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我选暴君》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节 ?  《和离后我选暴君》作者: 三月蜜糖 文案: 世家小娘子都道六皇子周瑄俊美无俦,性冷难追。 谢瑛起初也这般以为,直到后来她勾了勾手指,便被他缠了上来。 两人悄悄谈了场甜蜜生涩的恋爱。 只可惜后来谢瑛另嫁他人,且与周瑄决裂闹得不甚愉快。 三年后,周瑄强势登基。 百官携家眷朝贺,人群中的谢瑛,靠在夫郎身边,腮颊如雪,眸光澄澈,这一幕于周瑄而言很是刺眼。 后花园甬道,树木丛生,遮天蔽日, 周瑄一把拽住谢瑛推搡到假山石上, 年轻帝王撕去温和克制的面孔,一双幽眸虎视眈眈盯着对面那人。 他轻笑:若你说后悔,朕便原谅你。 谢瑛却执拗坚决,摇头否认:我同夫郎琴瑟和鸣,不曾有一日后悔同你分开。 话音刚落,她被托到半空,双手不得不抓着周瑄的肩膀。 便在此时,假山外传来夫郎的寻觅轻唤,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周瑄冷了脸,唇抵过去:朕为夫人准备了一处别院,只待夫人宽衣解带,迎朕入怀。 所有人都道新帝矜贵沉稳,是众多世家翘首期盼的贵婿, 然谢瑛知道,打从周瑄归京称帝后,他就疯了,内敛的皮下,藏了张偏执暴戾的面孔,一旦暴露,便能将她撕碎成泥。 他要的,是占有,是臣服,是让她眼里心里从此只他一人,永不相负! 阅读指南: *女非c,宝儿们看清楚,高洁勿入。 *架空,强取豪夺/破镜重圆文 *结局he,男主周瑄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瑛/周瑄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早狗血破镜重圆 立意:花若有重开,亦花团锦簇。 vip强推: 周瑄登基称帝,青梅谢瑛却早已嫁作他人妻,且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周瑄步步为营,巧设计谋将谢瑛逼到和离,重回自己身边。两人从最初的怀疑憎恨到互相扶持,最终解开彼此心结,诠释了何谓真正的喜欢。 本文是破镜重圆文,青梅竹马再相逢,通过重重险阻窥见彼此内心障碍,从而潜移默化成为对方的治愈者。男女主人设分明,感情线饱满流畅,细腻生动。尤其在男女主情感拉扯中极具张力,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第1章 ◎谁准你嫁人的◎ 正月初九,熬过新岁的圣上没能挺到料峭春寒,于雪夜咽下最后一口气,崩逝于寝宫之中。 按照祖制,朝中亲王女眷以及有品阶的命妇都要入宫哭丧月整。 谢瑛的公公是忠义伯,领从六品闲职,婆母本不应该进宫哭悼,可她出身郡王家,七拐八绕怕在礼制上出差错,便身着缟衣素服,在中官宣召前,主动携谢瑛进宫为大行皇帝哭丧。 葵水在身,谢瑛跪的腰酸腿疼,小腹处阴凉凉如同浸在冰水里,一张小脸惨白,唇色也透着乌紫,旁边哭的几近昏厥的婆母抹了抹眼角,扭头冲她小声道:“瑛娘,饿了还是病了?” 谢瑛紧抿着唇摇头,疼的说不出话,只拿手指着腹部,曹氏瞬间明白过来,却也没法子,又倾身念叨:“你再忍忍,好歹等太祝念完颂文。” 挽歌哀乐自嘉德门传入,与西殿哭踊声掺杂在一起,延绵不断如同催命符咒念得谢瑛头疼欲裂。 繁重复杂的仪式自早到晚,终于随着大行皇帝梓宫启程归于结束。 曹氏低声感叹:“原以为要跪满整月,不成想新君登基没几日便改了祖制,这才七日就把先帝送去皇陵,看来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帝心不合。” 四年前王皇后骤然崩逝,其子六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被遣往边境军营,王家远遁江南,自此百年世家逐渐消灭。 坊间议论频繁,言之凿凿先帝必定不喜六皇子,想提拔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为储君,谣言愈传愈胜,朝中不少官员开始向四皇子倒伐。 就连四皇子都深信不疑。 若不然,先帝病笃之际,密诏六皇子回京,又怎会惹得四皇子狗急跳墙,前后派多路杀手围追堵截,若非王家率兵接应,六皇子很可能死在城外伏击之中。 饶是先帝传位与他,关于两人的流言却从未消止。 府里马车在长乐门候着,谢瑛搀着曹氏慢慢往外走,风渐大,夹着雪粒子直往脸上拍打。 迎面忽然奔来两匹骏马,马上人扬鞭催赶,两侧宫人纷纷避让,金吾立在旁侧开道。 谢瑛心中一惊,来不及低头退后,便见骏马扬蹄急速狂奔冲她而来。 强劲的风夹着浓重的腥气,瞬间掀翻谢瑛的帷帽,使她露出满头乌黑如雾的发,白皙的脸上惊魂未定,杏眼圆睁,仰面望着半空勒缰之人。 周瑄右手狠狠拽着缰绳,几乎半站在马背上,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嘶鸣声险些压到谢瑛,逼近她面庞的前一瞬,马蹄打了个转,咚的一声巨响,落在青石砖上。 无数回忆山呼海啸般狂涌而来,谢瑛忘了呼吸,脑中全是两人闹翻时沉寂不堪的场景。 那晚,为了同他了断,谢瑛用尽狠毒绝情的字眼,唯恐让他看到丁点希望,直把他逼得浑身颤抖,再不敢上前。 “所以,引/诱我只是为了谢家,无关喜欢?” 他难以置信,却还是忍不住向她求证,生来尊贵的人岂会甘心被人玩弄,势必要亲耳听到答案。 “是。” 他震惊,诧异,恼羞成怒:“为何不继续骗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 “即便为了谢家,也不愿伪装下去,对吗?”少年仍有不甘。 “对!” 一瞬,他面如死灰,转身陷入茫茫夜色当中。 “瑛娘,瑛娘!”曹氏焦急地唤她,抬眼觑到当今冷冽的目光,立时低下头去,再不敢出一声。 周瑄比以前更加英武俊朗,眉眼间挟着帝王的矜贵气势,像一柄锋利的剑,泛着凌凌寒光。 不过顷刻的对视,却让谢瑛后脊生寒,她躬身低头,与旁人那般退后立在高墙之下。 周瑄攥着缰绳,低眸斜扫,继而扬鞭驾马,风驰电掣朝东狂奔。 谢瑛那张小脸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经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好看,双眸含烟带雾,皮肤莹白似雪,大约是在宫中哭的久了,整张小脸浑无血色,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今时今日,不是身为谢家十一娘进的宫,而是顶着忠义伯爵府媳妇的名头。 这名头,早晚给她卸下来。 天寒地冻,街头熙攘。 曹氏抱着暖炉合眼靠在绣如意暗纹软枕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车身陡一颠簸,便听见外面嘈杂声中伴着下流的叱骂。 谢瑛挑开车帷一角,街上官兵正从刘府出来,推搡着刘家百十口人往刑部大狱走去,刘家与四皇子交好,明里暗里没少上奏疏弹劾六皇子。 如今刘大人和亲眷被押解着驱赶,沿街百姓交头接耳,很是兴奋地品评议论。 四皇子失势,谁跟他沾亲带故,谁就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曹氏看的心惊肉跳,忙捂着胸口闭眼低呼:“快放下车帷,快!” 大女婿吕骞可不就是四皇子亲信,虽说还未治罪,可已经命他休沐数日,到底不会有好结果。 将回伯爵府门口,便见谢家小厮远远在那站着等。 曹氏通情达理,亦知此时此刻谢家处境更是艰难,便摆了摆手,道:“你便回家看看,实在帮不上忙且能宽解一二。” 谢家朱门紧闭,抬着青锦软轿的小厮脚步飞快,从角门走过径直绕道直奔前厅,谢瑛被颠的几欲呕吐,右手紧紧抓着扶栏,发间珠钗四下乱颤。 甫一落地,有人上前打了轿帘,张口便道:“姑娘可算来了,老爷好几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都瘦了大圈,您快些去看看吧。” 徐妈火急火燎,弯腰探头恨不得把她一把拽出来。 谢瑛看着她,眸中不怒而威,徐妈打了个愣,继而讪讪往后退开。 谢瑛不急不慢整理好发髻,伸手扶正鬓边的素簪,临下轿前,又慢条斯理带好兜帽,以为她终于要出来,又想起什么,低头重新系了系绸带,一通动作做完,徐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打从谢瑛进门,谢宏阔便看出她存心想要惹恼自己。 若在平时,他早就劈头盖脸狠狠骂过去,可今日不成,有事要找她。 “可见到圣人了?” 甚至都没有寒暄,谢宏阔开门见山。 “见到了。”谢瑛僵站在原地,自从新君入城,强势登基后,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就像当初谢宏阔授意她靠近周瑄,但凡对家族有利,他会毫不犹豫推自己女儿出去。 “坐下说话。”谢宏阔叩着桌案,虽不悦谢瑛的目无尊长,到底硬生生咽下闷气,他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难得耐心:“他与你可私下可说过话,可还记恨当年的事。” 堂中温暖如春,谢瑛湿冷的睫毛蕴上水雾,她眨了眨眼,反问回去:“阿耶以为呢?” 谢宏阔老脸登时挂不住,多日来的恐惧不安本就让他心焦气躁,手足无措,一朝站错,满盘皆输,而输的代价,很可能让谢家永无翻身之地 百年簪缨,豪门世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毁在自己手中。 “当时情势所迫,为父只能为了谢家做出最适合的选择。 你也知道,若他登基,他定会比先帝更狠,对付世族,扶持寒门,为父不能把家族兴盛交托到一个立场相对的皇子手上,我们只能选四皇子! 为父的每一步棋,都是为了谢家!” 谢瑛笑:“阿耶总有说辞,为了谢家——” “为了谢家,你把阿姊嫁给她不喜欢的人,致使她落得个家破人亡,心灰意冷去紫霄观出家!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节 为了谢家,你让阿兄投到四皇子军中,眼下可好,被人排挤遭受冷眼! 为了谢家,你让我引/诱六皇子,又在说服无望后命女儿与他断的干干净净! 而现在,阿耶又来问我,他记不记恨当年之事,十一娘倒想问问阿耶,若换做是您,您觉得呢?” “混账!”谢宏阔猛地拍在案上,将盖盏震到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阿耶别忘了,如今我是忠义伯爵府的媳妇,再不会听您摆布!”谢瑛既然说出这番话,便早已做好同谢家同父亲撕破脸的准备。 “阿耶若没旁的事,十一娘便拜别回夫家去了。” 谢家就此退出京城,返回阳夏,于皇权没了威胁,自然不会有灭顶之灾。 没逼到绝路,谢宏阔断然不舍得罢手。 夜里,云彦照旧留在弘文馆,只遣了小厮回来传话,道需得数日方可归家。 谢瑛小腹疼的厉害,捏着账簿往凭几上一摁,弓起腰来缩进绵软的衾被中。 白露弯腰塞进去手炉,她和寒露都是自小伺候谢瑛的,眼见着主子受罪,恨不能以身相替,“娘子,不然奴婢去将郎君叫回来,逢葵水又在宫里跪了七日,别再落下什么病根。” 谢瑛没力气,恹恹露出发白的脸:“我歇会儿便好,彦郎所忙之事有关新朝秩序,勿要扰他。” 如是说着,竟疼的昏睡过去,半睡半醒间,梦到从前很多零碎片段。 书阁中,少年手指修长如竹,细白似玉,他的食指与拇指压住书页,目光专注地逡巡浏览,清风自他左颊拂过,吹得书页簌簌作响。绛色圆领窄袖襕衫勾出笔挺的身段,他端坐在书案前,腰背没有一丝弯曲。 少年抬头,湛凉清澈的眸中闪过喜色。 然低眉抬首间,那张脸倏忽阴冷如冰,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一遍一遍质问为什么。 谢瑛拼命想睁开眼,身上却有千斤重,梦里的画面像是一张铺天大网,兜头将她拢住,不由分说拖拽回去。 她困在漩涡中,耳畔不断回响少年沙哑的质问。 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温热的如同真实。 她想逃开,少年箍住她的手腕,将人推到墙上,微红的眼眶泄出阴恻恻的讥笑。 “十一娘,谁准你嫁人的!” 谢瑛猝然惊醒,手里的暖炉依旧很热。 她缓缓吐了口气,知道应是白日撞见周瑄的缘故,他的眼神过于冷鸷阴戾,这才让自己想起尘封许久的往事。 年少轻狂,满心满眼皆是彼此,自以为世间一切都不能阻止她和他在一块儿,哪怕是家族利益,哪怕在一起的代价,是要与谢家断绝关系,她都想过,她可以做到。 然不经意撞见的隐秘,却让谢瑛彻底死心。 她和周瑄,注定陌路。 第2章 ◎瑛娘,千万别妥协◎ 京内一连数日下雪,窗外的树枝承不住重量,不断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昨夜看了许久账簿,谢瑛晨时起的晚些,正坐在妆奁前梳发,寒露从库房回来说起云臻。 云臻便是曹氏的长女,族中行四,生性张扬跋扈。 近几日她回来多次,每每拉着曹氏躲在禄苑商量对策,既想着与吕骞和离,又不愿落下薄情寡义的名声,打量是想让云彦的老师出面,替她从中调解。 以谢瑛对云彦的了解,他是不会答应的。 “大姑爷都来好几回了,四娘子还是不肯跟他回去,方才我从小库房经过,看见大姑爷一人站在树底下,怪可怜的。” 寒露叹气,手里的瓷瓶抱起来,又道:“当初大姑爷对四娘子多好,四娘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谢瑛簪上素色珠钗,对着雕花铜镜开口:“你与白露不许出去混说,只一条,从前怎么待大姑爷的,往后便也怎么对待,不许跟人见风使舵。” 两人吐吐舌头,笑道:“知道了,娘子。” 谢瑛太了解这位大姑子,自小被曹氏宠的不知天高地厚,认为天底下的人都该让着她,敬着她,嫁给吕骞后更爱张扬显摆,是各种宴席诗会的常客。 吕骞休沐,她便没头苍蝇似的求告门路。前两日盘账,谢瑛发现婆母私自从两间铺面支取了大笔钱银,可想云臻撒银子的手笔有多放肆。 只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此等关头谁敢搭理她,纵然花销巨大也不可能有任何回应。想必云臻觉得没了指望,这才跑回娘家,打算与吕骞和离。 云家祖训向来仁义为先,公婆自然不会答应,故而闹剧才将上场,依着四娘的心性,若不顺她心思,她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谢瑛打算去山上道观回避两日。 马车疾驰,车帷被风卷起,扑朔飞扬的雪花刮进谢瑛眼中,瞬间化成浓浓水雾氤氲开来,她眨眨眼,用手拂开。 巷道里穿梭而过的门庭触目惊心,年前办过满月宴的齐家,当时宾客满座,贺礼连绵,四皇子亲自赴宴为其孙子赠名,何等荣耀,然弹指一挥间,往昔人来人往的门口贴了封条,雕花楠木大门被砍掉半边锁环,就连气势威猛的雄狮也没了曾经的威风,蹲在积雪中像是苟延残喘的丧家犬。 谢瑛揪着车帷,一点点掩入身下。 当年崔家获罪,先帝处决了他们阖族,男丁或处死或流放,女眷或为奴或为娼。犹记得阿姊被推搡着与其他女眷押往教坊司,任由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若非谢家庇护,阿姊怕是连空门都不得入。 这一回,谁又来做谢家的靠山? 谢瑛后脊生凉,无人能做了,谢家只有断尾隐退,才能避免重蹈崔家祸事。 清凉殿,烟熏火燎,右手侧书案旁,阿姊正在誊抄经书。 还未进门,谢瑛便被呛得直咳嗽。 谢蓉抬头,朝她看来。 “阿姊,你受得住烟气吗?”谢瑛掩着口鼻,走到谢蓉面前,扇了扇,勉力呼吸。 谢蓉搁下笔,惊讶:“怎有空来看我?” “躲清闲呢。” 谢蓉反应过来,“阿耶还不死心呢,当今是什么人他该清楚,怎好逼迫你去同他叙旧,此等地步还不肯退居阳夏,还要争,死撑着世家门楣活受罪!” 两人去往谢蓉住处。 紫霄观西北角,院落整齐,地处清幽,谢蓉去收楹窗,下雪后屋旁的枯枝压得摇摇欲坠。 “瑛娘,我很羡慕你。”谢蓉望着谢瑛,眸眼中露出清浅暖色,“幼时觉得你可怜,犯错后不知求饶,每每被阿耶罚站规矩,那么小的人,关在漆黑通风的屋里,明明害怕却还不肯哭,每回都是昏过去才被放出来。 那时我觉得你又笨又傻,合该被罚。” 谢瑛托着腮颊,想起往事不由笑道:“阿姊和阿兄听话懂事,约莫你俩合起来也不如我一人受的罚多。” 谢蓉拎了拎唇,又道:“你如此倔强,事事都有自己的打算,怎么会在那件事上听从阿耶吩咐?”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人倏地抬起眼来,谢蓉知道她明白自己在问什么。 当年周瑄与谢瑛的事极其隐秘,除了自家人外,便再没有旁人知晓,虽说是父亲纵容两人发展,可谢瑛对周瑄是用了心的,那一段时日,谢瑛眉眼中全是小女儿家的欢喜,就连谢蓉都认定,即便谢宏阔阻拦,谢瑛也会拼死护住这段情谊。 然事实并非如此,在谢宏阔打定主意拥立四皇子时,谢瑛便与周瑄断的干干净净,一丝反抗都没。 谢蓉很好奇,却从未问过。 谢瑛淡声道:“其实也不是为了阿耶,是我自己的缘故。” 她没再说下去,谢蓉知道妹妹脾气,便也没追着盘问,她向来心智坚韧,想说便说,不想说的事,即便软磨硬泡她也不会透半个字。 熏香淡淡挟着股冷梅的味道,院里的树与雪冰冷静寂,随着谢蓉的叹息,积雪折断枯枝,惊得觅食鸟雀仓皇飞走。 “六郎是个好夫君,别让云家搅进咱们这摊烂事里。我和阿楚就是太听话了,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谢蓉本就比她大七岁,在观里待了五年,说话语气神情样貌更加沉稳沧桑,像看透人情世故后了无生趣。 入夜,又下了场薄薄的雪。 谢瑛睡在外侧,觉察到谢蓉翻身,她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谢蓉眸光莹亮,她抬手捂住眼睛,肩膀微微颤动。 谢瑛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上前抱住谢蓉的腰,手心覆在她后背拍了拍。 谢蓉前半生顺遂,被众人羡慕着嫁入最大世族崔家,然不过一年,先帝便决意铲除眼中钉,世族的盘踞严重影响到皇权,他在得到有力支持后,以凶猛之势把崔家连根拔起。 谢蓉的两个孩子便死在那场浩劫中。 “瑛娘,千万不要妥协。” 在紫霄观住了五日,谢瑛便打道回府。 这厢云臻还没闹完和离,那厢曹氏的庶姐来信,道孟姨父升迁,官至五品知州,不日将会携一家人启程赴京。 谢瑛执掌中馈以后,曹氏便做起甩手掌柜,她心宽体胖,乐得清闲,眼看谢瑛将云家打点的井井有条,时不时还会给自己备上礼物,曹氏便越发熨帖,只管着保养享受。 此番孟姨父他们过来,少不得费心张罗,况且云臻的事已然令人头疼,曹氏索性撒手不管,镇日躲在禄苑喝补汤。 谢瑛巡完铺面从外头回来,正好撞见云臻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白露和寒露换了个眼色,小声嘀咕。 “四娘子这回像是把家搬过来了。” 四五个小厮张罗着往梧院搬东西,林林总总好些个箱笼,约莫是怕白日阵仗太大太显眼,特意挑了摸黑时候,风吹着灯笼摇摆不定,廊下人影拉扯出细长鬼魅的形状。 夜里,曹氏被云臻气的犯了头疼症。 谢瑛在旁陪着绣花,云臻倚靠着软枕吃酪浆。 曹氏见她绣了朵雪白菖蒲,忽然记起再有两日便是云彦生辰。 “瑛娘,绣绢是送给六郎的吧。” 谢瑛点头,将绣面呈给曹氏看:“彦郎的承露囊有些旧了,正好绣个新的给他,权当生辰贺礼。” 菖蒲寓意好,节节高升,驱邪避疾,云彦又很喜欢。 云臻嗤道:“送礼都送不到六郎心坎。” 谢瑛没搭理,低头继续绣,云臻却来了兴致,啜了口茶眉飞色舞说起来:“六郎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生辰礼物,是一支笔和一卷纸,阿娘可还记得?” 她存心卖弄,曹氏纳闷。 “是孟表妹送的呀,曹姨母的独女,孟筱,这你都忘了!”惊呼声伴着窃喜,云臻夸张的语气果真让两人目光齐刷刷聚集过去。 曹氏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筱娘亲手做的,六郎收到后不舍得用,就珍藏在博古架上,半年后取出来做了首咏赋,专门找人装裱,多少年了,也不知还在不在。” “定然是在的,六郎心头宝,哪能轻易丢了。” 云臻拱火,唯恐谢瑛听不出里头的门道,“心头宝”三字咬的清楚明朗。 年幼时,曹姨母带着孟筱在家中住过半年,孟筱整日跟在云彦身后,形影不离,女孩家的心思藏不住,满脸都是对云彦的喜欢,只是那会儿云臻实在看不上孟筱,也就没跟云彦挑破。 她那个弟弟,脑子里都是书,怎会看清小姑娘的心意。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节 没想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能拿出来气气谢瑛,云臻心里头是极舒坦的,她最烦谢瑛一副成竹在胸,什么都不在乎的淡定模样。 谢瑛瞥她一眼,云臻挺直腰背,有恃无恐的笑着,顷刻,谢瑛又专注手中的绣绢,似浑不放在心上,这让云臻又气又恼。 曹氏忽然开口:“四娘不知道,你曹姨母一家没几日便要进京了。” “他们过来作甚?!”云臻惊讶,声音不由带着刻薄的尖细。 曹氏便将孟姨父升迁之事仔细说了一遍,却见云臻脸色愈来愈白,最后软趴趴摁着小几,失魂落魄的僵住。 当初曹姨母嫁的不好,云臻没少嘲笑孟筱,当着好些个女孩的面笑她粗鄙没见识,笑她小门小户。 可眼下,孟筱成了五品知州的千金,她自己倒落个难屈难伸的悲惨地步,有那么一个随时都可能被圣人处决的夫郎,孟筱见了还不笑话死她。 这日,谢瑛与婆母等人将姨母一家迎了回来,虽说曹氏早与她提过姨母,可初一见到,还是吃了一惊。 曹姨母只比曹氏大一岁,但她皮肤略黑,面上许多细纹,挽起的发髻夹杂着许多银丝,加之连夜赶路显得人很是疲惫,两人一比,像是大了十岁。 谢瑛与姨母见完礼,曹氏便抱着曹姨母嘘寒问暖,热泪盈眶,毕竟是亲姊妹,说不完的话。 正打量着,曹姨母身边人忽然朝她福了福礼,柔声道:“嫂嫂好。” 第3章 ◎你是谁的妻?!◎ 谢瑛想起那晚云臻的话,不禁也朝她多看了两眼。 眼前人跟自己年岁相仿,鹅蛋脸,眼睛很亮,鼻梁秀气,穿着身粉色对襟长褙子,外面的绣海棠花氅衣有些陈旧,她很文静,交叠在前面的手并不似普通女孩那般细腻纤弱,骨节略大,指腹有薄茧。 许是谢瑛的打量让孟筱有些不自在,她低下头,露出簪着珠花的发髻。 曹氏拉过她的手,向谢瑛解释道:“这便是你那乖巧的表妹孟筱。” 谢瑛莞尔一笑,道:“孟表妹好。” 孟筱腮颊立时通红,藏在氅衣中的手紧紧捏住袖口,方才她一进门就被谢瑛吸引住,人群中,她莹白若雪,乌发如云,绯色缠枝牡丹团纹对襟长褙子修饰出姣好的身段,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扭捏作拍,很是得体大房。 与她相比,自己这一身便着实小家子气了。 曹家早年间搬去蜀地,京中如今也只曹氏一门亲戚,曹姨母一家初来乍到,自然没有购置屋舍,故而谢瑛预备好别院,着几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小厮帮忙伺候。 夜间凉,屋内地龙却烧的极旺。 白露备好洗澡水,又添上木樨花,随后扭头道:“娘子,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喝点桂圆羹。” 寒露皱眉:“打从宫里回来,娘子便一直没好利索,这几日又是巡店又是料理曹姨母一家,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还有四娘子,不叫人省心,镇日躲在梧院装病不出门。” 谢瑛喝了口桂圆羹,抬手戳她额头:“仔细被人听去。” 寒露瘪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曹姨母好歹是亲戚,四娘子连面都不见,偏还矫情的厉害,燕窝要雪燕,首乌要广陵的,人参还得徒太山的,每日流水似的银子支出去,她可连眼都不眨,敢情都用咱们娘子的嫁妆补贴,花着不心疼。” 伯爵府承袭下来,多半是个空架子撑着,府里钱银不短缺却也不富足,自然比不上谢家底子厚实。 “吕姑爷今儿又来了,正巧被孟家娘子撞见,四娘子还不让他进门,吕姑爷便可怜巴巴站在院门口等,我都看不下去,太可怜了。”白露倚着雕花楠木架子,边说边叹气。 半宿时候又开始飘雪,直下到翌日晨起,睁眼往外看,院里花墙树枝地面铺满厚厚的白雪,除了几只觅食的鸟雀,竟找不出别的颜色。 曹氏着人催促谢瑛进宫,毕竟是云彦的生辰,想来他忙的天昏地暗自己个儿忘了。 白露去后院吩咐套好马车,又带上一件挡风大氅,谢瑛这才去小厨房开始准备汤面。 天依旧阴沉,黑云直直往下压,似酝酿了更大的风雪,蓄势待发。 周瑄睡得很不安稳,承禄本想唤他起身,掀开帘帷见他背身朝内,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他很久没有梦得这般真切了。 梦里的那张脸清晰异常,睫毛眨动时能看见她酡红的腮,清澈的眼睛,连空气中都凝转着燥热潮湿。 他坐在案前,微微侧头仰看。 窗外的她满头细汗,双手撑着窗牖垫起脚尖,咬着唇,小声道:“你往外一点,我有话说。” 周瑄便往前探身。 两张脸挨得极近,低眉,便能望见她呼吸起伏的峦线,她弯着眉眼轻笑,却不再说话。 周瑄只觉得头昏脑涨,眼里心里都是她,血液也似不受控的往某处直窜,想都不想,伸手去捉她的脸。 画面陡然一变,宽敞的床榻,他仰躺在软衾之中,谢瑛望向她,水波潋滟的眸子沁着雾气,绵软的帔子垂到手肘,她举手拔去钿头钗,如云似绸的黑发铺面撒来。 周瑄忽的握住她双臂,声音暗哑:“十一娘,过来。” 谢瑛笑,如一尾鱼滑进他的怀里,细软的手指一点点绕过他的肩颈,触到耳垂。 帘帷轻摇,风雨拍打着楹窗,屋檐下的落水声清泠急速。 她忽然哭起来,滑腻如脂的手臂尽是被周瑄攥过的痕迹,周瑄急了,上前想去安抚,却被她嫌恶的躲开。 她眼眶微红,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掉,拢起衣裳咬牙切齿的恨道:“你可知我是谁?” 周瑄怔愣,下意识去回:“你是十一娘啊,还能是谁。” 谢瑛却拼命摇头,伸出手指对向他:“你记明白了,我是六郎的妻,我是云六郎的妻!” 云六郎的妻! 周瑄脑中轰的一声,再往前看,榻上那男子的脸忽然变样,正拥着谢瑛跌进重重帘帷当中,谢瑛铺散的黑发被他压在肘间,他令她欢愉,令她低哭,俊俏白皙的脸突然转过头来,冲他笑道。 “我就是云六郎!” 周瑄猛地坐起身来,剧烈的动作扯得帘帷撕拉一声,连带着小几上的瓷盏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承禄赶忙进来,甫一抬头,便见身着里衣的圣人,兀的从墙边楠木架上抽出长剑,一剑横劈开来,紧接着落地宽屏断成两截,咣当倒了下去。 他身形颀长,墨发散开与漆色里衣混在一块儿,通身上下透着股凌厉杀气,挺拔的肩膀兀的一颤,周瑄抬起头来,幽眸随着剧烈的呼吸转至浓烈,如寒冬腊月冰面上凝结的霜雾。 何琼之在外殿,正捏着樱桃毕罗往嘴里塞,听见动静噌的站起来往殿内冲,顺手往腰间去摸,才发现佩剑卸去,跑到门口一把抄起长颈玉瓶,踹开大门。 周瑄往外瞥来,沉肃的视线上移,看向何琼之高举的玉瓶。 “都出去。” 承禄怕何琼之吃腻了,便给他端来茶水,将一盏盐放在旁边。 何琼之小声问:“陛下做噩梦了?” 承禄点头,“昨儿便呓语不断,原以为睡得长睡得好,没想到起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何琼之拂去衣服上的毕罗渣子,正襟危坐,抬头便见周瑄换好常服阔步走出。 当年周瑄被遣出京,何琼之一路随行,刀尖舔血的日子共同撑过,自然是忠信仁义,最得周瑄信任。 初回京城,郊外伏杀案尚有主谋没有落网,何琼之暗中查访,总算有些眉目。 他与周瑄禀报完公事,便说起朝中新提拔的官员。 “陛下,孟家进京了,住在忠义伯爵府,就是十一娘的夫家。” 何琼之粗枝大叶,并不知晓周瑄和谢瑛曾经有过一段亲密关系,何况当时两人有意避讳,他也只知道两人闹翻,后来没了联系,至于为何翻脸,他是不知情的。 周瑄嗯了声,“孟季同的外甥也到了吗?” 他问的是澹奕,何琼之一下明白过来,点头道:“人已经去工部屯田司报道了。” 多年前,澹奕与谢蓉一见钟情,若非谢宏阔从中阻挠,两人或许早就喜结连理。 澹奕出身寒门,现下也不过被圣人提到六品员外郎的位子上,攀附权势的谢宏阔岂会容忍长女嫁给这等寒碜之人,当机立断给谢蓉定下和崔家的婚事。 好好的姻缘,就这么被棒打鸳鸯了。 周瑄扶额,眉心蹙紧。 何琼之问:“陛下可是头疾复发?” 那时周瑄遇袭,对方人手是他数倍之多,最后杀的只剩他自己,一人一剑殊死搏杀,甲胄上溅满鲜血,剑刃打卷全是豁口,幸亏撑到何琼之的援兵。 那一战,让周瑄留下时常头疼欲裂的后遗症。 “不妨事,城外伏击案你抓紧办,别打草惊蛇,该抓的人,一个都别放过。”抬眸看着何琼之,拇指摁在瓷盏边缘。 承禄吩咐小黄门去请尚药奉御,挑帘看见外头开始飘雪,想到过会儿要去弘文馆,便又折返回来。 周瑄在边境待过数年,体力甚好,自是不用轿撵。 如此,承禄便去预备保暖的物件。 何琼之陪同周瑄用了几口早膳,前几日搬宫,门下省忙的不可开交,又因新朝官员更迭,人手不足,不少官员索性宿在馆中,便于规整编纂。 隋侍郎建议招募经生、书手,周瑄批复下去,虽可缓解人力问题,到底还是需要开科取士,弥补诸多缺口。 两人自紫宸殿徒步去往门下省,途径史馆斜对面高墙时,周瑄瞥到一抹秋香色身影,却一顿未顿,抬脚离开。 谢瑛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洇湿眼眶。 天太冷了,浓黑如墨的半空破开口子,直往下扬洒雪花,空气中宛若流淌着霜雾,而那人从雾气中阔步走来,身影如同青松挺拔俊逸,黑色皂靴没有片刻停留,拐进楹门,踏上高阶。 前面黄门躬身说道:“夫人怕是要多等一会儿,圣人去了弘文馆。” 谢瑛面色苍白,手脚发抖,风雪沿着兜帽袭进领子,后颈又湿又凉。 黄门觑了眼,心里暗暗叹气:以往圣人都没来过,本想领个轻快活儿,看来是不能够了,也不知是他倒霉还是这位夫人倒霉。 他跺了跺脚,把手抄进袖中。 谢瑛见状,从腰间取出钱,递过去:“中官大人,劳你费心跟我受冻,你有事便去忙,我再等会儿。若圣人还不出来,便也打道回府了。” 黄门态度立时恭敬,“夫人哪里话,都是做奴才的本分。”他悄悄掂了掂分量,当即觉得再捱些冻也无妨,“那您先在这儿等等,我手头还有个活儿没忙完,便先告辞了。” 谢瑛点头,黄门作揖离开。 她低头,手中提着的食盒包了厚厚一层绵衾,只是不知道圣人究竟何时能走,天是没命的刮风抖雪,她打了个喷嚏,鼻子酸酸的。 馆内安静,书页翻动的声音犹如春蚕啃噬桑叶,雕花铜炭炉烧的呜呜作响,时不时发出爆裂的烧灼声。 “陛下,这位便是魏公的得意门生,校书郎云彦,前几日修整完毕的国历亦是由他主笔。”隋侍郎看向旁侧官员,伸手指着右边第五人。 周瑄扫去,入眼是先是看见他微低的身躯,月牙色襕衫清淡儒雅,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修长,骨节清隽有力,他看过云彦的书,史馆呈奏的典籍中有他的文墨,那笔字倒也对得起这双手。 隋侍郎见他在打量,便忍不住叹道:“若老臣没记错,魏公只收过两个弟子,一个是云六郎,另一个便是圣人您呐!” 声音苍老不失力道,言语间透着自豪欢喜,说完便满怀期待仰望周瑄,自然是等他附和两声。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节 周瑄挑起眼尾,想到魏巡曾说过,云六郎和他很像,开蒙早,肯苦读,没有一点绮襦纨绔风气。 外头的风呼啸着吹卷帘栊,雪片子将那明黄色窗纸打的透湿模糊。 廊下婢女冻得直搓手,院里不知何物倒地,哗啦的巨响惊得数人跑去拾掇,就连馆内,仿佛也忽然冷冽下来。 周瑄抬手,压在修撰的国历上,目光却往门外影壁投了过去。 声音清朗疏淡:“校书郎,劳你为朕讲解一下新编国历与往年的差异。” 抬头,吩咐黄门:“备下吃食,一并端来弘文馆。” 风咔哒一下吹动门板,密匝的雪似乎更猛烈了。 第4章 ◎的确该要孩子了◎ 当今御极后办了不少官员,三馆亦是如此,年后搬宫,大量书籍需要规整修撰,然人手不足,故而个个都当骡马用,不分昼夜,巷道中经过的官员无不脚步疾驰,乘风一般。 谢瑛都要冻僵了,眼前白茫茫全是雪。 “十一娘?”试探的声音带着几许惊讶。 谢瑛抬手擦着睫毛上的雪花,回头,但见一身穿绯色圆领官袍男子逆光而来,精瘦健壮的身躯孔武有力,三步并作两步朝自己跑来。 “何琼之?”谢瑛怔住。 当年她去书馆,除了周瑄,最多见到的人便是何琼之。 他与周瑄关系自幼便好,离京后跟随周瑄经历了几场硬仗,在军营打出名声,现下已经是三品右威卫将军,官声显赫。 意识到自己失态,谢瑛往后撤了步,改称道:“何大将军。” 何琼之没在意称谓,只是重见故人显得很是兴奋,忍不住咧嘴笑道:“老远还以为看花眼了,没成想果真是你,冰天雪地,你在这儿站规矩呢!” 谢瑛跟着笑:“当我还没出阁时候呢,我都嫁人三年了,早就不用站规矩。” 从前但凡谢瑛去迟,多半是在家中被谢宏阔责罚,或关在黑咕隆咚的柴房自省,或跪在烟熏火燎的佛堂抄经,以至于何琼之常打趣她,是站规矩的常客。 何琼之更黑更瘦,人却很精神,浓眉大眼透着股干练劲儿。 “你来这儿做甚?” 谢瑛往前拎过食盒,弯眉道:“今日郎君生辰,我来给他送碗汤饼。” 何琼之感叹:“咱们三人,谁都没想你是第一个成婚的,方才我看见他了,果然不负云六郎美名,面若冠玉,斯文儒雅。” “进去等吧。”何琼之站直身子从阴影中拔出脚来。 谢瑛摇头:“圣人在,我过会儿进去。” 何琼之哦了声,想起两人断绝关系的事来,这些年周瑄片字不提谢瑛,想来当初的矛盾天大,两人都是倔脾气,平时瞧着挺讲道理,翻脸后却谁都不肯低头,但凡有一个肯让步,也不至于闹成今日的局面。 何琼之如是想着。 长条案前,云彦依旧在为周瑄讲解,声音平和纯粹,举手投足间能看出修养极好。 何琼之默默看向被风拍打的毡帘:谢瑛那身子骨能受得住吗? 咬咬牙,他状若无意道:“外头有个小娘子,提着汤饼站在墙根下冻得直打哆嗦,也不知道谁家的。” 汤饼二字咬重了些,唯恐云彦没听明白。 说完,也不敢去看周瑄,心虚的仰着头,盯着横梁一眨不眨。 云彦手一顿,忽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生辰,忙起身作揖:“圣人见谅,约莫是内人给微臣送汤饼,她这两日身子不大好,容微臣前去看看。” 周瑄神色冷冷,斜向手边冒热气的汤饼,云彦看见,解释道:“今儿是微臣生辰,还望圣人准允。” “去吧。” 内间只剩下周瑄与何琼之,安静的有点骇人。 何琼之讪讪笑道:“云六郎和他娘子倒是恩爱的很。” 周瑄抬头,眸光清冷深邃。 何琼之捂着眼睛避开,心道:不好。 当年他和周瑄醉酒,问过一嘴谢瑛的事儿,周瑄当时就是这副表情,也不说话,就那么阴恻恻的看着他,看的他小腿肚直打颤。 果然—— “蓬莱宫宫门戍卫皆重新换防,人员可排查清楚了?” 何琼之倒吸了口气,虚道:“尚未。” “幕宾奏疏梳理好了?” 何琼之面红耳赤:“臣学识浅薄,还在酝酿。” “何大将军隔着食盒都能看清里头是碗汤饼,想来能力没甚问题,那便是刻意疏忽倦怠了。” 龙之逆鳞,不可触,不可触啊! 周瑄合上书籍,冷鸷的目光落在他黢黑的脸孔,掷地有声。 “稍后自行去领二十廷杖。”说完停了少顷,补道:“用这么粗的实心棍子打。” 两手圈出碗口粗细,对着何琼之比划。 何琼之:..... 替补讲解的陆校书郎躬身进门,紧张的话音尖锐,好容易平复下来继续道:“圣人,旧历中关于此处用的是定朔之法,极易出现连大月或连小月的现象,故而我等与太史局联合商议,定以进朔法取而代之,您看....” 周瑄凝视着屋檐下,被风拦腰截断的冰锥,七零八碎跌落廊中,狂风卷积着帘幔,撕扯出暴躁的模样。 狭隘的快/感中隐约夹杂着几许不屑,恼怒和自嘲,他知道怎样能让对方难受,此时却因为无法尽情施展而觉得不尽兴。 顷刻后,他起身,淡声道:“回紫宸殿。” 雪片子兜头打来,经过廊庑,周瑄负手站定。 低低的笑声从西偏房传出。 他扭头,红漆木窗隔开两个天地。 屋内的人影挨得极近,像是拥在一块儿。 “早知你在吃汤饼,我便不巴巴送来了,路上倒是捂得严实,可惜等你半晌,现下都凉透坨成一团,定是难吃极了。”说罢,谢瑛从他手里夺碗。 云彦抱着往后一躲,笑:“阿瑛亲手做的,别说是坨了,便是馊了我也全得吃完。” 他大口咀嚼,边吃便温和的看向妻子。 谢瑛手臂搭在膝上,托着腮拨弄他腰上挂的青色香囊:“你都好些日子没回去,阿娘每回看见我都抱怨,说你索性把家安在馆里是了,当初娶什么娘子。” 云彦清润的眸中露出几分打趣:“倒不知是阿娘原话,还是阿瑛借机讽我。” “我诓你作甚,当真是阿娘原话。”谢瑛直起身子,手却被云彦拉住。 他的手修长温暖,拇指一点点摩擦谢瑛的掌心,沿着细纹滑到指根,继而十指交握,另一只手顺势抚上谢瑛的眉,一点点移到唇角。 垂眸,淡笑着道。 “我请愿是阿瑛诓我。” 谢瑛腮颊染上红晕,欲抽出手来,云彦忽将她拉进怀里。 楹窗上投出缱绻的影子,何琼之咽了咽唾沫,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竟能跟圣人一道儿听人墙,果真是惊心动魄忐忑刺激,当即浑身热血沸腾,待想趴近看个究竟时,忽听身旁人冷冷喷了口气,登时绷直身体不敢乱来。 周瑄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瞳孔冰冷漆黑,如泛着寒光的剑刃,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就在何琼之以为他要推门进入时。 周瑄转身朝着廊庑深处走去,步履和缓,霜凝雪雕的背影渗出冷漠森寒,像有摧毁天地的戾气。 何琼之赶忙追了上去。 “阿瑛的礼物呢?” 谢瑛轻打他掌心,道:“你想要什么?” “阿瑛送什么,我便要什么,不挑剔的。” 谢瑛到底心存芥蒂,虽明面上不在意,可总是记着云臻的话,孟筱曾送给云彦一套纸笔,且是亲手做的,里头藏了多少情谊恐怕说不明白。 “那我回去好生挑挑。” 提起食盒,谢瑛刚要开口离去,云彦从后抱住她,下颌搁在肩膀,“阿瑛不必费那等闲心....” 热气呵在颈间,谢瑛仰起脸来,回头。 云彦捧着她的脸,额抵额,声音暗哑:“我与阿瑛讨的礼物,你早前答应了的。” 回程途中,谢瑛歪在车壁,脑中不断回响云彦说的话。 成婚三年,的确该要孩子了。 “我今早去库房拿东西,碰巧听府里老人私下议论,说四娘子和孟家表姑娘有龃龉,曾当众闹得不大痛快。 四娘子好脸面,如今孟大人升迁,吕家姑爷被强令休沐,她这才躲在梧院装病。”白露扶谢瑛下车,将领口绸带系紧,又帮她戴好帷帽。 寒露小碎步跑上来:“我还纳闷呢,原是这样。” 前头甬道,翠碧领着个大夫急匆匆往梧院走。 寒露歪头问:“四娘子病了?” 昨晚谢瑛见过云臻,她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的,何况府里有大夫,何至于出去另找。 谢瑛管家,虽说不愿意与云臻生呛,却也怕她在风口浪尖惹出什么麻烦,牵连到伯爵府,故而梧院周围增添了人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同她禀报。 傍晚翠碧打小厨房出来,正巧迎面撞上谢瑛。 她吓得手一哆嗦,低声福了福礼便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手里端着的瓷碗擦着盖盏发出紧迫的脆响。 “站住!”谢瑛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 翠碧满脸紧张慌乱,背对着谢瑛站定脚步,低头不敢看她。 “跑什么,不怕摔了。” 谢瑛责备,目光落到瓷碗上,虽盖着盏,犹能闻到苦涩的药味。 “四娘得的什么病?”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节 翠碧喉咙发紧:“回娘子,只是妇人常见的病症,不打紧的。” 府里大夫不看带下病,谢瑛倒是知道,如此从外头请人来看却也正常,只是翠碧眼神躲闪,明摆着心里有鬼。 她蹙眉,声音冷下来:“你可想清楚再说,若你主子出了差错,仔细你有几条命来抵。” 翠碧登时面色苍白,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手里的瓷碗顺势砸到青砖,汤汁滚溅的到处都是。 “奴婢真的不知道,四娘子只叫奴婢请人过来,问诊时奴婢守在门外,什么都没听到。” “药方在哪?”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急切的斥责。 “怎的,连我身边的丫鬟都要盘查,明儿是不是打算审我?”云臻厉着嗓音出来,一阵风似的站到谢瑛面前,瞪了眼跪在地上的翠碧,骂道:“还不快滚回院里,丢人现眼的东西。” 翠碧抽噎着爬起来,收拾起碎瓷片拢在手心,随后回去梧院。 云臻身后跟来一人,提着樱粉色长裙,腮颊因为追赶云臻泛着酡红,看见谢瑛后柔声福礼:“嫂嫂好。” 白露和寒露在旁面面相觑,方才怎么说来着,四娘子和孟家表姑娘不是有龃龉吗,怎么这会儿倒从一个院里出来了。 谢瑛不动声色瞥去:“阿姊的病,当真不用再请大夫?” 云臻冷笑着睨她:“用不着你好心,谁知你是想治我,还是想害我。” 拂袖而去,与来时一般迅猛。 廊庑下,谢瑛与孟筱前后站着。 孟筱今日打扮的精致些,发间对插着两支攒珠石榴花步摇,衣裳是前两日新裁的,衬着她皮肤白净许多。 她眨了眨眼眼,欲言又止。 谢瑛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问道:“表妹有话跟我说?” 孟筱摇头,步摇泠泠颤动,继而又默默点了点头,“嫂嫂,你会不会怪我说错话?” 她乖乖巧巧睁大眼睛,很是温顺的看向谢瑛。 “嫂嫂,臻姐姐好像害喜了。” 第5章 ◎云彦从后抱住她◎ 谢瑛猜到云臻有事瞒着,却没敢往喜事上想。 云臻与吕骞成婚六载,一直未曾有孕,如今吕骞境遇惨淡,云臻反而怀上,谢瑛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 孟筱红着脸,半晌,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的纸,递给谢瑛。 “嫂嫂,旁的我不识得,但这方子上有附子和大黄,都是活血祛瘀的药材,臻姐姐好像不想要这个孩子。” 谢瑛没看药方,收过后折叠起来,低声问道:“孟表妹,是四娘亲口同你说的害喜?” 孟筱拧着帕子,有点局促不安,“是我自己胡乱猜的。” “晨起我消食的时候,看见翠碧端着一碗酸辣汤,又听她与旁人说臻姐姐最近胃口变了,总爱这些酸的辣的,晌午我来梧院坐,看见桌上摆的樱桃毕罗臻姐姐一个都没动,机缘巧合又发现了这张方子,才知道臻姐姐有喜了。” “孟表妹的心思委实缜密。” “宁愿是我想多了,但若真像我猜的那般,还望嫂嫂能阻止臻姐姐。” “好。” 申时二刻,天已经阴的密不透风。 知道谢瑛不喜黑,白露多点了两盏灯,将屋里弄得亮亮堂堂。 谢瑛对着那碗莲子羹看了许久,寒露不解:“娘子,可是炖的不够软糯?” 谢瑛摇头,心里在想孟筱的话。 看似赤诚,实则半真半假,梧院近两日报的饭菜里根本没有酸辣汤,樱桃毕罗倒领去不少,因着不是节令,云臻即便不吃也会霸占着。 也就是说,孟筱根本不是从日常吃食里发现云臻有喜,藏头露尾,定然暗怀鬼胎,何况以她和孟筱的交情,远达不到谈论此事的地步,她断可以去告诉曹氏,可她偏偏同自己交代。 碰巧,曹氏与姨母挑选屋舍,今儿宿在姨母新居,若要通禀她,怎么也得明日晌午。 没想到,吕骞清早便再度登门。 谢瑛将人请到前厅,又着白露去梧院叫人。 吕骞看了眼桌上茶水,低声笑着感慨:“我落得此等境地,难为弟妹不嫌弃,拿敬亭绿雪招待,这份情谊,吕骞当终生不忘。” “姐夫说这话自是见外,阿耶阿娘都记着姐夫好,每每提及总要嘱咐我不可慢待姐夫。 他们如今忙着帮姨母家挑选屋舍,待闲下来自会与姐夫仔细说道。” 谢瑛一番话,将云家态度摆明,亦是安了吕骞的心。 吕骞叹气:“岳丈岳母通情达理,我此番过来也是想让四娘跟我回去。” 白露站在厅堂外,谢瑛起身过去听话。 “四娘子不肯过来,还嚷嚷着要出门,守院的护卫怕伤了她,被打的不敢还手。” “你亲自去说,若她想出门必须到前厅来一趟,否则哪都去不了,只能在梧院待着。” 谢瑛当真瞧不起云臻,她身上竟没有半分云家风骨,且不说吕骞没有定罪,便是真的被当今责罚,她也不该如此绝情寡义。 吕骞进士出身,难免有文人傲气,可他被云臻多番羞辱,竟还低声下气过来寻她,想必已经知晓云臻怀有身孕。 进门,云臻看了眼吕骞,随后一语不发走到对面圈椅,坐下。 她眼眸锃亮,面颊通红,发完脾气来不及收敛的架势颇有些尴尬,她啜了口茶,低头撩起绢帕沉默。 “四娘,跟我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的,你走吧。”云臻闷闷说道,“从你骂我那刻起,我就决意同你和离。” 吕骞着急,起身想上前,云臻像见鬼了似的,厉声道:“你站那而说话!” “圣人命我休沐,不是要革我官职,你四下求人,到处打听,焉知落在圣人,御史眼里是何模样,便是无罪也会有罪,他们会拟出许多条目弹劾我,我怕你弄巧成拙,这才说话重了些,哪里是骂你。” “事到如今是嫌我丢人了?正好,和离便是,省的我碍你眼。” 谢瑛头疼,云臻撒泼耍浑的伎俩拙劣而又让人无力回击,抬头,修养极好的吕骞被堵得说不出话,生生退了两步,跌坐在圈椅上。 许久,平复下心情:“你跟我回去,我发誓日后对你更好。” “你若不是为了孩子,你肯多看我一眼?”云臻破罐子破摔,咬紧嘴唇瞪他,“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签了和离书,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在外人面前编排你,诋毁你,但求你顾念我的好,给我留条活路。” 吕骞浑身凉透,他淡了声音,笑:“真到那一步了吗?” 云臻别开头,不敢看他,毕竟颠倒黑白,心里是虚的,可她又紧紧攥着手心,知道断断不该心慈手软,她还年轻,后半辈子还有指望。 所以必须和离,必须跟吕骞划清界限。 谢瑛庆幸公婆和云彦没有在府,这事不管如何收场,至少与云家无关,即便日后吕骞憎恨,也恨不到他们头上。 “你放心,我死也不和离。” 吕骞起身,朝谢瑛作揖辞别:“让弟妹看了笑话,今日是我唐突,还望弟妹帮我照顾好四娘,我改日再登门拜谢。” 谢瑛点头,正欲开口。 忽见一道身影晃过,待转身去看,听见咚的一声响动,紧接着传来云臻的惨叫。 血,缓缓从她身下流出。 谢瑛不敢相信,云臻竟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与吕骞断绝关系。 她亲眼看着云臻撞到桌角,四方红漆雕花大案被撞翻,云臻捂着小腹痛苦倒地,血很快流淌出来,与云臻的痛苦声交缠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涌入眼帘。 吕骞怔住,忽的蹲下,伸手想去触碰云臻,半途又缩了回来,双手死死抠着头,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粗重的呼吸声急促而又悲痛。 云臻蜷着身子,疼痛使得她面容扭曲,血液自身体消逝,她的唇也很快虚白,额上浮出大片冷汗,攥着衣角的手忽的一扬,指甲划破吕骞的左脸手臂掉在地上。 “四娘,你很好,很好。” 吕骞慢慢站起来,涨红的脸上泄出愤怒和挫败,他踉跄着抵在桌沿,望了眼被撞翻的大案,目光冷冽的瞥向云臻小腹。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拿笔,我这就签下和离书!” 梧院的灯彻夜未熄。 曹氏回来后便扑到床前,握着云臻的手不松开,她亲眼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女儿的脸惨淡无色,屋里泛着浓浓的腥味。 云臻昏死过去,时不时因为疼痛发出呻/吟。 外间,鸦雀无声。 忠义伯坐在圈椅上,神情凝重,一语不发。小女儿云恬攥着手帕,时不时朝木门看一眼,既害怕又不敢发问。 谢瑛亦坐在圈椅上,腰肩笔挺,目光沉静,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总会想起云臻身下的血,她凄惨的哭嚎。方才救治时,大夫撩开衣裳,云臻小腹处撞击的淤青清晰可见,是用了十足的气力,也是下了决心除去孩子。 谢瑛抬起眼来,正巧对面云恬看了过来。 小姑娘眉眼中皆是担心害怕,她半张着唇,想开口又默默咽了下去。 曹氏走出来,双眼通红,拿帕子擦拭泪花,忠义伯起身,上前将人扶住,曹氏靠在他怀里忍不住又是一通低哭。 灯火重重,谢瑛眼前一花,心里却很是明朗。 若公婆讲理,那她便也是个恭敬孝顺的,可他们若是想将错处一概推到她身上,责怪抱怨,那她必然不答应。 谢瑛抠着掌心,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明。 曹氏看过来,暗哑着嗓音小声道:“瑛娘,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怎么这回反倒没劝住四娘,她失了孩子,半条命都险些搭进去,你怎么就....” 忠义伯咳了声,把手搭在曹氏肩上,道:“没有弄清缘由之前,不要冤了瑛娘。”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是清楚,忠义伯感叹,握住曹氏的肩膀让她先坐下。 谢瑛理解曹氏的心情,也不介意她方才的发问,况且公公替她解围,她没必要做无谓的争执。 屋里头总算消停,婆子拾掇好脏污衣裤拿去院里烧了,翠碧哆嗦着从内出来,一打眼对上谢瑛,立时吓得面如土灰,扑通一声跪地。 曹氏皱眉,与忠义伯不约而同朝谢瑛看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节 “你不必跪我,事先我已说过,若四娘出什么事,你掂量着看。” 谢瑛声音不大,字字铿锵。 曹氏纳闷,谢瑛便让翠碧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翠碧和主子一样,都是外强中干,遇事兜不住的人,故而全都交了底,包括早就知道四娘子有孕,隐瞒不报,后又从府外请大夫开堕/胎药,一桩桩一件件,打从吕家离开,交代的清清楚楚。 曹氏惊得往后一仰,“四娘她..她怎会舍得?” 翠碧抽噎着点头:“娘子也是走投无路,她原想着大娘子和老爷会帮她出头,料理和离,再不济,还有六哥儿——” 谢瑛打断她的话“贴身婢子,在主子糊涂时不加劝阻,反而隐瞒不报酿成祸患,依着家规定然是要责打惩处的。” 曹氏知道谢瑛赏罚分明,也知道她不会简单说说而已,只是翠碧跟在云臻身边十几年,若真被打了,等云臻醒来指不定如何暴躁。 “瑛娘,便等四娘自己处置吧。” 后半夜,云彦才回来,彼时曹氏与忠义伯已经回院入睡,只谢瑛守在梧院外间,主持打点。 云臻无甚大事,只需静养调理,毕竟落了胎,等同于坐小月子。 谢瑛吩咐将梧院的窗户用明纸糊上,又让人多抬了两座暖炉,添上炭火烧的极旺。 云彦见妻子忙碌,便没有插话,只是从她背影中,能看出心情不好。 回去槐园已经很晚,谢瑛径直上床拉高衾被,将自己团团裹住,自始至终没跟云彦说话。 云彦落下帘帷,躺在她身侧。 屋里静的能听见烛火的噼啪声,熏香袅袅扑入鼻间,与谢瑛身上的香味混作一起,云彦从后抱住她,低声唤。 “阿瑛。” 第6章 ◎你跟我谈先来后到?◎ 当初谢瑛选择云彦,谢宏阔并不喜欢,只是谢瑛坚持,才有了这门婚事。嫁给他,无非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被当成棋子随意摆弄,不搅进任何是非窝里。 忠义伯无大志向,又能独善其身。云彦潜心修习,不交朋党。 三年来,谢瑛很是满足自己的生活,即便大姑姐偶尔回家折腾,她也会念着云家其他人的好,不去计较。 今夜,她很累,也不想说任何解释的话。 身后人更近些,呼吸温热。 “阿瑛,你受累了。” 这话就像戳到谢瑛心上,她僵住,鼻尖发酸。 云彦趁机将她摆正,支着左臂撑起身子,右手抚在她面额,黑亮的瞳仁,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这件事本就是阿姊无情,便是爹娘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处置。他们不是怪你,而是怨阿姊自私,偏又骂不得打不得,糊涂时说几句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听说了阿耶阿娘离开时的模样,知道妻子受委屈。 谢瑛想扭头,云彦一手将她箍住,笑:“但凡旁人气你,你回来只管发给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反驳,好不好?” 谢瑛被气笑:“冤有头债有主,我又不是不讲理的。” “阿瑛若是讲理,怎整晚都不与我说话,我可是顶无辜的。” 云彦故意逗她,谢瑛明白,遂顺着台阶下来,“横竖是阿姊没心肝。” “若你有朝一日落难,我定不会同她那样绝情。” “阿瑛欲如何?” “你去哪,我去哪。你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一字一句,看似赌气,实则认真。云彦怔愣了片刻,妻子那张白净的脸上写满决绝与真诚,他伸手,将人紧紧抱入怀里。 天难得大好,空气里浸润着暖意。 谢瑛换了身窄袖圆领织金短袄,外罩秋香色长褙子,抱上手炉,边走便问:“没听错?” 白露忙不迭点头,激动道:“是,今儿掌柜的着人来传话,道是有人拿画去卖,当时价格没谈拢,他便记下那人住处,赶忙让小厮前来告诉娘子。” 谢瑛找《春溪图》已有半年,云彦喜欢画卷典籍,尤其最爱前朝宋兆的画,此人擅长山水画,鸟兽虫鱼在他笔下生灵有趣,画风也比其他大家精湛出彩,只可惜现留存的画作不多,喜欢的人又不少,故而宋兆画作很是珍贵难寻。 谢瑛挑起车帷,外面比年初时候繁华许多,街上店肆林立,烟火味浓,市集上的物件日渐丰富。 待弘文馆招募的经生书手到位,云彦也能回家好好休憩一番,仔细算来,圣人御极后,云彦几乎全都宿在馆内,中途也只是为了云臻的事赶回家一趟,待到翌日晌午便又折返回去。 紫宸殿,内殿有人正在禀事。 何琼之在外殿候着,约莫一盏茶的光景,黄门过来小声道:“何将军,圣人让你进去。” 先前在里头说话的人没见着出来,此时却也不在殿内。 何琼之四下扫了圈,周瑄淡声道:“别找了,人已经走了,还不是他能露面的时候。” 此人极其隐秘,是周瑄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眼线,当初他们远在边境,关于京城消息多半都是他来传递,时至今日,何琼之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号,并未一睹真容。 “等城外伏击案了结,自会将他身份告知与你。” 周瑄往后,靠着雕八仙过海团纹椅背,他坐姿端正,饶是休憩亦克制得体,“朕前段时日放出口风,要找的那副画有了着落。” 何琼之问:“《春溪图》?” 周瑄淡淡应声,起身走到八联落地宽屏后,扯下修身的外裳,抬眼往外扫去,“厚朴,记着朕的话,涉案人员一个都不准少,少一个,朕拿你是问!” 他将常服大衣一抖,穿好后慢条斯理系紧腰带。 何琼之沉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来不及细想,两人一道儿打马出宫,直奔坊市而去。 门外传来走路声,掌柜的提着袍子上楼,迎面先笑:“娘子等久了,卖画人再有少顷便能赶到,只是眼下有件事得先同您说说。” 他脸上为难,知道谢瑛为了这幅画等了半年之久,当初留下定银让他帮忙留意,这才一有动静便着小厮过去通禀,他也想做成这笔买卖,毕竟像谢瑛这般出手阔绰的大客不多,且又是常客,不好开罪。 赶巧,今儿来的另一位贵客,点名也要这幅画。 谢瑛心下咯噔,面上不显:“掌柜的,你可早就应下我,难不成想一单两卖,在这儿比比谁给的价更高?” 话尾带着促狭的恼怒,掌心拍向案面,目光凛凛的瞪过去。 掌柜的忙揩汗:“哪能呢,您也知道这画如今不在我手上,那位客人也不是我招来的,可他今儿进门就说要《春溪图》,我觉得,可能是卖画人放出去风,想把画做高价。” 正说着,那人到了。 谢瑛一眼看见他臂间夹着的木筒,金漆黄檀木材质,名贵却不失俗气,想着里头那副画,谢瑛不觉皱眉。 来人扫了眼对面,却没取下筒帽,只回头问:“不是还有一位客人吗?” 谢瑛抬头,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青松般巍峨挺立,周身散着股冷冽的寒气,瞳仁明亮淡漠,如冷风淬着刀刃,噌的晃过眼睛。 是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睥睨,极具压迫和震慑。 谢瑛登时觉得没了底气。 周瑄只消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感觉,他性子冷,如今更冷,一双眼睛幽深冰凉。 谢瑛抿了口茶,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经掌柜介绍,才知卖画人祖上都是读书人,前朝时候家中最高做到了太傅,后来随着朝廷崩塌,家族也跟着大厦倾颓,后辈子孙大都招猫逗狗之辈,这人富贵过一段时日,故而将珍藏的镇宅之宝费心装裱,虽难掩铜臭气,可着实用了不少银子。 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他败光了家底都难以还债,故而不得不出手《春溪图》。 他颧骨高,面上无肉,身形清癯,倒很是符合潦倒的意境。 谢瑛问:“能否将画打开看看?” 周瑄面沉如水,目光平静的望着金漆黄檀木筒,似乎完全不在意略显夸张的修饰。 那人弯腰,拔开筒盖。 淡淡的木香飘出,谢瑛不知怎么想的,上前一步挡在周瑄前面,许是她多疑,那人抬头看她一眼,随后将画卷抽出来,解开束缚的绸带。 《春溪图》全卷慢慢展开,图中峰峦叠嶂,嶙峋而又崔嵬峭拔,用色层叠错落,从上而下,不管是翻卷的云,抽芽的树,细流也勾勒的无比细腻,浓绿中透着墨色,紧凑却又不失壮阔。 宋兆的画,写意为主,妙趣横生,直叫观赏的人挪不开眼。 谢瑛闺阁时学过画,但不精妙,嫁给云彦才知勤奋与天赋缺一不可,云彦生来就是读书画画的,连魏公都称赞他,道云彦可成大才。 “你打算出价几何?”谢瑛抱有一丝侥幸,希望周瑄对画不要太过执着。 周瑄瞟过去,入目便是松松如流云般绾成的云髻,修眉联娟妆花浅淡,软白色襦袄外套着件团花半臂,很是随意的披了条紫银泥罗帔子,肤色若雪,气度如兰,比之从前更加从容华美。 云六郎宠妻,京中闻名。 他提步上前,伸手压在卷轴边缘:“这画我要了。” 谢瑛没抬头,只倔道:“是我先预定的。” “是么?”周瑄笑,骨节分明的手慢慢蜷起,睫毛轻抬,目光蔑视的扫来,“你想跟我谈先来后到?” 话音很轻,却叫人头皮发紧。 谢瑛咬着唇,没忍住:“您可以选其他的画,据我所知,宋兆的画虽受追捧,可您好像并不喜欢,所以能不能让给我。” 周瑄眼神冷下来,面上的笑立时敛起,“不让。” 谢瑛噎住,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周瑄坐在唯一一张花梨木圈椅上,挺拔的如同崇山,目光如炬,不退不缩。 他那般坦荡的坐下,漫不经心叩着桌案,似乎笃定对方会做出何等抉择。 掌柜的退出房间,先前知道谢十一娘身份,已经很是恭敬,可方才看她对那人的态度,仿佛更有来头。 他在京中开字画铺子,经营十几年才有此番景象,万不能因为偏袒招来祸端。 空气憋闷又闭塞。 谢瑛咽下闷气,知道彻底没了指望。 在她印象中,周瑄谦和疏冷,礼貌矜贵,不会因为私事而迁怒旁人,更不会公私不分,仗势欺人。 可今日的他,无端散发着挑衅的气势,若说不是嫉恨当年之事,谢瑛断断找不出其他借口。 她起身,冲着周瑄福礼,告辞。 周瑄面冷如霜,纹丝不动。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节 卖画人却急了,先她一步冲过去挡在门口。 “娘子怎就要走了,我还没定下要卖给谁呢?” 谢瑛知道自己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遂想着不若就成人之美,脱口道:“我忽然就不喜欢了。” 背后传来若有似无的嗤笑,很轻。 谢瑛听见了,回头。 周瑄眸色阴鸷,启唇叹道:“从来都是这样,说喜欢的是你,说不喜欢的也是你,明明开始死缠烂打,最后走的比谁都干脆,当真是反复无常,冷血无情。” 谢瑛面上煞白,思绪陡然回到那年的夜晚。 他咬着牙,也是用这样的话还击她。 时隔多年,谢瑛早就不是当年的谢瑛,再不会因为他讥嘲而躲在黑影里偷着哭。 她稳住心神,淡声回道:“就当我反复无常吧,总之画我不要了。” 周瑄敛起唇角弧度,漆黑的瞳底霎时涌上浓雾,他抬头,森森凝视直逼谢瑛。 第7章 ◎朕等着你◎ 屋内气氛沉闷压抑。 卖画人伸手拦住去路,哂笑着商量:“别介,娘子等了半年,哪有调头就走的道理,好歹出个价不是?” 谢瑛欲开门,他又垫脚往后靠在门框,“我也没说非得卖给这位郎君,可你们总要合计个差不多,也好让我斟酌斟酌。” 谢瑛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后背猛地抽紧,虚汗涌来,四肢登时绵软无力,她张了张嘴,想提醒周瑄,可看着面前人散开重叠的面孔,自己仿佛僵麻住,天旋地转间,意识全无。 再度醒来,手脚都被绑住。 堆满杂物的屋子,横梁四下盘满蛛网,机会重重,周遭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动静,偶尔屋檐传来风吹枯枝掉落的声音,将气氛衬托的愈发渗人。 她肯定,附近没甚烟火气。 谢瑛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刚想动弹,身后冷不丁一声低斥。 “省点力气。” 她吓了一跳,隔着这般近,她竟没有听到周瑄的呼吸声。 微微扭头,发现他与自己背对着绑在红漆掉落的柱子上,绳子特意打的死结,缠的很是牢固。 她试着去挣脱,皮肉拉扯的很疼,后面人因为她的扯动绳子愈发收紧,忍不住恼道:“别动!” 暗哑的声音挟着一股潮热,喷向谢瑛颈间,她停了动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何将军呢?” “被调虎离山,去了平康坊。” 余光瞥到谢瑛着急发红的脸,又道:“我当谢宏阔同你商量过。” 谢瑛愣住,很快反应过来他话里意思,想否认,潜意识却又忍不住怀疑,以谢宏阔的为人,是绝对能做出此般下做事的。 何况,今日之事巧合的太过离谱,无论如何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瑛觉得羞臊,咽了咽嗓子解释:“我丝毫不知情。” “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横竖都是被迫之举,是吗?”轻蔑的口吻,不屑相信。 现下天未黑,屋里尚且能看清,门外传来走路声,随后两人推门持刀进入。 没有蒙面。 谢瑛心提到嗓子眼,别是想灭口。 他们相貌粗劣身形魁梧,举止像是军中士兵,进来看了眼,继而又去外头守着。 “陛下,我爹现在的处境,是断不可能调动兵力设伏与你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宏阔蠢,做了他人的垫脚石而已。” 闻言,谢瑛惊诧的侧脸,周瑄垂着眼皮,棱角分明的脸庞如冷玉雕琢,睫毛落下一片阴影,暗处的他沉肃如水,哪里像是落入圈套。 “陛下的意思,是四皇子的人?” 当初城外伏击险些要了周瑄的性命,他御极以来便着人调查,虽揪出几人,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幕后主使始终潜伏不出,若真的是他,那必然是要拿周瑄换刑部大狱的四皇子。 如此说来,两人倒是没甚性命之忧。 谢瑛隐约觉得,周瑄才是最大的那只黄雀。 遂不再担心,后半夜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隐约觉得手背痒,想挠,骨节又疼,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猛地清醒过来。 周瑄正弯腰快速往下褪绳,近在咫尺的眉眼兀的抬起,对上谢瑛惊讶的表情,他动作未停,只是解开自己后,便站起来,松散手腕腿骨,警惕的看向门外。 谢瑛抬头望着他,想喊他帮忙又怕惊扰外面的黑衣人,只好瞪大杏眼,给他使眼色。 周瑄冷冷睨着她,仿若未察。 他压低脚步行至蛛网密匝的窗前,很快确认院中只有那两名守卫,复又回头,正对上谢瑛慌乱又故作镇定的眼睛。 她轻咬着唇,仿佛下一刻就会求人。 周瑄折返过去,俯下身从后解她的绳子,先是解开了手腕,接着蹲下身去,绕到柱子后解缠成死结的一段。 “谢谢。”声音从嗓子眼溜出来,清浅细微。 周瑄手未停,反问:“拿什么谢我?” 谢瑛没回答,身后人的动作也缓慢起来,只剩绑在小腿的一截,周瑄单膝跪地,右手压在另外那条腿上,抬起眼皮,瞳底幽黑深邃,他看着谢瑛,颇具审视的打量。 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濡湿而又令人燥热。 “啪嗒” 有东西从谢瑛腰间掉了出来。 叠成三角状的纸,透过光能看到上面有墨迹。 周瑄视线移到上头,便听见谢瑛小声喊道:“是我的——” 他眼神挑过纸看向急切的谢瑛,随后慢条斯理打开纸张,就着微弱的光眯起眼睛。 有画有字,一目了然。 观音脚踩莲花,怀中抱一孩童,雪白的手臂,双腿跟藕段似的,机灵可爱。 右侧两列字。 “祈愿吾与阿瑛,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时光静好,细水流年。” 周瑄捏着那张纸,唇微微翕动: “岁岁年年” “朝朝暮暮” “十一娘,十一娘......” 一声声喟叹令往事浮上眼帘。 “后悔吗?”沉静如水的声音将谢瑛从回忆中拉回,她眨了眨眼,随后坦然的抬起头来。 面前人比当年更加英武俊朗,刀劈斧砍的下颌线勾出矜贵气度,因在边境历练过,他通身有种嗜血的肃杀感,凛冽目光逼得谢瑛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对上。 “不知陛下问的是何事?”她决定装聋作哑。 周瑄笑,声音清淡微弱:“当年谢宏阔能让你勾/引我,现在也能。” 谢瑛好看的清眸中闪过一丝憎恶,周瑄快速捕捉到,报复的感觉让他内心快/慰。 “这一次,朕倒想看看,你们父女二人还能做出何等肮脏的丑事!” 刻意压低的呵斥带着三分轻蔑,不轻不重的砸进谢瑛胸口。 她咬紧牙关,始终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知道周瑄在做什么,想激怒她,想看她因为羞愧而懊恼愤怒,然后陷入无休止的悔恨自责之中。 她相信谢宏阔能为了家族出卖自己,便如这场拙劣而令人不齿的苟/合机遇。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要她承担恶果! 即便回到当初,她也绝不后悔做出的选择。 “还有用吗?” 空气渗着冷意,慢慢侵袭到彼此的骨里。 周瑄攥着那张纸,像是没听清,蹙眉扫去一眼 “臣妇的美人计,对陛下而言,还有用吗?” 索性就褪去尊严,他想要什么,便都给他,奚落,嘲讽,报复,谢瑛不在乎。 他是君,她是民,既然注定要卑微,便下贱给他看。 心口被针碾过,很奇怪,并不疼,只是酸胀的厉害。 周瑄呼吸声骤然浓重,他看着谢瑛,从那张姣好的脸上看到熟悉的的倔强,忽然就觉得自己甚是可笑。 他重新蹲下身去,将那张纸叠好后慢慢塞进谢瑛腰间。 “为了谢家,你会不会像抛弃朕一样,抛弃云六郎?” 谢瑛没有犹豫,摇头,目光坚决:“绝不!” 周瑄抬眼,他有很多话想问,可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再提。 当年种种,皆是一厢情愿,而今看来,何其可笑。 谢瑛与他决裂那晚,说的清楚明白,自始至终都没喜欢过他。 “十一娘,朕等着你。”周瑄瞥了眼腰间的那张纸,起身。 等你走投无路,主动求到朕跟前,心甘情愿俯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节 第8章 ◎你不配挡在朕身前◎ 天色浓黑,夜枭时而盘桓,发出令人汗毛耸立的叫声。 周瑄横抄起棍子,甫一推开门便疾步上前,以迅猛之势朝两人面额击打,听见咚咚两声,他们直挺挺躺在地上,血沿着额头渗出来。 谢瑛闻到那股腥味,不觉慌了下神。 周瑄回头睨她,她咬牙跟上去。 院里尽是荒草,右手边有棵枯树,歪着脖子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静谧的环境里,两人的脚步声如同踩踏着神经,每一步,都拉扯的更紧更疼,就像有只无形的手逼近颈项,谢瑛喘不过气。 周瑄手带上门栓一刹,忽听外面传来冷笑。 紧接着,一群人倏地从院墙上探出头来,黑压压的犹如夜枭等着鹰隼般尖锐的眼睛。 门从外踹开,周瑄抬手挡了下,与谢瑛齐齐退到台阶后。 约莫数百人,谢瑛扫了眼,心中惊骇。 她屏住呼吸,见身前人岿然不动,冷漠的眸眼盯着从暗处走来的人。 是个清癯精瘦的男人,腰背略微佝偻,与周瑄同高,昏暗的光线里,他那双眼睛很是明亮。 “竟是你?” 那人手握长剑,径直指向周瑄的心脏:“陛下,可曾想过我们会在此等情境下相见?” 他鹰钩鼻,薄唇,眼睛沁出得意。 “你与谢宏阔勾结?”周瑄不动声色往后瞟了眼。 谢瑛揪住衣角,一眨不眨瞪着那人。 他轻笑:“属下只是借谢大人的肩踩了一脚,若不是他创造机会将陛下钓出来,属下委实要花些时日。 毕竟,陛下心思缜密,轻易不相信外人。” 谢瑛羞恼的同时松了口气,只要没有干联,便不足以定罪,只是谢家必须赶紧折返阳夏,再晚一点,周瑄定要动手。 墙上的黑影窥视着院内举动,只要周瑄出手,他们弓/弩上的箭便会把两人射成筛子。 谢瑛很紧张,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她离周瑄很近,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荒唐的应对之策。 比如鹰钩鼻长剑砍来,她该怎样挡在周瑄身前,弩/箭射下,她又该如何飞扑过去,把周瑄摁在身底,她脑子里不断略过这些场景,心惊胆战中又努力让自己冷静。 手心全是汗,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醒:周瑄不能死。 比起其他皇子,他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 “韩敬,四哥竟让你来主导城外伏击,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韩敬颇为骄傲:“能让陛下惦记,是属下的荣幸,只是陛下到底年轻,不然属下也没有机会为四皇子立功。 待属下拿您去大狱换回四皇子,这天下,便又是一番新的气象。” 薄刃倏地折出锋利光芒,但见韩敬脸色突变,兵器相接的声音骤然传入耳中。 谢瑛眼里只看着那柄剑,在韩敬纵身砍来时,她脑子一片空白,转身冲到周瑄身前,将人往后一推。 凌厉的眉眼映入她瞳孔,那双眼睛浓烈似火,一眼便能望到心底。 剑锋袭来,几乎抵到后腰,周瑄一把拽住她胳膊,将人带着偏闪到旁侧,低沉的声音冷鸷阴寒:“你不配挡在朕身前。” 轻轻一推,谢瑛踉跄着站定。 “韩敬,朕送你去见四哥。” 话音刚落,墙头陆续传来皮肉割破的血腥声,寥寥片刻,周遭回归平静。 被碾压着按在地上的韩敬挣扎着扭头,犹不相信的嚎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狰狞的面孔青筋暴露,眼珠充满鲜血,想要暴起却又被压得死死。 暗卫及时冲进院里护驾,何琼之从后面走来,朝着周瑄行礼回禀:“陛下,盖已收尾完毕,今夜所有刺客无一落网,其中活口七人,死一百二十五人。 除去韩敬,其余六人已被押往刑部待审。” 寅时一过,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 周瑄走到高阶上,顿住脚步。 谢瑛手脚冰凉,浑身湿汗被风吹得打了个冷颤。 周瑄侧眸,何琼之上前躬身,倾听吩咐,片刻后,他阔步消失在阴影之中。 