望,像是七宗罪里提到的暴食,只是因为他的口腹之欲如此低下,才被迫转向别处。但是转向哪里呢,他不知道。 他在这里等姐姐下晚课,好接她一起回租住的房子——姐姐为之兴奋的“家”。他不能像小说人物一样回味着过去懊丧地说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可是完全清楚的啊,他怎么和姐姐一同滑入了更深的纠结之中,他怎么和姐姐互相拖拽着落入了更为危险的境地。 他清晰地记着那个片刻的所有的一切。 她身上有秋天的气息,夹杂着尘土和干洌冷风的味道,和少女的芳香揉在一起,涌进他的鼻腔。 姐,松手吧。 他们之间过长的拥抱开始显得有些可疑。 但她抱他更紧。 我说,我们同居吧。 他彷佛回到了这段错误开始的夜晚。她和那时一样的偏执强势不达目的不罢休。 那他呢。也和那时一样吧。 看似没得选。但如果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如果咬咬牙也不是不能避免。 可他终究是姐姐的弟弟。 他听见自己说好。 方知远没来由地笑出声来,冷淡的长街上无人察觉,他是活该的,他放任着他们一起在这肮脏恶臭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他自然要承担被完全吞没的风险。 方知远想着自己付出的代价,有种自虐的释然,他延长的工作时数、捉襟见肘的兼职费用、左支右绌的精力开始让他在精疲力竭中感受到一丝反常的清醒。深夜在出租屋小小的卫生间里他的双眼不受控地睁开,瞪视着镜中愈发消瘦的自己,在镜面拉开的纵深中,他膨胀亢奋的神经把自己的身体切开,剖出一根根骨头,再沿着肚脐搅进腹腔,流出一堆堆恶心脓肿的肠子。 他的自厌是起了效果的,他不再享受和姐姐的性事了。 在她兴致勃勃的那些夜里,他仍然会情意绵绵地吻着她,轻柔地把她安放进渐起的情潮中,再把她翻过去,以身后的姿势顶弄得她身下水液淋漓。他以让她安心的方式掌控着她的情欲,计算着她身体的反应。一次顶点,再轻柔地把她送到另一个顶点,然后挺动几下,伏下身去,贴在她耳边,加速呼吸,轻轻叹气,离开她的身体。 她不会察觉的,两波潮水足够让她舒适得睁不开眼。他会细细密密地吻着她揉散刚才因为掌控留下的红痕,再用身下事先准备好的毛巾擦去她身上残留的水液,然后用被子裹住她,看着她沉入甜美的梦乡。 做完这一切,他才会拽下仍坚硬的性器上干净的套子——他满意地看到自己连前列腺液都很少分泌了,走进卫生间,把它埋在垃圾桶的深处,再用冷水浇去自己纯粹的生理反应。这之后,他还要在浴霸下把身体重新烤热,再回到他们的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快感剥夺是怎样起的效果,也没试过是否再多一些时长就会恢复正常,但何必呢,这件事已经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安慰了。他情愿把自己看作工具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让所有人都满意,还能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只是他还是觉得不该继续耗着姐姐,她还有广阔美好的未来等着她,她的才华,她的美丽,虽然不至于刻意钓上一个金龟婿,但也值得一个情投意合的伴侣,和她白头偕老,幸福相伴。 他在腐烂,在燃烧,在冻结,在流失,他生得疲劳,不该再搭上姐姐。 他看过她在众人的围绕中笑着走出校门的场景,看过她因为不愿打搅自己的睡眠而在半夜的沙发上专注码字的灵感和激情,看过她愈发美丽成熟的躯体和灵魂,看过她因为奖学金入账而大为振奋的喜悦…… 她一切都是完美的,只有自己,执意在她的无瑕白璧上划上一道刻痕,隐隐展示着灾难般的后果。 她从没跟他明确解释过和宿舍里的人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非要搬出宿舍,她在寒风中站了四个小时,这种受难般的举动已然展示了她的态度,他不可能质疑的。 只是,只是,不该这样的,他配不上她的。 方知远觉得冷风吹得他眼眶有些湿润,正要低头埋进围巾里,他听到了脚步声。 “姐?” 走过来的人影却不是。 “方知远对吧?” 江婷睿特地翘了最后一节马原,提前来到东门,就是想堵到她的证言。 那天宿舍里她口不择言,用她弟弟来攻击方知悠,却到最后也没听到她一句恶语相向。她在方知悠离开宿舍后有些后悔,再加上室友冷淡不深究的态度,让她意识到自己空口无凭的指控根本没人相信,反而落得自己变态的形象。 于是她主动收拾了宿舍,还把方知悠的床单被褥送去清洗——她自己都很少去那家收费昂贵的洗衣房,并且在晚上方知悠回来时主动道了歉示好。但就在她觉得很快就能消除这不光彩的龃龉时,毫无征兆地,方知悠搬出了宿舍。 这下子几乎就钉死了她欺负温柔可人的大美女的罪名,她知道女生里私下会怎么讨论学院里的事,更明白比起她的歇斯底里,方知悠的沉默不语更是让她形象全无。大家表面上还维持着点头招呼的友好,但上课时已经不会再有女孩子问她旁边还有没有人了,甚至就连在团委组织部,她这个挂名的副部长的存在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而就在一节课之前,当她踏着铃声走进教室的后门时,她甚至收到了一个明显空出的位子的拒绝。 江婷睿自认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但事态的发展已经容不得她善良,她要找出自己不是平白无故污蔑的证据。她没有偷拍的本事和胆子,但和一个内向少年对峙的能力还是有的,就凭他姐姐那股小白花的劲儿,她弟弟也不会太强。 “在等你姐?” 方知远隐约想不起眼前人是谁,姐姐的朋友?社团的同事?还是…室友?他没来得及回应第一个问题,就听见眼前逼问式的问题追加。 “你们在哪住啊?这周边一间屋子也不会太便宜吧?” 方知远开始意识到眼前人或许来者不善,而这怒气显然是冲着姐姐。 “周边的房租我和姐姐负担得起,不劳您费心。”他带了点警惕,只提供模糊的回答。 “你和你姐?你也在那住嘛?”江婷睿放柔了自己的语调,感觉到自己刚才可能操之过急。 方知远微愣,她知道些什么,似乎在确认些什么。他想到曾经也面对过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对峙,吴艺瑾的善良给他留了尊严,眼前的女孩子却明显不是出于相同的目的。 “请问您是?”他隐约感受到姐姐搬出宿舍和她有关。 江婷睿攥紧衣兜里的手机,录音已经开启,她没有回头路了。 “你知道你姐对你那种病态的执迷吧,你们住在一起是吧,我知道的,我见过的”,她信步上前,握住少年的车把,不让他退后一步。只需要他含混的一句嗯,他就完了。 方知远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趋近疯狂的女生,头脑里混杂成一片,她这些话,对姐姐也说过吗。所以姐姐那天,也是经历了这样的逼问和羞辱吗。那她为什么还要再进一步呢,她难道不会为此感到害怕吗。 江婷睿看清了少年瘦得快要脱相的清俊的脸,在记忆中比对起他曾经的样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飞快地枯萎凋朽。她心底里的恶意突然散了。算了,方知悠可能还没意识到,但她的执迷最终一定会导向她弟弟的崩溃,乃至死亡,那个时候,她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我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方知远看着女生恶狠狠地离开,才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右脚踝部的冷意上泛,似乎要把他的腿脚斩为两段。他从车子上下来,看着后座上绑着的小垫子,突然想到他搬出宿舍时发生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他明明自己可以拿完所有东西的,金大钺却非要帮他提着一个袋子,走下楼梯的漫长时间里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来到车子前,看着他把东西绑在后座上,金大钺才开口。 “远哥,有些事不能当着他们两个说”,他记得那时金大钺似乎一直盯着链条,“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做决定的时候也一样,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权衡一下。” 他在宿舍里说的理由是亲戚的儿子要高考,家里希望他能够辅导学习,正好空出的有房间,索性就住在他们家里。他当时以为金大钺说的是这件事,回应的也是会好好平衡专业学习和兼职。 但现在看来,他自以为将罪孽掩藏得很好的表象根本早就千疮百孔,像是建在沙洲上的楼阁,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 弟弟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姐姐肯定能意识到的,只是她会选择性地忽略(就像弟弟忽略掉姐姐的疯狂而怪罪自己一样 七十六监控下的儿女 余丽萍送走店里的顾客,示意两个年轻的店员收拾刚才一阵忙活造成的混乱局面,自己重新坐回柜台后,打开手机准备看看她那一双儿女到没到家。 一个多小时前儿子回消息说还有半个小时就快到站了,算上出站和搭出租的时间,现在也应该到家了。其实她本来和姐弟俩说去接他们的,店里又不忙,而且两个新人也应付得来。但是女儿体谅她,说没必要绕远路去接他们,搭个出租又不贵,她才作罢。 不过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姐弟俩了,女儿不喜欢打电话,儿子也很少和她视频,再加上暑假两个人都没回来,她也就只能趁着过年期间见一见他们。 其实刚开始的一学期她还乐得自在,家里就她一个人,什么都省,每天对付一下,连饭都不用做,还不用操心两个人的事,她和表哥也不需要避讳着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自由自在,像是回到了年轻时的那段日子。但很快这种轻松就被空虚填满了,从小到大,女儿都不曾离开过她,儿子也一直牢牢被她保护着,现在两个人都离了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看着小鸟离巢的妈妈,每天晚上回去面对空荡荡的家,总还是有点寂寞。 而且姐弟两个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明明一整年都没回过家了,过年也不知道回家早一点。她关注的公众号和家长群告诉她两个学校都已经放假了,她那两个孩子却还呆在北京,说是什么写结课论文。怎么不能回家写啊,非得她一催再催,现在都临近腊月二十了,才回到家。 余丽萍划开手机,点开聊天,看见儿子说已经到家了。她还有两个小时下班,于是点开监控软件,准备好好看看姐弟俩。 ——监控是五月份的时候装的,说是家里长时间没人,她每天到家都天黑,安全起见,装上也不算太多余,门廊侧边装了一个,客厅里装了一个,客厅里的放在机顶盒边上,也不显得太突兀。 余丽萍等着软件启动时起身给自己泡上一杯红枣姜糖茶,趁着饮水机加热的时间再折回去取手机,她压着柜台欠身够手机,瞥到手机画面的一瞬间却立刻腿软脚软,恨不能立刻跌昏过去。 她看见…她看见……姐弟两个相拥在沙发上接吻。 正对着电视柜的画面不给她留一点否认的可能,男孩是她的儿子,女孩是她的女儿,她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她的手探进他的衣服。 余丽萍感觉自己的头眩晕起来,兼带着偏头痛那种恶心欲吐和没休息好那种头脑轰鸣,像是有人那种长锯磨她的头骨,阵阵凉意伴着疼痛直冲大脑。 她的视线偏离手机屏幕,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怎么会,怎么会,她的儿女怎么会,她视之为一切的儿女,让她骄傲得逢人便夸的儿女。 她闭上眼睛,带着这辈子最虔诚的祈祷,希望睁开眼发现只是手机卡住了,只是她的错觉,一切都没有发生。 余丽萍在心中默念爹娘供在家里的那尊菩萨的名号,地藏菩萨保佑,地藏菩萨保佑,是假的,是假的,是我看错了。 她甚至还默念了三个数字,才睁开眼睛,慢慢地把视线重新移到手机屏幕上,画面却没有变得更好,她看见女儿甚至已经跨坐在了儿子身上,双臂环着弟弟,动作里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戏谑。 余丽萍再也不敢看下去了,匆忙按熄手机屏幕,颓丧地坐了下去。 “萍姐”,收拾完东西的女孩端着她的杯子走过来,“您接的茶。” 余丽萍愣愣地发呆,看见人影走过来才意识到在和她说话。 女孩把茶杯放到台子上,“您家的姐弟俩应该到家了吧,怎么不打电话问问~要不您让他俩过来,晚上我在附近请他们吃饭?” 余丽萍头脑里乱成一团,想挤出一个笑,却发现是徒劳,只摇了摇头,双手捧过杯子送到嘴边,堵住话头。 她怎么敢打电话,万一…万一……他们正在…,她不敢想,不敢相信,更不敢验证。 她想起自己曾经担心过的姐弟两人之间的过分的亲密,那些拉手、共用东西、甚至过年时睡在一个屋子里…… 余丽萍感觉到牙齿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回过神来,发现双手握住的杯子竟然也还在颤抖。她匆忙放下杯子,水波晃动,溢出一些洒在桌面上,她顾不上擦干净,就把手埋在桌面下。她不能露陷,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 三个人的晚饭吃得不冷不热,方知远明显感觉到母亲有心事,至少完全不像回来前在电话里寒暄时那样热络。母亲似乎一直没怎么动筷,眼睛直愣地盯着菜出神,时不时动筷子,借机瞟上他或者姐姐一眼,里面的意味复杂,让他摸不清。但他隐隐地感受到不安。 方知悠还在为之前知远的拒绝生气,他们两个都不是纵欲的人,情事的频率本来就低,更加上之前期末周和赶论文时的忙碌,知远已经快一个月没碰过她了。她就算再冷淡,也是恋爱中的少女,需要亲密关系的表达来确信爱。更何况她和知远不是普通的关系,她需要一些超越亲情的证明。 可她刚才明明已经吻得动情,却被知远突兀地打断,说让她看看沙发楞上母亲新摆出的老照片,母亲一定也很想他们吧。她的情欲于是很快因为这打断而熄灭了,她真的摸不清他是不解风情还是就是在抗拒。 方知悠想到这更是气愤,把没啃完的排骨一下子丢进知远的碟子里。 余丽萍看得眼皮一跳,这个在他们家看似寻常的举动终于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姐弟互动。她原来只当他们是关系好,连哥哥姐姐都羡慕她会教育,说两个人总比他们家里互相嫌弃的好。 她回来之后一直留意着姐弟两人的脸,没有任何情动过后的红晕,他们应该只是尝试着接吻,也许是不懂事,也许只是练习,总归应该没有走到那一步,女儿她吃不准,但儿子还是理智的,他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她盯着儿子毫不避讳地把没有了瘦肉的排骨放进嘴里的举动,心像是被狠狠攥着,这和接吻在他们看来是不是一个性质? “悠悠,不想吃的就给妈,让你弟弟多吃点肉,看他最近瘦的,学校里的伙食还是吃不习惯吧。”她不能再忍受了,但还是要给他们留余地,女儿的性格她是知道的。 “妈,我没……”方知远看见母亲并无笑意的脸,冷不丁地住了嘴。 “知道了妈”,方知悠惊诧地看到母亲制止自己,低下了头。 余丽萍观察着儿女的反应,知道他们心里还有她这个妈,或许他们真的只是一时上头,只是缺乏引导,只是因为很久没见才会这样。毕竟,他们在不同的大学应该也很难有独处的空间,回到家之后亲密一点也不会有什么过错,他们本来就比其他的兄弟姐妹更亲近的啊。 她不断安慰着自己,定了定神,事情应该不会是最糟的情况,不会的,她那对众人艳羡的儿女不会的。 余丽萍稳定了情绪,开始关心起儿子过分的瘦削和女儿的神采奕奕,都是一个妈教出来的,怎么感觉弟弟比姐姐状态差这么多。 方知远听着姐姐开心地和母亲分享着她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心里也平静了下来,或许真的是他多虑了。自从上次碰见那个莫名其妙的女生之后,他开始有些疑神疑鬼,总担心被人看出端倪。他没能和姐姐摊牌,他还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她强大到完全不会受伤害的时机。 余丽萍看着情绪不错的女儿,顺势问出了那个不算突兀的问题,“悠悠,应该有不少人跟你表白吧,就没有一个能看上的?” “没有,妈,上哪找到和知远一样的男朋友去?” 方知远听着这句怪异的回答,姐姐情真意切的笑脸满不在乎地展现出来,对应的却是母亲僵住的笑脸,他觉得那张皱纹渐多的脸似乎在反复变色。 余丽萍这顿饭再吃不出滋味,她不断安慰自己说只是因为儿子太优秀了,女儿才会这样说。她隐隐知道或许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但她只能这么相信。 饭后,趁着女儿去洗澡的间隙,余丽萍凑近正在洗碗的儿子,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口,“要和姐姐保持距离啊,你们姐弟关系好妈知道,但你俩这么亲密以后她男朋友怎么想。你们都是大人了,哪些事情不该做你清楚,不能乱来。” 方知远背对着母亲,手里的碗落在洗碗池的壁上,瓷片碎裂,手指血流如注。 —————————— 自欺欺人简直是他们家家传绝学 这就是临门一着了,弟弟对母亲的恐惧会压过一切的 七十七倒春寒(上) 方知悠进图书馆时是下午一点半,天色黯淡得和早晨起来时没什么区别,始终灰蒙蒙的一片。分明是三月里最冷的一天,造物主今天却格外懒散,没决定好该是什么样的天空,就从水泥地面上扣出一层蒙版,连色调都没调就安放在天空中,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意味。 她去的是古本阅览的那一层,但不是为了找里面的书,而是因为进这一层需要存包,只允许把电子产品带进去——在她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小柜子的时候她总有种感觉,像是能把所有烦心事都暂时关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她走出排柜的时候就能够轻轻松松地度过这个阴郁的下午。 但她还是没能开心起来,不到四点钟,电脑里PDF的吸引力再盖不住身边人来回走动带给她的烦躁、泛着罗兰香的高领毛衣拉上去掩住的鼻子再避不开隐隐散臭的某双运动鞋,乃至三月中旬家里地暖已经停了暖气片也仍在供暖的图书馆都开始有些面目可憎——尽管今天足够冷,没有暖气她大概率也会骂娘。 终于,在她捧着一杯水回到座位,看见桌面上粘着一张亮黄色的便利贴时,这份不快到达了顶峰。她利落地合上电脑,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留下那张画着俏皮笑脸的还算工整的纸片——她一个月总要见到那么几张,来自男生或是女生,委婉地表达着求偶的尝试——走向前台。 “嘀”的一声,她用学生卡刷开储物柜,把电脑和水杯装好,再穿上大衣,背上书包,最后才有些抗拒地从柜子里掏出围巾,合上柜门。 还没走出图书馆,隔着大大的玻璃门,方知悠看见天色透白的亮,恍然间她有种时光倒错的幻觉,临近暮间,怎么像是正午一般。 直到走出馆门,纷杂的雪花被风卷着往她领口里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光亮来自于何处。方知悠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覆着一层已经不算薄的雪幕,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朝校门走。反正今天她也不可能再看进去一个字了。 她倔强地把围巾团在手里,不肯围上,只缩着脖子低头向前走。其实今年冬天家里面也下了雪的,一月底最冷的天气,小而散的雪花甚至没落地就要消弭不见,打在地上就迅速被车流和脚步踏碎,变成肮脏的泥,仅剩灌木丛上零散地积了一层,让她疑心这雪就算下在夜里也会被地气融化。 不像今天,不多时的功夫,她脚踏出的印都是素净的白色,无边无际的银白让世界也安静下来,随着纷纷扬扬飘絮般的雪花一同安眠。 她想起大一那年冬天第一次见识到大雪的那天,她兴奋地把知远邀请到学校操场,在夜幕下幼稚地尝试做雪宝宝、卷雪球、再趁知远不注意一把把他推进她挖好的雪坑里。那天到最后,她羊毛的手套都被雪浸透,手冻得又冰又麻,知远握着她的手往上呵气,被她嘲笑他的手冰的比雪还厉害,他于是拉着她的手探上他劲瘦的腰腹,用他的体温暖热她的手。 方知悠低头一板一眼地走着,黑色的靴子尖上蹭了一点雪,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晃得她鼻子酸,她和知远还较什么劲呢,他无论作为爱人还是作为弟弟,都是无可指摘的呀。 她看着手里蓝棕格子的围巾,心思动了再动,却还是围不上。 早上出门前她安静地站在玄关那里由着知远给她系上围巾,再调整好大衣。她那时盯着知远越发明显的颧骨出神,等一切打理完毕,准备踮脚吻他,却被他状似不经意地避开,只推着她出门,道声今天有雪。 方知悠抓着围巾的手被风激得发红,脖颈里卷进一点雪花,落在皮肤上迅速化开,冰得她神经一颤。 她想起某天晚上身上相似的触感。那是二月底的一天,他们刚刚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家,知远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碰过她,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坚定地否决了她和知远同住一屋,而知远也明白地拒绝了她的情事邀请。回到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她再次缠着知远,最终得偿所愿。 但那场情事并不愉快,本就是为寻得逾越之爱的证明和安全感,却因为知远隐隐的拒绝而让她备受煎熬。她越主动地渴求,内心里的自厌和愧疚就更深。 所以当性事终了,意识回潮之后,她疲累的神经并不能安眠。她闭着眼任由知远清理收拾,再把她牢牢用被子裹住,她听着他轻手轻脚走进浴室,许久之后才出来,躺在她的身后。 她侧身靠近他,隐约间脖颈处碰上一点凉意,知远很快收回手,隔着被子环住她,也阻挡了她确认的尝试。 现在想来,他的手为什么会那么凉? 方知悠脚下一滑,片刻踉跄后决定还是放弃石板路走到人行道上,她沿着已经踏出的脚印向前,渐渐走到了学校大门。她出了门,正当犹豫是打车还是步行回去的时候,她听到了知远的声音。 “知远,你怎么来了?” 她的弟弟把伞递给她,又接过她手中的围巾,像早上一样自然地为她围上,并没有追究她为什么只是拿在手里。 “我也是刚到,我看到雪下大了,就来给你送伞”,方知悠看着弟弟贴近,轻轻拂落她头发上沾着的雪花,“早上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会下这么大,忘记给你拿伞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刚刚准备进到你们学校里再和你说的,然后就看到你出来了”,方知远把手套褪下,递给姐姐,“你准备回去吗?” 方知悠摇摇头,又点点头,“一起回去吧。” 她决定和知远一起走回去,家离R大并不远,雪景又格外好看,一起走走路也好。 她示意知远站到伞下,他却不置可否,从书包侧兜里掏出另一把伞,撑开,远远地看着她。 “姐,走吧。” 方知悠再无话可讲,知远的反常举动和三月里的这场雪一样,让她心里也发生了一场倒春寒,料峭的风灌进血管,她的腹腔里凝满了血滴。 她和知远以一种亲近而不亲昵的距离并排走着,偶有狭窄的路段,知远会走在前面,为她把雪面压实。 方知悠沉默地看着弟弟的背影,觉得他的肩削刻得能把大衣刺破,她回忆起了更多的细节,越发凸显的颧骨和肋骨,下体交合时的抵着她的耻骨,以及压在脖颈上更细瘦的指节。知远…似乎在暴瘦。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些变化,心底里却完全明白知远的状态和高三那年一样,他在以一种极为痛苦的姿态承受着她的爱。她想到他们将要回的小家,突然意识到她任由自己的偏执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她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惧怕他离开的恐慌逐渐变成一种不知不觉的控制欲,他的温顺和服从显然助长了这一趋势。 那么她,其实是在强迫他同居吗? 方知悠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掩耳盗铃是她最后的体面,她从迈出第一步开始就靠着这不光彩的手段维持着自己的妄想。 不,或许不用称之为妄想,知远也是爱她的。 方知悠看着空寂的雪,心中突然感受到莫大的不安,她伸手去牵知远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姐,路上滑,小心摔倒。”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凝结的血液破碎的声音,攒蹴的不安似乎还在昭示着一个返春的严冬。 她和知远一路再无话,但每一秒不安都在汇聚,她像是等待着审判日的罪人,在漫长的沉默中逼近降临的预示,每一步都更接近悬崖边缘。 出了电梯走向家门时,她在心底里暗示自己,或许进了门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钻进她的安全屋。 走廊里的每一步都如圣母院的钟声一般敲打在她的鼓膜和心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宁愿奉献出所有的美貌,也要换来卡西莫多一样的虔诚。 