忠义伯爵府角门,谢瑛依着惯例叩了三下,果然见寒露出来。 她没多言,伸手将秋香色大氅包裹住谢瑛,熟稔系好绸带。 谢瑛回头,何琼之已经骑马往宫城方向去了。 “娘子,睡会儿吧。” 虽早有猜测,可还是吓了一跳。 谢瑛发鬓松散,衣裳有被麻绳勒过的痕迹,方才两人为她更衣,又在手腕肩膀等处发现不少勒痕,便知今夜不会好过。 娘子不说,她们自是不敢多问,服侍谢瑛十几年,白露和寒露犹如亲人一般。 谢瑛了无睡意,“吩咐人套马车,回谢家。” 她换了件鹅黄襦袄,下罩泥金八幅织锦裙,额外披了条藕荷色帔子。 白露将乌发拧成仙髻,鬓边插入钿头钗,欲簪绢花,谢瑛摆手,起身让寒露拿来绣缠枝牡丹花纹及膝氅衣,穿好后便去了禄苑。 没见着曹氏,问过下人后才知她昨夜宿在梧院,与四娘说了整宿的话。 如此,谢瑛知会了刘妈妈,转头坐车赶回谢家。 算日子,四娘该出小月子了。 谢瑛头愈发疼痛,如今云臻算伯爵府的人,若她顶着云家名头出门结交,攀附,不知收敛,迟早会招来祸端,她那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岂是一朝一夕改的过来。 想想都难做。 阿耶阿娘刚用完早膳,正在花厅逗临哥儿。 谢瑛进去后,谢临圆溜溜的大眼睛登时一亮,咧嘴嘿嘿笑着唤她:“姑姑,姑姑。” 谢瑛弯了弯唇应声,临哥儿迈着小短腿朝她跑来,却被崔氏一把截住,拦腰抱起放在膝上,随后侧过身子半边背对着谢瑛。 欢声笑语比沉默代替,偶尔能听到临哥儿稚嫩的叫着“祖母”,他扑通着小手想下来,崔氏便拿旁边的果子逗他。 谢宏阔咳了声,道:“怎大清早回来,事先也没来信。” 谢瑛冷笑:“我以为阿耶明白,不成想回家还要同您打哑谜,当真让女儿困惑。” 崔氏扭头,淡漠的望向她。 谢宏阔唇边肌肉抖了抖,明显看出在克制愤怒。 谢瑛自小便是个不知趣,倔脾气,为这儿不知挨了多少罚,那也便算了,在家中好歹不会顶撞的太过分。 打从嫁给云彦,谢瑛与云六郎的日子愈发舒坦,她便愈发不听使唤,吩咐点事要她搭把手,她总是推三阻四,生怕沾染上,毁了她在云家的地位。 谢宏阔心里气的不行,偏面上状若无恙,招手:“徐妈,把临哥儿抱去暖阁。” 徐妈冰冷着老脸从崔氏手上接过孩子,走前又悄悄剜了眼谢瑛,暗骂:白眼狼。 花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崔氏用帕子掩住唇,抬眸,一双眼睛犹能看出年轻时候风韵,涟涟柔婉,她已年逾四旬,却依旧体态匀称,行动婀娜,从后看去,与二十出头的女子相差无异。 她静静坐在玫瑰椅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指肚细白,指甲染着淡淡的肉粉色,绣粉白芍药绢帕垂在膝上,慵懒恣意。 “你方才是何意思?清早回来便是为了气死我?!” 谢瑛也跟着坐下,“《春溪图》,是阿耶做的局吗?” 谢宏阔脸上忽然变色,攥着扶手的十指捏紧,他没有否认,只用一双怒目瞪着谢瑛。 谢瑛了然,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她羡慕阿耶阿娘对谢蓉和谢楚的慈爱和严苛,好像自己从来都是多余的,做什么都是错,以至于阿娘每每看见她,都会蹙眉不悦。 幼时,她也曾像谢蓉那般伏在阿娘膝头,想听阿娘用柔软的声音讲故事,可阿娘总会推开她,借口不舒服。 时日久了,谢瑛便不再有所期盼,如此也便没有失望。 “我今日回来,不是因为妥协,而是最后一次告诉阿耶,不要再费心思!我和他根本就没甚旧情可叙,他能做到不记恨谢家,不记恨我已经实属不易,阿耶别再妄想乘风直上,他不会做你的倚仗,更不会放任你在京城兴风作浪。 阿耶,回阳夏吧!” “你是要谢家断子绝孙吗?” 谢宏阔声音暗哑,瞪得滚圆的眼睛渐渐添上一丝浑浊,他启唇,往暖阁方向看去。 “你以为我为何出此下策,低声下气求你你都不肯帮忙,你以为我为了谁,为了什么?!” “四郎也参与了城外伏击!” 花厅中鸦雀无声。 谢瑛惊愕地看着他,谢宏阔扭头,双手负于身后站在五福蜀锦屏风前,崔氏单手搭在案上,拨弄新折的晚梅。 “十一娘,即便你对我寡义不孝,也要念在你阿兄自小疼你的份上,帮他一把,那是杀头的死罪啊! 临哥儿那么小,方才看见你就喊姑姑,比对待祖父祖母还要亲昵,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下狱,看他流放?” “不是阿耶不想回阳夏,而是当今不会容忍害他的人全须全尾回去,十一娘,能救谢家的人,只有你了!” 谢瑛脑中轰隆一声,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谢宏阔的嘴张张合合,肃穆的神情逐步逼近,就像幼时被关柴房看见的各种鬼魅,张牙舞爪直奔自己而来。 谢瑛用力睁眼,谢宏阔咬牙低喊。 “陛下不抓你阿兄,不定他罪名,你觉得会是何种理由?他就是为了让你过去,去找他....” 谢瑛猛地抬起头来。 谢宏阔压下没说的话,转言道:“阿耶求你,救救谢楚和临哥儿!” 眼前白茫茫一片,谢瑛张了张唇,喉咙酸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脑中反复回响周瑄的话。 “十一娘,朕等着你。”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节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原来他早就知道,谢家这个烂窝子,注定会逼着她一步步朝他走去。 正如周瑄所说,她也定会如当年那般,即便心有不甘却仍会为了谢家,去靠近他,引/诱他,利用他施舍的残存旧情为谢家挣得喘息的机会。 谢瑛好像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她下了台阶,白露赶忙搀住她的手臂,为她拢好衣裳,见她脸色苍白,唇也浑无血色,担心之余小声唤道:“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谢瑛茫然的眨了眨眼,只觉面上又冷又凉。 天飘雪了。 崔氏扫了眼楹窗外模糊的身影,扭头与谢宏阔问道:“瑛娘会听话吗?” 谢宏阔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膀“她不顾及你我,总会顾及四郎,临哥儿。她以为自己心志坚定,就能逼我就范,她怕是忘了,她自己也是谢家人。 只要一天是,她就得为谢家牺牲!” “这是她的本分!” 第9章 ◎你们又是何种情分◎ 槐园 谢瑛站在月门处,白露和寒露见她顿步,便顺着方向看去。 孟筱穿了身樱粉色襦袄,领口绣着洁白的兔毛,她在府中住了有些日子,皮肤养的比初见时白皙透亮。 她怀里抱着一方黄木匣子,背身而立,像是站在廊庑处等人。 谢瑛看了半晌,提步走过去。 听见脚步声,孟筱回头,面上掩饰不住的欢喜,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倏地收敛起来,她抱着匣子,冲谢瑛福了福礼,甜声道:“嫂嫂好。” 显然,孟筱等的人不是她,而是云彦。 云臻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想必孟筱是真的喜欢云彦,她与自己年龄相仿,至今没有议亲,曾听姨母与曹氏私底下说过,在蜀地时她想给孟筱相看,可挑来拣去没一个入她眼的,高不成低不就,便拖到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 若在平时,谢瑛定不会饶她私心,横竖会叫对方下不来脸,难为她挑了时辰,知道自己不在府中,而云彦今日恰好休沐。 可她今日浑浑噩噩,根本无心应付,遂回礼客套了两句。 云彦便在此时进院。 孟筱眸中立时明亮起来,低眉轻声唤道:“兄长安好。” 谢瑛身子不适,撂下两人便径直去了里间。 堂中,白露端来茶水,搁茶的空隙,云彦看向门口小声问道:“娘子怎脸色那般差,方才去哪了?” 白露便讲了谢瑛回谢家的事。 云彦了然,自打成婚之后,谢瑛偶尔也会如此,岳丈强势,她又不肯低头,往往因为各种琐碎闹僵。 孟筱抱着黄木匣子坐下,小脸粉扑扑的,她咬着唇,偷偷瞟了眼云彦,想起身,又默默在心中酝酿说辞。 云彦好多年没见她,只记得那会儿孟筱很瘦很小,眼睛大大的,说话细声细气,仿佛很容易受惊。 现在长开些,眉眼中少了局促,平添几分自信,想来是随时间历练成的。 他交握着手,时不时往内间扫一眼。 孟筱忽然站起身来,捧着匣子走到云彦跟前:“兄长,此番进京,在府里叨扰许久,没甚能拿出手的礼物,想着从前赠与兄长纸笔,兄长很是喜欢。 筱娘便又制了一套用具,望兄长莫要嫌弃。” 云彦本想站起来,可孟筱杵在跟前,叫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仰起头来回道:“表妹何须见外,我多半时间都在宫中编纂,并没帮衬什么,前后忙碌奔波的人其实是你嫂嫂,是她着人去码头接的你们,也是她安排的住处和侍奉,你要谢,着实该去谢谢她。” 孟筱睫毛沾上水雾,咬着唇轻声道:“不只是给兄长一人,我给四姐姐和八妹妹都带了礼物。初见嫂嫂,筱娘不知嫂嫂喜欢什么,便没敢唐突,下回我也会给嫂嫂准备的。” 房间隔音不好,孟筱说的每个字谢瑛都听得清楚真切,从前碍于家世不敢表露心思,如今孟姨父升迁,两家论起实职,孟姨父比忠义伯要强干,因而孟筱便有些打算。 谢瑛躺在榻上,双手揪住衾被。 周瑄此番提拔了不少官员,像孟姨父这种文官清流,任地方官时政绩卓越者,深受倚重,日后定然也会平步青云,官道亨通。 谢瑛浑身发热,如同被人架在炭盆上炙烤,血液流淌着激荡着管直往颅顶横冲直撞,心烦意乱,仿佛下一瞬就能燃烧起来。每一寸皮肤都滚烫,烫的她咆燥不安,恨不能立时烧成一把灰烬,算完。 指甲掐进肉里,疼痛消减下暴躁,她伸开掌心,看着蜿蜒流下的血,慢慢缓和呼吸。 打了个冷颤,听见孟筱告辞。 “阿瑛,”温暖的身体倾斜过来,云彦见她双眸紧闭,腮颊潮红,呼出的气息带着浓热,不禁伸手覆在她额头,一下便蹙起眉来。 “阿瑛,你起高热了。” 病势来的又急又重,谢瑛昏昏沉沉睡着,耳畔能听见嘈杂的说话声,有时候很乱,有时候又很安静。 她能感觉到云彦握着的手,他总是很温和,像一缕风拂过心头,带来清凉。 他贴着她的面颊,轻唤她“阿瑛”。 她都听的到。 白露和寒露清洗绢帕,为她擦拭身体,中衣湿透,刚换下来又裹上热汗,如此几番,好歹降下温来。 只一张小脸白戚戚的,陷在浓黑如云的发间,几日光景好似清瘦许多。 云臻瞥了眼歪在床前,紧握着谢瑛左手的云彦,嗤笑道:“难为六郎慌里慌张守了两天两夜,大罗神仙也得被你感动的痛哭流涕。不过就是个小病症,兴师动众弄得像是要死人一样。” “阿姊!”云彦冲她怒目。 云臻悻悻的瞪他,知道自己失言却还是理直气壮。 “我小产那会儿,也没见你怎么着,咱们到底是有血缘的姐弟,竟还比不过一个外人亲厚。”云臻咬着细碎的笑,恶狠狠骂道。 云彦将谢瑛的手塞回被中,又落了帘帷,这才走到云臻面前,他比云臻高出一头,生的面如冠玉,温和儒雅,可被惶惶的烛光一照,那眸中怒火犹如凶猛恶兽,充斥着薄怒与毁灭。 云臻耷拉下眼皮,内心忽然慌乱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她那羔羊般的弟弟忽然变得魁梧凶悍,才说了几句,就恨不得吃了自己。 谢瑛生病这几日,府里很是乱套。 曹氏久不掌中馈,做惯了闲人贵妇,不曾想各处管事拿着账簿日夜烦她,直把她看的头昏脑涨,疲于应对。 她很是明白,人一旦习惯慵懒,哪里还轻易回得去忙碌劳累。 府中除了云彦,最盼望谢瑛好起来的,便是曹氏了。她吩咐下人将上好的补品送去,又叮嘱大夫尽心尽力,仔细看护媳妇。 云臻看在眼里,心里就像扎了若干刺,愈发不是滋味。 适逢孟家选好宅院,打算搬迁,曹氏便又安排人手前去帮忙料理,前后规整了三日才打理完毕。 新宅不大,只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自然比不得忠义伯爵府的派场,孟季同在长安县下辖的万年县任职,不常在宫中行走,故而为了能让她们母女有照应,便选的距离伯爵府极近,只有一坊之隔,环境雅致,人口简单。 曹姨母下帖子宴请时,谢瑛将将才好没多久,便让白露将贺礼备好,由云彦代劳一并捎去。 后院套好马车,寒露从外头进门,小声道:“娘子,事情都安排好了。” 谢瑛已经换好衣裳,罩了件轻软披风,兜帽遮脸。 府里马车先是去了谢瑛名下一家珠钗铺子,继而便停在院里休憩,谢瑛悄悄出门,拐过去登上另一驾马车,朝东奔走。 何琼之尚未自立门庭,故而还是住在老宅。他见着谢瑛的信物,心里头咯噔一声,便赶忙往外走,一出大门,迎面看见不招眼的角落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车上没有徽标。 掀开车帷,对上谢瑛那张脸。 何琼之一愣,张口便道:“十一娘,你这是在婆家受委屈了么?” 几日前还细腻莹润的脸,骤然消瘦一圈,显得下颌尖尖,弱柳扶风。 谢瑛捂住唇咳了声,何琼之忙把车帷放下,坐在斜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出来前,他就猜到谢瑛想说什么,虽然为难,却还是得见她,即便要拒绝,也得亲口说才是。 少年情谊,弥足珍贵。 谢瑛知晓何琼之为人,索性不与他绕弯子,直截了当问起伏击案审问情形。 何琼之见状,也径直回她。 两人沉默着,车外人来人往,熙攘热闹,可谢瑛却觉得仿佛置身在茫茫冰雪中,视线模糊,身体里那股子闷火又肆意乱窜,她闭了闭眼,艰难开口。 “能不能求你,将我阿兄的罪行抹去。” 说完,脸腾的一下火热,谢瑛攥着帕子,腰背尽量挺直不让何琼之看出自己的难堪,她抿着唇,满怀期待的望过去。 记忆中的谢瑛,从来都是鲜活明朗,浑身充满无穷的生命力,好像总在笑,没什么事能难住她。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隐忍委屈拼命挤出讨好刻意的假笑。 何琼之的话鲠在喉间,说不出来。 半晌,他点头,低声道:“我试试。” 紫宸殿 灯火通明,暗香浮动。 周瑄披着外裳坐在长条案前,手边压着案录,抬眼瞥了下对面人。 “厚朴,除去四哥,其余人等全部审结完毕?” 他眸色渐深,翻动纸页带的烛火猛地伏低,又惶然拉高,光影诡异地投落在帘帷上。 何琼之咽了咽唾沫,直起肩膀回道:“是,案录上所有名单以及初拟罪行,若陛下没有异议,臣便着人下发至....” “厚朴,记得朕说过什么。”周瑄没抬头,声音也如往常般清润,修长的手指点在案面,光影交织下,犹如美玉一般。 “涉案人员少一个,朕拿你是问。” 幽眸抬起,两簇火苗兀的燃亮,周瑄看向对面那人,凛了辞色:“谢楚呢,是谁给你下了令,抹去此人!” 何琼之当即跪下,硬着头皮道:“是臣自作主张,请陛下治罪。” 静谧的大殿,连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喉咙滚了滚,何琼之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 “啪”的一声,案录被掷到手边。 “只这一回,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折断的笔不偏不倚落到案录上,周瑄冷声命道:“添上,谢楚。” 何琼之捏着笔杆,咬了咬牙,抬起头来,“陛下,便看在谢瑛曾经的情分上,放过谢楚这一回吧。”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节 周瑄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虽一语不发,可通身都是弑杀的气息,他慢慢踱步,直到走近何琼之身前。 漆色皂靴抵着何琼之的膝盖,折断的笔滴落墨汁,慢慢晕染至衣袍上,何琼之低着头,后颈仿佛悬着一把利剑,吹毛可断,他手心出汗,闭眼咬紧牙关。 “很好。” “你们又是何种情分,叫你不顾性命为她出头,厚朴,你自己清楚吗?” 第10章 ◎亲自去求圣人◎ 暮色四合,拐角巷中。 偶有风吹着车帷浮动,挟着淡淡的暖香扑入鼻间。 何琼之斜坐在外侧塌沿,看见谢瑛的时候,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日情形。 他从未想过那番话会引得周瑄暴怒,引得他不顾自小长大的情谊,对自己呵斥怀疑,而今望着谢瑛,只有一个解释。 圣人对谢瑛,不单单是儿时情分,更掺杂着男女之情,有多深,何琼之猜测不出,只是每每提到谢瑛,他都会格外易怒,当年两人闹翻,也决计不会是寻常朋友的割裂,若果真如此,他便不能再插手谢瑛的事。 何琼之垂手低眉,嗓音低沉:“十一娘,对不住你。” 谢瑛咬着唇,忽然弯了弯眉眼,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给你添麻烦,我很是愧疚,这瓶药膏是云家祖传的伤药,你回去洗净皮肤涂上,两三日便能大好。” 她总归不放心,着人在何家附近守着,然小厮回来报信,道晨时何琼之骑马入宫,傍晚却被一顶轿子抬回府的,她便知道不好,连累了他。 分别前,何琼之忍不住叫住谢瑛。 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与她说道:“你若真想救谢楚,除了亲自去求圣人,别无他法。” 谢瑛眸眼清澈,闻言只是道了谢,却未再说旁的什么。 梧院传来清脆的笑声,云臻这几日养的不错,身子不再下红,面色滋润,丰腴明艳,尤其想着往后同吕骞再无干系,心情便愈发舒畅。 她倚着软枕,抱起一匣子珠钗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支八宝攒珠红玉簪,对着发髻比划,尤不尽兴,朝翠碧喊道:“上回从库房领的料子,让人裁了做成披风,入春穿正好。” 阿耶到底有荫封,往后出去她还是忠义伯的千金,断不会因为吕骞受罚而被牵连,再有一月天便暖和起来,正是赴宴的好时候。 她笑出声来,心里头很是感激那位穷乡僻壤来的表妹,若不是孟筱不经意点了句话,她还想不到让吕骞死心的办法。 不伤到痛处,吕骞怎会签下和离书。 云臻眼珠一转,招手让翠碧过来:“你去,把那盘樱桃毕罗给孟筱送去,便说是席面上的回礼,再把这两支珠钗一并送去。” 她挑出两支不大喜欢的素色,用嵌螺钿漆盒装好。 穷贱是骨子里带的,即便姨父升迁,孟筱也变成枝头凤凰,原还以为她会如何反唇相讥,没成想还跟以前那般低眉顺眼,胆小怕事,终是她高看了。 隔日诗会,云臻头插金钗十二行,脚蹬丝履五纹章,盛装打扮上了宝马香车,随行婢女有四个,一朝出门纯粹为了扬眉吐气。 仔细算来,自打吕骞出事至今,她有三月之久没有赴过正经宴席,往常交好的女眷大都避着不见,恐沾染上便甩不开,谁都知道吕骞气数将尽,她云臻也就没几日可嚣张了。 人情冷暖,自古便是如此。 云臻虚扶了下钿头钗,晃动的步摇泠泠作响,如今她又成了伯爵府云四娘,又能挺直腰板在一众女眷间谈笑风生,倚仗着母家这棵大树,没有人敢轻慢自己。 前些日子,当今与朝中官员商议科举之事,京中望族无不拭目以待,虽说当今试图扶植寒门,可毕竟望族根深蒂固,断不可能立时压制的住,即便想通过科举提拔出寒门庶族,也得缓缓而行,操之过急便会事倍功半。 当年先帝已有举措,耗到崩逝不过也才处决了崔家而已,故而望族们既担心又紧张,当今这位天子,秉承先帝遗训,御极后便大刀阔斧接连提拔了数百位寒门官员,惹得世家暗自不满,更有甚者开始私相走动,联络对策。 街头巷尾,几乎人人都在议论。 “听说你那姨父便是破格提上来的,从蜀地升至京城,颇得帝心,往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身穿绯红对襟锦袄的女子捻着手里的香囊穗,漫不经心瞟向云臻。 几人各自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没有提吕家事情。 毕竟伯爵府的荫封在,云六郎又是个出息的,谁晓得往后云家会怎样,且不好早早得罪。 云臻单手压在扇面,傲慢道:“所以说,看人待物得长远着来,不能眼见着风吹草动就迫不及待与人撇清干系,慢慢熬,指不定哪天就求上门去。 你们说,可有理?” 为首穿秋香色那位抿唇轻笑,摇着手里的团扇心道:云四娘八成是河沟里捡来的,心性举止哪里有云家人的气度风骨,偏蠢不自知,到处卖弄,落在人眼里委实像个粗鄙的张扬货色。 能坐在一块儿煮茶品诗权且看在云家人的面上,否则定是片刻都不愿挨着。 “怎又开始抓人!”围在一起的女眷忽然惊呼:“前几日不都消停下来,该抓的早就入狱,这是闹得什么阵仗?” 有人小声叫道:“四娘,好像是你弟妹家里人。” 晴天霹雳,云臻脸色发白,当即扒开人往前看去,可不就是谢家四郎,修长挺拔的男人上了枷锁,被官兵不耐烦推了把,险些栽倒。 云臻忙回头喝了口茶压惊。 便听耳畔又是一声尖叫:“四娘,快看,是吕骞!谢家四郎后面跟着那人是吕骞!” 云臻整个人都酥了,捏瓷盏的手再没气力,啪嗒掉在地上。 吕骞穿常服,并未带枷锁,清癯的背影怎么看都很萧条。 “别担心,兴许是去问个话,明儿就官复原职了。” “就是,咱们当今并非斗筲之人,若要处置早就动手了,不一定是坏事。” 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话,没一句打到实处,反倒让云臻愈发着急跟吕骞撇清干系。 “他与我早就和离,往后不管是升迁还是旁的好事我一概沾不上光。” 一桌人面面相觑。 吕骞经过恰好听到这句话,眼神往云臻身上扫了眼,继而淡淡挪开。 傍晚时候,云臻乘着寒风赶回禄苑。 曹氏一听谢楚被抓,惊得脸都白了。 “瑛娘知道吗,她身子刚好,也不知受不受得住。”她连连拍胸,声音压的极低,手里握着的珍珠串子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刘妈妈弯腰捡拾,还是上次谢瑛送的合浦珍珠,颗颗滚圆细腻,名贵润泽,曹氏喜爱的不得了,特意找人做成手串日日捻着观赏。 云臻见状撇嘴:“阿娘这会儿还惦记她呢,她兄长出了这样大的事,锒铛入狱,她能逃脱的了?她若是被殃及,那咱们伯爵府怎么办,出门哪能抬得起头?” 曹氏责备云臻:“话不能这么说,瑛娘嫁到咱们云家,就是云家媳妇,朝中早有律令,罪不及亲贵....” “阿娘!”云臻忍不住拍桌子,“那可是弑君的罪名,即便圣人不怪罪,咱们六郎前途也就毁了啊。” 曹氏被她一惊一乍吓得缓不过神来,只瞪着眼睛疑惑的思考。 毡帘掀开,谢瑛从外进来。 云臻扭头,看见身穿雪白色狐裘鹤氅的谢瑛脱去兜帽,露出张细嫩白净的脸,她似乎将从外头回来,睫毛上的霜雾濡湿,显得眼睛愈发灵动潋滟,饶是云臻不喜欢她,也不得不承认谢瑛长相极好。 她那个弟弟,看见谢瑛魂都没了,一副唯命是从的讨厌样子。 阖家都围着谢瑛转,仿佛她才是伯爵府的明珠。 “阿娘,阿姊。”谢瑛把手炉递给白露,褪了氅衣后坐在软塌对面的玫瑰椅上。 “方才听阿姊的意思,是要彦郎效仿阿姊,同我和离吗?”说的不轻不重,尾音裹挟了一丝嘲弄。 云臻靠着小几,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谢四郎犯的是弑君之罪,要杀头的。但凡你有点良心,也知道该怎么做,何必巴巴等着六郎做决断。” 谢瑛把手搭在雕花案面,轻笑着回道:“刑部定罪了吗?” 曹氏与云臻皆是愣住。 “只是去问审,并未定罪,阿姊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谢瑛斥她,“再者,若论良心,十一娘自然比不得阿姊有情有义。” 话音刚落,云臻的脸涨得通红,嘴唇不住哆嗦。 “可有一条十一娘清楚,彦郎不负我,我绝不辜负他。” “你说的轻巧,敢情是拉着咱们伯爵府一道去死,在我跟前摆什么架子,好像自己有多高洁无畏,心里头那点龌龊怕是不敢说出来!” 云臻浑身发抖,骂完犹不解气,又找不出其他理直气壮的说辞,遂瞪大眼睛狠狠剜向谢瑛。 “四娘住口!”曹氏斥她,难得厉色。 谢瑛起身,凌厉的目光对上云臻。 “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龌龊藏着掖着,只是有句话想提醒阿姊,在圣人决断前,不要再打着伯爵府的名头出去招摇,收敛你的炫耀心思,便安稳一阵子!” 她持家许久,一番话说得极具威严。 末了,淡声补道:“阿娘和阿姊放心,阿兄决计不会获罪。” 回槐园路上,月明星稀,空气中透着淡淡的潮寒。 谢瑛走的很慢,双手紧紧捏住氅衣,走到槐树下,她仰起头来,盯着树枝间的那轮明月看了半晌,直到鼻尖又酸又凉,才重新踱步回屋。 寒露换了个新手炉,刚递过去,听到谢瑛开口。 “去把箱底的紫檀匣子找出来。” 两人虽不知道匣子里装的什么,却知道里面的东西极其珍贵,娘子嫁过来便一直带着,连上头的锁片都亲自保管。 宫禁前,一辆马车沿着左银台门径直往西驶去,待到清思殿,便有黄门过来引领。 偌大的内殿,熏香袅袅,落地帘帷被风吹卷着云雾般浮动。 高颈仙鹤炉上不时滴下浓白的水汽,周瑄坐在金丝楠木雕琢的书案边,身旁搁置着厚厚一沓奏疏,他听见殿外的走路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第11章 ◎你没有心◎ 承禄把人送到殿门口,随即躬身从外轻轻合上门。 一缕冷风趁机滑入谢瑛的后脊,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脚底像生了根,忽然不敢再走一步。 手里握着的东西隐隐升温,被汗水浸润。 周瑄没有抬头,手中笔唰唰写着批注。 谢瑛深吸了口气,提步走到屏风跟前,撩起衣裙跪下。 “臣妇恳请陛下饶过兄长谢楚,不追究其伏击案罪责。”说罢两手伏地,整个人跪趴在青砖之上。 周瑄停笔,透过插屏能看见那抹卑微的身影,蝼蚁般屈下高贵的腰,为了谢家同他示弱。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节 年少自尊,被侮辱践踏时也曾想过报复,曾想过让她痛哭流涕懊悔当初所作所为,她境遇潦倒低贱如泥,他云淡风轻早已忘怀过去,这是最好的结果。 然现在,看着昔日旧情折断脊梁,掩去自己曾最喜欢的生意盎然,明媚纯真,怀着叵测的居心俯首,周瑄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此时此刻,比起报复,他更加憎恨谢瑛毁了记忆中残存的几许美好,让他惦记多年,始终不忘的旧事,好像不过如此,全是自我意淫,根本没有怀念的那般令人心旷神怡。 乌黑浓密的发盘成高髻,两侧对插着钿头钗,钗尾悬着泠泠石榴色宝石,细嫩白腻的颈子被光映成玉石般,圆润的肩头往下低垂,姿势恭敬温顺,若不是周瑄对她尚有了解,定也被这表面的谦恭蒙骗。 她向来如此,装着示弱,骨子里却有自己明确的打算。 这一回,她又想拿什么与他交换。 周瑄走过来,谢瑛余光看见绣云纹皂靴立在手边,不禁屏住呼吸,反复在脑中回过早已想了十几遍的话术,确认无误后,她将身子又往下压了压。 声音沉闷低落。 “陛下,臣妇恳请您饶过谢楚这一回,往后谢家定然安分守己,再不与其他世家勾连,请您赦免谢楚,使其无罪。” “十一娘,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有与朕谈判的价值吧?” 轻飘飘的语气不难听出鄙薄。 谢瑛直起身来,腮颊因跪立而微微发红,眸若有雾,长睫一眨,她双手托过头顶举到周瑄面前。 “臣妇愿拿此物与陛下交换。” 在她掌中,赫然躺着一枚羊脂白玉雕就的玉蝉,通体莹润而有光泽,雕工细致,配有一截绯色流苏。 周瑄凝视着那枚玉蝉,久久没有动作。 王皇后在世时,谢瑛偶尔会去淑景殿,她性情温和爽利,深得王皇后喜欢,那会儿周瑄算准时间,时常与她偶遇在淑景殿,久而久之,王皇后便看出此中蹊跷。 她虽没有点破,却故意当着周瑄的面将玉蝉赠与谢瑛,算是默认两人的关系。 骇人的静谧后,周瑄伸手,从她掌中捏起玉蝉。 谢瑛温顺的垂下手,跪立着继续说道:“这是王皇后生前物件,臣妇代为保管多年,今日归还,还望陛下念在臣妇心诚的份上,饶过阿兄,谢家愿意退出京城,为各大世家做好表率。” 她言辞凿凿,唯恐周瑄不信,说完又行大礼,重重叩下身去。 “十一娘,你知道母后送你玉蝉是何意义?” 周瑄笑着,拉起她的手臂,温热的指尖如同烈火,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战/栗。 谢瑛下意识往回缩手,周瑄却陡然攥紧她的腕子,拉扯间,两人几乎靠在一块儿。 呼吸喷在她面上,凶猛而又炽热。 那双黑眸蓄积着愤怒,一波盖过一波的浪汹涌翻腾,像是要把谢瑛溺死在里面。 明明强烈而又暴怒,却又在下一瞬慢慢归于平静。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往下覆在她的手背,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掰开紧握的手指。 濡湿的掌心,落入那枚玉蝉。 汗津交缠,沁出墨香气。 周瑄抬起眼皮,无澜无波的瞳孔中,映着谢瑛清楚的面容,紧绷且充满防备。 “纯真,高洁。” “而今你却用来做如此不堪下作之交易。” “朕告诉你,谢楚必死!” 谢瑛浑身颤抖,周瑄甩开她的手,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陛下,你究竟如何肯放过阿兄。”她膝行跟去,拖曳的长裙在地砖上划开弧度,“据臣妇所知,阿兄并未拔剑伤害陛下,他也只是被动行事,身为下属,不得不听从主将指挥。” “若他拔剑,你以为他会活到今日?”周瑄冷笑着打断,漆黑的瞳仁折射出冷厉的寒意,“朕留他到今日,你当是为了什么?” “望陛下点拨。”谢瑛咬着唇,忍下急迫。 周瑄望着她,眼神逐渐清明,他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脚尖抵住谢瑛的膝盖,右手抬起,拍了拍谢瑛的肩膀。 “十一娘,你那么聪明,又岂会不知朕想要什么。” “你满足朕,朕便饶过谢楚。” “怎么选,全在你。” “朕绝不勉强。” 重重帘帷,谢瑛猛地惊醒。 身旁的云彦睁开眼来,看妻子浑身是汗,浓黑的发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起身,将她落在臂间的里衣拉高拢好,从后抱住谢瑛,温声道:“做噩梦了?” 云彦拂去她面额上的湿发,亲了亲她唇角,近几日的事情他全然知晓,更知道阿姊在府中那一番胡作非为,他心疼妻子,亦想为她解忧。 谢瑛缓过神来,细密的呼吸渐渐平复,随后靠在云彦肩膀。 “阿兄的事情还未有定论,我有个同年在刑部任职,已经托他去打听,只是案件涉及当今,怕口风紧,我...” 谢瑛摇了摇头,环手抱住他的腰。 “彦郎,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去管谢家的事。若阿兄无罪,刑部自会还他公道,若他有罪,也会受到应有的裁决。”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云家牵连进去。 翌日晌午,曹姨母携孟筱登门。 席上,说起王家回京之事。 云臻纳闷的看向孟筱,问道:“王家回来的消息不早就传开了么,有甚值得大惊小怪的。” 孟筱小脸一红,柔声道:“我也是听旁人说起,道圣人意欲同王家联姻,如此扶植寒门的同时又能安稳世家人心。” 云臻搁了箸筷,眼睛瞪得滚圆:“王家哪个姑娘?” 谢瑛默默咽了口饭,脑海中略过王家族系,世家权贵大都门庭浩大,王家亦不例外,不算旁支便有十几房亲眷,每房名下又各有几位娘子,与周瑄年龄相仿的也不少,只是若论亲疏,要数王家三郎,是他护送周瑄回京,扶持上位。 王家三郎有四个女儿,适龄又未出嫁的只有二娘。 孟筱羞赧的摇头:“我也不知,四姐姐千万别往外头说,我只给咱们自家人讲,不好叫外人知道。” 谢宏阔屡屡着人催促,谢瑛全都避着不见,她就像走到穷途末路没了方向的羔羊,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谁都想利用她,而她即便知道缘由,还是不得不顺从,不得不为了兄长咽下闷气。 留给她的日子不多,想起孟筱白日的话,谢瑛弯腰从最底下密封的柜中取出一个酸枝木匣子,摆到榻上小几。 就着火苗,她慢慢启开锁片,取出用绢绸裹着的信件。 很厚的一沓,周瑄写给她的。 清思殿,周瑄正襟危坐,气度天然。 即便只穿着常服,犹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谢瑛呈上的物件。 雕花酸枝木匣子启开,厚实的信上压着那枚玉蝉,静静地躺在上头,散着冰冷的玉泽。 谢瑛跪立在对面,低声一字一句说道:“皇后娘娘赠臣妇玉蝉,寓意上回陛下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说完......” “十一娘,你敢。”周瑄逼视着她,微红的眼睛腾起雾气,双手抓住案沿,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谢瑛再说一个字,他就能扑上去将其撕碎。 他怒视着她,周身俱是弑杀的凛冽气息。 谢瑛面不改色,咽了咽嗓子继续:“子孙绵延,生生不息。皇后娘娘是要成全陛下与臣妇,是要臣妇做陛下的女人,为陛下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她....” 一道漆黑的影子骤然袭来。 谢瑛不躲不避,青玉纸镇擦着鬓发飞过,咚的一声砸到柱子,炸裂开来。 承禄在外面听到动静,心里咯噔一声。 他伺候周瑄长大,深知这位陛下脾气,平素里温和守礼,克制得体,何曾像现下这般失心发狂,冲动砸东西。 他也知道两人过往,只是那么多年过去,谢瑛成了云六郎的妻子,即便当初再喜欢,也该放下,他以为,周瑄早就放下。 可今日光景,显然不是承禄所想。沉稳持重的帝王,竟然还对谢瑛耿耿于怀,只怕当局者都分不清,这份情谊究竟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执念多一点。 谢瑛咬着牙,眸中似点燃了小簇明火。 “陛下若不想让旁人知晓你我私情,便放过我阿兄,只这一次,臣妇保证三缄其口,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家姑娘。” 周瑄撑着案沿,对上那双神色坦然的眼睛。 曾几何时,他迷恋那眼中的神采,自信笃定,鲜活明亮。 可现在,他想生生掐灭那束光,将她拖下地狱,沉进泥潭,永远待在黑暗的角落,再不相见。 暗哑的嗓音沁出失望:“十一娘,你有没有心。” 第12章 ◎朕绝不放过你◎ 银炭敲打着雕鹤纹铜炉发出噼啪声,楹窗跟着叩出响动,偌大的殿内,因为周瑄那句话而变得安静空旷。 指甲抠进肉里,谢瑛挤出一个笑:“陛下,您早该知道,臣妇一颗心都系在谢家,只要你放过阿兄,臣妇便绝口不提当年之事,这些信件,臣妇也会还给陛下。 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交易,王家已经进京,日后你们总归是要联姻议亲,王家姑娘若知道陛下曾如此深爱臣妇,不知会作何感想。 即便她不介意,愿意包容陛下的过去,可谁又保证日后她不会多想,她若是因此背弃陛下,王家便不再是铜墙铁壁的支撑,于陛下而言,便少去强有力的后盾。 这门亲事成与否,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她无视周瑄阴冷的面容,自轻自贱的话信口拈来:“望陛下松松手,放过阿兄,臣妇自不会让流言传到王家姑娘耳朵里。” 说完,微仰起头看向周瑄。 周瑄慢慢踱步到屏风旁,背过身,从酸枝木匣中拿出一封信,打开。 清晰的字迹扑面而来,一如陈年往事桩桩在目,他闭了闭眼,收敛起面上的愠怒,扭头,对上谢瑛坦然决绝的眼睛。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 “陛下自然可以杀了臣妇。”谢瑛不卑不亢,又道:“如此臣妇再不会碍您观瞻,不会成为您的掣肘。 但是,陛下若是不忍杀害臣妇,便请陛下依照臣妇所言,放过阿兄,放过谢家,臣妇定当感恩戴德,烧香祈福为陛下祝祷万年太平,长寿无疆。” “十一娘,”周瑄瞥了眼炭炉,抬手将信扔了进去。 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顷刻化成一缕灰烬,谢瑛攥紧手指,牙齿咬住舌尖,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心软。 “想救谢楚,可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节 “拿你自己来换。” 他眼眶微红,俊朗英挺的眉眼冷漠而又深邃,谢瑛张了张嘴,正欲思忖说辞,不待开口便被他一把拽起来,推搡着怼到雕花镂空架子上。 后背硌的生疼,玉器摆件笔架木雕四散掉落,嘈杂的撞击声惊得殿外人屏了呼吸,承禄也不知该不该叫水备着,只是殿内的阵仗,仿佛有些不同寻常。 谢瑛下意识挣扎,周瑄抬手挡住,撑在她耳侧。 狭小的空间里,谢瑛无处可逃。 那阴恻恻的目光凉若寒潭,自上而下扫视着她,周瑄眸色沉了沉,嗓音暗哑着凑到她身边。 “今晚留下,陪朕一夜。”垂下的眼皮一眨,余光死死看着谢瑛的反应。 谢瑛一动不动,没有逃脱却也没有点头,瞪圆的眼睛不避不退,瞳孔中压下周瑄沉重的阴影,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黑压压的乌云。 谢瑛知道,周瑄是在故意激她,想看她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而她一旦走了,将再也没有谈判的条件。 今日所呈上的物件,是她最后的指望。 他和她之间,唯一能拿来利用的东西了。 胸口被他的呼吸喷薄的温热,皮肤渐渐染红,透着异样的光泽。 谢瑛想抑制呼吸,想让起伏没有波澜,可她稍微一喘气,便觉得襟口一沉,周瑄的手指搭在上面,绣着金丝牡丹的花纹延伸至里衣,指尖勾着光滑的绸缎,一点点抿着来到山峦处。 他抬眼,喉间兀的收紧,目光却很是轻慢。 谢瑛忽然弯眉,启唇发出淡淡的笑声,明润潋滟的眼眸像抹上春意,一点点的诱人想去亲吻。 靠在架子上的身体慢慢直起,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搭在周瑄肩膀,玉瓷的肌肤宛若水凝,触之滑腻,握之无骨。 “若陛下不嫌弃,臣妇自然愿意服侍您。” 周瑄垂下眼皮,手却没有让开,任凭那双臂攀上自己的颈项,两人的呼吸彼此碰撞,晕开薄雾。 谢瑛心跳如雷,面上还挂着浅淡妩媚的笑,她低眸,开始褪去自己的外裳,嫩白的手指缓缓捏住衣襟,在周瑄的注视下,往外一扯,衣裳沿着手臂掉在地上。 周瑄依旧不动,只是喉咙滚了滚,目光愈发幽冷。 像在博弈,谁都不肯先认输。 谢瑛揪着里衣边缘,长睫轻颤,面庞火热,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衣衫与皮肤的相接处,只要往下一扯,便再无遮拦。 被逼到绝路,回头便是功亏一篑。 谢瑛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耳根愈发濡湿滚烫,她闭眼,心一横,右手猛地用力。 没有听到布帛撕开的声音,温热的掌腹用力压到她手背,烙铁一般狠狠摁着,谢瑛闷哼一声,透不过气,唇兀的启开。 周瑄顺势亲吻上去,充满掠夺的疯狂,瞬间汲取所有空气,他抓住她的手,交握起来叠在架子上,像冬日饿了半月的野兽,粗鲁而又直接。 谢瑛很快头昏脑涨,蜷成一团的左手抵住他,下意识想推开,然又畏惧他的权势,纠结挣扎中,她缓缓摊开自己。 像水像雾,任由他为所欲为。 唇上微疼,面前人渐渐平顺下来。 额抵着她的额,鼻尖撞到她的鼻尖,谢瑛紧闭着双目,好容易靠着架子撑住身体。 后脊湿透,鬓发散开,高几上的红烛跳动着晃出细长的影子,映在谢瑛左颊,照的那汗珠颗颗晶莹似雪,流动着,滴落到胸前。 “十一娘,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作践朕?” 周瑄抬起眼眸,瞳孔恢复清明,修长如竹的手拢住谢瑛的衣裳,一点点裹好,双手抽紧绸带,系上结扣。 谢英知道,自己赌赢了。 胸腔似被酸水泡的肿胀,牵连着神经又憋又疼,她艰难的弯起唇,明媚清丽的眼眸淌出绵绵柔软。 “陛下不要了吗?”轻佻的语气,尤不尽兴。 “朕永远都不原谅你。” 周瑄转过身,双肩剧烈起伏,或许是嫌恶,或许是恼恨,更或许是不齿。 管他呢,总之此生两人都完了。 谢瑛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裳,边穿边问:“臣妇替阿兄谢过陛下宽容,如此,臣妇告退。” 她挪了下脚,眼眶微酸,难以名状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她浑身发抖,连喘气都觉得胸口割裂般疼痛。 门就在前方,她一刻都不敢多留。 谢瑛盯着那扇门,越走越急,眼看伸手便能触到,背后那人忽的疾步冲来,一把按住门板。 阴影如同囚笼,将谢瑛缚在狭窄的一隅,随之而来的,是他克制而又内敛的笑,谢瑛背对着他,身体僵硬,脑子里慌乱去想对策,然搅成乱麻,她越用力,越撕扯不出头绪。 “十一娘,再有下次,不管何时何地,即便在这清思殿的地上案上,朕也绝不放过你!” “你记着,是你逼朕,是你活该。” 他什么都知道,谢瑛的伎俩不过是儿戏,他看的清清楚楚。 谢瑛踏出清思殿的时候,余光看见周瑄抱起那酸枝木匣子,一把掷到炭炉中。 那一刻,心就像被一柄刀子挖穿,挖的鲜血淋漓,她加快了脚步,慌不择路。 面上湿凉,她以为下雪了,却不敢停下,一直急奔走出宫门。 寒露迎面送来氅衣,却在看见谢瑛的时候惊道:“娘子,你哭了。” 白露却捂住嘴,眼睛直直盯着谢瑛的唇。 像是被人咬过,唇瓣留下尖细的血点,两人噤声,默默低下头去。 谢瑛抬手摁在眼尾,指肚濡湿,她怔愣了片刻,抬脚跨上马车。 清思殿 承禄看圣人僵站在炭炉前,一动不动,双眸被炭火烘烤的通红明亮,酸枝木匣子在火中被烧的噼啪直响,合着盖,看不清内里是什么东西。 就在承禄犹豫该不该开口时,周瑄忽然抬脚踹翻炭炉,满地火炭崩的到处都是,零星几点弹到周瑄衣袍,很快烧开口子,他却像没有知觉,低头去捡烧的灰黑泛红的匣子,甫一碰到便立时拍去外面的火花。 承禄急道:“陛下,您快松手,会烫伤的。” 周瑄没有回头,只是立刻打开匣子,承禄这才看见,装的满满一匣都是信,有的被烧了边缘,索性匣子密封好,只可惜上头那枚玉蝉,破裂成两截。 周瑄一封一封拿出来,浑然觉察不到疼痛,直到最后一封被取出,他跌坐下去,双手搭在膝上,望着铺展满地的信,双眸阴冷。 “十一娘,上回你帮我绣的承露囊,我很是喜欢。下回温课,若有不懂的便只管问我,还有你那一笔字,是要好生修习,否则与厚朴一般,可怎么见人。我为你买了几幅字帖,你何时来取?” “十一娘,见字如面,我在行宫住了三个月,已然许久没有见你。天转凉,你容易咳嗽,出门需得多穿衣裳。行宫里的菊花陆续开放,很是壮观,若你在,兴许会做一桌菊花宴。厚朴说,有点想你做的毕罗,我也是,很想。” “十一娘,魏尚书给我布置了繁重的课业,想来有些日子不能去书阁,你的字有长进,我是要奖你的,至于奖什么,我还没想好,等见面时候你亲自告诉我。” 谢瑛把一切都毁了。 属于他的所有回忆,所有潜藏心底执拗而又隐秘的窃喜,在这一夜,如雪崩一般,碎的彻彻底底。 ..... 谢家设宴,伯爵府乘车过去。 谢楚被赦无罪,回家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谢宏阔只请了两家人,席上一改往日的强势,多番用亲情回顾往昔。 谢瑛不愿看他做戏,吃了几口便出去溜达消食。 云臻抬头不见谢瑛,满桌人似乎各有话要交代,谢宏阔低头与云彦说着什么,阿娘与崔氏拉着手眉眼喜悦,仿佛在谈论今岁的珍珠贡品,小妹云恬专心吃饭,偶尔与临哥儿逗弄小猫。 转头,看见谢楚冷冰冰的眼神,云臻心虚的别开眼,毕竟她没少编排谢楚,被正主看见,难免有些坐不住。 谢家有个水池子,当中有座亭榭,云臻逛累了,歪在美人靠上休息。 便听见湘妃竹中传来说话声。 隐约有十一娘的名字,她便竖起耳朵,用力倾听。 “你打哪儿听来的,会不会听错了?” “若没有十一娘,四哥儿哪里能活着出来,那可是弑君的行径,你可见着旁人有四哥儿的好运?” “十一娘真的做了?” 云臻纳闷,她们说的云里雾里,竟有些听不明白。 “那还有假,当今喜欢她,听说她在清思殿过了夜,翌日清早偷偷出去的。” 云臻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一着急,脚底踩滑,发出响动后,那边便没了动静。 直到回府三日,云臻仍觉得惊魂未定,虽说是谢瑛的丑事,可涉及到当今,便是她再胆大,也不敢贸然询问,她憋得难受,偏偏因为恐惧连曹氏都不敢开口商量。 这日用了早膳,便听翠碧叹气,道谢家昨夜不知怎的,有两个女婢失足落水,淹死了,谢家还算慷慨,给她们本家好些银子补偿。 云臻匆匆赶去禄苑,谁知刚一进门,便撞见盘账的谢瑛。 两人四目相对,云臻脑子嗡的一声乱响,喉间涌上四个字“奸/夫/淫/妇”,她不自在的别开眼,竟有些畏惧谢瑛起来。 第13章 ◎兄长真有福气◎ 云臻闷在府里有些日子,虽说抓着谢瑛的小辫子,但是因为没处发泄,以至于更加憋闷沮丧,抓心挠肝的痒痒,恨不能找个嘴严的人一吐为快。 若论亲疏,阿娘曹氏无疑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曹氏性子软,胆气小,听闻后必定有所反应,尤其面对着谢瑛,难免表现的与从前不同,叫那人看出异样,秘密便不再是秘密,而是要人命的东西。 轻则伯爵府颜面尽失,重则天翻地覆,抄家罢爵,他们将再无宁日。 云臻摆弄着精美匣中的步摇,百无聊赖的倚着圈椅边缘打发时日,如今在家里,自己反倒像个外人,丫鬟小厮唯谢瑛命是从,便是从库房拿东西,也得跟她报备,想当初是何等自在,竟要被个外人管,还是个不守妇道的外人。 可转念一想,她又暗暗嫉恨谢瑛。 嫁个夫郎满心满眼都是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宠的跟朵娇花一般,姑舅更是慈善大度,成婚几日便把整个家托付给她去执掌,平素里也不挑剔不苛责,比对亲女儿还要亲近。 云臻觉得,再这么糟心堵闷下去,她真的要憋疯了。 前院热闹,翠碧端了盘果子进门,透过帘帷,能看见屋外晴朗的天,日头映着积雪,枝丫上已经开始萌生绿意,很浅的一层,嫩黄柔软。 “姑娘,孟姨母来了,那位表姑娘带了好些茶水果子,说是孟大人去任上,同僚送的。” 澄黄的蜜饯儿,还有几枚酥果,云臻瞥了眼,不以为意。 翠碧又道:“表姑娘还给六哥儿夫妻俩带的礼物。” 云臻来了劲头,忙问:“可看清是何物?”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节 翠碧一愣,摇头:“我没仔细看。” 云臻好像枯涸的泥沼下了场大雨瞬间精神起来,她翻出几对钿头钗,对着雕花铜镜开始装饰,抬眼往柜子方向扫去,“给我拿来新裁的那套织锦绸面褙子,披风要搭翠色绣牡丹花的,快!” 孟筱仿佛又白净许多,发间簪着上回云臻送的素色珠钗,很乖巧的模样。 “四姐姐,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嘴又甜,惹得云臻轻笑。 两人沿花园走动,虽还有风,温度却比前几日都高,厚氅是穿不住了。 “你若缺什么只管过来寻我,眼见着快要三月天,怎没换件薄软的披风,也不觉得热。”云臻喜欢被人羡慕夸耀,面上立时欢喜起来,话也不觉和缓。 孟筱微微笑着道谢。 走到高处亭榭间,凭栏远眺,恰好看见槐园。 谢瑛正吩咐人清扫屋子,抬出不少箱笼在院里搁置,她只穿了件对襟长褙子,八幅蜜合色长裙,行动爽利,思绪清晰。 孟筱禁不住叹道:“嫂嫂人长得好看,管家更是得心应手,我都听姨母夸她好多次了,兄长真有福气。” 云臻脸一冷,嗤了声。 本想回两句,可又觉得不妥,生生咽了回去。 孟筱不动声色扫了眼,又慢慢开口:“当初兄长大婚,我们远在蜀地不能归京祝贺,仔细算来已经三年了,兄长和嫂嫂没想过要孩子吗,我记得兄长很喜欢小孩的。” 云臻拍了下案面,四下环顾一遭,不见有人后才回道。 “两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阿娘也问过,每回六郎都抢在前头解释,只说是他的缘故,房中事,咱们不好过问太多。 总之,家中没人管的了她,她想作甚便作甚,谁敢言语,六郎头一个不答应。” 云臻不是听不出孟筱的意图,她心中打的是何算盘,她也知道,拐弯抹角去问六郎的私事,还是惦记弟弟。 于云臻而言,孟筱做弟妹自然比谢瑛要好,至少她平头正脸不出彩,且还是个好拿捏的,不像谢瑛,一出面便抢走原属她的风头,脾气又冷的跟石头一样。 “上回送兄长的笔和纸,不知他用的可顺手。” 孟筱捏着腰间的香囊,托腮叹了口气。 云臻啜茶,漫不经心道:“你送的礼物自然最合六郎心意,当年那卷纸他珍藏许久,他爱字画,自是识得好物。” 孟家祖上做纸做笔,曾在蜀地流传甚广,号称奢而不华的“小孟笺”便是从他家起源,文人墨客对此纸很是喜欢,只是因为制作繁复,产量少而格外难得。 “这点你比六郎媳妇好太多,前些日子生辰,她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买,只绣了个承露囊,也没见六郎戴过。” 她记得是白色菖蒲,谢瑛送云彦的东西,他大多会佩戴在身,且长久不摘,这回没见六郎戴过一日,怕是不喜欢。 傍晚时,谢家着人来信,道不日将会启程折返阳夏,想在临走前阖家聚聚。 谢瑛心中五味杂陈,既欢喜又难受,至少谢宏阔决计要搬走了,于谢家是天大的好事。 临哥儿蹦跶着找她抱,崔氏在旁边站着,没再阻拦。 谢瑛蹲下身,柔软滚圆的孩子扑进她怀里,带着股甜甜的香气,“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 小嘴啪嗒亲在她腮颊,蹭了蹭脑袋,小手扒着她的肩膀不肯松开。 谢瑛很喜欢临哥儿,他出生时就跟小猫一样,看见她不哭不闹,总是咯咯的笑,谢瑛出手大方,今儿一套纯金项圈配饰,明儿一件羊脂玉摆件,更别说面料矜贵的衣裳,布匹,都是百十端的送,嫂子秦菀收礼收的过意不去,总叫她不许再送。 两人坐在暖阁,临哥儿时而猫在谢瑛怀里摸她的耳铛,时而爬到秦菀身上,没一刻消停。 “都叫你别太宠他,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猴儿一样弄碎了,倒叫我们大人心疼。”秦菀出身世家,只是娘家这几年不甚景气,撑着偌大的门楣倒需得她这个女子回去补贴帮衬。 谢瑛知道秦菀难处,故而送临哥儿的东西,算是变相帮扶秦菀,秦菀心里很是感激。 “阿兄最近如何,方才见他闷闷不乐,可还介意狱中的事。” 秦菀扭头看了眼,小声道:“总觉得他变了个人,也很少同我讲话,镇日关在书房写字,吃的又少,精瘦精瘦的让人心疼。” 秦菀没夸大其词,谢瑛看见谢楚时,也有点意外,他生的高大,面庞俊朗,这两日仿佛没了精气神,眼窝也有点凹陷,不见半点意气风发。 他只抬头瞥了眼谢瑛,便要继续写字。 “阿兄,你在写什么?”谢瑛见他右手发颤,便上前坐在对面,想让他停下与自己说会儿话。 谢楚低着头,纸上字迹因为手抖而歪歪扭扭,却没回话。 谢瑛又道:“我给你绣了一对护膊,等你日后舞刀弄枪用的上。” 谢楚依旧没有反应。 谢瑛站起身,不由分说拔掉他的笔往旁边一搁,顺势挽起他的袖口,却在看见的瞬间惊到。 右手腕上有好几道伤口,新旧不一,显然是用刀刃割的。 谢楚忽然捂住头,呜咽的声音自掌心流出,极力压抑着不敢声张。 谢瑛心里像被蛰了一下,慢慢走上前,抬手,摁在谢楚肩上。 “阿兄,你不该这样。” 谢楚抓着脸,晦涩的哭声如同在苦水里泡透,他趴下,双肩剧烈颤抖。 “瑛娘,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弘文馆招募的书生到位,云彦便得空搬回家中。 夜里,谢瑛沐浴完,披着松散的里衣走到屋内,望见床边的云彦,先是愣了下,随后边擦头发边踱步过去。 云彦半跪起来,接过她的方巾将人抱到膝上,低头亲在她眉间。 “阿瑛,这是什么?”他从枕边小匣中取出没绣完的绢帛,白色菖蒲淡雅连绵,边缘已经锁好,只是不知为何压在最底下。 谢瑛脸一红,夺过来摁在身下,“胡乱绣的。” 云彦哪肯依她,俯身握住她双肩将人揽在怀中,一通厮磨,直把她惹得面红耳赤,这才不舍的挪开唇,却又看见妻子眸间涟涟,萦着雾气,不禁觉得心潮热涌,翻身来到帘帷内。 乌黑的发如云如雾,手指穿过护在她脑后,额间的汗珠凝着香味,与谢瑛一道儿撞进云彦的鼻间。 他的书卷气,并不影响他在帐内的英武。 如此几番,谢瑛蜷成一团假寐不肯理他。 云彦从后拉高被沿,啄了啄她的耳垂,笑道:“是我唐突,不知节制,娘子若怪罪,便打我吧。” 说罢,抓起谢瑛汗津津的手,往自己胸口捶去。 谢瑛怎肯,挣着往后一拽,啐道:“衣冠土枭。” “阿瑛,岳丈大人近日与圣人递上致仕奏疏,圣人已经准允,听闻他们要退出京城,想来定有不少繁琐的事情,你若得空,便去看看,我与阿娘知会过。” 谢瑛点头,“你不必插手,我都置办好了。” 她擅打理,嫁过来后资产翻了几番,充盈丰厚,便拿出两成私下给嫂嫂用。 其余也没甚能帮上手的,谢家各地都有地产铺子,花销上从未短缺。 她只是有些隐隐担心,或许日有所思,夜里做梦总会梦到谢宏阔的嘲笑,他笑谢瑛蠢,分不清里外,甚至在梦里还叫嚣着,道他死也不会离京。 故而谢家一日不走,谢瑛那颗心便日日悬着,不得安稳。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狱,时常传来尖锐凄惨的嚎叫。 而处于最深最隐蔽的一间囚房,关的正是四皇子周琛,他背靠着墙壁,屈膝坐在脏臭的湿草上,又阴又冷,像阴曹地府。 没有窗牖,暗的连眼睛都要坏了。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狱卒纷纷止了呵斥。 周琛懒懒往外瞥去,忽然瞪大眼珠,似不相信,又使劲眨了眨,随后死死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 “竟然是你!” 周瑄冷冷乜着他,低声叫了句:“四哥,可意外?” 身后人躬身低头,道:“四殿下,正是微臣。” 第14章 ◎仗势“欺”人◎ 一连数声倒吸气,一声比一声绝望。 周琛抓着木棱,两只眼珠犹不相信的瞪向外面,复又拧过头,朝周瑄颤了声笑,浑身气力仿佛被抽净,咣当蹲倒在地。 吕骞站在阴影中,唇轻抿,面容平静。 周琛喘着粗气,胸口处却像被巨石压碎,沸腾的血四散而去,直到他手脚冰凉,口唇发干,形如槁尸。 最后翻盘的机会都没了,久不见光的山洞被人猝不及防堵上,空气稀薄,不会一击致死,却会一点点把人的自尊生机慢慢磨灭,磨到最后只剩下不甘与挣扎,踩到泥里仍想苟活下去。 “四哥,你从来都没看透过他。”隔着门框,周瑄淡淡说道,疏冷的目光挟着凉薄,没有讥讽,没有嘲弄,只是冰冷的如霜如雪。 周琛晃了下身子,勉励抬起头,强撑着笑道:“算了吧,你又好到哪里去?” “当年不还是被排挤出京,丧家犬般可怜,你了解他?呵——” 周瑄不说话,却有股不怒而威的帝王相。 “你是不是改过诏书?啊?!是不是?”周琛咬牙瞪着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你拿什么收买的吕骞,还有什么能收买的了他,我不信你承诺的会比我要多,他为什么要背叛我,老六,为什么?” 似癫狂一般,他前言不搭后语,像质问,更像是自问。 “四哥,吕骞是他钦点的状元,他挑中的人,你以为能为你所用?” 此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周琛登时僵住。 他曾听母妃说过,父皇与王皇后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父皇深爱着王皇后,故而一定会立周瑄为储君。 他半信半疑,作为仅次于周瑄受宠的皇子,他对东宫之位一直存有心思,直到王皇后崩逝,周瑄被遣离京,整个王家都隐匿江南,他的机会来了。 笼络朝臣,私交党羽,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以为皇位必定是自己的。 父皇病笃,他日夜侍奉,然却不知父皇早已派出精兵强将前去边境送信,召周瑄回京。 他嫉妒的发狂,盘算多年岂能容忍旁人夺位,他要杀了周瑄。 如果不是王家,他已经得手。 皇位是他的,坐在牢里的人该是周瑄! “你胡说!”周琛大口喘气,根本不愿听他言语,“不是真的,父皇怎么可能算计我,他宠爱母妃,每一次陪膳都会为我夹食,他从没对你做过的事,却都为我做过。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节 不可能,你在诋毁父皇,你罪该万死!”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偏不肯承认,周琛捧着头,怒目如火。 周瑄垂下眼皮,污脏的气味一刻都不想再待。 “你回来,老六你回来!” 咚的一声,周琛撞到门上,双手张牙舞爪往外够,试图抓住他的一缕衣角。 “老六!老六!”叫声贯穿牢房,声嘶力竭。 “你才是最可怜的一个,你什么都没了,除了皇位,你什么都没了!” 吕骞顿住脚步,与何琼之分站在周瑄身侧,见他如青松般屹立不动,通身上下仿佛涌动着杀气,不禁余光瞥向狂叫的周琛,暗暗捏了把汗。 是,他是孤家寡人。 母后自缢,谢瑛背弃,父皇将他推上皇位,不是出于爱子之心,而是相比于其他皇子,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又高又冷,无情之人才能守得住。 他也只有权势了,他也一定会握住它,对于背叛抛弃过自己的人,他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吕骞,你要清楚,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吕骞打了个冷战,当即拱手作揖:“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禄苑 云臻身子一软,手里头的瓷盏滚到地上,摔得粉粹。 曹氏默默心疼那套六瓣葵口碗,越州青瓷,前几日刚到手的茶具,少一只都没法用。 刘妈妈收拾好碎瓷,将丫鬟都撵到院里候着。 “吕骞升官了?金紫光禄大夫,阿娘你没听错吧?” 吕骞曾是四皇子的亲信,为其出谋划策做过不少阴晦事,云臻虽不清楚具体都有什么,可到底不会清白,即便当今不追究,也不会放过,何况提拔到正三品文官这简直不可思议。 “六郎亲口说的,还能有错?”曹氏虽然惋惜,可又不敢过分表露,怕云臻失落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遂面不改色劝道:“别多想了,他是好是坏都同你没有干系。 许是当今宽仁,倚重他的才干,谢四郎不也平安无恙吗?” “他那是有内情,他是——”云臻陡然刹住,气鼓鼓的很是难受。 晌午时候天转热,屋檐下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丫鬟抱着花盆往外走,依次搁置到矮墙上,琳琅满目。 曹姨母和孟筱进门时,云臻正在跟曹氏用膳。 孟季同去下头几个县巡视,得有些日子不能归家,曹氏热情,要留她们小住几日,云臻瞟了眼孟筱,正巧她也在看自己。 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四姐姐有心事?” 孟筱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道,来之前她便知晓吕骞升至三品金紫光禄大夫,不止是她,恐怕京中贵女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笑话她。 孟筱也瞧不起云臻,却没有摆在明面上。 云臻托着脸,没好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想看我笑话,可约莫要让你失望。我和吕骞和离那日便说的明白,他升迁或是别的好事我都沾不得光,故而今日我也不会因他发迹而怏怏不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为四姐姐分忧。”说罢,她咬着唇,眼眶蓄起水花。 云臻烦躁,摆手道:“是我说错话,不怪你。” 半晌,忽然神秘兮兮问:“你是不是喜欢六郎?” 孟筱一愣,脸蛋腾的变红,她低下头,两手揪着帕子像是羞臊。 云臻看她反应,很是满意。 她总要找个出气口,否则人真的会郁闷寡欢,谁叫谢瑛先对不起六郎,对不起云家,即便与圣人有染又如何,她毕竟还是伯爵府的媳妇。 谢瑛在母家住了两日,多半都是同秦菀待在一块儿,临哥儿不知分别,还跟往常一样缠着她闹。 宫中中官忽然来访,谢瑛心中纳闷。 走到厅前,见谢楚换了件窄袖圆领常服,低头从廊庑下走来。 众人皆震惊,包括谢瑛。 因为中官送来的是擢官旨意,升谢楚为大理寺少卿,翌日便要去大理寺报道任职。 谢宏阔面色肃重,宽坐在圈椅上一声不吭。 谢楚握着圣旨,眉心紧蹙,他走到谢瑛面前,兄妹二人隔桌坐下,那道圣旨就在手边,圣人亲笔题写,盖了玺印。 崔氏打破沉静:“回阳夏的箱笼,还收拾么?” 谢瑛猛地抬起头来,崔氏明艳的面容笑意温和,似毫不在意她的眼神。 谢瑛扭头,望向谢宏阔:“阿耶,你答应过我,要回阳夏,你答应我了。” “我知道!” 谢宏阔忍着怒气,一掌拍在案上,厅中再度沉寂下来。 “四郎写辞呈,明早亲自呈给陛下,十一娘你放心,阿耶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谢楚把她送上马车,临别前他忽然揪住车帷不肯松手。 谢瑛探出头去,两手压在楹窗,垫着不施粉黛的脸,她轻唤:“阿兄,阿兄?” 坊市中的楼宇,高的恰到好处。 站在栏前的人,轻而易举将谢家门前情形收入眼中。 明媚光线下,翠顶华车上倾斜出绯红色身影,看不清容貌,却能看见她柔软的姿态,流云般浓黑细密的发,簪着步摇泠泠闪闪。 莹白的皮肤被日光映照的愈发细腻,露出一截小臂,擎举着车帷,正与马车外的谢楚对视。 周瑄冷眼睨着这兄妹情深的一幕,目光似淬上寒冰。 多年前,他拥有诸多令旁人羡慕不已的东西,出身地位相貌才学以及父皇独有的恩宠,光禄大夫韩纲和礼部尚书魏巡皆是他的老师,众皇子无出其右。 便是喜欢的女子,也是京城最美富贵花,明媚坚定,温婉端庄,他曾以为自己拥有一切,不曾想转瞬间犹如镜花水月,十指空空,慌乱中想要抓紧,他们却流逝的更加迅猛。 他能抓住且握在掌心的东□□有权势。 父皇临终前说过,这江山冰冷,只有心志狠戾者方能托付。 若干年前,他定然不信。 可当父皇快要崩逝,目光贪恋的望着半空,又试图握他手时,他始终端坐在塌前,目光淡淡的望着父皇眸中神采一点点没去,直到冰冷的指尖擦着他的手背滑落,重重摔在塌沿。 他才清楚意识到,曾深为敬重的父皇,早已不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而是君臣。 而他的心,也已冷硬成石头。 从前是他蠢,交付真心被碾成下贱,既如此,往后他便用这无上之权,得所有想要之物。 包括她谢瑛! 第15章 ◎怎么咬的嘴◎ 清风吹动车帷,拂过谢楚紧握的右手。 谢瑛趴在楹窗,垂着眼皮看向兄长,他面容痛苦又纠结,似有难言之隐却不得不生生瞒下。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她好奇谢楚要作甚,谢楚只摸摸她的脑袋,然后敛起笑意,什么都不说。 “阿兄,等回阳夏后,我和彦郎会常去看你们。” 谢楚抿着唇,抬头冲她挤出一丝笑。 光影疏斜,车夫驱马准备前行。 谢楚忽然跟上去,听见声响谢瑛一把扯开帷帐,扭头朝后看去。 只听见低声压抑传来。 “十一娘,别再为我求他!” “如果你不想我死,就别再去找他!” 车逐渐驶离谢府,只余下谢楚那句不明意味的话。 谢瑛怔了许久,她知道谢楚的难处,身为谢家嫡子,肩上不只是担着自己的前程,更多的是谢宏阔委以重望下不得不去拼抢的权势。 她不是不明白此番矛盾,而是宁愿自欺欺人认为谢家会顺畅无阻的退离京城,谢宏阔不再使手段,周瑄不再耿耿当年之事。 过去的,便如烟云消散。 谢瑛暖阁,谢宏阔的手搭在崔氏肩膀,微微收拢,捏的她低呼一声,皱起眉心。 “郎君,我们当真要离开京城吗?” 谢宏阔笑,目光落在院中那棵大槐树上。 “娘子想回阳夏?” 崔氏抚着粉嫩的指甲,靠在谢宏阔腰间,那双手环过她的耳垂,贴着面颊不再移动,她勾了勾唇,心中顿时明了谢宏阔的打算。 “只是你让云四娘听到十一娘与当今的丑事,就不怕她张扬出去,毁了一盘好棋?” “她不怕死,便张扬吧。”谢宏阔深知云臻脾性,否则也不会将人选定在她,“十一娘是个倔脾气,只要云家人不背弃她,她便不会痛下决心,如此又岂能为我们所用。 当真也是没想到,陛下竟对十一娘如此深情,为了她,连阿楚的罪行都不追究,这样好的把柄,咱们可要仔细利用,说不定,谢家最后翻身全要指望十一娘。” “郎君前些日子那般肃重,我都以为咱们必得离开京城了。” 谢宏阔笑:“样子总要做做,否则十一娘怎肯乖乖听话。”转头听到外面走路声,又忍不住低下身与崔氏感叹:“谁曾想费尽心力培养的二娘和四郎都成废棋,反倒是十一娘成了气候,可惜,可惜她跟咱们不一条心。” 崔氏仰脸:“幸好她还念二娘和四郎的好,四郎下狱那两日,我怕极了,生怕陛下治他死罪,二娘已经出家,若四郎再出事我也是不想活了。” 谢宏阔宽慰她:“娘子放心,谢家定然不会再走崔家老路,咱们只会更好。” 槐园,放置长颈瓶的高几旁,随意搁了张纸。 谢瑛以为是寻常单子,便信手拿过来,却在看见字迹的一刹,呼吸滞住。 若谢楚升官是巧合,那云彦又是何故?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节 从校书郎跃至秘书郎,非有天大的功绩实难做到,云彦何德何能,便是真有实才也不会一夜间连升三级。 厅中一派喜色。 曹氏与忠义伯难得高兴,对云彦的赞赏丝毫不加掩饰,他们虽远离朝廷中心,可仍避免不了因受重用而带来的优越与欣慰感。 无人能例外,这是常情。 云臻揪着帕子,扫见谢瑛魂不守舍,更是笃定她与当今的奸/情,目光往下移,那唇角还有血痕,尖尖的一对牙印。 她心里头冒火,自家弟弟不会如此狼性,何况咬在那处,明晃晃的惹人厌烦。 旁人都为六郎的升迁高兴,她只为六郎被人戴绿/帽而羞愤恼怒。 是龌龊,是丑陋,是当今为了弥补云家,而特许的官职。 往后呢,两人更会堂而皇之的纠缠,干不可告人的勾当。 “十一娘,你嘴巴怎么了?” 气不过,她悠悠开口,带着看好戏的笑。 话音刚落,不少人朝谢瑛看了过去。 曹氏暗叹一声,怪云臻不懂事,那伤口她早就看到,可不好发问,总不能说是六郎没分寸,咬了不该咬的地方。 谢瑛坐姿依然,淡声道:“前两日用膳不小心咬到,没甚大事。” 曹氏帮腔:“眼见着快好了,下回要小心,仔细发脓。” 谢瑛点头道是。 云臻气鼓鼓的还要说话,被曹氏一记眼神瞪得歇火。 夜里,她没用几口饭就回屋去。 坐了片刻,孟筱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盅汤羹。 “四姐姐,你多少吃点饭,我曾学过做药膳,这味是特意给你调制的,清心泻火又不糟蹋身子,你尝尝。” 她早就看出云臻不对劲儿,尤其面对谢瑛时,总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肉的凶恶模样。 这味表姐,心里头藏不住秘密。 孟筱歪过头,柔声问道:“四姐姐,你别是生病了,脸色很不好。” 云臻抚着脸,蹙紧眉心往窗外瞥了眼,只觉一口气顶到喉咙再也憋不住,遂一拍小几,声音略尖。 “你到底想不想做六郎的娘子!” 孟筱吓得站起身来,饶是有所准备,也没想过云臻会如此直接,遂酝酿一番,小脸由苍白转至粉红,讷讷道:“四姐姐,你,你怎好这样说?兄长有娘子,嫂嫂她人很好。” 云臻啐道:“我只问你想不想做!你说些旁的有何用!没出息,连喜欢的人都不敢抢,合该六郎看不上你!” 孟筱瘪了瘪嘴,泪珠沿着眼尾掉下来。 云臻看着心烦,又怕叫外头人听见,只得压低嗓音与她好好说话。 “总之六郎日后定会休了她。” “为什么?”孟筱擦了擦泪,茫然的看着一脸笃定的云臻。 云臻自然不敢说出真实原因,连曹氏她都不泄露,便是再傻,也不会讲给孟筱听。 她吃了颗剥好的松子,挑眉慢慢说道:“你别管,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想不想做六郎娘子?” 孟筱低下头,继而轻轻点了点。 云臻心下一松,满意地在她手背拍了拍,安抚道:“日后我说什么,你便照做,定能得偿所愿。” 灯火重重,在屏风上投落诡异的影子。 房中仍有潮气,熏得人脸庞发红,脚步也跟着虚浮起来。 云彦从书案前起身,见妻子横卧在榻上,薄衾斜斜搭在身上,雪白的里衣隐约露出嫩净的肌肤,她半睡半醒,眉眼沉沉。 微张的小嘴呵气如兰。 云彦弯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将一动作,谢瑛倏地睁开眼,伸手环过他的颈,紧紧抱住。 这夜的谢瑛,分外柔软,也分外迎合。 即便数度不适,却还是咬紧了牙,细汗湿透她的发,她的衣衫,十指与云彦的十指交握在一块儿,直到小几上的灯火兀的吹灭。 两人才将歇下。 云彦合着眼,听见旁侧妻子翻身的动作。 他伸手,抚触她的湿发,一点点捋到边角,见她面庞通红,眼眸似水,禁不住又凑上前去,像是永远都看不够。 拇指摁在唇角,触到那尖锐的伤口,他笑:“娘子吃甚咬的嘴,跟孩子似的。” 谢瑛脸一红,脑中不由想起那夜周瑄沉下来的身影,她合上眼,信口道:“油锤儿蜜淋。” “娘子倒让我背了锅,傍晚见着阿娘,她还让我克制些,原是娘子贪吃,我也要尝尝那油锤儿蜜淋的味儿。” 说罢,在谢瑛恍神间,低头衔了那香软。 烛火被扑打的一颤,透过薄薄的帘帷,两人的身影淡淡映出。 谢瑛仰起头来,食指划过他的眉,哑涩的嗓音轻低:“彦郎,我们离开京城,去江南,或者北地,开一间书院,你教习读书,我操持中馈。 你喜欢孩子,我们便要两个孩子,你一定会是最好的父亲。” 她眼神中充满渴望与憧憬,像是规划好日后,只等着云彦点头。 云彦觉出妻子的不对劲,双手捧起她的脸,温声问道:“阿瑛,你怕什么?” 谢瑛低眉,云彦揽住她后背。 “事情都过去了了。” “陛下对世家的压制不会毫无节制,虽然他允了岳丈大人的辞呈,可也升任四郎为大理寺少卿。 听闻他还会同王家姑娘联姻,陛下要扶持寒门庶族,也要平衡世家豪族,为了朝局稳定,他应该不会再行杀伐。” 谢瑛无法与他摊开解释。 她觉得周瑄撒开一张巨大的网子,而她就像网中的鸟雀,不管怎么挣扎,最后都要被收拢关进笼中。 明知前路如何,却又无计可施,令人消沉而又沮丧。 最担心的事终究来了。 陛下驳了谢楚的辞呈,命其即刻至大理寺任职。 得知消息那一日,谢瑛正在坊市间巡店。 刺目的日光晒得她无法睁眼,就像是好容易爬上岸又被一把拍回水中,将看到希望,便有人生生将其掐灭。 她很累,找了张椅子坐下。 掌柜的端来一匣子珍珠,放在案上,见她面色惨白,又令人去煮了碗茶端来。 谢瑛撑着额,一语不发。 权势的力量一贯如此,任凭你付诸多少努力,只消上位者一纸调令,所有事情都会沿着她设想的方向逆向而去,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谢瑛回去禄苑,将那匣子珍珠送给曹氏。 红木嵌螺钿匣子,雕工精细,螺钿繁复华美,打开盖子,便看见颗颗晶莹硕大的珍珠,曹氏嘴角登时拎了拎,她拈起一枚,惊叹:“前阵子还听徐娘子说,打从过完年便没见着一颗好的南珠,你这一下给我整匣,看成色还是合浦产的,这得不少银子吧。” 曹氏眼明,扫一眼便能看出门道。 谢瑛回她:“阿娘喜欢就好。” 今岁的珍珠产量稀少,成色好的尤其金贵,做儿媳这些年,她对云家每个人都妥帖周到。 公公喜欢茶,她便挑名贵的买。小妹云恬喜欢女红,家中的绸缎布料华丽丝线不绝如缕。云彦爱好字画,她也跟着搜罗,书房里堆得那些名家大作,十有八/九是她的手笔。 总以为跳出谢家,能不被摆布,到头来,仿佛连奔头都没了。 谢瑛又梦到他。 四年前王皇后的丧仪上,他被人群簇拥着,萧冷的长相因为悲痛而愈发晦暗,周遭哭声不断,他却神情冷静的看着白幡。 枯红的眼睛不知有几日没有合过,眼底乌青透黑,紧抿的唇因缺水而皴裂。 谢瑛与其他人站在角落里,然而下一瞬,手腕被人狠狠攫住,抬眼,那瞳孔幽黑阴鸷,他望着她,一字一句,打在谢瑛心口。 “十一娘,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惊雷轰隆一声,犹如劈开房顶。 谢瑛猛地坐了起来,周瑄那双眼睛仿佛还在看着她,她摇了摇头,肩上传来温热,云彦跟着起身。 “阿瑛,又做噩梦了?” 谢瑛转过头去,一把抱住云彦,声音晦涩。 “彦郎,我们明儿就离开京城,好不好?” 第16章 ◎陛下怎可偷闯他人房间◎ 晨起下了场雨,起来便有些冷。 