她心跳如擂,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三步,两步,一步…… 知远为她打开门,她踏过门廊,觉得自己安全了,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狂想。她转身准备去接知远的伞,却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并无进门的意思。 她的血液又凝成了冰晶,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注定会让她从里向外碎裂。 不要…不要说出口……求求你…… 嘴唇翕动,她听见知远轻声说出口, “姐,我们分开吧。” —————————— 分开的这一章写得也太长了,明天把下半部分放出来 七十八倒春寒(下) 砰—— 方知悠听见心底里血液凝成的冰晶碎裂的声音。刚刚因为迫近窒息的紧张而死死攥着的围巾脱手,像是封堵她泪水的大堤溃塌,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涌出。 不要哭…不要哭……她应该笑的…她应该笑着…… 她抬手,想用指肚碾碎挂在睫边的那一滴,食指和中指紧紧地抿着,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泪水顺着指节流进指缝,被走廊的冷风灌着,她被冻得不住哆嗦。 她想挤出笑容,挤出一个她一定会不满意的比哭还丑的笑容,却也是徒劳。她应该镇定一点的,她应该悲哀地笑着问他,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然后恬不知耻地黏进他怀里,打着马虎眼让这句话消散,再让一场激烈的性爱掩盖住所有的痕迹。 可她做不到,此刻的知远也不是她熟悉的弟弟和恋人。她看见他远远地静立着,隔着门廊,玄关的暖黄色灯光和楼道里冷肃的光线没有一丝共融的可能,他执意和她分立两侧,隐入严峻的那一端。他把对她的情感也封闭,礼貌而冷淡的躯壳换上,恍然间让她觉得也有几分面生。 方知远压抑着自己低头避开姐姐视线的想法,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崩裂。 “姐,我今天白天已经把我的东西搬回去了,房子你继续住着就好,我每天晚上也一样会送你回来”,方知远顿了顿,才继续说,“无论怎样,我们都是姐弟,过去的……” 方知悠看着重新开口的弟弟,自嘲的念头铺天盖地涌上来。普通情侣分手时是要怎样啊,她到底要怎么反应啊,她上哪里去了解这些事啊。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知远并不在意,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他的打算,好像他们从这一刻起就能重新变回最寻常的姐弟。 她笑了,情真意切地笑了。 她不留情面地打断他, “好啊”,她看见知远惊诧的表情,像是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轻松地答应,又或是没想见她最终还是挤出了笑颜,“那也要打个分手炮吧。” 方知悠满意地看到知远怔住,她知道他怕她轻贱自己,可他们不就是这么开始的吗?哪个矜贵的姐姐会像她一样爬上亲弟弟的床,妄图用肮脏的性来捆绑住两个人。他或许就是这么认为的吧,因为欲望,他们这样的亲姐弟才会睡在一起。那她用这种绝望的方式收尾,也不算太为过吧。她倒要让他看看,她有多轻贱自己。 方知远花了整整一个月把心理准备做足,母亲、江婷睿、金大钺乃至吴艺瑾的话不断在脑海中重述,他和姐姐之间绝没有未来,他不能再这么任由他们一起陷入更深的泥沼,如果继续下去,他们只是落得污秽遍身,永远见不得人。 他今天一天更是清醒异常——或许是返潮的寒冷的缘故——他觉得今天自己能够承受即将到来的剧痛。他早晨对吻的拒绝、一路上的冷淡和面对姐姐痛哭的平静让他自己都感觉陌生。他以为自己能够坚定下去,但现在看见姐姐哭似的笑,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好。” 他听见自己回答。 方知悠等着弟弟的拒绝,等着他确认自己的死刑,等着自己的疯症发作,却最终听见了一声好。 她哭着笑,笑着哭,泪水和笑颜搅在一起,嘴里的苦涩和泪水的咸湿搅在一起。 真好,她的弟弟真好。 这个时候他还是会体贴地不拒绝她。 他真好。她本来想看看歇斯底里的自己是有多丑陋的,她在脑海中演绎着事情的另一个走向。她会不知廉耻地自己扒下所有衣服,跪在地上求他,抓住他的裤脚威胁他,满口污秽、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他走掉,她就光着身子上大街随便找个人操。 但他没有,他同意了,方知悠惨淡地撑着快要垮掉的笑容,他对自己可真好。 她哭着闭上眼睛,泪水像是屋檐边垂落的雨滴一般贴着眼皮滑下,真是的,她怎么还在哭,明明他答应了的。 再睁开眼睛时,她塌腰趴在床上,知远的性器含在体内,她和弟弟以同样的频率晃动着,他们终于又融为了一体。她的意识从迷乱的欣喜中逐渐抽离出来,却悲哀地发现,他以前是父母的儿子、老师的学生、家庭的期盼,现在也就只不过是姐姐的弟弟,一场危险又悖德的游戏的陪玩者,她抓住了他,他却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真实,她愤恨又无可奈何,她自弃又饱受折磨…… 她想起自己以前一向不理解那些对某项事物爱得专注的人,无论是明星、异性还是爱好,怎么会被狂热地视之为生命。她以为自己会一直保持那种冷淡的清醒。但现在她知道,知远对她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他是她的执念,他是她的疯狂,他是她抓住就不肯放手的唯一。 现在他却要离开她。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她要他记住这一次。 他一定会记住第一次,但也要记住这最后一次。她要他以后每次做爱,每次动了性的念头都会记起这一次。他不肯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却要在他的灵魂上刻出痕迹。他怕她作贱自己。好,那就由他来作贱自己。 方知远顺从姐姐的要求调整了姿势,他们面对面贴合着,耻骨相撞,身体相融。今天结束,姐姐就能往前走了吧。 他看着姐姐瓷白的身体,想起年关前最小的表姐结婚那天,姐姐站在等待捧花的人群中回眸向他笑,那张清丽的面庞也和此刻一样耀眼。 如果和他在一起,她就永远不会有光明正大地宣誓、接受祝福、走进婚姻的那一天。母亲那时的话还萦在耳畔,他应该承担的是护送她走向幸福的责任,而不是卑劣地断送它。 方知远出神地想着,姐姐抓住了他的手掌,他以为她要引着这手掐向她的颈,便任由她动作,反正过了今天,她就再不需要痛苦地承受性爱,不需要在窒息中到达高潮。 出乎意料地,他的掌落在了姐姐的脸上。 方知悠满意地感受到脸上的痛麻,坚定地盯着弟弟,不许他退缩,“知远,知远,你可以恨我的,你可以更粗暴地对待我,你知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强迫着知远对她施暴,她要他永远记得这一刻,“你知道吗,你没办法这样对待别的女人,但是你可以这么对待我。” 她眼神迷离,难耐地喘息着,“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我把一切都给你了。”——可是你却偏要放弃我。 方知远觉得自己完全崩溃了,落在姐姐脸上的掌迅速长出印记,他知道他会永远记得每一下,触感、声音和力度,将成为他永生的梦魇。 他当然知道姐姐在干什么,她很绝望,却不可能像普通情侣一样伤害对方,只能伤害她自己。看啊,这也是他给她带来的伤害。她对她自己恶语相向,她羞辱她自己,她惩罚她自己,她要他难过,以这种方式揉碎两个人的心。 他听见她开始说胡话,说要在胸前纹上他的名字,他不爱她,他选择放弃她,她却要用身体铭记他。 这场惨烈的性事像是没有尽头一般,他竭力地用上所有的经验,顶得姐姐汁水淋漓,声调破碎,最后软得像条蜕了皮的蛇,他才匆匆退出她的身体,躲到浴室用冰水洗去罪孽。 方知悠软绵的四肢和胀痛的脸颊延长了她的快感,她听着知远来回走动清理,躺在身后,最终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环住她。她闭了闭眼,泪水再次从眼角滑落,她这么残酷地报复了他,可是为什么一丝快感都没有。 她闭着眼睛却不曾入眠,雪夜的世界沉入静寂,她才慢慢地起身,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她把手放在知远的脖颈上侧,如果她有勇气,像《戏梦巴黎》里的伊莎贝拉一样就好了,掐死知远,再杀掉自己,就能结束所有的一切。她知道知远连反抗都不会,只会任凭她结束他的生命。 她看着知远睡梦中也紧锁的眉头,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她绕过床侧,走进浴室,欣赏着她引导他在她身上作出的画卷,她细细地用手机记录着关于她身体的一切,她将在身体里永远保有他的印记。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在洗漱镜前来回逡巡,观照着周围的一切,却突然发现垃圾桶里的异样。在她贴着桶缘把那只空白的套子拉上来的时候,她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在性爱中体验过一次快感吗。 她后悔了,却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后悔,她说了那么多,通过羞辱自己来折辱知远,此刻却全部变成了自己的罪恶。她的任性从一开始就让知远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负担,她执迷不悟,自认为付出了代价,却不知道一切的错误都是由知远埋了单。 她哭着走出浴室,却发觉门前安静注视她的知远。 她的弟弟柔柔地拥住她,“没事的,没事的,姐,不要想那么多,不要想。” 方知悠哭得闭气,在他的怀抱里溶掉了最后一丝疯狂。两人相拥着重新回到平静。她才听到知远开口。 “姐,我不想让你再痛苦了,每次做的时候你都能把自己大腿掐红,或者是要我虐待你,这是不正常的。” 不,不是的,知远,不是这样的。但她说不出口?。 “可能是因为你没谈过平常的恋爱,才会觉得这是你需要的。但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无论是谁,都应该把你捧在手心里的。” 不,我不需要正常的恋爱,我只要你。 “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义务,我是你的弟弟,你想放弃我就随时可以放弃,我都无所谓的,我只想要你幸福就好了。” 不,我的幸福只能从你那里获得,我只要你啊。 但她知道,自己再没有任何立场说出这些话了,她的每一次自我牺牲都践踏在知远的灵魂上,她痛恨他的支离破碎,现在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她真的决定放弃了,她一直怨恨他不肯专心地爱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爱得疲累,她一直任性妄为地做着一厢情愿的春秋大梦,却从没想过知远为之背负了什么。 她现在才明白,她错了。 方知悠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弟弟, “知远,我们分开吧。” 窗外,这场落在早春的不该降下的大雪停止了。 七十九凋零与破碎 方知悠一手稳住编织挂毯,一手拿起小水壶往里面兜着的多肉上淋一些水,尽管十分小心,却还是让一捧水由着小花盆边缘洒出,粘了土沾了灰,折在手上,又顺着腕向袖里钻,如同一条污秽的蛇,不知怎的让她想起拉奥孔,觉得这痕迹执意要缠绕住她的身体。她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拨弄得米白色的挂毯斜晃,网兜带着花盆不识趣地侧歪,重心颠倒,这盆多肉就这样倾覆在地上。 她愣怔地看着脚下的狼藉一片,腐熟粗糙的营养土砸在脚面,还带着湿润温凉的触感。青瓷的花盆因为多肉的缓冲没有直接触地,只在落地后磕到地面上,歪歪斜斜落了个缝。 方知悠趁着泥水泞开前把拖鞋从中抽出,烦躁地抖落沾着的灰,又顺势踢了一脚花盆。 可惜啊,还是没有碎。 她烦躁地想,如果碎了的话,她就能自虐般地踩上去——当然不要那种直插脚掌的钻心的痛,在脚趾间划上一道,渗出点血,能落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最好。这样她会拍张照发给知远,什么都不说,不出半小时他就绝对会赶来,为她处理伤口。