谢瑛披上绣牡丹团花纹披风,慢慢踱步到妆奁前,惺忪着双眼,望见旁侧几案上搁着两幅画,用纸镇压着。 白露笑,见她打量,便将画拿来凌空展开铺在面前。 “郎君起来后便在书案前作画,奴婢看不懂,只是这两人凶神恶煞,一个手拿战戟,一个手摸白虎,郎君却说娘子起来自会明白。” 谢瑛忍不住想笑,合眼扶额,脑中浮现出云彦作画时的神态。 她左右摆开,指着面色威严那个解释:“这是神荼,”挪开又道:“这是郁垒。” 寒露歪过头来问:“如此丑陋骇人,郎君送给娘子作甚?” “自是做门神用的,趋吉避凶,消灾免祸。拿去贴到门上,左神荼,右郁垒,仔细别撕坏了。” 寒露笑盈盈举着边走边回头:“原是怕娘子睡不安枕,郎君这法子倒是新鲜。”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6节 入春后,天渐渐暖和,可夜里仍旧凉,谢瑛不知是吹风还是吃的不合适,浑身软绵绵的总想吐,故而胃口也差。 出门去绸缎布庄理账,下车时险些栽倒。 幸白露和寒露眼疾手快,这才没出大事,只不过眼前晕乎乎的,总出虚汗,正坐在店里休憩,听见熟悉的叫声。 “十一娘,你怎么又瘦了?” 何琼之进门后,大马金刀坐在对面,探头看她苍白的脸,不由抱起手臂皱眉:“病了就得看大夫,可不好熬着。” 谢瑛道:“本就没大碍,歇两日就好,你怎么来了?” 何琼之摸头:“给我阿娘选几端布料,她想做衣裳,又懒得出门,便叫我多买些带回去,你家店铺,帮忙挑挑呗。” 如是,谢瑛便帮忙挑了些端庄雍容的新料,何琼之千恩万谢,出门跨上马,又猛的弯下腰来,冲谢瑛挑了挑眉。 “我瞧你恶心呕吐,莫不是有了?” 谢瑛也总有疑虑,傍晚回去时,便寻思找大夫看看,偏巧府医告假回乡,得有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她到底不是什么要紧的病,遂也没另外看医,照旧打理忙碌,半分不得清闲。 清思殿中,何琼之话刚说完,周瑄脸就变了。 殿内的气氛霎时压抑下来,连熏香都被折断了腰,碎成一缕缕的残痕。 他没想过孩子这回事,他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谢瑛会给别人生孩子。 何琼之咽了咽嗓子,道:“他们成婚也三年了,便是有孩子也不稀奇,陈家那个刚成婚一年就生了俩,徐家也是,两年一个,三年两个,十一娘还属慢的了。” 周瑄瞥去一记薄光,何琼之不再多话,只是舔着嘴唇别开视线。 他很了解周瑄的脾气,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想要什么都有人拱手奉上,可谢瑛偏偏是他求之不得的那个,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得到,时日久了,初心早就忘了。 谢瑛不是物件,更不会由着他来摆弄,何况谢瑛的倔脾气,既当年选定云彦,哪里会半途而止,自是想跟云彦白头偕老的。 周瑄如若再执迷下去,总归是害人害己,不如就由他来点破,省的夜长梦多,横竖再打板子,他捱着就是。 “厚朴,你是觉得朕不敢杀你还是嫌自己命长?” 冷冷清清一句话,不咸不淡。 何琼之闭紧嘴,没再开口。 “出宫带上陆奉御,明早送去给她诊脉,不管你用什么借口,总之朕要亲耳听到结果。” “陛下,万一是真的有孕呢?” 周瑄挑起眼皮,眼眸幽深,若有所思的望着何琼之,少顷,笑:“会吗?” 何琼之诧异:“会...会吧。” 笑容倏地收敛,连声音都带上几分森寒。 “那你最好替她祈祷,祈祷她千万别是。” “可陛下,倘若十一娘就是有孕,您打算如何对她?”何琼之深吸一口冷气,心惊胆战的仰视高阶上的周瑄。 这一瞬,他甚至怀疑周瑄会毫不犹豫杀死谢瑛。 周瑄没有答他,却轻轻反问回去:“对于利用你背弃你的人,你待如何反击?” 何琼之不是周瑄,没他思虑深沉,他只知道,很多事情既已过去,便该彻底放手,摆在周瑄面前的选择不计其数,他不该为难谢瑛。 然想归想,翌日他便带着陆奉御登门拜访。 曹氏很是惊讶,她认得陆奉御,也知道他的医术精湛,只是寻常显贵请不得他,何琼之是当今近臣,何娘子生病倒是时常托付陆奉御诊断。 待两人去了槐园,曹氏仍觉得不可思议,她是不知道谢瑛与何琼之有交情的。 云臻眼睛快要瞪出火来,只觉得谢瑛愈发混账,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腥,什么何琼之何娘子,都是明面上糊弄人的把戏。 这位陆奉御,少不得是当今派来替她诊病的,如今可真是不同往日,矜贵的跟宫里娘娘一般。 谢瑛看见来人时脸色大变,何琼之不敢看她,因为心虚觉得对不住,可又不能违抗圣令,只好硬着头皮招呼。 “十一娘,阿娘听闻你病了,特意请陆奉御过来瞧瞧,权当谢你那日帮忙挑选绸缎。” 说完,自己都不信,低头拿脚抠地。 谢瑛脸通红,捏着帕子不让人近前。 白露和寒露退到门外,院里的丫鬟小厮也都遣去外头做事。 “劳何娘子挂心,只是我身子好了,怕是要让奉御白跑一趟。”她身段笔直,说完便解下几贯钱来放在桌上,笑道:“何大将军,您请回吧。” 何琼之脸一阵白一阵红,可念及周瑄杀人的模样,又一咬牙,劝道。 “陆奉御是有名的带下医,便是无碍也可以帮你调理身子,你让他看看,也好让我们放心不是?” “你们?”谢瑛气笑,手心攥得紧紧,“你们又是谁?怎么个放心法?” 何琼之叹了声,坐在斜对过圈椅上。 陆奉御耐心候着,并不催促。 半晌,何琼之低声劝道:“你了解陛下脾气,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为你诊脉的。” 谢瑛浑身发冷,咬着唇眼眶酸涩。 “他想做什么你心里清楚,难道若真诊出来喜脉,你要亲手了结我和孩子?!” “当然不会!”何琼之急的站起来,结巴道:“陛下...他他他..他也不会!” “何将军,我不为难你,只请你回去告诉他,若再逼我,我便是死,也绝不屈服。” 何琼之脑子轰隆一声,谢瑛不比旁人,那真是说到做到。 骑马飞奔回宫,一刻都不敢耽搁。 周瑄理完奏疏,未得空看刑部呈上来御览的案录,便见何琼之火烧火燎的三步并作两步,咣当一下跪在面前。 谢瑛,还是谢瑛。 房中熏上安神香,清甜的味道隔着帘帷扑鼻而入。 谢瑛换了里衣,早早钻进薄衾,只看了会儿书,便觉得眼皮发沉。 周瑄进来时,房中很是安静,耳畔传来床上人若有似无的呼吸声,绵软浓密。 他逡巡四下,每一处布置都是谢瑛亲力亲为,连衣柜都成双成对。 走至床前,恰好那人翻了个身,藕段似的手臂滑出帐子,白嫩细滑,又像水豆腐一样。 周瑄抬手,挑了帘帷,入目便是浓墨如云的发,铺了满满软枕,脸微侧,陷进发间显得很是宁静妩媚,长睫温顺的垂落,红唇轻启,她比从前更好看,像被人雕琢过,打磨过。 不是他。 周瑄居高临下站着,有一瞬产生了错觉,仿佛从来都是如此,也从未有过那决裂的四年。 睫毛忽然颤了下,紧接着,眼皮慢慢启开,乌黑的瞳仁先是茫然,继而便是震惊。 她想坐起来,可又记得自己衣衫不整。 明明吓得魂飞魄散,可还是没敢叫出声来,只用戒备的眼神盯住周瑄,双手慢慢揪紧被沿。 “你..陛下怎可偷闯他人房间?” 的确如何琼之所说,她瘦的不成样子,下颌尖尖脸色虚白,显然不正常。 “不是想死吗?” “朕来逼你了。” 说罢一把攥住她手腕,用力箍在掌中,右手横过腰间,轻而易举将人抱到膝上。 第17章 ◎朕要什么,你给什么◎ 周瑄的面色很难看,一双幽眸深邃阴郁,就那么直直望着怀里的人。 谢瑛挣了下,反被他攥的更紧,索性自暴自弃,清眸不眨的回看过去。 两人这副姿态,委实过于亲近,若不是周瑄揽着,她整个人几乎斜躺下去,后脊枕着坚硬的膝盖,纤腰空悬,帘帷遮住外面的光影,内里暗的如洒下薄雾。 周瑄垂下眼皮,右手缓了动作,似要搭脉。 谢瑛反应过来,一把从他掌中抽出,气息不稳地低呼:“臣妇有孕与否,皆与陛下无关,您不该半夜闯至臣妇房中。” 周瑄不理会,又去捉她手腕。 谢瑛气急,又道:“陛下究竟要什么,难道真要逼死臣妇才肯罢休?当年之事是臣妇对不住您,可毕竟年少,到底没到深情之地步,您何必同我一个妇人耿耿于怀?” 周瑄轻笑,依旧不应她。 谢瑛愈发觉得他在故意逗弄自己,像对猫狗鸟鱼,由着她着急慌乱,手足无措,他却只像看戏一样,连眸色都挟着讥嘲。 “陛下莫不是对臣妇念念不忘,连臣妇已经成婚都不在乎?” 周瑄终于有所反应,抬起眼皮看着她,手上却狠狠捏住腕子,谢瑛不知被他按着哪个穴道,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十一娘,事到如今还在试探朕,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别揣度,别反抗,朕要什么,你给什么。” 纤细的手腕滑腻如玉,脉搏平缓规律。 周瑄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看不出异样。 谢瑛双目蕴上红,咬着牙关忍耐,察觉他移开手,她便拂下袖子,遮住那一抹莹白。 “臣妇什么都给不了。” “不装了?”周瑄彻底将人松开,谢瑛摔在绸被上,本就松软的里衣霎时大敞,沿着肩颈滑落后,露出一片牛乳似的肌肤,胸前起伏随之颤了下。 极具冲击力。 周瑄欲扭头,可目光略过那峦线时骤然停住。 谢瑛低头,扫到他视线落脚处,不由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去拢衣裳,越拢越乱,遮住这里,露出那里,绡薄的里衣被她拉扯的绷紧欲裂。 周瑄目光皑皑,脑子里荒唐无比,时而是梦中与她厮磨,她酡红的腮颊潋滟的眉眼,双手抓住自己手臂留下的印记,仿佛是真实的,梦里的一切令人发烫发热。 可他又很清楚的知道,在他只能靠梦境来打发念想的时候,是另外一个男人占据了本该是他的位置,与她交/颈,与她缠/绵,与她做所有他梦到过没梦到过的混事。 “今日你没有害喜,往后最好也别。”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7节 冷冷抛下这句话,他转身走到门口,手搭在上面,听见谢瑛压低嗓音朝他不忿。 “你自己不痛快,便也要我跟着不痛快,是吗?” 谢瑛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忘不了自己,他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当年被弃,任是谁都会不甘,恼恨,何况他是帝王。 周瑄低头轻笑,复又慢慢转过身来。 “你说的对,朕就是见不得你好。” “见不得你勾搭过朕,转头与云六郎亲密无间,琴瑟和谐。” “你最好把朕的话记到心里,否则朕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狠事。” “若不信,你只管试试。” 谢瑛心里憋着狠话,使劲往下压了再压,咬破舌尖才没说出来。 晌午天热的厉害,花房里的芍药陆续打了骨朵,眼看就要绽放。 谢瑛剪了几支抱回屋里,修过枝叶后用窄口长颈瓶装起来,她从梧院经过,听见云臻笑声。 孟季同去外县巡视,曹姨母和孟筱宿在伯爵府多日,传闻中孟筱与云臻的龃龉没见着,两人却像是亲姐妹,时常黏在一块儿。 桌上摆着新领回来的口脂,琳琅满目十几瓶,谢瑛扫了眼,只留下石榴娇和大小红春都有,将其余几瓶收进匣中。 云彦去给魏公做寿,夜里不定几时回,谢瑛歪在榻上看账簿,迷迷糊糊觉得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白露端来清水,她漱口后招手,附在白露耳畔吩咐了几句。 子夜过半,谢瑛起来喝水,发现塌边依旧没人。 她穿上外衣,趿鞋走下床,外间的寒露听见动静,赶忙点了灯进来。 “白露还没回?” 寒露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没。 出门时便觉得冷,谢瑛裹好外裳,寒露跟在身后,方才亮的灯被吹灭,两人走在甬道上,周遭很静。 待到梧院门口,看见偏房里燃着微弱的灯,楹窗上投出两个人影。 谢瑛顿住,心里的恶心劲儿更浓。 寒露睁大眼睛,饶是只一个人影,她也能看出是谁来,除了姑爷,府里没人是这副身段。 她没有叩门,径直推开走了进去。 孟筱惊讶的回头,小脸霎时由白转红,为云彦擦拭汗津的手忙缩回来,打着结巴叫:“嫂嫂...嫂..嫂你怎么来了。” 云彦撑额,面露难受,像是醉酒,又不全是。 谢瑛望着孟筱,随后走到她面前,孟筱咬着嘴唇,愈发无所适从。 “表妹这句话说的怪有意思,我来此处寻我夫郎,那么你呢?” 上下打量的目光含了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孟筱觉得透不过气,她紧张不安的低下头,脑中盘算说辞。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自毁名声才对,这次我不同你计较,若再有下次,想必你也从四娘嘴里听过我的做派。 你不让我好过,我自有的是法子与你刁难。” 寒露进门,与她一道儿搀起云彦,外面黑漆漆的不见光影,谢瑛听见身后隐隐压抑的哭声,心中烦闷至极。 云彦饮酒向来有数,何曾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 白露从前门回来,还纳闷没接到姑爷,进屋瞥见不由吃了一惊。 “我半步没离,姑爷是爬/墙进来的?” 谢瑛起身去妆奁那找出几个瓶子,吩咐她们两人看好云彦,复又提了盏灯匆匆出去。 云臻睡得正沉,被几声啪啪的叩门声吵醒,翠碧来报,道十一娘来了。 她猛地爬起身来,使了个眼色给翠碧。 翠碧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偏院那儿熄了灯,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云臻笑,拢了拢衣裳得意走下床。 谢瑛坐在玫瑰椅上,抬眼看见她慵懒的靠着门框,拨弄新染的指甲。 “三更半夜,跑我院里发什么疯?” “发疯?”谢瑛冷笑,气的想上前抽她一巴掌,若她不是云彦的阿姊,她早就拉着报官去了。 云臻不仅是蠢,还很恶毒。 “这几个口脂瓶子你不会不认得吧?”她往捏起一瓶小朱龙,睨向露出惊愕神色的云臻,“我身子不爽利,偏府医告假,你便以为没人知道你下了毒,想要害我?” “你胡说!”云臻一甩帕子,走到对面跟着坐下,“你自己的东西旁人都没经手,想赖到我头上,门都没有!” “此事不难,从哪拿的口脂便从哪查起,库房里的每个物件都有记档,来龙去脉写的清清楚楚,府上的口脂都有定量,出处也很好盘查,你若是觉得我冤枉了你,明早大可与舅姑明说。” 云臻知道谢瑛的厉害,这事做的不干净,自然也就留有尾巴,不过都没关系,左右都是为了今夜六郎与孟筱的好事。 看这情形,约莫是已经睡在一块儿了,不然谢瑛也不会气急败坏过来发难。 云臻往后靠在椅背,不再反驳,就那么闲适的坐着。 “随你说吧,我不同你计较。” 谢瑛气笑,她很是疑惑当年吕骞怎么会迎娶云臻做妻子,除了伯爵府的嫡女,还有什么值得他去费心,婚后又怎么能忍受的了她这般愚蠢歹毒? “彦郎若是知道你给他下药,你猜他会怎么着?” 云臻手一顿,拧眉望向她。 翠碧从外头回来,悄悄摆了摆手,云臻便知今夜事情没成,登时觉得丧气。 “四娘,你安分守己,我绝不为难你,可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那么我敢向你保证,即便你是舅姑亲生,也断然不会让你留在云家一日!” 她起身便走,云臻倏地咆哮起来。 “你凭什么!” 谢瑛冷冷看着她,淡声道:“凭我掌中馈,理财权。” 云臻气的眼珠瞪圆,说话立时口无遮拦:“是你先对不住六郎,是你同别人拉扯不要脸,别以为做了丑事没人知道,十一娘,你跟谁在一起睡过,你自己清清楚楚,别逼我说出来!” 房中霎时静的骇人。 云臻说完便有些后悔,可看着谢瑛怔愣的表情,又觉得很是痛快。 积攒多日的抑郁倾泻而出,总算有了纾解的对象。 “谁跟你编排我的?” “你们谢家有多少丑事,遮都遮不过来,只可惜被打死的那两个丫鬟,听说还不到十五岁。” 这一瞬,谢瑛有种冰天雪地被人扔进河里的错觉。 冷,浑身发麻。 谢宏阔有多无耻,她永远想象不到。 他冒着毁她名节的风险,不惜让云臻知晓她与当今的过往,还能为了什么,逼她妥协,最终与云彦和离。 才好与当今重温旧梦。 谢瑛抱住双臂,极力想要平复情绪,她曾无数次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捡来的,为什么阿耶阿娘要这样待她,连最平静的生活都不肯给予。 她克制着发抖,一字一句朝云臻反问:“你说我跟谁?” 云臻乜了眼:“那人的名号谁敢提,我可很是佩服你,连那样尊贵的人物都能攀上。” 谢瑛眼神更凉:“四娘,你只管去衙门告,最好连那个人一道儿告了!否则,别让我再听见这混说的鬼话!” 云臻恼的直跺脚,给她千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往外透露。 暗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抚着胸口为方才听到的消息震惊。 云彦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 睁眼看见妻子坐在妆奁前一动不动,便笑了下,起身从后将人抱住。 谢瑛回过神来,只觉额上温热,接着腰上一紧,被云彦抱着走到塌前。 放到枕上,云彦倾身而下,笑盈盈的勾了勾她鼻梁,温声道:“娘子,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第18章 ◎剪不断,理还乱◎ 厅堂内 孟筱双眼通红,面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低头不敢去看曹氏。 曹姨母也不知发生何事,只昨夜见她哭着回屋,问什么都不肯答,哭到嗓子哑了模样花了便开始收拾行囊,要回家去住,她便知道女儿受了委屈。 在蜀地时,曹姨母亦知道孟筱对六郎的心意,若不然她也不会挑三拣四看哪家郎君都不顺眼,方进京,她便全都明白,孟筱看六郎的眼神,显然与旁人不同,她是爱慕六郎且深深藏在心里的。 此番嫡妹邀她同住,是怕她们母女二人在京中孤单寂寞,她应下搬来,若说没有私心,那是撒谎。 虽不道明,可她仍希望嫡妹能成全孟筱对六郎的情谊。 曹氏纳闷的握住孟筱的手,拉进怀里侧头问道:“筱娘是住的不习惯,还是哪个下人苛待你了?” 云臻冷笑着嗤了声,摸起盏茶添了一勺盐。 孟筱直摇头,眼泪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这般隐忍倒让曹氏更加着急,只以为必定是谁欺负了孟筱,遂瞪向云臻。 云臻撇嘴,不悦:“阿娘看我作甚,又不是我招惹表妹的。” 谢瑛与云彦到来时,厅内都在安抚孟筱。 曹氏也叹气:“瑛娘,快劝劝你表妹,清早便要回家去,你姨父还在外县忙活,不一定何时着家,她们母女二人又没照应的,委实叫我担心。” 谢瑛扫了眼孟筱。 娇俏的女孩鼻尖都红红的,加之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裳,瞧着便清凌凌的可怜,可道理不是这么论的,不是谁哭谁就得受人宠爱。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8节 谢瑛抬手放在案面,静静地望向曹氏,温声道:“表妹与姨母想来是有自己的考量,才会今日启程,阿娘不必多虑。” 云臻恰到好处嗤了声,堂中每个人都听见。 云彦蹙眉,谢瑛扭过头去,淡声笑道:“阿姊有话说?” 云臻攥着帕子,不愿落她下风,遂仗义执言:“筱娘缘何走你一清二楚,何必假惺惺的装好人?” 在座无不噤声。 云彦不解,却知道替妻子开口:“阿姊又说胡话。” 云臻和离在娘家,早就看惯了云彦对谢瑛宠溺的嘴脸,故而心中愈发不忿,啐道:“你这十几年的书全读狗肚子里去了!” “啪”的一声响动,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堂中每个人都看过去。 谢瑛正襟危坐,收起面上笑意,冲着云臻冷冷看过去。 她这么严肃,倒让云臻一下哽住,手心全是汗,却又强撑着不肯低头。 “既然阿姊开口,这件事便必须有个了断,不管是表妹还是阿姊,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 曹氏与曹姨母面面相觑,嘶了声疑惑的看着她。 孟筱脸唰的红了,抖了抖唇,想走。 谢瑛哪肯,使了个眼色,白露和寒露立时挡住门口,将人拦下后逼回座位上。 “把人带上来!” 云臻瞟了一眼便坐不住了,口脂店的掌柜被摁在地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发出支吾的叫声,他抬眼就望见云臻,两个眼珠瞪得滚圆,膝行往前爬,又被人强行摁着肩膀压下。 “瑛娘,你这是何意?” “阿娘,咱们府上胭脂水粉向来都在李记采购,这回换了铺子,便是这位掌柜经营的,前两日我病着,不曾想是被人下了毒。” 话音刚落,曹氏下意识看了眼云臻,心里暗暗升起不好的念想,她的女儿,她太清楚了,逞强又霸道,做事从不多加考虑。 “阿娘,姨母,咱们都不是外人,便不藏着掖着。 我已亲自审问过,供词在此,上面有他亲笔画押,日后送去衙门也有对证。”如是说着,白露将封好的证词拿给曹氏看。 曹氏打眼一瞧,立时瞥到云臻的名字,后背唰的一凉,忙合上,喝了口茶冷静。 “若只害我便也情有可原,但彦郎是阿姊的弟弟,阿姊竟给他下药,令其浑浑噩噩被人搀扶着去了梧院偏房。” 云彦大惊,放在案上的手忍不住握紧,额间太阳穴突突直跳。 孟筱哭的更是厉害,忽然冲出去扑通一下跪在堂中。 “姨母,阿娘,都是筱娘的错,是筱娘鬼迷心窍,爱慕兄长,是筱娘厚颜无耻,这才会出此下策,要打要罚,筱娘绝不二话。” 脑袋磕着青砖,很快发红。 谢瑛冷眼望着她,再度看向云臻,云臻不似孟筱这般低姿态,她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明明心里毫无底气,却还要装的气势汹汹,实则一戳就慌,一问就乱。 曹姨母听了,浑身冷汗直冒,哑言道:“你向来都是个乖巧的孩子,怎么..怎么会糊涂到此。” 哆嗦着唇,复又想起什么,连声又道:“还不快向你嫂嫂跪罚!” 孟筱哭的梨花带雨,当即又朝着谢瑛深深跪拜,边哭边自责:“筱娘实不该妄想兄长,不该自作多情忘了自己的身份,都是我的错,请嫂嫂责罚。” 众人已经了解了大概,给谢瑛下毒令其自身体孱弱自顾不暇,给云彦用药,借机让他和孟筱酒后乱性,被人发现也只能将孟筱收进房里,日后抬妾抬贵妾都有法子。 谢瑛不说话,就那么旁观她的痛哭流涕。 曹氏舔了舔唇,将要开口,被云彦一记眼神劝住,只得默默咽回去,由着孟筱哭。 曹姨母站起身来,面上尴尬,也不管辈分便也朝谢瑛行礼。 曹氏忙起来去扶她,嘴里念叨:“阿姊你这是做什么,不是折煞瑛娘吗,你起来说话。” 两人拉拉扯扯,堂内乱作一团。 哭声,劝阻声,叹气声。 云臻撇嘴:“表妹怎么就配不上六郎了,她和六郎青梅竹马,志趣相投,门第又....” “四娘,你闭嘴!” 曹氏实在气的头疼,狠狠骂了过去。 云臻鼓着腮帮,冷哼哼。 云彦握住妻子的手,随后起身朝孟姨母作揖,又转过头对着孟筱说道:“六郎今生只有一个妻子,便是阿瑛,往后也不会纳妾通房,表妹若还想有这门亲戚,便要自重,不可再行差池。” 他义正言辞,身量端的很是挺拔。 孟筱哭岔气,嘴里却还在念叨:“都是我的错,嫂嫂别生兄长的气。” 傍晚,曹氏心口发疼。 谢瑛吩咐厨房炖了补药送去,自己也在旁边侍奉。 她抬了抬眼皮,见曹氏欲言又止,便先行发话。 “阿娘,是我罚的过轻?” 曹氏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 及至隅时,曹姨母与孟筱被打发离开,谢瑛便对云臻发了话,令其在梧院自省一月,随后便让丫鬟将梧院围的密不透风。 云臻自然要闹,可有把柄落在谢瑛手里,她哭嚎了一通没人帮腔,便装晕被扶回院里,现下又在哭,方有丫鬟过来报信,道她伤心过度,昏厥过去。 可云臻是千般宠爱着长大的,曹氏很心疼。 “是四娘做的不对,你怎么罚她都不为过。” 曹氏叹气,捂着胸口拧紧眉头。 虽说那会儿孟筱全都揽下事来,可明眼人都知道是云臻在捣鬼,没拆穿不代表不在意,便是曹姨母也心知肚明,只生生咽下哑巴亏。 曹氏愈发觉得是云臻带坏孟筱,若不然那么清净可爱的姑娘不会干蠢事。 “阿娘明理,若真计较起来,毒害弟媳,给亲弟下药,怎么也得送去牢狱审问吃些苦头的。 我便是念在彦郎的面上,轻罚了阿姊,但愿这事能让她长长教训,莫要再给伯爵府惹是生非。” 曹氏哎了声,也不好再说别的。 忙完琐碎,谢瑛整个人都没精打采。 泡进浴桶,听见合门声。 云彦走到身后,隔着一面屏风坐下,谢瑛也没说话,满屋的烛光映得很是亮堂温暖。 出水后,云彦拿来大巾将人裹住,为她擦拭头发,全程都默不作声,眉眼低沉。 与晨起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谢瑛倚着凭几半躺,柔软如云的乌发披在脑后,里衣裹着滑腻的皮肤,散着一股温热馨香的味道。 “阿瑛,我们离开京城,像你说的那般生活,你可愿意?” 谢瑛张着唇,似没听清。 “彦郎你说什么?” 云彦将人往怀里一揽,轻声道:“前几日魏公招揽人士往各地搜寻典籍字画,我便与他知会过,魏公推荐了青州,我很是喜欢,你呢?” 先帝继位时,三馆典籍曾遭大火,损失严重,虽每年都在增补,却仍不过先前三分之二,故而朝廷拨重金弥补,新帝继位后尤其重视,陆续已经为三馆增员数十人,远比其余部门宽裕。 云彦是自己挑的夫郎,婚后谢瑛一度觉得自己捡了宝,他温和却不迂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即便云臻偶尔回府折腾,谢瑛也会为着云彦而忍耐下来。 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掌中馈多年,故而打点起来得心应手,没两日谢瑛便将需要带的东西全部拾掇好,整装待发。 白露忍不住笑:“春日里娘子脸色也好看,腮颊红扑扑的。” 寒露接嘴:“娘子心里舒坦,身子自然也好。” 想起上回下毒那事,寒露不觉哼了声:“能离开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娘子和郎君便会更加恩爱和睦。” 在她们看来,郎君是好的,只是家里烦事太多,极容易消磨耐心。 紫宸殿内 吕骞与何琼之分列两侧,当中站着一人,宽背窄腰,姿态昂然。 正是孟季同远亲之子,新任工部屯田员外郎澹奕。 禀完正事,澹奕便退到旁侧,站在何琼之右手位。 何琼之是知道他的,毕竟当年谢蓉与澹奕有过一段,他也是因为谢瑛才知道内情。 谢蓉嫁到崔家,澹奕多年不娶,此人心性极其刚正桀骜,做事手段雷厉风行,极合圣人眼缘。 自然,何琼之也佩服他。 户部尚书魏巡呈奏的折子已经批准,送去门下审核。 周瑄从繁复的书籍中直起身来,看了眼澹奕。 “听闻去过紫霄观了。” 澹奕躬身,清声道:“臣去过了。” 想起那日听到的事,澹奕思忖片刻,又开口说道。 “臣去紫霄观,恰好撞上十一娘,她似乎是去同阿蓉...冲静师太辞别。” 周瑄抬起头,目光沉沉扫到他面上。 第19章 ◎双宿双飞,做梦!◎ 紫霄观后山有棵老槐树,现如今满头绿意层层堆叠,叶间隐约冒出青白色花骨朵。等初夏时,那老槐树便会擎顶着茫茫白花,味道香甜,总会招来许多蜂蝶。 临走时,谢瑛特意在后山折了几支初绽的牡丹,因无人照料,牡丹花开的肆意伸展,花苞比花房里侍弄的都要小。 谢蓉不在意,抄经的手不停,淡声道:“我不喜欢花。” 谢瑛兀自修剪,折去难看的侧枝,笑着弯起眼来:“阿姊从前可不少绣花的衣裳,团扇,帕子。阿姊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想喜欢。”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9节 谢蓉被她绕的心烦,笔下字一颤,墨汁晕开。 “阿姊,你便不打算离开紫霄观,另寻出路吗?” 有只蝴蝶循着香味进来,点在枝头扑闪着翅膀,日光洒落,映出淡淡的光晕,照的人脸颊温热。 谢瑛注意到谢蓉的反应,虽然她低着眼睫,看不清情绪,可手中那支笔被攥的紧紧,墨汁不断沿着边角掉在道袍。 “我余生一眼望到头,再没别的出路。” “可他回来了,为着阿姊一直没娶,你若心里还有他,我愿意帮你试试。” “不用!”谢蓉冷了脸,目光坚决:“他娶不娶的都跟我无关,你若是敢去找他,从此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心爱人面前,最怕落魄重逢,当年有多甜蜜,相见便有多么凌迟。 澹奕在紫霄观待了四个时辰,谢蓉关在房中煎熬了四个时辰,任凭他低声哀求,谢蓉终不曾开门见他。 万事俱备,去青州的行囊都已整理完毕。 谢瑛便商量云彦,是时候告知阿耶阿娘,此前为了稳妥,她谁都没说,只白露和寒露知情。 京里的铺子田产等物也都安排人去打理,至于青州,早年间的嫁妆里有些薄产,虽少却比寻常人家都要丰厚,她擅经营,想来搬到青州日子会越来越好。 禄苑 曹氏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只瞪大眼睛时而看看谢瑛,时而看看云彦。 忠义伯沉着脸,久久没有发声。 “你大好的前程,就这么舍弃了?” 外放到青州,于官场毫无益处,伯爵府不重名利,不蝇营狗苟,却也不希望儿子跑到那等荒凉地界吃苦,云彦升任秘书郎没几日,照理是不该被遣去青州的。 “你是不是得罪人了?不应该啊,隋侍郎还有魏公对你都交口称赞,”曹氏绞尽脑汁的想,“魏公生辰,你没说错话吧。” 云彦笑,“去青州是我同魏公要的差事,听闻青州有不少藏书之地,我正好过去走走瞧瞧,了解风土人情,便于编纂手头的典籍。” 他这般说辞,一时间让曹氏没法接话。 门下省的折子全都连夜呈至紫宸殿,厚厚三摞压在案上。 承禄挑出来一本,打开看了眼,奉到周瑄面前。 “陛下,听隋侍郎的意思,是云六郎主动请旨调任青州,门下省各部已经核准下发,您看,是追回还是...” 周瑄看着上面字迹,往后靠在椅背,将折子放回案上。 他原是想要快马追回来的,现在却忽然改了主意,有人比他更不想云六郎离京,不管是谢家,还是云家。 他们想的周全,悄无声息便把事情办了,以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天涯海角过双宿双飞的日子,做梦! 周瑄笑,难怪数月前谢瑛便有所动作,辗转出手多家铺面,折算成银钱傍身,她从来都是有主意的人,早就做好离京的准备。 她以为能走的掉,他又岂能任她走掉! 离京前一日,云彦病倒了,突如其来的高热伴随着昏厥,来势汹汹。 起初只当他染了风寒,太傅开了退热的方子,连着喝了两日都不见好,反而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吃药都很是艰难。 谢瑛端来药,累的眼前一黑,白露扶住她,药碗咣当摔到地上,粉碎。 床上人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很微弱。 “娘子,你先躺躺,不然郎君好了,你又倒下,可怎么才好。”寒露快要哭出来,扭头抹了把眼睛,搀着谢瑛坐下。 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病症古怪,得抓紧请高人来看。 谢瑛方坐下,听见外头有人报。 陆奉御挎着药箱进门,身后跟的是何琼之。 想起上回的事,何琼之不自在的摸摸脑袋,讪讪笑了下。 两人站在一块儿,谢瑛还是低声道了谢,毕竟京城能请动陆奉御的人,她也只认识何琼之。 曹氏也病了,以为过了云彦的病气,躺在禄苑怏怏的起不来身。 陆奉御方一搭脉,神色便有些不对。 谢瑛凑过身去,紧张道:“不是生病,对吗?” 何琼之诧异,“你怎么知道?” 谢瑛没说话,只是双手发抖,眼睛直直望着陆奉御,等他确认自己的猜疑。 陆奉御叹了声,收好药箱后将帘帷落下。 “是中毒。” 谢瑛腿一软,何琼之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连声唤:“十一娘,十一娘...” “既是中毒,为何无人诊断出来?”谢瑛缓过劲来,喉咙发涩。 “这毒很少见,老夫识得也是机缘巧合,曾在游历的福医嘴里听过,郎君症状与那人所说极像。” “可有法子医治?” 谢瑛眼里的光随着陆奉御摇头慢慢熄灭。 何琼之看着她,心中着实不忍,却又记着出宫时圣人的命令,只准诊脉,不许救治 夜里,谢瑛便查到中毒始末。 云彦去了趟梧院,与云臻坐了小会儿,回来便起了高热。 梧院的灯没熄,像是特意等她过去。 谢瑛恨极了,端起案上的茶水二话不说朝着云臻兜头泼去。 那人惊叫起来,“十一娘你疯了吗,敢泼我!” “云四娘,你是彦郎的亲阿姊吗,你怎么下的了手,怎么会如此蠢笨!” 云臻擦去茶水,怒容满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宫里奉御过来看过,说彦郎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日。” 云臻怔住,忍不住叫道:“不会啊,不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谢瑛是在诈她,便赶忙闭嘴,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你到底图什么,云四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积压甚久的不满瞬间爆发,谢瑛一手拂开案上的瓷器,哗啦全掉在地上。 “很简单,你跟六郎和离。” “你做梦。” “那便走着瞧。” 无凭无据,她不信谢瑛能拿自己如何,横竖就比谁更狠。 孟筱没想到谢瑛来的这样快,原以为还要几日,故而在屋里重新换了身粉色襦裙,插上一枚樱粉色步摇,对镜看了少顷,旁边丫鬟叹道:“姑娘进京后越发好看,皮肤水嫩嫩的。” 一见到谢瑛,孟筱便觉得精心打扮成了自取其辱,面前人穿着素净,却难掩姣好姿容,虽眼底尽是憔悴,却依旧将她比的同丫鬟一般。 她下意识把手藏在袖中,笑了笑走上前福礼:“嫂嫂好。” 谢瑛冷冷睨着她,云臻蠢归蠢,不至于把主意打到云彦头上,背后定然是有人挑唆的。 云臻之所以急着让她和云彦和离,便是为了孟筱能当她弟媳,若非孟筱旁敲侧击,云臻也不可能狠下心来。 那样阴毒可恶的手段,着实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 来之前便有预料,孟筱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 果不其然,任凭谢瑛软硬兼施,她总是一副无辜可怜的乖巧模样,眼下正红着眼眶,泪珠啪嗒啪嗒不断掉。 她心思缜密,既敢做出下毒之事,便决计不会留下证据。 若真追究,也只会追究到云臻身上。 想到云臻,谢瑛不由得心口针扎。 “嫂嫂慢走,仔细别摔着。”孟筱声音柔柔,跟着将谢瑛送出垂花门。 谢瑛转过身,放低姿态与她说道:“表妹,你若真的喜欢彦郎,便不该用此下作手段害他,有朝一日真相总会揭出,你就不怕他厌恶你,恐惧你?” “嫂嫂说什么,筱娘听不懂。” “我最后一次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保证不会透露半分,没人会知道是你下毒。” 孟筱低头,复又慢慢抬起眼皮。 “嫂嫂,你背着兄长同旁人藕断丝连,你就不怕兄长知道吗?他会不会厌恶你,恐惧你?” 纯真清澈的眼眸,却露出最可怕的笑。 谢瑛捏了捏拳头,疾步转身往前走去。 身后又有一道清浅的声音:“嫂嫂,别拖太久,别叫兄长受罪。” 周瑄斜躺在榻上,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听见禀报声,抬眼瞟了下。 “没了?” “回陛下,没了。” 殿中安静下来,周瑄翻了页书,目光略过两行,忽然兀的坐起身来。 “承禄,备马,朕要出宫!” 第20章 ◎他愤怒到了极致◎ 夜色漆黑,笼着一团浓雾直往下压。 周瑄纵马疾奔,空旷的坊间传出清脆的马蹄声,衣袍震飞,翻卷着在身后鼓动。 夏日时分,书阁中热的燥人,楹窗支开,耳畔皆是蝉声不断,他坐在案前翻书,对面的何琼之后仰着挂在圈椅上,一条腿抬到案面,睡得口水往外直流。 清香浮动,眼前倏地盖来阴影。 他抬头,望见谢瑛双手压在窗沿上,红扑扑的脸沁出汗珠,眼眸明亮,神采飞扬。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0节 她摊开掌心,递过去一捧莲子。 “给你。” 她肩上扛着一朵荷叶 ,挽起的袖口露出小截白皙皮肤,指肚上有青绿色汁液,隐隐闻到荷香气。 周瑄低头,从她掌心捡起一粒,便见她收回手,理所当然道:“剥给我吃。” 白白的莲子从中咬开,谢瑛皱了下眉,舌尖犯苦。 她捏着莲子举到周瑄眼前,“你吃莲心吗?” 被她咬过的莲子露出绿色心,像带着蛊惑,周瑄鬼使神差的探过身去,一手握住她的手背,一手从后环住她的腰身,牙齿衔着莲子,抬眼,望见她烟雾似的眸,正有恃无恐的盯着他。 呼吸粗重。 女孩的皮肤滑软细腻,迎着光像剥壳的荔枝,他喉咙发紧,想避开,却忘了动作。 他在心中酝酿再三,终于鼓足勇气想开口时。 谢瑛忽然垫起脚来,猝不及防朝他左颊亲了下去。 濡湿的唇很软,极快极轻,蜻蜓点水一般。 周瑄僵住,谢瑛脸颊绯红似火,亲完便咬着唇从他手里脱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树下。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那时的谢瑛,明媚生动,热烈的想叫人把她嵌进骨里。 风从耳畔拂过,他从院门处一跃而下。 槐园的灯影影绰绰,院里传出凝重低沉的呼吸声。 许久,周瑄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他抵着门,合眼靠在廊下。 “要给我写信,知道吗?” “嗯。” “你的字很好看,我临了一副,改日拿给你看看。” “好。” “你还有话跟我说吗?”女孩歪着头,似乎有些不高兴。 周瑄望着她,一双杏眼圆圆的瞪着自己,细长的手指勾着香囊,像吃的很饱的鸟,鼓鼓的很是可爱。 “有。”他动了动脚步,谢瑛把手背在身后,仰面弯起唇。 清风将他的发带吹到她脸上,长睫眨了眨,她打了个喷嚏。 周瑄笑,谢瑛羞恼,哼了声跺脚转身。 周瑄追上去,拦在她身前,心跳如雷,每一个字他说的极其慎重。 “十一娘,母后送你的玉蝉,你喜欢吗?” 谢瑛点头,面露娇羞。 “那你知不知道她...”周瑄深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不在,你不要往书阁去,省的叫人看见。” 谢瑛不解:“何琼之也在呢。” 周瑄沉下脸色:“那也不成。” “好。”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十一娘,知道吗?” 女孩柔柔的瞳色映着周瑄难得的温情,她咬着唇,忽然抬手捏住周瑄的小指,攥了攥,湿热的汗让两人俱是沉默。 周瑄慢慢从廊柱起身,推门,屋里燃着灯火,通明一片。 半开的楹窗,有风袭入,将帘帷吹得四下摇荡。 淡淡的熏香,挟着药的苦涩,一并扑进周瑄怀里。 他攥着拳,只觉每一步脚步声都像叩在胸口,压得他透不过气。 走至床前,他掀开帘帷,心跳骤停。 谢瑛穿戴整齐,坠马髻上簪着一对钿头钗,石榴色宝石嵌在上面,映出如玉的肤色,她身上穿的是对襟薄绸襦裙,腰间松松系了条杏色带子,肌肤雪白,身量纤纤,交叠的手搭在小腹,裙裾下露出绢袜。 周瑄晃了下,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胸口。 灯光的摇曳下,他几乎看不出一丝起伏,谢瑛像睡着了,长睫一眨不眨。 他启唇,想叫她名字,又发现自己喉咙没法发出声响。 右膝曲起,他跪立在塌前,微颤的手慢慢挪到谢瑛脸颊,刚触上,便觉得双膝无力,手指觉不出任何温度。 他挪开,用力搓热,又覆在她面上。 手指举起探到她鼻下,几乎同时,那睫毛倏地抬起。 周瑄往上抬头,看见她明润黑亮的眼睛,正淡淡看向自己。 手指一点,落到她唇上。 谢瑛蹙眉,周瑄却没有立时移开。 细长如竹的手指缓缓摩挲,从唇角挪到腮颊,在谢瑛想扭头逃脱时,一把攫住她的下颌,眼神也随之阴沉下来。 “他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是吗?” 谢瑛被他钳的生疼,又挣不开,便闭上眼咬紧牙关。 “十一娘,看着朕,回答朕!” 暴怒的声音犹带克制,压抑而又隐忍。 掌中人一动不动,任由他怒不可揭,她如此执拗,如此放肆,瞬间将周瑄的火气点燃起来。 他弓起身,像虎狼一样分立在她身侧,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肩膀,压得她吃疼叫出声来。 唇刚启开,周瑄便顺势侵袭。 他愤怒到了极致,失去理智,满心满脑都只一个人。 谢瑛,谢瑛! 第21章 ◎疾风骤雨◎ 疾风骤雨,来势汹涌。 冰凉而柔软的唇强硬覆上,瞬间汲取所有空气,谢瑛瞪大眼睛,下意识想别开脸,然稍一动作,便被周瑄抬手挡住面颊,掌腹紧贴着她,热燥濡湿,盘好的发髻被撞的松散,钿头钗掉落,击打在床栏发出清脆的叮声。 他掐住她的下颌,从未有过的粗暴。 谢瑛快要窒息,齿间轻颤,被他趁机攻城略地,舌尖触到上颚,微涩的药味瞬间漫开,她仰着头,乌黑的发丝荡在半空,帘帷拉扯到极致,绷紧发出急促的断裂声。 她恐惧慌乱,伸手拍打他后背,她越反抗,他便吻的越发深沉凶狠。 谢瑛快要疯了,枕边是云彦,微弱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若他猛然睁开眼来,看见面前这幕,该是何等荒唐。 掌腹触到水痕,炽热的心被猛地浇灭,唯独舌尖那丝苦涩,缠裹着神经遍布周身,让他嫉恨痛恶。 粗重的呼吸慢慢克制,平缓,然他始终没有离开。 十指交握,摁着她压在脑旁,两人额抵额,一言不发,细密的呼吸此起彼伏,如同一张蛛网黏腻缠绕,这是他们相隔最近的时刻,于他梦中折磨数年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多少日夜,让他摧心剖肝,难以入眠。 梦里有多放肆,醒来便有多孤冷。 而此时此刻他抱着她,掌心有她肌肤的柔软,鼻间有她清甜的香味,只要他想,他就能占有。 可他浑身冷得发抖,因为他清楚明白的知道,泪不是为他,哭不是为他,眸中厌恶却是真真切切因他而起。 雾气氤氲的视线中,周瑄的唇染上鲜红,嘴角被尖锐的牙齿咬破,血珠凝成一团,欲落不落。 “张嘴。” 他声音阴冷,心内如焚。 四角绢纱灯光影迷蒙,在谢瑛面上投出潋滟似水的光华,安静隐忍的面庞下,处处充斥着抗拒与抵触,她放任泪水往下淌,死寂的眼神没有一丝往年的温情。 周瑄目光从她眼眸移到唇畔,语气更加郁沉。 “五息后,别逼我用强。” 谢瑛抬起眼皮,眸中闪过难以名状的情绪,而后便紧紧咬住唇角,视死如归的闭上眼睛。 忽觉身边一沉,不待睁眼去看,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周瑄拦腰提起,大掌用力从后背猛地拍了下,胃里登时翻腾起来,倒行着直往喉间窜涌,她努力想要直起身,又被他往下按住。 接连几掌拍下,她喉咙咽了再咽,终是没能承受巨大的压迫。 药汁全都吐到茵毯,周瑄亦没幸免,雪青色锦袍上沾着点点污脏,他没有看,只是掏出帕子摁在谢瑛唇角,随后将她抱到书案上。 谢瑛大口喘气,喉咙里的烧灼感令她呼吸艰难,她此时极其狼狈,鼻涕眼泪纵横,头发凌乱散落,原先穿着整齐的襦裙因为倒挂而掀开卷在腰间。 “你宁可去死,也不肯去求朕,是不是?” 没有歇斯底里,帝王的修养沉稳持重,周瑄双手撑在她身侧的桌角,眸光如雪,森森凝视。 谢瑛不说话,沾了水汽的睫毛湿哒哒的垂着。 “即便吞药自尽,也不肯委曲求全,你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你以为朕会要你什么?” “朕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 谢瑛兀的抬起眼皮,嘴唇哆嗦:“是!” 周瑄浑身僵住,抠着桌案的手骨似要崩断。 “陆奉御只诊不治,不是您的授命?您想要什么,我又能给您什么,我什么都给不了!此生我是彦郎的妻,他活着,我便活着,他死了,我同他一起去死。 总之我不和离,死也不会背弃!” 自打他进京登基,她的生活便全乱了。 谢家逼她,云家逼她,蜀地来的表妹也要逼她,而他就像成竹在胸的猎人,只管站在高处等她自投罗网。 然后呢,奚落,羞辱,挖苦,嘲讽。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1节 妄想! 她死死瞪着他,愤然而出的话耗尽全力,她剧烈喘息,犹如孤注一掷后无所顾忌,这么多年的悉心经营,轻而易举毁之一旦。 曾以为就此便能与云彦远离纷争,平淡而又温和的度过一生,她越往前挣扎,越看到光的希望,拽在她身后的绳索便愈发紧致,勒的她想回头割断,却发现,另一头牵着的,是她谢家人,是她夫郎,是她想保全的一切。 无能为力,瞬间就绝望了。 “所以你的无情无义,只用给了朕?” 周瑄笑,薄凉的眸中闪着狠绝。 “何其有幸。” 谢瑛抿着唇,认命般的扭头。 周瑄一把掰正,强逼她看向自己。 “朕是要你同云六郎和离,很难吗?不过像当年抛弃朕一样,把事情再做一遍,你便觉得羞耻愤怒,便要宁死不屈,为他云六郎守节? 你是有多在意,连命都不要了,啊?!” 他恨她不惜命,更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不惜命。 如利刃剜心,又骤然灌满醋汁,他直起身来,胸腔一阵悲鸣,往日种种,皆成云烟,却又不时敲打自己,提醒那是一厢情愿。 他所珍重所纠结的,她从未在意。 那他紧紧抓住的,又是什么? 周瑄望着她,脸色阴晴不定。 谢瑛精疲力尽,眼泪啪嗒啪嗒掉在颈间,她动了动唇,终是没说出缘由。 周瑄走时并不从容,脚步绊在门槛,身形晃了下,然回看过去的眸子云翻雾涌,挟着微锐逼迫。 “十一娘,你若死了,朕让谢家陪葬。” “言必行之,你尽管试试。” 谢瑛捂上眼睛,绯色帔子勾在小臂,肩膀颤颤抖动。 夜里落了雨,凉飕飕的冷意直往骨头里钻。 白露和寒露见她背影萧条,不禁劝她去榻上睡会儿,谢瑛本想摇头,可才起身,便因为劳累昏厥过去。 她这一病,府里翻了天。 第22章 ◎你不就想这样吗,我给你◎ 灯影幢幢,屋内静的能听见呼吸声。 曹氏听闻云彦中毒,白日里吓得四肢瘫软,卧床不起,府医连扎了几针才恢复神智,眼下虽好点,却也病秧秧的歪在榻上,看一眼云彦,抹一把眼泪。 忠义伯就着光看完笔录,只觉胸内萧瑟,怒火翻涌,他猛地捶了把案面,曹氏打了个哆嗦,虚虚望去。 千娇百宠养大的长女,即便再跋扈嚣张,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做出如此混账之事,简直猪油蒙心,又蠢又毒。 他蓄着火气,起身便往外走,曹氏忙跟过去,也顾不得身子不适,那纸上写的东西,着实让人心寒。 她虽难受怨痛,可也怕忠义伯下手没分寸,伤着云臻。 云臻舔了舔唇,佯装镇定:“我自然是担心六郎的,可阿耶阿娘知道,我被六郎媳妇困在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想帮六郎也无计可施。” 她去寻得蕃医,用药前已经盘问清楚,这药不会害人性命,只会让表征看起来严重。想把谢瑛撵出府去,就得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 孟筱可比谢瑛好拿捏的多,淡笑没见识,唯唯诺诺,遇事就会哭,到时她嫁给云彦,伯爵府还不是她云臻说了算,总好过身处自家,还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她实在受不了谢瑛那得意的面孔。 忽听“啪”的一声碎响。 “孽障,事到如今还不赶紧坦白,六郎快死了你知道吗?!”碎瓷崩到云臻面前,擦着她面皮飞溅而过。 云臻僵住,伸手抚着脸,指尖一热,面上觉出疼来,她怔怔瞪着忠义伯,忽然往地上一瘫,委屈的痛哭起来。 “阿耶是要冤死四娘吗?我是和离了,待在家中不受待见,您跟阿娘也不像从前那般疼我,稍有不满便要外人罚我禁闭。可别忘了我初嫁到吕家,咱们伯爵府得了吕骞多少好处,不都是我的功劳吗? 谢瑛挑唆,您便信了,从小到大您从未吼过我,今儿是怎么了,我还是您亲生的吗? 您打死我吧,若不解恨,便把我拖去衙门,横竖您跟阿娘都不喜我,嫌恶我...” 曹氏跟着哭,怕碎瓷片再扎伤云臻,便上前拽她,云臻发了狠不肯挪地,曹氏便靠着她跪下,拿帕子擦那划破的脸皮,边哭边道:“你倔什么,同你阿耶好好说便是。” 扭头又道:“还未查清事实,你便给四娘定罪吗?!” 忠义伯老脸憋得肃青,血液像逆流顶到颅顶,下一瞬就要爆裂,他猛地抬起手来,曹氏扑到云臻身上护着,疾风袭来,忠义伯生生收势,一拳捣在高几花瓶,随后起身咣当踹开门,蹒跚离开。 谢瑛睁开眼,白露和寒露眼睛通红,守在塌边。 她起身,披上外裳,倚着绣缠枝牡丹纹软枕开口:“别哭了,交代你们的事都办妥当了没?” 寒露胡乱擦了把泪,点头:“四娘找的那个蕃医,下落不明,想来已经跑路了。” 谢瑛垂下眼睫,苍白的小脸陷进乌黑的发间,她预料如此,倒也没有吃惊,只是找不到蕃医,云臻便成了替罪羊,蠢得被人利用还不自知。 曹氏又换的新方子,药味很腥,满满一葵口碗,云彦喝进去的只有碗底那么多。 谢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捏了撮盐放茶水里,推过去,低声问道。 “自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阿耶阿娘打算如何追究阿姊?” 曹氏哽住,神色惶惶的掩着胸口:“四娘她确实过分...” 谢瑛一记凉眸扫去。 曹氏打了个寒颤,觉得那眼神淬了毒,要杀人,当即改口道:“她确实该死,可她再恶毒也是我身上掉的肉,你让我怎么追究。” 伏在床沿,谢瑛摩挲着云彦的手,修长如玉,清隽如竹,他的字铁画银钩,风骨遒劲,他的画惟妙惟肖,意境深远。 魏公曾说过,云六郎乃本朝难得的学士,若能深入钻研,此生可成大才。 他不该被当成争风吃醋的赌注。 顾盼生辉的女子纵然憔悴,也比旁人多了股易碎的风情,出身世家教养良好,孟筱羡慕嫉妒,面上扯出一抹笑来。 “嫂嫂,你便放兄长一条生路,可好?” “你签下和离书,我会给他服药,让他少受点罪吧。” “你不怕被四娘供出来?” “她?她比我还巴不得成事,”孟筱咧唇,“嫂嫂了解四姐姐,她是个没脑子的,从头到尾我可一件事都没掺和,都是她拿的主意,她找的人,她下的毒,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被胁迫。” 正是因为如此,谢瑛才咽着闷气,发作不得,给亲弟弟用毒,传出去伯爵府什么颜面都别要了,往后便是京城的笑柄,再不可能抬起头来做人。 “你说你喜欢彦郎,为何舍得对他用毒,伤他身子。” “若嫂嫂早与兄长和离,我又何必出此下策。我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毁了,也不想留给旁人。你占着他三年,我恨了三年,如今也该还给我了,不是吗?” 孟筱收起虚情假意的笑,满面皆是压抑的疯狂,她眼睛锃亮,面目扭曲,肩膀随着剧烈的呼吸而起伏不定。 她把手举到谢瑛面前,语气骤然平缓:“我本不想承袭祖业,造纸做笔,可看到兄长夸赞我做的纸笔,我心里高兴极了。 你看看我的手,皮肤粗糙,骨节宽大,我不在乎,只要兄长喜欢。” 透过薄薄的日光,谢瑛看到她指腹上有许多细密的伤口,骨节比常人都要肿大,她很快抽回去藏在身后,目光狠狠瞪着谢瑛细长滑腻的手掌。 “他可以用我的纸笔写字画画,一辈子。可他变了——” “是你们逼我的,所以,别怪我无情,既然注定得不到,我不在乎亲手毁了,总好过看着你们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谢瑛略过她半哭半笑的脸,像看着阴诡可怖的恶魔,唇轻启:“疯子。” 转身提步,孟筱追上去,压抑着嗓音嘶哑叫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兄长,与其说把他当夫郎,不如说你把他当主顾,不出差错尽着妻子的义务,你孝顺你恭敬,你像掌柜的一样伺候整个云家。” 谢瑛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孟筱低声笑起来,“兄长真可怜,被你玩弄了三年。” 夜里下雨,空气里透着泥土的清香。 谢瑛掀开薄衾,侧身朝内躺下去,她的手搭在云彦腰间,指尖传来冷冷的温度,她仰起头来,手指慢慢挪到温润如玉的下颌,一点点摩挲,直到触碰他冰凉的唇,若有似无的呼吸。 云彦像一具尸体,不会再给她半分回应。 她支起身子,右手覆在云彦面颊,弯腰低头,呼吸喷吐在他面上,睫毛翕动,她沉下身去。 腰间一紧,有只大掌一把攫住她。 谢瑛倏地睁开眼来。 入目,是那沉黑如墨的眸子。 他神色清冷,视线死死盯着谢瑛微张的唇,另一只手抬起,在谢瑛震惊的注视下,压着唇角擦到另一侧。 指腹温热,像要擦出火来,一遍一遍,慢条斯理。 谢瑛恨极,张嘴咬住他的拇指,尖尖的牙齿尝到血腥,仍不松口。 周瑄抬起眼皮,吃痛却不躲避,任由她发狠的用力,仿佛能听到骨头相磨的脆响。 “还当你有多大本事。” 谢瑛扭头,闭眼急促呼吸。 周瑄将人抱起来,放到斜对面榻上,半敞的楹窗咔哒落下,谢瑛心中涌起一股绝望,她捂着脸,屈膝哭起来。 周瑄只瞟了一眼,便扯过她的手臂搭在脉上,诊了少顷,沉声道:“几日没好好吃饭?” 谢瑛还在哭,泪水沿着指缝往外淌。 桌案上搁着晚膳,一口未动,此时已经凉透。 “起来吃点。” 周瑄没有耐心,声音更加凌厉,他端着一碟酪樱桃坐在床畔,命令一般。 谢瑛不理他,转身朝里,然还未躺好,便觉浑身一重,却是周瑄倾身下来。 一手攥着她下颌,一手箍住她脑袋,唇齿相碰,酪浆的甜香沿着舌尖滚到喉咙,谢瑛咽了下,周瑄趁机渡进樱桃,怕她吐出,直抵着送到喉间,谢瑛被呛得咳嗽起来,双颊涨得通红。 周瑄将人抱起来,掌心拍背,声音却依旧冷淡:“咳完了没。” 谢瑛好容易平复呼吸,却见他转头又去拿酪樱桃,心急之下叫道:“我自己吃,我自己吃。”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2节 她咬着樱桃,一连吃了五个,便觉恶心想吐。 周瑄拿帕子摁在她唇角,抬眼皮嗤道:“朕会好好看着你,饿死也不成。” 谢瑛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几颗落到周瑄手背,她也不在乎,哭的心口发疼,还是止不住,周瑄莫名心烦,刚要开口让她闭嘴。 谁知谢瑛忽然朝他扑来,两条手臂环住他后颈,身前的柔软撞到他胸口,他猛地攥住双手,浑身僵硬。 那人捧着他的脸,满面泪痕的亲到他唇瓣,毫无章法,急切而又直接,隐隐的啜泣声夹着央求。 “你不就想这样吗,我给你。” 第23章 ◎朕给夫人留了一间别院(含入v公告)◎ 绯色帷幔重重叠叠,案角的铜雕三足兽顶熏炉香烟袅袅,缠裹着旖/旎在帐上透出相贴的影子。 起起伏伏,如云如雾。 谢瑛仰着脸,秀气的鼻梁不断碰撞周瑄的鼻尖,细白的手指抚着他的脸将人往下拉,像只暴躁的小兽,所过之处红痕累累,她闭着眼,唇下是发烫的面颊,手底的皮肤微微颤抖,她揪着他衣领,纤腰往后折成弧度。 屋内呼吸粗重,时远时近。 半晌后,周瑄才觉出那是自己的喘息,他虚虚环着她,低首任由她动作,乌黑的发垂落指尖,柔软顺滑,他的手从腰挪到肩膀,最后箍在她后脑捧住。 衣裳衔开缝隙,尖锐的牙齿令他嘶了声,他握着谢瑛的脸,强忍着将人隔开,暗哑的嗓音辨不出情绪,却早已暗自决堤。 “十一娘,你看着我。” 谢瑛哪里会听他的,蹭着手背挡开他的阻拦,不由分说去寻那赤红的耳垂,刚咬上。 周瑄脑中轰了一声,攥着她腰的手兀的收紧,什么都想不了,倾身往下压着她倒在枕上,她很急迫,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周瑄浑身燥热,似要烧成灰烬。 他费力半直起身,浓烈的眸光盯着谢瑛的脸。 “你想清楚了,是吗?” 泪珠沿着紧闭的眼尾淌下,谢瑛咬着唇,双手扶住他的小臂。 周瑄低吸了口气,喉咙愈发晦涩。 手指插入她发间,极轻极浅,唇如羽毛,落在她眉心,而后便一点点啄到腮颊,发鬓,他绷着身体,克制住想要撕开衣裳的冲动,他尽量缓和动作,生怕吓到她。 这个人,他肖想多年。 午夜梦回,她哑着嗓音哭,柔荑捶着胸口,充盈着他的思维,然梦醒后,那寂寥便尤其凉寒。 他略抬起头,亲在她侧脸,目光清和。 “十一娘,朕会好好...” “你想怎么着,我都依你。”她忽然睁开眼来,明润的眸子沁着水色。 周瑄拇指伏在上面,划过湿润的睫毛,心里激流涌荡,只觉某处空虚亟待填满,他俯身方要继续,便听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只要你肯救彦郎。” 周瑄呼吸骤停,目光倏地挪到她面上。 “你要多少次,我都能忍,陛下求你救救他。” 四肢火热,心口成霜。 热涌的血液瞬间寒彻骨里,他想直起身子,谢瑛一急,伸手去抓他,却被他一把挥开,冷厉的眉眼嗜血一般,狠狠瞪着她。 谢瑛垂下眼睫,心口砰砰跳的厉害。 “你是说,宁可与朕偷/情,也不同他和离?”褪去情/欲的嗓音淬着震怒,因矜贵的修养而内敛不发。 “今日从开始便在演戏骗朕,对不对?” “让朕看到你这副模样,让朕厌恶你。” “你没想过朕会要你,即便你下贱,逢迎,朕还是肯要你,所以方才开口,是没法再演下去,对吗?” “是不是很意外,”他坐在塌沿,唇角轻扯,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你放心,朕不介意你是臣/妻,夫人的手段,朕受用的很。” 狎戏的语气仿若还在回味方才,他轻佻的说着,起身弹了弹衣袍。 谢瑛心如死灰,脸上的委屈羞赧全然不见,她拢着衣裳起来,赤脚下地,与他对望。 “一点旧情都不念,非要逼我吗?” 周瑄冷笑:“朕与夫人何来的旧情?” 谢瑛身子一僵,脑中陡然想起当年说过的话。 “不是朕在逼你,是你自作聪明的逼朕怜惜,逼朕妥协,想换你夫郎一条命? 好,你先和离。” “而后呢?”谢瑛胸口如被刀剜。 “而后的事,朕没想好。”周瑄笑,眼神轻视,似有所指。“夫人该庆幸,还有与朕利用的价值,不是吗?” 周瑄踱步到门口,屏息凝视着楠木雕花门框,手搭上去,听到脚步声。 谢瑛站在他身后,咬牙低声:“明允....” 他摁着门框,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栗。 “明允,当年的事儿是我不对,你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这么多年了,往后你总要有三宫六院,宫妃万千,何必与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我真的错了,我真的后悔当年去招惹你,求你高抬贵手,让陆奉御帮彦郎看治。” 她说的言辞恳切,音落,缓缓自他身后跪下,虔诚叩了三叩。 周瑄咬紧牙,俊秾的五官沁出讥讽。 “你真是没有让朕失望。” 强压着头痛欲裂的愤怒,周瑄弯下腰去,双眸犹如沁血。 “朕给你一句实话。” 谢瑛抬起头来,他就势握住那下颌,微微一抬。 “朕给夫人留了一间别院,只待夫人宽衣解带,迎朕入怀。” 屋外的槐树绿意萌生,鸟雀叽叽喳喳蹦来蹦去。 屋内却一片死寂。 曹氏抓着谢瑛的手,哀声求道:“瑛娘,你最是懂事最是体贴,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不会动这门心思。 权当给六郎谋条活路,成吗?” 满屋的人齐刷刷看向她,空气低沉而又压抑。 谢瑛摇头,简短决绝:“我不同意,我不允许彦郎与旁人肌肤相亲。” “你心肠是石头做的,非要害死六郎不可?!”云臻挽着曹氏下滑的手臂,厉目瞪去,恶狠狠道:“筱娘为了六郎都肯受辱,何况你一个正头娘子,说到底就是自私,就是怕六郎有旁的女子。” “四娘,你哪来的脸说话?”谢瑛轻笑,只觉眼前白茫茫皆是不满,一双双眼神便如阴曹地府的判官,而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你...”云臻斗鸡一样伸长脖子。 曹氏忙把她拽回来,使了个眼色,她才闭嘴。 孟筱咬着唇,自人群中走出,不施粉黛的脸上梨花带雨,她朝谢瑛深深福礼,哽咽着求道:“嫂嫂,你放心,只要能救兄长,我不怕牺牲名节,事后但求大家为我保守秘密,我也不会仗着自己跟兄长有肌肤...就妄想嫁到府里。 我不会的,嫂嫂。” 她姿态放的极低,言语恳切,像暴雨中可怜的小白花。 曹氏看着孟筱,犹如看着云彦最后一味救命药。 无数张嘴一张一合,面上尽是哀求,慈祥的曹氏,通情达理的表妹,疼爱表妹的姨母,竞相扑到谢瑛脚边,哭声像是催命刀,一刀一刀捅向心口。 众目睽睽,仿佛她才是害的云彦昏迷不醒的祸首。 此时此刻,谢瑛忽觉悲凉,阖屋只她一个外人,其余全是血亲,他们宁可装聋作哑包庇凶手,也不愿深究追查,宁可相信一个游医的鬼话,也要让她屈辱同意孟筱与云彦同枕共眠。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和云彦早晚走成死路。 云彦再喜欢她,终究还是云家的六郎,他纯善孝顺,温和有礼,断不会是第二个谢瑛,她可以跟谢宏阔撕破脸,说尽狠话,断绝干系,云彦却不能。 他是孝子,是忠义伯和曹氏的骄傲,他会顾及他们,也会保护谢瑛,然最后呢,陷于两难境地,兀自痛苦。 谢瑛抬头,直直望向忠义伯:“阿耶也想清楚了吗?” 曹氏胡乱擦了把,泪眼汪汪的回头,忠义伯肃着脸,眉心蹙成山,他紧了紧扶手,只长长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 谢瑛了然,对被拦在外面的白露招了招手,白露急赤着脸推开刘妈妈,咬牙跑到谢瑛面前,鼻子一酸,眼眶温热:“娘子。” 谢瑛指着斜对面的红漆嵌螺钿柜子,轻声道:“最底下有个匣子,你把它抱过来。” 四四方方的楠木小匣,启开盖,露出几张叠好的纸。 谢瑛展开,铺到忠义伯面前,“阿耶,彦郎尚在病中,事权从急,您替他决定吧。” 忠义伯扫了眼,立时双目滚圆。 第24章 那么多人,你偏要羞辱我!◎ 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掺着震惊, 惶惑。 云臻探头扫到纸上字迹,当即尖叫起来:“你要挟谁?六郎的命重要还是你的私心重要,别以为我们惧你就不敢签,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 筱娘跟六郎青梅竹马, 怎么就不能进门? 你未免太霸道了,我们伯爵府只六郎一个男丁, 你入门三年无子, 早就该被休了,你....啊!” 云臻被扇的猛一趔趄, 打了个转砰的撞到雕花屏风,她捂着脸, 惊慌失措的看向忠义伯, 颤了颤唇, 喃喃道:“阿耶...” “你闭嘴吧!” 曹氏被吓得面色土灰, 抬脚便要去看云臻的脸,却被忠义伯一记眼色唬住, 怔在原地唉声叹气,曹姨母上前低低劝了两句,曹氏便背过身, 只看到肩膀还在起伏。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3节 “瑛娘,是我们做的不对,你如何出气我们没甚可反驳的, 只是——”忠义伯攥着拳头,方才扇云臻的手心隐隐发烫, 他瞟了眼, 缓声劝道:“只是我身为父亲, 不会同意你们和离,你是个好媳妇,打从嫁到云家便从无错处,我也不会承认除你之外别的儿媳。” 音落,孟筱的指甲掐进肉里,面上仍是楚楚可怜。 谢瑛面不改色,喉咙却微疼起来。 下一瞬,忠义伯语气沉重:“我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找的人也都找了,若非如此,我不会听信游医的方子。 他既然敢说能让六郎起死回生,我不能不去冒险一试。 瑛娘,我保证,日后你还是云家娘子,说一不二,筱娘她...她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 孟筱咬着唇,豆大的泪珠滚到地上,她抽噎着上前,可怜兮兮拽住谢瑛的裙裾:“嫂嫂,我不会趁人之危的,你放心,只要兄长能好,我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嫂嫂,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兄长危在旦夕,你便让我试试,行吗?” 她抬起手来擦泪,衣袖沿着小臂滑落,露出的手腕上缠裹着纱布,不断有鲜血往外渗出。 曹氏摁着帕子,哑声看向谢瑛:“前两日六郎喝的汤药,是筱娘割破皮肉取血熬的,她怕你胡思乱想,便瞒着不让告诉你。 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若不赶快,前面割的血便白流了。 瑛娘,她是真的想救六郎,你..你便成全她吧。” 声音哽咽,说完便扑过去扒着云彦,鼻涕眼泪纵横,嘴里含糊不清叫着:“六郎,我可怜的孩子。” 谢瑛笑了下,胃里一阵恶心。 她咬牙站定,视线逐渐模糊,随后便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案前拿起笔来,纸上字迹愈发看不清楚,恍恍惚惚如同细密绷紧的网子,勒的她透不过气。 她顿了顿,方要落笔,便被人从后抱住腰,细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嫂嫂你别走,我不想你走。” 谢瑛的心一下软了。 云恬不爱说话,多半时间都独自闷在房里做女红,绣些小玩意儿,许是见她乖巧可爱,谢瑛便多疼她几分,每回铺子里来新货,都会带给云恬。姑嫂二人相处的更像姐妹。 云恬瘪了瘪嘴,手又抱紧,“嫂嫂,别走好不好。” 曹氏见状,眼圈又红了。 “瑛娘,不这么做,六郎会死,到时你怎么办,你还年轻难道...” “他死了,我守他一辈子。” 阖屋的人面面相觑,像看疯子一样看着谢瑛,曹氏被顶的无话可说,酝酿许久的劝词全憋了回去,即便说出来,谢瑛也不会听。 她早就知道谢瑛的脾气,嫁到伯爵府三年,她端庄从容,面面俱到,然骨子里是倔的,极其有主张。她若做了什么决定,轻易不会更改。 今日闹得如此荒谬,怕是不好收场。 “瑛娘,你不要逼我们了。” “阿娘,莫要说这些无用的话,是非曲直自有公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不以为意,目光略过和离书,落在忠义伯面上。 “阿耶,签吧。” 晌午,凌空莫名劈下一道雷,震得屋脊轰隆作响。 白露和寒露默不作声,手脚麻利的收拾箱笼,数日前,娘子便吩咐她们清点整理,如今看来,她约莫早就设想过会有今日。 大雨倾盆,屋檐下很快汇聚成流,沿着台阶哗哗淌向院里。 去官府的小厮很快折返,牛油纸包裹的和离书,上头已然盖了官印,屋内的呼吸声与嘈杂的雨声混在一起,犹如密集的鼓点砸到心口。 白露去吩咐人套好马车,寒露撑开伞,站在廊下候着。 谢瑛戴好帷帽,一眼都没往回看,方走到门口,云恬追上来,嗫嚅的哭道:“嫂嫂....” 谢瑛摸摸她的肩,随后冲着曹氏与忠义伯深深福了一礼,寒露快步走来,将伞撑到头顶,两人头也不回迈入雨中。 天陡然黑下来,乌云浓密的笼在半空,压着槐树撕开口子,拼命的往下倾灌,窸窸窣窣的树叶被吹得承不住力道,纷纷掉落。 初春的枝丫,含着芽苞被雨水砸进泥里。 曹氏揪着绢帕,眼眶洇出水来,平心而论,曹氏不希望谢瑛离开,她懂事能干,擅长经营,偌大的伯爵府在她打理下井井有条。若不是她多财善贾,只靠祖上那点荫封,处处花销奢靡,日子怕是要捉襟见肘。 曹氏心中明镜似的,相貌出身财力手段,孟筱皆比不了谢瑛。 可诸多好处都不如一点,游医给的方子,只有孟筱能救六郎。 万般无奈,她只要六郎的命。 曹姨母见状,心中五味杂陈,虽逼走谢瑛着实愧疚,可心里窃喜仍蔓延开来,至少前头再没人挡着,凭着孟筱待云彦的真心,加之孟家如今的官路,却也是配得上伯爵府的。孟筱痴情,此生怕是出了六郎,谁都看不进眼里。 她清了清嗓音,提醒道:“别耽搁了,咱们都是为了六郎好。” 众人回神,纷纷点头道是。 那游医将药下到符水中,孟筱解开纱布,露出长长疤痕,随后忍着痛将血挤进碗里,好容易凑满一碗,疼的她直冒冷汗。 而后,便要孟筱以口喂药,直至让云彦全都喝完。 曹氏忙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合门前,从缝隙里看见孟筱羞涩的褪去衣裳,爬上床榻,钻进云彦的衾被中。 她心里不知怎的,咯噔一声,就像山洪来时兵荒马乱的场景,她甚至有点后怕,万一六郎醒来,自己该如何解释,千头万绪扰的心内惶惶。 谢府 谢宏阔早就得了消息,自打云彦病倒后他便按压不住狂喜,恨不能烧几炷香,将云彦赶紧送至西天极乐。 谢瑛之所以不听话,多半是为了云彦,一个于家族无甚帮扶的女婿,不该偏占着位子不做事,还要消耗谢瑛的精力。 此番病倒,着实倒在谢宏阔心上,许是连他自己都不觉得,每日脚步轻快,精神焕发,活脱脱年轻了好几岁。 崔氏软软倚靠在美人榻,莞尔笑道:“老天有眼,也觉得谢家不该没落。” “你仔细着点,别惹她。”谢宏阔来回踱步,抑制不住的激动,今儿听小厮来报,道谢瑛同云彦签下和离书,收拾箱笼搬出云家,他差点笑出声来。 本想带人去帮忙,可又怕适得其反激怒谢瑛,遂只得作罢。 “郎君都嘱咐多少遍了,我定菩萨一样供着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成了吧。”崔氏嗤了声,拨弄着蔻丹抬眼道:“幸好前两日将她闺房重整一番,否则定要来不及,她还真有魄力,说离便离了。” 谢宏阔笑,纵屋外雷声滚滚,黑云压顶,然心中碧空如洗,天高海阔,竟有一番说不出的痛快。 “四郎夜里回来吗?” “大理寺很忙,他十日有八日都写在衙门,今儿怕是回不来。”崔氏不满,想着儿子最近的状态,心里很是不悦。 谢宏阔思量片刻,又道:“不打紧,便叫四郎媳妇出来陪宴,临哥儿也得来,省的她横竖没几句话就吵起来,活脱脱生了个老子。” 崔氏叹气:“成,我这就让厨房烧几道她爱吃的菜,总之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总不至于再犯忌讳。” 这厢刚安排好,擎伞的小厮急匆匆跑回来,“郎君,娘子的马车在前街拐了个弯,径直往长乐坊去了。” 谢瑛当初的嫁妆不菲,三年来又置办了不少私产,其余都陆续赁出,只有长乐坊的这处宅院,平素交给得力的管事打点,故而屋内布置只消稍加整理,便能立时住人。 进屋后,谢瑛走到妆奁前,松了发髻坐下。 镜中人瘦了一圈,不知怎的却让她想起大婚那日,她一袭浓妆嫁衣,坐在大红婚床等待云彦进门的刹那。 忐忑不安,紧张而又充满期许,三年来她用心做云家媳妇,侍奉舅姑,疼爱小妹,和睦夫郎,便是奴仆也从未苛待,彼时总觉得日后会更好,实际也是如此,倘若周瑄没有回京,她大可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无波无澜,随心所欲。 可如今仿若大梦一场,醒来还是空空一人。 “娘子,不回谢府了吗?”白露抖了抖帘帷,银钩轻晃,外面雷声不减,雨点如黄豆般噼里啪啦砸着屋檐。 “不回。”谢瑛斩钉截铁,随后又问:“去药铺的人还没回来?” 白露往外看了眼:“约莫还得费些时辰,雨太大了,离咱们这儿隔了两个坊市。” 谢瑛宽了衣裳,躺在帐内。 巧得很,游医配的药粉中有一味南诏特有的药材,谢瑛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年前铺子活计提了一嘴,道那味药材不常见,价格也不昂贵,寻常南诏百姓用来熏蚊虫蛇蚁的。 白露点上安神香,见谢瑛睁着眼睛平躺在榻,不由过去俯身问道:“娘子,既然知道游医有问题,缘何不当面与他对质,何苦闹到和离。” 她都觉得窝火,何况是姑娘。 谢瑛笑,她总不能同疯子比耐性。 孟筱对云彦的喜欢,已经逼近偏执,若她得不到,恐会亲手毁了。 与其如此,不如等她给云彦解了毒,再行对策。 “往后要记住,我不再是伯爵府娘子,云家也与我们再不相干。” 廊下青苔隐隐泛着绿意,小院静谧,却很雅致。 白露倒退出去,从外合上门,寒露正与老管事吩咐下人规整物件,因着雨着实太大,几个箱笼都被淋了,故而七手八脚挪去库房,也来不及弄干。 寒露抹着脸上的雨水,往屋内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娘子可哭了?” 白露摇头,叹气:“娘子哭出来还好,比这样强撑着欢笑倒叫人放心。她跟郎君何等恩爱,乍一和离,你说能不难受吗?” 寒露也跟着垮下脸来。 一连下了四五日的雨,天好歹清朗起来。 白露和寒露忙着在院里晾晒箱笼,晕头转向,又怕吵到谢瑛,遂只让两个丫鬟在外院守着,伺候茶水果子。 