她再顺势邀请他陪着她,抚慰她,那他一定不会拒绝。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玩得来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的,破镜重圆的戏码在她这里也绝不会显得滥情,她有那种妍姿妖艳的资本,就自然能够凭此恃宠而骄。 只是她和知远是不兴这一套的,这种时候就算叫他来,唤起的也就只是亲情,绝不会更多。她经常怨恨的就是这一点,知远待她太好,一向都好,所以即便突破了伦理,他再温情对她,她也分不清是亲情的延展还是爱意的催化。囫囵地接受着他的照料和关切,不免会心底里起疑。 但这模糊的感情也有一点好。分开后,除了亲吻拥抱不曾有,该有的体贴一点不少,分毫不见关系破裂后的尴尬。这样想来,缱绻情事的消失倒是不值一提了——其实本来频率就低,现在消失了,反倒没那么让她难受。 她料想这就是和亲弟弟谈恋爱的好处,分手也撕不了脸面,不爱也成不了冤家,无非重回亲人的本分。朝夕相处,日日相见,不过是送到家门口却也不会进来坐坐这样的别扭,外加浴后擦身体乳却再没有人能帮忙的钝痛。 方知悠自嘲地笑笑,退回了姐弟间的界限分明,她似乎也轻松下来,至少不用再去折磨知远。这样也好,高中时那点恐慌造就的不明情绪已经被成长熨平,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无谓。遇见良人也好,孤独终老也罢,总之是有种种悲欢离合仍待探索,没了知远,路途艰辛些、前程晦暗些,总之她只能一个人走了。 她的未来就此和他分道扬镳,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她,他会结婚生子供房贷,逢年过节在家里遇上这个姐姐,仅此而已了,没什么和旁人不同的。 她这样想着,弯腰去拾多肉和花盆,才一倾身,一滴水落在手背上。奇怪,室内明明没有雨的。这言情小说般的矫情让她自己都哭笑不得,好端端的,哭什么薄情郎君痴心娘。但转念又觉得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心里的伤痕还没个眉目,怎么也不应太苛求自己。 她于是边落泪边清扫,颇有种黛玉葬花的伤逝。只是这多肉着实不算浪漫,断碎的叶片黏黏腻腻的,吐着浊液,外层的叶片更是干枯地紧,落在地上已经剥落得遍地都是,让她想起家里阳台上的那盆龙血树,秋天里总要落得丑陋的景象。 只是这多肉枯萎得厉害,明明过年的一个月没人照料都长得旺盛,怎么知远才搬走两个月它就寻死觅活呢。 她想把它的凋零归罪于她和知远之间无望的爱情,因为他们最终的分离导致这个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都不能被称之为他们的孩子的无关植株的死亡。但又从潮湿的营养土那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应该怪她照料太勤,隔叁差五地就站在这里浇水,活活把这盆栽灌死了。 ——就像她逼恋人逼得步步紧,总以为能拿捏住他,却还是把他吓跑了。 方知悠看着簸箕里的球状茎叶,拿不定主意是丢是留。留,估计也再撑不过十天半月;丢,却又觉得不甘心。这是知远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了,就是枯死萎缩,也应该制成标本,裱在墙上。 怪她太一厢情愿,竟从来没意识到知远和过去一样近乎没有痕迹,明明是两人一起装饰的新家,可为什么在他不声不响地搬走后几乎找不到他一丝气息。她该拿什么记忆他——其实这话说得太可疑,毕竟他们几乎还是每天见。——可又说得不算太离题,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止步于门廊,这个家知远付着一半房租,却似乎与他全然无关。 她笑自己像个离异妇女,笑知远像兢兢业业打抚养费的前夫,但总归不妥当,他们做不成夫妻,更断不了情意。 这株娇嫩的肉质植物其实一直是知远在养,知远离开,它就识趣地一心求死。她料想自己也当如是,她知道自己离不开他的。每天被他目送着进门的时候手脚冰颤,非要牢牢地关上门才行。她在猫眼里张望,知道他每次都会停留片刻,仿佛在内心里确认她的安全。 她和他隔着这一扇门,如同悲剧换幕时拉下的屏障,她明知自己该离开舞台,卸去妆束,却总是忍不住窥视一下外面,揣度一下苦情戏继续的可能。可她不会让这悲剧再演下去的,她也不会打开门,她只能牢牢地贴在门上,闭着眼默念知远的离开,任泪水垂进脖颈,浇灭她的疯狂。 她不会再冲动地拖着知远进入这样虬杂的迷宫了,他走不出来的,无尽的高墙能填埋他,已逝的牺牲能磨损他,更何况暗处候着的弥诺陶洛斯,无时无刻不在准备吞没他的灵魂。他没能得到忒修斯的祝愿,本就不应受此伐难。 青瓷的花盆毫无征兆地裂开,那个未能干脆裂开的缝隙给了她错觉,原来早就只是堪堪维系着,这下她所有的纠结思虑都失去了意义。 好啊,她想,也许我是该走了。 ———————— 猜猜姐姐要去哪 八十Terminal 她本以为走过廊桥时,她会决绝地不回头。 方知悠看着舷窗外的水珠沿着平直的线向下流淌,再是向着斜后方奔腾,最后笔直地向后坠去,织成一扇平实的雨幕,方才察觉自己已经飞在了天空中,脚下的城市倏忽间变得如此渺小,每一秒她都离知远无限远,她的泪水顷刻间也像这雨幕一般飞溅了。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交换,六月间持续不断的游行,七月间愈演愈烈的冲突和八月间的余烬未熄的恐慌似乎都在支持着母亲的劝阻。可是学院里项目没撤销,身边要去城大、教大交换的朋友们没退缩的打算,而眼见事态接近平息,她也不想自己的语言成绩、通关证书、申请等诸多前期准备工作的投入打了水漂,索性咬咬牙心一横,哪管它什么废青暴动,她去到港大就踏踏实实上课,两耳不闻窗外事,大概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不在于此,她太需要一个出口了,一个能够离开知远的机会。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失控的,她知道会的。 尽管她表面上看依旧如常,课程课题实践活动样样不落,个人生活团体活动大放异彩,丝毫没有一点分手失恋后伤春悲秋、寻死觅活的痛不欲生,但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灵魂上被撕扯出的缺口无药可愈,不断地朝她心里灌着风,在逐渐热络起来的气候中被烘得昏沉,半梦半醒中让她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 不过是没有应对的经验,她刚开始是这么想的。她不会画烟熏妆,也没有冷脸对人的本事,更不知道该怎么何分了手的前男友和平相处,更兼她前男友是她的亲弟弟。所以她还能如常地生活着,每天在知远的护送下走进家门。 这样的护送其实已经变成了相互的折磨,那个雪天里早有预兆的沉默被无限放大拉长,最终成为每个夜晚的主题。她不知道知远是不是还在等待她分享她的生活,只是即使作为姐弟他不愿讲出的话也实在是太多。终于有一天她面对着昏黄灯光下知远疲惫的身影——天知道为什么他们学校学生大二就开始找实习——她忍不住的出声,2019年的北京大街上能会有什么危险。知远也只是笑笑,踢开自行车支地的脚蹬,示意她坐上后座,准备载她驶进另一个无言的夜晚。 七月时知远也问她要不要取消交换学期,香港毕竟是太危险了,他说他很担心,她也要为之动摇了,她不是怕出事,她害怕不能再见到知远——尽管她交换的目的就是为了远离他啊。 只是有一天她发疯,和课题组喝完庆祝结项的酒回来——其实只是聚餐时小酌了一杯科罗纳——走到门前时,被夏夜的暖意和微末的兴奋策动,她信手抓住知远的衣领,问他,和她一起酒后乱性行不行。知远似乎看了她很久,表情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最后才郑重地点了头。她却完全没有了任何情欲,匆匆在两人之间隔上大门,掩着嘴哭泣。 哭到最后,她可笑地发觉这成了一个奇怪的惯例,她很好奇她会不会最终培育出巴甫洛夫的狗一样的条件反射,关门——哭泣,乃至最后见到同款的红棕色大门、相同颜色的锁芯,都要不受控地垂下几滴泪。 就是那天她坚定了要走,决心暂时离开知远,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愿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但走在廊桥上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刚才在航站楼前他说出一句‘姐你不要去’,她是不是会立刻打道回府,哪管它什么手续繁琐、国际办里洪水滔天。 可她知道知远不会,他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会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口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愿见到她的窘迫,会细细地维护其实在他那本就不需要的自尊心。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念头沤烂了,像是冬天里放在地暖上的苹果,无论外表多么光鲜,只消稍微咬上一口,就会细细密密地流出褐色的脓汁。 飞机飞行平稳,身前身后解开搭扣的声音传来,方知悠明白自己已经绝无可能退缩了。高差骤变造成的耳道内的不适仍未缓解,她想起知远在航站楼前嘱咐的种种,张开嘴巴,即刻尝到了泪水的咸涩,耳道内的鸣声却未褪去,酸涩和着这掩耳盗铃般的噪音泛起,她开始后悔自己决定申请交换的那个时刻。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春雨搅动颓靡的根茎,混合着记忆与欲望,从了无生气的大地滋育出丁香花 那时的她毁灭了一株植物,不声不响地避开了他们的生日,最终在月底决定了申请交换项目。现在到了八月,一切悲哀的结果都展现出来了。 知远特地请了假来送她,她本来希望的是不声不响的告别,希望能够在搭乘地铁时在拥碌的人群中泯灭掉自我,并且多多少少希望能振奋起一些对新生活的期盼。可知远怕她劳累,专门破费约了车,一路送她到机场。 在夏季少有的烟蒙雨雾中,她和他坐在后座,各自望出一侧的窗户。浓郁的绿意在窗边晕开,枝枝点点似珠似泪,在视野里不断倒退,她就要离开啊。她没来由地想起胶片里记录的西贡的午后和雨夜,梁家辉和珍·玛奇交缠的手,相拥的蜜色躯体和阴影里的干渴盆栽,簌簌然鼻头酸得又要落下泪来。 她一面思考西贡的湿热和北京的潮闷有何区别,交缠的手也要分出一支来,不安分地落在座位中间,像是试探,又像是回味,额头却还要贴在窗上,像是抗拒,又像是期待。 那只手最终还是握上了另一只手,干燥、冰冷又骨感的手,轻捏上她的虎口,描摹着她的指节和手心的纹路,再轻轻地把手掌托起,十指交并。 她没有转头,她不敢转头,怕击碎绮丽的梦境,怕敲醒压抑的躁动。 可相迭的掌间捂出的热意还没传到身体里就被突然碾灭,再转头时,她看到的仍是知远的颈,她的那只手还留在那里,再没被握起。 空乘派水时,方知悠还在分辨着掌心里是否真的游走过指尖,匆忙转头时是否有泪滴不安分地坠下,甚至航站楼前的分别是否真的会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她最近哭得够多了,她今天哭得也太多了,彷佛这是她无望爱恋的最后纪念。哭过了这一场,一切都能好起来的吧。 她在远离他啊,她要离开他啊。 —————————— 诗出艾略特《荒原》 terminal:航站楼;终点站;不可挽回的 另:写这一章在循环《Waiting and Waltzing in Airport Terminals》 九十七起意 方知悠觉得到底是要和温涤非讲清楚,她半真半假地投入这段恋情,给了她的男朋友错误的信号——她低估了温涤非对感情的认真程度,以为他那样翩翩公子般的作风也会延伸到感情之中,却不想他本质上却仍是带着浓重少年意趣的坚贞爱情的追逐者。这多少是难能可贵的,但不是她所期冀并甘心体味的——她该及时离开他,不能够再损害一个无瑕的灵魂。 于是她没有趁着天刚刚蒙蒙亮的凌晨溜走,只在温涤非的书桌上给他留下一封绝笔信,而是静静地等候温涤非的父母早起出门——想必他昨晚已经事先通知过父母今早不用叫起床——然后数着时间的拍子,听着门外脚步声逼近,嗒嗒嗒——,终究还是到这一刻了。 温涤非是端着杯牛奶过来的,方知悠想此刻两人之间多少应该有些尴尬,却发觉温涤非并不打算重提未完的对话,而是仍然温煦如初,笑着问她饿不饿。 方知悠心里的裂隙被撑开得更大,她怎么能忽略那张笑脸下掩不住的疲惫和灰败受挫的眼睛里遍布的血丝,讲出了昨晚那样的话,他再心宽,也不能在夜里合上眼睛的。 可温涤非对这含混求之不得,“要不要吃煎蛋,还是出去吃米饺”,只是不敢稍微移动,仿佛近一步会逼退眼前人,退一步就抓不住他们堪堪维系着的纽带,“从春知路往凤山路那边有一家开了十几年的,原来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经常——” “——学长”,方知悠不忍心再浑浑噩噩地涂抹上金玉般的粉饰,底下的败絮朽烂了,气味溢出来,要让人犯恶心的,“昨天晚上…我说过的,我们分手吧。” 