虽说入了春,可姑娘生了场病,总觉得困乏,恹恹的不爱吃饭,脑袋一沾枕头便想睡觉。 谢瑛正睡着,听见脚步声只以为是白露,翻了身,把手伸出帐外。 “帮我拿盏茶。” 声音软软的,惺忪未醒。 周瑄环顾四下,从圆桌上倒了白瓷盏内,端着来到床榻前。 谢瑛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喝了口,鼻间嗅到墨香,神思一下清明起来,她睁大眼睛,对上周瑄似笑非笑的面孔。 “你还真是硬气。” 谢瑛撇开头,许是习惯他的闯入,只往里挪了挪,闷声不理会。 周瑄顺势往床上一躺,谢瑛几乎要跳起来,然她还未来得及,便被周瑄一把抱住,箍在怀里往内滚了一圈,压在身下。 卷起的薄衾春卷一般,谢瑛挣不开,双手抵在胸口很是艰难的推他,周瑄身躯笔挺,肌肉坚硬,隔着这样近,像烙铁似的烫在谢瑛皮肤。 她穿着里衣,又薄又软,几乎能感受到周瑄的骨头,硌的骨肉极不舒服。 她咬着唇,却没有阻住那声轻哼。 落在周瑄耳中,宛若盛情。 “陛下究竟要戏弄我到何时?”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4节 她歪过头,呼吸微弱,起伏间便能触到他的衣裳,他的温度,他火热匀促的喘息,毫不收敛的喷吐在她颈间。 周瑄眉眼冷冷,撑起身子抬手抚在她脸侧,手指似火,刻意时轻时重,谢瑛挣脱不得,被他撩/拨的浑身酥/软,一股暖意沿着某处到处乱窜,难受的吟/哦困在喉间,她用力忍着。 周瑄瞥了眼,俯首,啄在她耳垂。 谢瑛身子蜷曲,再也不能承受他的肆意,一张嘴,恶狠狠的咬住他肩膀。 听见轻嘶一声,这才解气。 周瑄不怒反笑,舌尖抵在上颚,棱角分明的下颌仰起来,喉咙滚了滚,发出低迷的呼声。他身形修长如松,劲拔有力,每一处皮肤都似经历锤炼,铁骨铮铮,他半支着上身,幽黑的瞳仁映出谢瑛面红耳赤的脸孔。 谢瑛抓着他的前襟,快要哭出来。 周瑄忽然衔住她的唇,舌尖染上血腥味,谢瑛推他,却被坚实的胸膛挡住手,蜷在腰间被薄衾束缚,那攻势不容拒绝,挟着侵略逼她启开唇齿,每个角落,每寸呼吸,如丝草一般,谢瑛只剩下依附的力量。 肩膀一凉,谢瑛便知这回轻易逃脱不得。 她想屈膝,可双腿被他压住,脚趾蜷了再蜷,依旧无法与之对抗,她就像一条被破膛开肚的鱼,任由他一刀刀凌迟。 他让她喘不过气,说不了话,眼泪汹涌的溢出,他浑然忘我,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直到手底发凉,不经意抬了眼皮,才发现谢瑛哭的快昏厥过去。 周瑄不得不从她唇上离开,转而掰着她下颌,令她依着自己方便偏过头,露出细白滑腻的颈。 有些东西,一旦沾染,便成瘾患。 他不打算放过她,这辈子都不行,她在身下,软的像水,馨香甜美,而这种感受,却被另外一个男人堂而皇之霸占三年。 每每想到,周瑄便觉锥心。 他手指灵活,绕到颈后挑开小衣的带子,掌心贴在后脊,将人往身上一带,浑身血液便奔涌着汇集腰间,满脑子也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迫不及待想要她,想证明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唇抵着她的颈,四肢火热,快要烧成灰烬。 不待他解开革带,便听谢瑛哭着求他。 “明允,你放过我吧。” “明允,别逼我恨你,求你,求你停手,赶快停下来。” 她哭的前言不搭后语,脑子却很清醒,始终知道拿捏他的心软,始终知道拒绝他的靠近。 周瑄神色凉薄,下手更狠了些。 他拂开扰人的薄衾,两手钳住谢瑛的小腰往枕上摁去,他一言不发,眼睛只看着手底皮肤,就在他松开她的手,兀自解带时。 眼前一道黑影急速闪过,紧接着面上一疼。 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屋子。 周瑄停了动作,漆黑的瞳仁阴恻恻的望向谢瑛。 谢瑛惊住,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手掌都麻了。 “你总是不听话,那么便别怪朕不知怜香惜玉,十一娘,是你自找的。” 话音刚落,周瑄一把抽出革带,单手擒住谢瑛的双手摁到头顶,缠着革带将其固定在床栏。 峦线越发明显,里衣被褪到双肩,露出被轻/薄的皮肤。 “明允,我...我不行,我不能...你疯了!” 周瑄冷眼睨着她,白嫩的腕子被勒出红痕,她仍在拼命挣扎,即便毫无意义,她还是不肯罢休。 他是什么可怖的鬼怪,竟叫她恐惧至此。 他双目刹那充血,太阳穴突突直跳,如猛兽一般弯下身去,布帛撕裂的声音夹着谢瑛绝望的哭喊。 他伏在她颈边,听见她喃喃哭道:“你让我恶心。” 心冷若雪,牙齿用了蛮力,咬的她曲起身体。 可下一刻,他觉察出谢瑛不对劲,浑身筛糠似的抖动,不受控制的呕了几呕,虚汗濡湿了衣裳,周瑄抬起头来,便见谢瑛哇的一声,趴在床边吐了起来。 他慌忙过去,将人搭在自己膝上,捋着乌发拢到脑后,也顾不得与她置气,轻轻拍击了几下,谢瑛小脸蜡黄虚脱,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在他身上,双目无神,泪珠仍一颗一颗往下掉。 “喝水。” 周瑄命令似的,拇指抹去她唇边的污脏。 谢瑛沉默,肺脏仿若裂开,四面八方都透风,呼吸也疼。 周瑄深吸一口气,冷声又道:“若是想让朕喂你,大可直接开口。” 谢瑛瞪大眼睛,眸中泛着水光,胸口因愤怒剧烈起伏。 周瑄把白瓷盏往前递了递,这会儿她很乖,抿了两口才移开唇。 “朕准备的别院你不喜欢?” “也好,那往后便在此处,离蓬莱宫近,盏茶光景便能过来。你的身子骨太弱,这几日便好好调理,朕让陆奉御给你开药膳,每日都送过来。” 他慢条斯理从内侧捡起革带,往腰间系的时候,谢瑛忽然又擎手挥来,只是她将吐完,力道不足。 周瑄往旁边一避,随之攥住她的腕子反剪到身后。 神色冷凝。 “你莫要试探朕的耐心,若再敢忤逆,朕会教你何为君之威严。” 奋力一甩,谢瑛倒在枕间。 周瑄拢好衣裳,准备出门。 谢瑛笑了声,嗓音哑的又像是哭。 “那么多女人,你偏要羞辱我!” 周瑄转过头来,面色郁沉。 “王家姑娘不是进京了吗,你同她大婚,想如何便如何,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还要怎么样,你便不计较不恨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我错了,当年我怎么会...怎么会想去招惹你,从开始就错了,都是报应。” 她像疯了一样自说自话,小脸挂着泪,唇弯着,眼眸恍惚的望向周瑄。 “求你了,就当从没有我这个人,不行吗?!” “不行。”周瑄淡淡吐出两个字,“至少,在朕腻了你之前,不行。” “你最好习惯,下一回,不管你是恶心也好,嫌恶也罢,都得给朕受着。” “云六郎是文臣,朕不会像他那般怜香惜玉。” 不过半月,云彦便身子大好。 今儿晨起还睁眼看了圈,似乎没寻到要找的人,颇为失望。 曹氏又喜又忧,只得与下人瞒着,道谢瑛出去巡店,得晚点回来。 一次还好,总这般搪塞云彦便犯了疑惑。 门下省的几位官员过来探病,心照不宣没有提到内眷,说起朝中事,隋侍郎另外派人去往青州,眼下已经开始搜罗典籍。 其中往禹州去的船半路翻了,一千多册书籍全部葬身江中,弘文馆的两个校书郎被追责入狱,生死不明。 云彦听了愈发感慨,便道自己不日将好,便回去同他们一起搜录。 几人相视笑笑,没有说破。 云六郎与妻子的事情他们都有耳闻,素日羡慕他们感情笃深,如胶似漆,却不想有一日会和离,此中蹊跷,可伯爵府瞒的严,便也打听不出来。 今日又见云六郎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他们焉能猜不出何意,定是忠义伯和曹氏私下做了决断,可怜云六郎,若知道实情不知要怎样失魂落魄。 他们的心思,云彦自然不知晓。他精神越来越好,吃了半碗稀粥便依着床栏看书,外头传来说话声,听动静应是禄苑的丫鬟。 听了少顷,云彦放下书卷,竖着耳朵拎起眉心。 仿佛话里说的是谢瑛,声音压的很低,怕被人听到。 “说句不该说的,真是怀念娘子掌家的时候,每月月例足,娘子又不训斥人摆架子,哪里像四娘子,张扬跋扈恨不能把人吞了。” “小点声,仔细被剥了皮。” 云彦愣住,何时阿姊管起家来。 阿瑛呢? 他心中不安,咳了声,将那说话的两人叫进屋里。 两人神色慌张,捏着衣袖左顾右盼。 “我问你们话,要老实回我。” 两人紧张的大气不敢出,曹氏千叮万嘱不让告诉郎君,都怪自己嘴碎,眼下该如何是好。 云彦瞧出她们不对劲,心里头也隐隐不安。 “我病的这几日,府里可有大事发生。” 两人呆若木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面色如土。 云彦蹙起眉,肃声又道:“若谁欺瞒,今日便撵出府去,可听清了。” 两人扑通跪下,连声称是。 云彦直起身子,将书卷拍在案上:“阿瑛到底去哪了?!” 曹氏自禄苑过来吓了一跳,只见云彦双目失焦惶然的望着帐子,犹如枯木一般,一动不动,床边洒了水,碎瓷片还未收拾完。 她登时知晓坏了,狠狠剜了眼跪在外头瑟瑟发抖的两人,走过去握住云彦的手,慈声叫道:“六郎,六郎?” 云彦慢慢转动眼珠,看见她后不见一丝变化,只张了张嘴,问:“阿娘,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曹氏两下为难,攥着帕子快要愁出泪来。 云彦见状,眼前一阵发白,只觉喉咙腥甜,热气窜涌,强行压制却终究没能抵住,头一歪,噗的吐了口血。 曹氏当即慌了,起身想叫府医,腿发软,又跌坐在床上。 深夜,忠义伯赶回来,与曹氏坐在外间筹谋对策。 曹姨母与孟筱仍住在府里,白日闹得那般阵仗,她们也听闻云彦的反应,倒算得上体贴,至今没有开口为难。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5节 否则,孟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为了救云彦舍上自己的清誉,无论如何他们都该主动开口,给人家一个交代。 可云彦不过听了消息便动辄吐血,他们又岂敢乱来。 曹氏与曹姨母开口,半是安抚半是央求。 曹姨母摁着眼睛抹泪,一贯的好脾气,“若是我的事,自当径直点头应了妹妹,可这关系筱娘的名节,她是个乖巧温顺的孩子,怪就怪太看重六郎。” 曹氏更加内疚,巴不得与她承诺日后定会将孟筱娶进门来,可又怕答应的太爽快,云彦翻脸,只好咽下去,附和两声。 孟筱从门后出来,冲着两人福礼,“姨母不必顾虑筱娘,我与阿娘明日便搬回家中居住,只要兄长好好的,筱娘便再没别的奢求。” 此言一出,曹氏愈发难安。 当夜与忠义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哎了声,心口发疼。 “可怎么办才好,六郎别是走了窄路,非要去找瑛娘。” 忠义伯重重叹气:“木已成舟,他便是低声下气去求,瑛娘也不会回来。” 儿媳太有主见,掌家很好,可于感情来说,未免拎的太过清楚,她决意和离,哪里是会走回头路的。 夜深更静,伯爵府炸了锅。 孟筱半夜想不开,拿绢带悬了梁,亏的丫鬟起夜撞见,这才把人救下来,可折腾的不轻,脖颈勒的全是瘀紫。 曹姨母哭的快要昏厥,曹氏又怕又心疼,当着孟筱的面便承诺下来,择日便与云彦提两人的婚事。 孟筱拽着她的衣袖,眼泪汪汪的摇头:“姨母,是筱娘不好,可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鬼迷心窍想不开,我不会了,你放心。” 曹氏还能说什么,对着这般懂事的孟筱,她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春日渐暖,谢瑛躺在藤椅上拨弄花草,白露和寒露坐在廊下打双陆,白露顾不过来左六路,急的直想把盘面毁了,寒露抱着胳膊,得意的准备攻入敌营。 这几日过的清闲,前后遣去伯爵府两拨人搬运物件,当初她走的急,有些细枝末节便想不周全,如今用到实处,才觉得不称手。 回来的人每每都会说起云彦,知道他身体好转,谢瑛便也觉得安心。 头顶忽然轰隆一声,吓得三人都站起来。 “快收了吧,不玩了不玩了。”白露趁机耍赖,呼啦着盘面嘿嘿一笑,寒露气鼓鼓的跺脚,两人忙着将木质雕盘挪回屋里。 此时天开始上云,阴沉沉的笼在半空,不多时便恍若黑夜。 正当她们准备回屋,便听见有叩门声。 谢瑛站在楹窗前,探身往外瞟了眼,圆形影壁后隐隐传来说话声,她起先以为是谢宏阔,自打搬过来,谢宏阔知晓发了好大的火气,三番五次上门兴师问罪,谢瑛懒得与他周旋,后来谢宏阔再上门,便佯装睡觉,晾着他自己个儿待在花厅。 正纳闷着,管事的小跑往内院来,白露近身听了声,当即提起裙子奔向楹窗外,她气喘吁吁,眼睛发亮,踮着脚尖小声道。 “娘子,郎君来了。” 谢瑛怔了下,双手抠着窗沿久久没有回应。 白露还在高兴,忽然看谢瑛淡了神色,不禁着急:“娘子,快下雨了,咱们让郎君进来说话吧。” 打心底来说,她是希望娘子与郎君和好,服侍娘子十几年,嫁给郎君的三年里,是娘子最被人疼最被人宠的时候,郎君待她,就像待掌上明珠,多少人羡慕。 先前在谢府,明明娘子是最小的孩子,可崔氏待她并不亲厚,甚至可以称得上刻薄,三两句话不满意便会罚她站规矩,关佛堂,弄得娘子现在喜欢将屋里置办的灯火通明。 谢宏阔便更不用说了,几百口的世家,冷清而又市侩。 谢瑛转身,低声道:“便说我睡了。” 白露失望的耷拉下肩膀。 谢瑛又道:“让他往后也不必来了。” 云彦扶着门框,视线远远往里瞧着,他咳了两声,头愈发涨得厉害。 白露折返,他便立时站直身子,温和问道:“阿瑛现下可好?” “娘子一切安好,郎君不必费心记挂,天马上要下雨了,娘子还在睡着,郎君赶紧回去吧。” 云彦整个人瘦削下来,颀长的身影仿若修竹易折,闻言,他面露痛苦,神色仓皇,撑着门框的手却不肯松开,他压低了嗓音,似恳求一般。 “白露,你让我见她一面,可以吗?” 白露只得再跑一趟,很快又低眉垂首的出来,云彦心口发涩,叫人看了委实不落忍。 他是走来的,许还是瞒着曹氏与忠义伯找到此处,身后没有云家的马车,巷子里静的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 “他还不肯走?”谢瑛坐在书案前,听见雨点急速砸地的声音,不禁担心起来,他大病初愈,连弘文馆都没回去,想来身子还是不成,若再淋了雨,指不定还要受罪。 “把伞给他,让管事把门关上,不许他再进来。” 白露惊住,将要替云彦说话,谢瑛疾言厉色。 “快去!” 白露不说话,递过去雨伞便想合门,云彦伸手挡住,嗓音沁着涩哑:“你与她说,和离书没有我的签字,不作数,我不认。 她是我的妻子,我此生也只她一个妻子。” 屋檐很快开始滴答水珠,谢瑛着人从角门出去,骑马赶往伯爵府。 白露和寒露守在廊下,不时垫脚往外看,院子离门口太远,下着雨连声音都听不见。 葳蕤的凌霄花伸展开枝叶,爬的满满院墙都是,雕花棱格阻了视线。 忽听门外管事喊了声,谢瑛噌的站起来。 白露推门闯进,急道:“娘子,郎君昏过去了。” 谢瑛提起裙裾便往外走,忽觉一道凉风自后脊袭来,紧接着手腕一紧,人被拽着拉回内间,推到墙上。 白露震惊,一双眼睛似要瞪出来,她哆哆嗦嗦开口:“六...六皇...殿下.....” 忙又捂了嘴,扑通跪在地上:“陛下。” 周瑄余光扫了眼,不怒而威:“出去,关上门。” 白露咽了咽唾沫,也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绝,悄悄想看谢瑛,却被周瑄凌厉的眸光吓得猛一颤抖。 自家娘子被推高怼到案上,后脊贴着墙壁,面露凶色。 她还在犹豫,周瑄手忽地掐了谢瑛的腰,谢瑛唇间溢出轻呼,对上他别有居心的瞳仁。 “白露,你先出去。” 门合上,谢瑛松了口气,然下一刻,周瑄的吐纳近在咫尺,他一手扶着她后脑,一手撩开衣襟下摆,激的谢瑛战栗着,抬脚便去踹他。 他小腿被踢到,蹙眉将人掐狠了些。 谢瑛仰起头,被她推着撞开楹窗,半边上身探出去。 方才白露合门,已将院里的人都遣出,毕竟里头的男人是当今陛下,谁都不敢多看一眼,这样的私密事,知道了便犹如剑悬枕上,永不安宁。 谢瑛几欲跌倒,不得不抓紧他的手臂稳住,张口便骂:“贵为天子,如此行径不觉羞耻荒唐?你与那教坊司的嫖/客有何区别?灭人性,泄私欲,你又与那畜生...啊!” 谢瑛疼的曲起身来,周瑄箍着她的腰将人从窗外提回屋内,扔到榻上。 “你再骂一句,朕便叫门口那人听听响动。” “你..你简直无耻之尤!” 谢瑛爬起来,屋外的雨下的哗然壮观,她心里担忧云彦,便忍不住软了下语气:“我出去看一眼,很快回来。” 周瑄笑,抬脚搭在门框上。 “知道要说什么,需不需要朕教教你?” 谢瑛冷着脸,沉声道:“不敢劳陛下费心。” 周瑄抬手,将人抱到膝上,“你亲朕一口,朕便放你出去。” 他狎戏的语气轻蔑疏离,抬手搭在唇角,漫不经心往后一仰。 谢瑛直想啐他一脸。 可又实在忧虑云彦,只得飞速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周瑄笑,手却没有松开,忽然天旋地转,两人换了姿势,谢瑛坐在圈椅内,周瑄双手抓着扶手,倾身下去,唇噌着她的鼻尖,热烈而又汹涌,待谢瑛无法呼吸,这才不舍得移到颈间。 上回的痕迹已然消退,衣领边缘隐隐还能瞧出几分,他手掌用力,趁谢瑛分神的光景,让开路来。 “去吧,别让朕等久了。” 凄风苦雨吹得人衣裳尽湿,谢瑛弯下身去,跪在地上捧住云彦的脸,想唤他又觉得不知该怎样开口,遂定了定心神,从袖间扯出帕子帮他擦净面上的水渍。 白露擎着伞挡在外沿,寒露抓着参丸跑来,谢瑛接到手便塞进云彦嘴里。 他太虚弱了,面上白的看不出血色,骨节分明的手愈发精瘦,指腹上有狭长的划痕,像是被瓷器等物割伤。 谢瑛见他睫毛颤了颤,便赶忙想要松手。 云彦一把攥住,急切的想开口说话,冷风呛进喉咙,他咳得剧烈佝偻,然双手不肯松开,生怕回过神来谢瑛又不见了。 这几日他做了好多梦,梦见谢瑛生他的气,发誓永远不肯相见。 他怎么舍得,怎么愿意。 他拉着谢瑛的手放到心口,一字一句慢慢说道:“阿瑛,跟我回家。” 谢瑛摇头,“待会儿伯爵府会有马车过来接你,回去吧,别叫他们难受。” 云彦坐起身来,定定望进她的眼中,她没有回避,也没有抽出手,只是跪立的姿态足够划清界限,肩膀笔直,面色从容。 周瑄自影壁后投来阴冷的眸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云六郎抱着她,下颌抵着她的肩,一遍一遍唤她“阿瑛。” 这一幕很是刺眼。 周瑄失去耐性,他挪动脚步,挪到足以令云彦瞟到人影的位置,随后背身而立。 云彦的视线划过他,又倏地飘忽回来。 似不能相信般,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窄袖圆领袍衫,腰束玉色革带,脚蹬漆色皂靴,右手举着伞,等人的模样。 云彦身子一颤,继而浑身僵硬。 谢瑛挣开,起身往后退了步。 云彦跟着站起来,眼前仍旧迷蒙昏花,他用力眨了眨眼,却在看清谢瑛脖颈的刹那,如遭雷劈。 细白柔软的颈子上,散落着两枚印记,更有一朵沿着领口没入不为人知的角落。 只一眼,便叫人忍不住遐想猜测,那始作俑者该是如何的荒唐缱绻,才能舍得下此等狠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6节 云彦张了张嘴,忽觉狂风骤雨拍着海面掀的天翻地覆,耳畔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手,从谢瑛小臂滑落下来。 第25章 是要朕亲口喂你?◎ 食案上的汤羹早已凉透, 半口都没动,曹氏过来时,云彦正在屋里踱步。 与其说是踱步,不如说在细细查看。 他打开柜门, 从左至右扫了一遍, 又从上往下逡巡,握着柜门的指尖泛白, 他慢慢扭头, 朝妆奁望了眼,镜台上空无一物, 连谢瑛最喜欢的雕花檀木匣子都不见了。 曹氏本不想开口,只隔着屏风看他一眼, 便欲悄悄离开。 云彦听见响动, 无声的抬头瞟了过去, 目光犹如寒冬腊月的霜雪, 空洞冰冷。 曹氏讪讪笑了笑,硬着头皮步入屋内。 原先还不觉得, 打从谢瑛搬走自己的物件,槐园便立时清净不少。 曹氏思来想去,总得找个话头说话, 便指着床畔被药汁弄脏的帘帷,笑道:“小库房正好还有几端薄软的面料,通风且不透光, 明儿叫人给你换上。 这帘帷有些年岁了,如今脏的洗不干净, 索性换掉, 便选几端颜色鲜亮的, 毕竟是春日。” 云彦僵硬的抬着眼皮,片刻后扯了扯干裂苍白的唇,笑的浑噩枯败。 他转过身,剧烈的疼痛让他宛若利刃穿心,呼吸艰难,面庞也逐渐扭曲紧绷。 “不许动阿瑛的东西。” 曹氏一愣,云彦看她的眼神掺着恨意,令她忍不住有些后怕。 “好,好,阿娘不动。” 云彦向来温和有礼,哪里会用这种语气神态与她说话,曹氏心里直打鼓,片刻不敢多待,兀自说了几声没有回应,便惶恐不安的往外走。 人刚走到门口,便听云彦疑惑问道。 “阿娘,你们把阿瑛的东西搬哪去了?” 曹氏头皮发紧,忙回头来解释:“是瑛娘自个儿收拾的,陆续搬了好几回。” 云彦面无表情,嗯了声,转头又去继续搜寻。 夜里曹氏同忠义伯说起,忠义伯也深深叹气,自己的儿子孝顺仁厚,虽没有因为此事与他们闹翻,可越是不说话,越是闷在心里,才显得越不正常。 槐园增了些人手,日夜盯着,唯恐云彦再想不开,上回在长乐坊昏厥,回来病了七日,如今仍不时咳嗽,就怕伤到根本。 长乐坊的宅院四面通畅,谢瑛最喜欢的便是里头栽植的树木,管事打理的精致,虽说树木不甚名贵,可都长得极其葳蕤茂盛。 庭中有棵杏树,结的青杏挂满枝头,晒见太阳的已经泛红,每回走到树下,谢瑛都觉得唇齿发酸。 她穿着身窄袖罗裙,搭上泥金帔子,仰面躺在藤椅上,斜簪的钿头钗钗尾应景,雕的亦是一对青杏。 白露坐着杌子给她手指换药,细白柔嫩的肌肤尚有淤青,饶是过了数日,也不见消退。 想起来便觉得懊恼,那日郎君将被接走,圣人便拽着娘子去洗手,也不知他是没伺候过人,还是故意为之,把娘子的手搓到通红破皮罢休。 末了又装好人,丢下玉瓶伤药吩咐她每日涂抹。 白露叹了口气,谢瑛挪开团扇,露出雪腻的脸,乌黑的羽睫。 “还没有来信?” 前些日子谢瑛着人打探游医的来路,去了趟他在南诏住处,顺藤摸瓜竟找到云臻托付的蕃医,才知两人实则一伙儿,常年靠着歪门邪道走街串巷,骗人钱财。 这两人,亦是怕被识破报复,每每不敢停留,常年居无定所,四处游荡。 谢瑛出手大方,便使了银子让人盯梢,终在他们行骗时叫官府扣住,审问后不仅自己交代了个精光,连同如何与云臻密谋,如何受孟筱指使解毒,全都抖落出来。 闹剧远比想象更加荒唐。 白露给她缠好纱布,往门外张望:“约莫也就这两日了。” 谢瑛生出高门,自然见过比孟筱更厉害的人物,故而孟筱那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眼便能窥破,她之所以不与孟筱明争暗斗,是根本瞧不起这种行径,更不愿为她脏了自己的手。 此事不管她处置结果如何,都是云家的家事。 曹氏不会为此与曹姨母断绝姐妹亲情,也不会不认孟筱这个外甥女,忠义伯正与孟季同打得火热,云臻更是巴不得早点将孟筱弄进门里,给谢瑛气受。 阖家都是亲人,她做的哪门子主。 唯一可怜的,只云彦罢了。 月色溶溶,寂静的别院忽的亮起灯来。 “别碰我!”谢瑛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她紧紧揪着薄衾,鬓发湿乱黏在面颊,尚未回神眸中尽是茫然惊惧。 白露左手执灯,披着衣裳进来,“娘子做噩梦了?” 那声尖叫甚是骇人,她和寒露双双惊醒。 谢瑛吁了口气,撩开帘帷赤脚走下床去,白露见状,赶忙从小几上拿来绣鞋。 清风透过支开的楹窗,渐渐将她吹醒,神思也清明起来。 方才的梦,旖/旎而又淫/乱。 她散着发,衣裳皆褪到脚边,而周瑄拥着她,从后呼吸,温度攀升,两人跌进铺陈的锦茵中,大汗淋漓。 “娘子,地上凉,你得顾惜身子。”白露蹲下去,给她穿好绣鞋。 进来前便有所猜测,那日撞见圣人对娘子的举动,着实逾矩无礼,她们不敢问,却知道娘子很是烦恼。 从前圣人如清风朗月,端和守礼,却不想竟也是强人所难一面,仗着身份隔三差五凭空出现,如入无人之境,虽没做出格举动,可到底应该避讳。 何况他根本不珍重娘子,与市井登徒子没二样,只想金屋藏娇,不想予以名分。 京中谁人不知,圣人迟早要娶王家姑娘做皇后,那么又缘何过来招惹娘子。 谢瑛抱起手臂,墨发拢在脑后,脸庞素净清丽,纤腰细的不盈一握,她站在风口,听窗外的虫鸣鸟叫。 近来坊间传闻更盛,无非议论圣人后宫空虚,需要填补,如此便又说起王家姑娘,道她依诏进宫多次,已然是内定的皇后人选。 谢瑛巴不得是真的,如此他也能安下心,再无空隙光顾于此。 最好永远都记不起她这号人。 信件来时,谢瑛松了口气。 加上那位游医的供述统共七份,她封存好,用青玉纸镇压住,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去伯爵府。 然未来得及,刘妈妈便亲自上门来请她。 鼻涕眼泪直往下掉,看见谢瑛便扑通跪下叩头,谢瑛心慌,听她开口后才知,云彦坠湖,生死难料。 她登时手脚发凉,力气如同抽丝,摁着扶手起了再起,才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为何好端端的会掉进湖里,请大夫看过了吗?” 刘妈妈回道:“打哥儿从长乐坊回去,便整日忧思恍惚,不进米汤,人都瘦了一大圈,大娘子不敢大意,着人悄悄跟着。 就这样,还是出了差错,哥儿去湖边站了半晌,起身要走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刘妈妈又抹泪,颤声道:“或许是脑子不清楚,他抬脚就跨进湖里,那日风大,几个浪就把人拍进水底,跟去的小厮不会凫水,眼见哥儿快沉底,才找来长杆子将人打捞上来。” 谢瑛心被针扎着,忙追问道:“这都好几日了,大夫怎么说?” “大夫也没辙,呛进去的水都吐出,偏哥儿还不肯醒,中途睁开过眼,可又昏死过去。 大夫说,再这么熬下去,人就真的不成了。” 谢瑛脑子嗡的一声,连忙扶住屏风站定,缓了少顷,眼前还是天旋地转,打着晃儿看不清楚。 刘妈妈嚎着求道:“娘子,都知道六哥儿在等你,你可怜可怜他,救救他吧。” “套车,去伯爵府!”谢瑛嗓音发哑,说完便又催促:“快些。” 谢瑛也不知怎么到的云家,下马车时若非白露眼疾手快,差点栽倒在门槛上,管事的见了她,立时恭敬唤“娘子”。 谢瑛顾不得计较,急奔至槐园,脚步快的白露都跟不上。 然来到门口,忽然兀的停住,站在廊下大口喘息。 屋内,传出曹氏隐隐的哭声,曹姨母的安慰声,孟筱也跟着哭,声音柔柔沁着伤心。 谢瑛合眼冷静了少顷,随后平心静气走进门去。 曹氏看见她,上前便要拉她的手,谢瑛不着痕迹避开,福身唤她:“大娘子。” 一声称呼,曹氏心凉了半截。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可她又没的选,重来一回,她还是会让孟筱去救六郎,那是她儿子的命,比天底下任何事都重要。 孟筱眼圈红肿,瞥了谢瑛一眼,摁下不悦乖巧唤她:“嫂嫂。” 谢瑛觉得恶心,便也没有答应。 曹氏泣不成声,话里话外都是让谢瑛多叫叫云彦,大夫说人不能老这么昏着,没准听见在意的人说话,他自然而然就醒了。 她们都已经试过,云彦死了一样不肯回应。 他在怄气,他就是在等谢瑛。 曹氏想领人出去,谢瑛摇头:“大娘子便都留在此处,我与六郎说几句话,过会儿便要回家。” 曹氏愣住,下意识问:“你当真不管六郎了,你忍心吗?” 谢瑛瞟了眼孟筱,她腕上带着羊脂白玉的镯子,是谢瑛送给曹氏的礼物,如今曹氏将镯子赠与孟筱,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她承认孟筱的身份。 “大娘子,我今日能过来,权且看在往日的情面,而非必须,能做到此等地步,您该谢我,而不该反问于我。”她声音不轻不重,却足够让曹氏拎清楚身份。 云彦比下雨那日更瘦,脸上肉都凹陷下去,整个人极其病态,苍白的手搭在腹上,静的如同一尊泥塑。 谢瑛心里难受,面上不显,弯腰给他理了理头发,凑到耳畔轻呼:“彦郎,快醒醒,你有太多事要去做。 你不是一直想画本朝最全的舆图吗,你不是想走遍山河万里,用笔亲自勾勒南北东西的风土人情吗,再睡下去,便没你的机会了。 彦郎,不要睡了,大家伙都在等着你醒来。” 她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屋里的人都能听到。 孟筱摩挲着镯子,目光幽深的望向谢瑛,不妨被她对上,本想避开,又生生挤出个笑,朝她转了转腕子。 忽听一声咳嗽,四人齐齐看向床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7节 云彦呕出一口血,缓缓睁开眼睛,他迷茫的看着帐顶,又焦急的扭过头来,哑声说道:“阿娘,我方才听见阿瑛的声音,她去了哪?” 曹氏又哭又笑,上前伏在床榻伸手往后一指:“瑛娘在这儿,她一直都在呢。” 云彦眸中闪过光彩,怔怔的抬起眼皮,见她板着脸,不由招手:“阿瑛,你过来。” 谢瑛往前挪了两步,居高临下对上他澄澈的瞳仁。 云彦长吁了口气,忽然又合上眼皮:“好像是梦。” “我有点困了。” 忠义伯站在门外,看到这幕后心中如同刀绞。 谢瑛起身出去,捏紧封装好的供词。 偌大的前厅,静的能听见忠义伯粗重的呼吸声,有愤怒,激动,憎恶悔恨,最终化作一拳,捣在廊柱上。 忠义伯是毫无原则的善人,在官场不顺,却一直与人交好,做事从不怨恨,稍有错处便都归结到自身。 谢瑛坐在下手位,看他青筋暴露却又不知向谁发时,不禁觉得他很是可悲。 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亲外甥女,他又能如何处置。 他什么都不会做,或许今日会招来孟筱盘问,可明日呢,又会惑于孟筱的楚楚可怜而心软,毕竟云彦没死。 不是吗? 这摊泥实在太臭,谢瑛起身辞别。 忠义伯叫住她,问:“瑛娘,你缘何不与我们早些说开,非要闹到和离非要受这么大委屈。” “若我说开后,你们便会依着我的法子行事吗?”谢瑛反问,见忠义伯攥了攥拳,复深深福礼,转头离开。 回去路上,白露和寒露到底没忍住。 “娘子,你怎么不等会儿看看,奴婢实在想亲眼看表姑娘被罚,她手段真是恶毒,还是个姑娘家。” “就是,偏还装的可怜巴巴,还割腕救人,大义凛然的,别说是郎君,天底下有哪个男子敢娶这样的人物。” “那得冒着性命之忧。” 谢瑛心神不定,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听到白露感叹:“郎君待娘子,真真是疼到心里,不然怎么娘子一叫,他就醒了,比吃什么良药都管用。” 谢瑛睁眼瞪了她,白露咋舌。 “叫人听去不怕笑话。” “娘子和郎君,本来就是天生一对,若非恶人从中作梗,你们现下还好好的,其实我倒觉得,可以趁此机会回去...” “你再说便罚你回去洗马圈!”谢瑛见她愈发没数,不禁动了怒。 两人这才禁口。 屋里的帷帐被风吹得到处摇曳,天很好,开了两扇楹窗,还有几只蝴蝶绕着新开的芍药飞舞。 谢瑛低头拎起裙裾,甫一进门,便倒吸了口气。 迎面床上坐了个人,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自打上回被白露撞见,周瑄便愈发不知遮掩,且像主子似的严词敲打白露和寒露,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口舌,别院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准外传,否则定要她们好看。 他也没说到底怎么个好看法,犹是如此,仍把两人吓得不轻。 她们幼时见过几回周瑄,那时的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通身都是帝王家的矜贵气度,虽也冷淡,可不像现在这般冷厉,叫人看着胆寒。 别说是白露和寒露,便是谢瑛也怵他。 比如现在,他右腿搭着左膝,俨然审犯人的模样,眼皮一挑,眸底泄出冰冷的杀机。 白露刚想缩着脖子退出屋子,忽听周瑄冷声吩咐:“备沐汤,抬进来。” 谢瑛捏紧拳头,忍着脾气问:“陛下大费周章跑到我这别院沐浴?” 周瑄嗤笑,眼神落在她手上,如今去了纱布,同从前一般细腻白嫩,而今日,她这双柔弱无骨的手,不知搭了云彦的哪里。 “吃药了吗?”周瑄没有答她,声音淡淡。 调理身子的补药,苦的厉害,偏周瑄命她每日都要喝一碗,她厌恶极了,闻到味便觉得喉咙发痒,哪里喝得下去。 她点头,道:“喝了,一碗都没少。” “是吗?”他站起来,似笑非笑的走到谢瑛面前,忽然伸出手从后握着谢瑛的腰往胸口一摁,“让朕看看。” 话音刚落,他的唇便欺了上去。 粗鲁而蓄着脾气,谢瑛推他,两手挡在胸前用力挣扎,显然周瑄心情不好,许是在朝中遇到阻碍,将火气带到她身上。 他的侵略直接而又简单,直吮的谢瑛浑身瘫软,虚虚依附,这才慢条斯理逐一巡验。 谢瑛只剩承受的气力,只觉蝮蛇游走,上一瞬火热,下一刻冰凉,思绪混乱,她抬脚踩在他脚面。 周瑄垂下眼皮,望见她因窒息而憋红的脸颊,拇指摁着眼尾,轻笑:“你真是不听话,连喝药都在骗朕。” “我身子很好,无需那些苦药。” “是吗?”周瑄打量着她的小脸,手从衣摆下滑入,捏的谢瑛又痒又麻,眼眶湿热,“是。”她含糊回道,脚尖蜷起又绷紧。 听见头顶传来笑声,“那朕今夜试试。” 话音刚落,谢瑛小脸陡然惨白,抖了抖唇服软:“我明儿便喝。” 周瑄眼眸一凉,松开手走到圆桌前坐下。 “若再叫朕知道你偷偷倒药,朕便亲口来喂你,你也知道朕非善类,到时惹得你哭了恨了,朕可不会心软。” 白露先行进来,拿隔扇挡住屋内两人,随后命奴仆抬着沐汤走入,放好后,又急急退出。 周瑄知道她去了哪,心里本就存着气,又见她失魂落魄愁肠百结的模样,尤其还知道那样子因谁而起,胸口便愈发郁结,再忍不住,上前一把将人抱起,吓得谢瑛低呼一声。 待走到沐汤前,他咬牙切齿的说了声:“下去,洗干净!” 手一松,谢瑛兀的掉进水里,铺天盖地的水浪砸的她睁不开眼,鼻间喉咙里全是水,她双手往后寻找可攀抓的物件,还没碰到,便被周瑄拂开。 她呛了声,难受的浮出水面。 周瑄便在此时,抬脚跨入,推着谢瑛的肩膀将人怼到边缘。 他心口窜起火来,灼烧炽热,凭着本能,他想抱她,想亲她,想让她赶紧忘了那个云六郎,而后满心满眼全是自己。 他俯下身去,坚硬的胸膛撞得谢瑛额头一疼,紧接着下颌被握住,他的唇落下,像簇火苗,让她不停升温,不停喘息,水雾萦绕着缠裹,细细密密只透出令人耳红心跳的呼吸声。 于静谧屋内显得突兀而又剧烈。 他擒着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去解她小衣带子,手指触到皮肤,他低头,看见谢瑛浑身发抖,又如上回那般,喉咙呕了几呕。 他僵住动作,随后将人抱起挂在边缘,谢瑛哇的吐了出来。 听见一声极冷的嘲讽:“朕就这么让你恶心?” 第26章 屈辱◎ 四角照纱灯的柔光透过素绢落在谢瑛的脸上, 眸若点漆,云隐雾绕,光影起伏间,巴掌大的小脸布满泪痕, 铺陈在枕上的发丝湿漉漉的贴紧身体, 肌如美玉,盈盈滑润, 峦峰下随意盖了条薄衾, 只遮到臀下。 那双腿修长莹白,脚趾绷的紧紧, 指甲上仍挂着水珠。 她仰躺在床上,咬着唇瓣, 轻轻战栗着, 刚吐完, 脸色白的似雪, 面上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水珠,一颗颗沿着下颌滑落。 周瑄问完那句话, 谢瑛哭的更厉害,边哭边抖,他本想好好磋磨一番, 看她那副模样却又生生忍住,连句狠话也没舍得再说。 可谢瑛仿佛不领情,不仅不言语, 这会儿背过身,埋首缩成一团吞声饮泣。 委实得寸进尺。 指尖发白, 周瑄起身走过去, 那人听到动静, 肉眼可见的颤了颤,小腿登时蜷起来试图用大巾遮住。 那巾布不过了了,遮住前胸,便盖不住后臀,何况那两条细长的腿。 周瑄笑,谢瑛只觉愈发屈辱,紧紧咬着牙根打哆嗦。 “朕同你说过,你习惯也好,抵触也罢,总要受着。朕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顾惜你身子。 鱼水之欢,虽讲究你情我愿,可强扭的更甜,你说是不是?” 谢瑛抠着手心,哑着声音摇头:“不行,不行...” 周瑄探身勾起她的头发,缠在指间,“你同云六郎能做,怎么现下矫情起来?” “你不行!” 谢瑛愤怒打断他的话,眸眼中尽是泪水。 周瑄一愣,抬手摁在她右肩将人翻过身,眉眼冷冷:“何意?” 几乎一瞬,他竟想为当年的谢瑛寻觅借口,他甚至怀疑她有内情,他隐隐盼着,又不敢流露半分,唯恐让此人瞧了更加作践自己。 他不知为什么会涌上这种可笑的念头,明明一切说的清楚,自始至终只有利用,他还在奢求什么? 再次自取其辱,受她摆布? 决计不能! 可心里的念头愈发强烈,愈发激的他心惊肉跳,他摁着谢瑛的肩,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眸眼,势必要听到自己想听的解释。 他紧张,紧张到手心全是汗。 谢瑛望着他,眉心蹙起似竭力克制,他屏住呼吸,不容谢瑛逃避。 静谧的屋里半点声音都无,纱帐摇曳拂过他的肩膀盖住谢瑛的半侧身体,清冷的声音打破安宁。 “我可能害喜了。” 死寂的屋内登时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如一记记风刀,粗粝的划过谢瑛面庞。 周瑄双眸霎时充血,浑身的火热逆流直上,冲到颅顶,他咬牙强压下锥刺的剧痛,忽然扯了扯唇,俊秾的面上溢出讥讽的笑意。 “你自己来,还是朕帮你?” “你还是不是人?!” .......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8节 紫宸殿中,承禄忽见圣人从外进来,不妨有些吃惊。 遂福礼问道:“圣人可需侍奉膳食?” 周瑄面色沉郁,犹如积压了暴雨,径直走到条案前,目光略过堆积如山的案卷,心气定了几番终没压下。 抬手,哗的拂到地上。 承禄暗道不好,果然,圣人冷厉着嗓音吩咐道。 “让陆奉御过来。” 承禄起先以为圣人病了,一路催着陆奉御疾步小跑,赶到后陆奉御顾不上擦汗就去看诊,谁知圣人只问了几句话,便又让他退了。 问的不过是女子有孕,为何脉象诊不出来。 陆奉御答月份过小或许不太明显,这时容易疏漏。 圣人面上很是冷鸷,两人心惊胆战跪在殿中,深知陛下枕边无人,突然问起定不会是空穴来风,又明白王家与圣人必定会有联姻,故而谁都不敢大意,唯恐说漏嘴,掉脑袋。 承禄看着圣人长大,早些年还好,到底年岁小即便再冷僻的性子,也好摸出脾气,可自打去边境待了几年,回来便愈发叫人猜不透心思。 他奉上茶水果子,提了句王家姑娘今日入宫。 周瑄似没听见,承禄又道:“她与昌河公主逛了半日,两人感情极好,晌午还在一块儿游船,待到傍晚王家姑娘要走,昌河公主非要留她住下,此刻便歇在公主处,听闻还得再住几日。” 他这话的意思,周瑄自然明白, 中宫未立,不好打王家的脸面。 舅舅回京后,竟变得有些不知收敛,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温顺恭敬,忠君仁义,背地里却忍不住收受笼络,私交权臣。 人一旦被推到高位,贪婪之心生出,周遭便皆是万丈深渊。 谢瑛攥着薄衾翻了个身,白露正在添香,银夹收好放回匣中,听见一声叹气。 “你可知何处有叫人瞧起来有孕的药?” 白露瞪大眼睛,结巴道:“娘子..你..你要那东西作甚?” 谢瑛心烦意乱的闭眼,白露立时想到圣人,忙快步走过去,低身小声道:“西市有家药铺,听说前两年刘家小妾假孕争宠便是从那买的药。” 周瑄近日来举动尤其肆意,也尤其亲密,谢瑛一度想告诉他真相,却又总在紧要关头骤然忍住。 那样的事便该烂在肚子里,何必多脏一双耳朵。 她只消捱着,捱到王家姑娘大婚,后宫充裕,周瑄淡忘。 一连数日,周瑄都未上门,谢瑛心里有些抑制不住的窃喜,他再禽兽,也不至于同有孕的女子动手动脚。 然谢瑛没高兴几日,清早醒来后,便见白露和寒露着急的等在院里。 竟是云彦来了。 他清理了面容,穿着干净舒爽的月牙色圆领襕衫,身后摆着四五哥箱笼,谢瑛过去时,他正笔直的坐在其上,手里不断扇着扇子。 谢瑛愣住,青杏树下,他徐徐笑着容貌俊郎,似乎除了瘦些,与从前一模一样。 云彦抬头,看见她的一刹陡然起身,随后脚步轻快的走来,在谢瑛反应过来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温声道:“阿瑛,你在哪,我便在哪,往后我也不再回府居住。” 谢瑛怔愣的想抽出手来,云彦轻轻拉她入怀,双手环住她腰身,笑道:“你曾说过,想去个只有你我夫妻二人的地方,我该早些想到,也不必惹你如此伤怀。” 谢瑛越听越不对劲儿,偏云彦自说自话,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她的神色。 “阿姊不对,既然阿耶阿娘不忍责她,咱们便搬出府来,从此各过各的日子,可好?” 他声音越发温存,低头捋着谢瑛的鬓发,唇落下来,谢瑛不由猛地一退,“你...你怎么了?” 云彦不解,只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耐心说了好一通的软话,可谢瑛却觉得寒毛耸立,那些话,那些事,仿佛是他们成婚不久,耳鬓厮磨时候说的。 她倒吸了口气,没敢轻易将人请走。 寒露收拾出另外的屋子,将他的箱笼悉数规整过去,另外着小厮去伯爵府了解内情。 许久谢瑛才知,府里找他找疯了。 云彦搬出伯爵府半月,音讯全无,那会儿曹氏与曹姨母正商量孟筱该当如何,自家亲戚,总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她们是要悄悄认栽,毕竟孟筱对云彦情谊是真,认错时哭的叫人心疼,顶顶重要的是,孟季同新官上任,便颇得圣人欢喜,眼见着便要平步青云。 好些事便都无关紧要。 云彦走前,还去与曹氏道别,只可惜那会儿曹氏以为他要去弘文馆,并不觉得他动了离家的心思。 人找到了,曹氏不敢见她。 谢瑛坐在对面抿唇不语,白露添了点茶水,曹氏掩着胸,支支吾吾没再说下去。 待谢瑛将白露也遣退,曹氏再忍不住,拉着谢瑛便开始诉苦。 云彦落水后,身子时好时坏,她们只得慢慢调理着,可某一夜,云彦忽然问她们要谢瑛,还让找出来新做的那对鸳鸯配。 曹氏便吓坏了。 云彦完全不记得后来发生什么,所说之事也尽是两年前旧事,曹氏请来大夫诊断,又不敢明着刺激,便只好旁敲侧击,那大夫束手无策,只道暂且顺着他意,别冲撞了。 还没寻来更好的大夫,云彦跑了。 “六郎以为你同四娘闹别扭才搬出府的,他没说别的,我以为就能就此安生,谁想,他竟转眼不见了,瑛娘,他是记挂你,连神思不清了都记得过来找你。 看在从前的情分上,你莫要激他,莫要告诉他你们和离的真相,我求你了。” 曹氏屈膝便往下滑,谢瑛拦住,神情沉重。 夜里,云彦抱着软枕走到她屋门口,瘦削的身形被风一吹,勒出细腰。 周瑄偏生半夜过来,亲眼瞧见了这幕。 两人一个躺在榻上,一个躺在床上,隔着张屏风遥遥相望,云六郎软语温言喋喋不休,谢瑛枕着手臂,睁大眼睛在听。 风静虫鸣,屋内氤氲着淡淡的沉水香,不时传出女子淡淡的笑声,极轻,几乎听不真切。 走之前,周瑄把药丢到院里,白露和寒露战战兢兢捡起来,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那身影如嗜血的猛兽,随着廊下烛火晃出庞大的黑影。 “待能诊出脉象,给她吃了这药。” 白露舔了舔唇,手指将一碰到牛皮纸,又被周瑄吓得双手伏地,不敢乱动。 “若有孩子落地,你们两个便自行请死。” 六月初是圣人生辰,此番也是他御极后第一个生辰,故而礼部商榷要隆重慎重,遂提议百官携家眷入宫,为圣人献上承露囊,以示祝祷圣人千秋永恒,安康无忧。 谢瑛闻讯,极为头疼。 云彦正坐在对面书案誊写典籍,两侧的楹窗皆支开,窗下燃着清甜的梨香,其中添了几味艾草紫苏和薄荷,凝神静气还能驱赶蚊虫。 而她,手里捏着绷子,缝制那要呈献圣人的承露囊。 云彦抬头,冲她淡淡一笑,谢瑛也笑了笑,怕露出破绽便赶忙继续缝制,夜里又去院中取花草枝叶上的露珠,仔细装好后,存于书案上。 圣人生辰,她本不该去的,可云彦望着她,失落的站在庭中,像被遗弃了似的,直到谢瑛点头,他又孩子一样为她挑拣衣裳,搭配钿头钗。 前两日大夫瞧过,开的方子与曹氏请的如出一辙,可喝了这么久,云彦半分起色也无,脑中记忆还停留在两年前,更奇怪的是,其余事情他都适应,比如新君,比如搬宫后的弘文馆,比如自己升任秘书郎,可唯独不记得他和谢瑛的事。 朝宴极其宏大,便设在蓬莱宫西侧的麟德殿。 谢瑛与云彦到席时,周瑄还未入内,不少官场同僚与云彦招呼,同行的女眷皆冲着谢瑛点头而过,似乎心照不宣的没有问起和离之事。 席宴很是无聊,觥筹交错间,谢瑛有些透不过气。 寒露伺候她去雅室,麟德殿地势极高,能统揽蓬莱宫各处风景,又逢六月,树木葱茏,花草浓郁,谢瑛自甬道往外走着,前面寒露便站在湘妃竹从等她,她正欲提起裙裾,忽觉一道黑影闪过,腰上一紧,人被单手抱起拎着走向假山。 几乎同时,在她想大叫的时候,另一只手顺势捂住她的唇。 逼人的气息虎狼一般,谢瑛抬起眼皮,看见换上常服的陛下,正目不斜视阔步跨进假山林中。 席上,云彦久久不见谢瑛回来,欲去寻,便见寒露急的满头大汗,然又不敢声张,两人急急折返回去,边找边小声呼唤,生怕一个不慎毁了谢瑛的名声。 假山内比外头冷上三分,谢瑛被搁在石案上,激的打了个冷战,要跳下来,又被周瑄单手摁回去。 他眸色清浅,浑身酒气,随意扯了扯领口,目光却始终阴恻恻的盯着谢瑛。 脚步声愈来愈近,云彦刻意压低的呼唤近在咫尺,谢瑛双颊通红,扭头便想跳下案来,然还没行动,下颌被周瑄一把攫住,骇人的热气扑面袭来。 下一刻,周瑄吻上她。 大手粗粝,刺啦一声撕裂她的外衫,谢瑛只觉肩头一冷,那手像火,捏住她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温度迅速攀升,谢瑛坐不住,双手掐着他的手臂用力咬了口,周瑄却不松开,冷厉的眸低垂着,掌下微微使劲,谢瑛细细的嗓音儿破开平静。 假山外的人,倏地停住脚步。 谢瑛快要疯了,浑身燥热,挣脱无力,他似打定主意折磨她开口,折磨她发出情/迷意乱下的吟/哦,他的手落在她平坦的小腹,隔着春衫,温度烫的她曲起身体,下意识躲避。 而那双眼眸,幽黑深邃,谢瑛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他是要报复,报复她的欺骗。 停滞许久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咚咚..咚咚...犹如砸在谢瑛的神经,她衣衫半敞,鬓发散乱,在另一个人身下喘息,她要哭了,手指抠住周瑄的后颈,呜咽的说不出话。 那人缓缓挪开唇,埋在她层叠堆起的衣裳间,谢瑛的身体在颤抖,紧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声响动。 周瑄抬起脸来,声如冷玉:“朕的耐心不多,你都给用尽了。” 谢瑛泪水扑簌簌滚落,轻摇着头。 周瑄拇指拂去她的泪珠,记忆中的谢瑛,从不轻易掉泪,即便哭,也喜欢背过身找个没人的地方,而今却在自己面前频频哭到岔气,他握住她的腰,猛然将其抱在怀里。 触手可及的身体,肌肤晶莹细滑,每一寸,每一缕,他都要。 他往前走了两步,假山口的光透进来,映出朦胧光洁的身影。谢瑛在他掌中拼命捶打,唇角咬出血,疯了一样抓他脖颈。 周瑄抱着她推抵到石壁上,如愿看她痛苦的蹙起眉尖,小脸通红似血,细汗淋漓满额。 他凑上去,拂开拢好的衣裳,暗哑着喉咙说道。 “你不忍心,今日朕替你做个了断。” 第27章 沉沦◎ 日光透过假山打在云彦面上, 稀疏斑驳的光影飘忽不定,青色襕衫下的身体微微僵住,他站在垂柳下,目光盯着声音源头。 枝上有蝉, 偶尔单薄的嘶哑鸣叫, 他后脊发凉,心口像是被人一把攫住。 他舔了舔唇, 往前走一步, 忽觉脚底沉重,这一步似用尽浑身气力, 叫他大口喘息,冷汗涔涔, 连眼前的光线都骤然赤白, 他扶着柳树, 天昏地暗, 耳畔犹有那声娇嗔反复盘桓。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29节 白露提着裙摆从沿湖小道跑来,看见他后急唤了声。 云彦兀的醒转, 深吸口气咬紧牙关直起身来,末了,他瞥了眼假山洞口, 缓缓转身离开。 “不在这儿,我们往旁处找找。” 洞内,周瑄目光幽暗, 死死盯着谢瑛。 她摇摇欲坠,双手抖得虚脱无力, 却依旧指尖泛白的攥着周瑄的衣领, 她满脸惊慌紧张, 眼神无措的望向洞口,直待声音远去,她终卸下恐惧,身子一软倚着石壁滑了下去。 不等她委顿余地,周瑄一把抱起她往上推起,逆光的瞳底深不见底,阴沉沉的望着她,胸口的愤怒嫉妒不断酝酿发酵,犹如洪水漫灌,瞬间将他理智击溃。 他抱着她,不由分说的低头亲吻,急促热烈,谢瑛推拒,踢踹,他状若未闻,举手扼住她的双腕摁向石壁。 清风徐徐,穿过石缝在两人之间游走。 出过汗的皮肤猛一受冷,激的人蜷起身体,假山内的气温,低的如初春一般。 谢瑛气急,唇被堵住,想骂骂不出,想哭却被更粗鲁的钳制,每一点清凉落下,如同反噬,下一瞬炙热加剧。 鸟雀偶尔飞过,叽喳蹦跶着从外往里觅食,机灵的眼珠转来转去,或被洞内的动静吓到,扑棱着翅膀簌簌飞走。 肌肤如雪,凝成薄绸般细滑的暖玉。 周瑄抬起眸子,见谢瑛倒吸一口气,面庞如烟霞明媚,意识却几近崩溃。 稍一恢复她便推搡,攥起拳头胡乱捶他,周瑄看她恼怒难堪,看她气急败坏,想的却是最近他同云六郎在一起的每日每夜,如胶似漆。 两人隔着屏风,他于书案提笔作画,她在榻上歪头盘账,暖光泻下晖色,说不清的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云六郎头戴鸦青色儒冠,面庞温润,眉眼温和,俊俏儒雅却又十分之风情,恰到好处的逗乐非但不显唐突,反而令谢瑛沁出微笑,放松警惕。 他风度卓然,人品贵重,在京中口碑极好,难怪她倾心至此,难怪她当年宁可违背谢宏阔安排也要自作主张定下婚事。 他算什么? 周瑄冷笑,下手愈发不顾后果。 忽觉掌中人浑身僵硬,瑟瑟发抖,他漫不经心瞟了眼,却被谢瑛惨白的小脸吓到,他一松手,她便往后歪去,周瑄忙将人捞到怀里,低声叫她名字。 谢瑛眼前一阵阵的发白发黑,太阳穴突突跳动仿若针刺,细汗浮出皮肤被风激的打了个哆嗦,她虚虚喘了口气,继而就着周瑄的手臂弯腰狂吐。 宴席快要结束时,何琼之自麟德殿后花园走来,他步履盎然,轻快迅捷,拐过弯却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嘶了声。 看清后忍不住笑道:“云六郎你鬼鬼祟祟在这儿是何用意,亏得我胆大,不然被你吓死。” 他一把拽起被勾抽丝的锦袍,拍去上头的泥土,抬眼见云六郎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自己。 心里不禁犯嘀咕,莫不是和谢瑛和离,云六郎刺激过度脑筋不清醒了?前两日倒听过传言,说他仿佛有些不对劲,今儿亲眼见着,的确是不太一样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暗含杀机,短短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冲着何琼之拱手作揖,随后提步缓缓往垂拱门走去。 云彦不知自己怎么回去的,后寒露来报,道谢瑛已经去往马车等着,他便赶紧过去。 修长如竹的手指挑起车帷,目光寸寸轻移,看见谢瑛合眼睡着,恬淡的面上疲倦清减,睫毛垂落淡淡的阴影,唇紧闭,眉心蹙起微皱,她穿着秋香色齐胸襦裙,窄袖束腰,挽了条泥金云霞色帔子。 不是进宫穿的那身衣裳。 马车不知压到什么,谢瑛晃了下,云彦伸手扶她。 然谢瑛睫毛一动,睁开眼看到他要靠近,小脸登时凄白,脑袋一偏避开他的触碰。 云彦的手停在半空,逼仄的车厢,空气压抑中透着焦灼。 风搅动车帷卷起谢瑛的帔子,半截滑下,露出一段酥颈,几乎同时,云彦的目光瞟过,谢瑛手忙脚乱捏着边角重新覆在那里。 一闪而过的吮痕,触目惊心,不止一处。 夜间,谢瑛早早躺下。 帘帷内,她睁着眼睛总也睡不着,哪怕又干又涩,开始泛红,可脑中清明,她翻了个身,听到脚步声。 云彦站在帷帐外,身影颀长,半晌,又默默转身回到榻上。 谢瑛松了口气,手指摸在肩颈,眉眼垂下,自胸口往腰间,皆有深浅不一的印子,想到那场景,她便忍不住惶然后怕。 如何让一个人厌弃,她自认已经做到足够。 周瑄金尊玉贵,自幼被以储君之尊教养,生性寡言稳重,骨子里自然更有帝王的清高倨傲,她曾为人/妇,曾与云六郎和离,曾触之逆鳞惹其憎恨,她根本不明白周瑄缘何非要死死揪着不放。 即便曾经对不住他,何至于帝王屈尊同她一个妇人过不去。 便是报复,也不用亲自动手,印象里,他极爱干净,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碰到污脏,恨不能洗十遍,洗的皮肤烂掉也绝不留下丁点难看。 她不就是那颗砂砾,合该避之若浼的吗? 如果再这么拉扯下去,那个秘密必然也将掩盖不住,滔天的丑事,谁听了不会恶心,震惊? 谢瑛担惊受怕了几日,幸好没再发生什么,这日在廊下修剪花枝,听见奴仆经过时说了一嘴。 才知昌河公主和王家姑娘王毓相携去了紫霄观上香,两人求签祝祷,各自抽了上上签。回宫后昌河公主被赐婚汝安侯世子曾嘉和,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幼时曾嘉和常去宫中,昌河公主每回都能跟他偶遇,故而这段姻缘是昌河公主苦巴巴向太妃求的皇恩,太妃爱女心切,放低身段亲自去紫宸宫同陛下开口,这才有了曾嘉和尚公主一事。 昌河公主心情大好,适逢喜事,她便将王毓留在宫里,好多闺房女儿的悄悄话也都说给她听,连手底下的丫鬟也跟着受赏,镇日看到的都是喜上眉梢,欢颜笑语。 紫霄观求签一事被坊间有心之人故意放大,借此议论起王毓和陛下的婚事,因为王毓长居宫中,不少人便笃定日后的中宫之主必然出自王家。 外甥难不成会舍弃亲舅,找别的靠山?断不会,是以王家门前门庭若市,王大人尽管避而不见,却保不齐有投石问路的主儿,借各种手段送去奇珍异宝,人心若扛不住贪婪,自会一步步走向消亡。 紫宸殿里,周瑄信手将密信扔过去,何琼之接住,展开草草扫了眼,又转给旁边站着的吕骞。 吕骞眉宇清宁,少顷后折叠起信,听到圣人低声道:“烧了。” 化为灰烬的信犹带着灼热的温度,慢慢变成灰黑掉在案面。 信中所说之事牵连甚广,大理寺盘查旧案发现冤情,查出廷尉李绅三年前当街纵马撞死一老一小,被刑部收押问审定罪,原判的是秋后斩立决,后李家四处托人,死刑便一年年拖延下来,时至今日,竟悄悄释放回府,若不是前几日在教坊司闹事被人认出来,恐刑部做的滴水不漏。 教坊司一众纨绔当即口不择言,阵仗闹得十分巨大,消息传到被害人耳中,遂气愤难平重写状纸,状告李绅及刑部官员收受贿赂互相包庇,罔顾伦理纲纪,视人命于无睹,草菅而轻之。 谁料状纸刚递上去,家里便遭大火,一夜烧的骨头都没了。 刑部有人写密信向大理寺举查,这桩不见天日的冤案才得以重新整理归册,只是前后证据链损毁严重,当年的证人也都先后迁居,前有举证困难,后有势力牵制,帮李家的幕后朝臣里,或有王家手笔。 正因如此,负责调查本案的谢楚,先后被多名朝臣参奏,罪名五花八门,更有甚者找出城外伏击案的关联,将弑君的罪名重新扣到谢楚头上。 厚厚的案录被周瑄逐一翻开,何琼之和吕骞皆明白其中艰险。 陛下初御极,根基不稳,尚且不是到动王家的时候,况且王家到底是王皇后的母家,轻易也动不得。 坊间越传越盛的联姻更是催化加剧了矛盾,以至于朝中站王家的绝大多数,陛下明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中憎恶无比,历朝历代,最忌朋党,不管那人是谁,即便是曾救驾有功的亲舅,危及皇权便会身处险境。 王家显然预料到,故而最近适度收敛锋芒,再有拜会者便闭门谢客。 周瑄扫了眼,道:“此事厚朴不宜插手。” 吕骞一听,当即明白圣人的意思,何琼之与周瑄的关系太近了,一旦由他出手,不管结果如何,都将代表圣人的旨意,他心中暗暗沉了口气,屏声回道:“臣自请勘察本案。” 他是先帝钦点扶持陛下的人,虽说现任金紫光禄大夫,可毕竟身份不比何琼之亲密,遂他要做的,便是顺陛下心意,查本案症结。 谢楚的事朝中官员皆有耳闻,便是弘文馆也都私底下谈论,云彦自然听了几嘴。 入夜,谢瑛托着腮颊翻看每月常食物料,见云彦多次往她这儿投来目光,便直起身子,淡声问道:“可有话同我说?” 云彦便将谢楚的事简言概之,果然看见谢瑛小脸垮下来,虽知道她近日来难得清闲舒坦,可还是不能在此事瞒她。 “兄长尚且安好,只是这案件太过棘手,不管由谁来审结,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攻讦之言,权且不要放在心上,当初既然陛下没有定罪,如今也不会因为惑言而重新发难。” 是惑言还好,谢瑛却知道那是实情,若因为查李绅之案被卷到风口浪尖,兄长肯定不能善了。 她抱着条枕,乌发铺陈在脑后,明亮的眼睛灼灼望着帘外。 黑影压来,她睁圆眼睛,看着云彦素长的手指挑开轻纱帷帐,满腹委屈的望着她。谢瑛此时正穿着薄透的里衣,宽松绵软的挂在身上,有些位置自是露着无遮无拦,见云彦目不转睛从她脸庞挪到起伏的胸峦,谢瑛面上一热,缩进薄毯中。 “阿瑛,你还生我气吗?” 谢瑛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忽然觉得今夜的云彦与往常不一样,眸中缱绻,温柔如水,他本就生的儒雅俊俏,现下慢慢伏过身来坐在床侧,说话都带着令人无法克制的同情。 谢瑛摇头,她从未生过云彦的气。 帷帐卷起又落下,云彦试探着握住谢瑛的手,谢瑛惊住,似还未和离时,他就这般握着她,不轻不重,可如今不行,从签下和离书搬出伯爵府,她便下定决心,既然分开,断然没有回头的指望。 她挣了下,云彦忽地收紧。 力道从未有过的重。 紧接着,他落下身来,单臂撑在谢瑛身侧,眸对眸,鼻息相缠,近的能听清彼此砰砰砰狂乱的心跳声。 如鼓擂,如马蹄,撞击在胸腔,跃然于喉间。 下一刻,仿佛便要跳出喉咙。 “你怎么了?”谢瑛试着从他身下移开,云彦不着痕迹箍住,长腿虚虚摁着她双膝,另一只手慢慢撩开谢瑛的额发,露出白皙光滑的皮肤。 他嗓音变得低沉,贴着谢瑛的耳垂说道:“阿瑛为何不唤我彦郎?” 他眼里倾泻着欲/望,不加掩饰。 温润的面孔变得微红,唇启开,热气喷在谢瑛颈间,雪白的皮肤不再有任何痕迹,她终于除去遮掩的帔子,露在空气中。 云彦指腹火热,贴在谢瑛腮颊,两人几乎肌肤相触,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面料一缕缕的互渡。 谢瑛想起身,头发被他手臂压住,稍一动弹便扯到头皮。 她嘶了声,云彦松手,歉意的说了声:“是我不好。” “阿姊被宠坏了,你恼怒我明白,可是阿瑛,你对我不公平,你不该为了她而讨厌我,疏远我,我是你的彦郎,是你亲自挑的夫郎,即便你要走,也要带我一起。 这么多日子来,你再未唤我一句彦郎,你可知我心中如同刀绞。” 说着,他握着谢瑛的手来到心口。 谢瑛像被烫到,想抽出,云彦趁势吻在她手指。 “六郎,我没有怪过你,行至半途终会各归各路,若再强求只能平添烦恼,兀自愁苦,你是伯爵府的云六郎,肩上不只担着妻子一门,你也不能为了我同他们翻脸。” 从前是她想错了,世上哪里会有平稳安乐的日子,世家豪门,即便再清流,只要在京中住着,便有千丝万缕的干系纠缠。 云彦再疼她,只消身后有一家人在牵绊,他们两个便注定不会长久。 云臻,孟筱,都是提前出线的不定数。 她还想再说,唇被云彦堵上,轻柔的吻着,不疾不徐。 谢瑛推他,云彦纹丝不动,边吻边痛苦说道:“你怎知我不会,你怎知你在我这儿不能抵过阿耶阿娘阿姊小妹。 阿瑛,你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如若有一日我知晓你不再爱我,而转头与另一个男人交颈缠绵,我是何等想杀了自己。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0节 他气息粗重,唇沿着耳畔啄到颈间,肩胛骨,双手与谢瑛交握摁在头顶,他从未觉得如此心急,仿若今日不做,他便要永远失去她了。 这种念头让他很是慌乱,以至于弄疼了谢瑛,他也浑然不觉。 “我们和离了,难道你都不记得吗?”谢瑛别开头,不忍看他通红的双目。 身上人停下亲吻,肌肉变得紧绷,握着谢瑛的手全是冷汗,黏腻濡湿,他忽然伏在谢瑛颈间,喘息了少顷,随后翻身平躺在左侧。 他合上眼,不叫谢瑛看见他的心虚。 谢瑛坐起来,拢好衣裳。 “我们和离了,日后曹娘子会为你再寻一门更好的婚事,但不会是我了。” 云彦胸口剧烈起伏,半晌后,他睁开眼来,茫然的看着谢瑛。 “阿瑛,你便是再生气,也不该说这样的气话。大婚那日我们合衾交杯,发过誓要终生不离不弃,你忘了吗?” 云彦始终不肯直面现实,哪怕谢瑛认定他恢复意识,他也总能强颜伪装下去,装作一切完好如初,装作从未出现裂痕。 谢瑛望着窗外的雨,听着檐下滴答滴答的声响,白露端着满满一簸箕黄杏走来,她脸上都是汗,脚步轻快绕过游廊,将簸箕放在雕花黄石案面。 “娘子尝尝,我跟寒露一道儿摘得,可惜我俩矮够不到高处的,底下这些没晒过太阳,可能没那么甜,不过也还好,酸酸的更有嚼劲。” 她洗好放在撇口碗中,邢州白瓷衬的那杏黄澄澄的格外好看。 谢瑛咬了口,果真酸的厉害。 白露笑,“等会儿,寒露去找竹竿去了,咱们爬不上去,便敲打下来。” 说罢,利落的起身小跑穿过拱门,一溜烟不见了。 谢瑛才觉出已经入夏,日子过得飞快。 歇了晌,她去西市巡店,新上任的萨宝住在崇化坊,谢瑛便照例着掌柜的送去礼钱让他帮忙照应。 西市藩客众多,铺面也比东市繁华,各类物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谢瑛先去的便是绸缎庄子,掌柜的看见她,习惯性提了一嘴要不要给云八娘留下几端新料,谢瑛思忖少顷,点头。 “挑没人的时候去送,别生出事端。” 掌柜的明白,忙去吩咐小厮跑腿。 谢瑛去柜台后查看出入账,桌上摆了盏极品阳羡茶,茶香四溢,直沁心脾。 正看着,门外不知何故熙攘起来。 云臻本在拐角处的珠钗店看新样子,被同行的娘子戳了戳胳膊,使了个眼色往斜对过看去,这一看,魂都丢了。 身着紫袍的男子气质如玉,身段精瘦爽朗,全然不复当初被勒令休沐时的颓败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从容,是干练,周遭好些个姑娘以团扇遮面,大胆而又羞涩的张望。 不是那吕骞,还能有谁。 云臻心里头酸溜溜的,面上还要装的旁若无意,她往手腕上套羊脂玉镯,许是因为心里有杂念,套了许久气的往案面一掷,那镯子咣当摔碎。 小厮傻了眼,掌柜的闻声赶来,一下看出那是本店新到的镯子,做工物料俱是上乘,他抬眼看看云臻,又瞪了那小厮一眼,客气道:“四娘子您看,是现银还是回头去府上拿?” 云臻睨他,没好气道:“掌柜的是吃醉酒,不认人了吗?” 掌柜哪里不认得她,只是这店面从前任她索取所求皆是因为谢瑛的缘故,她自己个儿的店铺,指定让谁不用给银子,那便都有定数,可如今云臻不是她大姑姐,那就是外人,既是外人,银子定然不能不要。 他欲再说,旁边穿粉裙子的娘子拉着云臻说悄悄话。 “我怎么觉得吕大人心里还惦记你呢,方才他去布庄,眼神瞟来好几回,瞧方向都在看你。” 云臻心里一热,却装着不在乎:“你看错了也不一定。” 粉色对襟裙女子附和:“哪里是看错了,我也看的明明白白,想当初吕大人将你捧在手心,这才几个月,哪里能舍得你受委屈,眼珠子差点都长你身上。” 云臻拿扇子敲她肩膀,眉眼一横,借口道:“走,今儿都记我账上,去隔壁挑几端好面料,做几身夏衫穿穿。” 掌柜的一急,忽的想起谢瑛此时该在布庄,遂慢悠悠也跟着过去。 云臻进门后便一直在找吕骞,见他进来却不见他人影,她有些着急又不能显得上赶着,手里的绸缎快被揪的裂开,小厮忙劝了声:“四娘子喝茶。” 端上来的是毛尖,还是雨后的。 云臻皱着眉头,啐道:“竟拿些破烂货敷衍我,柜上不是极品阳羡茶,难不成是你们自己偷嘴?” 小厮解释:“您哪里的话。” 云臻甩开步子继续看,其余三人已经选好面料,都是时兴新来的,又薄又轻透气性好,她们美滋滋等在柜前,云臻瞥了眼小厮,见他开始拨弄算珠子,不由怒火上来。 “一个个今儿是怎么了,直接帮她们包好,回头送去府里,不都认得吗?” 小厮犯难,扭头往屋里探过去,还没见主事的出来,便只好硬着头皮赔笑脸:“得嘞,您是付现银还是....” “你也不是新来的,怎么不懂规矩了,没眼力劲的东西,收拾收拾趁早儿别在这干了,省的污了我的眼睛!” 小厮瘪了瘪嘴。 谢瑛抬步出门,看见云臻颐指气使的嚣张模样,不由眉心一蹙,面色冷沉,而后走出来的便是吕骞,站在谢瑛身后,客气斯文。 云臻愣住,旋即拿帕子拭了拭唇,低头平复心情,生怕叫他看见自己方才那个样子。 吕骞只扫了眼,便将目光收回,复又安静坐在旁侧桌前,捏起阳羡茶慢悠悠的品茗。 谢瑛与那两个掌柜了解了内情,又打眼看向云臻一伙儿要带走的东西,满满当当三个箱笼,都是刚进店的新货,抢手又昂贵。 她在心里过了遍账,淡声说道:“加上隔壁首饰铺子碎掉的玉镯,统共三千七百贯。” 她把手往外一伸,目光逼视。 云臻愤愤的咬牙,“你什么意思?” 谢瑛笑:“我这儿是做买卖,没别的意思,给你算的总账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儿是明细单子。”她推过去,也故意让其余三人瞧清楚。 不是她刁难,而是云臻心里没数,都闹到此等地步还有脸来白拿白用,且带着这么几个吃白食的。 她说的心平气和,云臻心里快气炸了。 她素来爱面子,又当着众人面,抬头,看见吕骞别有意味的投来逡巡,当即不管不顾,阔绰道:“这是凭证,拿着便能去府里领钱。” 往案上一掷,谢瑛拾起来,道:“小七,帮四娘子包好,送去伯爵府的时候记得同曹娘子要账。” “得嘞!” 云臻恨得牙根痒痒,三千七百贯,都能买处好宅子了! 她拢了拢头发,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喝茶的吕骞身上,眼见着要走他也没准备开口,心里头别提多沮丧,沮丧的同时还伴有一丝暴躁,气愤。 走到门口,忽听吕骞朗声叫住:“等一下。” 粉裙女子哂笑,黄裙也怂恿她,云臻心脏提到嗓子眼,腮颊跟烤火似的,又红又热,她慢慢转过身来,明眸妩媚,睫毛轻颤,轻咬的唇齿微微张开,恰到好处将心思流露出来。 她润了润嗓子,柔声道:“怎么了?” 吕骞朝她走来,脸上看不出表情,云臻却像被夺取了空气,无法呼吸,眼前眩晕。 站定,云臻深吸了口气,神态娇羞,而吕骞指了指她另一只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是枚缠枝海棠纹金镶玉戒指,雕工细致,纯金勾勒着栩栩如生的花纹,玉质通透,一看便知名贵。 “这个也没付钱。” 谢瑛愣了下,几乎就在一瞬间,云臻的脸唰的由红转白,她紧紧咬着牙,眼睛盯着吕骞,手用力拔下那枚戒指,往案上一放,“这下行了吧。” 吕骞淡笑,随后便见云臻逃也似的跑出布庄,直甩开同行三人,一出门便爬上马车藏了起来。 谢瑛是亲眼见证两人腌臜的人,当时云臻有多决绝,现在就有多后悔,可惜,她把事情做的根本没有回旋余地,以至于即便曹氏和忠义伯,也无法拉下颜面再同吕骞来往。 “吕大人,还有件事想托你打听一下。”谢瑛犹豫着,还是开口。 吕骞知道她要问何事,遂摆手低声道:“谢四郎这回儿有些麻烦。” 他这么说,谢瑛心里头登时沉下去。 王皇后故去,先帝便再未立后,是以如今后宫只有四位太妃太嫔,没有太后。 赵太妃也就是昌河公主的母妃设宴,给京城许多女眷都下了帖子,其中谢家也有收到,上头除去崔氏,还写着谢瑛的名字。 谢瑛自上车后便没有说话,偌大的车内只有她和崔氏轻微的呼吸声。 此番赵太妃设宴,为的是昌河公主和曾世子的婚事,因为是陛下御极后,宫里第一桩喜事,故而大婚前是要好好安排打点,届时京中女眷帮衬,昌河公主的婚事才能办的愈发风光。 谢瑛挑起帘帷,光线照进来,刺的崔氏抬手一挡。 “我怕晒,快放下。”崔氏不悦,她皮肤保养的很白,四旬的年纪,状态比多半女眷都要好上许多。 今儿又穿着精美华服,头上盘高髻,插金梳,簪孔雀双飞小山钗,花绶纹博鬓簪,博鬓簪上的花瓣随着马车的行走而颤颤抖动,单是一眼,便知费了多少心思。 谢瑛扭头,颇有些不自在。 她很小的时候便有人时常说闲话,崔氏生她时难产,生了两天一夜险些葬送性命,后来好歹生下来,谢瑛却不哭,被憋得几乎窒息没气。 产婆不停拍打她,拍的脚底紫红,婴孩的啼哭才破开静谧。 崔氏那会儿虚弱的快要死去,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后来崔氏身子大不如前,又见谢宏阔同别的女子眉目传情,着急之下不顾下红,用了手段将谢宏阔拉回房中,可惜,如此消磨数日,最终亏损的还是崔氏。 那些奴仆当着谢瑛的面说闲话,只以为她一个孩子听不懂,可她都记在心里。 崔氏不喜欢她,不仅因为她不听话,更因为她的出生,导致崔氏和谢宏阔感情大不如前,谢宏阔虽没有领回家来,可在外面养了几房外室,崔氏只能两眼一闭装瞎子。 行至左银台门,谢瑛听见旁边马车招呼,崔氏与人下去后说了会儿话。 几人便一同去往赵太妃宫中。 谢瑛幼时见过昌河公主,也见过王毓,如今两人隐约还有那时的影子,昌河公主脸圆肉粉,端的活泼可爱。王毓出生名门,举手投足间贵重持稳,得体雅致。 两人目光交集,彼此颔首。 席面做的热闹,又都是女眷,自然也极其聒噪,没吃多久,便有东邻西舍的闲言碎语,更有国公侯爷的风流韵事,说的都当乐子,听得谢瑛没有兴致。 崔氏见状,指了指院外东侧,“你去隔壁院等我。” 谢瑛回头看了眼,崔氏递给她一盏茶,盈盈笑道:“出门前你阿耶嘱咐我,万万不能惹你这个祖宗,知晓你待不住,便赶紧吃了茶去躺躺,那院没人去,今儿我与太妃说话,太妃说是空着,招待女眷的。” 院墙攀爬着葳蕤的花束,盛开靡丽的凌霄在赤阳下愈发抖擞,棱格后的院子,静谧清雅,走过月门,入门是一株三人抱不过来的老槐树,槐花过了时节,仍有几支开的不败,空气里都是甜甜的香味。 丫鬟看见她,将人让进屋里,果真是布置简约。 屋里燃着熏香,墙上挂着月白色帐子,宽屏后是一张床,再往前走还有雕花高架,连通着书架伸到书案边,塌前还有妆奁,两个丫鬟打着瞌睡,守在门口。 谢瑛觉得有点古怪,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直觉使然。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1节 她转身往外走,两个丫鬟迷迷瞪瞪没听见脚步,谢瑛提起裙裾,下一瞬,手脚骤然冰凉。 周瑄站在廊庑下,逆光而立,精瘦挺拔的身影极具威慑力。 他上前,谢瑛下意识后退。 他身后的门啪嗒合上,光线瞬间暗淡。 谢瑛动了动唇,见他眸光幽幽,一步一步走来,不禁心提了起来,脑筋一片混乱。 他为何会出现在赵太妃的宫里,又恰到好处踏进这招待女眷的院子,谢瑛从头到尾快速捋着,然脑筋越来越迷糊,她撤了一步,靠着博古架稳住身形。 “想清楚了?” 周瑄笑,讥嘲的哂笑。 谢瑛摇了摇头,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方才出门前崔氏给她喝得那盏茶,里头搀了东西。 以至于现在,谢瑛脑筋昏沉,身体却热的焦躁,热的心痒,脚底下软绵绵似踩在云端,她掐破手心,仍找不到气力,后脊沿着博古架一点点下滑。 她听见周瑄忽然冷了语调:“谢宏阔告诉朕,从今往后,他把他心爱的十一娘,交托给朕照顾了。” 脑中轰隆一声,谢瑛咬了再咬,喉间溢出隐忍破碎的吟/哦。 柔软的,轻盈的,却是又易碎令人向往的。 地上很快散落了钿头钗,缠枝石榴金步摇,绯色的帔子勾住高几上的花瓶,划开娇娆的弧度,青缎面绣鞋被踢到地上,掉下一颗明润的珠子。 谢瑛被推了把,后仰着跌在层层叠叠华美的绸被间。 她心里头很热,热的没有一丝理智,想喝水,想索取,她拔掉最后一根金钗,用残存仅有的理智控制自己去扎自己的手,还未触到,周瑄一把夺起,扔到身后。 纤纤玉指白嫩滑腻,腕上的镯子撞出清泠的响动,她想爬起来,却不知自己的姿态如何瘫软无力。 她嘴里还在念叨,周瑄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如瀑的黑发散在身上,谢瑛枕着手臂,双眸紧闭,气息微喘,房里熏着的香甜甜淡淡,她仿若在梦中,她叫白露,要水。 头顶有人发狠的嘲笑,他身上很凉,透着凌阴的湿寒,谢瑛靠近,便喘出舒适的气息。 周瑄冷眼看着,谢瑛的夏衫掉在身后,只着一件轻薄的里衣,两条带子细细缠在颈后,汗珠湿透了面料,露出细腻的曲线,她的皮肤雪白,透着异样的潮红。 轻呼一声,那两条手臂藤蔓一般,攀住周瑄的颈,唇着急的去寻,似要喝水,似要亲吻,很着急,很急迫,可又浑无章法,只凭着满腔满脑的难受追着周瑄避开的面颊。 “十一娘,你看清我是谁?” 谢瑛神游天外,依稀听到若远若近的声响,便果真眯起眼来打量。 周瑄眼皮往下一低,指腹狠狠擦过她的颈子,抹去那欲盖弥彰的杏花粉,在她细嫩的颈上,有两枚很小的唇痕。 不是他,便只有云六郎了。 妒火猛然窜至心口,周瑄只觉浑身血液不受控的往上汹涌,最终又汇成更为灼热的存在奔向某处。 他跪立在谢瑛身侧,右手扯开腰带,俯身,双目赤红,最后一丝理智被谢瑛颈间的痕迹逼退。 他发了狠,朝着谢瑛沉下身去。 第28章 木已成舟◎ 屋内光影迷离, 恬淡的熏香弥散开来。 