她看见温涤非面上强撑起的那点镇静晃了几晃就散去,偶然间有种他也为之庆幸的观感,像是终于听到审判一般,如释重负地确认了自己的判决。 她听见温涤非问是不是因为他昨天那些关于结婚的话,是不是他给了她太多压力,她轻轻点头,彷佛这样就不算欺骗。是的呀,她还年轻,她不准备进入婚姻,他们之间的想法不一样啊,那些在夜里磨合好的话语从舌面轻巧地递出,彷佛是再正常不过的女生的困扰,彷佛再平常不过的关系终结。 可她听见温涤非说,如果他不从她那里索取婚姻的保证,他们能不能不分手。 这始料未及的退却让她失了语,她知道温涤非是讲原则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恪守着界限,可现在,他竟然愿意为了她改变人生决定。 就算平常,她想她也担不起这饱满的爱意,与其轻易地辜负,倒不如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扭脸拒绝。可到底是少年人的赤诚和深情,她不能随随便便地践踏献出心意的姿态,总是要将那些郑重的、冠冕堂皇的、预先排演好的理由呈出来,做证明题般,导向那个必然要分开的结论。 只是温涤非也是解题的高手,说出口的条理分明的拒绝在拨弄下迅速转了调,直至最后,让她有种徒然斗法的荒诞感,似乎她的那些理由不过是小女孩心性,似乎他成熟周到的爱能包容一切。 在多少有些哀求意味的爱意流露后,她终于变得哑口无言,在夜里被抛光磨利的思维被日光下的迟滞迅速做旧,她才知道自己在爱情中其实如此被动,温涤非不断拉近着两人间距离,像是标记里程碑一般,一步一步,那是他爱的证明。 明确知道自己不能落入自缚的圈套,她还是要失败了,在温涤非恳切的目光中,她动了动念,终于挑了最恶劣的一条,要将他架在烤架上,要将自己曝在烈日下的,她启唇,以最丑陋的方式来作结, “学长,我很早之前就不是处女了,我没办法给你第一次的。” 她这时倒有种自毁般的快感了,似乎乐见温涤非夸张地戏剧性地后退半步,再不愿相信地上前摇晃着她盘问似的。可温涤非没有,他只是不说话,温吞地咽下苦果,忍受了巨大痛苦却还要维持面上的平静般伫立着,她想这个时候她是该走了。 迈出的步子却被温涤非拦住,他像是咬了牙般,在唇缝里挤出字句,如果她是因为非自愿而丢失的贞洁,他不在乎的。 她说不是,她是自愿的,她继续向前走,温涤非没有再拦。 回家的出租车上她一直在想,那些留给他的白袜子,会怎么样呢。 她到家才发现母亲今天似乎并没有去上班,车钥匙还摆在玄关的置物架上,她边解围巾边向客厅里张望,听见知远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她走过去,看见正在收拾行李的母亲和知远两人。 “悠悠,回来啦”,母亲正站在衣柜前,边问手里还往衣架上套着衣服,知远正背对她拉开大行李箱,“吃过早饭了吗?” “嗯”,她匆忙打了马虎眼,“妈你今天不去上班吗,而且为什么要收行李啊?” 知远扭头向她示了示意,喊了声“姐”,母亲才继续,“你弟弟年前找好的那个工作说要进行岗前实习,这不正好你们又延迟开学了吗,毕业论文什么的又不忙,正好现在过去”,母亲拨着衣柜里的衣服架子弄出刮擦的声响,“他毕业之后就直接入职,估计也不会回家了,现在防疫政策啥的又不方便,我就想着把东西给他全部收好,免得之后麻烦。”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知远,好奇这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昨天还没有一丝声响,今天就要离家,是不是她今天回来的晚一点,两个人连告别都可以省了是吧。 她倚着门框,看着知远垂眼走过来,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刚准备展露一些姐弟间的温情,知远就侧身从门框里挤了出去。 这下她确信了,知远根本就是临时起意。 九十八恐惧者自甘寂寞 方知远不是非走不可,但要他在家时时刻刻受着煎熬,要他忍着妒意和不甘在深夜里辗转难眠,要他被姐姐和男朋友交谈时甜腻的语气窝出一团团无名火,恐怕只会侵吞掉他本就不多的理智——那可是他赖以生存的给养,却在指腹间如齑粉般不断消磨,在欲伸出而被挡开的手心里四散。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呢,他发觉自己在对姐姐的执迷这件事上出奇的病态,曾经那些搅扰着梦境的担忧被一种不可思议取代,紧接着而来的就是怨愤,彷佛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他是被半拖半拽地堕入这样的深渊中,相比之下,他方才明了的对于血亲的逾越之恋似乎是再秋毫之末不过的禁忌。 在声光无形的夜里,这点怨念从紧闭的眼眸处爬上头皮,密密啃咬着他的自持。 都怪她呀,她把一切都毁了呀,她这样做过之后怎么敢继续当她那威严的姐姐啊,她自始至终恐怕都没爱过自己呀…… 魅惑的声音不是从鼓膜进入的大脑,而是在那被噬啃的四壁透风的骨节里钻进来的,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的,在脑回的沟壑里盘旋着,像四散的神经般,发酵着串起全身的恶意,在大脑皮质上默无声息地盘出一层抹不去的怪念,怎么能放过她呀。 于是非要睁开双眼从梦魇中醒来才休止的,他惊讶于自己竟然在某刻连负罪感都隐去了,彷佛天经地义般的,想要报复性地毁了她呀。 可睁开眼他是要做个好弟弟的,穿齐衣物他又要进入众人期许的套子里的,打开灯光他的恶念就被削的无影无踪的,循规蹈矩地活了二十二年,野兽般的欲望早已被链条紧紧拴紧,紧贴着皮肉又覆盖上毛发一样,和他融为一体了。 但这不代表他该忍受她那似乎有些炫耀性质的卿卿我我,他既然可以走,也没理由继续留在家里干耗着,等着有一天半梦半醒间叩开房门,把一切都毁了的。 他昨天晚上就和母亲说明了实习的事,惊讶之余,母亲更多的是欣喜。他当然知道,央企技术岗、北京户口、可观的薪资,随便哪一条拉出来,都够生意场上的朋友们奉承上一阵的。他早早定了中午的高铁,不想说自己是逃离了伤心地般——像父亲那样——决心匆匆离开家,然后尽量不再回来。 应该是和父亲不同的,至少他不会找人搭伙过日子。 在某些对姐姐死心的时刻,他不是没有过动摇。那些发在表白墙或是校园社群里的表白暂且不理,某个新降转来的学妹对他第二次直白地表露好感时他曾经是问了一句的。 如果我答应你,你会告诉我该怎样做你的男朋友吗。 女孩子似乎只想了片刻,爱我宠我陪伴我。 那我明白了,他说。 他疑心恐怕还是要配合她拍照发短视频或是参与她的T大生活plog的吧——第一次表白被陈炜浩“路过”后他曾经好事地“替他背调”过。 他突然间觉得女孩脸上的妆面融化掉,白色的粉底黑色的睫毛膏红色的唇釉如光下泔水般扭成滑腻的彩。他不知道怎么就感到恶心,是因为知晓自己不过是她美好生活上的一个装点,还是对这种不明不白的亲密关系的生理性厌斥。 他知道自己绝不相信这莫名其妙的爱意的。如果他不够高,如果他有些丑陋,如果他很胖,如果他……这种爱绝无可能指向自己。即使生就一副好皮囊,他也是不敢用的,他知道,若是内里的干草大火烧个一空,这皮囊也是留不住的。 他怎么能像毛姆笔下的费恩一样不计后果地去谈爱呢。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爱是太奢侈的,太不牢靠的。 不过他想或许这对其他人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一切都是会被明码实价地衡量的。外貌、身高、未来潜力、情绪价值…相比之下,爱反而是不值一提的。 他见识了冯腾从大一开始一路的分分合合,到最后因为社交平台上旁观者的建议而终于惨淡收场的恋情;见识了陈炜浩被外文的海王学姐吊着时的狼狈状态;见识了金大钺情理分明到因为升学意愿不同而平淡结束的恋爱……这些普普通通的男生们会为隔壁PUA案里的女生愤慨,会为被美院女生诬陷的学弟义愤填膺,会理性地看待媒体不断推波助澜的男女对立,会时不时发些不知所谓的聊骚,多多少少吃了些爱情的苦,也会调侃“单着好,单着好,单着哥儿几个以后一起养老”,可说到底,是和他不一样的。 他或许也能浑浑噩噩地为自己半真半假地添上一笔爱情的购置,但归根结底,他是没什么意愿的。 可他想这就是他与姐姐的不同,他不会拖人下水,绝不会再把她拖回到歧路上。即便永远遇不到澎湃汹涌的爱意又如何,人不是指着感情生活,他还有德彪西如水般的心境可供慢慢消磨。 那些恣意昂然的人让他恐惧,那些混沌扭曲的人生他也尽可能避而远之。过于热烈的人生从来不是他享有的,在纷繁杂乱的世间,他的底线是绝不共情。自诚明也好,自明诚也罢,他所求的,无非是安心。 于是他肯定是要离开她呀,离开他的姐姐,做人世间最疏远的姐弟,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应对,或许也是在她毫不在意的维度上给她的无力的惩罚。 他这样想着,闪身从姐姐身前挨过,嗯,没有情欲的味道。 ———————— 弟弟的反应是很明显的回避性依恋 他对人生的态度也是这样,因为刚刚形成的自我无力支撑他应对世界,所以是采取的也是冷漠的回避态度 九十九摊牌 余丽萍此时还对姐弟两人之间的龃龉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儿子始终也还是她的骄傲,没像女儿一样继续读书又怎样,还不是照样一工作就能拿二十多万的年薪,连户口都能给解决。要她说,当时逼着他上T大就是有先见之明,在香港读着几年下来,不知道要添多少事! 她在这个略显逼仄的小房间里旋身收拾着,连脚步都变得轻快,“妈这一辈子都没什么本事,没挣到大钱,也没什么关系,唯一就是把你俩供出来了”,余丽萍转身把一套床上用品塞进行李箱,侧身向还倚在门框边的女儿笑笑,“现在你弟弟马上就工作,你再读上几年书,等你俩结婚,妈的工作就完成了。” 方知悠勉强从纠结的思绪中回过神,听到结婚又要蹙眉,但最终挤出笑容回应母亲,“妈,您别这么说,一次养两个孩子怎么都算大功一件啊”,知远从她身边不留恋地经过,让她心神一晃,“而且从初中开始,爸一直在外边挣钱,基本上就是您一个人在费心劳力,任谁都不能说什么的。” 方知悠顿了顿,看着知远沉默的背影,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母亲打断。 “其实妈一直没跟你们说,我和你们爸爸已经协议离婚了。” 姐弟两人同时怔住,但对此倒也不意外,方知远转身和姐姐进行了片刻的对视,正要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就听见母亲边漫不经心地迭着衣服边开口, “我和你们爸爸他…其实早就是过你们俩,你们都长大了,也就没必要再耗着”,方知悠看着母亲低垂的眉眼,语气平淡到没什么波澜,但分明是低落的,“他心思不在这个家里,我也不求他一起养老,不如分开好。” 像是做出保证般,余丽萍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跟他说好了,还是会继续往你们的账户上存钱,给你们攒结婚的钱,而且房贷也就剩最后两年了——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就把房子过户到你俩名下了,房子一过户,财产基本上就落的干净了。” 方知悠觉得心里有莫大的悲哀,没了这个那个的牵绊,这个家终于还是早就走散了吗,但又有说不出来的放松,觉得这样也好,早就这样或许更好。她看向知远,他也会这么想吗,还是会觉得自己之前尝试弥合的努力通通白费。她说不好,她是觉得这个家早散了好,但知远恐怕还是渴望完整的家吧。 余丽萍抬头朝儿女笑笑,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下去,“也不能说爸妈没本事,最起码这个房子买的有眼光。当时看的时候还担心,跟银行和亲戚借了那么多债,这个地段又正在开发,但一想你俩要上学就还是咬咬牙拿下来了。” 余丽萍站起身重新回到衣柜前,“结果到零九年均价就涨了一千多,一一年咱们回来的时候都六千多一平了”,她拨到儿子初中时的校服,饱浸了芳香剂的布料仍然结实,“后来这些好中学迁新校,咱们这更值钱了。这些年发展的也好,现在一平怎么也要快四万。当时要是犹豫了,才什么都给你们留不下呢!” 方知远看着母亲煞有介事地挺挺腰板,象征性给自己鼓了鼓气似的,转身看向他,“现在好了,知远以后在北京发展,妈就把房子卖了,拿出一半也够给你出个首付”,然后又把视线扭向姐姐,“另一半给悠悠,看小温你俩以后是留北京还是回安城,要在北京买房咱们也出一半,不给人家留话头,要是回安城他家有房你就留着买个小公寓,怎么都行。” 母亲竟然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吗,方知悠张了张嘴,想说他们今早才刚分手,但看着母亲志得意满的神态,最终也没吐出什么字眼。 倒是知远不卖母亲面子,犹犹豫豫地开口,话却是直指命门的。 “妈,你把房子全留给姐吧”,方知悠看见母亲困惑地抬起头,“我不打算结婚的”,知远直勾勾地抬起眼盯着她,眼底里情绪晦暗不明。 明明应该说第一句的时候看过来的,第二句才是该说给母亲听的,他这是在干什么。方知悠针锋相对地瞪示回去,她知道他怨她,当初在一起时他所承受的那些压力,分开时她留给他的折辱,都让他有理由拐弯抹角地发泄一番。可她不能够仔细想这些事,一旦她有一丝一毫的悔悟之心,她的愧疚就会立刻压垮她。 母亲却不像全然抗拒的,只叹了口气,“你现在还年轻,妈也不催你,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想法就变了”,方知悠看她继续低着头收拾衣物,像是听到惯常叛逆的孩子的抱怨般淡然,“其实也怪妈,上大学生活费给你的太少,一千五确实不多,应该多给你点钱谈恋爱用的。我本来想着男孩子开销少一点,结果最近和城西的一个客户聊天,他儿子去年去的B大,说两千块基本生……” 方知悠已经无力听清后面的话了,一千五,原来知远的生活费只有这么多吗,可他之前告诉自己的不是叁千块吗。那那些出去旅行的费用、酒店的费用和租房的费用,他是怎么负担的呢,怪不得他那段时间暴瘦的厉害,是因为他同时也在为钱挣扎吗。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知远,可他这个时候竟然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了。她知道母亲和她提过生活费的差异,可她不知道知远这么缺钱。她猜这是他们从来都不交流的,他们都知道勤俭节约,不乱花钱,但母亲给她的特权和偏爱还是让她有着和知远不同的消费观念,他却为了纵容她默默做了这么多。 于是那些不愿也不敢回忆起的过往涌上来,她对他的折磨、羞辱和不信任,终于在漫长的时间之后,重新回馈到她自己身上,她只觉得倚在门框上的身体瑟瑟发抖,似乎整个冬天的冷气穿透木料汇集在一起,钻进体内,搅得肚腹冰冷如铁般,凝滞着刺破胸腔,在体表下洇出泥泞的血痕。 “你以后要是能找到女孩愿意跟你一起奋斗最好,要是没有妈也没办法,现在的社会不一样了,妈只能给你们兜个底”,余丽萍说着说着感受到怪异的沉默突然在房间里弥漫开,初四晚上那天不安的预感又泛上来,“咱们家的条件不够好,但也不算太差,不会让你结不了婚,也不会让你姐受他们温家的白眼。” “妈,我不是说的这个”,方知远想起走亲戚时母亲对那个男孩的满意,想起姐姐和他在一起时的登对,想起姐姐和母亲透露过的他的家庭条件,却越发没有底气。在T大的四年,拥有如此高效的大脑,置身于如此先进自由的环境中,他们这群看起来不通人情的学霸们有着比大部分人都更清醒敏锐的内心,他们早就明白,以自己的资源和条件,想要获得相匹的成就几无可能。于是家境或许早就成了最关键的一环,他怎么会不懂。 姐姐值得更好的生活,那份天赐的美丽不应在柴米油盐中消磨,他那时的放手恐怕就是最佳的选择,于是前几日未说出口的执念反倒值得庆幸。 “在北京成家太难了,而且我也不觉得我能和谁能过一辈子生活”,方知远还是把话说出了口,“你和爸又没什么非要传宗接代的观念,这些事以后再说好吗。” 余丽萍默默地理着衣柜里的衣物,只是东西实在是不多,马上就翻到底,“妈也不是逼你,就是担心你以后老了没人照应”,她把底层的被褥也翻了出来,“我知道我和你们爸爸没给你们做出好榜样,但你姐不也一样和小温谈得挺好吗。哎,儿孙自有儿孙福,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再是小孩了,你自己决定好就行。” 方知悠听着弟弟和母亲的对话,内里的刺痛更甚,是因为自己吗,把知远的一切都毁了,她猜她从未想过的,这些理性的考量,令人纠结的、痛苦的,繁杂的琐碎的现实,她一意孤行地追逐,自欺欺人地享受,从未考虑怎么真正走下去。 一家叁口再度在屋内陷入沉默,方知悠想或许现在不是个说分手的好时机,母亲的计划该怎么办呢,她和知远又该怎么说呢,知远说不愿意结婚是因为要等着自己吗,她低着头,感觉指节要嵌进木门框里,她或许一直都是爱着他的,她不能否认的,可他,准备好了吗。 余丽萍把选好的被褥递给儿子装箱,又返回到衣柜前,准备把最底下的东西清一清,手往里一探,却摸到了一个小木箱子。 她信手取出打开,都是些文件,“知远,这里的证件你看还有没有要带的”,余丽萍掀起几张,听到底下塑料袋摩挲的声音,塑封的,想必是更重要的东西,于是手摸到底,把上面的一沓挪开,却发现了塑封袋里是一条带血的内裤。 方知远把褥子塞好,转身想问母亲是什么证件,就看见母亲蹲在衣柜前捧着那个小木箱发呆,他艰难张口,“妈”。 余丽萍迅速回过神来,带着暗沉血迹的内裤还晃在眼前,这样深深地埋着,她不用想也知道是女孩子的处女血,只是,她从来没见过儿子交女朋友,而且更令她不安的是,这种素净简洁的少女内裤款式她分明见过的。 “哎,妈没想翻你隐私的,你也长大了,交了女朋友也不和家里说”,余丽萍的恐慌又泛上来——像是觉察到某种呼之欲出的风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把袋子抽出来,强装出放松的语气,“你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了吧,这个你还要带着吗?” 可这话她说完就即刻后悔了,她或许该视而不见的。 方知悠后知后觉地从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见母亲手里的盒子和塑封袋,想起四年前的夏日里她的探索未能达成的发现。那时她接到知远的电话,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只随便翻了翻上面的文件,却不想底下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她一直以为他扔了的——作为她的丑恶和罪证,却不想他一直深深地珍藏着——作为他和她爱的印记。 可是她听见知远说,“扔了吧。” 方知远觉得是时候毁灭这最后的印记了,他决心离开姐姐的生活,就绝不会再陷溺于这些或不堪或光鲜的回忆,更不能留下任何对姐姐的不利,但他也不打算悄无声息地,那就让这作为他给她的最后惩罚——她决然地向前走,他也要做出弃之如敝履的姿态,他不在乎。 于是他说,“妈,没什么必要,扔了吧。” 他说扔了吧,他满不在乎地说扔了吧,像是丢弃废纸一般轻巧。 那是他们的开始,那是她执念生根发芽的见证,是他们爱情的唯一痕迹了。 他一直留着,这是她四年前未能发现的东西。 现在他却说,扔了吧。 方知悠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意识到自己又失控了。 她哑着嗓子问, “扔了,怎么能扔了呢,你告诉妈实话了吗?” “姐…” “妈,我告诉你这是——” 余丽萍看见儿子快步走过去堵住了女儿的嘴,她发觉自己其实一切都明白。 可是,不不不,别说出来,余丽萍默默祈祷着,不要这样惩罚她。 方知悠挣开弟弟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绝望地捶着他的胸膛,泪水鼻涕糊了一脸。 “你告诉妈呀!你说实话呀!” 方知远记起那晚月光下美如平湖的身体,舌尖上也略微泛上铁和甜腻的气味,姐姐难道,只是在怄气吗。落在身上的拳头像是清楚明白的宣示,这痛感他甘之如饴,像是终于戳破了窗户纸般,让他有种莫名的松懈。 “你说呀!你为什么不告诉妈这是谁的!”她还在崩溃地痛哭着,揭开伤口上的血痂般露着淋淋的皮肉,镌刻在内心里痛入骨髓般地昭示着,她或许还爱他。 在这个庸碌繁杂的世间,他想他是不相信爱情的。曾经莎乐美诱惑了他,为那阿尔忒弥斯绘上了美杜莎的面庞,给了他一条晦涩的指引,他错失了这条信息。 现在他不想再失去了。 他握住姐姐的手,听见自己开口, “妈,这是姐姐的,我和姐姐留下的” 余丽萍抖着的手垂了下去,盒子里的文件铺散一地,她颓然地坐在地上,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 所以当年姐姐是打开过盒子的,但是因为接电话没有细翻,这或许算个小小的伏笔吧 窗户纸戳破了 之前有宝贝问过,现在可以看出这种对于未知危险的预感姐姐是遗传自妈妈的 最后一次痛了我保证 一百爱 闭在牙关后、压在舌面下的话一从郁结的胸腔中挤出,方知悠便得了解脱般的畅快,掩在母女情深外表下的隐恨破土见日,久已生根的茎上歪歪斜斜地绽出最病态阴魅的果,她不禁然快要笑出来,于是她嫌这还不够,押着知远便要说出更恶劣的话, “那你怎么不告诉妈,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方知远诧异地感受到姐姐激情般的疯狂已然结束,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险恶的自贱自弃,可看着颓丧坐在地面上双眼失焦的母亲,他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说出任何话语。 可方知悠不管,她知道知远开不了口,却享受撕开血痂的痛苦似的敛住了泪痕,晃着知远的手,向着母亲无神的面庞轻巧地吐露心底的恶, “妈,高二那年你和舅舅去海边,是我强奸的知远”,她以为母亲会发疯地大喊大叫,跑过来扇她的脸或是嘶吼着质问他们的,“在你不回家的晚上,我们干了很多瞒着你的事呢”,可她没有,“大学你非要知远上T大,正方便我们在外面同居做了事实夫妻”,她只是失神地坐着,像是听不到一般。 方知悠泄了气,说不好是因为成功报复了母亲,还是因为她发觉到最后自己只是在折磨自己,于是她最终抛弃了更恶劣的可能,只轻轻地说了句, “妈,我和你一样呢。” 余丽萍如梦初醒般坠下泪来,她悲剧般的命运其实早有预兆,从她被女儿撞见偷情的那一刻,她就埋下了祸根。现在女儿说,她和她一样。 她绝望地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知道女儿在暗示的丑事,她不懂怎么就会招致这样的恶果,却问不出任何语句,她怎么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她,他又怎么能这样对她。 造孽啊这是,余丽萍看见两人紧握的手,知道儿子也是动了念,这就是他给她的反抗吗。可是,可是,女儿还有男朋友呢。 余丽萍抓住救命稻草般喊出声,“那你男朋友呢,你还有男朋友呢,人家小温想跟你结婚的,他妈妈跟我说过的!” 方知远看着姐姐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情绪般无力地吐出字句, “妈,我不是他想要的处女,我的第一次给了知远啊。” 余丽萍再不能忍受下去了,她无力地嘟囔着,造孽啊造孽啊,想要把女儿绝情的宣告挤出脑海,却抵挡不住那咒语般的“妈,我和你一样呢”。 她倾身爬在地上,哀求着,“悠悠,你原谅妈好不好……知远,妈就当不知道,你们就让这事过去行不行,妈以后再也不管你任何事。” 方知远想自己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坚定,但他也知道,如果这时他松开,他将再不能牵上姐姐的手。 于是他带了赴死的勇气,“妈,我是真的爱姐姐……从小到大,我从来都不敢不听你的,可是这一次,你就把姐姐给我吧。” 这是方知悠第一次明确地听弟弟说出爱这样的字眼。 尽管是在现在这种混乱芜杂的情境下。 对于他们这样的关系来说,是不存在纯情这一阶段的。 没经历过仅仅是站在身边就心跳加速。 没体验过小心翼翼探出又收回的视线。 没领会过从牵手到拥抱到接吻的程序。 所有的动心动念、顺理成章,他们都没有。 他们有的, 只是天长日久的陪伴里攒出的那一份理解和惦念, 以及一个个错误饲育出的别样的心思。 现在她听见他说,他爱她。 她想矫情地惩罚他时隔久远的告白,可她对他的爱哪有过时不候的道理呢。 良辰易逝,盛宴难再,人心却总是能泡发在蜜意中的。稍戳一戳,还是能戳出散漫的爱意来,于是她更紧地回握住知远的手,告诉他,她还是一直地爱着他。 余丽萍为这不合时宜的浓情蜜意感到无力,想要挣扎地找回做母亲的威严,“你爱她,你把她拉到这样的关系里,见不得光,人人唾弃,让谁知道都要戳破你们的脊梁骨的。” 她顿了顿,咬牙般下了决心,挤出后面的话,“你们这是…乱伦,你单位的政审要是知道这事,你姐读研老师和同学要是知道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再跟他们说这是爱!” 余丽萍知道自己动摇不了女儿,她一向主意正,但是儿子,儿子是听话的,一通话说下来,她果然看到他面露难色。 “知远,妈求求你,你得为以后考虑,你们怎么在一起生活,以后怎么见家人朋友,住到一起让人发现你们是姐弟又该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她从地上起身,朝她听话的儿子走过去,“你现在年轻,妈体谅你会犯错误,可以后你们老了呢,你姐要是想结婚过正常生活呢,你该——” “——妈”,方知悠侧身挡在母亲和弟弟之间,她知道知远对抗不了母亲,“我们有分寸的”,她把“分寸”咬的极重,像是强调,又像是警告。 