薄软的里衣沿着手臂滑下,黑暗中,那莹润滑腻的身体沁出汗来,谢瑛只觉眼前一片飘渺, 耳畔传来的声音时远时近, 仿佛还有东院觥筹交错的声音,女眷调侃作乐的嬉笑, 她难受的蜷起来, 腹内如同惹火,烧的她发出古怪的声音。 丝竹声起, 东院请来的乐工为昌河公主庆贺大喜,吟风弄月的寻常曲目落到耳中亦变得断断续续, 如泣如诉, 拉长的音弦绷着紧紧的细尖嗓音儿, 又骤然松弛, 晦涩暗哑。 循着长廊通幽处,屋门紧闭, 树木高耸,隔开了热闹喧嚣,辟出寂静的天地。 宽敞的罗汉床上, 周瑄大汗淋漓,难以自拔,他伸手不断抚着她的面庞, 指尖被狠狠咬住,却不觉得疼, 转而俯身亲吻她的发丝, 耳垂。 谢瑛仰着头, 红唇微张,像被剖开腹部扔在案板的鱼,她痛苦的抓住他手臂,指甲掐进肉里。 虚无缥缈的错觉,被掷到云端,脚底踩空后失重的坠落,顷刻又如满月盈溢。 像一场梦,没完没了。 她撑着手臂,指尖攥的发白,含烟带雾的眸子茫然无措,向后去看,脊线折成狭窄的弧度,纤秾合宜的身段没有一丝赘余,她手臂发颤,喉咙轻哼出声。 像漆黑海面浮动的小舟,飘荡无依,只消一个大浪,便能彻头彻尾将她溺死。 她急于寻找依托,手指胡乱抓扯着什么。 屋内的空气蒸腾升温,又去酝酿着暴风雨,此刻又闷又堵,周瑄握紧她的柔荑,低眉,窗外的蝉忽然破开嗓子。 吱——的一声,聒噪起来。 周瑄在边境待过三年多,前胸后背精健结实,因是初次,下手未免不知轻重,只觉得根本停不下来,他也没想过要刻意克制。 就像做过无数次的梦,他癫狂,放肆,侵略似的占有,每一刻他以为是真的。 谢瑛在他身边,浓密的发丝缠着手指,她哭的时候打他,痛感真切,惊呼的表情,眸中的潋滟,浓烈的滴下水来。 梦里,她唤他“明允”,细嫩的嗓音勾着他的神经打转,她望着他,附和他,说心里从来只有他。 梦境美的令人沉沦,周瑄每每坠下去时,转瞬又被抛出虚幻。 帷帐内的人仍在亲密,床架子摇摇晃晃,他瞪大眼睛,太阳穴突突狂跳。 那人转过头,挑衅一样看着他。 狂躁之后体温迅速冷凝。 他憎恨,恼怒,更多的是嫉妒眼红,他不敢承认又不得不承认,他就是肖想谢瑛! 梦里的他,恨不能溺死在无边无际的旖/旎中。 心里一空,周瑄倒吸了口气,恍然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仿佛最后的最后,那人还会继续转头,继续餍足的看着自己,告诉他:他是云六郎,是谢瑛的夫郎。 他才是真正拥有谢瑛的男人。 周瑄浑身冷汗,似为了印证,他掰过谢瑛的脸,唇细细密密吻上。 越来越不受控的风浪中,谢瑛疼的哭出声来,嘴里呜呜咽咽骂着,手指怼到周瑄下颌,用力推他。 不知过了多久,东院的奏乐声早已停歇,赵太妃送走最后的宾客,揉着额头返回寝殿,昌河公主也累了,枕着赵太妃的膝盖合眼小憩。丫鬟们忙着收拾残局,三三两两出入花门。 狂风暴雨骤停,谢瑛低低泣着,乌黑浓密的睫毛垂落淡淡的影子,两道水痕沿着眼尾滑到枕上,腮颊殷红,唇瓣被吮的更为明艳,她平躺在床上,如同小舟历经千险终于搁浅水岸。 屋里的灯烛静默昏黄,快至傍晚,蝉鸣不断。 周瑄支着头,目光落在陷于沉睡的人身上。 她极美,比梦到的任何一刻更要美,错落有致的身躯散着盈盈光泽,玲珑曲线宛若勾画。 他到底粗糙,弄出很多印记。 如是看下去,显得极为荒唐可怖,她太容易留痕,红的,青的,稍微吃力嫩白的肌肤就会立时浮现开来。 周瑄心里万般滋味,一双凉眸淡淡打量,手重新搭过去,那些痕迹里,有他捏的,有他掐的,无一不是他造作留的。 气血翻涌,心间被眸中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他滚了滚喉结,再度覆了过去。 黄昏时分,光影西斜,屋内归于平静,连呼吸都渐渐冷淡下来。 屋里有人出去,抬了沐汤放置在四联蜀锦屏风后,衣桁上挂了新衣,从里到位,连配饰都一并搭好。 周瑄咳了声,隔扇后的承禄躬身低头走过去。 “你亲自去,朕榻上有匣子护心丹,你取一颗过来。” 承禄应声,倒退着将要合门,便听周瑄改了主意:“罢了,都拿来。” 前几回事情未成,她都气的浑身哆嗦,胃液倒涌,若此番睁眼看见两人一/丝/不挂,不定会一气之下伤了身子,玉石俱焚的蠢事也能干的出来。 他知道谢瑛的脾气,方才的惬意慢慢被忧虑交织,不那么纯粹,叫他蹙起眉尖。 谢瑛清醒时,屋内明晃晃点了满满当当的灯烛,薄纱摇曳,空气里皆是令人面红心跳的气味。 她僵住,目光空洞的望着帐顶。 手指蜷了蜷,睫毛垂下,峦峰处几抹淤青明目张胆,只动了下腿,腰间如同被扯了一把,酸疼难忍。 那处尤其厉害,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腿/根处湿滑,她脑中一片空白,许久,只睁着眼没有发出声音。 周瑄目不转睛看着她,如同看着猎物的猛兽。 就在他以为谢瑛会破口大骂,骂他无耻之尤趁人之危的时候,那人忽然屈起膝来,缓慢而又艰难的揪住绸被坐住。 后脊也有不少痕迹,周瑄冷眼等着,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就像一尾鱼,他捉不住。 谢瑛下床时险些栽倒,右手拽住帷帐姿势极为狼狈,她看着满地凌乱无章的衣裳,四处扔掷的钿头钗,步摇金簪,眼前一阵晕眩,几欲气昏过去。 她缓了缓,而后弯腰捡起堆叠的衣裳,一件一件穿好。 从后看去,犹能发现她双手抖得厉害,小脸褪去潮红,白戚戚的看着十分可怜,穿好绯色长裙,却怎么也系不上腰带,她低头咬着唇,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打在手背,越系越乱,索性打了个死结。 幽暗的屋内,光线在她身上投出柔和的光晕。 她以手做梳,拢好发髻,又将地上的珠钗一一簪好,右鬓少了一支步摇,她茫然四顾,却在床上那人手中,看见被捏住的缠枝石榴花步摇,细细碎碎的红珠曳出动人的光彩。 她走过去,伸手。 周瑄一把握住,眸底带着冷冽的逼视。 “上来。” 他口气低沉,松垮的里衣遮不住他宽厚的肩背,谢瑛瞟了眼,便觉气血不断冲荡,直顶的她头晕目眩双腿发虚,他肩颈露出的位置,布满一条条抓痕,始作俑者还会是谁,还能有谁?! 她紧紧攥着手指,蓄了满腔悲愤再也承载不住。 偏周瑄不以为意,捏着那步摇漫不经心抬起眼皮,“木已成舟,何况做时你很是快活愉悦,热情难当,朕非柳下惠,焉能坐怀不乱...” 谢瑛还在隐忍,然那些话无不击中她绷到极致的神经,让她伪装的从容顷刻垮塌,面无表情到绯红羞愤,她脑子里堆叠着嘈杂的声响,与窗外的蝉鸣交织收紧,越压越近,逼得她连呼吸都没法,只有劈开口子才能喘过气来。 她忽地扬起手掌,朝那张合的唇,狠狠甩了过去。 周瑄避了下,她的手指擦着下颌滑过,尖锐的指甲勾出三条细长的血痕,在他俊秾的面上显得异常突兀。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2节 凭着本能,周瑄拽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摁在床上,她似突然变了个人,好容易理好的发鬓珠钗摇晃,剧烈抖动间小红珠子断裂,崩的到处都是,穿戴整齐的衣裳因她疯狂的举动不时发出裂帛的脆响。 她眼睛赤红,水色莹亮,看着周瑄像看着洪水猛兽,又踢又挠,指甲缝里都是他的皮肉。 周瑄恼了,想扯她的腰带,发现被打了死结,遂就近从帐子上扯了一条布,攥着手缠了数圈,又绑到床栏上。 他低头看了眼被抓挠的脖颈和脸,虽不深,可伤在明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他拿帕子信手摁住,擦了把扔到脚边,扭头冲她低声嗤道。 “是你阿耶阿娘送你来的!” 谢瑛失神的喘着粗气,瑟瑟抖着,显然气到不能控制,双眸渐渐晕出血色,唇咬出腥甜,看她如此,周瑄不由软了下语气,“那种药,没有朕你会死。” “我宁可去死。” 谢瑛神情悲凉,颓败的委顿下去,手腕被拽紧的布料勒的发红,她缓缓转过头,语气透着麻木,“我宁可去死,也不要你帮我。” 周瑄死死盯视着她,幽黑的眸底深邃波涌,犹如阴沉可怖的深渊,他咬着牙,死寂的屋里传出粗沉的笑声。 “朕真想让你看看昨夜你是何等面目,攀缠着索要,急不可耐一瞬都离不了朕,你那身子不像你嘴巴这般执拗,她忠诚恳切,喜欢便主动,难受便哭泣,她不会说谎,更不会一夕间翻脸,变成令朕深恶痛绝的模样!” 他说这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当年自己被抛弃的场景。 恨不能朝着她心窝子捅刀,让她尝尝那是如何杀人不见血,重锤碎胸的绝望。 尊严被践踏,碾的低贱卑微。 他像丧家犬一样踉跄离开,在那漆黑如墨的夜里,人生第一次,他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而这种滋味的给予者,来自他付诸真心,信任爱惜的女子。 他胸腔起伏,目光森然,像淬了毒的薄刃瞬间割开谢瑛的忍耐。 她唇色发白,额间虚汗不断,一如前几回被周瑄轻薄的样子,只不过这回更厉害,那双眼睛绝望的瞪着他,手腕勒的不能抚胸,以至于张着嘴不断往外吐气,短而急促,越来越快。 周瑄狠了心要磋磨:“朕喂你吃过护心丹,你死不了!事已至此,不如想想以后,你总要习惯,朕不是云六郎,手上使不完的狠劲儿。” 谢瑛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弯腰吐了。 周瑄提步便要过去,忽然又生生止住,站在原地凛然的望着她。 谢瑛呕了几下,耳朵里嗡嗡直响,再抬起头来,那神情愈发苍白,却也愈发决绝,她仰面瞪着他,启唇哑着嗓音儿说道。 “你罔顾纲常,倒行逆施,强行逼迫,有悖人/伦,你令我恶心,恶心....” 说罢,似要将苦胆都吐出来。 周瑄解了她的束缚,冷哼一声扛起人来,阔步走到屏风后,见她虚汗淋漓,娇/喘不断,浑身再提不上一丝力气骂人,更别说沐浴。 他抬腿,抱着人坐进沐汤中。 此番,怀里那位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双目无神的睁着,任凭他仔细擦洗,后又包裹着放回床上。 承禄重新换了热水,周瑄自行清洗,扭头看见她蜷起身子抱紧自己,不由火气再度涌上。 深夜,等在宫门外的马车远远看见孤灯,白露眨了眨眼,认出是自家娘子,便急急跑了上去。 饶是昏暗,白露也能看出她哭过,红红的眼睛,还有那过于红润的唇,她按下心中惊骇,扶着谢瑛登上马车。 承禄欲给圣人放下银钩,见他还未闭眼,仿佛有心事。 那面庞颈项的痕迹自不用说,这么一来早朝便要歇了,否则朝臣议论,风评难控。 正要退出寝殿,忽听圣人自言自语般开口。 “有悖人/伦,朕何处有悖人/伦,荒唐....” 过了会,他吩咐:“承禄,明儿把醉乡送给谢宏阔,崔氏既然喜欢,便把量加足了,不必省着。” 承禄惊了下,醉乡是宫廷秘药,比起今日谢瑛中的迷/药,成效更为猛烈,正因为猛烈刺激,才更易伤身,也更少人能承受的住。 承禄道是,便听圣人窸窸窣窣穿鞋下地,转头,果然见他挑了帘子出来,扯过衣桁上的常服穿好,撂下一句“别跟来”,便匆忙出了寝殿。 何琼之三更半夜提着衣裳边穿边往外冲,赶在前厅时还在系腰带,听闻陛下过来,这个时辰定是有急事。 他揩了把汗,作揖后急急看着一脸肃沉的陛下。 周瑄曲指叩着案面,抬起眼皮若有所思的扫视他脸面,看的何琼之莫名有种焦躁感,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甚是疑惑。 “你可知,男女欢好,女子屡屡呕吐是为何故?” 何琼之脑子一懵,咽了咽唾沫艰难开口:“陛下,臣还是处呢。” 第29章 煎熬◎ 长乐坊的巷子里跑过两条狗, 冲着黑影里的马车狂吠。 白露出了身冷汗,看见那马扬起蹄子打了个晃,不由从车辕跳下去,捡起石头猛地砸去。 那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 白露这才拍了拍胸脯, 重新跳上马车。 谢瑛倚靠着车壁双目紧阖,细指捏着披风, 左耳垂少了一枚耳铛, 却能看出泛红的咬痕。 寒露心疼地抹了把泪,转过头不忍再看。 屋里燃起灯烛, 白露还想多点几盏,谢瑛哑声让她出去。 牡丹纹香炉的烟雾袅袅升起, 鼻间尽是幽香, 谢瑛泡在水中, 低下头, 入目便是各种痕迹,能看见的地方, 不能看见的地方,稍稍抬腿,不适感尤其厉害。 她慢慢搓洗, 动作越来越用力,直到把皮肤搓红,搓的几乎破皮, 她忽然肩膀一垮,后背沿着边缘滑了下去。 瞬间被水淹没, 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充斥着五官, 她脑子里乱作一团, 当年太极宫承香殿,那幕画面不断重现,不断刺激她的神经,她张开嘴,水猛地灌入,呛进肺腑的痛觉让她仓皇上浮,慌乱地扒住边缘大口喘息。 荒诞到令人作呕! “每回都吐?”何琼之摸摸后脑勺,眼里放光,“有几回?是不是次数太多姑娘受不了?” 周瑄的体格他清楚,虽在疆场历练过,却没有武将那种肌肉嶙峋的感觉,他四肢修长,骨肉均匀,线条轮廓刀劈斧砍,是个俊美矜贵的男人,在床笫间想来不会含糊。 周瑄睨他,面色不悦。 何琼之这厢开始琢磨起人来,回京后倒是去过几回教坊司,那儿的姑娘大都明媚主动,然他也不敢乱来,顶多吃几盏酒,说些荤话。 他见识少,自然也没听说床笫间能把人折腾到呕吐的怪事。 除非力道狠了,手段残忍,否则哪能叫敦伦之乐,云雨之欢,从来没听谁用恶心来排斥。 京中那些纨绔里,个个谈起此事都是一副鬼迷心窍的模样,怎么圣人反倒栽了。 思及此处,他又捏着下颌开始猜测对方是谁。 总不能是王毓,她在宫里不假,可都是跟昌河公主住在一处的,况且她行为举止不是放荡之人,王家的教养也不允她婚前便交付清白,即便再有指望入主中宫,那是作为王家女的尊荣。 周瑄啜了口茶,言语清冷:“只三五次。” “那便怪了。”照理说圣人龙章凤姿,合该多少人巴望攀附,怎么还能有人对着他那张俊脸呕吐,便只可能一个说法了。 再次抬起眼皮,何琼之的眸中多了分难以言喻的震惊。 周瑄瞥他一眼,嗤道:“收起你脑子里的不正经。” 他也是疯了,半夜不睡跑来问这么个还未开化的东西。 谢瑛咬牙切齿骂他的画面深深刺激到周瑄,以至于辗转反侧,多日不得安枕。 不明不白的几个字,扰的他殚精竭虑。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尝到滋味,又岂会轻易罢休。 周瑄不想委屈自己。 静谧的屋中,换了淡淡的梨香,一点点白雾从香炉里涌出。 谢瑛正在灯下看书,似乎也心不在焉,翻了几页便托着腮颊发起呆。 前几日谢瑛将云彦的东西收拾妥当,送回伯爵府,不管云彦如何逃避,谢瑛都未再给他回旋余地。 曹氏又喜又悲,喜得是云彦无碍,悲的是府里乱作一团,云臻掌家,花销如流水,全无节制,偌大的伯爵府早些年便苦苦支撑,若非谢瑛拿嫁妆补给,哪里会有这三年的荣华。且不说这些,庶姐和孟筱一直在府里住着,横竖还没有个交代,她与云彦婉转提了几回,先把孟筱的事定下来,婚期不说,总要给姑娘一个说法。 可云彦径直拒绝,直说这辈子都不可能。 孟筱又是脾气和软的,说两句便掉泪,从前觉得她顺从乖巧,现下却觉得她是烫手山芋,每日夹在她和六郎之间迂回,曹氏觉得心累,里外不是人。 饶是苦恼也不知该埋怨哪个,若要责备孟筱,难免牵扯云臻,那是个暴躁跋扈的主儿,幼时还好点,越长大越无从约束,稍不顺着心意便要搅得天翻地覆,她管家,管的一塌糊涂还不肯撒手,奴仆们都有怨气,相比谢瑛管家时的有条不紊,他们手里头也多些赏钱,不像现在,非但拮据,要求还愈发苛刻。 曹氏额上搭了条湿帕子,总觉得自己一夕间老了不少,正合眼眯着,刘妈妈急匆匆过来报信,道六郎又去长乐坊了。 曹氏呻/吟了声,暗叹孽缘。 谢瑛这孩子说断便断,仿佛从前那些欢好都是假的,待六郎的情谊也是假的,若非亲眼所见,曹氏也万不能信。那日六郎眼巴巴上门,只说自己还有几件东西没拿走,其实就是为了寻借口看她一眼,清风朗月的公子,已然低声下气,她当娘的看着,心里自是苦涩。 可谢瑛,自始至终都没露面,只让下人将东西递出来,可怜六郎失魂落魄,日渐消瘦。 “仔细跟着,别叫六郎发现,他是魔障了,明知瑛娘不理睬,还是要去,横竖是我的错,当初不该让筱娘救他。” 刘妈妈忙找补:“您这是什么话,谁也没料着四娘子和表姑娘会做出那等糊涂事,关心则乱,赖谁都不能赖您呐。” 刘妈妈的话对曹氏来说很受用,尽管心里不这么想,可被人劝慰,听得多了便真以为自己没错,久而久之也就没了内疚感。 云彦在门外站着,清瘦的身影投到红漆门上,光影幢幢,听见门内传来脚步声,他立时挺直腰身。 门从内打开,白露摇了摇头。 云彦面色登时苍白,他攥着手指,朝白露拱手一抱,略显狼狈的走下台阶。 谢瑛写完最后一笔,对着烛火细细检查了一番,随后折叠起来。 白露进门,欲言又止。 寒露朝她摆了摆手,目光往纸上使了个眼色,那是一封断绝关系的声明,写的言辞激烈,不留情面。 娘子这几日萧条,饭也用的少,幸时节好,各色瓜果供应丰盛,登州樱桃饱满硕大,嘉庆坊的李子酸甜可口,青州的蜜桃香甜适宜,岭南来的荔枝,比往年更少更贵。 娘子以前喜欢荔枝,今岁却只吃了几枚,其余半盘都赏给她们。 寒露给她宽肩,过去好几日,娘子身上的淤痕还在,夜里沐浴时看到,才知竟伤的如此严重,胸口和腰间,大腿根最为触目惊心,可想圣人行事如何随心所欲,丝毫不顾及娘子的体力。 圣人当娘子是什么?寒露忍不住叹气。 谢瑛回去谢家,仿若进了戏园子。 谢宏阔对那日之事绝口不提,席面上也尽显慈父嘴脸,客气寒暄,任凭谢瑛冷嘲热讽,他自岿然不动,打定主意以笑脸应对一切。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3节 未见到崔氏,谢瑛抬起眼,谢宏阔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前日晚上他饮酒过多,与崔氏竟好似回到年轻时候,只不过酒醉之人控制不好力道,醒来已经是翌日晌午,崔氏被他折磨的昏死过去,他自己也不好受,床榻上都是血,他给自己敷了药,还是疼痛难忍,夏日时分,那滋味不可意会。 崔氏躺了数日都下不来床,吃喝也都躺着,看见谢宏阔便哭。 这种事,哪里方便请大夫,只有生捱。 谢瑛去看崔氏,走到长廊外,听见屋里人低低哭诉。 “她出生便是克我的,” 谢瑛顿住脚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 “生二娘和四郎时,哪里受过罪,生完腹部也没有任何纹状,可是她呢,活活折腾我那么久,就是不肯下来,最后撕裂,险些害我性命。 她就是个命硬的,刚生下来憋的浑身发紫,所有人都以为活不成了,她竟又啼哭起来,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崔氏捶着胸口,说着陈年旧事,谢瑛听得麻木,崔氏只要生气,便会翻出谢瑛出生害她的证据,一遍一遍的念叨,诅咒。 骂她刑克六亲,命中带煞。 幼时谢瑛不懂,也会被她狰狞的模样吓得瑟瑟发抖,后来她明白崔氏话里的意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自己的。 是谢瑛害的她腹部长纹,是谢瑛害的她险些丧命,崔氏看重自己的美貌胜过一切,而谢瑛把她毁了,再好的脂粉也盖不住伤疤,她岂能做到不恨。 谢瑛不敢再奢望崔氏喜欢自己,抱抱自己,像她与阿姊阿兄说话时,眉眼都含着笑,表情是不会骗人的。 或许因为崔氏年复一年的絮叨,谢瑛潜意识也认为是自己害了崔氏,不管她表面装得如何坚强,她始终对崔氏狠不下心。 谢瑛咬着唇,心内翻腾着愤怒和纠结。 “当年不该把她生下来,”崔氏散开头发,倚着软枕哭诉,“没有她,郎君不会去养外室,他会一直宠我,凭我的美貌他会的....” “没生她前,我何曾在房事上如此吃亏,简直难以启齿的羞辱....” 话音戛然而止,崔氏对上门口那双眼睛的时候,僵了半晌,随后讪讪的低头擦去眼泪。 徐妈妈福了福礼,老脸挂不住,自打崔氏和谢宏阔嘱咐她们,要对谢瑛有求必应,恭顺客气后,她就觉得浑不舒服。 幼时惩罚,没少是她来执行盯梢的,那会儿谢瑛不过个孩子,板起脸来就能吓得她一声不吭。 现如今不能够了,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在谢家横行。 谢瑛走上前,在离崔氏两丈远的地方拖了张圆凳坐下。 崔氏抠着手心,薄衾下的身子还在流血,关于那夜,她几乎全无记忆,只知道醒来徐妈妈松了口气,道好不容易止住血,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阿娘,是报应。”谢瑛笑,眸中沁出泪花。 崔氏知道她是何意思,但是事出无悔,谢家这棵百年老树终将倒下,迫在眉睫至极也只有谢瑛能办到。 她命好,真是命太好了。 “你年轻,不知有人依靠是何等安心,只还犟着当年的往事,脸面能当饭吃?能救谢家? 不过逼你上前一步,踏出那一步,往后于你于谢家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你有何不满的,圣人那种身份,你该庆幸你有用,帝王家难得有痴情种子,先帝是,当今也是,还真真是父子传承。” 崔氏想到什么,两眼一闭,后脊倒在枕头上。 “阿娘,你以为只有你后悔吗?”谢瑛望着她,冷笑着开口,“若能选,我也不愿托生在你腹中,哪怕穷乡僻壤,吃糠咽菜,我也想选个疼我的阿娘,至少把我当个人。 你身为人母,对于所做之事难道不会有一丝后怕,不会梦魇恐惧?我不是你和他用来巩固家族的工具,绝不。” 谢瑛掏出那份写好的声明,递过去,起身说道:“好自为之,再打我主意,我便把这份声明登在邸报上,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再不是家人。” “你什么意思?”崔氏叫住她。 谢瑛没回头,冷声道:“往后咱们两清,你不再是我阿娘,谢宏阔也不再是我阿耶,若你们还要胡来,我便将这消息公之于众,总之,别再自作聪明——” 她深吸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不配做我的母亲,也不配我尊重。” 脑中有根弦崩断,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排山倒海倾覆而来,她握着裙裾提步转出门去,愈走愈快,心跳砰砰砰仿佛要跃出喉咙。 那一年,王皇后宴请,谢瑛跟随崔氏进宫,席面上弄脏了衣裙,崔氏与徐妈去偏殿更衣,许久没有回去。 谢瑛出门寻她,在太极宫承香殿听见动静,她原想赶紧走开,那声音诡异,勾的人耳朵发红,可来往的宫婢阻了去路,她藏在屏风后,目睹了两人全程。 先帝穿着松垮的寝衣环过女子的腰身,那女子散着发,背对自己,嘤/咛的笑声夹着浓浓的欢愉,她抬起双臂,勾在先帝后颈,而后跪立起身,下颌搁在先帝头顶。 柔软无骨的身躯,在先帝的掌中渐渐化成春水,任凭揉/搓。 她的衣裳一件件掉落,挽在手臂间的泥金帔子缠裹着两人,在她跌到枕间的刹那,谢瑛惊得怔在原地。 那是她阿娘,在帷帐间,婀娜起伏,笑声盈盈。 等到后来,崔氏穿好衣裳匆忙离开,先帝餍足的从帐内走出,谢瑛大气不敢喘,却听见先帝刻意压低了嗓音与中贵人发话:“算算谢十一的生辰,果真是朕的孩子。” 他在笑,轻薄可怖。 他的孩子? 先帝与崔氏生下的孽种? 谢瑛捂住唇,手脚发麻,脑中空白如许。 那她和周瑄算什么,乱/伦的兄妹,扭曲的关系,见不得光的蛆虫? 她犯呕,只要想到两人曾经的亲密,便忍不住呕吐,恶心! 白露觉出谢瑛的沉默冷淡,给她换了种香料添了味百合进去,落下帷帐,白露蹑手蹑脚合上门。 几乎同时,谢瑛睁开眼睛。 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矛盾中心的谢楚,忽然被调至另一桩案件协理,查办李绅的官员则统一更换,由吕骞统领重查复核。 争得头破血流非要置谢楚死地一派,势必要顾及王家态度,此时也都接连消停,不再揪着不放。 然谢楚现在参与的案子,说来也很古怪。 太极宫几个宫婢因为躲雨,误闯承香殿,承香殿早年被修葺成道观供奉香火,有三尊真人坐化后的神像,外面皆用纯铜打造,威严耸立在承香殿殿正中。 有个宫婢绕去神像后整理衣裳,谁知不经意摁了神像,其中一具渗出血水,又腥又臭,散着陈年腐败的气味。 周瑄当日赶回太极宫,与何琼之等人待了许久,离开后便将案件交由大理寺查办,谢楚便被借机调换过去。 谢瑛枕着手臂,忽觉一道黑影闪过,清风拂面,紧接着有人握住她的腰,将她往里推去,径直怼到墙上,逼人的温热扑面袭来,唇被衔住,谢瑛被他握住下颌,被迫承受突如其来的侵袭。 猝不及防的动作令她轻呼出声,须臾间,她背过身,双手抵在墙壁。 而周瑄顺势将里衣扯开,大掌落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又去解玉带,还未解开,谢瑛扭头惨白了小脸,她瞪着他,求道:“你别动,我有话与你说。” 周瑄看着她的眼睛,像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解衣,脑中血液冲涌,热燥难安。 他不知道在急什么,急的一刻都等不了,他垂着眼皮,面色俊秾,谢瑛双眸也很快染上水色,她的脸擦到墙壁,疼的呼了声。 周瑄抱起她,抬掌将那小脸往自己面前一摆,眉尾划开很细的口子,隐隐有血珠溢出。 两人的呼吸密匝浓重,此起彼伏。 谢瑛撑身想起,又被周瑄摁着肩膀推下。 她开口,犹豫再三:“当年的事情,我要告诉你,其实我....” 唇被猛地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周瑄冷眼看着她,拇指划去她眉尾的血痕,谢瑛抠他手臂,他也不肯放开,直到她被亲的浑身发软,说不出话,周瑄才慢慢移向别处,落在眉尾,把那溢出的血珠,一点点,勾进喉咙。 他抬起头来,掌腹贴住她的腮颊,哑声道:“朕已经不想听了。” 谢瑛还欲开口,下一刻,却兀的蜷起手指,指尖掐的嫩白,她倒吸了口气,来不及调整呼吸,那人骤然重来。 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屋檐开始滴滴答答掉雨点,半开的楹窗透进搀了泥土味的花香,一夜,雨汇成河,沿着台阶滚进泥土中。 天蒙蒙亮时,周瑄离开。 紫宸殿,案上搁着一卷被污血浸透过的布帛,上面字迹有些模糊,却依旧不妨碍读清全貌。 “查无误...谢家十一娘生辰与陛下所想吻合,验过血亲...十一...乃陛下亲生无虞...” 周瑄坐在案前,面色幽深如晦。 第30章 针锋相对◎ 黄澄澄的杏子掉了满地, 几只鸟雀垫着脚尖来回啄食,滚来滚去的黄杏溅开汁液,又引来蜂蝶环绕,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水雾, 清亮中仍有闷滞的感觉。 青砖缝里爬出苔藓, 细小的虫蚁忙着成对逡巡,白露蹲在廊下, 拿柳条逗弄, 寒露端着粳米粥过来,白露朝她嘘了声。 “娘子还没起呢?” 白露嗯, 小声道:“今儿下雨阴凉,正适合睡觉。” 谢瑛懒懒趴在床上, 左臂横出帷帐, 白嫩如藕段一般, 圆润的肩膀上有几处红印, 一直延伸到薄衾遮住的腰身,她微蜷着双腿, 猫儿一样缩成一团,脚腕处乍然红肿,指印明显。 枕在腮上的右手抖了下, 她眉头紧蹙,不觉哼出声。 白露进来看见这幕,倒吸了口气, 忙又急急退了出去。 寒露被她扯着往厨房去,路上两人耳语一番, 便皆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沐浴时, 谢瑛实在虚弱, 不得不让白露和寒露进来伺候。 两人起先在前面擦洗,不久便都绕到身后,憋着泪,咬着牙,委屈巴巴的红了眼圈。 待侍奉谢瑛换好衣裳,又将粳米粥端来,谢瑛吐了几回,晨起没甚胃口,可又知道长此以往于身体无益,便忍着难受,味同嚼蜡般吃了小半碗,将吃完又钻回帷帐里,合眼休憩。 昨夜的周瑄,异常发狠,只要谢瑛想开口,他便骤然用力,如此几番两人竟整夜没有交谈,唯有呼吸声和呻/吟声充斥着彼此耳膜,谢瑛像在惊涛骇浪里抓住了浮木,她不敢松开,攀附着,依存着,直至肌肤濡湿,体温灼热,他陡然绷直了身体,在谢瑛的剧烈喘息中彻底爆发。 谢瑛失力的倒在绸被,胃里翻腾着恶心,下一瞬,她猛地扑去床沿,吐得浑身直冒虚汗。 周瑄从后抱住她,勒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掌腹如火,环过腰身贴在肩下两侧,拇指慢慢划着,谢瑛觉得他有话想说,可不知为何,他就那样搂抱着自己,待离开前一言不发,也不允她再开口。 果真将她当成纾解的对象,予取予求。 太极宫承香殿出事以来,成了宫中闲暇谈资。 昌河公主耐不住好奇,这日拉着王毓乘马车从蓬莱宫赶往承香殿,来之前赵太妃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莫要去碰乱七八糟污秽的玩意儿,她再有半年便要大婚,实在应该修身养性。 昌河公主央了半晌,赵太妃没辙,又见同去之人是王毓,遂才放心准允,毕竟王毓生性稳重,得体大方,由她跟着,定不会惹出事端。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4节 大理寺不好拦着,也不敢任由她们走动,便着人小心跟在旁侧,唯恐昌河公主碰了不该碰的,损毁物证,再伤着自己。 被破开的铜像长约五尺,内里发出阵阵恶臭。 昌河公主捂着嘴,伸手一指:“里头的人呢?” 她是胆大的,非但不害怕,还想亲眼瞧瞧被封在铜像中的真人,以前她和赵太妃没少拜过真人,只以为都是坐化来的,没成想有一尊竟会是个命案。 谢楚瞟了眼,沉声答道:“回殿下,尸体经年腐败,面容俱损,恐污了殿下眼睛。” “不妨事的,我只远远看一眼。”昌河公主穿着窄袖短襦裙,行走间微风飒飒,她眼睛发光,好似非要亲眼瞧见了才肯离开。 谢楚便将她领了过去,昌河公主甫一低头,吓得忘了呼吸,那尸体根本看不出模样,头发和皮肉烂的厉害,白森森的骨头触目惊心,衣裳黏腻腥臭,虽只扫了一眼,却能认出是宫婢的打扮。 王毓立时往后退了几步,脸色煞白。 昌河公主咽了咽唾沫,强装镇定,然不过短短片刻,她就提着裙子飞奔出去,一手摁住树干,一手捶着胸口,吐得稀里哗啦。 周瑄进门,正好撞见她坐在石墩上擦汗。 王毓心里一惊,没想到会以这般仓皇模样遇到陛下,她赶忙福礼,周瑄抬手示意她不必。 昌河公主恢复快,又乐于成人之美,话里话外都在绕着王毓和周瑄说事儿。 她没甚心思,也看不出周瑄面上不悦,叽里呱啦说到兴致高昂,被王毓拽住手腕,摇了摇头,这才打住。 周瑄径直进去,连头又也没回。 昌河公主为她打抱不平:“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到现在都没给个正经说法。” 王毓制止她:“殿下莫要再鲁莽,陛下做事都有自己的分寸,无人能左右,我们赶紧回去,我新学了道菜品,你尝尝味道。” “好呀。” 两人踏出承香殿,王毓回头瞥向殿中挺拔修长的人影。 他站在那里,不说一言,便胜过所有人。 他清隽英武,温润贵气,通身上下都是帝王威严,不容半分亵渎。 只一眼,王毓觉得心里被撞了下,她握住帕子,慢慢踱步出去。 这桩案件处处诡异,死者的身份没有得到印证,当年负责修筑铜像的匠人也都无迹可寻,他是怎么被封存其中,为何被封存其中,没有一丝头绪。 周瑄所看布帛,出自铜像壁间,上面的血想来便是死者的。 他吩咐了几句,便与何琼之一道儿回了紫宸殿。 “看看。” 周瑄声音冷冷,目光扫向桌案,示意何琼之过去。 何琼之弯下腰,又抬起头狐疑:“这是从铜像里发现的?” 布帛卷着,外面的血迹早就风干,打开后,何琼之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睛,看看周瑄,又看看布帛上的字迹。 “这..是不是弄错了?” 未免太耸人听闻了! 陛下和谢瑛是兄妹?怎么可能? 何琼之被吓到了,张着嘴结巴惶恐,“死者到底是谁,她怎么会有证明十一娘身份的布帛,陛下既然认定,又为何不让十一娘认祖归宗,写到玉牒里? 陛下..陛下他怎么会跟十一娘的母亲有染?” “朕将此事交由你亲查。”与何琼之相比,周瑄倒像个置身事外的,平静无澜,冷眼旁观。 “我?”何琼之舔着唇,深知此事棘手难办,他犹豫了会儿,问:“能不能换个人?” “不能。” 周瑄径直回绝,何琼之心里叫苦连天。 西斜的光影,慢慢渡在周瑄颈项,将那抓痕映照的格外刺眼。 何琼之脑子里蹦出个可怕的想法,他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 是谢瑛,是谢瑛吧? 那个同陛下颠/鸾/倒/凤,令陛下三更半夜闯入何家,只为问房事为何呕吐的女子,她是谢瑛吗? 何琼之一脑门子冷汗,他抬起衣袖颤颤巍巍擦了把。 “厚朴,此事你知我知,若叫第三人知晓.....”周瑄面上线条倏地抽紧,空旷静谧的殿内呼吸声逐渐粗重。 “朕赐你一百种死法。” 何琼之后脊哗哗淌下冷汗,他扑通跪在地上,喉头又热又燥,他努力咽了咽,问。 “陛下前几日,可是被十一娘抓伤,您跟她果真...果真...” 果真搅和到一块儿了? 他面红耳赤,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画面,揪紧的袖子几乎被扥裂。 周瑄走到他身前,语气淡淡:“是她。” 何琼之又擦了把汗,追问:“那陛下,如若布帛上的事是假的,您要娶十一娘?” 立她为皇后? 后面的话何琼之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大臣之妻,不,大臣前妻做陛下的皇后,后世史书如何记载? 可若是不娶,陛下又将十一娘置于何地? 难道真只是为了报复,只是想作践? “朕自有安排,无需你来操心。” “可是,可...”何琼之急的不知怎么开口,“若布帛上的事情是真的,十一娘是您的皇妹,陛下又当如何处置?” 此言落下,殿内是死寂般的静默。 何琼之伏在地上,双手微微颤抖,此事事关重大,交由他来暗查实在背负沉重,是信任,更是架在火堆上要命的炙烤。 “是了,又如何?” ..... 何琼之破天荒没有骑马,乘上何家马车瘫倒在车壁,陛下那阴鸷幽深的瞳仁仿佛犹在面前。 “是了,又如何?” “厚朴,朕不希望谢瑛从你嘴里知道这个消息。” “透露一个字,朕夷何家三族。” “君无戏言!” 何琼之打了个冷颤,才觉出浑身都是汗,他把手臂压在膝上,躬身撩开车帷,冷风吹进,脑中清明。 谢瑛,逃不掉的。 薛家娘子送来邀帖,谢瑛很是为她高兴。 当年初嫁给云彦,薛娘子携夫郎吃酒,两人在席面上相谈甚欢,往后便成了亲密的手帕交,薛娘子的夫郎在史馆任职,与云彦算是同窗,如此两家常常往来,关系很是热络。 弄璋之喜,又有邀帖,谢瑛自当备上贺礼前去祝贺。 昨日傍晚谢瑛从封好的箱笼中找出两块极好的砚台,又取来徽山羊毫笔六支,连同新入手的墨碇一并用红漆匣子装好,想了想也不知送给孩子什么物件,遂又捡出一尊和田黄籽玉弥勒佛,另装进楠木匣中。 白露都忍不住叹道:“薛娘子又该说你奢靡。” 两人交往贵在相知,薛娘子和沈郎君喜欢舞文弄墨,却也不是迂腐无趣之人,他们真诚坦荡,自是值得好物相赠。 谢瑛笑,早膳时多了半碗百合羹,因为心情好,神色也比前两日光彩熠熠。 却是没想到,在沈府门前,遇到同来祝贺的云彦。 两人前后脚,迎面撞上。 云彦似有千言万语,然只站在原地望着,他穿了身月白襕衫,雪色儒冠,腰间系着青色带子,当真是个气质温和的书生样。 谢瑛远远朝他福了一礼,继而跟随婢女往女眷桌走去。 沈家花园很是热闹,沈娘子抱着孩子给人看,又怕下人不仔细,始终都没舍得松手,女眷们纷纷递上贺词,笑声问候声连绵不断。 谢瑛与薛娘子待了会儿,便要提前离开。 薛娘子握着她的手,如今面上比以前多了分雍容慈爱,许是因为初为人母,整个人都散着母性的柔光,从容,清雅。 “我这儿自是什么都好了,然你究竟发生何事,怎口风严的半字不肯与我透露。” 先前云彦和谢瑛和离,薛娘子便很着急,那会儿她即将临盆,不便四处跑动,谢瑛又悄悄搬了家,一时间找不到,后来安顿下来给她递了信,她本想去问问,可身子不好,也只能等。 谢瑛莞尔:“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还要透什么话,果真当了母亲便要事事详查,仔细我烦你。” “你便继续瞒吧。”她有心防着,薛娘子便不再过问。 “你真不去同他说几句话了?”薛娘子辗转知道云家去了孟表妹,无缘无故住下,不用问也知如何添堵,“六郎心里只你一个,我们都清楚,你难道不明白?和离也并非他所愿,既然有误会,解开便是了,他那样好的夫郎,你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谢瑛不接话,薛娘子没办法,该说的也说了,沈静林昨夜便嘱咐她多为云六郎说几句好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谢瑛的脾气她或多或少了解,明面看着温顺平和,骨子却很有主见,拿定的主意,不会轻易更改。 谢瑛走时没惊动人,出了沈家便听见车外有人喊她,声音低,足够听清。 “阿瑛。” 她咬着唇,揪紧帕子,风拂过车帷掀开一角。 云彦站在阶上,清瘦的身形愈发显得人颀长如竹,他往前跟了过来,脚步虚浮。 谢瑛一咬牙,吩咐出去:“快一点赶车!” 马车哒哒,很快,云彦的身影消失不见。 翌日,谢瑛出门时,云彦从角门处走来。 他愈发瘦,仿佛又病了。 “阿瑛,我许久没给你作画了。” 谢瑛愣住,云彦立起匣子,递到她手里:“我见不着你,便做梦想着你的样子,起来画了这幅图。” 他声音温润,一如他这个人,徐徐缓缓,不急不迫。 谢瑛推拒,云彦往后撤了步,挤出一丝笑。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5节 “我回去了,天热起来,你也要少吃冰的,凌阴里的东西自然解暑,可你葵水将至,切记忌口。” 说完便走了。 谢瑛捧着匣子,低头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听“咚”的一声响动。 她心猛一停跳。 路中间有人被马撞到,很快围了一圈人去。 谢瑛怔愣了片刻,随后提步越走越快,她心口发慌,可人群挤来挤去,她推不开,她想喊他,嗓音又闷涩发堵,她急的垫起脚,不妨被人怼了把,谢瑛站立不稳,双手抱住匣子直直往后栽倒。 肩上一热,有人扶住她。 谢瑛看见他后,不由松了口气,喃喃道:“幸好不是你。” “阿瑛。”云彦揽着她的肩,面朝下望着她,不由自主,低头吻上那唇,轻柔若雨,和煦如风。 另一只手顺势环向后腰,往身前托住,俯身,似永远不想分开。 街巷斜对面的马车,那人从内掀开帘帷,本是不经意逡巡,却在看见两人拥吻的刹那,双眸猛地眯起。 眼尾,瞬间漫上阴沉。 谢瑛推他,云彦慢慢停了动作,转而收手将人抱在怀里,下颌压着谢瑛的肩,双手越圈越紧,怕失去,怕分开,怕转眼又是彻夜不见。 “六郎,我要喘不过气了。” 云彦身子在发抖,谢瑛感觉得到,他终于松开手臂,却依旧站的很近。 “阿瑛,大慈恩寺的荷花开了。” ..... “阿瑛可是答应我了,待大慈恩寺的荷花开了,便要与我要个孩子。” “好。” “我给你画的观音抱子像,放在你荷包里,保佑咱们心愿达成。” “祈愿吾与阿瑛,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时光静好,细水流年。” 那些话言犹在耳,两人却已分道扬镳。 云彦的手抬起,细长白净的手指似要抚触谢瑛的发丝,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疯了似的直冲两人奔袭而来。 谢瑛被云彦拽住手腕往旁边避去,马车几乎逼到眼前,骏马扬起前蹄嘶鸣着打了转,继而调头往右手边疾驰离开。 车帷荡开一角,恰好能让谢瑛看到。 那双阴恻恻郁沉的眼眸。 第31章 逃脱不掉◎ 溶溶烛光, 映在铺张开来的画卷,仿佛渡了层朦胧的纱。 谢瑛托腮看着,右手慢慢从上沿滑到裙角,画中是她年节时拢着泥金红帔子于暖炉前盘账的模样。 那会儿先帝病笃, 朝中人人自危, 不少官员投石问路,惶恐新君即位后朝局动荡, 更有官员私下到伯爵府暗商, 试图拉拢忠义伯与云彦入伙投到四皇子门下。 谢瑛不堪其扰,索性与云彦避居大慈恩寺, 两耳一闭只管抄经礼佛,待了半月下山, 周瑄已从边境赶回, 迅雷之势御极铲佞。 半年而已, 当真物是人非, 而她精心筹谋的顺畅日子也如镜花水月,虚妄一场。 推门声起, 谢瑛手忙脚乱去收画卷,然还未来得及,那人已经踱步跟前, 抬掌摁在她手背,压住卷了边角的位置。 周瑄弓腰自后袭来,谢瑛被困怀中, 耳畔是他精健有力的手臂,她动了下, 想钻出来, 周瑄垂眸, 薄凉的眼神盯在她脸上,缓缓游弋。 谢瑛屏住呼吸,仰面想要开口,腰间一紧,周瑄轻而易举把人抱到案上,书籍簿子被推到边缘,岌岌欲坠。 谢瑛慌乱下抓住桌沿,珠钗摇曳,泠泠作响,柔软的上身往后探出几乎快要折断,手指攥的发白,离地的双脚无处着落,踢蹬着眼看就要跌到桌下。 脚踝被人一把握住,逼人的气息迎面欺来。 “你是不是想和他重归旧好。”冷冽的声线沁着森寒,喷吐在她颈间,将她细嫩的耳尖染得通红。 谢瑛咬着唇,抬脚便要踹他,然刚曲起便被他轻慢地攥住,如此两条腿皆被桎梏,谢瑛以极其羞耻的姿态,与他仰面对视。 她恨极,口不择言:“我便是与他重归于好,同你也无半点干系,我们本就是夫妻,从未离心,若无糟乱我们今岁还会有个孩子,往后还会有更多孩子,我...啊!” 原本握在脚踝的手陡然挪到腰间,他神色冷的下雪一般,在谢瑛的捶打中,抬手将衣裙推至案面,复又自顾自去解衣裳。 薄衫透着冷凉,激的谢瑛不断发抖。 细碎的光将周瑄剪成茫茫阴影,俯落下来,犹如吞天巨兽,顷刻间谢瑛的执拗化作低低哭声,一绺绺的撞进他耳中。 桌案上的物件逐一掉落,砸在地砖声响不断。 谢瑛仰面躺着,双手抓住他小臂才不至于掉落下去,发丝缭乱,香汗淋漓,双眸浮起盈盈潋滟的水雾,檀口微张,柔软鲜嫩。 周瑄体格极好,浑身都是充满掠夺的力量感,掌腹上的茧子或轻或重,抚过谢瑛的肌肤,逼得她紧咬牙关克制战栗。 记不清有多久,窗外传来沥沥雨声。 谢瑛俯趴在案上,双手抓着画卷,浑身上下冒出细密的汗珠,那副画早就被揉烂搓裂,皱的不成样子,洇开的墨迹染在她肌肤,浓烈而又靡艳。 撕拉一声,画卷断成两截,掉到谢瑛脚尖,她合上眼,微微喘着气息。 “你要孩子,朕也能给。” 周瑄往前,滚烫的大掌裹住她的细手,交握着摁在脸侧。 “不行。”谢瑛动弹不得,在逐渐缓和的风浪里,她忍不住绷紧脚尖,双腿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为何不行。”他目光悄然转向她的小脸,伸手握着她的下颌,朝后令其面对自己。 谢瑛咬着舌尖,腥味溢出,被汗水黏腻的两人如此姿态,她怎么说的出口。 她无法再说出来,若只一次,是因为药物作用,那后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知晓真相又能如何,横竖是两人都恶心罢了。 他那般清贵端方,寡言持重之人,听到那污脏的事情,大约是会疯的。 不会更好,只会更差。 谢瑛觉得自己在漆黑的海里,波浪一阵一阵打来,她思绪混乱,潜藏多年的隐秘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想要结束这种折磨,却又不知畏惧什么,那话鲠在喉间,纵然令她羞愧憎恶,可她再也说不出来。 幽幽光线下,周瑄手指落在她后颈,拂去莹润的汗珠,低头,唇落下去,她哼了声,起伏的曲线在薄衾的遮盖下若隐若现,极美极具蛊惑。 谢瑛醒来时,身上换了件雪色里衣,衣襟敞开,胸前的光景一览无余,比之从前任何一回还要肆虐。 斑驳的痕迹非咬即捏,形状各异,她抬起脸,双手拢住衣领。 “醒了。” 谢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透过帷幔,果然看见书案处坐着一人,形容自若,身量端正,说话时并未抬头,手中似乎在写画。 “你为何还不走?”谢瑛嗓音沙哑,冷眼瞥去,情绪交织如晦。 周瑄听出她的意思,淡笑一声,道:“你说的倒像是偷/情,事毕便要撵人离开。” 谢瑛红了眼眶,焉能听不出他刻意羞辱,拢着衣裳的手哆嗦着,系好带子。 “之前我拿王家姑娘的事要挟你,是我不对。”她突然又提到王毓,周瑄没作声,握笔的手却猛地收紧。 “你跟她,快要定下来了吧。” 周瑄搁了笔,不动声色打量帐子。 细长手指撩开帷帐,谢瑛穿着里衣下地,眼尾余韵未消,透着股慵懒缱绻。 “等你们成婚,我想搬去紫霄观,同我阿姊作伴,可好?”她语调柔软,带着讨好的意图,连看向周瑄的眼神都异常浓情。 周瑄忽地笑起来,谢瑛心内焦灼,偏面上装的坦荡真诚,她咬了咬唇,放低身段求他,“你怨恨我,气我,是我咎由自取,可你是皇上,日后会有皇后、妃嫔,总不能将心思一直落在我身上,我说的可对?” 周瑄扶额,眉眼始终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笑容冷淡且又疏离,不外乎是在审视猜疑。 谢瑛听他低声“嗯”了下,心里不觉轻快几许。 又道:“那么不如这般,在你与王家姑娘定下前,我不再反抗,你以为呢?” 试探的时候尾音忍不住发抖,谢瑛捏紧袖子,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周瑄手指叩在案面,目光扫视她纤细的身段,点头,问:“之后呢?” 谢瑛赌他报复,赌他只要看她后半生过的孤苦便会放手,她垂下眼睫,轻声道:“我去紫霄观出家修行,从此再不踏入红尘,我发誓。” 她目光坚定,怕他不信,便要去找纸立个字据。 周瑄起身,走到他面前,谢瑛往后退了步,仍被那漆黑的影子笼在其中。 夜色浓黑,光影倏忽迷离,屋内的呼吸声不断缠裹着神经,令谢瑛紧张到浑身僵硬,下意识想逃开束缚。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他捞起她的纤纤玉手,唇碰在指尖,谢瑛想抽回,又压住心潮澎湃,任他吮着指腹,满怀期待的秉了呼吸。 然下一瞬,他又抬起眼皮,讥嘲着调侃:“可朕偏喜欢你抗拒挣扎,又逃脱不掉的模样。” 血液霎时冷寂,谢瑛失措的看着他,唇颤了颤,声音挟着慌乱:“你是何意思?” 大掌贴在后腰,谢瑛被他摁进怀里,丝丝密密的吻随之落下,暗哑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想走,可以。” “给朕生个皇子,朕便放你走。” 谢瑛身体剧烈颤抖,那人抬起头来,肆无忌惮的视线逡巡在谢瑛恼羞成怒的脸上,疾风袭来,眼看就要掴到周瑄左颊,他伸手,轻易攥住那腕子,笑意敛起,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至极的威胁。 “朕握着你谢家几百口的性命,跟朕谈条件,你凭什么?” 一把甩开,周瑄转身走到案前,坐在圈椅中。 “你跟谢宏阔和崔氏决裂了,这很好。” 谢瑛抑制住悲愤,抬眼泄气的瞪着他。 “你还有阿兄,阿姊,还有个四五岁的小侄子,他们能不能活,也全在你了。” “过来,看看朕为你作的画。” 他叩了叩案沿,目光往膝上一扫,谢瑛头皮发麻,脚步生硬,临到跟前被他一把拽进怀里,坐在膝上。 画上人柔弱无骨,薄如蝉翼的里衣轻轻勾在臂间,肌肤似雪,香汗如雨,她侧身蜷着,只一眼便能看出是经历过什么。 谢瑛脑子嗡的一声,眼前昏白,虚虚倒了下去。 周瑄打横将人抱起,心下寂冷一片,怀里人睁开眼,忽然抬手冲他面颊抓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6节 躲闪不及,下颌被狠狠划开长血条。 他嘶了声,却还是耐着性子把人放在绸被上,反手一摸,血凝成珠子很快滴在衣领。 谢瑛神情悲愤,怒目而视,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乌黑的发铺陈在枕间,云雾般撒在圆润的肩头,拢好的里衣斜斜敞开,肌肤上的痕迹暴露在空气中。 周瑄居高临下望着她,她亦不再惺惺作态的谄媚。 这很好,有些事既然当年不肯明说,现在也就没必要了。 至于谢瑛是谁,他亦不在乎,他只知道,谢瑛不能走。 如若用感情留不住,那就用手段,至少人在他面前,再不是云六郎身下那个眉眼殷红的女人。 她心里是谁,也没那么重要了。 比起握不住的喜欢,切身得来的甜头才更可靠。 回紫宸殿,他带走那张画,本想就着烛火烧掉,火苗吞噬了边角,他又变了主意。 朦胧光线下,她唇瓣轻启,媚眼如丝,薄纱拢不住的身躯仿佛能看见肌肤的莹润,他本想画来羞辱她的,因为云六郎那幅画,画的如此深情厚谊,她又像宝贝似的想藏起来。 妒火冲昏头脑,令人眼瞎耳聋。 周瑄望着画中美人,拇指慢慢摩挲,覆上她惑人的唇。 何琼之近来忧心忡忡,屡不顺遂,向来不信命的他特意去庙里卜了一挂,一看是下下签,当即便请高僧指点,废了不少香油钱,换得一开光的转运香囊。 谁知下山不多久,马就受了惊,直直撞到一人。 偏又不巧,是谢瑛前夫,云六郎。 他翻身跳下去,愧疚不安。 云彦吃痛的想站起来,何琼之搭把手,将人扶到旁边茶肆休息。 夏日衣裳布料单薄,血迹很快透出来,右腿和胳膊都有擦伤,何琼之一个粗人倒是无妨,可云彦是个书生,读书人哪里受得住这种碰撞。 他摸了摸腰,找到一瓷瓶。 “实在不好意思,这马今儿不知怎么了,发了疯似的。”他把瓷瓶推过去,弯腰探身问:“你撩起裤腿,我帮你涂。” 对面那人眼神发直,半晌没有出声。 何琼之纳闷着,便听他淡淡开口:“不妨事,我自己来便好。” 桌上摆的,是云家伤药。 那日圣人寿辰,他寻至假山从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只简短克制的低呼,他便知道是谁。 曾与他亲密无间的女子,彼时与另一个男人在假山里行欢好之事。 那一刻,他手脚冰凉。 他想进去,却又怕撞破□□再也无法挽回。 于是他离开,守在垂花门后等着,不多时,便遇到了何琼之,他满头大汗,脖颈还有一处红痕。 后来他悉心打探,得知谢瑛在出阁前,与何琼之交往颇深,至于是何关系,没人说得清。 何琼之看他盯着瓶子,忽然意识到,这是当初自己被圣人杖打,谢瑛送他的药。如此一来,脑子里又浮现出圣人与谢瑛尚未曝光的关系,难免心虚,眼神便刻意躲着云彦。 落在云彦眼中,则恰恰印证所想。 他如坠冰窖,也不知如何辞别,如何折返云府。 入夜做了个噩梦,梦见谢瑛躺在榻上,手臂勾着他的颈,嘴里却在唤着另一人的名字。 他猛地惊醒,披上外衣便往外走,夜里风凉,吹了会儿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走到府中花园,前面便是湖景。 有道黑影鬼鬼祟祟跟着他,自他从槐园出来,她便蹑手蹑脚,直到看云彦停住脚步,双手搭在扶栏上,她猫着身子,悄悄转到不远处两人粗的柳树底下。 云彦站了会儿,轻咳几声后,转身往柳树方向走去。 然刚走两步,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显然,对方也被吓到,柔软的声音打着颤儿:“是..是谁?” 孟筱的声音。 云彦松了口气,继而往后退了步,清声道:“表妹,是我。” “兄长?”惊喜中带着甜意,孟筱福了福身,拉近两人距离,她穿着件单薄的裙衫,头发松散的挽着,鬓边簪着珠花,因视线不明,那珠子不断跳闪着白光。 “兄长怎么在这儿,你脸色不大好看,生病了吗?”孟筱很是自然上前,歪头打量他的脸,见他神情萧条,便又伸手去捉他的手指。 还未碰到,云彦蹙眉避开。 “我回去了,表妹也别在此逗留。” 走的那般急,像是怕被孟筱缠上。 人刚离开,孟筱就收起笑意,捏紧的手指发出晦涩声响,半晌,她嗤了声,心里拿定主意。 晌午天热的厉害,曹氏命人去捉院里的蝉,叫的着实声嘶力竭,扰的人头疼欲裂不得安眠,小憩一刻都不成。 珠帘掀起,刘妈妈端着一盘酥山乳酪进来,揩了把汗,小声道:“老远看着表姑娘,似往咱院里来了。” 曹氏头更疼,嘴里的乳酪也没那么可口,她草草吃了两勺,便歪靠在软枕上。 才几日,她嘴里都鼓起个泡来。 “姨母。”孟筱主动上前,乖巧的给她揉按肩膀。 曹氏拍拍她的手背,心里暗道:难啊。 原以为要编些由头应付,没成想孟筱说的话,叫曹氏惶然震惊。 “从哪听来的,不能够吧。” 孟筱眨了眨眼,小脸通红:“我不敢编排嫂嫂的,只是那日出门,正巧看见她和一男子同乘,举止亲密...” “怎么个亲密法?”曹氏坐直身子,抚着胸口连叹乖乖。 孟筱羞于启齿,低着头小声道:“嫂嫂的手搭着那人的手臂,其实也没旁的动作,或许是我看错了。” “六郎呢?”曹氏联想着谢瑛和离时候的决绝,不禁有些狐疑,当初只以为她是被气得,受不得委屈,若今日之事当真,那便早就有想法了。 会不会六郎的毒,也同她... 曹氏起了鸡皮疙瘩,刘妈妈进来,面色着急:“六哥儿又去长乐坊了。” 云彦在烈日下等了半个时辰,汗如雨下,然手里抱着的匣子不敢松开。 白露出来,不忍道:“郎君赶紧回去吧,娘子说了不见,便不会见你,你又何必为难她。” 云彦面容白了瞬,将匣子递过去:“是我忘了分寸,你将这画转交给她,我就走。” 白露听不得云彦这声音,硬着头皮摆手:“娘子也嘱咐过,不让收您送的任何物件,郎君,你别再来了。” 云彦踉跄着,头昏眼花时扶着墙壁站定。 一抬手,白露看见他手臂上的伤。 “郎君是怎么了?” 云彦低声回道:“不碍事,前两日被马撞倒,伤的不重。” 他口唇发干,面色憔悴,眼见着右腿吃痛,白露着实不忍,便又小跑回屋,与谢瑛禀了云彦被马撞的事。 几乎瞬间,谢瑛想到周瑄。 可又慢慢冷静下来,不至于,他不至于做此等腌臜阴晦的下作事。 “关上门,自叫他死了心就好。” 谢瑛摸索出规律,但凡自己哪日与云彦见过,周瑄便会格外发狠,似乎就是纯粹的包报复,发泄。 她这般想的时候,曹氏乘马车已然来到正门前,没看见云彦,便又转而绕到角门,在那看见倚墙颓废的儿子,泪差点就掉下来。 谢瑛听闻曹氏登门,亦吃了一惊,将站起来又坐下,沉声吩咐白露出去,只说自己睡了,谁都不见。 可白露回来,一脸委屈。 “曹娘子今日怕是来者不善,她冲奴婢吼了两句,说有话要问你。” 谢瑛一眼看角门外马车,堵在门口停放。 云彦上前一步,曹氏挡了回去,脸上一派少见的严肃,她清了清嗓音,语调颇有质问的含义。 “瑛娘,我问话前,你可有想与我交代的?” 谢瑛一愣,敢情是来兴师问罪了。 她忍不住想笑,对于云家,她仁至义尽,没有任何愧疚,若说亏欠,也是云家欠她的,如今却要站在高处,以这样的嘴脸颐指气使。 婚后三年,她尽职尽责,更是不惜拿自己嫁妆贴补他们花销,原以为是值得的,今日所见,着实寒心。 “几日不见,曹娘子是入了衙门,当起审判官了吗?” 一句话,在场人皆怔住。 云彦走上前,将谢瑛护住,冲着曹氏肃声道:“阿娘,你又听风是雨,偏听偏信谁的鬼话?” 曹氏当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刘妈妈拍背给她顺气,好容易平复下来,又见儿子满眼都是谢瑛,半分不顾及自己,不由升起窝火。 “你敢说,你没背着六郎找人?!” 话音刚落,耳畔寂静无声。 第32章 梦里的人,是朕还是他◎ 艳阳高照, 炽热的日光明晃晃烤着在场每个人,这一瞬,连风都停下来,仿佛惊诧曹氏的话, 角门处来往行人鲜少, 可也有几个听见曹氏咋呼,纷纷站在角落里看热闹。 曹氏说完便立时有些后悔, 自己被激的失了理智, 冲口就出,这便把事儿闹大了, 她捏着帕子,借擦汗掩饰内心波澜。 相比起谢瑛的冷静, 云彦更像被戳着脊梁骨质问的那个, 他忽地朝曹氏看去, 目光凌厉如火, 情绪激流涌动,震惊之余仍有其他。 “阿娘, 你胡说什么!” 曹氏又清了清嗓子,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云彦孝顺温和, 哪里用这种态度同她说过话,她心中惊骇,知自己唐突有错, 可众目睽睽,云彦非但不帮自己, 还要站在前妻身边, 她焉能忍下苦闷窝囊。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7节 “事到如今你还糊里糊涂, 若没真凭实据,我能信口冤枉瑛娘?自然是有人亲眼看见,原想留些情面,可瑛娘堵着门口不让进,便不能怪我们不讲理。” “阿娘,你若还想要我这个儿子,便不要再说了。”云彦上前,眉眼中痛苦挣扎,他望着曹氏,不敢回头再看谢瑛,紧抿的唇艰难开口,“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处置,阿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都要清楚,她断不会...” “不成。”谢瑛简短两字,说的坦荡直接,她站在高处,也不打算走下阶去,今日之事即便不想闹大,也不得不闹大了。 无缘无故被泼脏水,没道理不还击回去,何况她掏心掏肺把曹氏当亲娘供着,一朝翻脸怎就如此丑态毕露,如此咄咄逼人,不是她要闹,而是她们逼上门了,那就别怪她绝情。 能怂恿曹氏做出此事的,无非云臻和孟筱,云臻知道周瑄,但她不敢将其身份告诉任何人,且她只是听谢府丫鬟提过两句,依照谢宏阔的计划,断不会让云臻听去不该听的东西,云臻即便再恨她,也会因为云家而牢守秘密。 那么只能是孟筱,她只一个目的,逼她与云家彻底闹翻,逼迫云彦向曹氏和忠义伯妥协,而后自己顺理成章做云家娘子。 如意算盘打的精明,手段着实下作恶劣。 “不成,曹娘子往我头上盖得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让我声名狼藉,这辈子抬不起头。看来伯爵府的家事都处置的差不多,准备料理我这个外人了。” 她这么说,把话题不觉引到云彦中毒之事,也是为了鞭打曹氏,果真,曹氏脸色骤变,显然并未追究。 归根结底,她是护短。 角门外,人渐渐多起来,方才的场景很快被传播开,诸人等着热闹,也等谈资好去夸口。 曹氏见状,沉声说道:“有什么事去屋里说,别叫外人看笑话。” 这会儿倒想起来是笑话,谢瑛定不肯。 “若我有错,当初给的便不会是和离书,而是休书。 云六郎因孟表妹和云四娘才中毒不起,曹娘子受孟表妹欺骗让她同云六郎同床,我不肯,便写下和离书。” 她一字一句说的不卑不亢,围观的这都明白两人因何分开。 云彦心内惊骇,数度觉得耳鸣脑疼,随之心内陡然悲凉。 谢瑛继续驳斥:“事后我着亲随远去南诏查问真相,有理有据证实孟表妹和云四娘所行罪恶,终究家丑,我便将罪证一应交托给云家自行处置,然曹娘子念及亲情,含糊敷衍,此事便不了了之。” 吸气声哗然不绝,曹氏颜面尽失,偏寻不出错,何曾想过谢瑛会振振有词反驳自己,她是长辈,即便有错也不能如此不留余地。 “此其一,我业已解释清楚,缘何和离,来龙去脉简单了然。 其二,曹娘子未受邀请擅自登门,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说我当初背着云六郎找人,此等污名我着实不敢认,您若有凭证,只管公之于众,我绝无二话。 若没有凭证信口诋毁,今日之事除非你低头认错,否则断不能轻易了结。” “你...” “嫂嫂,姨母好歹是你长辈,纵有不是你也不该这般侮辱她。”不远处,孟筱拉着云臻走过来,义愤填膺。 谢瑛见状,不禁莞尔笑道:“现下曹娘子是你的长辈,却与我没任何关联。” “瑛娘,你怎么..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曹氏心惊胆寒。 “阿娘才知道吗?”云臻听得又气又堵,“她装的端庄温顺,毕恭毕敬,实则背地里刻薄傲慢,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她就是仗着...” 云臻哑言,愤愤甩袖转身。 孟筱福了福礼,小心翼翼走过去,“嫂嫂..” “别叫我嫂嫂,担不起你这样的人称呼。”谢瑛当真反感孟筱的虚伪,此时她故作委屈,眼圈也都红了。 “是我不好,我不该看见你跟别的男子同乘一辆马车,便跟姨母多嘴,你要骂骂我就是,不要牵连姨母,她是心急上火,并非有意为难你。” “哦?何时,何地,同何人上的马车?”谢瑛拎起唇,绯色牡丹花帔子勾在臂间,纤细的腰盈盈可握,乌发拧成单髻,只插着枚双股金钗,言语间自带威严。 孟筱咬着唇,欲言又止,她回过头,可怜兮兮望向曹氏,又望向云臻。 云臻莫名其妙,忽然涌起后怕,她慌忙避开孟筱视线。 “姨母,其实四姐姐比我知道的更早。” 云臻怔愣,歪头慢慢瞪向孟筱,曹氏倒吸口气:“你怎不早点同我说?” 谢瑛腰身笔直,看她们三人拉扯后各自不同的表情,不禁没了耐心,“四娘,是吗?” 云臻忽的抬起头来,滚圆的眼睛似要绷不住,她舔了舔唇,千言万语涌到胸腔,挤到喉咙,她使劲往下咽。 周围人的目光皆落在云臻身上,她一咬牙,低头道:“我可不知情。” 孟筱僵住,难以置信的回瞪过去,关键时候,惯爱张牙舞爪的人怎么偃旗息鼓,怂包起来,她攥了攥手,沉心酝酿一番,眨眼间泪珠又泛起。 “四姐姐,我亲耳听你说的,你忘了吗?” 云臻愈发脑大,心虚的小声斥道:“你自己听错了,别扯到我身上。” 孟筱唇哆嗦着,忽然跪下,冲着曹氏哭道:“姨母,我若说谎,便叫天上降下一道雷,劈死我。” 曹氏深受触动,正要说软话把人扶起,忽然传来肃声斥责。 “你所犯之事,天□□不了,本官可以。” 众人抬首看去,人群当中闪开路来,身穿绯色官袍的吕骞举步从容,自护卫前闪身而出。 云臻咽了下喉咙,下意识低头。 孟筱手脚发麻,往后瑟瑟缩了缩身子,强颜镇定,可垂下睫毛时,心慌如鹿撞。 “方才谢娘子着人去官府送罪证,本官恰好在旁,顺道看了眼。关于孟筱和云臻下毒谋害云彦之事,事实清楚,证据详实,亦有南诏本地官印为证,故将此二人酌定收监,以待核实定罪。” 曹氏眼前一黑,直直往后仰去,云彦忙过去扶住,听见云臻咬牙质问:“吕郎,你如此绝情,一点都不念夫妻情分了吗?” 吕骞瞥了眼,很快收回视线:“谢娘子可赞同本官之意?” 人群里发出唏嘘声,吕骞和云臻的事当初闹得阵仗不小,也正因如此,云臻绝情的名声才传播开来,今日两人境遇相反,她却矢口指责对方,真真是一出好戏,无比热闹。 云彦艰难的喘了口气,只觉四肢被绑到马上,绷直了绳子用力拉扯,呼吸伴随着割裂之痛,他微弯身躯,心口锥扎。 谢瑛思忖时,曹氏朝她颤颤巍巍走去,近前想搭她的手,却又想起被她避开的嫌恶表情,她闭眼,转头朝吕骞跪下。 “骞哥儿,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我没教好四娘,你别..你给她留条活路。” 吕骞吸了口气,负手在后,曹氏和忠义伯待他亲厚,即便当时和离,他也没记恨他们两人,若只是他的意思,这主张他便做了。 可—— 斜对面深巷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车帷,一双幽眸冷冷瞟着角门处的动静。 一盏茶的光景,竟还没有解决完,着实心慈手软。 帘子落下,周瑄合眼靠在车壁,今日他换了身鸦青色窄袖圆领锦袍,束起的腰身精健孔武,本是为了李绅之案,吕骞动作快,盘查入微已经扯出几尾大鱼,再往下查,便要动摇根基,故而李绅案结,周瑄特意去了趟王家,亦算警示。 曹氏快要哭昏,此时也顾不上孟筱,话里话外都在为云臻开脱,而云臻又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对她唯命是从的男人,现在竟然要抓她入狱。 “骞哥儿,你...” “曹娘子,此事根源不在我,全看谢娘子决断。” 此话说出,犹如惊雷在耳。 曹氏委顿在地,抹泪转向谢瑛,喃喃哭道:“瑛娘...” 谢瑛不愿耽搁下去,遂郑重说道:“但凭大人做主,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孟筱屏了呼吸,神色惶惶的仰起头,云臻还瞪着大眼,沉浸在震惊和不可思议中。 “对于编排我流言的这位表姑娘,在她入狱前,我想当街掌掴她三十下,小惩大诫。” 既是有人撑腰,再推诿便矫情。 孟筱脸唰的惨白,眼眶里的泪水仿佛冰住,她剧烈喘息,一时间不知该求哪个,好像求哪个也没用。 她耳朵里嗡嗡直响,紧接着便有两个人架着她拖离角门,松手,扔到人来人往的路口。 一道黑影疾风而来,“啪”的一记响声,孟筱几乎被一巴掌扇晕。 打人的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壮实粗糙的手,磨得脸皮发疼,更别说他抡圆了手臂,狠狠抽来。 还未缓过神来,迎面又是一掌。 孟筱被扇的头昏眼花,没几下脸庞高高鼓起,手印子像烙铁一样烙在她脸上。 云臻腿也软了,她再不敢吱声,她知道谁给谢瑛的胆子。 每一声巴掌,都像重重打在云家人脸上,又重又疼。 待三十下打完,侍卫又托着昏死的孟筱往衙门方向走,转而又有两人过来拉云臻,云臻忽的哭起来,边哭边喊:“阿娘,救我。” 谢瑛依旧站在高阶,心里明镜一般,此后云彦,断不会再来纠缠了。 风吹起额发,赤白的日头西斜挂在墙头,折出灼热的光晕,谢瑛晃了下,人群对面搀扶曹氏的云彦,此时半直起身子,抬头,朝着谢瑛看来。 光线在他脚底投下泾渭分明的阴影,他站在黑处,而她站在明亮当中。 谢瑛抿着唇,云彦渐渐低下头去,搀起曹氏走向停靠的马车,车夫扬鞭的瞬间,谢瑛觉得后脊直冒虚汗,手心湿热黏腻,她挪了下脚,忽觉天摇地转,软软倒了下去。 她做了冗长无尽的梦。 混乱而又模糊,时而是多年前,她偷偷爬上城楼,目送周瑄奔赴边境,穿着甲胄的少年跨上彪健的骏马,旌旗簌簌鼓动,马蹄刨着青砖蓄势待发,她趴在墙头,泪汪汪的朝远处看,少年没有回头,挺拔瘦削的后脊猛然绷紧,骏马扬蹄疾驰,尘土霎时漫天。 她叫“明允”,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她一人听见。 时而又梦到大婚时,云彦拿开遮在她面前的鸳鸯团扇,明亮的眼眸满是欢喜,他局促而又斯文,两人端坐在塌沿,热闹褪去,只剩彼此交缠的呼吸,谢瑛的手交握叠在衣角,云彦覆上去,谢瑛侧脸,唇印在她嘴角,温热缱绻。 两人倏地面红,不待她开口,云彦便拢住她肩膀,将人缓缓放下,雪白的皮肤在大红锦被如玉如水,微微颤抖,他的手抚在她腮颊,拇指摁住柔软的唇,声音也暗哑下来。 “阿瑛,阿瑛...”身下宛若劈开,谢瑛疼的想逃,云彦喘着粗气,一面安慰,一面亲吻,不知所措的吻一点点亲去她掉下的泪,许是他太过温柔,谢瑛咬紧牙,双手缠上他的颈。 红烛淌下痕迹,谢瑛枕着云彦的肩,呼吸细密而又急促,满是汗珠的面颊通红似火,身上人看着她,低头啄了啄她微张嫣红的唇,只一碰,便又厮磨在一处。 屋内温度攀升,掀开的薄衾掉在地上,连同两人解开的衣裳,珠钗,靴履,横陈四下。 帘帷内,谢瑛恍惚睁开眼来,却见原本温和的人陡然变了面孔。 俊秾的脸上笑意全无,他箍着自己,手臂滚烫,耐性全无,谢瑛推他,他却纹丝不动,修长有力的身躯硬的硌人,他阴恻恻的看着谢瑛,唇轻启,冷冷发问:“我是谁?在你身上的人,究竟是谁?” 谢瑛愕然,一刹那,他狠狠沉下身去。 痛,比大婚之夜更痛的煎熬。 波涛汹涌中,谢瑛仿佛溺水了,她无法呼吸,拼命挣扎也被摁住,无处不在的水朝她五官欺来,喉咙像被攫住,想呼救,想叫喊,可她张不开嘴,手脚也无法抬起。 周瑄看着床上人双眸紧闭,攥成拳的小手挡在身前,忽而又在半空挥舞,她抬脚,曲起膝来又像被绳子捆住,无力的哼了声,腿倏忽伸直,呼吸更急,黑卷的睫毛颤了颤,她似乎在做噩梦,薄衾因她的动作渐渐往下滑落。 香汗淋漓,衣衫湿透,内里的皮肤肉眼可见的泛起淡粉,薄衾啪嗒掉下。 周瑄弯腰捡起,重新搭在她腰间,手还未移开,听见她檀口发出呼喊。 起初含糊不清,周瑄探身上前,她柔软的手臂勾上来,缓缓叫着:“不要,不要...”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8节 周瑄歪头,淡淡问道:“不要什么?” 谢瑛蹙起眉尖,火热的手心胡乱拂过他的脸,被他一把抓住,十指交握在一起,谢瑛下颌仰起来,满是汗珠的鼻尖撞上周瑄的鼻梁,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就像等待凌迟的刽子手。 谢瑛沉在梦里像被蛛网缠住,她使劲想要撕开缝隙,梦里的人死死钳着她的手,热气腾腾的身体不断摩/擦,撞击,她咬着牙,越不肯出声他便越下狠手,承不住时,嗓音儿尖细的不似自己。 塌前的人撩开薄如轻云的帐子,明润柔和的眼里霎时充满鄙夷。 谢瑛推他,周瑄索性握住她脚踝,屈膝将其压在腹上,站在帐前的人,忽然扯出轻薄的笑来:“阿瑛,你便是这么对我的吗?” 她想开口,周瑄猛一俯身,衔住她唇,剧烈冲撞。 谢瑛歪头,手腕被压在枕上,便在此时,她看见一向温润的云彦从墙上拔下剑,直冲周瑄刺来。 电光火石间,周瑄自枕下抽出匕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进云彦心口。 空气的灼热瞬间冷凝,大片的猩红汇聚成堆,云彦张了张嘴,叫她:“阿瑛,过来。” 睫毛猛一颤,谢瑛低呼一声惊醒过来。 床头那人垂眸望着她,幽幽开口:“梦见什么了?” 谢瑛惊魂未定,想着方才荒唐的梦,真实的仿佛就在眼前,她喘了口气,摇头:“没有。” “那你脸为何红的滚烫?”宽大的掌腹贴了上去,拇指慢慢捻着她的皮肤,谢瑛想躲,被他攥住颈子,逼迫直面自己。 “梦里的人,是朕,还是云六郎?” 不啻于雷劈,谢瑛僵住的瞬间,周瑄印证了猜疑。 他握住她的脸,拇指压在眼尾,慢条斯理的掀起眼皮:“不肯答朕,那便是梦见云六郎了。” “不是!”谢瑛急急否认,周瑄瞥了记凉眸,“是你,梦里的人是你。” 她覆下眼睫,鸦羽般浓黑的小扇扑闪出淡淡的影子,心神不定的时候,手心里的汗愈发灼热。 周瑄不动声色看着她,看她编谎,看她为了维护云六郎同自己低眉,明明顺从到可以任意拿捏,可他心里,却渐渐浮上浓雾般的阴翳。 搅的他血液乱窜,疯了一样奔腾咆哮,直至全部涌到一处。 他握着她的手,拉至自己腰间,声音沁凉:“如此,让朕也尝尝梦里的滋味。” 谢瑛面上惶惶,手指兀的蜷起,想往后挣,周瑄攥紧了拉回冰凉的革带,“给朕解了它。” 第33章 穿上,给朕看◎ 周瑄握住谢瑛的腰, 轻易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他在军中历练过,掌腹粗粝坚硬,摩擦过腰间软肉时, 激的谢瑛阵阵战栗。 两人换了位置, 周瑄仰躺在枕间,垂眸扫视坐在小腹上的人, 她虚虚撑着身体, 跪立的膝盖用力顶着床榻,腰身纤细, 上身端的极其挺直,呼吸也刻意控制, 稍大幅度便会让身体下滑失重。 白皙的手指慢慢勾上他的革带, 似在犹豫。 周瑄托着她腰往后挪了挪, 谢瑛低呼, 小脸绯红滚烫,隔着一层里衣, 他皮肤的温度真实热切的传递到她身上,令她坐立难安,想起身下去, 又被周瑄摁住。 她抬头,对上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 从前,他的眼睛干净清亮, 看她的时候只有喜欢和疼惜,而现在, 谢瑛看不懂他, 那眼神冷漠疏离让她打怵, 盈溢满出的皆是欲/望,再无其他。 谢瑛剥开他的革带,衣裳顺势掉落身侧,露出平滑健硕的上身,谢瑛别开眼,手指打颤。 周瑄右手覆在她腿上,慢慢移到脚踝,或轻或重的揉/搓。 谢瑛仰起头来,两手兀的抓住他前怀衣裳,双腿下意识并拢。 “过来。” 他指着那处,言语极其轻视。 谢瑛眼眶蓄上水雾,然却一动不动,她张嘴:“你为什么非要如此羞辱我?还要多久,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至少能看到期限,有所指望,总好过这般无休止的承受,泡在苦海里连浮木都抓不见。 周瑄没答她,托起那腰微微落下。 谢瑛咬紧了唇,细汗沿着下颌滑落入衣领,薄软的里衣自肩头吹起,发丝缠绕着颈项逐渐变得濡湿沉重。 她阖上眼眸,被他送至无妄的泥沼。 呼吸声沉重灼热。 他却不知疲惫似的,拥着她,占有她。 最后的最后,他握着她的手,如浪尖猛然跌落。 谢瑛咳了声,周瑄自后撑起身来,反手握来小盏茶水,递到她唇边,谢瑛歪在他手上饮了两口,却见周瑄忽然探过身去,将剩余的茶水悉数喝完,信手把茶盏往外一掷。 谢瑛被他亲的浑身发软,快要窒息,指甲嵌进他后背,掐住那皮肉狠狠抠出血痕。 周瑄哼了声,抚着她脸颊轻轻挪到衣间。 谢瑛难受的想蜷起来,被他抬手摁住,窗外的风如同薄薄的利刃,不停不休地割裂她微弱的神经。 她抓着他的发,求他起来。 周瑄只抬了下眼皮,便又覆在堆叠繁复的裙间。 直至天色浮起青白,谢瑛如同劫后余生,背对着他抱住自己,将身体缩成猫儿一样的团子。 周瑄掰她肩膀,她不肯回头,执拗的跟幼时那般。 初初填满的心轰然空虚,炽热的眼神也变得冷寂凉湛。 她从未像他喜欢她那样,坚定且认真的坚持,她的喜欢浅尝辄止,遇到阻碍便会毫不犹豫退缩停滞。 太廉价! 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翻脸离开,周瑄已无心思过问,或许是真的喜欢云六郎,亦或许是因为作呕的身份。 即便她就是他皇妹,又能怎样?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去的时候,什么都不在乎。 他恨她,无非是恨她不爱他! 周瑄抬手搭在她腰间,将人往后摁倒自己怀里,下颌蹭着她的发丝,声音低沉暗涩:“朕正在为你布置寝殿,过几日,你便去住下吧。” 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如此便好,如此甚好。 周瑄埋入她的发间,嗅着馨香馥郁的桂花味,手臂越勒越紧。 承香殿的线索断的七零八碎,何琼之费了九二虎之力才寻出微弱一缕,然盘查一番几乎无所收获,至于布帛上的信息,着实隐秘难以确认,此等皇家秘辛本就瞒的严实,何况先帝生前未曾有半点明示,若非骤然发现的神像异样,这封布帛恐没有机会重见天日。 “陛下,大理寺初步认定死者是名宫婢,但因模样损毁严重,无法确认她来自哪个宫妃,或者是否服侍过先帝。” 周瑄抬起眼皮,“言外之意,布帛内容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何琼之思忖片刻,拱手又道:“臣无法窥探先帝圣意,但此布帛内容不管从字迹,条理,还是先帝私印,大印,应是真迹无疑。 只是臣不知先帝为何没有在生前对外昭示十一娘身份,或许他有别的顾虑,或许只是简单不想昭示。” 先帝非重/欲之人,除去王皇后,妃嫔也只四角端齐,皇子公主统共八位,与前朝那几个昏庸帝王相比,着实过于单薄。 周瑄嗯了声。 何琼之瞥见他颈间的指印,不由倒吸了口气,心内犹如万马奔腾,激流涌荡,他强行咽下想说的话,然又实在憋不住,遂躬身低声问道。 “陛下,您和十一娘...还有接触吗?” 周瑄笑,起身走到楹窗前,推开两扇雕花木窗,他倚着窗沿,目光略向地势高耸的殿宇,“朕为她重修了珠镜殿,待装饰一新,便让她住在那儿。” 何琼之额头直冒冷汗,陛下住在清思殿,而珠镜殿就在清思殿正北,走路过去尚且用不了一刻钟,中宫皇后空悬,而谢瑛便要入住位置优越的珠镜殿,若叫人知晓她的存在,焉不是日日坐刀尖,性命堪忧。 他咽了咽唾沫,攥拳再度开口:“陛下是想..想十一娘侍寝?” 周瑄乜了眼,不置可否。 “可她是你的皇妹,她与你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脉,她..怎么能通陛下肌肤相亲?”何琼之冷汗热汗一道儿滚落,分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周瑄转过身,冷眸打向他。 “谁知道?” 何琼之呆住。 他知道啊,他何琼之知道,圣人自己也知道,这还不够吗? “厚朴,管好你的嘴,她若出事,朕拿你三族偿命。” 何琼之深觉高僧的祝祷毫无用处,不仅没有用,还有股阴森森的邪气,自打从庙里出来,所谓的转运没见着,坏事倒是一件件找上门来。 他就是个武夫,脑子里装不下这样惊天动地的隐秘,稍有不慎脖子上的脑袋就得落地,他喝了口茶,唰的打开折扇呼呼扇风。 今儿天特别热,屋内摆着冰鉴,上面镇着各色瓜果。 环境清幽,楼宇挺拔,他身在二楼能极目远眺四下风景,一想到圣人的脸,何琼之便坐不住,起身握着扇子探头出去。 不多时,便有一戴帷帽的女子进门,看见他后,施施然摘了帷帽,正是何琼之今日要相见的女公子。 何家虽不催促,可何琼之年岁到了,跟他一般大小的京中纨绔有人已经抱上儿子,有人抱俩,总之是该提上日程,好好相看了。 对方举止得体,是御史台刘中丞的女儿,比何琼之小两岁。 起初聊得略显拘束,何琼之毕竟是个善谈的主儿,没多久两人便谈笑盈盈,搁下芥蒂。 云彦经过时,看到何琼之伸手帮对面坐的女子捏下额发上的花瓣,两人相视一笑,眉眼间的情趣显然易见。 云彦站在门口,终是没忍住,抬手叩了叩门。 何琼之扭头看去,听到云彦温声道:“何大人,扰你片刻,我有话要说。” 何琼之与他不相熟,也不知他突然叫自己出去,是要作甚,只是在这等地方还能撞见,不可谓没有缘分。 他收起折扇,笑着说道:“云六郎要与我说什么?” 云彦望着他满不在乎的轻浮模样,不禁蹙了蹙眉,可他想到谢瑛,便没有犹豫,开口问道:“何大人是在跟姑娘相看?” 何琼之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们之间的关系断不到问此事的境地。 云彦攥起拳来,神情肃重:“那你打算如何安置阿瑛...十一娘。” 何琼之愣住,瞪圆的眼珠直愣愣看向满脸严肃的云彦,半晌没反应过来。 “我,安置十一娘?”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39节 云彦郑重点头,假山洞里,他做过什么自己应该清楚,既然敢做便也要为谢瑛争取家人的认可。 “我为何要安置十一娘?我从没打算要...嘿!” 话没说完,向来儒雅的人动了怒,挥拳冲何琼之面门打去,若非何琼之身手灵活,岂止是擦着耳朵勾过,他这俊俏的脸怕是要挂彩。 “你怎还打人了?” 云彦深吸了口气,“别忘了,你对十一娘在紫宸殿的假山洞做过何事,她虽与我和离,却不是你能随意欺负的姑娘,你若负她,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给她博个公道!” 这会儿何琼之才明白过来,可他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那奸夫不是我,而是咱们高高在上的陛下。 他张了张嘴,气笑。 这事到底被周瑄听去,彼时谢瑛初被接进宫里,马车于暗夜沿着左银台门一路往西北方行驶,紧接着便有几个得力的黄门引路,悄悄领着马车绕道进入珠镜殿。 白露和寒露心有余悸,大气不敢出。 两人搀着谢瑛走进殿内,裹着帷帽的女子满脸倦容,不待她们吩咐,又有两个宫婢走到跟前跪下,道已经备好沐汤,她们预备服侍谢瑛沐浴。 谢瑛挥手命她们退出内殿,白露和寒露四下张望,漆黑寂静的偌大殿内,帷帐轻轻随风摇曳,铜雕仙鹤香炉冒着袅袅白烟,布置淡雅别致,只是那张碍眼的罗汉床,异常宽敞。 谢瑛褪去披风,白露和寒露在殿内守着,等她沐浴完毕,迎上前裹好大巾。 妆奁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精美的匣子雕刻着形色各异的图纹,最上是一方嵌螺钿小匣,谢瑛启开盖子,看到一对石榴花步摇,每一颗珠子都是红玉做成,颜色鲜亮通体圆润。 白露将捧来寝衣,便听见叩门的动静。 其中一个宫婢手里托着平底无盖木匣,恭敬的双手举至头顶:“娘子,请更衣。” 那是件薄如蝉翼的小衣,布料少的可怜,然做工极其细致华美,前胸绣着的牡丹仿若真花,层层伸卷的花瓣颜色随光线折出深浅不一的浓烈。 两条纤细的带子,若挂在颈上,那小衣只垂到小腹,其余便什么都遮不住。 亵裤更是单薄,极好的纱柔软轻盈,可穿上犹如不穿,里面的皮肤看的清清楚楚。 谢瑛捏着石榴花步摇,紧紧咬住唇瓣,她合眼,冷声道:“我自己有衣裳。” 笃笃的脚步声传来,殿内其余宫婢纷纷低头,将东西放下后退出殿内,黄门则守住外殿,只白露和寒露站在谢瑛身后,虽害怕,却还是没走。 周瑄瞥了眼,两人打了个哆嗦。 “下去。” 谢瑛扶额,转头与她们说道:“去吧。” 周瑄走到她身后,手指拈起未干的发,镜中,清晰的映出两人面孔,他俯身,打横抱起谢瑛。 小衣,亵裤被他一并放在床上,随后他拉过太师椅,顺势坐下,带着不容抗拒的逼迫。 “换上,给朕看。” 谢瑛抬起眼,唇瓣抖着,她瞪了少顷,一扯薄衾钻进去。 小衣滑到地上,绽开的牡丹呈现在周瑄面前,他喉咙滚了滚,弯腰拾起小衣,银钩撞出清脆的响动,帐内不多时传来低低的啜泣。 谢瑛捂着脸,双肩不断颤抖,哭了会儿,她伸手抓过小衣,在他寸寸注视下,剥去先前的里衣,换上绯红小衣。 系带子时,周瑄覆上去,呼吸喷在谢瑛后颈,他的指肚比火还热,边系带子,边不怀好意的捉弄。 待穿戴完毕,他又往后退坐,像观赏一个物件,眉眼间慢慢染上颜色。 谢瑛皮肤很白,白的透着一股莹润的水意。 微风撕扯着帷帐,烛光下曳开柔软的身姿,宽敞的罗汉床不断晃动,殿内传了三四次热水,直到五更时分,那破碎的哭声才停歇下来。 翌日晨时,谢瑛昏昏沉沉睡着,白皙的小脸掩映在乌发中,修长莹润的手臂横出帐子,她是趴在枕边,后脊布满青紫的痕迹,只一条薄衾覆在腰上。 往外看,茵毯上扔着稀碎的衣物,昨夜那件绯色小衣,牡丹花也被撕裂开来,丝线崩断,碎的不成样子。 周瑄自屏风后走出,神态餍足。 他已换好朝服,身段笔直如松,系扣子时往帐内扫了眼,看见她柔弱无骨的手臂,不禁勾唇,走过去弯腰拾起手,亲了亲指尖。 宫婢报,秘书郎已在外殿等候。 云彦是初次进入珠镜殿,先前面见圣人无非在紫宸殿,宣政殿,偶尔几回是在清思殿,而珠镜殿前些日子一直在休憩,不知为何,圣人昨夜竟宿在此处。 他低头进入内殿,手里捧着修撰好的典籍。 周瑄翻开看了几页,帐内人翻了个身,发出嘤/咛声。 云彦耳根立时发红,他这才明白圣人修珠镜殿是为何意,原是金屋藏娇。 他不敢抬头去看,待交代完毕,他如释重负步出殿外,走到楹窗处,听见女子软软的叫了声。 云彦愣在原地,手脚忽然冰凉。 忽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着实可笑,便又屏住呼吸往前走了两步。 帷帐内,周瑄握着谢瑛的脸颊,亲她眉眼,亲她唇,她厌烦无力,用绵软的哼唧声表示抗拒。 可那声音太小,他怕殿外人听不真切。 周瑄看了眼谢瑛的嫩足,遂握住那纤细的脚踝,低头咬了下去。 谢瑛惊呼,尖细的嗓音沁着恼怒,抬脚不由分说蹬到周瑄肩膀,那人松手,眉眼往外瞥去,听见低沉压抑的呼吸声。 顿觉神清气爽,脑清目明。 便又听见脚步渐近,黄门问安,宫婢领着云彦重新折返外殿。 一门之隔。 门内,周瑄重新坐于书案前,桌上搁着那幅亲画的美人图,眼睛冷冷瞟向门口。 门外,云彦浑浑噩噩,脑子里全是方才那声尖叫。 宫婢推开门来,凉风顿时卷起书页,将案上的纸张陆续吹到地面。 那张美人图,不偏不倚,堪堪落在云彦脚边。 第34章 疯狂◎ 珠镜殿内, 寂静空旷,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回荡其中。 云彦愣了会儿,才觉出那声音竟来自自己。 他努力闭了闭眼,旖/旎的美人图如狂风暴雨轰然泼洒在脑中, 就像有把刀子一下一下刮骨锥穴, 他浑身发抖,攥白的手指慢慢松开。 转身, 狼狈且慌乱的逃离。 出殿门时, 他被绊了下,连滚带爬的起来踉跄着疾步而去。 那声尖叫, 那声嘤/咛,不断浮现在他耳畔, 交织着细密濡湿的喘息, 令他心内慌乱如麻, 他越走越急, 像是被人追赶着,脚步虚浮, 身形摇晃,美人图上雪肤红唇的女子,彻底冲垮他近日来努力维持的镇定和隐忍。 他胸腔剧烈碰撞, 痛苦而又焦灼的无措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心爱女子就在帐内, 他想见她,可他连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当不堪被赤/裸/裸撕开口子, 懦弱无能显现在眼前, 他才明白他自认能护着谢瑛, 护她周全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以为他可以,像他承诺的那般无所不能,做谢瑛头顶的天地,可方才,他算什么? 云彦捶胸,心口针扎一样。 殿内熏着沉水香,帷帐内的人似乎没有醒来的意思,她连姿势都没换,横陈在枕上,发丝铺了满身,浓黑的睫毛卷长细密,唇瓣微微张着,面容疲惫慵懒。 谢瑛是被身体的异样刺激醒的,下意识蜷起腿,想翻身避开,可又被人摁住,她哼了声,难受的睁开眼。 周瑄斜躺在塌沿,一手握着她的柔荑,一手掩在薄衾之下,手指冰凉而又细长。 谢瑛惺忪着双眼,对上周瑄郁沉的眸,眼底蓄积着黑雾,浓稠如墨,他垂下眼皮,手指颤了下。 谢瑛呼吸骤然急促,绷直身体去抓他的手。 然还未够到,周瑄俯身亲她唇瓣,抵在胸口的手撑开距离,谢瑛扭头,唇落在耳垂,随之便密密匝匝亲到颈间,锁骨,她虚无气力,溢出的声音浅浅淡淡,于对方而言,无异于抓心挠肝的折磨。 白露端水进来,将几方帕子放在旁侧,复又面红耳赤的退出门去。 周瑄支起上身,看向谢瑛时,眼底仿若暗流涌动,“朕问你话,你如实答我,若欺瞒撒谎,朕不会饶你。” 说罢,手指拈重了些。 谢瑛微仰起头,手指掐着周瑄的手臂往外推,曲起的双膝拼命想要合拢,那人非要等她点头,眸色幽幽的盯着。 她艰难的“嗯”了声,柔的像水。 周瑄放开她,转而挨着谢瑛平躺在枕上,指尖点在滑腻的皮肤,久久没有开口,力道却随着他心思变换或轻或重。 谢瑛昏昏沉沉,合眼累的不想理他。 “云六郎和朕像吗?” 话音刚落,谢瑛倏地睁开眼睫,杏眼满是惊惧慌乱,只一瞬,她慌忙扭头,周瑄捕捉到她微妙的情绪。 “像到能成为朕的替身,让你连面都没见过几回便要义无反顾嫁给他,是不是?” 声音逐渐变冷,沁出薄怒。 谢瑛手心全是汗,呼吸炽热,空气亦跟着升温,绞成一团蛛网兜头蒙下。 “与朕在一起令你恶心,那么他呢?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里,你有没有一刻想过朕,有没有一刻觉得身上人就是朕? 谢瑛,你分得清吗?!” 他陡然支起身子,大掌握住谢瑛的下颌,像蓄积已久充斥着波涛骇浪的水面,飓风至,气息粗乱。 静谧的殿内,沉水香的气味漫过帷帐,丝丝缕缕缠绕着彼此,汗液洇开,衣裳濡湿。 喷薄而出的温热激起阵阵颤栗,谢瑛吁了口气,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眼睛。 陈年往事,竟以如此诡异的姿态重新启开。 “起初选他,的确是因为他很像你。他很坦诚,也很正直,开蒙早,肯吃苦,待人斯文周到,彼时阿耶想把我嫁出去,我不得不为自己尽快盘算。” 周瑄的脸上浮起讽刺的笑意,身侧的手收紧。 “后来呢?” “后来我很清楚,他是他,你是你,嫁给他,是我此生幸事之一。他那么好,而我也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喜欢上也是早晚的事。” “与他缠绵在榻时,从未想过朕吗?”暗哑的声音没有愠怒,似和缓下来。 谢瑛咬了咬唇,垂眸道:“从未。”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0节 周瑄笑,握着她下颌的手松开,拇指捻上她的耳垂。 知晓谢瑛可能是他皇妹时,他竟对当年抛弃之事重燃幻想,认为她顾及身份,无法接受,故而才翻脸离开。 他没变,她也不会变! 若误会解开,身份归位,两人还能回到从前,从前的从前。 可是,中间离开的三年多,她把喜欢悉数给了另一个男人,决绝而又果断,而他彻底沦为弃子。 终不过是一次次的自取其辱。 “撒谎!” 他猛地沉下身去,不管不顾亲她,将那唇彻底堵住,湿热的空气挟着若有似无的喘息声,不断回荡在空寂的殿内。 薄纱帐子摇摇欲坠,银钩上的铃铛碰撞着发出响声。 “何必非要往回看...” “忘得了吗?”周瑄喉结滚了下,睫毛沾了汗珠,明明炽热,心中却冷得仿若结冰。 “睁开眼,你仔细看看朕。” 谢瑛不说话,被吮到通红的唇呼出细密的热度。 “朕的眼睛,鼻梁,嘴唇,可有一丝与你相像?” 谢瑛僵住,迷茫的目光闪过犹疑:“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瑄坐起身来,一把撩开帐子,“你且猜吧,猜你瞒着的那个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他下地,双手利落的穿衣系带。 谢瑛想爬起来,可身上疼的厉害,腿间稍微挪动便酸涩不适,她抓着绸被,难以置信的盯向周瑄,“你知道了?” 她脸色惨白,就像被剥光了陈在明处,羞耻,紧张,惶惶不安。 “我...到底是不是兄妹?” 凉眸扫来,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撂下一句话:“重要吗?” 何琼之查到中途被周瑄阻止,呈交案录时大都是些无用信息,他尽了力,可此事不能声张,进行起来便艰难重重。 他不太明白,缘何就不让查了,虽然他也着实不想查。 “陛下,你是有线索了?” “没有。”周瑄将那几卷案录扔到旁边,后脊靠在圈椅上,淡声道:“他不想我娶谢家女郎,故意编出来骗人的。” 何琼之愣住。 “谢瑛知晓身份的时间,和他诊出病症的时间,都在那年春天。他自觉快死,便筹谋拆散我们两人,他怕骗不过我,这才会让谢瑛“不经意”得知隐秘。 若谢瑛真是他的骨肉,他不会等到四年前才露出破绽,他对谢瑛,没有父女之情。” “可,布帛上的信息如何解释?”何琼之惊讶,眼睛瞪得滚圆。 “故弄玄虚的手段,他处理的粗糙低劣,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人发现,坐实谢瑛是朕皇妹的事实。” “可..可这到底是你的猜测,若要证实...” 周瑄余光扫来,何琼之舔了舔唇,听到他轻淡的笑:“凭谢宏阔和崔氏敢把她推到朕面前,朕笃定她定不是朕的皇妹!” 兜兜转转,却忘了最关键的一条。 何琼之恍然大悟。 周瑄凛了神色:“朕说过,此事一字一句,都不准告知谢瑛。” 一如她当年欺瞒他,抛弃他,令他无数次陷入猜测怀疑,自我否定,自我厌弃,以及没日没夜只要想到她便头疼欲裂的痛苦。 他要她,全都受着。 珠镜殿内,沐汤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谢瑛自汤里出来,现下身上还痛着,胸口和大腿根的淤痕至今未除,她坐在妆奁前,兀自拢着湿发擦拭。 寒露端着果盘进来,低声与白露议论,谢瑛才知,云彦与魏尚书请求去往各地收集素材,用以日后绘制本朝舆图。 他离开京城已有两日,据说首先去的便是青州。 想到青州,谢瑛眼神黯淡,她把帕子放回匣中,无精打采的走到塌前,还未躺下,听见殿外传来争吵声。 昌河公主掐着腰,脸色不虞的同人争执。 大殿外的四个黄门前倨后恭赔礼,可就是不肯让开,说来说去只用圣人的命令搪塞,道除圣人外,其他人一律不准进殿。 珠镜殿修葺时,殿内的物件皆出自圣人私库,也尽是他亲手挑选的宝贝,昌河公主从未见过圣人如此亲力亲为,故而早就对珠镜殿充满好奇。 王毓在她宫中住了多日,也不见圣人过去瞧瞧,便是赏赐也没。 可阖宫几乎都明白,王毓便是日后的中宫娘娘,珠镜殿距离圣人住的清思殿极尽,昌河公主便以为是为王毓进宫特意修的。 她掐着腰,跟黄门争得面红耳赤。 王毓扯了扯他衣袖,温声道:“好了,不看便不看,我们去别处转转,让陛下知道咱们在这儿闹腾,他要生气斥责的。” 昌河公主瘪了瘪嘴,她到底害怕那位皇兄,平素不苟言笑,寡言少语,性子也冷,可只是为了看看珠镜殿,皇兄总不会因为她进去而责罚自己。 她佯装发怒,哼道:“本宫今日定要进去瞧瞧,谁敢碰我,仔细掂量脖子上的脑袋!” 说罢径直往里闯,守卫的黄门哪敢碰她,有个伶俐的眼疾手快,趁她不备偷偷从角门溜出去。 谢瑛自圈椅上起身,哒哒的脚步声如同踩着她神经,她攥着衣袖,目光焦灼的望向殿门,她是什么身份,断断不能在此种境地被人瞧见,便是再能忍耐,她也不敢想象对方发现她时,会是怎样一副嫌恶鄙夷的模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来到内殿,白露和寒露也急的直打转,她们明白娘子处境,既是替她委屈,又是替她心虚。 忽见谢瑛像一尾鱼,倏地钻进墙角立着的楠木雕花衣柜,她冲白露和寒露比了个“嘘”的嘴型,从内将柜门轻轻合上。 昌河公主挽着帔子与王毓踏进门来。 扫到低头立着的白露和寒露,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移开视线。 “皇兄的宝贝真多,好些我都没见过呢。”昌河公主觉得新鲜,左拿拿,右碰碰,弯弯的眉眼满是好奇。 王毓一眼看见殿内摆置的妆奁,她慢慢走上前,精美华贵的首饰数不胜数,香膏脂粉琳琅满目,还有启开盖子的桂花油,檀木梳子放在桂花油旁。 她屏了呼吸,警惕的目光四下逡巡。 殿内有人,定是听到动静躲了起来。 王毓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分毫不显。 昌河公主也发现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惯爱打抱不平,又早将王毓当成皇嫂看待,故而拔高了音调,故意说道:“王姐姐,何必同不入流的女人计较,纵然皇兄把她藏在这儿,金尊玉贵养着,不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吗? 见到正主,她不还是吓得躲起来,没脸见人吗?你生这种人的气,那是辱没自己的身份,你日后可是要做我皇嫂的!” 她眼珠滴溜溜的转,又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到处检查,视线落到墙角时,倏地锃亮。 她走过去,看见合拢的柜门外,有一小段秋香色面料。 昌河公主勾了勾手指,王毓蹙眉上前。 谢瑛窝在柜中,紧紧咬着唇,心脏跳得快要跃出喉咙,此时此刻,她狼狈地像躲在黑暗里的虫,不敢见光,更无法想象柜门打开,她该如何自处。 昌河公主的话一字不落刺进耳中,她环住膝盖,眼眶湿热。 脚步声就在面前,每走一步,都像是砸着她的心口碾压。 她呼吸越发紧迫,浑身直冒热汗。 “嗒” 有只手搭在门框,谢瑛起了战栗,口干舌燥,面红如火。 “出去!” 一记冷声不怒而威,响彻大殿。 在昌河公主打开柜门前,周瑄阔步走来,逼人的气势登时让昌河公主讪讪的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福礼道:“陛下。” 王毓心中骤然一紧,跟着福礼。 虽然她不愿在外谈论中宫,可王家每个人都清楚,陛下若要立后,人选必然出自王家,阿耶当初在城外援驰陛下,助其返京登基,皇后的宝座,其实毫无悬念。 阿耶说过,让她沉稳些,事情悬而未决时,不可冒失,不可与人议论。 她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后宫不会只她一个,她也做好宽怀待人的准备,她有容人之量,可陛下现在便金屋藏娇,委实在打王家的脸面。 柜中人是谁,重要到让他青天白日疾奔赶来,为她解围。 “陛下,我只是想带王姐姐过来看看,我什么都没动,你...” “出去。”周瑄打断她的话,丝毫不留情面。 昌河公主脸色唰的红了。 周瑄睨着她,面容沉肃阴鸷:“下回再敢闯宫,朕打断你的腿!” 昌河公主被吓得一怔,随后捂着脸跑了出去,王毓跟着离宫。 周瑄深吸了口气,打开柜门,看见抱紧膝盖缩成一团的谢瑛。 乌黑的发覆在身上,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秋香色里衣因她环抱而绷的紧紧,她像个鹌鹑,把自己深深埋了起来。 周瑄喉间发紧,眼神晦暗。 他蹲下身去,抬手,还未碰到谢瑛,她便哆嗦了下,头更低。 黏湿的发丝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周瑄自她膝间穿过手臂,微微用力抱起她来。 谢瑛垂着眼皮,湿润的睫毛黏在泪水,眨了眨,鼻尖裹上汗珠,她静默的哭着,无声无息,却又狠狠扎着周瑄心脏。 刚放下,谢瑛便朝里背过身去,圆润的肩膀滑下衣衫,玲珑有致的身段纤软颤抖她还在哭,偏不肯发出声音,隐忍而又委屈。 周瑄心烦气躁,俯下身拿帕子擦泪,她紧闭着眼睛推开。 大颗的泪珠扑簌簌滚落,鬼使神差,周瑄低头,吮在那湿润的面庞。 谢瑛的眼底雾蒙蒙的,周瑄舌尖的温度令她腮颊火热,而昌河公主的讥嘲不断在她脑中盘桓,聚集,她脑子乱作一团。 周瑄亲了下,受到蛊惑般又亲一下,直到谢瑛不再抽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他捧起她的脸,覆在嫣红柔软的唇瓣。 手掌去触她的腰,呼吸也渐渐急促紊乱,他移到她颈间,低哑的嗓音喷出热气:“她们不会再来了。” 谢瑛侧过脸,他很急躁,抬起眼皮又说了遍:“没人再敢过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1节 “你大可去找教坊司的姑娘!” 音落,攀升的温度陡然跌至冰凉。 周瑄摁着她的肩,缓缓抬起头来,幽眸闪过一丝情绪。 “你说什么?” 谢瑛咬着唇,泪水涟涟不断滚落:“何必虚情假意应付,你不就为着哄我睡我,满足兽/欲?” 周瑄冷了瞬,旋即扯了扯嘴角,笑道:“朕不该心软,是朕糊涂了。” 他一把抽开她的腰带,单手攥住她的双腕捆起来绑到床栏,漆眸越发阴晦可怖,他闷哼出声,余光望见被谢瑛咬出血印的肩膀。 “用力,朕喜欢野的。” 第35章 别乱动◎ 陆奉御自尚药局急急赶来, 进门绊了下顾不得仪态匆忙奔向内殿,行至塌前他暗暗吸了口气。 但见重重帷帐遮掩,伸出一截莹白似玉的腕子,虽看不见面容, 亦知帐内是位美人。 他半跪下去, 将薄绢搭在手腕上,伸指诊脉, 愈诊心内愈慌。 陆奉御侍奉两朝圣人, 沉浮宫中几十年不曾出过差池,方才承禄亲自寻他, 路上虽辗转询问珠镜殿是何贵人,可承禄嘴上极严, 不但没说是谁, 还格外嘱咐, 务必用心诊治。 他一进内殿, 便看见站在床前的圣人,左颊通红, 脖颈有几处细密的抓痕,显然是被榻上女子打的。 中宫未立,圣人寡欲少欢, 别说妃嫔,便是侍妾也无一个。 殿内虽熏了香,楹窗半开, 可旖/旎撩人的气味尚未散尽,陆奉御自然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再看床前情形, 绑在床栏没扯下的绸带, 撕裂的罗帷, 摇摇欲坠的银钩,陆奉御看的心惊胆战,暗道里面究竟躺着何人,能让端方守礼的圣人露出如此兽/性的一面。 周瑄睨着他,沉声问道:“如何?” 陆奉御收回杂念,撤了脉诊薄绢,转身拱手做礼:“贵人心思郁结,滞堵难消,又因惊气伤思,骤然受激所致,平素应当调理心境,和顺用药,慢慢补养一段时日,便可好转。” 周瑄凛眉:“多久能好,可会伤她身子?” “说不准,若这些日子能纾解心神,最多一月便可彻底痊愈。反之,拖拖拉拉小症变大疾,难保不会伤其根本。” 他写好方子,承禄便着人去熬煮。 临走,陆奉御又从门槛处折返回来,思虑再三低声嘱咐:“圣人应克制,即便行敦伦之礼,也要循序渐进,切记操之过切,适得其反。” 周瑄沉下脸,陆奉御揩了把汗,忙背起药箱离开内殿。 枕中人面色苍白,虚汗淋漓,即便昏厥着,双眉亦紧紧蹙着,她并不安稳,时而发出低呼,时而露出惊惧的表情。 周瑄握住她的手,慢慢抚触每一根手指,方才他失了理智,全然不顾她将被昌河和王毓吓过,又被几句话激的发疯,不管不顾弄得狠了些。 她掌掴完,仿佛气竭一般,直直仰了过去。 傍晚时候,谢瑛睁开眼,瞥见床头所坐之人,又立时扭头合上。 “既醒了,便起来用药。” 周瑄端起白瓷葵口碗,声音淡淡,她头发乌黑,便衬的小脸极白,睫毛闪了下,谢瑛揪着薄衾拉到肩上。 “你若有还有力气赌气,朕不妨亲口喂你。”说罢,他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眼睛却瞟向瑟瑟发抖的谢瑛。 下一瞬,她扭过身来,湿漉漉的睫毛抬起,瞳仁蕴着水雾。 起身时,周瑄扶她,许是还想躲避,可头昏眼花,挣扎间反倒歪在周瑄胸口,撞得药碗洒出黑汁。 她喝药很安静,一勺一勺吃完后,不发一言躺回塌间。 若不是周瑄说了句“夜里我来看你”,她哆嗦了下,当真以为她已然睡着。 周瑄俯身,亲在她眉眼间,看她睫毛微微扇动,不禁移到唇上,浅尝辄止后依依不舍的离开。 昌河公主当晚被禁足寝宫,得知消息时她简直惊得不知所措。 若非赵太妃拦着,她还想亲自去问问陛下,缘何为着芝麻大的小事惩罚自己,她就要出嫁,禁足消息传扬出去,不定叫人揣度猜疑,她愈发觉得委屈,扑到床上哭了起来。 赵太妃抚着她后背,慈声劝道:“陛下罚你并非坏事,你这性子过于莽撞,自小又没受过挫折,今日之事错本在你,人能自知最好,就怕稀里糊涂被责罚还不知错在何处。 陛下仁义,御极后对待先帝妃嫔宽厚大度,越是如此,你我便越要恭敬,断不能因为礼遇而错失分寸。” 昌河公主抬起泪眼,肩膀哭的一颤一颤:“可那有什么,我和王姐姐只去殿内看了眼,什么都没动呢,他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罚我。” 赵太妃收起笑意,严肃道:“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陛下的事岂容你去议论。” 王毓今儿就出宫回府,虽没露出端倪,可赵太妃自然知道为了何故,珠镜殿内金屋藏娇,对王家是个威胁,恐怕那位美人,日后凶多吉少。 赵太妃叹气,抚着昌河公主的发丝,劝道:“母妃不是让你同王家疏远,而是让你不亲不近,凡事过犹不及,焉知今日风生水起,明日或大厦倾颓,燕雀将近。” 她在宫中几十年,看惯世家豪族沉浮起落,若没有明哲保身的手段,哪里有昌河如今的太/平安稳。 说到底,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世家再强再根深蒂固,动摇了国本,顷刻亦能灰飞烟灭,古往今来多少案例,不胜枚举。 王毓带回去的消息,令王家如坐针毡,王家三郎连夜召集宗族,却无人知晓珠镜殿内幕,仿若那女子凭空出现,一时搅得满池动/荡。 与他们的焦灼相比,王毓则显得沉稳许多,自从圣人回京,关于她要嫁给圣人做中宫皇后的事好似板上钉钉,说的人多了,连自己都觉得必然无疑。 可真的是吗? 虽与圣人没甚接触,可王毓知道那是个疏离冷漠的人,惯不会轻易付诸真心,能让他舍弃顾忌珍藏起来的女子,必定在他心中占有极重的分量。 王毓从不妄念独宠,可若是日后进宫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她于王家而言,注定不是益事。 担着王家的荣耀,每走一步,都不仅仅为了个人,王毓叹了声,拄着腮颊望向半空的明月,清风习习,吹拂乌发,她脑中想起珠镜殿妆奁上的珠钗,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记不清了。 陆奉御自紫宸殿离开,人将走,何琼之就觉得芒刺在背, 别人不知,他却对珠镜殿的事一清二楚,朝中更有许多人到处打探,刨根问底非要弄清里面住的是哪位美人,是世家还是寒门,是对头还是盟友。 短短数月,何琼之觉得自己脑子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超出承载的,远比在边境时厮杀更累。 比如眼下,他还要回答圣人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昌河禁足,王毓离宫,能刺激到她的人都已不见,怎吃了半月的补药,她还是血气郁结?” 周瑄望向他,眉眼沉沉。 何琼之呆住,方才陆奉御在,圣人不问,陆奉御一走,他反而询问自己,他又不是奉御,哪里知道这些个医理问题。 信口就诌:“兴许刺激她的不是公主和王二姑娘,兴许就是别人也说不准的。” “还能有谁?”周瑄不解,负手往楹窗前走了两步,慢慢说道:“除了朕,其他人也进不去珠镜殿,她也根本见不到旁人,她...” 话音戛然而止。 君臣二人双双对上视线。 殿内静的能听到冰鉴滴水的声音,何琼之舔了舔唇,悄悄举起手臂摁去额上汗珠,后脊也透湿。 说错话了。 果然,周瑄幽眸一扫,慑的他当场打了个冷战。 入夜,谢瑛听到脚步声时,正在沐浴梳洗。 周瑄自后啄了啄她耳垂,掌心搓上木樨香胰,一点点揉在谢瑛后背,他抬起眼来,望见谢瑛微微咬住下唇,藏在水中的手紧紧抠着手心,小脸忍到通红。 随后便如往常那般,他把人抱起来放到榻上,扯去巾帕,落了帷帐。 身下人温顺隐忍,搁在身侧的双手蜷起又伸开,檀口微张,周瑄衔住后,拉着她的手臂挂在自己颈上。 柔软的十指,触着坚硬的皮肤。 他克制着举动,发出压抑粗沉的低喘。 自半月前起,他便有意收敛了凶势。 可她仍难受的厉害,哭声很快破碎而出。 他不得不急急停了下来,只是依旧伏在她肩胛,眼睛望着她。 帘帷透出暗淡的光,随风曳出朦胧的姿态,周瑄眼眸浓黑,手兀自几番动作,伴随长长的喘息声,他跌落下去,唇擦着谢瑛的面颊滑过。 白露送来温水,只放在帘帐外,退出时从关闭的门缝中,看到圣人一把抓进去巾帕。 周瑄擦得很细,每一处都不放过,尤其是他留下痕迹的位置。 他喉结滚了下,眸眼泛起情/欲,稍一抬眼,被她撞见,她立时阖眸,攥紧的拳头不停打颤。 周瑄便止了念头,手指穿过她濡湿的发丝,握住面颊后亲了过去。 这夜,谢瑛背对着周瑄睁了半宿的眼睛。 猜疑让她无法安眠,困扰她多年的隐秘究竟是真是假,她完全糊涂了。 因为打从她吃药那日起,周瑄每回都弄在外面,好像刻意避免什么,又好像在印证什么,若不是亲兄妹,他何故如此谨慎小心? 前几回他都随了性子,拥着谢瑛攀至高/潮,也毫不在乎是否会留下隐患,哪怕谢瑛推他,抠他,他还是抱紧了谢瑛,将自己彻底沉在其中。 事毕也故意逗留,直把谢瑛气的眼眶通红,才慢条斯理出来。 谢瑛一度怕到做噩梦,故而每回他离开,她沐浴时总会尽量将他留下的祸患清除,弄得干干净净,她怕不该有的有了,不该来的来了。 而今她揪着薄衾,脑子里那根弦绷的仿若马上就要断裂。 她转过身,心跳如雷。 周瑄睡得安宁,棱角分明的俊脸如同渡了层淡淡的光,他眉眼如画,睡着时尤其俊秾,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唇,近在咫尺。 谢瑛看着他,努力回想镜子里的自己,有没有一处同他相像。 越用力的想,镜中人越模糊。 她伸出手,温热的指腹快要触到周瑄的眼睛,谢瑛忙往回缩,却在起念头的一瞬,被他一把捉住了手指。 漆黑的眼眸睁开,将她的惊慌犹豫收进眼底,他捉着她的手,警告出声。 “朕一直都在忍着,别乱动。” 谢瑛愣了下,旋即面红如火,挣了挣,没抽回手来,反被他攥的更紧,拉至唇边逐一亲吻。 他眼底的颜色愈发深邃,看向谢瑛时,犹如蓄积着惊涛骇浪。 谢瑛自然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努力平息,佯装镇定。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2节 “你若是怕我有孕,便在事后端一碗汤药过来,省的疏漏了。” 她在试探,而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忽而轻笑。 “无妨。” 不轻不重两个字,谢瑛听不明白。 身边人却在此时骤然撑起上身,将她箍在下面,幽暗的瞳仁折出浓烈的欲/望,他哑着嗓音,呼吸热的滚烫。 “药会伤身,朕会控制,不必担心。” 如是说着,眸色猛地一深。 谢瑛手指攥的发白,喉间不觉溢出声响,抵在胸前的手推着他肩膀:“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有孩子?” 床榻间最易意乱情迷,也最易得到真实的答案,她任凭他肆意亲吻,甚至分外配合,双手被握住摁在发间,纤秾合度的身段如滑腻温润的玉,她微仰起下颌,穷追不舍的目光急切的跟随他的眼眸,问。 “是不是你我不能要孩子。” 周瑄抬了眼皮,目光如晦的望着她:“你想为朕生吗?” 谢瑛哼了声,难受的蜷起身体,如同深夜海面浮动的扁舟,不时被巨浪拍打着浸在水里,感知全无,在濒临窒息的前刻,又被浪推涌着向上,向前。 周瑄抱着她,覆于耳畔涩哑着喉咙说道:“别试探了,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看似沉迷,却时刻清醒,他淡淡笑着,言语的笃定让谢瑛灰心丧气。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瞬间汇聚成恼羞成怒的报复,尖锐的指尖猛地掐进他肉里,温热的血珠很快泛出浅薄的腥甜。 周瑄不怒反笑,手掌用力裹住她左颊,挺身,罗汉床发出苟延残喘的声响。 寂静的夜,从窗户漏进的风摧残着烛火,没完没了,漫无休止的厮磨,细微的疼,终在迷/乱中化作一声声喘/息。 日复一日的炎热,院里的树木蔫蔫的无精打采,假山上的水流宛若浮起一层雾气,从楹窗往外看,好似都笼在赤白的光晕中。 晌午后,屋檐下轰隆隆压出几道雷响。 谢瑛捏着白玉棋子,听见宫婢搬弄花草的动静,珠镜殿的黄门婢女手脚很是麻利,平素几乎不说话,也不会议论任何秘事。 白露拂了把汗,扇着小扇热气腾腾的进来,一进门便直奔冰鉴,倚在旁边焦躁道:“麟德殿像是在举办筵席,丝竹声隔那样远都飘来了。” 寒露去收支摘窗,谢瑛开口阻止:“都开着,凉快。” 闷在珠镜殿许久,通身乏力提不起一点兴致,若再关上窗,恐连呼吸都不能了。 “是在办筵席,就是不知什么名目,从早上到现在,热闹了整日,定是有什么大事。” 谢瑛忽然抬起头,因寒露无意的一句话脑中蹦出个念头。 掐指细算,周瑄已有半月没来珠镜殿,她吃了整月苦药,虽说精神倦怠,可气色明显红润,脸颊身上也比当初丰盈。 前几日有人来量体裁衣,果真尺寸增了一点。 彼时还觉得奇怪,因为量体的女官眼神复杂,言语间道尚衣局近日十分忙碌,几乎所有女红日夜赶工,谢瑛没心思盘问,便也不知他们在忙碌什么,她记得女官离开时,别有用意的看了眼自己,短短一瞬,谢瑛觉得她似乎在惋惜同情。 她缓缓起身,走到楹窗处站定,豆大的雨点夹在狂风里噼啪砸下,珠玉般击打着屋檐发出嘈杂的响声。 月前王毓离宫,王家不会坐视不理,既知道珠镜殿藏着个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王家势力盘根错节,又极其注重脸面,对于中宫之主更是志在必得。 她这根刺,想来已经扎进王家肉里,饶是他们如何伪装从容,背地里也定筹谋划策,推波助澜, 于他们而言,皇后之位不容有失。 今日的筵席,十之八/九是为了安定中宫,安抚王家。 谢瑛要出门,白露急急找来一件薄软的泥金绣牡丹纹披风,为她系好带子,一转身,谢瑛自行擎着伞,走出廊下。 风雨挟着泥腥味滚进鼻间,墙上的凌霄花攀爬蔓延,将雕花孔隙缠裹的密不透风。 谢瑛走到殿门前,伸手,便见原先躬身站立的婢女忽地跪下身去,手指缩了下,风刮翻伞面,吹得披风簌簌鼓起,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 蜷起的手指复又伸直,用力将门往外推开。 缝隙中,有道人影不知在檐下站了多久,颀长如竹,在看见她的刹那,身躯微微弯了一截。 谢瑛僵住,雨伞啪嗒掉落地上,随即被卷着吹向远处。 她动了动唇,眼眶骤然温热。 “阿兄....” 第36章 明允,救我!◎ 雨势渐大, 空气里浮荡着黏腻的水雾。 谢瑛唤他“阿兄”,而后便觉得异常难堪低下头去,她稳下呼吸,再抬起来, 谢楚还是一动不动站在檐下, 半边身子湿透,他像是毫无察觉, 目光忽然落到谢瑛的颈项, 神色隐隐蕴出激动。 他捏起拳,胸口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 像快要喘不过气,越来越急, 濒临极点又倏地坠入低谷。 谢楚开口, 声音晦涩:“又是为了我。” 谢瑛摇头, 几乎立时否认:“不是,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缘故。” 风雨吹起两人的衣裳, 谢瑛走上前,把他往屋檐下拉来,“阿兄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不是在太极宫查案吗?” 她掏出绢帕, 给谢楚擦拭面额上的水痕,又想起什么,抬手拢好披风领子, 见那人垂下眼皮,向来挺拔的腰背微微曲起, 便知他都看到了。 他今日戴着谢瑛绣的护膊, 勒紧的手腕青筋暴露, 沉了一瞬,他望向谢瑛:“承香殿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我进宫,是因为麟德殿筵席,圣人设宴犒赏,又亲自题匾赠与王家,封王家三郎为上柱国,其女王二娘为郡主。” “王家护驾有功,又是圣人外祖父一脉,于情于理也该得此封赏。”谢瑛自然知道王家根基,平衡朝堂的同时,圣人势必要拉拢与威慑并行而进。 谢楚看着她,低声又道:“那你应当也听过圣人要封王二娘为皇后的传言。” “听过。” 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何还要搬进宫里,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委屈自己,你说不是为了我,我倒想一头撞死在廊柱上,省的你再做蠢事,搭上自己一辈子。 十一娘,你糊涂!” 压低的声音透出痛苦,谢楚五内俱焚,恨不能一拳捶死自己。 谢瑛余光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婢,侧身挡住她们视线,冲谢楚小声道:“阿兄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方才我听见有人传,珠镜殿住着一位贵人,我怕是你,便借口离席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谢瑛皱了皱眉,流言传的越快越广,对她来说便愈加危险。 就像催促王家尽快铲除肉中刺,她不知道是谁在散播,是谁故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但她明白,自己处境委实不妙。 谢楚给她捋了捋额发,趁机凑在她耳畔说道:“我帮你离开这儿。” 谢瑛急的连连摇头,谢楚本身自顾不暇,即便现在大理寺任职,仍有不少眼睛盯着,此事断断不能让他沾手。 一道幽芒自不远处袭来,谢瑛打了个冷颤,慌忙往前一步,抱住谢楚的腰,将脸藏在他怀里。 谢楚摸摸她的脑袋,听见谢瑛极低的开口:“阿兄,我已有办法离开,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递信,但是在此之前,你切莫插手,切记!” 怕他不答应,谢瑛抱得更紧,连呼吸都因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渐急渐热。 谢楚半信半疑,终是点了点头,嗯道:“ 好。” 谢瑛松了口气,抬眼,一袭绣团龙纹绯袍出现在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伞骨,目光郁沉,穿过重重雨雾直直盯了过来。 谢瑛推开谢楚,往后站定,随后福礼道:“陛下。” 谢楚转身,看见站在雨中神色不明的圣人,他深吸了口气,拱手做礼。 楹窗悉数合上,珠帘被撞的泠泠作响。 谢瑛还穿着披风,湿哒哒的边角不断滴水,她面色微红,眼角也有些湿意,对上周瑄,神色与方才谢楚离开一样沉静。 “谢四郎同你说过什么?”周瑄眉眼阴郁,手指叩在案面轻敲。 谢瑛温声回他:“他也只是听了传言担心我,特意过来看看,没旁的话。” “传言?”周瑄笑,“哪种传言。” “陛下要立王二姑娘为皇后的传言,还有金屋藏娇的传言。”她说的平静,仿佛全不在意。 “他怎么就留你住下了?” 谢瑛垂眸不语,殿内皆是风声雨声,还有两日彼此对峙的呼吸声。 “我跟他说,是我自愿搬进来的,因为我对陛下,余情未了,哪怕无名无分躲在珠镜殿,我也甘之如饴。” 周瑄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不住蹙眉轻笑。 “你的情意虚假且廉价,张口即来。” “朕有点累,陪朕躺会儿。” 他喝了好些酒,呼吸间有浓烈的酒气,熏得谢瑛几欲呕吐。 她想爬起来,又被他箍在怀里,像怕她再度逃跑,便抬腿将其压在身下,埋头,嗅着那淡淡的桂花气。 谢瑛头皮发麻,僵着身体陪他躺着,耳畔若有似无的喷吐让她十分不适,.等了良久,他终于睡着,只是双手一直抱着她,交握在腰间。 “十一娘...” 他似说了声梦话,谢瑛扭头,望见他黑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舔了舔,哼唧:“朕不会立她当皇后,十一娘。” 谢瑛犹疑着,试探唤他:“陛下,你喝水吗?” 那人不吭声,睡得昏沉。 谢瑛好容易从他手里出来,想下床,又折返回去,她趴在枕边,秀气的鼻梁满是汗,“你是我兄长吗?” 问完,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直往喉咙窜,谢瑛紧张的瞪圆眼睛,屏住呼吸,目光盯着那嘴唇不敢挪开。 半晌,那人呼呼大睡,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谢瑛略显失望,趿鞋下床,转身整理帘帷的时候,听见他嘟囔了一声。 “不..不是。” 谢瑛怔住,捏着薄纱的手慢慢攥白,无数画面山呼海啸一般蜂拥而来,瞬间挤满她的胸腔,她晃了下身形,随后慢慢踱步出去。 帘帷落下,本已酣畅深睡的眼睛,陡然睁开。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3节 一派清明。 许是因为周瑄数日不至,珠镜殿内气氛好了很多。 谢瑛吃食上增进不少,每日用完还会吃些瓜果,然后便在院里四处溜达,当做消食,她日常规律起来,气色也逐渐红润通透,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光彩,气力也比在长乐坊时健硕。 周瑄昨夜过来,说起王皇后在世时居住的淑景殿,近日来总传出闹鬼的消息,尤其每逢下雨阴天,宫婢内监听见好几回,消息传开,守在太极宫的老人便人心惶惶,故而周瑄准备亲自去趟大慈恩寺,做场法事消灾祈福。 换做旁人还好,可这事放在周瑄身上,总是说不出的诡异。 周瑄不信鬼神,更不信所谓的法事祈福,否则搬到蓬莱宫后,用作道观的大福殿和三清殿不至于闲置起来。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白露和寒露。 两个人叽叽喳喳收拾了好些物件,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终于能见天日,欢笑不断,走路都轻快起来。 白露咬着青州进贡的蜜桃,舌尖甜丝丝的:“陛下带娘子同去,是不是要给娘子名分?” 寒露也忍不住眼睛发亮,两人齐刷刷看着谢瑛,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去大慈恩寺,也就意味着娘子不再是珠镜殿藏着掖着的人,她是陛下光明正大带到身边的,既如此,势必要给娘子封号。 两人做梦都在想,虽不敢觊觎皇后贵妃之类,但正经尊称总要有的,想着想着,便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谢瑛笑,却没有点破,只淡声告诫不要太过当真,也别张扬出去。 待没有人的时候,她兀自躺在榻上,神情便异常凝重。 他亲手设了局,想请君入瓮,而她不过是诱饵,引出大鱼微不足道的存在。 难怪要将珠镜殿藏娇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横竖不过借他人之手,削另一人臂膀,而周瑄,只要坐在高处睥睨,看两虎相争,最后得利。 至于她这个诱饵,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谢瑛枕着手,愈想愈觉得可怕。 如今朝上,能与王家抗衡的势力,不过寥寥,周瑄究竟想对付谁? 启程那日,天高云淡。 谢瑛破天荒没有带上白露和寒露,两人为此很是伤心,瘪着嘴将谢瑛送上马车,眼泪汪汪左一句“娘子仔细蚊虫”,右一句“我们等你回来。” 说的谢瑛很想抱抱她们,可又怕漏出端倪,遂只笑笑挥手道别。 周瑄骑马,谢瑛坐在队尾的车内,宽敞的马车熏着沉水香,另有小座冰鉴,上头镇着葡萄蜜瓜,还有精致的果子。 谢瑛把手抚在胸口,只觉得自出城之后,心跳就不受控制。 她从前与云彦去过不少次大慈恩寺,沿途路线很是熟悉,哪里地势复杂,适合安排一场刺杀,哪里适合诱捕,她一直在想。 车轮颠了下,周瑄掀帘进来。 瞥见她发红的脸,愣了下,随即坐在对面。 “不舒服?” 谢瑛摇头,一只手贴过来,覆在她额头。 他的手冰凉有力,少顷挪开,眉眼裹上怀疑:“猜到了?” 话音落下,谢瑛咬唇抬起头,点了点:“陛下要对付世家,所以拿我来做幌子,是不是马上就会有场刺杀,而我要在这场刺杀中受伤,甚至死亡?” 周瑄不置可否,冷冷的眼神凌迟一般,上下扫视谢瑛。 “何其有幸,能为陛下肝脑涂地。” 谢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挺直脊背靠在车壁,瞬间疏远了两人距离。 “猜到也好,朕会尽量护你周全。”他亦靠着车壁,挺拔的身躯青松一样,一言一行冷的不似前些日子,缠着她,腻着她,仿佛换了个人。 她就只是诱饵。 谢瑛闭眸吐了口气,心底丝丝缕缕腾起难以言说的暴躁与恼恨,可也只是极短,慢慢平复下去。 “若此番我侥幸活下来,能不能放我走。” 车内很静,袅袅熏香从雕花孔中穿插溢出,染得衣裳尽是香气。 就在谢瑛以为周瑄不会答她的时候,他开口,说道。 “好。” 马车行驶到城郊,灌木丛生的小路,不见人烟。 周瑄回去马上,只留谢瑛一人在车内。 她甚至能听到利剑摩擦剑鞘的嗡名声,很小,像是夹在风里不经意擦响。 刺杀来的猝不及防,马车癫的犹如奔跑在碎石之中,谢瑛努力抓住车壁,可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地上,她护住后脑勺,听见耳畔不断有箭羽射出,叮的一声钻进车上。 箭尖险些没过木头,就杵在谢瑛面前。 打斗声此起彼伏,场面想来极其激烈,谢瑛伸手去撩车帷,冷不防又是一记冷箭,她忙弯下身去,便听几声凌厉的剑入骨肉声,有人靠近马车。 谢瑛的心,倏地提到半空。 “十一娘,走!” 谢瑛自车辕跳下来,被人用长剑抵在喉咙,胁迫着退向丛林深处。 目光所及,是混乱不堪的厮杀,仿佛好几拨人,何琼之护在周瑄身前,两人背身而立,剑刃上已满是鲜血。 谢瑛跟随那人往后退着,祈祷周瑄不要回头,可就在这一刹,他忽然朝她方向眯起眼睛,剑刃折出一道寒光。 便见周瑄手上动作加快,连劈数人后疾步而来。 两人逼近悬崖,谢瑛回头看了眼,心跳如雷。 “阿兄,你把我推下去,快!” 挟持她的正是谢楚,闻言,他揣度好力道,从背后将谢瑛猛地一推。 谢瑛趔趄着,失去依靠,却见惯来从容的周瑄霎时血色全无,握着长剑的手抖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地而起,冲谢瑛直奔而来。 谢瑛脚下踩空,跌落悬崖的一刹面上焦灼恐惧,她张开唇,大喊:“明允,救我。”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追到崖边那人在坠落前,被何琼之从后抱住。 谢瑛惊魂未定,身体擦着树枝急速下降,便在一处凹进去的位置,有人早早准备好,接应着将她拉进洞里。 京中不过一日,天翻地覆。 圣人以雷霆之势严查盘问刺杀死士,扯带出王家,孙家两大世族,王瑾削职打入牢狱,孙昝亦因弑君被送进刑部,此事牵连甚广,两大世族死伤无数。 朝夕间,周瑄仿若撒开一张巨大的网子,而去大慈恩寺,只是收网的最后环节,从拿到死士到撬开獠牙招供,短短几个时辰便将事情规整清楚。 昔日逢迎讨好的重臣倒台,朝中人人自危,而那些保持中立者,又暗自庆幸没有搅进是非。 从前是四皇子一党,现在是王家党,孙家党,多少人被投入大狱,便有多少人醍醐灌顶。 此事疑点重重,却又无人敢去质疑,毕竟连亲舅也下狠手的圣人,狠戾起来六亲不认。 王毓在赵太妃宫中待了两个时辰,前去清思殿禀报的丫鬟去而复返,为难的摇头。 她面前一黑,昌河公主伸手扶住,叹气劝道:“王姐姐,你且回去等消息,皇兄此时肯定不会见你。” 不是昌河公主无情,而是周瑄当庭杖杀了两个替王家孙家开罪的大臣,现在那血恐怕还没干,就在紫宸殿殿门口。 王家求告无门,周瑄又不召见,王毓走投无路这才找到昌河公主,虽来之前便知不会有结果,还是怕错过一丝生机。 她走后,昌河公主忍不住一瘫:“母妃,我只怪没有早听你的话,现在看来,却是字字珠玑,谁能想到王家会有一劫,前些日子,皇兄还亲笔给王瑾题匾,还封他为上柱国,可..可怎么忽然变天了。” 赵太妃见惯风云起伏,自然比这儿更残酷的也见过,她摸着昌河的头发,轻声道:“咱们能做到明哲保身,不涉其中,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日后你嫁到侯府,定要以此为戒,凡事三思而行,不许张扬出头。” 昌河公主点头道好。 紫宸殿长条案上,周瑄已经数日未眠,他撑着额头合眼眯了会儿。 可就这短短一瞬,他便又梦到谢瑛坠崖前,朝他喊救命的样子。 他拼尽全力往前救她,连头发丝都没够到,她掉下去时,还叫他“明允”。 “砰”的一声巨响。 何琼之正巧从外进来,看见睡着的圣人暴跳而起,以手做拳将那案面砸的裂开缝隙。 他剧烈喘息着,如同做了噩梦陡然惊醒,眼神面容紧紧绷着,阴鸷的面上大汗淋漓。 看见何琼之,他长吁了口气,问:“还没找到?” 从崖底找了三日,尸首不见。 他乜了眼,坐在圈椅上一把将茶水饮尽。 谢瑛出事那会儿,何琼之也是亲眼目睹的,虽说那场刺杀是圣人亲手安排,为的是拔除王家和孙家,可对方也果真派出死士参与,想来洞察到圣人意图,这才会想着鱼死网破。 那场厮杀是自边境回来后最凶残激烈的一次,他身上被刺一剑,圣人手腕也受了伤,先前没有尸骨尚且算的上好消息,今日却不大好开口了。 “回陛下,在崖底乱石间发现一具被啃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尸身腐烂度轻,像是三五日的样子...” 他的话不轻不重落入周瑄耳中,仿佛蒙上一层油纸,他咽了咽嗓子,仍听不清楚,只看见何琼之的唇一张一合,嘴里不断吐出“尸首”“面目全非”等字,犹如一记闷雷,轰隆一声炸开。 太阳穴的青筋骤然抽疼,周瑄用力往下又咽了咽,然激潮涌荡的腥甜直顶喉咙,他弯下腰,吐出一口血。 何琼之惊得直叫“陛下”。 周瑄慢慢直起身,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眸一惯的清冷。 “去,查谢四郎,查大理寺刑部最近有没有处决的女尸。” “派人盯紧紫霄观。” 他不信,不信谢瑛会死! 彼时谢瑛正在给城门守卫递户籍文书,她脸上黢黑,还有各种斑痕,双手也被涂得极其粗糙,穿了身寻常夏衣,手里抱着灰蓝色包袱。 守卫瞧着上面的字迹,问:“要去哪?” 谢瑛略弓着腰,回道:“登州,去登州投亲。” 第37章 她死了,也不占谢家的坟地◎ 谢瑛出京后往东南方向, 跟着商队同行,她做妇人装扮,只说去登州投亲,加之容貌遮掩, 并不引人注目, 故而沿途很是顺畅无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4节 但商队走走停停,或购或售, 行进速度便稍显缓慢, 走了大半月,终于进到登州地界。 她抚着胸口藏匿的票据, 方觉得浑身一松,昼日绷紧的神经舒展开来。 自打周瑄称帝, 谢瑛便陆续开始变卖京中店铺田产, 遣得力信得过的管事去往各地重购安置, 不只是登州, 包括青州在内还有不少地方可以落脚。 彼时她虽信任云彦,却没指望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出去, 她诚心实意对待云家,自问没有不妥之处,若对方亦能还之真情, 自然两相欢喜,若不能,她也有旁的退路和出路。 人活着, 只能靠自己,但凡一门心思寄托于别人, 就得抱着被抛弃的风险。谁都有难处, 谁都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 总不能拿刀逼着对方偏向自己,想来也是无用。 离京时,随身不方便携带大量银钱,谢瑛便将诸多田产地契缝在衣裳夹层,又收拾了纯金首饰,等落脚后如若手头周转不开,也能将金饰熔了充钱用。 马车驶过巷口,哒哒的马蹄踏着青石板路疾驰而过。 谢瑛挑起车帷,巷子上空笼着乌青的云团,宛若流淌着大幅水墨,天还在下雨,青苔爬出砖缝萌发油润的绿意,沿街支起的摊子,不时飘出肉香饼香。 谢瑛在胡饼摊前下车,要了一碗酸辣汤,两个古楼子,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身后,她低头慢慢咀嚼,满口酥脆,入嘴的羊肉肥而不腻,不多时身上便热乎乎的,长途跋涉的疲惫消减不少。 登州民风淳朴,街上不时有人招呼谈笑,远处有渔民担着新捕的鱼虾蟹贩卖,鲜活的鱼犹在砖上蹦跶,来往行人擎着伞过去挑拣,稚嫩的孩童被抗在肩上,头顶挂着碧绿的荷叶,咿咿呀呀说着话。 谢瑛禁不住心情舒畅,眉眼微微弯成月牙,她放下钱后转身去往后街的牙行。 因为下雨,不少趴活的堵在门口廊下,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每来一个商客,他们便一哄而上,有人被挑走,高兴的遮不住欢喜,有人被留下,沮丧而又充满期待。 谢瑛人生地不熟,便找来牙婆,只道自己首饰行过两日要挑几个伶俐打杂的,又言下雨路滑,借口让牙婆送她回去。牙婆见她相貌平平,但言谈举止颇有贵相,遂未生疑,且殷勤的着人赶着马车将她送到她所说的首饰行。 首饰行管事姚妈妈在京里时深受谢瑛照拂,家中曾出过难事也都是谢瑛替她挡下,故而当初谢瑛让她回老家登州掌事,她就义无反顾答应下来。 “娘子,这是购置的宅院,现下是我家那口子在打理,院落不大,在登州城已经算好的了,登州不比京城繁华热闹,好些个地方恐怕要让娘子受委屈。” 姚妈妈乍一看见主子,惊喜之余有暗暗激动,她躬身打开院门,几个丫鬟正在修剪花枝,雨刚停,枝头全是水,果真是个安静雅致的小院。 姚妈妈见她只抱了个灰蓝色包袱,不由诧异道:“娘子,东西都放客栈了吗,回头让赵五赶车拉回来。” 谢瑛笑,抬脚跨进屋门,说道:“统共只带了这些傍身,姚妈妈不用担心,明儿去置办行头,若有缺的便再说吧。” 她洗了澡,终于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等醒来时,已是傍晚,夏日昼长夜短,仍有蝉鸣拂过耳畔,空气里挟着湿气,温度仿佛比京城凉寒。 谢瑛换了套掐腰长裙,依旧涂黑了面,点上几颗碍眼的斑点,去到首饰行,看见门口蹲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脸涂得锅底灰一样,一双眼睛很亮,她抿着唇,乱糟糟的头发不知几日没有梳洗,脚上那双鞋磨得后跟露出。 另一个是五六岁的小姑娘,脸同样涂得灰黑,大大的眼睛眨了下,看见谢瑛,她拽了拽旁边那人,十七八岁的姑娘便立时领着小姑娘站起来,略显局促的看着她。 谢瑛有印象,去牙行时她们两人也在里头,虽然是男子装扮,没有穿裙,可混在彪悍壮硕的男人堆里,谢瑛不难认出她们是姑娘。 想来不是登州本地,倒像是逃荒来的。 “娘子,”十七八岁那位舔了舔唇,乌亮的眼睛犹豫的看向谢瑛,“您店里请人吗?” 谢瑛愣了下,笑道:“你会做什么?” “鎏金錾刻,璎珞、臂钏手钏,指环、足镯我都能做。”女孩说话时目光笃定,手紧紧牵着妹妹,像看着神佛一样看着谢瑛,仿佛她不答应,她那发光的眼神就会立时熄灭。 谢瑛思忖着,就在这时,店门前倏地拉停马车,一身材臃肿的仆妇怀抱漆盒下来,风风火火冲向柜台。 她满头大汗,面红急喘,便知已经跑了不少店肆,盒中是一枚需要修复的镯子,三段白玉质地温润通透,外面包着的鎏金断裂开来,原先雕琢精美的图样有了残缺,品相和价值自然远不及完好无损。 那老妇抹了把汗,着急忙慌道:“我都跑了六家铺子,没一家能修的,你帮我瞧瞧,可还有的救?” 姚妈妈拿起来细细打量,随后蹙眉。 谢瑛回头,冲杵在门口的姑娘招手,她忙跑进来,垫着薄绢看了一遍,随即对谢瑛说道:“娘子,我能修。” 老妇一听喜上眉梢,当即歪了身子坐在交椅上,叹道:“能修就好,只是我们夫人后日便要启程赴京,时间紧迫,还要劳烦你们赶赶工。” 言语间,谢瑛知道老妇是通判家的奴仆,主家要去京中贺喜,参加昌河公主的婚宴,这镯子正是记在礼单上的物件,却被家里的小郎君无意中摔碎,不得不请人救急。 谢瑛与姑娘再三确认,见她眉眼熠熠生光,很是自信,遂应了下来。 这会儿点了灯,两个小姑娘洗去锅底灰,露出白净的皮肤,谢瑛着人做了一桌饭菜,她们好似许久没吃饱,直撑得肚皮滚圆。 “娘子,我叫秀秀,这是我妹妹珍珍,我是逃婚出来的。”秀秀擦了擦嘴,脸上有了笑容,“我家祖上行商,就是做珠钗首饰的,我娘死了,阿耶续弦取了个母老虎,窜托他把我嫁给知县做小妾,那知县比我阿翁还老,我不肯,就带我妹妹逃了出来。” 谢瑛给她俩找了身干净的衣裙,姚妈妈带着珍珍去睡觉,她则守在秀秀旁边,看她拿着錾敲敲打打,又用铜线清漆修修补补,手指灵活的翻来覆去,乌黑的瞳仁专注认真。 “你老家是哪的。” “青州。” 秀秀没抬头,自然也没看见她说完话,谢瑛怔愣的表情。 两人熬了整夜,好歹在天亮时,顺利完工。 翌日老妇过来验货,不由连连感叹,又说了好些客套话,道往后通判娘子的珠钗首饰都到她们店里采买,谢瑛回谢一番,将人送走。 秀秀两眼发昏,谢瑛便将她和珍珍带回住处,在西跨院劈了间房屋给她们姐妹住,睡前,秀秀紧张的问她:“娘子,你能留下我和妹妹吗?” 谢瑛笑,回道:“你这样好的手艺,若不嫌弃我们店小,便住下来吧。” 秀秀高兴的连连道谢。 谢瑛困倦极了,回屋后便钻进衾被,复又觉得口渴,张口便唤:“白露,帮我拿盏茶来。” 唤完自己一愣,才想起自己身在登州,已有许久没见白露和寒露。 想来她“死”了,周瑄不会为难她们,约莫已经放出宫,折返回长乐坊。 往后事情淡下来,再找时机将她们接到身边,谢瑛迷迷糊糊打算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谢家人找何琼之要了好几回尸体,要接谢瑛回家安葬,偏何琼之不敢答应,也不敢处置,每回都以各说辞搪塞敷衍。 圣人自打回宫后,仿佛忘了谢瑛的存在,他忙着处置朝事,忙着批阅奏疏,宵衣旰食,夜以继日,每每紫宸殿的灯烛彻夜长明,服侍他的宫婢内侍却都苦不堪言。 圣人扣着尸身,既不给谢家,又不肯亲眼去瞧,那具腐烂的女尸如今就搁置在冰床上,每日不断的换冰,饶是如此,依旧往外散着气味。 “陛下,今儿谢四郎又来了,臣没有给他尸身,他说他明日还来,明日不给后日再来,谢家已经挂满缟素,只等尸身入棺,择日下葬。 不然,明儿就给他吧。” 周瑄提笔不停圈注,仿若没有听到何琼之的话,微薄烛光中,他高大的身形被剪出清隽挺拔的阴影,投在窗纸,跳动着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绯色团龙圆领窄袖袍衫,白玉革带勒出窄腰,漆眸深邃,锋芒悉数掩藏在瞳底之中,如今的他,通身都是帝王的威慑肃然,那副生来俊俏的面容,只会叫人觉得矜贵疏离,不敢逼视。 何琼之琢磨着,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一遍:“陛下,明儿把十一娘还给谢家吧。” “啪”的一声,周瑄手中笔摔到案上,墨汁炸开,洇成一团团的浓黑。 何琼之倒吸了口气,后脊唰的冒出冷汗。 周瑄缓步下来,负手站在何琼之面前,声音阴凉:“你怎么就能确认,她就是谢瑛。” 何琼之低声回道:“女尸所穿衣物,所戴首饰,俱与十一娘相同。” “再等等。” 何琼之不明白他还在等什么,经查,谢四郎并未挪动大理寺和刑部的死尸,紫霄观四周也未有任何动静,所有谢瑛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已安插人手监视,他又能等到什么? 夜里,周瑄步入清思殿,恍惚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背对自己,弯腰收拾帘帷,乌黑的发丝盘成高髻,簪着一对石榴花步摇,绯色对襟长褙子垂在小腿,她转过身来,望见僵在珠帘处的周瑄。 周瑄亦望着她,眼神迷茫空洞,复又缠绕着怀疑震惊。 那女子眉眼与谢瑛有两分相像,明眸皓齿,赧然的低头,她穿着谢瑛的衣裳,发间珠钗亦是谢瑛戴过的,微咬红唇,大着胆子朝周瑄走近,施施然福礼道:“陛下,中贵人让奴婢服侍您安寝。” 周瑄合眼,脑中骤然浮现出谢瑛坠崖,惊慌害怕的喊他:“明允,救我!” 他浑身肌肉紧绷,狂涌的血液激荡咆哮汇至颅顶,阴郁面孔下风暴骤起,犹如能掀翻天地,他攥着拳,太阳穴突突直跳,疼痛像拉扯到极致的弦,他扶额,踉跄一步。 女子搭手,指腹挟着火,沿着那手臂绕到后腰,柔声唤:“陛下,陛下...” 魔音一般,声声割在弦上,晦涩暗哑的响动加剧了尖锐难忍的疼痛。 周瑄一把拂开,后脊抵到雕花隔断,厉声喊道:“承禄!” 守在殿外的承禄闻声打了个哆嗦,忙低头进去,甫一屈膝跪下,便被周瑄一脚踹向心窝,连着倒退了数步,砸着屏风跌倒。 女子被吓得双膝发软,摁在案面才不至于跪倒,可身体仍不住打颤,惨白的脸与谢瑛再无相似,从内到外,写满惊愕恐惧。 不像谢瑛,一点都不像。 她可以装着温顺,装着柔软,也可以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可眼眸里藏着的,是倔强,是执拗,是兀自沉静冰冷果决的主见。 她永远知道自己该要什么,该舍弃什么。 “滚,给朕滚出去。” 女子连滚带爬摔了好几次,跑到门口又听见凌空一道怒斥:“把她的衣裳脱了,烧掉!” 沉水香的气味萦绕在死寂的大殿,嘶吼完的周瑄,仿若颓败的孤兽,抵着隔断剧烈喘息。 谢家门口的两尊汉白玉狮子,也都穿上缟衣素服,颈前挂着白花,沿着大门往里看,一派纯白,但凡入目所及,皆用白绸装饰,厅中摆着空棺,,棺盖搁置在地上。 崔氏和秦菀面色苍白,揽着谢临隐隐啜泣,谢宏阔肃冷着脸,觑向一言不发的谢楚。 “陛下,求你将十一娘的尸身还给我们。” “她同谢家断绝了干系,死不死的轮不到你们哭丧。”冷笑着伴着讥嘲,周瑄挑起棺椁上的白绸,信手扯落。 众人呼吸屏住,瞪大眼睛盯着他的举动。 “来人,将府里所有白布全都扯碎,焚毁,若再敢挂,朕,诛你全家。” “陛下,求你赐我妹妹安宁!”谢楚弓腰,屈膝朝他跪下。 周瑄瞟了眼,声音凉湛如雪:“她没死。” 跪立的谢楚不着痕迹的怔住,不敢抬头,不敢呼吸。 “便是死了,也不占谢家的坟地。” 阔步踏出厅堂,身后侍卫将扯落的白幡缟衣全都扔进火盆,扬成灰烬。 珠镜殿,白露和寒露哭的喉咙沙哑,眼眶通红,每每想起谢瑛,两人便忍不住掉泪,后悔当时没有跟着去大慈恩寺,即便娘子不允,她们死皮赖脸上车,至少能挡剑,能拖延,娘子也不会坠落山崖。 扭头看见空空的床榻,不禁抱头痛哭。 周瑄进殿时,她们起来抹泪福礼。 妆奁上的珠钗首饰,冰凉毫无生机,不似戴在她发间那般鲜活娇美,他摁着案面坐下,自嵌螺钿铜镜中望见自己,隐约中,也能看见她柔婉的脸,手指落在他肩膀,虚虚环着。 他侧身,只摸到凉浸浸的空气。 承禄拿着刚到的密报前来,周瑄启开,修长如竹的手指竟有些不听使唤。 最后的指望,他五味杂陈。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5节 他希望她能出现在信中,可又惧怕她出现在信中。 “青州云六郎处,不见谢十一。” 悬在心口的剑倏地扎下,周瑄喉咙涌上温热,身躯往前一趴,珠翠步摇瞬时被血染透。 “报应。” 他抓着铜镜抬起头来,阴翳的面上溢出冷笑。 第38章 朕此生唯一屈辱,受她所赐◎ 深夜,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周瑄披着外裳,坐在案前查看王家和孙家的案录,看到中途,眉心紧锁, 阖眸, 仔细回想当日刺杀情形。 除去他自行安排的黑衣人外,另有两伙死士参与其中, 孙家受不住刑罚, 已然招供,而王家凭着外戚关系, 刑部官员畏手畏脚,至今都没落到实处。 他起身, 提步往外走, 承禄忙提来六角宫灯, 躬身跟在旁侧。 西殿凌阴, 夜里尤其冰冷,走下去还未开门, 冷气便沿着缝隙无孔不入的钻进骨里,承禄打了个寒颤,搓着手继续往前。 侍卫看到来人, 当即行礼欲启开石门。 周瑄忽然止步,他停在门口一丈远,瘦削劲拔的身躯像是骤然醒转, 兀的一颤,抬头, 幽黑的瞳仁折出深邃的薄刃,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 他动了动唇,承禄听到两个字。 “回去。” 今日是圣人第一回 下凌阴,欲看谢瑛“尸首”,可临了,不知又怎么了,令刑部官员,大理寺官员悉数赶至大狱,要夜审王家。 王瑾的牢狱与四皇子相隔不远,侍卫去提人时,便能听到四皇子鬼哭狼嚎的叫喊,他快要疯了,半年多没人同他说话,钝刀子割肉不过如此,他抓着栅栏,瞪圆的眼珠透过缝隙往斜对面看,时而疯笑,时而咒骂。 王瑾带着脚镣出来后,四皇子哈哈拍手。 “父皇,儿臣知道你缘何要选老六了,他比你还狠,比你还毒,他连自己的舅舅都能手刃,哈哈哈.... 老六,四哥自愧不如,四哥佩服你啊!” 王瑾阴森森的瞥了眼,转身往光火处走去。 四皇子紧紧扒着门,声嘶力竭犹如绝望至极,破开的声音在暗牢中不断回响,反复撞击着耳膜,他松了手,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出现了一张张脸,先帝的,王皇后的,母妃,他们在笑,又在哭。 他捂着耳朵,面额青筋暴起,近乎癫狂一样忽然咆哮起来:“皇后,皇后不是自尽的,她是被你害死的。” 狱卒望着他,一言不发,就像数月里日复一日的无视,不管他喊叫,威胁,利诱,卑微或是任何试图引起注意的任何方式,他们只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无声无息,却足以令曾经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崩溃,绝望。 “老六,你比我可怜啊。” 堂上严阵以待,大理寺和刑部分列两侧,王瑾目光晦暗,瞥向太师椅中端坐笔直的周瑄,不禁冷笑一声,颓然垂下眼皮。 到底是先帝的儿子,当年先帝将他们贬谪江南,驱逐出京,原以为足够雷厉无情,不成想青出于蓝,如今他儿子比他做的更绝。 还以为会惦记血缘亲情,终究比不过手中实权,只要危及他的皇位,他便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上柱国的封号言犹在耳,挂到门上的匾额还未摘下,坊间关于王家要出“二后”的流言却戛然而止。 帝恩寡义无情。 他那好外甥,端的是清俊尊贵,目中无人,阴凉的眸光对上,复又轻视挪开。 “既已承认贪墨,阿党,侵占官田,私冶铁煮盐,为何不认弑君?” 王瑾嗤笑:“为何?陛下心里一清二楚。” 周瑄不动声色打量他的反应,见他满腔憋屈压抑怒火,不似说谎模样,他暗自叩着桌案,慢条斯理道:“表弟表妹为了舅舅四处奔走,朕以为着实不妥,既惦念舅舅安危,不若便让他们到狱里...” “陛下!”王瑾脸上肌肉抽动,隐忍的眸光压下愤怒,他动了下脚,镣铐发出沉重的响动。 “罪臣没有弑君。” 他重重叩下头去,颤抖的背影仿佛一夜间苍老许多。 周瑄将堂审交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协理审核,随即抽身离开,王瑾欲言又止,膝行上前。 周瑄顿住脚步,侧脸冷声道:“朕究竟为何办你,好生想想吧!” 牢狱身处,四皇子的哭笑声不绝如缕,阵阵穿入周瑄耳中。 望见他的身影,四皇子登时提起力气,抓着栅栏哈哈笑出眼泪:“老六,你比我可怜,你比我可怜呐....” 幽幽目光一扫而过,眼看着周瑄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叫的愈发尖锐,犹如要炸裂头皮般,抓扯着木栏,指甲嵌进木屑,他跳着脚喊:“老六,你回来!” 周瑄脚步疾行,脑中不断回过当年旧事,谢瑛同自己闹翻,他彻夜难眠,去往淑景殿时,推门看见悬梁自尽的母后。 半空中,她脚上的鞋掉了只,露出雪白的绢袜。 那一瞬,周瑄浑身上下的血都凉了。 他站在门口,脑中空白惊惧,反应过来,他手脚不听使唤去抱王皇后的腿,怀里的人冰凉没有温度,僵硬的膝盖都无法曲起,指尖划过他的脸,再不像从前她抚摸自己的柔软。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断唤着母后,不断摇晃她的手臂,可她睡着了一样,安详沉默。 十八岁之前,所有人都爱他;十八岁之后,他才知那爱皆有企图。 宫人都道先帝宠幸贵妃,王皇后受辱自尽,彼时的周瑄恨透了先帝,离京时他像丧家犬般,身边只有一个何琼之。 然时至今日,陈年往事渐渐揭开真相。 才知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丑陋。 王家大郎二郎相继卷进逆案,王皇后忧思郁结,如处沸鼎,既不能舍弃母家,又不愿忤逆圣上,两相权衡,她饮下毒酒,含恨而亡。 先帝顾念夫妻情分,在她死后并未追究王家,而是驱逐出京,又因喜爱周瑄,故步步做局,以王皇后悬梁的假象,借以顺理成章遣周瑄赴边境历练,贵妃和四皇子一党皆以为王家倒台,周瑄失宠,自己于储君之位有了指望。 君心狠戾,连亲生儿子都会算计。 这天底下,真心难寻,唯权力不负。 雕仙鹤香炉白烟袅袅,冰鉴不断滴落水珠。 何琼之看了眼供词,不由蹙眉,问:“陛下,现场有三方死士,如今只有孙家认罪,难道王大人果真没有参与?” 周瑄嗯了声,扶额揉了揉太阳穴。 “那剩余两方,会是谁?” 何琼之琢磨,心里有个念头,然不敢讲,周瑄瞥了眼,道:“如你所想,是朕替王家动的手。” 何琼之讪讪一笑:“臣没这么想。” 周瑄不置可否,往后靠在椅背,淡声道:“谢瑛都猜出来了,你会没想到?” “臣愚笨。” “朕对付王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谢瑛刚刚好,没什么比皇后之位更有诱惑力和说服力。” 何琼之低下头,尽管一压再压,还是没能忍住,“陛下筹谋之前,可想过她知道实情会如何难受,被当成诱饵推出去,被她曾经信任喜欢的人亲手推出去,她已经跟谢家断了关系,您还要一寸寸斩断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她所拥有本就少的可怜,谢家如何您比我清楚,您不该这般对她。” 周瑄望着他,幽眸映出清浅的光:“厚朴,朕给过她机会,可她宁愿选择犯险,也不肯向朕求饶。” “陛下所谓的机会,是金屋还是日后您三宫六院中的某一位?” “至少朕没想让她死。”