余丽萍悚然停下脚步,女儿蹙起的眉头是在嫌弃她没有教训他们的资格,可现在她哪里能顾得自己的脸面,她直挺挺地跪下去,不管不顾地越过女儿抱住儿子的大腿, “知远,你想想妈,你想想你爸,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啊,你不结婚妈也不管了,但你不能跟你姐姐搞在一起啊,老天爷都看着呢,你们造孽是要受天谴的啊!” 方知远正准备也跪下去扶住母亲,却听见姐姐满不在乎的冷冷声调, “妈,你和舅舅滚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天谴吗?” 余丽萍刚和儿子视线对在一起,就立刻撇开,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怕,怕被儿子发现丑事,怕被女儿真正说出来。她现在才明白,或许这就是她受到的天谴。 方知悠趁着弟弟还处在骇然之中,慌忙拉着他冲出家门,她不能再给母亲动摇他的机会。 方知远跟着姐姐跑进冷风中,看她飘扬的发丝卷上晨光,心里想的却是,就算是天谴,他也认了。 —————————— 姐姐拥有对妈妈的杀手锏 之前有写过,妈妈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她知道姐姐是很强势的性格,所以会选择磨弟弟(这也是之前很多人都做过的 一百零一我从来只要你一个(终章) 他们很少夺门而出,即使在最暴躁易怒的青春期,他们所仅有的经验也只限于某年争吵的午夜。方知悠知道母亲不会追出来,她不擦干泪痕整理好衣服是不会出门的。不像他们,连大衣都没有,狼狈得很。 可是扑面而来的冷意却显得掌心里那点暧格外珍贵,像是炉膛里噼啪作响的木料一般,源源不断地供着火焰,烧得她空寂暗淡已久的内心终于亮堂起来、温热起来,烧得那冰冷的壁壑彤彤地渗着血一般的红,彷佛手心里被捂热的血液,从她和她的爱人的交握的掌中泵出,流经全身的脉络,足以支撑她捱过这个冬天。 她想这时候她是不用讲话的,不用问出很多个问题:为什么突然鼓起了勇气爱她,刚才那句“扔了吧”是不是故意激她,怎么就不再怕母亲的嗔怪,为什么不问表舅的事…… 凋零冬日里景观灌木无精打采,她只需要牵着知远漫无目的地走,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走得久了,她恍然间有种浪迹天涯的奇妙观感,甚至想到,如果母亲最终不能接受,她和知远可以选择哪里作为行程的起点。 若有所感般,知远开口了。 “姐,你会后悔吗?” 方知悠不知道弟弟说的是哪件事,是他们混杂错乱的开始,还是和母亲暴烈的告白,但她想,她是不后悔的。 方知远并不期待姐姐的回答,他已经从交握的手心里氲出的暖意中获得了答案,于是盯着微弱却散发着热的阳光,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们的事,除了妈,被很多人发现过”,他顿了顿,在脑海中重述那一张张面庞,或痛苦或轻蔑或隐晦,却都在告诉他他所维系的是怎样不被接受的关系。 “每一次我都怕的要死,只能告诉自己,我是在满足你的愿望,我只希望你幸福”,方知远想起那段时日里的挣扎,闭了闭眼才继续说,“可到了后来,我发现你也很痛苦,我就想,或许结束就好了,我们都放手,还能做正常姐弟。” 方知悠沉默地回想分手的那一夜,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知远的精神负担已经到了极限了。她扭头去看知远,他专注地盯着前面的一点,像是真的在细细辨认着什么。 “但是后来我发现并不行,你交换回来那个晚上,我感觉我的天塌下来了一样”,方知远微末地苦笑着,“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时候才有对你的占有欲”,他吊起的嘴角又垂下去,在复杂的情感波动中,他只能尽力描摹出一个不甚清晰的时间点,“我只是一直都不敢承认罢了。” 方知远深吸了一口气,“姐,你之前不是问过我,爱你是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吗?” “我现在想,可能一直都不是,反倒是我,因为没有办法坦诚,才让你那么挣扎”,他扭头对上姐姐的眼睛,眸光清澈地印着他的身影,“姐,我很高兴你还爱我。” 方知悠停下了脚步,颤着身子看知远眼睛里聚散的波光,比日头更明亮的,只映着她一个人,她听见他说,“姐,我爱你。” 于是她说,“我从来都不后悔,我从来只要你一个。” 牵着手回到家时,两个人的身体都冻透了,但却比离开前多了一分笃定,始终不曾放开的手心里捂出了一层细汗,贴合在一起,是比交换的津液更稳固的确证。 母亲似乎并不敢审判他们,临出门前的控诉毫无疑问地起了效果,只是拐弯抹角地质疑着他们之间爱的可能性。 方知悠坦然地笑着和母亲争,“妈,我们六年里做过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我们不是图的那点兴头,我和知远是真心的。” 方知悠凑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发觉母亲却有些害怕似的向后缩了缩,她了然地在心中笑,现在母亲倒成了演不下去母女情深戏码的那一个。 方知远远远看着姐姐和母亲说歪理,什么省了她的嫁妆他的彩礼,不用操心买房子的事,她和他有个出租屋就算家,还有什么不会出现出轨家暴不忠的可能,甚至还不用费心带孩子……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一向都在歪曲她的崇高,那些他以为关键的常规生活、光鲜人生其实根本不重要的,姐姐早就说过并且又确认过的,她只要他一个。 于是他安心地走到姐姐身前,在母亲面前坚定地握住姐姐的手,他想,他将永远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方知悠回握住弟弟的手,粲然地笑着,她想,自己总归不能算是执迷不悟。 —————————— 全文完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番外一 母亲想来是信不过他们的。方知悠盯着手机上弹出的通知栏分了会儿神,从床上起身走向阳台,正赶上母亲第一轮呼叫。 她耐心地等着手机短暂震动后自动挂断,知道自己接不到的——其实就算接到母亲也会挂断,直到两分钟后的第二次呼叫,那才是母亲准备好面对她的时机。 这并不是母女之间拙劣的抗衡把戏,这是母亲赖以心安的防御机制。她会先发一条微信,再快速打上一次电话并挂断,之后才会进入正题。 极为讽刺的,她以为他们就这样肉欲强烈。方知悠捏着手机在阳台上漫不经心地等,她知道母亲忧心的是什么,无非是怕电话打来时正赶上她和知远亲密交媾,怕听见他们未喘匀的情潮,怕发觉他们隔着电波的乱伦。 可又不能真把责任全推给母亲,任谁都不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一双儿女搞在一起,更别说要冒亲耳见证的风险。 她回头看向房间里,知远刚刚进去浴室,而自己暗红的睡袍下穿着的确实是精心挑选的内衣,不出所料,他们即将度过一个旖旎暧昧的夜晚。 于是接起电话时她已然没了乖戾的底气,静静地等着母亲先说话,拉锯的沉默在微末的电流声中开始惊心,她想她们都明白自己不是合格的母女。 “…你和知远……在忙吗?” 最终是母亲先退出了抗衡。 “没有,知远刚从单位回来,我在家里写毕业论文呢。” “你们找的是一居室吧”,母亲的声音顿了顿,“钱不够再跟妈要…千万不能跟人合租。” 她已经分辨出最后的字句里的鼻音,母亲胀红的眼眶似乎在光污染严重的夜空里若隐若现,她匆匆用手支住眉头。 “妈,我们有分寸的。” 只是想必这句重复数次的话在母亲那里没有分量,有分寸,把亲弟弟拖上床怎么能叫做有分寸。 “走在外面千万不能…太亲近……碰上邻居千万不能让知远喊你姐……不要在学校里让他和你的朋友们见面……”,母亲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方知悠耐心地等着母亲讲清生活的方方面面,知道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一个月前母亲颓然地接受了事实,放她和知远离开家——但母亲的声音却越说越小,末了,转成一个哑声的笑,终于不再言语。 方知悠鼻头止不住的酸,移开听筒长呼了口气,才对着手机慢慢地小声说, “妈,对不起。” 她不知道对面的母亲有没有听清,漫长的停顿过后,母亲再次开口,只是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母亲说今天温涤非的妈妈专程过来找她,问他们两个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温涤非还没返校,似乎在家里很消沉。 她问母亲怎么回应的,母亲当时只说孩子们的事她也不清楚,但母亲和温涤非的妈妈坦诚了她不可能和温涤非走入婚姻的,他妈妈对此很失望。 “悠悠…你没拿过他们家的礼物什么的吧,如果有的话一定要还回去。你既然决定和知远……就不能再吊着温涤非,你要把话和他说清楚。” “没有的妈,我和他两清了,你知道我不会占男生便宜的。” 温涤非其实后来又联系过她,某天早起醒来时,她看见深夜的消息,长长的一串撤回,只留一条苦涩含混的语音——她想他是哭了的,也许还醉了酒——“能不能原谅我,我不该在乎的…我不在乎的,我只在乎你……我爱你。” 可她知道他还是会在乎,对于他那样高道德水准的人来说,道德洁癖只会更重。兴许他太爱她,可以将蚊子血酿成朱砂痣,可她无论怎样,都无从回应的。 她只是让这牺牲的丑态化作无声的忽略,这是她给他和自己留的体面,光鲜亮丽的他,不该这样失态的。于是他们终结于几天后一句无头无尾的“抱歉”——这其实是她早该说出口的。 她和母亲也逐渐无话可讲,默默地挂断电话,她失神地站在阳台上,北京冷冽的春风渗进了寒苦,呼吸间都是不可察的碎尘,摩挲过鼻腔和肺部,她身上有悲哀的味道。 直到后背贴上温暖的胸腔,她才知道自己不会被冷风刮上无觉的夜空,知远慢慢地环住她,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他们相贴的每个部位渗出、裹住她,她垂首看落在腰间的掌,顺势把眼泪眨开。 方知远默默把姐姐的手也收在掌心,把头抵在她的发缝间,一起向不知何处的远方望去。 她和他都不说话。 远处,一只违禁的焰火孤独地升上夜空,那样艳,那样美。 番外二 方知远抚着姐姐鬓边仍然汗湿的头发,情潮似乎就这样慢慢地在他指尖流逝,银钩玉牙般雅致的耳垂上最后一抹霁红散去,他又回味起将其含在口中的失神,那样的软玉温香、莹润滑腻,扰得他顶弄的动作都愈发粗暴,恨不能把她全然地吞进口腹,恨不能把自己钻进她无骨般柔软的身子里,乃至他事后所想,就只有春宵一刻千金不换的怪念。 于是他把躺在怀里的姐姐搂得更紧,双唇贴上细嫩的颈肉,慢慢吻去细密的汗珠,像甘霖之于渴水的植物,唯有把这琼露卷进舌尖吞入腹中才能缓解内心的干涸和焦热的,他在这由他搅出的津液中安神。 夹在两指间的耳垂还留有热度,姐姐怕痒似的肩膀上耸,夹住他作乱的手,一边转过头来,带着点餍足的笑,只是眼神还未完全摆脱欲色的迷蒙,让他不由地捏住她小巧的下巴,用口舌回味绵长的温存。 直到觉得欲望又有勃发的势头,他才匆匆离开姐姐的唇,滟滟的水光似镀了层蜜,勾人心魄地,让他想从她口中搅出更多。 方知悠被一波波的情潮袭扰过,正舒适得紧,见知远望向她的温柔眼眸,不禁然笑得更欢脱,于是翻身贴住弟弟,如四足小兽一般啄吻着他的喉和下颌,不安分地用身躯拱火,想把他隐忍不发的欲望催出。 可早有预料似的,知远了然地把她不断挪动的头按在胸腔里,用温暖的怀抱禁锢她的歹念,她于是服了气地轻轻捏捏他的肩头示弱,却仍要在他将要松开怀抱的瞬间继续作恶,用魅惑的声调在他耳边调笑, “知远,你说,我像不像是你包养的女大学生,我吃你的住你的,总要把你掏个空的。” 方知远不知道姐姐这又是哪里的话——和母亲坦白又重新在一起后,她的好情绪似乎都回来了,顺带还多生长出些天马行空的绮念——只是他忧心她又因情潮褪却的空虚而自责,于是抱紧她,一板一眼地回应, “姐,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所以不要说我的,要说你的。所以掏个空也无所谓的,反正你也不会离开我。” 方知悠为弟弟这个锯嘴葫芦难得的情感表露而动心,正准备张开嘴说些什么,这才听到他条理分明的后半句。 “而且就凭我的经济水平,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那也能证明你爱我” 她几乎都要翻白眼了,却发觉他还在继续。 “而且,姐,你现在不是女大学生了,你现在是女研究生。” 她为弟弟这无厘头的逻辑分明感到好笑,却还忍不住不逗弄他, “那你的意思是,你更想找个女大学生喽。” 方知远这下明了姐姐的情绪状态了,垂眉盯视她戏谑的眼睛,那辘辘扑闪的瞳仁却无悔意地嘲弄着,他怎么又信了她的鬼话了。 他于是报复心强地背过身去, “我好累了,明天我和我们领导说我去加班,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方知悠知道弟弟在搞什么把戏,手臂环上他已宽阔起来的背脊,柔了声地撒娇,“哎呀,金主大人不爱我了。” 