周瑄冷冷乜着他。 何琼之深吸一口气:“但陛下就是在逼她赴死。” 静谧的大殿能听见他们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幼时玩伴,交心过命的情谊,此时此刻,却将往事历历撕开,何琼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索性硬着头皮继续:“陛下从开始便知道她会怎么选,又怎能说给过她机会。她活在谢家,爹不疼娘不爱,处处受掣肘,她什么都能自己担了,她又怎会习惯依靠旁人解决问题。 您说她无情,可您从认识她那一日起,便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缘何现在非要折掉她的羽翼,让她变成另外一个样子,那不是谢十一,您也不会喜欢那样的谢十一!” 痛快! 慷慨激昂后的情绪达到巅峰,以至于暂时的狂妄遮住后怕,何琼之攥着拳,仰视他深邃冷静的眼。 “从前年少,喜欢她所有模样,以至于被抛弃时,许久没有回过神。” “为她寻借口,为她开脱,自以为是觉得她一定有所苦衷,在我你我厮杀陷入绝境濒临死亡时,她跟云六郎大婚,全身而退。 朕绑着一身纱布躺在床上,不死不活,她和云六郎帐内鸳鸯,浓情肆意,说不喜欢就能转头嫁人,你可见过比她还狠的人。” “朕此生唯一屈辱,受她所赐。” 一股凉气沿着后脊攀爬,随后迅速传至四肢,何琼之咽了下嗓子,沉声道:“您知道当年是误会,任何人听到那种关系都会后退。” “未必。”周瑄瞟来冷光。 何琼之僵住。 “厚朴,大慈恩寺劫持一事,你究竟有没有插手。” 周瑄噙着笑,眼底却在蓄积浓雾,阴郁冷鸷的光似削铁如泥的刃,一点点剜着何琼之的骨头。 他手脚发凉,手心俱是冷汗,心跳犹如惊雷,咚咚...咚咚。 温热的掌腹拍在他右肩,周瑄俯下身,正面逼视他低垂的眼睛:“有没有?” “臣,没有!” 炽热的目光彼此凝视,一分一毫,谁都没有退让。 手掌往下一压,何琼之挺直腰身,周瑄后撤两步,面容霎时冷凝:“逃跑的那个,你亲自去查,抓回来后,朕要剐了他!” 高墙下,阴风阵阵,何琼之两条小腿肚直打晃,爬了两次,好容易爬上马背,揪着缰绳,脑中充斥着周瑄说最后一句话的表情。 似警示,更似威胁。 陛下在怀疑谢瑛的生死,亦在怀疑他的忠心。 不过年少的一段情谊,闹到如今这般田地,何琼之只觉脑筋乱成一团,握着缰绳的手攥的发白,心里长叹:怕是不能善终。 昌河公主大婚后,通判一家从京城折返,此间有个插曲,昌河公主无意间扫到通判夫人的礼单,看见那枚被秀秀修复的镯子,许是合眼缘,她试戴了下,信口说喜欢。 通判夫人暗暗高兴,便有许多娘子拉着她问出处,更有甚者,让她帮忙定制,故而一回登州,通判夫人亲自去了趟首饰行。 “三个镯子,两对手钏臂钏,六支步摇,成色不用太好,做工务必精美。重中之重,是这个冠。”通判夫人比划给谢瑛看,“我外甥女下月大婚,旁的暂且可以慢慢来,这个冠定要往前安排,别耽误正事。” 谢瑛查看完诉求,确认是寻常的嫁娶闺阁,遂应声道:“那我们今明两日画图样,后日送去您府上观赏,若能定下,我们便立时赶工,若还需修改,时日上也好安排。” “成。”通判夫人打量着她,只觉掌柜的虽面孔普通,可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旁的商贾遇到官眷,大都有唯诺逢迎的意味,可她没有,倒是个爽快利落的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6节 登州地界小,贵在安稳。 谢瑛伏在案上看往来账目,听见叩门声,姚妈妈拿着被退回来的图样,叹气道:“这单生意怕是要黄。” 谢瑛将四幅图样翻看一遍,抬头:“都不满意?” “说是落俗套,言外之意登不上台面。” 谢瑛笑,“既如此,不必勉强。” 官眷的生意向来不好做,何况他们这家首饰行并不出彩,上回通判夫人贸然下单,也是沉浸在京里被夸捧的情绪里,等她回味过来,还是会找熟悉的店铺。 说到底,这间铺子只要能维持日常开销,谢瑛便心满意足。 “你今日过去,便说咱们画师手受了伤,难以完成接下来的活计,定银全退。” “好。”姚妈妈说完,便转身去拿图样。 秀秀从外头进来,凑过去头看了眼:“娘子,不若让我试试。” 谢瑛诧异,托腮笑:“你会画冠?” 秀秀去拿纸笔,边画边解释:“会画,先前也做过几个冠,青州府的官太太都很喜欢。” 她手指灵活,三两下勾勒出冠的大体形状。 谢瑛微微蹙眉,觉得她画法莫名有些眼熟。 “跟你阿耶学的吗?” “嗯。”秀秀点头,专注在图样上,画完缠珠,补了句:“还跟一位郎君学过,他能写会画,天底下我没见过比他画画更好的人。” 谢瑛忍不住笑,“那他教出来的徒弟定然更要厉害,你天生就是吃着碗饭的,你阿耶糊涂,平白没了你这样好的助力。” 秀秀撇嘴:“母老虎给他生了儿子,他便不把我和妹妹当回事,满脑子都是钱和权,等着卖了我搭上县令的线,给他宝贝儿子铺路。” 她画完,谢瑛仔细看了一番,感叹道:“秀秀你可真是宝,画的美极了。” 果不其然,秀秀的画拿去之后,通判夫人当即拍板定下,之后罗列出需要用到的珍珠玉石铜丝金叶等物,得到应允,行里便开始着手制作。 登州民风与京中截然不同,日常能听到的谈论多半是阴天雨天,出海捕鱼是否危险,庄稼能不能有个好收成,今日的菜价涨了几文,大都是烟火气十足,谁都能插一句嘴。 在茶肆,几个书生样貌的男子私下说到王家和孙家,谢瑛才知道大慈恩寺一事,王瑾被革职查办,王家人人自危,“王家两后”的传言逆转风向,成了“王家要完”。 “当今比先帝还要果敢有手段,当初王家可是从龙有功,还是外戚,谁能想着会有这么一天,还来得如此迅疾。” “欲除之,必令其膨胀,少其防备,当今这招着实有帝王威严,兵法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觉得,当今能开辟比先帝更璀璨的盛景。” 几声附和伴随着唏嘘。 谢瑛默不作声,听到他们说起当今要开行制举,选拔专项官员,那几位书生跃跃欲试。 制举不拘身份,进士也可再考,非进士亦有机会,故而可谓给诸多学子又一入仕机会,职缺甚多,如今学子相继奔赴京城,为的便是在考试中拔得头筹。 此时的京城,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秋高气爽,温度适宜,来往行人密集熙攘,沿街的摊贩叫卖的愈发起劲。 周瑄着一身鸦青色常服,坐在酒楼高处,远眺,看见坊中有人在办喜事。 他漫不经心略过,几个姑娘便在此时有说有笑登上高台。 “方才可看清她的冠,等我成婚时也要这样好看的才行。”未出阁的少女,脸上写满欣喜与羞涩。 “听说她特意请姑母找人做的,也不知是哪家首饰行,物料倒是其次,贵在款式雍容华美,这样好看的冠,我还是第二次见到。” 她这么说,周围人都好奇起来。 她们叽叽喳喳,便是压低嗓音,周瑄亦能听得清楚。 “当年云六郎亲手给谢家娘子画冠,谢家娘子生的俊,又被那样好的冠衬着,大婚那日活脱脱仙子一样,谁不道一句檀郎谢女,天作之合。” “可惜,这般好的姻缘,生生为家事所累。” ..... 周瑄攥着茶盏,听见轻微的破裂声,低眉,素瓷盏沿裂开条条细纹,粉末掉进水中。 入夜,承禄备好沐汤,大巾,转身看见圣人一脸阴郁的褪了外裳,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何大将军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长腿跨进去,水面晃荡着溅出不少,他双臂横在桶沿,头往后仰着,满面疲惫。 “操/练兵马,整顿军务,得空去了趟教坊司,来往信件没有异常。” 周瑄嗯了声,合眼沉默。 承禄又道:“听闻冲静道人自其妹死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这两日更厉害了,澹员外郎去看过。” “谢四郎又上请辞奏疏,府内闹僵,谢大人气道吐血。” 周瑄睁眼,水珠沿着下颌滚到前胸,想着白日里的话,他蹙眉问:“青州那边,可还安稳。” 承禄一下想起来,忙回道:“倒是安稳,只不过云六郎采风完毕,似沿着边界往东行去,约莫快到登州了。” “登州?” “是,据眼线传回的图纸,他所画舆图进度的确与行程一致,并未刻意筹谋。”承禄躬了躬身,余光悄悄看向周瑄,补了句:“不过,云六郎听闻谢娘子死讯后,在床上躺了三日,不吃不喝,后悲痛之下做伤赋怀念亡妻....” 周瑄倏地掷去冷眼,承禄咬到舌尖,忙改口道。 “云六郎做伤赋纪念谢娘子,又在院里做了法事,听闻感天动地,当日降下暴雨,故而坊间传..传他们夫妻伉俪情深——” 粗沉的笑声伴着不屑,承禄闭上嘴巴。 周瑄赤身从水里出来,兀自扯过大巾擦拭,默了半晌,冷嘲道:“不愧是当年的进士三甲,魏公祖上修祠,正好缺一篇长赋,此事交由云六郎主理。” 承禄应声。 便听圣人咬牙吩咐:“谢瑛没死,他便写赋诅咒,其心不良其心可诛,下令青州府内,谁敢传扬此赋,以乱言罪处置。” 末了,冷声道:“明日寻到那赋,将其放到朕书案上。” 第39章 你能去哪?◎ 秋雨连绵, 天气浓黑如墨。 蒙蒙水雾阴的看不清人影,官道被泡在泥泞中,先前坐在马背上的人不得不跳下来,牵着缰绳艰难往前行走, 脚扎进泥里, 再拔/出来,又凉又湿, 拂了把脸, 眼前好歹看清模糊的景物。 “大人,咱们离渡口还有些距离, 可这雨下的越来越大,没停的迹象, 咱们去驿站避避吧。” 小厮牵着搭满箱笼的马, 扯着嗓子朝前头人喊。 声音很快被雨水冲刷, 前头那人回过身来, 鸦青色的身影清瘦颀长,他点头, 横起手臂遮在额前:“驿站还有几里地?” “五六里地就到了。” “好,先去驿站。” 云彦睫毛全被打湿,黏在脸上挡了视线, 他觉得漫天灌来的雨水无孔不入,夹着狂风几乎要将他们两人两马掀翻吹跑。 他用袖子擦去箱笼上的积水,庆幸提早包好牛皮纸, 打了个冷战,天撕开乌云的口子, 兜头泼下暴雨。 驿站挤了不少商客, 院里好多没来及拆卸的箱笼, 不时有人抱着油布急慌慌盖,凌空劈了道雷,傍晚时候的天黑的不见一丝光亮。 甫一进门,云彦打了个喷嚏,小厮换完衣裳便开始架炉子熬姜汤,他胡乱抹着脸,扭头朝后侧看了眼。 却见他们大人换了件圆领青色襕衫,正小心翼翼解开滴水的箱笼,宝贝一样取出书籍,一本本晾晒开来。 “大人,喝口热姜汤暖暖身子。”小厮搓着鼻头,听院里不断有商户进门,亦有不少人唉声叹气,这场雨来的猝不及防,行商客最不喜下雨天,耽误脚程更损毁商物。 云彦皱着眉,心思全在书卷上,待满满当当摆了一屋子,这才挪脚去到火炉边,喝了口姜茶。 沿海一带多雨,想来现下渡口无船可用,照外头的雨势,少不得要困在驿站几日。 登州地势起伏复杂,谢瑛所在住处居于高低,故而这几日的雨对她没甚影响,最多屋里晒不着太阳,有些物件开始长霉,可居于地处的百姓便遭了殃,海水大有漫灌的势头,加之连阴天,每到夜里便能远远看见海面似蓄着磅礴之力,缓缓充盈着晃荡着只待一阵风卷起水浪铺天盖地淹没所有。 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房屋下一刻便要倾颓,不少百姓不得不收拾行囊连夜寻找庇护,离谢瑛不远的寺庙敞开庙门,接纳流离失所的百姓,然终究承载有限,此时城中随处可见与家人走失的妇孺病弱,淋着雨,谁都不敢开门。 姚妈妈端来粳米粥,叹道:“粮价长得飞快,这才几日翻了两番,东西两街的米铺全都囤货不售,真是奸商一窝。” 本是丰年,因大雨导致运进城里的米粮迟迟不到,况且即便到了,很可能损失多半,发霉发芽亦有可能。 商贩定是想屯起粮食,等待最关键的时候抛售。 谢瑛咳了声,听见屋檐上没完没了的大雨,打的瓦片啪嗒啪嗒密密匝匝,院里已经有积水,不耐涝的花喝饱了东倒西歪。 “咱们也省着点吃,这场风暴指不定要持续多久。”谢瑛想,但愿千万不要大坝决堤,否则一旦发生水患,登州城都要遭殃。 周瑄接到登州上报开仓放粮,加筑河堤的奏疏时,已经是灾情之后五日,此时登州淹了数百间房屋瓦舍,几百口人无住可去,急等着朝廷拨粮救济。 他忙批复奏疏,又沉思片刻,召何琼之、澹奕进宫。 登州临海,又逢流寇,水患之前,难保流寇不会趁机作乱。 周瑄拧眉看向何琼之:“厚朴,此事事关紧急,朕命你带一千精兵赶去登州,确保粮仓无虞,百姓尽快恢复常序,所需物品不必与朕通禀,非常时期可从军中急调过去。” “是!”何琼之应道。 “澹奕,你擅长筑堤修坝,此番若能控制住登州水情,回京朕升你两级任工部司主事。” 澹奕亦拱手应声。 周瑄扶额,窗外秋雨淅沥,京城已然下了三日,殿内便潮热难耐。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身面朝何琼之,幽眸折出凌厉的光:“云六郎应在登州界内,你若看见他,替朕问候一番。” 何琼之愣住:怎么个问候法? 殿内的光透过窗纸落在漆黑的庭院,如同铺上一层薄纱,袅袅漫漫。 周瑄头疼欲裂,时至今日,他没有找到任何谢瑛活着的蛛丝马迹,可冥冥中他就是固执的觉得,谢瑛还活着。 何琼之走前,周瑄喊住他。 宽大的手掌拍在他肩膀,冷眸挟着试探:“大慈恩寺那日,原定佯伏马车的一队人,为何与朕缠斗不完。” 掌下人呼吸骤沉,何琼之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在慌乱后沉稳答道:“佯伏马车的那队人并未同陛下缠斗,揪住陛下不放的应是尚未查探明了的第三方死士。 臣无能,至今没有找到逃脱那人,否则定可问出一二。” 手掌拿开,周瑄面色晦暗不明:“朕信你,等回来再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7节 帐内昏暗,听着雨声,周瑄入梦。 他许久没有梦见谢瑛,这一回,她的面庞清清楚楚。 她慵懒的靠在美人榻,齐胸掐腰襦裙勾出玲珑有致的身形,圆润秀气的肩颈虚虚挂着绯色帔子,衬的那皮肤雪白滑腻,她撑着腮,微弱的灯火打在左颊,神情柔和温婉,眉眼舒展迤逦,她抬起眸,笑盈盈的朝他看来。 周瑄伸手去抓她的腕子,她却轻巧避开,恼道:“你答应过我,若我活着,放我走。” 他握着她的手指,扯到唇边,心神荡漾时,耍起无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谢瑛,你能去哪?” 他手指抚在她的肩窝,轻摁着俯下身去,穿过乌黑的发,拔去鬓边微颤的步摇, 唇点在肩胛,将要往下游移。 便觉尖锐的利器抵在喉咙,眉眼低垂,撞见她视死如归的决绝。 “你是皇帝,也不能强求所有人都爱你。” 他笑,不顾簪尖的刺痛,往下沉身:“朕偏要试试。” 他敛起温和,半明半昧的面庞俱是阴戾,陡然劈开了谢瑛,她尖声呼叫,握着簪子的手指尖捏到泛白。 “说,你喜欢朕。” “说!” 掌下人软成春水,周瑄眼前却忽然漫开血色,他停了动作,使劲眨眼,却被眼前景象惊住。 谢瑛的簪子插入她的胸口,汩汩血液不断淌出,浸透绸被,浸润两人的衣裳。 他抬手,指间黏腻发红,他深深吸气,只觉得头昏眼花,仿若那簪子钉入的是自己心口,他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一点声响。 像被困在棺椁中,而那片血红蜿蜒直下,他撕破喉咙挣扎喊道。 “谢瑛!” 承禄打了个哆嗦,那两个字极其清楚的蹦到他耳中。 自打谢瑛没了,圣人偶尔去珠镜殿,坐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最近他不再过去,承禄只以为圣人放下,万没想到深夜那人犹能入梦。 捧了茶,他站在帐外,听见圣人急促沉重的呼吸声,慢慢平复,探手取了茶水一饮而尽。 帷帐内濡湿潮热,周瑄惊魂未定间,伸手反复在面前查看,血液的黏腻温热真实到让他惊恐,他胸口剧烈起伏,听到屋檐上轰隆一声。 雨势愈发迅猛。 “承禄,朕要什么没有。”似在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推开楹窗,丝丝缕缕的雨点扑面袭来,风吹鼓起他的寝衣,挺拔精健的身躯隐隐透出,双手撑着窗栏,他不断回响梦里那人的绝情。 承禄道:“陛下,天下都是您的。” 周瑄挑起眼尾,俊美无俦的面上闪过嘲讽,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到头来被耍的可叹可怜。 自己满腔真情,而她只不过短短喜欢了一瞬。 他所求不多,但要她屈膝,要她臣服,更要她永不背弃的喜欢。 门咣当一声,谢瑛吓得手一哆嗦,针尖扎进指腹,透出血珠。 几声惊雷混着撞门声,透过雨帘重重打在耳膜。 姚妈妈从榻上站起来,慌乱中抄起笤帚走到屋门口,张望着探出身。 谢瑛搁下绣绷,秀秀抬起头,墨汁洇透纸张,刚画的图样脏污掉,她睁大眼睛,小声问:“娘子,会不会是流寇。” 这两日街上很乱,听闻东面流寇趁火打劫,抄检了好些个铺子。 谢瑛抿着唇,忽听门又响了声。 她们院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姚妈妈家赵五,另一个是跑腿小厮,其余便都是姑娘,若真是流寇,那么她们毫无抵抗之力。 叩门声渐渐削弱,接着便有人摔倒在地。 谢瑛起身,沿着廊庑一直走到影壁前,竖起耳朵听了少顷,确认没有动静后,便让小厮打开门。 门一开,歪进来两个人。 却是饿昏了。 谢瑛忙叫姚妈妈取来晌午的粳米粥,喂他们喝下后,不多时两人便醒转过来,谢瑛不敢留他们进门,遂给他们拿了几个胡饼傍身,便又合上大门,插好门栓。 前两日听县令说,已经向朝廷奏急,想来赈灾的官员很快便会上任。 她看着乌沉沉的天,暗念这场雨下小一些。 姚妈妈双手捧在胸前,也跟着念叨了阵子:“登州十几年没下这样大的雨了,今岁不知怎么了,没命的泼,好容易有个丰年,全毁了。” 黑灯瞎火,赶路的两匹马歪歪扭扭,几欲摔倒。 云彦扶着上面挂的箱笼,抹了把雨水使劲睁眼往前辨路,沿途走来,客栈全满,且有不少逃难的百姓。 他能撑着,这两匹马怕是没有粮草,不肯走了。 “大人,快到衙门了。” 话音刚落,却见云彦踉跄了下,猛地坠进泥窝里。 “来人,救命啊!” 响彻半空的叫声惊得院里都站起来,谢瑛心口猛一刺疼,紧接着扑通扑通跳的极其快速,心慌且十分不安。 趴在门缝里往外看的小厮,盯了半晌,急忙跑回来报信。 “娘子,斜对面塌陷,有人掉进去了。” 谢瑛吸了口气,问:“人多吗?” 小厮又撅着腚去看:“就俩人,旁边那个趴在边上抓着他手,还有两匹马,上面驮着东西,哎呀,他快撑不住了。” “拿绳子,救人!”谢瑛不再犹豫,话说完赵五便去库房取来一捆麻绳,几人开了门,冲到雨中。 谢瑛站在大门口,翘脚逡巡四下,唯恐突然冲出一伙流寇,她提着心,一双眼又落在泥窝处。 赵五把绳子绑到两人粗的树上,又在自己腰间打了个结,趴下身去套泥窝里的人,套了好几次,连谢瑛都沉不住气了。 好容易套上,几人连拉带拽终于把他拖到安全处。 那人举止斯文,只是浑身上下全是泥汤,看不见全貌,旁边似乎是他随从,快要跪下感谢了。 几人说了什么,便见赵五阔步回来。 “娘子,他们是外乡来的,客栈都住满了,想在咱们院里梳洗一下。” 谢瑛想了会儿,低声与赵五道:“你让他在前院洗,洗完便让他们离开。” 不是她狠心,而是她必须保证这一院人的安全,任何突然出现的都可能危及自身。 云彦扶着膝盖,嘴里鼻腔里全是淤泥,他咳了几声,抬手慢慢捋去发间的水,像被糊住,整个人透不过气。 秋日雨夜,水凉的刺骨,谢瑛让赵五送去一盆热水。 他们很快洗完,又去净房换了身衣裳。 秀秀从那抱着一摞纸经过,迎面撞上,不由得瞪圆了眼睛,惊道:“郎君,你怎么来了!” 谢瑛听见响动,蹙了下眉。 便见秀秀飞跑过来,手里的纸张快要散开,发间珠花一颤一颤,她上气不接下气,捶着胸口道:“娘子,你把他们留下吧。” “我认得他,他是青州教过我的郎君,教我画图样的那个!” “青州?”谢瑛犹豫了瞬。 秀秀连连点头:“嗯,他要到各地采风画舆图,偏不凑巧到登州赶上大雨,落脚地都没找到。” 谢瑛手脚有些发凉,她舔了舔唇,往远处的廊下扫了眼,问:“他姓甚名谁。” “他姓云,我听旁人喊他六郎。” “娘子,你留他们住一夜吧,天这么黑,他又刚从泥窝里爬出来,再这么走下去,很容易生病的。” 秀秀摇着她胳膊,明亮的眼睛充满乞求。 半晌,谢瑛点头。 秀秀高兴的蹦起来,谢瑛淡声道:“让他和五爷住在一个院里,不要到这儿来。” “好!” 云彦绞着衣裳的水,滴滴答答落在草丛间。 他也觉得是缘分,能在登州遇到秀秀,当时初到青州,偶然看见秀秀在柜上画图,便指点了一番。 小姑娘聪颖有天分,可惜她阿耶糊涂,要把她嫁给老县令做续弦。 “郎君,你缺什么告诉我,我们娘子人可好了。”秀秀忽闪着大眼睛,兴高采烈,“她收留我画画,做首饰,还给我和珍珍住处,今日便是她让我们过去救你,谁能想到掉进泥窝的人会是你,竟然是你!” 她愈说愈高兴,忍不住小脸涨得通红。 云彦笑:“明日辞别前,定要好好谢谢你们娘子。” 翌日,天依旧乌黑浓稠,起床时停了雨,然刚吃完早膳便又开始滴答。 泼墨一般,院里油亮亮的。 云彦收拾好箱笼,犹豫了下,起身走去隔壁院子。 碰见赵五,他拱手作揖:“赵五哥,能否先将这四箱书籍暂存贵府,等我找好落脚处,再来取走。” 赵五拿不定主意,道:“我去问问娘子。” 须臾,他跑回来,“我们娘子说行。” 云彦松了口气,便又作揖:“我要走了,想亲自去跟你们娘子辞别道谢。” 赵五立时道:“娘子不便见外人,这是四个胡饼,你们带着应急。” 小厮接过去,云彦不好强求,只得作罢。 沿着廊庑往外走,待转过影壁,不经意往内院扫过一眼。 他忽然停住脚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8节 院里那人背对自己,秋香色长褙子下,穿着一件藕色襦裙,腰带系着盈盈一握,发髻简单拢在脑后,别了根折股钗。 他眼帘湿润,脚步仿若被缠住。 眨了下。 那身影挪到墙后,云彦一急,顾不上规矩提步踉跄着走去,边走边压抑呼吸,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 赵五听到动静,诧异下忙追过去。 却见云彦跑到花墙处,倏地顿住脚步,清隽的衣袍微微曳动,骨节分明的手摸索在棱格墙孔。 他不敢呼吸,水雾晕染开也不敢眨眼,他走到垂花门下,像是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秀秀抬起头来,眼睛霎时充满欢喜。 “郎君!” 谢瑛的手骤然握紧,绢帕被攥的发皱。 她没回头,听见那人小心翼翼唤她。 “阿瑛....” 第40章 过来,到朕身边◎ 秋风如细薄的篾片拉扯神经, 云彦连呼吸都放轻,每走一步,犹如踩在棉花,他有点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 秀秀纳闷的看着他, 又看看谢瑛。 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有半丈远,只要云彦伸手, 就能触到她的手臂, 他抬起手来,哑了声音:“阿瑛, 是不是你?” 谢瑛垂着眼睫,灰黄的面上仍有斑斑点痕, 攥着绢帕的手慢慢松开, 随后回身。 赵五抓住云彦的胳膊, 抱怨:“郎君怎好乱闯, 瞧着斯文儒雅,竟也冒失的很。” 云彦眸中闪光一丝讶异, 继而便仔细打量,这张脸,与谢瑛完全不同, 不管是肤色肤质还是五官,与她背影的身段说不出的违和。 他欲上前,赵五拽紧他, 眼睛看向谢瑛。 谢瑛是抬眸往门口一瞥,赵五便托着惶惑震惊的云彦径直拉向外头。 秀秀也诧异了:“娘子, 郎君从没这般失态, 他是不是认得你?” 谢瑛摇头:“许是被雨淋昏了脑子, 认错人。” 此后几日,谢瑛心神不定,唯恐云彦冒失过来纠缠,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自打离京蛰伏,任何与京城相关之人她都不敢联络,更何况云彦。 若因为他招来眼线,暴露行踪,那迟早都会被周瑄发现。 她正倒着茶水,冷不防溅到手背,“嘶”了声,姚妈妈回头,“别动,你先泡冷水里,我去找药膏。” 姚妈妈给她抹上药膏,又絮叨:“娘子这手白净柔软,可不能轻易落疤。” 谢瑛道谢,看了眼院子。 城里的粮仓空虚,京中若再不调补到位,怕是要生乱,前几日已经发生数起街头哄抢事件,更有人屡次三番拍门要吃的。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形,便是夜里睡觉都半睡半醒,不敢深眠。 幸好,两日后云彦来取箱笼,并未像初次那般浑噩,赵五将东西交还给他,他转身就走了。 半夜,砸门声猝然而又激烈。 谢瑛从床上起身,拢好衣裳顺势将脸涂抹黑脏,便见其他院里陆续亮灯赵五披着外衣跑到院里,站在门后听动静。 砸门声很是嚣张,似有兵器碰撞的响声,外面人很多,吆喝着骂着粗鲁的脏话。 赵五大惊失色,忙又上了一道门栓,转过头跑去报:“不好,怕是流寇来了。” 秀秀抱着珍珍,睡眼惺忪,听到这话便浑身打哆嗦。 谢瑛心里怕的厉害,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没有应对之策。 县丞没有兵力,这才放任流寇行凶,接连几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烧杀抢砸,欺男霸女,临街有好几个女孩吊死。 谢瑛打了颤,看向秀秀,随后赶忙回屋取来药膏,二话不说便将她的脸涂得跟自己那般,黢黑粗糙,低头又给珍珍抹了两下,做完,她将药膏随身收好,一双眸子死死盯着被撞的晃荡的大门。 “咚”的一声巨响。 无数流寇手拿刀枪蜂拥而至,点燃的火把在瞬间照亮院子,他们轻佻的走上前,逐一打量每个人。 有个三角吊梢眼瞅了下秀秀,露出邪笑,随后猛地冲上前拦腰扛起秀秀往屋里去。 秀秀又哭又抓,他却不以为意,拍了拍秀秀的臀,淫词浪语不断。 谢瑛一咬牙,拦住去路,“我有钱,买我们院里人的命。” 三角吊梢眼笑:“老子钱也要,人也要!” “我有很多钱,你别动我妹妹,”她急的声音尖锐,犹自假装镇定,“你放了我们,我把藏钱的地方都告诉你。” 那人果然放下秀秀,姚妈妈把秀秀和珍珍挡在身后,赵五手里拿着竹竿,谢瑛摇头:“五爷。” 赵五哎了声,乌泱泱满院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谢瑛领人翻出一坛首饰,吊梢眼看到,两眼放光,当即着人搬走。 他们住处离府衙很近,流寇明火执仗的来,县衙若肯出兵,不会等到现在。 谢瑛慢慢走着,心里愈发焦灼,手碰到床头锁片,听见噔噔噔脚步声。 回头,瘦削弓腰的男人急道:“我看见远处好多火把,还有马蹄轰隆,听动静人手很多,咱赶紧撤,要不然来不及了。” 漆黑不透光的夜幕里,那一个个火把像是长串巨龙,自山腰处如洪水泻流,哗然冲锋。 谢瑛猜,定是赈灾的先行军。 她心中一喜,忽觉腰上一紧,却是吊梢眼猛地将她抗在肩上,又抓着秀秀的肩,大步走出门去,天旋地转,谢瑛被挂到马背,她刚要抬起头来,那人一把按下去,双腿夹击马肚,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姚妈妈腿发软,歪在赵五手上,浑身冷汗:“快,快去县衙敲门!” 看方向,那伙人应朝寺里去了。 云彦正劝说县丞召集府兵,壮丁,出门阻击流寇,但县丞诸多推辞,从开始的虚与委蛇假言辞色到后来明确拒绝,他负手冷脸,肃声道:“人手不足,本官决不能看着下属送死,不日京中精兵将至,届时自然会把流寇一网打尽。” 云彦气的无话可说,抽身离开碰巧看到前来求救的赵五。 他心里一跳,“赵五哥,府里出什么事了。” 赵五便将吊梢眼如何掳走谢瑛和秀秀急急道来,云彦听得胆寒,下阶时崴了脚,忙跟小厮吩咐:“牵马,我要上山。” 小厮为难:“这天马上又要下雨,山上指不定会有落石,万一...” “快,去牵马!” 他将袖口往上挽了一截,俊眉朗目满是担忧。 谢瑛几乎被颠吐了,山路难行,那马匹跑的极快,脑袋朝下时胃液直往下流,听着嘶鸣声,他们纷纷下马,推搡着谢瑛和秀秀往庙里走。 一进门,谢瑛呕了出来。 地上东倒西歪的尸体,像砍瓜剁菜一样支零破碎,而这些流寇只看了哈哈大笑,如寻常事般,还有几个围着火堆炙羊肉。 僧人被绑起来扔到后院,先前进来逃荒的百姓或被杀死,或被赶车庙门,清净的寺庙俨然成了阴曹地府,处处充斥着腥臭味。 谢瑛和秀秀被关到柴房,里面已经有十几个女子,有两个衣不蔽体,呜咽着不敢哭出声,其他那些大都眼神惊恐,下意识躲避。 门咔哒合上,谢瑛咬着牙,唯今希望,只有方才出现的光影。 但愿,那是一支精兵强将的队伍。 他们能连夜包抄寺庙,剿灭这伙流寇。 她不敢哭,怕哭起来惹得秀秀也哭。 两人挨着坐,雨点砸到窗上,很快沿着墙壁湿漉漉大片。 “娘子,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秀秀小脸苍白,这会儿咬着唇,强忍着泪花。 谢瑛握住她手:“不会,会有官兵过来救我们,一定不会有事。” 她这般安慰,亦是在给自己力量。 约莫半个时辰,吊梢眼踹开门,一眼看到偎在一起的两人,脸蛋黢黑粗糙,只身量好些,自己方才脑子昏了,竟会想把她俩弄上床。 他咧嘴嗤笑,倚着门框道:“有人来救你们了。” 看见云彦的一刹,谢瑛说不上的震惊。 就像猛一看到希望,却在倏忽间兜头浇灭,然热烈的烛火仍有丝丝暖热。 她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种心情,张了张嘴,颓丧而又悲愤。 云彦望着她,自然也看到转瞬间她瞳孔里的变化。 他一直忍着不去见她,不纠缠不盘根问底,他不敢逼她,唯恐将她逼走,便再也见不到。 自然,他更怕给她带去麻烦,他不知她是如何诈死,可他知道如若让圣人知晓谢瑛仍活着,必然招至无限祸端。 他看着她,看那熟悉的瞳仁,明亮而又澄澈。 在他开口前,谢瑛劫了话:“大人,你是钦差对不对,是来跟他们谈判救我们的吗?” 吊梢眼一愣,云彦听出她的意思,遂点头。 “你方才不是要拿银子赎她们?”吊梢眼直起身,惊得瞪圆眼珠。 云彦身量笔直,说话不卑不亢:“我出银子,你敢收?” “这山已被团团围住,若此时收手尚且有回旋余地,否则,本官不保证你们会有全尸。”他从腰间解下官牌,划过那人眼前又收了回去。 “笑话,束手就擒死路一条,当我是傻的。” 杀了那么多人,落在官府手里能有活头?吊梢眼嗤了声,抱起手臂上下打量他。 “我是朝廷六品秘书郎,作为钦差自然有决断权,如若你们现下投降,我可手书一封盖上官印,求圣人赦免你们罪行,如何?” “赦免又能怎样,最好不过关在狱里,生不如死,少废话,你究竟要做甚!” 云彦在拖时间,方才上山时他亦听到马蹄轰鸣,挟着千钧之力朝奔腾而来。 他不擅辩驳,何妨说谎,只看了眼谢瑛,便又鼓起勇气说道:“寺庙中行杀戮,死后会入阿鼻地狱,受最严酷惨烈刑罚...”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49节 吊梢眼没了耐性,疾言厉色起来:“老子脑筋进水了听你瞎扯,今日便先宰了你,看看是入阿鼻还是上哪个鬼地方!” 他从后脑勺抽出一柄刀,刀刃泛着冷光。 云彦挡在谢瑛和秀秀身前,他看见屋外火光冲天紧接着一记惨叫,破开半空的清寂,刀刃相接,皮肉捅穿的声音不绝于耳。 救兵到了! 吊梢眼慌乱中又折回来,气急败坏举刀朝云彦劈去。 谢瑛下意识将人往旁边推去,吊梢眼砍了空,恼怒回身,冲着谢瑛掴了一掌,将她打翻在茅草堆上。 云彦爬起来便去抢刀,可他根本不是吊梢眼对手,非但没抢到,还被刀刃划破手臂。 秀秀去扶谢瑛,吊梢眼蛮横的单手举起刀来,刀风几乎擦面而过,却没预料到的疼痛。 吊梢眼手里的刀掉落,想回头,才发现后脊射入箭头,穿过前胸露出血色。 呕了口血,他趴倒在地上。 是何琼之! 他拽起云彦,健硕的身躯溅满鲜血,只一眼,瞟过屋内十几个姑娘,道:“云大人,你可真是英猛果敢啊!” 咬着牙,太阳穴突突直跳。 心里却道:真是不自量力! 箭矢如雨,鼓声震天,压倒性的对阵不费吹灰之力,何琼之很快率兵剿灭流寇,没有一人逃脱。 谢瑛和秀秀是混在那十几个姑娘中被护送下山的。 泠泠火光中,对面是乌压压的黑甲精兵,乍一看去,浩瀚壮阔气势雄浑,在这样秋雨淅沥的时节,这夜显得肃杀冷厉。 而在当中,有一人一马尤其高大精健,泛着冷光的甲胄阴鸷的不敢让人直视,秀秀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忍不住揪着谢瑛的衣角,哆哆嗦嗦说道:“娘子,我害怕。” 谢瑛比她更怕! 因为她不经意抬眸,一瞬看清高头大马上坐着何人! 严阵以待的军队,围拢成密不透风的队形,他们似在等候将领的军令,一旦发下,便有撕裂万物的气势。 谢瑛稳着呼吸,不敢看他,她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只望着近在咫尺的姚妈妈,暗暗想着,快一点,只要爬上马车,就能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么多人,他不会发现自己。 雨下大了些,打的她看不清前途。 秀秀攀上车辕,回头接谢瑛的一刹。 一支箭矢噌的擦过耳畔,钉进两人之间的位置,箭羽翁鸣摇晃,秀秀吓得连叫都忘了,只瞪大眼睛直直盯着那支羽箭。 谢瑛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往车上爬,甫一坐进去,便急道:“快赶车,快!” 马鞭扬起,车子压着泥水嘎嘎前行。 谢瑛颤着双眸,喉间又痒又干,她根本不敢回头,脑子里不断想着,要快,要快! 马车猛地刹住,秀秀摔趴在地,谢瑛跟着摔了下去,手指摁在碎瓷,血透出来。 周遭静的可怕。 雨点啪嗒啪嗒不断砸在车顶,就像割开心口放任流血,令人窒息的绝望。 她手抖了下,微缩着拔下瓷片。 呼吸渐急,心跳如鼓擂,车外仿若无人,可马车一动不动。 “倏”的一声,车辕再次钉进箭矢。 马受了惊,扬起蹄子原地打转,车内人不得不抓住车壁稳住身形。 车帘晃动间,谢瑛看见马车前方黑压压的甲胄,如同一面巨大的网子,将她所去前路堵得严丝合缝。 那双眼眸阴翳淡漠,浑无顾及的在她面上仔细逡巡,唇轻扯,唤她:“过来。” 谢瑛浑身发冷,扒着车壁不肯挪动。 秀秀挨着她,惊慌失措的像只初飞的鸟。 周瑄反手从箭囊拔出箭矢,搭弓上箭,挺拔的身躯微微后仰,手臂拉满弓弦,慢慢对准车帘后的人。 谢瑛启唇,心口被人攫住一般,她睁大眼睛,耳边传来他清凉的不耐。 “下一箭,不会射偏。” 箭头直指,秀秀面门。 “过来,到朕身边。” 第41章 何谓真正的无耻◎ 雨很大, 淋到身上冰凉刺骨。 云彦脚步虚浮,浑身仿若烧起来似的,秋雨不能浇灭焚身烈火的炙热,他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拳攥起, 阔步冲出人群。 谢瑛就在车上,明眸对峙着圣人, 她害怕却又执拗, 横起手臂撑在车门,那样纤瘦的身躯却有无穷尽的力量, 她不肯下来,于千军万马之前渺小如粟, 仿佛下一刻, 便要飞蛾扑火, 不顾生死。 他得过去, 他要救她。 这念头催命似的,云彦越走越快, 眼看就要跨出重重包围,手臂被人猛地拽住。 何琼之沉眸盯视,低声斥道:“你不要命了!” 云彦血液不断翻腾, 灼烫的嗓音沁着焦急:“她不想去,你没看到吗?她根本不想下车!” 手臂被钳住,何琼之攥住他不肯松手, 握刀的硬茧透过衣裳硌着云彦,他用力甩, 反被何琼之擒了腕子扭到身后, 士兵用麻绳利落捆了, 见他还在挣扎叫喊,撸下脖颈上的汗巾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 云彦目眦欲裂,急愤之下青筋鼓出白皮,如案板上豁开膛的鱼,死命的想逃离束缚。 何琼之走到他耳边,阴暗着嗓音说道:“你死了不打紧,别连累十一娘。” 云彦动作停滞,抬头瞪着他。 何琼之手掌压住他肩,叹:“你就当她死了吧。” 漆黑的夜空劈开一道闪电,倾盆大雨兜头泼下。 雨中的人,依旧稳稳坐于高头大马,雨水沿着甲胄汩汩滑落,幽黑的眼底,已然开始涌荡云雾。 他握着箭矢,将弓弦上满,对面车上,谢瑛挡在秀秀身前,手在抖,隔着雨帘,看不清她面上神情,可从她端直的脊背,毅然决然的姿态来看,她是宁死也不肯过来了。 周瑄冷笑,倏忽一转,箭矢破开大雨直直窜向车外人。 谢瑛兀的睁圆眼睛,几乎下意识就去阻拦,然扑空后坠下马车,“嗖”的一声鸣响,箭矢钉到姚妈妈脚前,只差一寸,就能穿透脚掌。 姚妈妈僵硬的站着,一步不敢乱动,她张着嘴,双手不知所措。 谢瑛趴在泥水里,手掌撑起上身,合眼,剧烈跳动的心慢慢平复,她爬起来,碎瓷割破的掌心生疼。 马上那人一手握弓,一手勒住缰绳,如地狱罗刹,背光的脸看不见一丝表情,只那般幽幽望着,便叫人浑身生寒,畏惧胆颤。 谢瑛往前走,逼人的压迫感愈发强烈,就像有条细丝缠裹着脖颈,她喘不过气,睫毛被雨淋的睁不开。 近前,仰头。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狭长的眼眸冷的阴翳淡漠。 腰间一紧,周瑄俯身单手将她提到马上,大掌箍在她小腹,摁到自己胸口。 灼热的胸膛像烙铁一般,谢瑛试图往前,被他握的更紧,后脊传来砰砰强健的心跳声。 周瑄掀开眼皮,往不远处队中瞥去。 何琼之握紧手,深吸了口气。 “驾!” 帝王一声肃喊,军马奔腾滚滚而去,乌泱泱的士兵紧随其后,沿着官道迅速呈合围之势将登州城里外圈住,密不透风。 周瑄赶赴登州,日夜兼程,不知疲乏,精兵强将皆是战马,沿途所过流寇闻风丧胆,四散而去,沿海一带水匪猖獗,适逢水患,更是多处作乱。 如是雷霆之威,挟天子之怒,令县衙府道倾全身之力剿灭内贼,抵御外侵,本想凭天灾顺势起风偷占蝇利的百济、新罗和倭国等流匪仓皇逃窜,各渡口恢复有序,船只货物俱无缺减。 登州县衙充作公用,县丞哪里见过天子,战战兢兢唯恐疏漏,恨不能抓几个工匠临时修葺,将这府衙装饰的雄浑俊伟。 后院屋内,周瑄尚未除甲,三两步走到圈椅前,摁在扶手上弯下腰去。 谢瑛侧脸,避开他滚烫的呼吸。 粗粝的手指握住她下颌,强行掰正面朝自己。 “谁打的?”声音蕴出薄怒。 谢瑛垂着长睫,涂抹黢黑的脸被雨水冲刷的格外难看,滚成条条沟壑最终汇聚在腮颊,露出来的指印清晰可见。 吊梢眼用足力道,眼下已然红肿鼓起。 廊庑外,两个黑甲兵架着吊梢眼扔到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他啐了口,甫一抬头便觉疾风袭来,面上骤然抽疼,腮帮子火辣辣的如同炸裂,一颗大牙裹着血腥气崩出嘴来。 他捂着脸,还未开口又被抽了一鞭,倒刺刮着脸扯破皮肉,他哀嚎着打了个滚。 地面很快泛起猩红,他再不敢抬头,伏在地上抖得筛糠一样。 “左手还是右手?”阴冷的声音比秋雨还凉,吊梢眼下意识往回缩。 周瑄漫不经心扔掉长鞭,没了耐性:“左手还是右手?!” “饶命,贵人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一回,我山上的东西都给您...”吊梢眼瞥到躬身低头的县丞,还有数名登州官员,脑子轰隆一响,便知今日不能善了。 从前他也被抓过,可多番打点犹能绝处逢生。 这一回,不大妙! 周瑄睨了眼,撂下话转头步入房中。 “全剁了,喂狗!” 凄厉的惨叫几乎刺穿耳膜,谢瑛小脸发白,虚虚往窗外看去,只见人影晃动,似拖着什么拉出门廊,大雨冲击着地面,腥气漫过缝隙钻进鼻间。 她咬着牙,神思一阵晕眩。 手腕被握住,摁进冰凉的清水,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将淤泥洗净,没有半分残留后,周瑄拿出随身携带的巾帕,低头擦去水珠。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0节 他不发一言,周身仿若笼在霜雾中。 棱角分明的脸庞清贵疏离,长眸掀开,对上谢瑛湿润的眼睛。 “疼?” 他问,手上动作不由轻缓很多。 她手很软,握在掌中滑腻如玉,瓷片割破的伤口沿着掌腹斜进纹理,扎的很深。 劫后余生的欢喜来不及品味,又被捕入笼中。 谢瑛看着他,看他无不细致的上药,缠纱布,最后捏着她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往后抽手,周瑄上前握住那细腰,吐气湿热。 “去洗洗,朕等会儿来看你。” “你答应过,若我活着便放我走。” “走?”周瑄笑,抬手扯了下衣领,凉眸扫过她郁结的面庞,“你能走去哪?” “你无耻。”谢瑛既想骂他,又惧于他的森寒,脱口而出的指责毫无底气。 “你以为朕为何出现在此,被愚弄,被你和朕最信任的臣子联手欺瞒,朕忍着,等着,为的就是这一日!” “朕要亲手抓你回去!” “走?做梦!” “无耻?今晚你有大把时间体会何谓无耻!” 阴翳笼上眉间,轻视的目光自谢瑛领口慢慢往下,“洗干净自己,别让朕闻到半分别的男人的气味,谢瑛,你能去哪?”手指捻到她耳垂,猛一用力,谢瑛哼出声来。 俊秾的面上闪过杀戮,继而拂袖出门。 廊下阴雨浓稠,谢瑛急喘着呼吸,瞬间反应过来他话里含义,她起身,奔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住去路。 “何将军呢?”她从头到脚仿佛被浸在冰水中,茫然地环顾四下,不见何琼之身影。 书房,案面堆积如山。 县丞揩了把汗,七魄没了三魂,自打登州水患以来,大大小小案件应接不暇,他有心无力,时日一久,堆叠的愈发没法处置。 眼看圣人脸色愈发沉黑,他那两条腿软的快要站不住。 澹奕从坝上回来,禀完现状后又匆忙折返,大雨不停,堤坝负荷过重,登州城的百姓亦被征调过去,连夜搬运砂石防范。 司天台观完天象,断大雨至多再下两日,东际隐隐开始退云,正是天清气朗的征兆。 “朕把登州交到你手上,不是让你搜刮民脂的,”周瑄将案录掷到县丞脚边,他当即跪下。 “自行写个请辞奏疏,滚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县丞眼前一黑,但知前路尽毁,他叩头谢恩。 书房内只剩下周瑄与何琼之,空气沉闷晦涩。 “厚朴,可有话与朕交代。”周瑄坐到圈椅,右手点着案面不动声色,他的眼神凌厉如刀,一点点插进何琼之心窝。 何琼之便知逃不过,撩起袍子跪下,“臣犯欺君,任凭陛下惩治。” “何时开始的?”周瑄眉目冷清,“去大慈恩寺前便和谢楚合谋了吗?” 何琼之回:“不是。是在搜寻之时,谢瑛找到臣,求臣帮她。” “尸体是臣找来的,谢瑛怕牵连谢楚,故而不敢让谢楚从大理寺弄死尸。” “你对她倒是唯命是从。”眼刀锋利,何琼之冷汗涔涔。 “为她背叛朕,装模作样查了数月没有进展,厚朴,朕想知道,你是凭着什么样的情谊为她做事,只是因为年少相识? 亦或者说,你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嗯?” 尾音暗含警示,说完,他居高临下睨着,目光灼灼盯着何琼之的反应。 何琼之兀的一震,随即决然否认:“臣断不敢觊觎非臣之物,臣当真是念及年少,不忍看她抑郁宫中,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周瑄乜了眼,神色肃静。 沐汤中,秀秀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 乌发如瀑,松散的垂在肩上,衬的那雪肤白嫩,如玉如绸,牛乳一样的细滑,明眸皓齿,承云载雾般笼着淡淡的思绪,嫣红的唇,柔美的下颌,肩胛瘦削露出起伏的峦线,她咽了下喉咙,瞠目结舌。 “娘子,你长得太好看了,像画里的仙女。” 她努力寻找词汇,忽的脑中一亮,“像郎君画里的仙女。” 脚步声传来,谢瑛抬首,瞥见门口逆光而立的男人。 秀秀吓得跳起来,手里的大巾险些滑落,她低着头,福身后呼吸都不敢大口。 “像吗?” 周瑄走近,绕过插屏径直坐在沐汤前的杌子上。 秀秀哪敢答话,支支吾吾满头大汗后,还是谢瑛替她解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便好。” 秀秀吸了口气,把大巾放在案面,小碎步急急奔向门口。 从外合上,听见屋里一声惊叫。 秀秀攥着拳头,更怕了。 “我自己来。”谢瑛羞恼,去抢那条大巾。 周瑄展开手臂从后将人裹住,环过她腿弯,轻易抱起来往床榻走。 水滴沿着她脚踝落到地板,绸被陷下去,谢瑛爬起来,又被他摁着肩膀推倒。 两腿分跨在她身侧,俯下去沉默着擦拭皮肤,从肩颈往下,不疾不徐,一点点擦干,目光跟着移到小腹。 谢瑛脸颊如火,她阖眸,双手抱在胸前。 纤腰圆臀。 玲珑别致。 手掌覆下,谢瑛打了颤,咬紧牙关曲起膝来。 “他这样看过你吗?” 突如其来的话,谢瑛没听清楚。 周瑄攥住她脚踝,抬起眼皮:“云六郎,他像现在这般,看过你吗?” 脸腾的一下,似要烧的滚沸。 谢瑛顺势踹过去,使他落了空,只虚虚抬着手臂,面无表情的捻了捻手指,转过头来。 “想来没有。”忽然笑了声,周瑄低下身抚着她的腮颊,道:“房中他是不是无趣的很,他那样的书生,身上没一点英武之气,岂不是很难让你舒坦。” 下/流的话于他嘴里说出异常平淡。 谢瑛气笑,忍不住回他:“人不可貌相,他比看起来更让人满意,他...” “好了,住嘴。” 大掌摁在她唇上,用力堵住。 随后周瑄从案上扯来一张纸,挪着四角平纱灯照亮。 “云六郎给亡妻写的赋,来,朕念给你听。” 晃动的光影中,帷帐起起伏伏。 谢瑛隐约听到“吾妻阿瑛,温婉良善....持家有度....” 周瑄念至一半便扬手将赋扔出帐子,秋风卷来,吹拂着那页纸四下飘荡。 一墙之隔的邻院,云彦面如死灰。 一阵阵微弱的急促叫声,像一场钝刀凌迟,夹在沥沥雨声里,令人脑中映出那扰人的酡红,那柔媚的被汗水打湿的面颊。 他合上眼,翻身朝外躺着。 被雨打湿的赋文飘到楹窗外,墨迹洇开,像一团死沉的黑雾,压在云彦心口。 谢瑛的手指抠进周瑄结实的肉里,他却愈发觉得酣畅淋漓。 朱红帷帐隐约透出交叠的身影,床榻如被秋风吹倒,摇摇晃晃发出吱呀的残/喘,帐内空气焦灼,攀升着潮热漫开馨香。 谢瑛伏在枕上,青丝绸缎般铺开,撒满后背,肌肤上浅浅溢出汗珠,透着清莹的光。 周瑄寻到她的手,慢慢握住每一根手指,挪到她唇角,他低下身去,蛊惑一样:“谢瑛,可还受得住?” 谢瑛咬唇,眼睫颤了下,却没吭声。 周瑄笑,支起上身微微抵/弄。 漫长的夜,秀秀烧了三次热水。 半睡半醒间,谢瑛听见他暗哑的声音 “从头重来。” “朕与你...” “愿意吗,谢瑛。” 第42章 让我再抱抱你◎ 晨光熹微, 帐内潮气未散。 周瑄穿好外裳仰头系着扣子,侧过去脸,视线落到谢瑛沉睡的面上,乌睫卷翘, 眉宇间氤开淡淡的愁绪, 檀口被吮的嫣红微肿,半开着, 能听到细密的呼吸声。 她指缝里缠着青丝, 俯趴在绣花软枕间,莹白的皮肤自颈间往下, 布满红色痕印,更何况胸前。 周瑄看的喉间一阵翻滚, 单手撑臂, 吻上她秀气的鼻梁。 谢瑛睫毛颤了颤, 下意识推拒, 却因浑身酸软无力躲避,被他握着下颌极尽索取, 直到呼吸困难,他才松了手。 醒来时,日头破天荒挂在高墙上, 明晃晃挟着许久未见的炽热。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1节 谢瑛起身,只觉眼冒金星,冷汗涔涔, 浑身散了架似的,隐隐抽痛。 秀秀推门进来, 绕过屏风后惊见床畔小几掀翻, 茶水果子七零八落滚得到处都是, 宽大落地屏风上挂着绯色小衣,细长的带子不断敲打银线绣着的牡丹,看的人面红耳赤。 她舔了舔唇,掀开帐子。 谢瑛衣衫半褪,薄软的里衣挂在腰间,能看见后脊深浅不一的红痕,听见动静,她似想要抬手拢好衣裳,又扯的某处生疼,索性趴在那儿,紧闭眸眼。 秀秀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弯腰帮她穿好上衫,系好绸带,她忍了几次,到底好奇。 “娘子,你是宫里的娘娘吗?” 闻言,谢瑛耳垂微热,放在枕边的手蜷起,指尖泛着青白。 “不是。” 她嗓音沙哑,便是不刻意去想,也能猜到昨夜如何激烈。 秀秀扶她起身,又伺候她梳洗更衣,简单拢起乌发簪上钗子,回头看见她走到妆奁前,翻翻捡捡,没寻到想要的,又踱步去书案,目光茫然逡巡,秀秀忙跟过去,凑身问道。 “娘子要什么,我帮你找。” 谢瑛蹙眉,摁着桌案坐下,低声道:“一张纸,上面写着...”她没再说,伸手揉了揉眉心,“罢了,不用找了。” 秀秀忽然想起什么,“郎君早上也拿了张纸,只不过都被雨淋透了,上面的字迹也看不清楚。” 谢瑛惊愕,秀秀又道:“郎君就住在隔壁院里,好像病了。” 晌午,听见脚步声,谢瑛以为是周瑄,便歪在榻上没有起身。 凉风习习,吹卷着广袖摩擦腕子,有些痒,谢瑛蹭着腮颊缓解不适,袖子滑到肘间,腕上的羊脂玉镯衬的肌肤纤纤柔软,白皙若雪。 她没听见走近的声音,便抬头看去。 门口立着一人,身形瘦削,肩背微驼,左手扶着门框,见她看来,他晃了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谢瑛愣住,翻页的手倏地攥紧。 她没想到,周瑄拘着她不让外出,却能让旁人轻易进的院里。 云彦咳得厉害,平息喘气后才慢慢走进门。 谢瑛从榻上起身,赤脚踩在地上,不知为何,她觉得很是难堪,心慌意乱间伸手去拢衣裳,然不过是欲盖弥彰。 云彦望见她脖颈上的斑痕,更看见她发红微张的唇,垂在身侧的手抠着掌心,他合眼又睁开,艰难开口。 “阿瑛,你好吗?” “我很好。”谢瑛不知他是何意图,可清楚两人已经分开,好不好也都与他无关,各自烦恼罢了。 云彦随意扫了眼,看见绣牡丹屏风上靡丽明艳的薄绸小衣,正迎着风轻摇乱摆,他脑中瞬间空白,耳畔忽地响起昨夜尖细勾/人的叫喊,是在圣人身下,他的阿瑛被迫承欢。 谢瑛顺势看去,愈发觉得羞臊,遂转过身,不欲面对。 “如果我能强势一点,我能护住你,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是我窝囊,无能,是我对不起你,阿瑛,我恨我自己,如果从开始便将所有变数推开,担起我该担的责任,不管是阿娘还是阿姊或者表妹,我都该挡在你前头,如果我能早一点做到,是不是我们还跟从前一样。” 他情绪激动,说话间抬手狠狠锤了自己胸口。 谢瑛无动于衷,早在处置云家琐碎时,她便预料到两人终有这么一日。 该做的做了,即便分开她也不觉得亏欠什么,若说遗憾,便是没能在婚后前两年,与云彦从伯爵府搬离出去,或许那样便能过的更加长久,安乐。 到底是后话,日子也不能重来。 她跟云彦缘分尽了,往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何必说软话,平添妄想。 “阿瑛,我再抱抱你。” 没等谢瑛回过头,便被那人从后拥住,双手环过腰身紧紧地抱着,后背的温度炽热,像是用力想把自己揉进那副躯体,她被勒的挣脱不开,肩上不断传来云彦密匝的呼吸。 她掰他的手,斥他,可他仍若未闻,下颌硌着谢瑛的肩,潮气呵的谢瑛后颈泛红,拉扯间,衣裳往下掉了少许,露出更为触目惊心的吻痕。 或掐或吮,更有甚者是用牙齿咬得。 云彦低吸了口气,心潮涌动间唇倏然落在上面。 冰冰凉凉,轻柔到令人发酥。 谢瑛腿软,咬着唇才克制住险些溢出的呼叫,被他环着,亲着,她微仰起腮,耳尖濡湿,抬眸,浑身猛地打了个颤。 楹窗外,那人不知站了多久。 一双幽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深邃冷厉如刀如箭,颀长的身影峻拔孔武,如青山压来气势逼人。 他负手在后,阴恻恻的眸子逐渐渗出寒意。 云彦忽然松开手来,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他看着谢瑛,眼底染上雾气,目光分外灼灼。 夜里,随侍来报,道周瑄与澹奕在书房议事。 谢瑛眼皮直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待她睡得迷糊时,便听见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不断有人从廊下跑过,甚至隐约有刀剑出鞘的鸣响,她噌的爬起来,胡乱穿好衣裳趿鞋下地,刚走到门口,秀秀开门冲了进来。 她满头大汗,神色惊慌,看见谢瑛便一把抓住,“娘子,不好了不好了,郎君行刺陛下,被抓起来了!” 谢瑛脑子轰隆一声,不啻于雷劈。 她恍惚明白,缘何白日云彦会是那般动作。 书房灯火通明,侍卫严阵以待,廊庑晃动的灯笼在甲胄上折出刺目的冷光,屋内听不见声音,耳畔只有风呼呼刮着疾穿而过。 谢瑛站在门外,定了许久的心神,待能透过气,才拎起裙角进入。 随行奉御弯腰为周瑄包裹伤口,撸起衣袖的小臂上,横亘着巴掌长的刀痕,隔着距离,谢瑛犹能闻到血腥味。 她口干舌燥,转头看见被扭捆着摁在地上的云彦。 束在幞头里的头发蓬松散乱,青色襕衫挣开扣子,双手被反剪绑在身后,头被侍卫死死摁在地上,另外一侧,是一柄沾染着血迹的匕首。 谢瑛小脸苍白,一时间不知如何做好。 周瑄掀起眼皮,冷冷投去一记薄光。 谢瑛收回视线,稳着脚步走到桌案前,倒了盏茶,双手捧着慢慢来到书案对面,“陛下,请喝茶。” 听见声音,云彦挣扎着想要抬头,反被压制的更加狠辣,脸皮蹭着地砖火辣辣的发疼。 周瑄不动声色,垂下眼皮看向清理伤口的奉御。 谢瑛往前,抬手将茶盏递到周瑄唇边。 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谢瑛红了脸,举起杯盏饮了小口,弯腰,唇碰到他的冰冷,小舌微微颤着,小心翼翼去翘他的牙齿。 偏那人不肯依她,紧紧合着牙关抵挡她的侵袭,谢瑛的脸火烧火燎,厚颜继续缠他。 弑君是死罪,夷他全族都不为过。 谢瑛抬手,双臂绕过他的颈,笨拙而又没有羞耻心。 奉御退到旁侧,屋内静的没有一丝响声,屋外的风刮开楹窗,吱呀吱呀的吹着作乱。 周瑄冷冷睨着,她双眸不住发抖,却还不遗余力的讨好,她的卑微,此刻为了地上那人,连尊严都不要了。 周瑄无比清楚,他引君入瓮,本该志得意满,可眼下除了心冷失望,再无其他。 若非故意,纵然十个云彦近身,也不能伤他分毫,他就是为了逼谢瑛妥协,生生挨了一刀,他应该高兴,计谋成功,谢瑛定会为了云彦性命予取予求。 唇上热度抽离,谢瑛急的暴躁不安,双手托着周瑄的脸,眼眸通红,似哀求,似退让,似急不可耐想求他赶紧开口,赦免云彦。 她又低下头去,贝齿咬在他的唇,周瑄启齿,水渡进去,谢瑛松了口气,将要直起身来,细腰被人从后握住,往下一压。 随之而来是更为猛烈,疾风骤雨般加深的吮/吻。 蓄着愤怒与不甘,嫉妒和恼火。 谢瑛被摁在桌上,纤秾合度的腰身折出弧度,案录籍册哗啦啦掉下地去,她闷哼出声,发间金钗散落,满头青丝沿着案沿倾泻直下。 余光望见曳动的发,云彦双目瞪得几欲爆出,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麻绳勒着手臂腕子,青紫色皮肉快要裂开,他往上抬头,看见被摁在案上,交叠重合的人影。 只觉一股腥热从心口猝然上涌,顶到喉间,他用力昂头,却被侍卫轻而易举制服,左脸贴地,青丝渐渐晃动着如稠密的海草。 挣扎变得徒劳,他敛了逆心,死了似的跪伏在地。 周瑄将谢瑛从案上拽起,放到膝盖,眉眼凉淡的望向地面瘫趴的人影。 怀里人虚脱无力,靠在胸口时浑身都是湿汗,却仍抬起头来,恳求的对上他冷鸷目光。 唇动了下,又紧紧咬住。 周瑄一记冷眸扫出,侍卫提起云彦架着退出书房,不待走远,便又将人往地上一按,门从内合上。 谢瑛默默从他膝间滑下,取来伤药在掌中化开,复又跪下身去,涂抹在他清理完血水的伤口,她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手指打拳揉按,直到药膏涂到均匀。 转头,从匣中拿起纱布,一层层卷着刚劲的手臂缠好,打了个结扣。 做完这些,她没有站起来,而是膝行往后退了半丈远,双手伏在地上。 “陛下,求你饶过他,放他一条生路。” “我跟你走,从此听你的话,再不反抗,求你!” 周瑄不知该笑还是该气,他咬牙切齿望着深深跪伏的身子,胸口起伏猛烈,无数念头蜂拥而至,叫嚣着想去攥住那细颈,问她一声,为什么。 凭什么。 绝情如她,怎么就能为了云六郎低三下四,抛弃她所谓的脸面,向他臣服。 然而他什么都没问,端坐在高处睥睨她求饶。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喊叫:“杀了我!” 谢瑛倏地转过头去,手腕被人一把攥住,紧接着又被提起来拖拽着往书房内走,她往后看,云彦犹在喊着:“别为我求他,别...我早就该死了,别求他...” 喊声被堵住,侍卫粗暴的塞上麻布。 周瑄推着她,一把推倒在榻上。 冷眸沁着杀机,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眼睛。 谢瑛双手撑起身子,仰躺着往后退,那人扯了腰带,凶神恶煞的欺身下来,后脊抵到墙壁,她瞪圆眼睛吓得不知所措。 她摇头,小声求他:“别在这儿。”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2节 周瑄笑,幽眸愈发泛冷,不管不顾伸手便去撕扯她的衣裳,布帛裂开的响声清晰无比,穿过房门扎进云彦耳中。 他抬起头,疯了一样砰砰砸到地上,侍卫箍住他的举动,强行锁住他自/残的行径。 朱红色帷帐内,谢瑛双手抱住自己,惊恐的眸中泛起水光,小衣带子滑到臂间,那人没了动作,只跪立在对面睨着她,逗弄一般。 “朕不勉强。” 说罢,果真慵懒的靠在床栏,眉眼轻浮,敞开的领口露出精健的皮肤,他把手垫在脑后,长腿伸开叠在膝上,鸦青色襕衫透着旖/旎的光。 谢瑛攥着衣领,忍住想逃的欲/望。 便见周瑄举起受伤的手臂,漫不经心打量着。 谢瑛眨了眨眼,双手慢慢松开,撕裂的外衫本就遮不住什么,小衣裹着细腻的身子,她跪立起来,爬到周瑄旁边。 而后,纤细的手指触到他衣领,解开扣子,手抖了下,周瑄瞥她。 她又低头去解他的里衣,指腹不经意触到坚/硬皮肤,她咬了咬牙,扶着肩膀给他褪掉袍衫。 脸滚烫,她犹豫着,缓缓抬起身来。 周瑄摁下心内燥热。 膝上的人很是温顺,纤腰不过盈盈一握。 朱红色帷帐荡开弧度,轻轻的喘/息声透了出来。 周瑄抬手,抚在她潮湿的鬓发,那白净通红的脸上浮出细汗,似难以承受,却偏偏迎合着自己,眼角、眉梢皆是酡红。 双腿撑起,歇了少顷。 周瑄看着,不免生出怜惜。 他手下泄了力,几欲说出妥协的话,可她又缓缓起身,犹如专心致志全在例行公事。 他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太慢,而他急于寻找栖息,遂一把扯着她脚踝将人放倒,直起身来圈住那打颤的身子。 他来势汹汹,行动间又毫无节制可言,起初压抑的哭声慢慢变得绵长,谢瑛拍打他,推搡他,每每靠近恨不得咬下那肉。 许久,力道将歇。 谢瑛只剩合眼喘息的气力。 周瑄给她拉高被沿,侧躺着用手环住,她还在抖,细薄的汗水打的湿漉漉的黏/濡。 “朕可以留他性命。” 谢瑛顿了片刻的呼吸,复又缓缓抽/痛。 “但你得让他彻底死心,别再妄想不该有的东西。” 谢瑛嗯了声,被他握着肩膀转向自己。 “昨夜朕问过你,你还没有回我,今日我再问你一遍。” “谢瑛,你可愿与朕,重新来过。” 漆黑的眼底深不可见,隔着这样近,谢瑛却再不能像从前,从他眼中看出喜怒,看出任何情绪,他早就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没有预想到的沉默和迟疑,谢瑛点了点头:“我愿意。” 周瑄压下心内波涛起伏,长臂一揽,环着她入了梦中。 离别前,谢瑛将登州的店肆赠与秀秀,让姚妈妈尽力帮持,两人都在抹泪,却又不敢哭出声,不远处的陛下时不时冷眼瞥来,等的很是焦急。 谢瑛去见了云彦,彼时他如行尸走肉般,枯坐在圆桌前,看见谢瑛,也只抬了抬头,再说不出一句话。 “其实,我跟陛下幼时相识,相见欢喜,曾私定终生,非君不嫁,非君不娶,不过横生误解,以至于他去边境,我选择嫁你。” 云彦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涌起惊愕,搁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 “我嫁给你,是因为你与他像极,而不是因为你是云六郎,因为你高洁端正,温和谦逊,只是因为像他,像到让我不能不去嫁给你。” “别为我做那些蠢事,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 “别让我为难,别让我觉得更加亏欠。” .... 马车驶出登州,车内人睁开眼,嗅到淡淡的沉水香。 周瑄手里握着书籍,闻声往她面上扫去,“再睡会儿,离下个驿站还有很远。” 谢瑛翻了个身,问:“你用什么手段让他不再寻死。” “想知道?”周瑄蜷起右膝,神色泠泠。 谢瑛懊恼,堵了耳朵道:“罢了,你别告诉我。” 横竖不过是连坐要挟,只这一条便能拿捏的狠狠,云彦在意云家,孝顺仁义,自然不能不顾家族安危,肆意逞能。 周瑄果然不讲给她听。 临近京城时,车内经历了一场云/雨,周瑄抚着伏在他膝头的谢瑛,指腹沿着那肩胛骨打着圈,眉眼俱是餍足缱绻之意。 “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封号。” 谢瑛枕着后背,问了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周瑄怔愣了少顷,似乎从未想过,他啄了啄她的耳垂,不答反问:“你想要个什么封号?” 谢瑛便知他敷衍,信口说道:“妾身想当皇后,陛下可允?” 周瑄没有回应,谢瑛闭眸喘息,不再自取其辱。 马车颠了下,周瑄撩开车帷,远远能看见京城高耸的楼宇,袅袅的青烟。 碧空万里无云,沿途可见黄澄澄的果子挂满枝头,草木绿意转至浓烈,似染上霜雾,不再是夏日时节的清浅淡薄。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撩动她的发丝,缠卷在指间,如是反复,不厌其烦。 “谢瑛,给朕绣个香囊,打个络子。” “嗯。” 谢瑛下意识答应,左右在宫里没旁的事,消遣也好。 “还记得第一次你送朕的礼物吗?”似在回味,周瑄见她没有反应,不禁手下用力,揉痛她耳垂。 “香囊和络子,朕要一模一样的。” 谢瑛兀的睁开眼来,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当初做了个什么,她记得自己送过香囊和络子,可上头绣的是何图样来着? 青竹?还是松鹤,或者菖蒲。 络子草花结还是如意结,难不成是祥云结? 周瑄将她的反应收入眼中,愈发觉得悲凉,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她竟没了一丝印象。 大掌攥了下,谢瑛蜷起身。 听他哑声道:“并蒂莲香囊,梅花攒心络子。” 第43章 甜吗◎ 宫中最先得了消息的是赵太妃, 彼时昌河公主回宫小住,正巧看见承禄安排撵车,便知陛下将要归来。 她最近与曾嘉和闹得不快,偏又拿捏不住他肆意洒脱的性子, 向母妃诉苦, 原想获得慰藉,反被责怪无理取闹, 小题大做, 她是苦闷的不行,听到陛下回宫, 当即在脑子里有了新的想法。 汝安侯虽有荫封,可族里后辈没有功名在身, 若能给曾嘉和求个一官半职, 哪怕闲养着, 于曾家也是添彩的喜事。 撵车从丹凤门过了御桥, 径直向北行驶,待吹到太液池的冷风, 谢瑛醒转过来,她挑开车帷,往外看了眼。 傍晚时候的宫城, 笼罩在金辉之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浮荡着银杏叶子,周遭清扫的黄门宫婢纷纷停下活计, 躬身低头,目送撵车离去的时候, 有人听见车内女子说话的动静。 宫内秘闻诸多, 事关圣人, 稍有差池便会殃及脑袋,故而他们个个噤声,不敢议论。 昌河公主在清思殿前等了许久,站到双腿发酸,余晖尽消,周瑄还未回来,她不耐烦,又不敢走,巴望着今夜能把事情定下,如此明日回侯府,自然面上有光,曾嘉和定不敢置喙其他,乖乖俯首认错。 她想的甚美,然等的愈发心焦气躁。 这个时辰,撵车早该到了。 昌河公主跺了下脚,拽住黄门打探,才知陛下半个时辰前便回到宫中,如今安歇在珠镜殿。 提到珠镜殿,昌河公主心有余悸,上回她私自闯入,被陛下训斥且罚了禁闭,她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去。 “皇兄在珠镜殿做什么?” 小黄门躬身答话:“回殿下话,奴才不知道。” 昌河知道珠镜殿先前住的人,还是在大慈恩寺刺杀那日,她都诧异,缘何王家消息那般灵通,王毓得了信却不告诉自己,谁又能想到只是为了除去皇后路上的绊脚石,王家冒失的赔上整个家族。 得不偿失,悔青肠子。 时至今日,王毓仍不放弃走动,前些天还给侯府送上拜帖,想约着见面聊聊,昌河公主牢记赵太妃的嘱咐,径直回绝,然心里到底不落忍,可又不敢冒头。 珠镜殿,门前宫婢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各色箱匣,昌河诧异极了,走近些,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嘴里说着“娘子”之类。 承禄自里头出来,见公主竖耳立于墙下,身子趴在上面如蜈蚣一般,不由咳了声。 昌河红着脸跳下来:“中贵人。” “殿下何故如此?” “皇兄还有多久才能出来,我寻他有点事。”昌河背起手,眼睛巴巴往里瞟着。 承禄犹疑:“说不准,陛下可能歇在珠镜殿。” 昌河公主惊得张大嘴巴,忽然低呼出声,拉过承禄的衣袖小声问道:“皇兄有侍妾了?” 若是正常妃嫔,礼部定然早早备好册文、宝文送至内阁,再者也没听说宣册受册,故而顶多是个侍妾,也可能是暖床的婢女。 毕竟陛下是虎/狼年岁,多年不曾开荒,哪里忍得住长夜漫漫。 承禄蹙眉,提醒道:“殿下慎言,这位贵人您冲撞不得。” 他这般说,昌河心中便有数,遂没胡搅蛮缠,巴巴问:“那你帮我问问皇兄,何时出来,我有要事找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3节 白露和寒露简直呆住,看见谢瑛的刹那,她们不约而同用力搓眼确认,确认她是真的,不是假的,然后便委屈的哭起来。 谢瑛摸摸她们的脑袋,鼻尖亦是涩涩。 承禄进来秉报,周瑄正欣赏主仆重逢的感人场面。 “让她进来说话。” 昌河公主难以置信,重复了一遍:“中贵人,你没听错吧,皇兄让我进去?!” 承禄笑,拱手将人往里让:“殿下,切记谨言慎行。” 昌河公主性子大大咧咧,心眼却不坏,赵太妃从前在宫里安分守己,与人交善,故而也得了个顺畅享乐的晚年。 承禄引着她进去,待走到内殿,昌河便有点打怵。 周瑄瞥了眼,音调轻快些:“怎的,胆子都去哪了?” 昌河讪讪低下头,迈着小碎步走进去,甫一抬眼,便看见一袭藕色长裙的谢瑛,眉目潋滟,雪肤盈盈,她站在床榻前,手里捏着一柄团扇。 “她.她不是死了..”昌河捂住嘴,又惊又怕。 承禄递了个眼色,昌河立时觉出自己举止不妥当,她低下头,绞着帕子道:“陛下恕罪。” 转头看见昌河,谢瑛也是纳闷,奇怪周瑄竟肯让人瞧见他金屋藏娇,她身份尴尬,自然藏起来最是省心。 转念一想,早在去大慈恩寺那日自己便已暴露在众目睽睽,如今安然无恙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周瑄着人添置了不少物件,像是刻意要把殿内填满,琳琅满目的首饰应接不暇,山珍补品源源不断,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那些东西皆是上品。 他愈是待她好,她便愈发觉得不安。 就好像逢年过节屠夫宰羊,临死前夜总要喂顿好的。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这是宠爱,他无非想打断她脊骨,揉烂尊严,让她彻底臣服,待她沦陷在那温柔蜜意中时,便是被他弃若敝履之日。 谢瑛冲昌河公主福了福礼,见她依旧滚圆着眼睛缓不过神,便先行去往寝殿,收拾换洗。 白露和寒露又哭起来,两人跪下伏在她腿上,断断续续诉说她不在的日子,珠镜殿发生的细枝末节,琐碎繁复。 “奴婢懊恼又伤心,只恨自己没有跟去,如今娘子平安无恙,回头奴婢定要去观里烧香还愿,谢谢真人菩萨保佑娘子逢凶化吉,便捐上一个月的例银我也情愿。”白露又哭又笑,抹了眼泪通红了眼睛。 寒露也说:“我也捐。” 谢瑛百感交集,不枉她总琢磨接她们过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落到珠镜殿中,哪都去不了。 昌河坐了少顷,谢瑛听到她要为曾嘉和谋官职,而周瑄似乎早有打算,派了个承奉郎散职让他补缺。 入夜,谢瑛缩在榻内,周瑄拥着她滚进衾被,又揉又捏直把人弄得大汗淋漓,急喘不止,才消停下来。 “你且歇好身子,过几日朕定要变本加厉同你讨要。” 隔着寝衣,谢瑛觉察出他某处的异样。 故而动也不敢动,瓮声瓮气嗯了下。 许是太累,两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霜雾未散,周瑄赶去紫宸殿料理朝事,谢瑛便又躺了会儿,赖到晌午才爬起来,用了碗羹,没甚胃口。 “娘子,陛下允你随处走动,不必再拘着避着了。”白露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像是看到盼头,也比从前更有底气。 谢瑛瞧了眼镜中人,往上托起步摇,笑道:“簪一支就好,压得头疼。” 白露依言,梳坠马髻,将缠枝石榴金钗步摇插/进右侧。 “娘子,咱们出去走走吧。” 谢瑛见她们两人快憋坏了,遂穿上披风领着出去,珠镜殿的一个得力婢女也随行同去,她话少,行走间步履坚定,像是有身手的。 太液池的鲤鱼游得欢畅,看见人后不但不逃跑,反而亲昵的围着打转,谢瑛便知他们都是被喂久了,没有戒心。 白露和寒露孩子似的,一手捧着鱼食,一手摁着石柱头,大半个身子都探出去,鲤鱼很快在跟前游成一片。 谢瑛想,若此时一网子撒下去,少不得要清仓。 跟人一样,依赖成性连起码的防备都没了。 耳畔传来说话声,很熟悉,谢瑛抬眼望去,看见同样投来目光的人。 对方显然被吓到,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方又提步朝自己走来。 “瑛娘,你果然...”曹氏欲言又止,警惕的环顾四周,见无人,还是没敢说出在长乐坊时,骂谢瑛的话。 今日赵太妃寿辰,人越老越爱热闹,她请了不少官眷赴宴,其中便有曹氏。 云臻本也要跟来的,可念及她受罚刚过,不好出来抛头露面惹人议论,便只得不情不愿作罢。 “曹大娘子想说什么?”谢瑛并未起身,只坐在美人靠上照旧往水里撒放鱼食。 这姿态,让曹氏如鲠在喉,偏发作不得,硬生生咽下窝火。 “你果然攀了高枝,难怪瞧不上六郎,离得那般坚决。” “对,我是攀上高枝,既知道,曹大娘子怎还敢用此种语气冒犯于我,不怕惹恼我,重重罚你吗?”谢瑛不欲与之纠缠,扰了兴致,遂说话毫不客气,专挑难听的扎她。 曹氏果然被下了脸面,气急撇出狠话:“劝你一句,高处不胜寒,且那是金枝,只有最尊贵的凤凰才配栖居,像麻雀之类的野鸟,贱鸟,不定哪日就从枝头跌下,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曹大娘子,你怎么这般恶毒。”白露攥着鱼食抬起头,“你不想想,自己身上戴的珍珠镯子,手钏,珠钗,都是谁给置办,谁给精挑细选来的,我们娘子哪里对不住你,要你这样诋毁咒骂!” 曹氏不妨被丫鬟回嘴,愈发脸沉,可白露说的挑不出错,她今日赴宴一应穿戴,皆是谢瑛送她的礼物,便更加恼火,磨了磨牙根,气的扭头离开。 “人怎么能如此反复无常,当初姑娘对他们真真有求必应,他们也是极好相与的模样,可现在,仇人一样,岂不叫人心寒。” 她和寒露抱不平,谢瑛却很坦然。 “开始便别抱着真心换真心的念头,分开也就不会糟心,你把他们当东家,当主顾,做自己该做的,一拍两散倒也没甚好生气恼恨的。” 周瑄多日未至,浸在紫宸殿看奏疏,前两日听闻澹奕上表了治水论,周瑄连夜与工部商议,不日将会下发各地,用以应对明年水患治理。 谢瑛沐浴完,便早早上床歇下。 她现在脑筋很是清楚,往后她便把周瑄当东家,他要什么,她便给他什么,依着她对周瑄的了解,不用多久他便会厌倦这种日子。 到时或者冷落,或者抛弃,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半夜,谢瑛觉得有人在亲自己,恍惚间小衣被挑开带子,紧接着那手攀了上去。谢瑛惊醒,看见他幽黑发亮的眸子,正散着浓浓的欲/望,呼吸骤然,如烈火般喷涂在彼此面上。 “你...” 唇被堵住,周瑄握着她后脑汲取掠夺,暴风一样席卷而过,谢瑛揪着他身前的衣裳,仰面受着。 周瑄知道自己要狠了,忍耐数日,来之前告诫自己要徐缓图之,可一旦沾手,便都将那克制抛到九霄云外,只想痛快纾解,也未曾顾及她能否受得了。 她哭了几回,眼泪汪汪揪着衣裳,声音猫儿一样缱绻:“慢些...求你,慢一点,陛下,疼。” 第三回 ,周瑄尚未尽兴,不得不草草了事。 起床后,谢瑛险些腿软跪下,她揉了揉腰,慢慢踱步踏入浴汤,这两日她特意寻着医书看女子避/孕,生怕不小心闹得没有退路。 她双手压在小腹,找准穴道后往外推挤。 也不知有没有用,虽说周瑄很注意,可仍保不齐有残存,谢瑛如是努力了一番,又换水将自己冲洗干净。 其实最简便的法子,便是同周瑄讨避子汤。 他自己该主动给的。 谢瑛喝了盏茶,神思倦怠,他精力过于旺盛,床笫之间全然不像日常那般寡淡冷漠,相反,他似极有热忱,甚至像特意研习过,昨夜用了许多手段,都是些不堪描述的动作。 与云彦成婚三年,他循规蹈矩,从未如此孟浪。 谢瑛吃不消了。 饶是伺候东家,也要有个休沐日。 