见知远不回应,甚至朝床沿又挪了一挪,她又把自己柔软的胸乳贴上去,摩挲着他的背,一边还要把魅人的语调送入他的耳朵, “哥哥,妹妹错了嘛,你就原谅我嘛。” 果然奏了效,她看见知远动作激烈地翻过身来,逞着威严地一把缚住她的手, “不许——” 不许什么,他却说不出。 可目光里却分明是被鼓动起的欲念,她知道他听不得的。 于是她偏偏要继续为非作歹,受惊似的颔了首,装出怯怯的纯情, “哥哥,你怎么不疼疼妹妹,是嫌妹妹不够大吗?” 她坏心眼儿地偷了另一层意思来,果然让知远更受撩拨,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她却刻意地垂了眼不看他, “还不是哥哥教给我的嘛~” 她猜知远受不住这份装出的痴傻的,她动动身子,果然感受到腿根那里蓬勃的热意,于是轻松挣开了知远的束缚,把手探下去,笑脸却要仰起来, “呀,哥哥一点都不诚实嘛!” 方知远再忍受不了了,错位的称谓不知怎的为他们禁忌的关系更添一分危险,姐姐就这样毫无负担地调笑着,他怎么能饶过她。 方知悠看着支在身上准备“教训”她的弟弟,心里一阵舒爽,知远他,不可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呀。 番外三 夏末的空气里胀着摸不见的水汽,神思迷离得了闲的片刻,方知悠把手伸出去看掌心里黏腻的汗液,还没认真切就被知远霸道地捉回去,让她哭着喊着“不要了”也不肯停的,他的那根就这样深深楔入她的下身,势必要把她弄坏,要她再张口喊不出“哥哥”,说不出“疼疼妹妹”这样的艳词的,她突然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不是知远的对手。 知远饶了她的瞬间她急速地喘息着,像是快要淹死的鱼般,在严密的水波中吐不出气泡,机械地张合着嘴唇,连目光都如鱼眼般呆滞。 她早已无心做“妹妹受不了了”的讨饶,高潮后的不应期是她该感谢的,要不然她今天非要死在知远身下。 她又伸出手看掌心,拼了命地聚焦视线,想看看自己长没长出鳞片,被捞到岸上时捕捉到了几许水汽。 知远灵敏地把这动作当作恢复的征兆,贴在她耳边怕被人听去了似地悄声, “妹妹还想要哥哥吗?” 压根儿不想要她的回应一般,她被知远利落地翻了个身,像案板上待刮去鳞片的,只是她没那个力气扑腾,任知远宰割,任他在背后也种满汗珠。 可她分明在那声蛊惑里也听见喘息了的。 觉察到她的不服气似的,知远没有再等,挺着冠头碾进肉户——她知道自己那里一定在不争气地翕张着,诉说着她淫靡的渴望。 “——唔,不要了” 按下了开关一样,她的腰像艳阳天里的冰柱般要化掉,两只手无力地向后伸展,胡乱地捉着空气,像只飞不起来的拙劣的笨鸟。 可她是想要的,方知远知道。穴肉那么会吸,吞进冠头就要咬进全部的,绵热地绞着他身下的欲望。 是她非要惹他,怪不得他也要昏了头。 于是未出口的求饶就被反剪的双手压进了枕头,只剩不成调的呜咽。 他受用地压上这无骨诱人的躯体,把肉身钻进的瞬间也止不住喟叹——哪还管得了暗暗许下的节制欲望的诺言——恨不能把那宫腔捣碎的,让她再不敢讲出淫靡的艳词。 “——嘶”,这一声在牙缝里压不住的,“骗人,妹妹明明这么想要哥哥”,连他也禁不住在这时逞能。 方知悠觉得弟弟要把自己钉死在这小床上。 高潮后的穴道总是更敏感,这是她知道的;被撩拨起的知远这样凶猛,这是她不知道的。 年少时看那些电影觉得夸张,怎么做爱会喘成那样。和知远的情事更让她确信如此,他几乎都是气定神闲的,极耐心极克制地推进,让她慢慢地腰肢酸软、口舌含津,乃至高潮过后也是先轻抚再纳入,缓缓地一同高潮。失态的向来是她,他有的不过是登顶时的粗喘。 哪有一刻像这般激烈! 可她偏偏受用,泪水涟涟地糊在枕头上,身下早已湿得床单皱成一团,她却还能分出心思来翘起一截小腿,用脚掌摩挲他的卵袋——那样热,怪不得他那根像烙铁一样,凿进去,烫得她的腔道都有了形状。 方知远感受到温热的抚触时吃了一惊,明明被背身压在身下,这样的受制,她竟然还能作乱! 他于是想起她曾经的那一句,动作间分她双腿更开,抻平她被交迭的双臂,十指扣进她每一个指缝压在床上,叼住那节粘了发丝的细颈轻咬了一口,贴在她耳边吐息, “姐,你不听话。” 这是她自己的话,现在反被用来教训自己这个没有威严的姐姐。方知悠羞极了,全身却被牢牢地禁锢住,被迫承受着来自弟弟的快感,只是这下再喊不出“不要了”这样的欲拒还迎,连呻吟都不好意思出口,只能咬着枕头的一角默默喘息。 偏偏这点抵抗也逃不出知远的眼睛,他若有所感地更加卖力,发丝抖落铺了满脸,她终于压不住腹间的火,拱起腰身却被知远压回,脱力地在他身下泻出来。 可这次却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了,知远不知倦,泡涨的穴肉也不争气,欢脱地回应着她的血亲,如涡旋般不肯顺了主人的心意,软糯地吞进,呜咽着滋出水声,像是奖励他肯碾过一寸寸的通红肉壁。 怎么还不射! 她被颠得上上下下,猜也知道高潮让她更敏感,却让知远更持久。早知道就不逞能了的,自己还笑他太过节制,每次说什么都只肯做一次,她还以为他是怕被她早早榨干,现下才明白了知远老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底气。 “轻一些…慢一些啊——你这样把我弄坏…啊……是想找新的小情人吗?” 她专挑这些悖德迷情的话讲。 方知远再愚笨,面对这具熟稔的肉体,也能够参透姐姐的把戏。 他更深地钻进去,轻轻叼住她沁了血的耳尖, “姐,我怎么舍得弄坏你呢。” 却更坏心地抽插着,她明明那么配合。 方知悠只能讨了饶,重新套进柔软妹妹的壳子。 “哥哥…哥哥……对不起,妹妹再也不敢了……放过妹妹吧。” 方知远想现在自己也能灵活切换了。 “妹妹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方知悠现在真心实意地知道错了,底牌亮光,她才明白知远是个多高超的牌手。 于是只能听天由命地喊——这下见得一居室的好——“不要了…哥哥不要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漫长的性事结束,知远捞着她换被单,她四肢绵软地摊着,发誓以后再也不敢瞎喊“哥哥”了。 番外四 所谓独立生活,无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从前做学生,即便在外面租住,他也没觉得有太多繁杂事项劳神。现在成为工位上的螺钉,虽说每一分钟都挣得心安,但挤在夜晚九点的地铁上,看着一个个无神的青年人各自忧心,也难免升起一些焦躁和憋闷。疲惫从皮鞋下微微麻木的脚趾爬上来,车门外广告灯箱频繁闪烁,他的脸也印在其中。 所幸没被卷进去,姐姐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没挪动位置,只是礼貌地压低声音——工作日晚间和他相伴的这些男男女女,是倦到眼皮都抬不起来的。 “知远,快到家了吗?” “嗯,快了”,他挑挑眉心,不自觉拢着的皮肤渐渐舒展开,“还有两站,等我。” 他现在很少在外面喊她“姐”了,似乎只要隐去这个标识亲缘的称谓,便能在外人前偷得一份庸常情侣的自如,只是想不到什么代替,“宝宝”、“宝贝”、“亲爱的”这些太肉麻,“知悠”、“悠悠”这些又太亲疏,于是便吞了音似的,语调放柔,当是语焉不详的恳切,分不清几分是做弟弟的怜,几分是做男朋友的爱。 “好哦……我今天从三食堂里带了莲蓉酥回来,要给你留一个吗?” 他已经想到姐姐一边打电话一边盯着电脑的模样了,鼠标侧前方一定摆着一盘小糕点,碎屑堆里埋着剩下的最后一块,诱惑着眼前的可人儿——再吃一块吧,反正吃完了也不会被发现。 于是他笑着说好——其实一点都不想吃,只是知道她肯定要为这犹犹豫豫的一句懊悔,像个最平常不过的馋嘴的少女,却肯为心爱的男孩让渡味蕾的满足。 于是忍不住再添了一句,“不过要是被小猫拖去吃掉也是没办法的事,拜托要小心给我留着哦。” 哪里有什么小猫,方知悠慢腾腾地红了脸,知道知远笑她馋嘴,可莲蓉酥那样好吃,她排了三天才买到,不知不觉吃剩最后一块,才想起给加班的弟弟留,他现在却笑她。 “那还是留给小猫吃吧,小猫吃了开开心,不像不着家的大人,害小猫每天在家苦等。” 借风使船她还是会的。 到底是埋冤他陪她少,方知远了然地笑,开始思考真地养一只的可能。 “好了,我不会怪小猫的,小猫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于是听见一声含混的应答,原来是已经吃上了呀。 “那好好让小猫吃饱吧,我马上回去看她。” 长排座位末端的女生抬头看他,隔着玻璃隔板,他想她一定以为他真的有只猫咪。 他确实是有的。只要想到就能够让你感到幸福的,都是小猫咪吧。 于是那将将要缠上他的倦怠终究没能捉住他,他的小猫咪在等他,他是这个城市里最幸福的人。 番外五 醒夜时不过凌晨四点,冬日里这个时段尚看不到破晓的光晕,从客厅的窗边望下去,世界仍是混沌的一片,万家灯火尽消磨,彷佛只他们这个小小的窝里存有温暖和光亮。 方知悠又抵着玻璃停了片刻,直至感到手臂上竖起一层绒毛才默默地摁熄了沙发边的落地灯。她慢慢地等眼睛适应黑暗,身上的暖意却也留不住似的散去,绸质睡袍生生地冷却,滑腻得如同蝮蛇的尖吻。可又不好说自己是凉夜里被涉猎的鸟雀,那松松的绸料倒像是她新褪去的一层皮,里面裹着的身子冰冷柔弱,未尝不似那冷血动物一样潜藏着狠毒和阴戾。 她轻手轻脚地摸上床,尽量不弄出声响,但知远还是若有所感地翻了翻身,手臂垂向身侧,像是梦中无意识般向旁边探了探,没触碰到什么,呼吸间动作幅度反而变大,她赶忙悄悄地靠过去,睡梦中的知远轻轻地揽住了她,得了抚慰般平静下来。 她感受着弟弟身体传来的暖意,很快她就会和他回到同一个温度,就像他们命定的牵绊一样,她坚持着不肯放弃的,在早应分开的节点之后痛苦挣扎着延续至今的——或许现今这痛苦包裹于蜜意和深情之中了——他们还是共享着一床遮盖、一个气味。 她该为之欢欣鼓舞的,知远终于完完本本地接受了他们之间的悖德关系。他已经不会在人前纠正他不是她男朋友而只是弟弟了——就像当初和母亲表舅一起出门时她不再纠正那不是她爸爸而是舅舅一样。她对这种偷来的幸福感甘之如饴,可她猜想事情未必就如白日里她表现出或是她尝试表现出的那样,她知道她始终有种无法言说的哀痛和悲戚。 她闭上眼把自己埋在知远怀里,默默地让这只在暗处滋生却在亮光里也消弭不去的隐痛随即将逝去的夜晚散去。几番尝试最终都告失败,或许是血液的问题,她想,皮囊之下污秽的血液让她病入膏肓,她把知远的血液也染脏了,她的血液和他的血液,到底最后还是一样。 她回想起他对镜子的病态的执迷,就好像他们双胞胎的身份还不够,非要牢牢地刻印着彼此的容貌才更知味。可她猜自己绝没有立场去嘲弄他的,她某次似乎听到他在她身后喃喃,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但她本身也总是无法厘清的。他们已经无所保留地在一起了,但这也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开诚布公地谈性事——当然更关键的是背后的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语总是压在舌面下,含含糊糊的。非要从中剥出囊瘤来,是要将两个人都刺得遍体鳞伤的。 她自小就喜欢虐恋的那种自我伤害的崇高感,奋不顾身的、背弃世俗、众人阻挠的爱。现在有她一份了。苦尽甘来只是形容,她得了爱意的确证,过程的酸涩也可以做消遣的,只是不当如今夜这般胀痛。兴许也怪她昨天夜里太纵情,受些磨难,倒也是活该的。 她最爱的,不过是性事里那份羞耻和受辱,形式是无关紧要的,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渡身体的控制权。她信任他、她爱他,她安心被他抛掷云端,被他踏入地狱,被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折腾。她当然知道知远喜欢镜子前的云雨,却并不喜欢镜子里自己环上她颈子的手。 他想要的,是立于镜前的,由脖颈向下抚摸,剥光衣物的温存和暧昧;她索要的,却是跪在身前,受辱般的渴望和惩戒。 知远不是没问过她,我们面对面,像普通情侣一样,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到底哪一点不好,为什么非要施加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纯粹泄欲。她那时只苦笑,我早就是你的了,你现在才意识到我是个变态。 她听凭自己想了太多,终于还是没熬过浓郁夜色,再一睁眼,通过窗帘的缝隙判断,又是日上三竿的晌午了。知远早起已经去上班,她磨磨蹭蹭地在他那一侧的床上又蹭了很长时间,微微疼痛的头仍有些昏昏,她感激自己这份清醒的迟钝,没再去厘清稍早时想了什么,从床头柜上抓了手机, 「走的时候有没有吻我」 「当然有,我亲爱的姐姐大人」 知远很快回了过来,她满意地摁熄屏幕,知道他还会发一条条消息过来,讲餐桌上她还没动的早餐,讲她不要忘记下午还要去干的事,讲她晚上等他回来…… 这就足够了,她想,反正不是夜夜都会失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