这日傍晚,谢瑛将出殿门,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站在阴影里,穿了身绣百蝶对襟长褙子,娴静端庄的相貌,眼里沁着泪看到谢瑛,她咬了咬唇,冲其先行福礼。 谢瑛愣住,跟着还礼。 竟是王毓。 王毓泪水不住往下滑,她教养极好,饶是在哭,也给人安稳沉肃的感觉。 谢瑛见她跪下,当即使了个眼色,白露和寒露扶着她站起来。 “你这是作甚?” 王毓咽下苦楚,“十一娘,你我没有交情,此事也不该过来找你,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不得不厚颜求到你这儿。 求你,替我阿耶说句话,让陛下饶他性命,求你了!” 山上新摘的柿子,个个饱满澄黄,周瑄洗净手,亲自剥去外皮将果肉递到谢瑛唇边, 谢瑛就着他手吃了口,脑中却在想王毓的话。 周瑄对王家出手,便是打定主意不会松口,不管王毓找多少人疏通,她阿耶都不可能安然无恙从大狱出来。 至多保其性命,余生却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度过。 她也无能为力,纵使她同情王毓,她也没有法子使周瑄回心转意,大势所趋,王家根系太盛。 “甜吗?”周瑄见她分神,稍有不悦。 谢瑛点头,“甜。” “我也尝尝。” 他垂下眼皮,却是径直朝她唇瓣欺来,得了甜头,愈发放肆,只觉通此事后一发不可收拾,竟恨不能夜夜与她厮混在一块儿。 剧烈晃动的帷帐内,传出细微的哭声。 谢瑛被他推到枕上,屈膝跪着。 面前红帐忽近忽远,她伸手拽住,身后那人忽然开口。 “你今日看见谁了?” “没...没谁。” 重重一抵。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4节 周瑄握住她手腕才免其摔倒,神色郁沉,他目不转睛看着她微侧的脸庞,几颗汗珠欲落不落。 “我碰见王家二姑娘王毓了,你..你缓些,别!” “不许过问王家的事,听到了吗!” “好..我..我不插手。” 她柔顺至极,配合至极,周瑄眸中却渐渐溢出凉薄。 若非眼线通禀,他还真当她如榻上这般乖巧。 东家,呵,还真是抬举他了。 “谢瑛,还成吗?”他别有用意凑在她耳边,权当一无所知。 谢瑛伏在枕上,几乎没有回话的力气。 她想说不,可还未开口,就被他捞起来,听见低沉的吩咐。 “抱住我!” 这一夜,谢瑛觉得,东家也分人和禽/兽。 第44章 就要那件低胸红襦◎ 崔氏递了好几次拜帖, 每回托的人都不同。 谢瑛起先还打开看她说辞,后来因着千篇一律,无一不是假借亲情胁迫与她,又在字里行间感叹时光流逝, 岁不饶人, 想在余生可留之际缓和母女父女情分,望她能念在生养的恩德上, 得空见她一次。 隔着拜帖, 谢瑛犹能想象出崔氏写出这番话的场景,她坐在妆奁前, 纤纤玉指拨弄蔻丹,谢宏阔立于旁侧, 一字一句教她如何描绘, 以退为进, 诱她心软。 这日白露拿来拜帖, 谢瑛没过手,径直让她就着烛火烧掉。 若非为了阿兄和阿姊, 谢瑛着实想将断绝关系的书信登到邸报,彻底绝了谢宏阔的念想。 周瑄没有问责大慈恩寺之事,谢楚依旧在大理寺任职, 官生平坦,只是他性情大变,极少与官场同僚私下往来, 往往下值后便回府,终日逗弄临哥儿, 教他习字读书, 与秦菀窝在小院, 缱绻度日,与前些年的争强好胜截然不同,像是卸了劲,再没有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气势。 本该在官场最好的年纪,却是暮气沉沉,无所追求。 谢宏阔为此好生呵斥怒骂,恨不能投身到谢楚身上,鞭策其重新振作,将谢家推到更高的盘面。 谢楚任凭他支使,任凭他怒不可遏,始终不回顶不表态,谢宏阔甩了他二十鞭子,自己个儿也气的昏厥过去。 谢瑛知道时,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说何作何,遂取了宫廷上好的伤药,悄悄着人送去给谢楚。 转眼已至阳月,不久前院里搬来几十盆菊花,林林总总搁在显眼的位置,打眼瞧去,分外雅致清淡。 谢瑛拢了发,簪上应景的菊纹金钗,垂落的广袖滑到肘间,露出一对红玉镯子,愈发衬的皮肤莹润皙白,削葱般的细指往耳垂上戴耳铛,歪头抬眼的时候,手一抖,银针扎进肉里,她随即垂下眼睫。 周瑄敛笑,肌肉瞬间僵硬。 迎着光,慵懒怯意梳妆的人像兔子看到狼,小脸煞白,妆奁下的两条腿也颤颤打起摆子。 数月来,他挖空心思待她如珠如宝,浓情呵护,她却始终视他为洪水猛兽,见之避之不及。 很好,生怕让他以为她是真的服软,真的爱他,依他。 谢瑛足上未穿丝履,掩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下,她不觉坐直了身子,抬脚悬在半空,脸有点烫,不自在道:“陛下怎么来了。” 周瑄走近,侧身扫了眼裙摆下隐约露出的脚丫,随后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白露和寒露惊得瞪圆了眼睛,却又相继默默退出殿门,不敢声张。 谢瑛搂住他脖颈,被那炽热的呼吸喷的浑不舒服,青天白日,他来的不在预料之中,然她又不能抵抗,遂甫一落到床榻,便窝在床尾。 周瑄居高临下睨着。 谢瑛咬了咬牙,心道横竖免不了,不如寻个稍稍缓和的方式,自己亦能免去床榻之苦,亦能让他纾解发泄。 她抬手去解襟口,琢磨待会儿怎样示弱,不妨听到一声冷笑,她捏着衣襟,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 却见那人坐在塌沿,伸手捉了她的双脚,握在掌心观摩。 谢瑛觉得痒,往回缩,他却用了力,往上攥住脚踝径直放在膝上,温热的指腹一点点打着圈去揉按,原先冰凉的脚不多时便泛起微热,白嫩的脚透着潮湿的红,谢瑛两手撑在身后,指尖抠着绸被几近发白。 她有些难耐,只道他是换了手段,待会儿不定怎么折磨自己。 遂忙主动开口,嗓音柔柔:“陛下,我来服侍你宽衣。” 周瑄掀开眼皮,不知怎的,眼底冷冷清清,亦没有半分欲/色。 谢瑛没看明白,再度缩脚,这回周瑄没有强行,松开手,正襟危坐的望着她。 她跪立起来,发鬓间的朱红菊纹金钗珠串摇曳,打在她白净的面颊,晃开淡淡的光影,长睫如雾,神情乖顺,仿佛履行职责天经地义。 手指捏住周瑄的衣领,还未解,那人笑。 眼眸清凉,沁着自嘲。 “谢瑛,朕是谁?” 谢瑛愣住,思忖少顷答他:“您是天子,是陛下,是万人敬仰顶礼膜拜的圣人。” “还有呢。” 还有?谢瑛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今日究竟怎么了,说话神色都与往常不同。 她愈想愈觉得莫名其妙,遂又坐起身来,不管不顾去解他的领子,却被他一把挥开,谢瑛冷不防跌坐在床边,很是茫然无措的回看过去。 “朕不是嫖/客,谢瑛,朕到珠镜殿,不只是为了睡你。” 他说这话便有点自欺欺人了,谢瑛暗自腹诽,终不敢直面反驳,自打回宫后,他每回来到珠镜殿,不都是为了那事? 哪回不弄得她哭出声来,哪回没吃饱餍足道下次还要?怎么睁眼说起瞎话。 不只是为了睡,还要什么? 她也没什么值得他去惦记。 谢瑛沉默,抠着掌心回避他灼热的注视。 帝王便有这般魄力,饶是胡话也能说得理直气壮,气势凌人。 “朕是明允,你记得吗?” 谢瑛猛地抬头,他似在笑,眉眼中挟着薄薄的愠怒。 “你还有两日要来月信,朕便是再饥渴也不会不顾你的身子,好生养着,不许赤脚下地。” 谢瑛心忽然跳快,舔了舔唇,低声道:“谢陛下关怀。” 周瑄起身,乜了眼她诚惶诚恐的反应,心里森冷仿若结冰,他从腰间解了香囊,络子,扔到她跟前。 “跟以前不一样,重新给朕做。” 受了寒,谢瑛小腹有些阴凉阵痛。 她歪在榻上打络子,脑中怎么也想不起差在哪里,遂举到半空,比着被退回来的看了半晌,梅花攒心络子不都长这个样?丝线颜色应是对的吧,朱红线,难道记错了? 她从篓里又找来碧色线团,手里打到一半的是黄线,她有点怔愣,当真没有印象了。 最不济每个颜色都打一遍,总有送对的时候。 她把退回来的络子和香囊送给白露和寒露,白露塞了些香草进去,欢天喜地挂在腰间,寒露则把络子配在长命锁上,贴身带着。 腹中作疼,谢瑛伸手去案上摸姜枣茶,不妨摁翻了茶盏,洒的到处都是。 白露过来收拾,换床褥被子,见她脚上没穿绢袜,便弯腰给她套上。 谢瑛冒虚汗,只觉体内火热烦躁,便又悄悄蹬掉,缩脚窝在襦裙里,她抠着桌案,腰沉的仿若快要断掉,遂把线团往篓里一扔,合眼想要赶紧睡着。 似乎有风不断吹刮楹窗,珠帘亦被震荡的泠泠作响。 迷迷糊糊中,有人隔着薄绢搭上她的手腕,谢瑛睁眼,藕香色帐子外,人影绰绰,她蜷了蜷手指,便觉外头射来一记冷光。 奉御收起脉枕,站起身跟着那人走到外殿。 白露掀开帘幔,给她送热茶暖身,谢瑛偎着她手喝了小口,仍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小腹后腰又凉又疼,她难受的躺下,听见殿外刻意压低了说话声。 陆奉御兀自写方子,开口道:“女子月信疼痛,或受凉染寒,或饮食不当...” 周瑄冷刀子瞥向杵在旁侧的寒露,寒露忙跪下回道:“奴婢们一向注意娘子吃食,从不敢大意,提前几日便不让娘子碰生冷,盥洗的水也都用温水。” 陆奉御又问:“娘子何时开始月信经痛?” 寒露几乎没有犹豫:“自打娘子初来葵水,便疼痛难忍,往后每回都要遭一番罪,先前在谢家看过大夫,调理了一阵子不起效果,娘子便不再管,之后也都是硬捱着。” 陆奉御了然:“那便是闺阁落下的病症,需得长期调理着。” 周瑄蹙眉,当即问他:“对有孕可有影响?” 陆奉御徐徐说道:“不打紧,只要好生养着,调理好宫寒经痛,自然也会有所眷顾。” 周瑄松了口气,便听陆奉御告诫:“只是调理好身子前,轻易别让她怀上,否则于她而言是受累。” 谢瑛陷在被褥中,苍白的小脸满是汗水,头发全都湿了,黏腻的贴着面颊,她伸出手,周瑄给她揶好被子,捉了那手塞回去。 坐到半夜,才见她似乎饿了,起来要水要小食。 周瑄自案前过去,谢瑛吓了一跳,想起身福礼,被他摁住。 “还疼吗?”他嗓音沉稳,说话间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指腹搓了搓那汗珠,抬眼,等她开口。 “陛下怎么还在?” “不放心,想守着你醒来。”坦荡的回答,令谢瑛回不过神,她张着嘴,许久才哦了声。 “初来葵水,怎么留下病症的。” 他揉她的虎口,掌心,揉的很热,似不经心问话,眼神淡淡瞟向她满头大汗的腮颊。 彼时谢瑛顶撞了崔氏,便被她关到小佛堂罚禁闭,那会儿是深秋,虽没下雪可到了夜里便冷的厉害,小佛堂四处漏风,又处在谢家阴凉地,墙壁上仿佛透着水汽,而佛堂内只有一条单薄的被褥,亦跟浸了水,夜里盖在身上,凉湛湛的欺进骨里。 谢瑛睡不着,翻来覆去搓手生热,后来索性穿鞋在屋里跺脚,跑步,佛堂的烛火呛人,谢瑛不敢熄灭,比冷更可怕的,是黑暗。 只要灭了灯,就像在深渊当中,呼吸声都显得异常吓人。 “我看见裤上的血,只以为快要死了,连夜写了几封遗书,给阿姊的,阿兄的,还有你...后来才知道,那是月信,死不了人,不过仿佛冻坏了,总也调理不好。” 谢瑛说完,恹恹倚着靠枕小憩。 “会好的。”周瑄伸手,覆在她眼尾,轻轻滑到耳垂,“陆奉御开了方子,回头按着调理不多久便能根除。”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5节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不用刻意避孕。” 谢瑛摊开手,提醒他似的,“你放心,我自己会注意。” 周瑄脸色倏地沉下,覆在她面上的手亦往后挪开。 他咬着牙,想说什么又狠狠咽下,如同看仇人一样,死盯着谢瑛看了半晌。 偏那厮不知死活,信口又道:“原想着同你要避子药,省的叫你挂心,可回头一想自己的身子,便又觉得多此一举,你若是有顾虑,便叫陆奉御帮我调味不害人的避子药。” 虽说他每回都弄到外面,可万一出岔子,她担当不起。 周瑄像要吃人,忍了许久,不觉闷声说道:“无妨,有了便生下来。” 谢瑛震惊,喃喃:“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周瑄俯下身,握住她的下颌:“不想给朕生?” 谢瑛舔了舔唇,没回他。 “若朕没有回京,你是不是就给他云六郎生孩子了?” 他乍一提到云彦,谢瑛觉得很是突然,甚至有那么一丝物是人非的感觉,她没欺瞒,自然也瞒不过他,“是,我们是约好婚后三年要孩子。” “你做梦去吧!” 周瑄摔了茶盏,打碎瓷器的动静震得殿外人心惊胆战。 “你谁的孩子都不能生!” “我知道。”谢瑛声音平静,目光澄澈的望向他,“不用陛下提醒,我自己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周瑄明白她曲解自己的话,口无遮拦骂了过去,“谢瑛,朕当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怎么好好一个人转天就变了,是你说喜欢,是你主动,也是你费尽心思撩/拨。 不是朕非你不可,而是你堂而皇之闯进来,是你非要进来的!” 他指着心口,冷笑着看她。 “朕的喜欢,本就少的可怜,全给你浪费了。” 他郁沉着脸,以逼人的气势指责叱问,仿佛站在制高点,而谢瑛浑无是处,错在她,所以一切是她活该。 谢瑛也想这么忍了,可似乎月信使她生出不怕死的胆量。 她攥着被沿,径直驳了回去。 “跟你说喜欢的时候,我也是真心实意在喜欢你,我也用了全力,用了真心。 我甚至同阿耶阿娘作对,甚至想好同谢家割裂,就要跟你在一块儿。 不是只有你自己付诸良多,只有你委屈,我也是! 你说我狠心,试问你当时听到那样的消息,你会不会退步,你父皇和我阿娘苟/合,你害不害怕? 你不一定比我做的更好,我只是盖住丑陋,不想让你看到更肮脏的事实。 我有什么错,我也是为了你! 你是天之骄子,生来尊贵,你想要的,自然有人捧到你面前,供你挑选,你不必费尽心机去争去抢,自你出生那日起,先帝皇后便为你筹谋,为你打算,他们严苛,但他们真真切切爱着你。 你习惯了旁人对你好,故而稍稍有人逆你心意,你便生出嫉恨,不满。 我做错了什么,非要你这般羞辱作践! 你当这是恩宠,是垂怜,松开手指缝对我好点,就要我感恩戴德,就让我感激涕零,每日等着你来召幸,像日后你的后宫嫔妃,打扮的花枝招展,只为博你喜欢? 你当我愿意任人宰割,还不都是你仗势欺人,以权压制!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通发泄歇斯底里,胸腔剧烈起伏,小腹如同山崩地裂,一股热流涌动,她蹙了下眉,强忍着不适咄咄逼人。 殿内静的能听见彼此焦灼的呼吸声,谢瑛站在床上,双手攥成拳头,目眦欲裂的瞪着眼睛,寝衣滑到肩下,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她像是疯了的小兽,眼圈通红,咬紧牙关憋着不让掉下泪。 她想说的想问的,都说出来了,哪怕下一刻他杀了自己,她也绝不后悔。 周瑄仰视着她,瞳底不断翻腾情绪,有那么一瞬,他想掐住她喉咙问一句:“你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 可他又默默咽下,帝王的修养让他很快克制平复。 只留下谢瑛浑身发抖,气急败坏的追问答案。 空气中的熏香透过帐子,一点点侵入皮肤,高架雕花木栏托着花斛,里面盛了几朵修剪的金丝墨菊。 他笑了声,冰冰冷冷。 谢瑛脑子轰隆,几乎要被气撅过去。 她声嘶力竭咆哮一番,对方却这般风轻云淡,就像蓄满力量狠狠出手,却打了空,颓败感骤然袭来,她晃了下身子,眼前一阵发黑。 周瑄环住她双膝,将人抱起来放到对面堆满奏疏的长条案上。 谢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将公事挪了过来,案边还摆置着两个箱笼,其中一个打开,皆是兵部工部呈上来亟需批阅的奏疏。 她转头,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周瑄双手摁在她身侧,目光冷鸷,似要将她戳几个洞出来。 “谢瑛,你错就错在,永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起身,他负手转头,朝着殿外疾步而去。 不多时,承禄着人来搬运奏疏。 谢瑛恍恍惚惚坐在案上,身上盖着他信手扯来的厚毯,坐了会儿,白露和寒露战战兢兢进来。 周瑄回了紫宸殿,打这夜起,再也没来珠镜殿。 谢家又送拜帖,谢瑛本不想看,令白露去焚毁的时候,看见拜帖字迹有异,似是嫂嫂秦菀写的。 打开,才知临哥儿病了,有半月之久,先前崔氏在拜帖里写过,但谢瑛没有看到,拖到今日,临哥儿病情似乎转沉,府里坊间有名的大夫藉已看过,然浑无转好迹象。 如今每日昏睡,呓语,醒来的时辰越来越少。 秦菀帖子里字字泣泪,恨不能跪在她跟前求她帮忙想想法子。 谢瑛按捺不住,提步去往紫宸殿。 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白露,帮我找出那件绯色低胸襦裙,梳个留仙髻。” 她神色凝重,坐在妆奁前找出一对缠枝石榴纹步摇,手抖的厉害,竟也捏不住,掉在桌上。 她吁了口气,两条手臂搭在案面,只觉一阵冷一阵热。 秦菀说的症状,临哥儿怕是不好。 白露诧异,“娘子,那条裙子太单薄,换一条吧。” “不,就要那条。” 谢瑛嘴唇发白,摇头指着那件薄纱裙子,“快一些。” 她没几件这样大胆露/肉的衣裙,饶是这件还是周瑄为了情/趣,令尚衣局特意做的,先前几件都被他在床笫间撕碎,只这一件了。 穿好衣裙,白露为她簪上步摇,见她神情惶惶,不由担心道:“娘子,家里出事了吗?” 谢瑛点头,半晌又摇头:“不会有事的。” 主仆三人往紫宸殿走,更深露重,凉风吹得她起了战栗。 夹道两侧高墙耸立,阴沉沉的没有光亮。 白露提灯走在前面,听见谢瑛急促的脚步,粗重的呼吸,她不敢多问,又怕吹灭笼内烛火,遂以手遮挡,加快了步伐。 来到殿门前,承禄伸手拦住,于暗处低声说道:“这会儿陛下和门下省,尚书省官员商议事情,娘子进去不合适。” 瞥见她单薄的衣裙,过于低露的胸口,承禄忙避开视线。 “娘子回去吧,别染上风寒。等陛下忙完,会去看你的。” 谢瑛不觉得冷,只觉得寒。 挽在臂间的帔子迎风轻摇,她脑子里乱的不成样子,只知道她得立刻见他,临哥儿快不成了。 她往坚硬的地砖上扑通一跪。 吓得承禄忙去扶她,低声劝:“你这又是何苦,陛下气消了,自然会过去的。” 谢瑛面色仓皇,拽住承禄求道:“中贵人,你帮我去传个话,我有急事见他。” 四角平纱灯投出清凉的光,周瑄没有抬头,奋笔疾书批阅新呈上的折子。 承禄躬身立在一旁,瞥见圣人愈发冷凝的面容,他便知道不该进来。 果然,周瑄肃声斥道:“朕在议正事,不管是谁,都不见。” 谢瑛身子一软,白露没来的及扶住,听见“砰”的一声响,她右边额头撞到廊柱,当即通红一片。 承禄心惊,委身下去想劝解几句,却被谢瑛一把抓住袖口,神色艾艾:“中贵人,你告诉陛下,便说..便说我...”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第45章 在朕厌弃前,学着喜欢...◎ 幽暗的廊下, 秋风卷积着枯叶胡乱拍来。 谢瑛跪在青砖上,薄透的衣裙遮不住雪肤玉肌,头顶的六角宫灯不断撞击门柱,发出诡异的呜咽声。 帘子从内打开, 谢瑛看去。 只承禄一人。 她心里一慌, 就像被人推到悬崖边,再不向前, 只能等死。 扶着廊柱, 她站起身来,待双膝能够活动, 提起裙裾跨过门槛,挑帘, 低头, 在承禄反应过来前, 她脚步急急朝着大殿跑去。 紫宸殿倏然静谧。 十几位官员眼睁睁看着绯色人影推门而入, 乌黑的发,雪白的肤, 近乎透明的衣裙行走间绽开云雾般缭绕朦胧的模样,泥金帔子缠裹着纤细柔软的手臂,荡在腰间勾勒着轻盈身段, 她走的很急,以至于本就托纳不住的峦峰跃跃欲出,直至顿了脚步, 莹白透粉的肌肤似渡上清浅的光晕,极具冲击力的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 细碎的步摇仍在晃动, 她攥着帕子, 明眸圆睁, 檀口轻开,两颊染了颜色,却显得那小脸愈发素白,挂在肩上的薄纱快要掉到肘间,她却没有察觉,只目不转睛瞪着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6节 有恃无恐的瞪着他。 每一声喘息,足以令人口干舌燥。 如此旖/旎香/艳的画面,就像两军对阵前,骤然击响的鼓槌,咚..咚咚....咚咚咚 剧烈敲打着他们的胸口。 偌大的殿内,仿佛只剩下呼吸声和心跳声。 周瑄捏紧手里的笔,发出隐忍的晦涩声,众官员如梦初醒,忙相继低下头,再不敢看那人一眼。 “啪”的一声折断,笔杆掷到谢瑛脚边。 “出去。” 极沉极冷的低斥,没有称呼,不知在吩咐谁,命令谁。 谁都没有离开。 谢瑛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甚至无所顾忌地往前走了两步,近到能看清他眼底的不虞和杀戮,她咽了咽喉咙,低声求道。 “陛下,我...” “出去!” 他五指握成拳,手背上隐隐暴着青筋,起身,自旁侧青松云海屏风上扯了玄色披风,阔步走下阶来。 “明日再议!” 声落,众臣忙不迭拱手做礼,窸窣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承禄遣出内殿伺候的宫婢,候在殿门口。 周瑄死死盯着她,她眼睛明亮,唇瓣冻到发白抖动,薄如蝉翼的绯红襦裙,本就该是帐内消遣的穿着,她怎么敢堂而皇之穿到紫宸殿,沿途又有多少双眼睛看过,多少人对着这身子别有用心。 他眸眼幽黑,喉咙滚了滚,扬起披风将她团团裹住,修长如竹的手指系绸带时似要用尽狠力,关节也挣的发白发紧。 他冷眼望着她,心绪难平,翻江倒海一样奔腾汇聚直直冲着颅顶疯涌而上,他压低了呼吸,垂眸平复心情。 两条柔软的手臂搭上肩膀,谢瑛顺势往前一靠,樱唇启开,亲在他温热的唇角,周瑄僵着身体,任凭她费力讨好,不肯低下头颅。 谢瑛抚在他面上,垫脚去将他往下拉,他身量健壮结实,饶是谢瑛涨得小脸通红,他依旧如峻拔的山,纹丝不动。 “陛下,我错了。” “我不该朝你咆哮,不该质问你,不该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她声泪俱下,冰凉的手指紧紧抠住周瑄的颈,怕被甩开,她贴近了些,脚尖踩到他的脚背,刚要弹开,被他一把圈了腰,整个提到书案上放下。 “松手。” 谢瑛自然不肯,不仅不肯,环过他后颈的手用力一勾,上身撞到他坚硬的胸腔,隔着层层衣裳,犹能感觉出那柔软丰盈,周瑄额间绷紧,反手将她强行拉下来。 往后撤开距离,神情凉薄。 “你又想求朕什么?” 谢瑛肩膀耷拉下来,乌发慢慢松散,她动了动唇,开口道:“临哥儿,我侄子病了,嫂嫂说该请的大夫都请去看了,可还是没有起色。 他们说,宫里陆奉御有味药,是专给孩子用的,陛下当年也服过,求你让陆奉御携药去趟谢家,救救临哥儿。” 瞬间如死灰,虽她过来那刻便不报指望,心底却可耻的幻想她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到底是为了旁人屈服。 周瑄拎了拎唇角,很快答她:“好。” 承禄去往尚药局,备车连夜将陆奉御送去谢府,从头至尾,仿若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没有刁难,没有落井下石,顺利到令谢瑛不知所措。 她坐在案上,双手拢着玄色披风,上面的龙涎香带有周瑄的阳刚之气。 周瑄已然回到长条案前,取出奏疏朱笔提点,高几上燃着的灯火噼啪爆开,罩纱下的影子,晕出清浅的形状。 他奋笔疾书,全然沉浸在朝事之中。 谢瑛默默跳下案去,冲着他福了福礼,心神不定地往殿外走。 待伸手去覆门框,忽觉耳畔一记黑影急速闪过,“咚”的一声巨响,青玉纸镇砸裂门柱撞到地砖,连滚了数圈,残缺不全的玉石最终抵靠着墙壁立住。 谢瑛吓了一跳,又是一阵疾风,腰间一紧。 周瑄从后抱住她,手臂圈紧,炽热的呼吸随之而来,喷在谢瑛颈间,他埋头进去,浑身犹如快要燃烧,滚烫的皮肤炙烤着谢瑛,将那冰凉渐渐渡到火热。 他一声不吭,浓烈的喘息声打湿了谢瑛的耳垂,像凶猛的兽,重伤后急需得到慰藉,他靠着她,试图从拥抱中得到确切的回答。 谢瑛扭头,试探着去亲他。 周瑄阖眸,刀劈斧砍的线条勾出俊朗的容貌,映着盈盈光火,他微蹭在谢瑛的颈项,暖光流泻而过,唇角是谢瑛濡湿的青丝,玄色披风褪落,薄纱下的人,每一寸肌肤都令他想要掠夺。 谢瑛想转过身去,周瑄忽然停了侵袭,他的手从纤腰移到双肩,环过后往自己肩胛摁去。 “谢瑛,朕要你。” 水雾打湿了她的颈,一点点留下印记。 谢瑛仰起头来,抬手虚虚覆在他手背,任其亲/吮,任其游移。 她说“好”,声音哑的不行。 “要你一直喜欢朕,像从前那样喜欢。” 谢瑛被他握着肩膀推开,那深邃漆黑的眼底像旋涡,看不透里面的波浪汹涌,却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她,不敢挪开视线。 “假的也无妨。” 谢瑛震惊,在这一刻,她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而这答案出乎她的预料,即便重逢之后,她也从未想过,从不敢想过。 周瑄可能,还喜欢自己。 她瞪圆了眼睛,像要从他的表情中寻求肯定。 “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她艰难的开口,却又觉得每个字都鲠在喉间。 周瑄望着她,俯身,吻住红唇,直把她亲的气息紊乱,身子往下松软坠落,他单手捞起她的腰,狭长的眸眼冷静而又笃定。 “是,朕没有一日忘记过你。” “虽然朕宁愿相信那是因为嫉恨,报复,以至于夜夜不得安宁,多少次红罗帐中,朕梦见与你颠/鸾倒/凤,同赴云雨,梦里有多酣畅,醒来就有绝望。 朕在边境三年,爱着你,恨着你,一想到你和云六郎做着那般亲密厮混的事,朕便觉得自己可怜,可悲。 你说你拼尽全力爱过,你可知何谓真正的爱,何谓真正的拼尽全力。 爱不是遇到绝境便往后退,爱不是成全,他是自私,是占有,是妄图舍弃一切只要我们! 你说父皇和你阿娘的丑事腌臜秽乱,你畏惧我们可能的兄妹身份,所以你退的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对不住朕,你尽力了。 谢瑛,朕今日告诉你,若当年换做是朕,朕也不会有半分犹豫,朕会娶了你,这辈子都装着毫不知情。 管他兄妹也好,腌臜也罢,那又如何,那能如何?! 你不知你错在哪里,朕恼恨你茫然坦荡的模样。 你错在不坚定,错在不够喜欢,错在转身就能释怀!” “你最大的过错,是你所谓的喜欢,永远留有退路!” 谢瑛踉跄了下,仓皇的扶着案角站定。 周瑄抿唇笑,森冷的眸眼划过戾气。 “是不是觉得朕像疯子。” 谢瑛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愕然的望着那星辰般碎光泠泠的眸子,明面冷淡疏离,却又藏着滔天的炽热。 他亦看向她,幽静而又决绝。 “父皇说过,朕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 “谢瑛,假的也无妨,只要你像从前一样喜欢朕,朕可以不计较。” “你兄长,你姊姊,你侄儿,你想要保护的所有人,朕会如你所愿。” “在朕厌弃你前,留在朕身边,好好学着喜欢。” 明黄色络子打了个头,谢瑛便有些出神,她托起腮,推开支摘窗,深秋时候的庭院,即便有各色菊花争艳,也总有肃杀的凌厉感。 临哥儿身子好转,嫂嫂秦菀特意写信告知与她,道陆奉御每日都去,亲自调理医治,很是尽心。 谢瑛想起幼时,她跟嬷嬷学着用草条编蚱蜢,编好后特意拿去阿娘房中,摆在最显眼的妆奁处,原想阿娘能揽过自己,亲亲她,抱抱她,说一句“瑛姐儿真聪明。” 可阿娘看见那蚱蜢,嫌恶的拿帕子挥到地上,踩得稀巴烂。 希望和喜欢,盛的太满便会反噬,谢瑛习惯了适可而止,自然也不会把指望放到对方身上。 周瑄说她留有退路,她又怎能不留有退路,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自小到大缺乏的安全感,不对旁人过分希冀,便能在对方远离时,不伤心不难过,即便有那么一丝丝委屈,经不了几日也就忘了。 宫里的赏菊宴,比往年都要清减。 几个太妃太嫔凑在一块儿,给官眷下邀帖,好歹攒了个局,设在绫绮殿。 珠镜殿在绫绮殿东北侧,溜达着半个时辰便能走到。 谢瑛听了整日的丝竹声,曲水流觞的欢闹隔着重重宫墙纷至沓来,饶是她合上楹窗,耳畔亦环绕着笑声。 白露自外头进来,抱着领来的新料,小声道:“今儿宫里来的女眷真叫多,京城数得着的门户全都来了,娘子,谢家也来人了。” 谢瑛打络子的手一停,抬眼蹙眉:“是我阿娘?” “大娘子和秦娘子都来了,还带着临哥儿。” “临哥儿好利索了?”谢瑛走去开了窗,日头正好,晒在身上不燥不热。 “你要是不放心,咱们过去看一眼,奴婢也是打远瞧着,看不真切。” 白露将衣料分门别类整理好,别说是入秋的衣裳,便是来年的也劲够用了,绫罗珠钗堆积如山,眼下的珠镜殿,活像珍宝阁。 谢瑛摇头,继续打络子,她还有好些事没做完,既在那日答应下来,便得循规蹈矩,将该做的做好。 就像周瑄所说,哪怕是假的,装也要装的像点。 权当是买卖,横竖真不可能回到当初。 毫无疑问,她震撼周瑄那一番话,感怀他绵长深刻的喜欢,也愿意为之付出行动,让他高兴,让他满意。 可她做不到周瑄说的毫无退路,即便重来一回,她还是会那么做。 他和云彦,谢瑛都曾专注且热忱的喜欢过,至少她用了自己能用的真心,闹到现在的地步,她没甚好惋惜的。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7节 承禄送来一匣子书信,谢瑛几乎一眼认了出来。 上头压着玉蝉,修补过,裂纹仍在,下面是被烧过的信,最外头的封面还有灰烬,底下那些完好无损。 “娘子,陛下说你看到书信,自然懂他是何意思。” 谢瑛除了惊骇,说不出旁的。 为了救谢楚,她亲手送去周瑄写给自己的书信,连同王皇后赠送的玉蝉,她都还给他了。 他又送还回来,是要她一件一件复原过往? 有人闯进院里,紧接着是窸窣的脚步声,珠帘被人掀开。 谢瑛抬头,迎面看见一众女眷面色各异地走来。 她合上匣子,直起身自案前走下,最先开口的是曹氏,她皮笑肉不笑的“吆”了声,随后犹如主人般四下逡巡,伸手碰碰长颈花瓶,摸摸雕海棠纹屏风,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 谢瑛冷眼看着,直到曹氏憋不住假面,奚落说道:“果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物,瞧瞧这屋里的布置,单拿出一样够普通百姓吃一年的了。” 同行的几人看起热闹,不咸不淡佯装劝阻:“好了曹姐姐,咱们出去吧,珠镜殿富丽堂皇,岂是咱们能待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却谁都没有挪步,只等着两人吵闹起来,趁机拉个架。 曹氏并非脑筋抽风,纯碎叫她难看,而是前些日子登州来报,道六郎吐了血,命悬一线,若非救治及时,恐要把命搭在登州。 她最得意最喜欢的儿子,竟为了个女人离京奔走,家也不顾,娘也不管,先前读的圣贤书抛之脑后,甘愿放逐,她怎么受得了! 若说云臻的事不足以令她发疯,那么云彦如此,她焉能忍耐下去,云家一日不如一日,凭什么她过的舒坦快活! 曹氏之所以敢来对峙,自然是因为听说近月来圣人都不曾踏入珠镜殿,显然是厌倦了,烦恶了。 下堂妇,能新鲜几时。 陛下若真喜欢,岂会一直不给名分,分明就是玩/弄作践,金丝雀一样圈着,待哪日彻底腻了,随便就能打发出宫。 曹氏愈发觉得谢瑛虚伪,就像云臻所说,先前都被她骗了。 她和陛下,尚且不知是在婚内搞在一起,还是婚后,不守妇道且淫/乱自私的女人,合该受到万人唾弃。 “曹娘子若再敢放肆,我便叫人大棒子赶你出去。” 谢瑛冷笑,只一眼便看出她们各怀鬼胎。 她也不是伯爵府的媳妇,至于名声,早就没了,在周瑄惩治王家那日起,珠镜殿藏娇的事儿便都摆在明面上,装聋作哑自欺欺人都无用,说到底,她如今的身份,等同于外室。 在他们看来,约莫还是个失宠的外室。 所以便都想来看笑话,呵,当她谢瑛软骨头呢。 “怎么,还有话说?”谢瑛态度跋扈,自是曹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嚣张样子,她捂着胸,似难以置信。 “白露,将人都撵出去。” 谢瑛回身,折返到案前。 便听什么东西被撞倒,回头的光景,曹氏疯了一样冲过来,抡起手臂冲着她脸急急打下。 谢瑛凭本能躲避,谁知避开一下,曹氏更加疯狂,手脚并用又打又踢,案上的匣子被推到边缘,书本册子随她动作摇摇欲坠。 曹氏边打边哭,嚎啕着满腹委屈:“你还我六郎,还我六郎!你这个狼心狗肺,水性杨花的女人,你怎么对得起六郎的喜欢! 亏我把你当好媳妇,事事护着,四娘说你我都替你挡着,你便是这么对我,对云家的!” 她指甲尖锐,哭闹起来泼妇一般。 撞得书案猛一晃荡,谢瑛忙去捞那匣子,不妨被她尖锐的指甲划到脖颈,当即抠下一块皮肉。 谢瑛抱着匣子躲避,伸手推了曹氏一把,曹氏连着往后倒退两步,咣当坐在地上。 谢瑛后脊抵碰到墙壁,硌的嘶了声,怀里的匣子幸好没有摔落。 白露和寒露被那群官眷刻意挡在外头,冲不进去,急的直跳脚。 先前谢瑛觉得烦,将一应宫婢黄门都遣到外殿,故而这样大的动静,他们都未觉察。 有人去扶曹氏,顺道轻声指责:“瑛娘子也是,曹娘子再疯,好歹你要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她毕竟做过你婆母,今日骂两句,出出气,不都是为了云六郎? 你如今过的是好,他呢,那样好的男儿,漂泊不定,他本有大好前程啊!” “是啊,是啊,真不像话。” “长辈再不对,也是长辈,你还还手,还把她推倒。”领头那个远山眉,眼眸精明,边搀扶曹氏边继续拱火,“曹娘子,没摔伤骨头吧。” 听她一说,曹氏原本正常的腿瞬间一软,哎吆着,面露痛楚。 谢瑛气的浑身发抖,一群人,一群嘴,喋喋不休的嗡鸣聒噪。 她抱着匣子,就像被浪打到礁石,漫灌而来的海水令她窒息,难受,她哆嗦着唇,扬手指向门口。 “出去。” 嗡嗡声不断,蝇蚊一般。 “我们不过是来看看你,哪里做错了惹着贵人,你千万别生气。” 贵人二字咬的分外重,随即便有笑声传来。 “就是,您是什么身份,宫里不都知道吗,陛下疼你宠你,可你也得沾点烟火气,别听两句忠告便想打人,时日久了,养成刁钻的毛病,陛下留你还好,若是不留呢?” 谢瑛闭了闭眼,忽的抄起案上端砚,怒目瞪着她们。 “我最后说一遍,出去。” 那些人愈发得意,仿佛激怒了她,便是什么了不得的趣事,三两个凑在一块盈盈笑着,混不在乎她虚张声势的威胁。 “啊!” 端砚飞出,径直砸到领头那位脑门,当即血溅出来,吓得殿内嘘声一片,嘈杂吵闹瞬间冷凝,只有一声声倒吸的凉气。 谢瑛咬着牙,将她们一一打量了遍,随后轻笑着开口:“信不信,再多说一个字,叫你们官人倒台!家宅不宁!” 话音刚落,果然唬的众人噤声。 被砸的那位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血水直流的额头,伸手哆哆嗦嗦指向谢瑛。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可知我们在场随意哪位,都要比你尊贵端庄,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胡话!” 其余人唏嘘着点头。 “我乃朝议大夫之妻,正五品官眷,我定要将此间是由呈禀陛下,叫他看看,你到底如何仗势欺人,口出狂言,袭击官眷..你等着!” 她说的激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殿内突如其来的静谧。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只她义愤填膺的站在那儿,扬着手臂与谢瑛叫嚣。 直到喘息声撕扯着喉咙,她咳了下,余光看见明晃晃的甲胄,再往后回头,便是一脸肃杀面无表情的陛下。 她双膝发软,顾不上去捂额头,跟其余官眷一同跪下,呼“圣人”。 所有愤怒,委屈,不平,在看到他进门的刹那,似乎找到了发泄点,谢瑛绷紧的神经松懈,眼圈涌上水雾,她别开头,背朝着周瑄仰起脸来。 周瑄看见她颤抖的双肩,更看到她被众人围堵着一声声质问,嘲讽,像被包剿的羊,周围全是饿狼。 他恨不能撕碎了她们。 自己舍不得碰的人,她们竟敢过来欺负。 “疼吗?”他站在谢瑛身后,抬手摁在肩上,迫使她转过头来,指腹覆在颈间,查看被划破的皮肤,抬眼,对上她通红的眼眶。 心就像被人攫住,血液流不过去,她哭,比刺他一刀还要难受。 “朝议大夫是吧,承禄,传令下去,免去徐陵其朝议大夫之职,发派到苍梧去做主簿。” 被砸那人惊骇万分,流血不止的额头就像破了个窟窿,她膝行向前,想求饶,却别周瑄一记杀人的冷眸震慑在地。 苍梧,那可是个穷山恶水,民风彪悍的偏远苦地,他们在京中养尊处优,本是闲职,到那儿可怎么活。 她瘫在地上,然尚且未完。 “拖下去,廷杖三十。” 她哀嚎一声,便被身穿甲胄的侍卫架着往外拖走。 不多时,殿内传来更为凄厉的惨叫声。 在场官眷无不寒毛耸立,后悔莫及,她们跪在地上,皆已抖成筛糠。 明明传言不假,明明陛下月余多都没有踏入珠镜殿,她不是失宠了吗? 便是受宠,陛下不最是严苛端方,沉稳老成的吗,为了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他便狠戾至此? 隐忍的恐惧,挟着压抑的啜泣声,将殿内的气氛笼罩的愈发森凉。 “谁打的她?” 阴鸷的目光顺势往下跪的人里一扫,便见曹氏晃了下身子,手脚止不住的发颤。 谢瑛正欲开口,周瑄攥住她的手,拉到身边。 “抬起头来。” 曹氏面如土灰,战战兢兢只抬了下脸,又慌忙垂落。 周瑄拇指捻过谢瑛的手背,拿到自己掌心拍了拍,笑道:“去,掴她那张老脸!” 第46章 情冷◎ 谢瑛被牵引着, 强行带到曹氏面前。 跪伏在地的曹氏早已吓得惶恐惊惧,她不敢抬头,抠着地砖的手指愈发凄白。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谢瑛青缎面绣鞋的东珠, 饱满细腻的珠子, 衬的她腕上这条登时黯淡无光。 她忽然想起谢瑛在时,每次都带名贵的珍珠回府, 那会儿多好, 她也不用操心费力,窝在房中镇日观赏珠子, 偶尔出门赴宴,众星拱月般的风光, 谁见着不说一声好福气。 曹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心里头越害怕, 回忆越清晰。 此时此刻她甚至不停懊恼后悔, 自己是疯了还是安生日子过够了,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局面, 方才她怎么了,一定是魔障。 头顶是逼人的压迫,她大口喘气, 泪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她可是侯府嫡女,虽说母家迁出京城没有实权, 可她身份尊贵,她郎君是忠义伯, 她儿子是进士三甲, 魏公门生, 她前女婿是当今红人,陛下近臣,她.... 她不断给自己壮胆,毫无底气的打赌谢瑛不敢打她。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8节 可她还是抖得厉害,众官眷面前,她尊严全无! 谢瑛的手被抓着,迟迟没有落下。 周瑄睨了眼:“不忍心?” 谢瑛咬唇,握起手指。 周瑄冷笑:“朕替你掴她,可好?”声音轻柔疼惜,说话间拇指抚到谢瑛眼尾,擦去湿漉漉的水痕。 谢瑛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随你处置,我想回寝殿休息。” 女眷都请到殿外观刑,承禄在圣人的授意下,特地挑了个皮糙肉厚,体格健壮的小黄门,并依着命令嘱托给他,务必抡圆了膀子使劲打,听圣人的意思,是要让曹氏见血。 小黄门便在那紧张的活动筋骨,不多时,珠镜殿外耳刮子声凌厉响亮,犹如打在所有女眷脸上,半个时辰,院里听不见旁的动静。 曹氏是被抬着送出去的,同行的几位女眷个个心惊胆战,嘴巴仿佛缝了线,再不敢像闯宫时那般利索爽快。 秦菀抱着临哥儿,与崔氏坐在太液池畔,临哥儿还在睡,嘟囔着要什么吃,翻了个身,拱进秦菀怀里。 崔氏摩挲着手指,漫不经心挑起眼眸望去:“还当他们多能耐,乌眼鸡似的闹腾了个把时辰,不也得灰溜溜滚蛋。 当咱们谢家没人了,谁都能骑到脖子上耍浑。” 指甲猛一用力,勾起绢帕上的丝线。 秦菀不做声,垂眼给临哥儿扇扇子。 崔氏瞟她,不满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别漏给那尊神,瞧见了没,饶是没有名分,陛下把她宠的跟眼珠子一样,方才那些个官眷,回家都得挨骂,他们的官人,少不得要受牵连。” 秦菀叹了声:“十一娘被推到风口浪尖,总归不是好的。” 崔氏笑,道秦菀没见识:“她若是够聪明,便该知道要死死缠住陛下,只要陛下喜欢她,又何必在乎吐沫星子,什么风口浪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崔氏难免想到上回昌河公主婚前宴饮,语气便狠了些。她给陛下和谢瑛创造机会,结果呢,那白眼狼非但不感激,还跟他们断绝关系。 现下尝到甜头了,知道有棵大树傍身如何安稳牢靠,在那珠镜殿里养尊处优,怕是早就忘了当初义愤填膺的模样。 秦菀心内百感交集,想说又觉得憋闷,遂呼呼扇着风,不再理会崔氏。 崔氏见状,斥了声:“你仔细临哥儿冻着。” 扭头,伏在美人靠上等的乏了:“也不知圣人何时出来,咱们且在这儿看看,过会儿再去见那尊神。” 秦菀不是滋味,明明是十月怀胎亲生的骨肉,可十一娘在崔氏嘴里反而成了“那尊神”,她一个外人听了都觉得难受膈应,更何况谢瑛。 “阿耶的事儿...”她起了个头,崔氏猛地坐直身子,神色明厉:“今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你当我为何挑拨曹氏,惹恼那些官眷,若非如此,她们能一鼓作气跑去珠镜殿兴师问罪? 借她们十个胆也不敢,便是失宠又如何,陛下的人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可惜,人就是受不得激,脑筋糊涂了,做事便不受控制,不过喝了几盏浊酒,倒像是吃醉了,个个都长了十个脑袋等着去砍,不枉我屈辱多日,今儿看着她们那副鬼样子,着实痛快!” “可阿耶后日便要流放去黔州了。” “那又如何,你可不要糊涂,别跟这些蠢货一样觉得谢家完了,那尊神完了,不受宠了,便能肆意欺负。 咱们这位陛下,跟先帝一样,是个痴情的种子,当年先帝他...”崔氏戛然而止,不自在的撇开头,绞着帕子陷入沉思。 珠镜殿内,白露和寒露气鼓鼓的憋着泪,一想到刚才的场景,便又鼻头酸涩,两人蹲下身,洗净帕子给谢瑛擦拭脖颈。 那一条疤痕小指长短,活活抠下一块肉来。 谢瑛揪着衣角,任由她们擦拭。 周瑄起身,拿了药膏走上前:“朕来。” 她皮肤很白,故而被抠掉的伤口周围更加显红,涂好药膏,又将纱布缠裹上去,低眉,她很平静,仿佛拿端砚砸人的不是她。 周瑄不动声色的打量,随后伸手穿过她腿弯,打横将人抱到榻上。 谢瑛疼的嘶了声,周瑄阴冷冷的笑:“被欺负成这样还不忍心打她,活该。” 他这么说,下手却很轻,将谢瑛的衣裳解了,褪到腰间,光滑白嫩的后背,俨然有团紫红色的淤痕。 谢瑛枕着手臂,歪头合上眼睛。 周瑄缓缓涂抹,手指很快将底下皮肤渡热,他斜过去眼,想从她身上找出什么情绪,或是愤怒,或是委屈,又或是别有所图。 可她故意闭紧眼睛,趴在那儿任由自己涂抹。 周瑄扯了帕子擦手,顺势撑着手臂卧在她旁边,勾了绺青丝,温声问道:“不想跟朕说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儿。”谢瑛喃喃。 周瑄眸眼沉寂,勾青丝的手微微用力,谢瑛吃痛,睫毛颤了颤,却还是执拗不肯抬眼。 “谢瑛,你在生朕的气?” “没有,”谢瑛把手缩回衾被中,乌黑的鸦羽掀开,撞进周瑄审视的冷眸,“是陛下替我出头,解气,我很感激。” 周瑄笑,眉眼愈发深沉:“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朕提。” “我就想睡一会儿。” 周瑄起身,坐在床尾,冷不防开口说道:“朕让谢宏阔流放黔州,后日便要启程。” 谢瑛心跳停了下,藏在衾被里的手骤然攥紧。 周瑄大掌覆在她后腰,轻轻揉了几圈,丝绸般细腻的皮肤叫人不忍移开。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眼,乌发,手指剥了里衣。 眸眼越凉,掌中温度越是炽热,一番动作,谢瑛便有些呼吸急促,她揪着枕面,汗珠沁出皮肤,香润润的味道犹如催/情的迷/药。 周瑄将人翻过来,怕伤到她,手掌垫在后脊的淤痕处。 谢瑛蜷起腿,双手推挡在他胸前,咬牙说道:“我不舒服,改天吧。” 周瑄捉了她的手腕,压到头顶,暗哑着声音轻笑:“朕只亲亲,不做别的。” 他如是说着,右腿摁下她的膝,使她浑无遮拦的伸展开来。 沿着划伤的颈,或轻或重的落下唇。 朱红帐内,轻纱浮动,起起荡荡。 他衣着端庄分毫不乱,她寝衣半开招架不住。 约莫一刻钟后,周瑄帮她拉高领口,抱着托到枕上,她小脸红的通透,汗津津的面额如洗过一般。 “陛下,等等。” 谢瑛从内侧匣中取出香囊和络子,柔声道:“这回保准错不了。” 周瑄扫了眼,接过去后佩戴在腰间,“你歇着吧,回头朕再来看你。” 人刚走出寝殿,笑容倏地敛起,周瑄低声吩咐:“盯好她,暗卫再添十人。” 承禄应是。 又问:“陛下,撤出去的守卫可还需调回来?” “不必。” 她喜欢清净,那便给她清净。 手指攥着香囊,一把扯下,水面泛起涟漪,香囊很快没入水底。 “白露,帮我倒盏热茶。”谢瑛换了件秋香色长褙子,挽上越罗帔子下地,她索性散着发,颈间的伤痕若隐若现。 “娘子,小厨房炖的鸡汤,你要喝一碗吗?” “好。” 帷帐内的缱绻神色不见,谢瑛摩挲着手指,眉心蹙拢,待有人禀报,道谢家来人,白日里受过的责难瞬间重涌上来。 崔氏和秦菀进来,迎面看见兀自喝汤的谢瑛。 她清凌凌坐在膳桌前,并未抬头,烛光在她身上投下朦胧的光泽,只是傍晚,殿内已经点的灯火通明。 窗牖前的帷幔随风摇曳,勾缠着墨菊枝子鼓的满涨。 殿内熏着沉水香,一缕缕飘进鼻间。 “去,叫姑姑。”崔氏推了把临哥儿,附上一个明艳的笑容。 临哥儿揉着眼睛,只看到满屋子新奇玩意儿,一时间没注意到膳桌前面色冷冷的谢瑛,不提防被推得险些栽倒,他瘪了瘪嘴,小声嘟囔:“祖母你捏疼我了。” 崔氏讪笑,解释道:“小孩子皮嫩。” 秦菀不做声,她分明看见崔氏拿指甲掐到临哥儿肩膀。 虽心疼,却也不愿当面戳穿。 “姑姑...”临哥儿胖嘟嘟的脸上挂起泪珠,迈着小短腿跑到谢瑛身边,“好香。” 临哥儿舔了舔唇,谢瑛夹了箸鸡肉给他。 白露添碗,放到谢临手边。 秦菀站在对面,崔氏却走上前来,挨着谢临坐下。 “白露,帮我也添一副碗筷。”崔氏招了招手,熟稔的仿佛在谢家一般,她欠身将镯子往上抚弄。 谢瑛没抬头,给谢临擦了擦嘴角说道:“你们先下去。” 白露端着薄瓷葵口碗,又赶忙拿回去,与寒露将门掩上。 崔氏自然挂不住脸子,往后一靠,装出来的假笑立时收敛。 “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人面前故意叫我难堪?” 谢瑛喝完鸡汤,瞧见崔氏美眸瞪圆,怒气冲冲,不由笑道:“阿娘撺掇那些官眷过来羞辱我,作践我,便不觉得女儿会难堪?” 崔氏出门前,谢宏阔还不断嘱咐她,务必隐忍,哪怕谢瑛戳着她脊梁骨骂,也得咬牙挺住,谢家已经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故而崔氏气的血液乱窜,也只硬生生陪着笑脸:“若非如此,你哪里肯见我。” “十一娘,你阿耶后日要被逐出京去,流放黔州,他年纪大了,受不了折腾,与其说流放,不如直接让他去死。 你身上毕竟留着谢家的血,你阿耶出事,旁人又会怎么看你,必然轻慢鄙薄,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闹够了,便仔细想想,阿娘说的可有道理?” “你恨阿娘利用你,可你怎知阿娘不是在帮你?你跟陛下本就两情相悦,当年让你们分开,是你阿耶犯糊涂,可事已至此,谁能想到四皇子会倒台,陛下心里有你,到现在后宫都只你一个,往后保不齐他要给你封号的。 十一娘,身为父母,我们做的不够好,你骂我们怨我们也成,可你不能看着你阿耶流放黔州不管不问,他若是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重返京城了...” “那样最好。”谢瑛笑,咬着舌尖抬起头来,“许是陛下成全了他,省的让他三番五次假意离京,落人口舌,如今遂他心愿,你们该去紫宸殿跪谢皇恩。”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59节 “十一娘!” “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今日因你受辱,这笔账我暂且记下,若再敢惹我,别怪我不念血缘之恩。” 她说的无情,箸筷上还夹着细丝鸡条,喂到谢临嘴里,谢临弯着眼睛小腿不停晃荡,孩子听不懂大人的争辩,只知道肚子饿,能吃饱便无忧无虑。 “陛下说过,年底擢升阿兄职位,调任刑部上任。”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崔氏掩胸,倒吸了气。 谢瑛搁下箸筷,不疾不徐解释:“往后,我只有阿姊阿兄这两门亲人,再没阿耶阿娘了” “你混账!” 崔氏打翻了汤羹,吓得谢临跳下去躲到秦菀怀里。 “谢家不会倒,陛下承诺我,谢楚一脉扶摇直上,你和谢宏阔安心流放便好。” 紫宸殿 周瑄捏着眉心,沉声道:“她果真这般说的?” “是,崔氏离开时气的走不动道儿,倒是秦娘子留下和谢娘子说了几句悄悄话。” 周瑄扫过去,那人拱手一抱:“两人挨得太近,属下实在听不清楚。” 傍晚他便知道谢瑛早就猜出原委,恐怕不止猜到了谢家,还疑心了自己。 他给过她机会发问,可她什么都不说。 入冬后,下了场雪。 谢瑛偎在榻上画消寒图,周瑄打帘进来,便看到她红扑扑的小脸,裹在绸被里,领口一团雪白的狐狸毛,油润顺滑,她没有梳发,披散在身后拿丝带松松拢着。 这一刻,周瑄悬着的心忽然有了着落。 就像晚归的郎君骤然看见等他的妻子,暖流溢开。 他搓了搓手,承禄抱着鹤氅退出门外。 “画什么呢?”自后拥住她,微凉的下颌搁在谢瑛肩上,双手自腰间不安分的捏了把。 “你身上好凉。”谢瑛嗔道,推他往外。 周瑄却不走,抱得更紧,耍赖一般:“你帮我暖暖。” 说罢,当真把手从衣服底下探进去,激的谢瑛险些跳起来,圈点的红梅登时洇开,晕染出大片痕迹。 谢瑛被他压在软塌,一番亲昵后浑身没了力气,发软的身体微微颤着,任由他擒了手腕覆在颈项,一点点解开衣领,推上小衣,直把那皮肤燃成黛粉,他支起身子,抬手为她理好衣裳,又将湿润的青丝抿到耳后。 自深秋至今,两人仿佛真的回到年少时候。 谢瑛比对着每一封信,回想自己收到信后的反应,将做过的事一件件重新再来,而周瑄对此乐此不疲,甚是沉浸。 “你阿姊病了,朕让陆奉御去紫霄观看过,只是普通的伤寒,得调理半月。” 周瑄握着书卷,一手搭在曲起的膝上,谢瑛坐在条案对面,专心临摹他送来的字帖。 她十二岁时写字难看,周瑄便特意给她搜罗了帖子,这便是其中一幅。 如今她自然有进步,可离周瑄的要求尚远。 “我替阿姊谢谢陛下。”她眨了眨眼,潋滟的眸中闪着烛光,轻轻浅浅像碎了的水面。 “朕说过,你在意的,朕都在意,你喜欢的,朕也都将试着喜欢。 谢瑛,过来。” 他把书卷放下,侧躺着身子把手压在脑后。 谢瑛嗯了声,笔却未停,“还有几个字,容我写完。” 周瑄果然好脾气的等她写完,随后便见纤软的人走过条案,跪伏在自己膝边,他抬手,扶着她的腰让其坐在腿上。 眸中情/欲荡开,谢瑛抓着他的手臂,坐伏上去。 她很温顺,在床事上异常的配合,有时被弄得难受,她也只咬唇忍住,虽然舒畅,可周瑄却总也惦记最初那回。 第一夜,他下手没轻没重,而她在药的作用下,毫无防备,信任他,依赖他,被送至云端,又被拉下深渊,哭的时候奋力捶他咬他,像只小野猫。 周瑄始终记着那一夜。 正是因为印象深刻,反而现在的温存不能让他满足。 他想她也舒服,而不是克制隐忍,将感受全藏起来。 帷帐内的人,趴在塌上。 濡湿的发丝缠在皮肤,蜷起的手指依旧攥着绸被,眼尾眉梢嫣红未消,光洁的后背尽是汗珠。 殿内烧着地龙,周瑄只穿着里衣下地。 他瞥了眼朱红帐子,拾起地上的衣裳穿好,承禄在门外撑了伞,擎着走在旁侧。 “陛下,西凉使臣还有五日便进京了。” “让吕骞和鸿胪寺卿招待,”周瑄咳了声,拢了拢玄色鹤氅,“让珠镜殿的人都守紧嘴,谁说漏了半个字,叫她知晓,朕不会轻饶。” 承禄顿步,少顷回:“是。” 起风了,挂着枝头薄薄的雪沫四下飘散。 自打陆奉御帮忙调理月事,谢瑛已经疼得很少,偶尔即便是疼,也能忍住,并不像从前那般直不起腰,下不来地。 她端着药碗,蹙眉问:“陆奉御改方子了吗,怎么这药闻着更苦了。” 寒露挑开帷帐挂在钩子上,笑道:“说是调了,奴婢不懂,就记得奉御说减去了甘草薄荷,添了活血的药材。” 白露探头:“良药苦口,娘子喝完,我这儿备好了蜜饯。” 她捧着白玉盘,笑嘻嘻的杵在床边。 甫一喝完,谢瑛简直恶心的快要呕出来,她趴在床沿用力忍住,饶是如此仍出了一头热汗。 她去翻看匣子,发现里面的信件只剩两封,在年底朝宴前,便能将旧事全部做完。 她展开上面一封,周瑄遒劲的笔迹映入眼帘。 “十一娘,我和厚朴去东郊猎场,虽下了雪,可还是猎到两只兔子,一只狐狸,那狐狸毛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本想回去送你。可惜,途中被厚朴截胡,说他阿娘生辰,借花献佛。 我怕让他看出端倪,只好拱手相送。 十一娘,等明年开春,我想同父皇请旨赐婚。 你愿意吗?” 彼时她收到信,一夜不曾睡着,贴身放着,唯恐不小心掉了叫人看见。 她欢喜又紧张,恨不能立刻告诉他,她愿意。 作为回礼,她在信中夹了条亲手绣的帕子,还记得周瑄接过时故作镇定的脸,两人都不敢看对方,以至于手心都是汗,信都湿了。 她笑,撑着腮颊看烛火跳跃,心道,破镜从来不会重圆。 他让她装作喜欢,可他不也是在装作享受? 无非想弥补当年的遗憾,做越多,暴露更多。 十四岁的周瑄,永远不会把她当棋子一样摆布。 谢瑛打开匣子,把信扔了进去。 晴了两日,晌午天又阴沉。 谢瑛正在太液池畔的亭榭里赏梅,她剪了几支绿萼,抱在怀里,嗅着清冷的香气,将手炉放到桌上。 “娘子,宫里要办大宴,听小厨房的人说,他们怕人手不够用,会从各宫各殿调出去厨子以备不时。 好像设在宣政殿,到时文武百官都会赴宴,说是开朝来最盛大的一次。” 白露哈了口气,跺脚道:“咱们回去吧,好像快下了。” 谢瑛便起身,两人沿着小径行走。 “西凉使臣进京了,现在就在鸿胪寺,吕大人前两日进宫,跟陛下回禀过。” “那,西凉公主果真像传说的那么好看?” 谢瑛脚步微停,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两个鹅黄色棉袄的宫女凑在一堆,边扫雪边说话。 “眼下谁都没见着,但听旁人说她好看,像仙女一样,要不然也不会送到京城面圣。” “那有珠镜殿那位好看吗?” 两人压低了嗓音,头碰头怼到一块儿。 白露攥紧拳头,低声道:“娘子,别听她们胡说,竟没些着边的。” 谢瑛抱着绿萼,眉眼淡淡的看着说到劲头的两人,嗯了声,提步往前。 宫女冷不防吓得弹开,可那声“没名分”还是落到谢瑛耳中,她们颤着腿,哆哆嗦嗦躬身退到一旁。 谢瑛只停留了片刻,便头也不回走了。 珠镜殿门前停着撵车,谢瑛将梅花拢了拢,寒露见她回来,忙打帘小声说道:“陛下来了有半个时辰,只说等着,也不叫人去找你。” 谢瑛进去,白露给她解了披风,又取来青玉花囊,将满满一束梅花插/进去。 周瑄倚在榻上看书,手底下搁着一沓阅好的折子。 听见动静,抬起眼来。 “去哪了。” 谢瑛笑,上前偎在他怀里取暖,周瑄握住她的手,带到胸口塞入衣间,顺势亲了亲她的唇,把人摁在怀里。 “去梅园了。”她身上很香,周瑄用力嗅了嗅,把书信手一放,双手掐着细腰提到膝上。 “今儿喝药了吗?” 白露正好端了药碗进门,闻言忙道:“刚熬好,有些热。” 周瑄睨了眼,招手,白露把药放在旁边的案上。 “过两日是朝宴,届时会有诸多琐事,朕怕你觉得闷,便让人将行宫收拾一番,你去泡两日温泉汤,等忙完之后,朕去接你。”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0节 他面相生的实在太好,看着你时,便觉得整个人都属于自己,眸子浓烈到灼热,他望着谢瑛,唇落下。 谢瑛揽住他的颈,道:“好。” 这夜周瑄要的分外狠,如狼似虎,恨不能死在谢瑛身上。 传了四次热水,谢瑛咬破了唇,被他抱着抵在床角。 双手从床栏垂落,又被他一把握住,放在自己腰间。 事毕,他亲手给谢瑛清理了身体,一点点擦去污秽,待挪到腿间,谢瑛下意识想合拢,然根本没有力气。 周瑄抬起眼皮,认真且轻柔的将里面一并打理干净。 他将温好的汤药端来,单手揽起谢瑛,哑声劝道:“谢瑛,喝完药再睡。” 第47章 行宫(一)◎ 屋内香气幽幽萦绕, 罩纱灯内的烛火欲灭不灭。 谢瑛背对着周瑄,两人之间寸缕未着,是最亲密的姿势。 她累极,枕着周瑄的手臂, 蜷起双腿, 细瘦的后背出过汗后又滑又腻,一只手搭在她腰上, 掌腹温热, 缓缓揉按她纤软的小腹。 周瑄揽着她,目光扫到外侧小几上的空碗, 日子总是过得如此迅速,眨眼间便是年尾, 信, 也只剩下最后两封。 地龙烧的极旺, 谢瑛很快热的烦躁难耐, 她搁下绣到一半的帕子,起身去推楹窗。 甫一推开, 不由吃了一惊。 漫天雪花鹅毛似的往下扬,映着廊庑光火仿若仙境一般,她仰着头, 下意识伸手去接,雪花撞到指尖纷纷融化。 她穿上厚氅,拢了兜帽出门。 好些日子没见雪, 今儿倒半夜下起来了。 她自己一人,沿着长长的巷道往前走, 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轻摇慢荡, 雪花迎面打在身上, 脸上,她也不觉得冷,反而有种自在散漫的悠闲感。 风起了阵势,嗖的一下刮灭灯笼。 谢瑛怔愣了瞬,此时环境静谧,耳畔只有落雪声,风吹树枝的动静,她叹了声,转头想往回走,到底还是不喜昏黑。 然刚抬起脚步,便听见黑暗里有人在说话。 谢瑛站在墙后,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影影绰绰的梅林后,仿佛有两个人影。 她眯起眼睛,伸手摁在墙壁。 一男一女。 女子拂去兜帽,露出乌黑的鬓发,她面朝自己,抬头起来时,也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她似乎小声求什么,片刻后伸手覆在领口,随后那披风掉在地上,惊飞了枝头瞌睡的鸟雀。 谢瑛捂住嘴,心道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动一下便会被人发现,她放缓呼吸,只盼望这两人别在冰天雪地里做什么出格的事。 女子猛地扑上去,抱住男人的腰,那男人像坨冰,身量笔直,一丝弯曲迁就都没,任凭女子抱着。 “松手。” 冷肃沉厚的声音响起,谢瑛愣住。 周瑄? 而在此时,女子的面容也逐渐清晰,正是王家二姑娘王毓。 她似乎在哭,却也不敢不听周瑄的冷斥,一双手局促的落在身侧,尽管隔着树枝,犹能看到她在发抖。 周瑄弯腰,拾起地上的披风,给她穿好。 “朕说过,只一条路能走。” 他背朝谢瑛,清隽如松的身影罩在王毓身上,挡得很是严密。 “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再来答朕。” 他挑起头上的树枝,略一侧脸,抬脚往前走。 王毓忽然如惊兔一般,转身追过去。 更黑更远的角落,谢瑛看不清两人在做什么,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她看见王毓失魂落魄的自暗处走来。 谢瑛吸了口气,贴着墙壁站定。 王毓根本没有看见她,她在哭,从谢瑛斜对面走过时,脸上莹莹发亮。 翌日,谢瑛去暖阁,将绣好的帕子送给周瑄。 当年他写信告诉自己,要同先帝请旨赐婚时,她给他绣了一条贴身珍藏的帕子,这么多年过去,恐怕早就没了。 周瑄捻着帕子上的纹路,把人抱到膝上,“明日朕让厚朴护送你去行宫,那里的沐汤极好,你好生养护身子,等着朕。” 谢瑛垂眉,双手揽住他颈子,温声道:“好。” 周瑄亲她的眼,亲她的手指,连带亲吻掌中金丝银线绣成的帕子。 待谢瑛从殿内离开,周瑄走到炭盆处,抬手,柔软的帕子掉进炭火中,瞬间被吞噬殆尽。 她记错了,连针线用料都忘得干净,这样的东西,留着便是羞辱。 羞辱他犯贱,羞辱他一厢情愿。 晌午,谢瑛在榻上翻书,听见白露急急掀开帘子进门。 看见她后忍不住扑上前:“娘子,寒露跟人打起来了。” 与其说打,不如说寒露被人围攻。 六七个宫婢一块儿,把她围在当中撕扯,寒露头发被扯得蓬乱,簪子掉在雪堆里,衣裳也皱巴裂开,得亏冬日的棉衣厚实,人单力薄,那些婢女捡起雪团子往她身上扔。 因在僻静的地方,她们又都不敢出声,唯恐惹来管事嬷嬷。 谢瑛赶到时,寒露被几人推倒在地,纷纷扬扬的雪砸的她睁不开眼,只能把手横在脸上遮挡。 谢瑛只觉得浑身血液躁动起来,悉数堆叠翻涌,她涨红了脸,声音因愤怒而尖锐拔高。 “住手!” 乍一听见动静,那些人慌忙收敛动作,又看见是谢瑛,便赶忙跪下身去,稀稀拉拉行礼问安。 谢瑛拉起寒露,给她扣好扣子,抬手整理了头发,却见寒露瘪了瘪嘴,眼眶通红还忍着不哭。 “娘子,是她先动手的,不赖我们。”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解释,可刚说完这话,便被谢瑛冷飕飕的目光吓得俯下身去。 寒露抹了把脸,气冲冲啐了声:“你背后嘀咕主子,合该被打!” 黄袄婢女不大服气,可又不敢忤逆,只好暗自哼了声,心里却瞧不上所谓的“主子”。 眼下宫里谁不知道,西凉使臣不日将进宫面圣,亦会在朝宴那日将西凉公主献给陛下,她们也都听说,明儿这位“主子”便会被送到行宫去。 说是送到行宫,实则是为公主让位。 等陛下与公主成婚,蜜里调油之际,怎会记着这位被送出宫的“主子”,届时恩宠全无,她还拿什么逞威风。 不过,她们现下自然是不敢得罪她的。 先前珠镜殿众官眷便是例子,曹氏被打的脸上全是血,冲撞谢瑛的那位更是被打烂后臀,至今都只能瘫在床上。 谢瑛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寒露穿上。 黄袄宫婢有些吃惊,因是寒露先动手打她,她气不过,又觉得寒露也只是个婢子,便与她争辩还手,眼看落于下风,便喊人一起,直把寒露打的无招架之力,这才觉出不妥,然后悔不迭也无济于事。 她心里默默念叨:我进宫时日比她久,谢瑛不会为了个小婢女对她动手。 可眼见着眼前出现青缎面绣鞋,藕色裙角荡开一尾弧度,黄袄宫婢有些喘不过气。 她抓着雪,舔了舔唇又道:“娘子,真的是她先打我的,我...” 掌风倏地扇过,清脆的耳光把那宫婢打的猛一趔绁。 谢瑛冷声说道:“跪好。” 寒露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定是这人碎嘴说了不该说的。 这些日子,随着朝宴逼近,关于她的流言愈发甚嚣尘上。 黄袄婢女忙咬牙跪回谢瑛脚边,抽泣着委屈,嘴里还在辩解:“娘子便是护着下人,也该讲讲道理呀。” “啪”的又是一记耳光。 寒露打了个颤,忙上前给谢瑛揉手。 谢瑛转头,眼神蓄着愠怒,她抚着寒露的面颊,又瞥了眼跪在雪地里的宫婢。 “寒露,你自己去打,狠狠的打,方才她们怎么欺负你的,全都还回去!” 承禄将这事说给周瑄听时,那人正在参详西凉的书信,闻言忍不住轻笑:“她自己受气不出手,这会儿倒为了旁人坐实恃宠而骄的名声。” 承禄叹:“娘子气的不轻,夜里没吃几口饭便睡了。” 周瑄蹙眉,搁下信件起身,承禄见状给他抱来氅衣,他走了几步,又在殿门前停住。 “那几个宫婢现下如何?” “管事嬷嬷已经教训过,都说不敢了。”承禄抬眼看了下门外,准备展开氅衣。 周瑄又踱步回去,坐下,不久凛声道:“全都发落去掖庭。” “陛下不去看看?” 毕竟明日谢瑛便要去行宫,承禄侍奉周瑄多年,能看出他心里惦记,只是这位帝王性情一向冷漠,此刻他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承禄,记得明日让陆奉御调一下药。” 谢瑛小日子几乎不再疼痛,再有两月约莫便会全好,他抬起头,望向窗牖。 “把朕猎的白色狐裘做成大氅,给她送去,明日——” “朕也不去送她了。” 行宫在京郊,驱车前往也要两个时辰。 天又下起雪来,谢瑛歪在车壁上恹恹欲睡,手里托着的暖炉掉到地上。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1节 前头骑马那人勒紧缰绳打转方向,与马车并行着,何琼之弯下腰来,朗声道:“方才是何动静?” 谢瑛睁眼,看见白露在地上捡拾暖炉,便将毡帘挑起。 何琼之低身看去,马车内的人面容娇美,慵懒中带着一丝妩媚,仿佛与幼时不大一样,虽都是好看,可如今的好看多了些许勾人的味道。 他坐直身子,不着痕迹撇开视线。 “不妨,只是睡迷糊,把手炉掉了。” 谢瑛笑,靠着车帷冲他问道:“你去过行宫吗?” 何琼之往前面一指:“去过几回,是一处天然汤泉,依山建起殿宇,陛下极少去,便一直空着。 那儿的景致极美,不过眼下冬日,万物凋零,去了也只能看雪。” 谢瑛把手搭在上面,顺势往远处山峦望去,似极其放松,眉眼间也溢出难得的笑意。 “能透透气便好,镇日待在宫里,我都觉得快要疯了。” 她漫不经心说着,何琼之却不知如何接话。 曾几何时,谢瑛像缝隙里的青苔,沾点雨水便蔓延开来,从她身上,总能看到一股执拗倔强的明艳,仿佛没有事情能压垮她,击溃她,风雨再大,她也能捱着硬挺过来,随之便是更为浓烈的绿意。 她从不会像现在这般,惆怅无奈,只能倚着车帷打量风景。 何琼之晃悠着骑在马上,余光时不时扫到谢瑛,似乎被她捉到,何琼之有些不好意思,遂开口说道:“我只知道,陛下很在意你。” 谢瑛笑:“所以当金丝雀一样囚着?” 何琼之张了张嘴,扭头,望见谢瑛嘲讽的面容,不禁愣住。 “何大将军,我也曾唤过你兄长,不是吗?” 车帷落下,挡住谢瑛冷落的脸。 何琼之握紧缰绳,回味她方才的话。 当年,他们三人关系极好,谢瑛年纪最小,何琼之便调侃,不若他和周瑄认她做妹妹,往后京城罩着,没人敢欺负了去。 谢瑛道好。 周瑄却不乐意,那会儿何琼之不明白,还道他是皇家矜贵,不稀得理睬谢瑛,如今想来,是自己蠢得毫无察觉。 私下里,他很愿意当谢瑛的兄长,谢瑛年岁小可不娇惯,做的好物都会分他一份,有主见又聪明,何琼之是独子,故而总想逗谢瑛喊他一声“阿兄”。 后来果真换来一句,美的他好几日合不拢嘴,为此还特意跟周瑄显摆,谁料他也只是淡淡哼了声。 马车驶过半山腰,隐隐看见掩映其中的行宫外貌。 如巨龙盘踞扶摇直上,来到殿门前,侍卫验过对牌,放行进去。 晚上用膳,谢瑛看见何琼之,便让他一同坐下。 何琼之不欲扭捏,可想到圣人忌讳的模样,只得望着那一桌珍馐摆手:“不了,我跟外面的侍卫一起。” “你也避我如蛇蝎。”谢瑛慢条斯理撂下这句话,如同一记响鞭甩到何琼之脸上,跨出殿门的脚收了回来。 白露添上碗筷,谢瑛帮他盛了碗粳米粥,笑:“何大将军,今儿是初几?” 何琼之默想了片刻,咬着箸筷道:“初六。” 谢瑛垂眸没有说话,何琼之忽然睁大眼睛,“明儿是你生辰,你是腊月初七的生辰。” 他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 谢瑛仰起头,雪白的小脸满是高兴,逆着光,何琼之好似一尊石像,宽肩窄腰,就那么激动的看着她。 谢瑛眨了下眼,睫毛扇动,何琼之心跳快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抠向大腿。 “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 他心里想的却是,陛下也忘了,陛下怎么忘了。 西凉使臣入京,参加朝宴,是很忙,可最近陛下和谢瑛如胶似漆,他怎么会忘记谢瑛生辰。 “我什么都不缺,明早让小厨房做碗汤饼便是。” 谢瑛吃了几口就放下箸筷,只何琼之一人在那风卷残席。 “这两日雪下的大,你带我去转转周围风景,来时我看见后山有一大片梅林,跟紫霄观的后山极像,想来雪后开的更好。” “成!” 圣人命他看护谢瑛,行宫的侍卫暗卫少说也有一千人,围的密不透风,何琼之自然不担心谢瑛想寻机逃跑。 且他担任护卫一职,谢瑛不会给他找麻烦。 朝宴日 用过早膳后,宫人们鱼贯而入,侍奉周瑄更衣。 他身量挺拔俊朗,穿上玄色衮服,戴十二旒冠冕,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严。 承禄低声说了一句:“何大将军特意送信回来,道今日是谢娘子的生辰,他问陛下可有特殊安排。” 周瑄道:“跟他说,朕要同西凉使臣宴饮,便不去了。” 谢瑛于妆奁前,换上一件绯色长裙,上面绣着缠枝牡丹纹,金丝勾边,外罩一条泥金长褙子,梳妆时候,又挑了对牡丹攒珠步摇,最后画上花钿,起身,白露和寒露忍不住感叹。 “娘子愈发好看了。” 雪未停,下的米粒一般。 谢瑛披上氅衣,拢好兜帽,何琼之便在院外等着了。 他带了把伞,看见谢瑛时眼睛一亮,只觉面前人明媚如花,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叫人挪不开眼。 “可吃汤饼了?”他给谢瑛打伞,自己则露在风雪里。 谢瑛把伞往他头顶推去,指着兜帽抬眼笑:“吃过了,你自己举着便是,我想吹吹风,况且这么大的雪打在身上很是舒服。” 如是说着,她睫毛沾了雪,眼睛更亮了。 白露和寒露知道谢瑛有话要问何琼之,故而隔了些许距离,远远能瞧见两人的影子。 何琼之调小步幅,走在谢瑛外侧。 梅林只开了零星几朵,也都掩盖在积雪中,偶尔风吹起浮沫,露出嫣红的花瓣。 谢瑛垫脚折了一支,捏着转过身来。 “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骗我。” 何琼之眨了眨眼,拂去雪粒子,点头:“你问。” “他是不是要娶西凉公主。” 何琼之咽了咽喉咙,眼神飘忽不定的看向四下,唯独不敢看谢瑛的眼睛。 谢瑛心中有数,暗暗掐着手心附上淡淡的笑。 “西凉有意献上公主,我只能说,陛下尚未裁定,一切都有转机。” 谢瑛望着他的眼,何琼之惯不对她说谎,他从来坦荡,爽朗,黝黑的皮肤精健紧绷,这样冷的天,他头上居然冒汗。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树枝被压得几乎断裂,时不时发出噼啪的惨淡响声。 何琼之拿眼打量,遇到危险处便抬手替她遮挡。 走到梅林深处,谢瑛捏紧梅枝,手指慢慢掐到半开的花瓣,声音清浅却又肯定:“何大将军,他是不是要把我送去西凉。” “和亲?” 第48章 谢瑛,开门◎ 西凉王丧妻三载, 今将明珠送至京城献给周瑄,亦让使臣转达两国友好意图,请当今赐他继妻,西凉诸国势力悬殊, 唯西凉王能纵横捭阖, 统筹制衡,高昌、伊吾以及居延等国近来与朝廷交好, 亦有西凉王牵制的功劳。 谢瑛在紫宸殿时, 看周瑄批阅西凉诸国奏疏,字里行间也明白西凉王想借周瑄之力, 进一步巩固自身势力,毕竟周遭小国流窜作乱, 于他而言是潜在威胁, 于本朝而言亦属难缠消耗。 上月, 周瑄命尚衣局为她做了不少华服首饰, 她便开始猜到,周瑄有意与西凉王结亲。 还有最后一封信, 信上说: “十一娘,明日是我生辰,老地方, 我有话跟你说。” 谢瑛回他: “好,我等你。” 然后,她亲眼目睹了先帝与阿娘丑事, 心内又惊又惧,再想到自己和周瑄, 便觉得恶心至极。 兄妹怎么可以在一起? 而他们两人竟纠缠了数年, 不知廉耻甚至私定终身。 那一夜, 她咽下想说的话,用最决绝的方式同周瑄割裂。 亲眼看着他从满腔欢喜变到神情痛苦,直至目光冷鸷幽深,与那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说:“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十一娘,这就是你送我的生辰贺礼!” 他终于可以报复回来了。 以最轻蔑的姿态,连见面都不肯施舍,在她生辰,他与别人把酒言欢,畅谈大婚。 他说过,她一定会后悔。 谢瑛一眨不眨的看着何琼之,又问一遍:“是不是要送我去西凉。” 何琼之惊住,连连倒吸了几口气,脑中不断浮想近几日的情形,当今说过的话,别有所指的眼神,当今偶尔感叹,道破碎终究难圆,有些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待真的尝到滋味,却也不过如此。 彼时他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什么不要紧的物件。 何琼之诧异,恍惚,抬眼见谢瑛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而那笑容仿佛刀子,淬着冷意扎向自己。 他逃了,眼神避开,“不可能,陛下不会这么做。” “你犹豫了,不是吗?”这一瞬,谢瑛眸里的光亮熄灭,转过身,她拢着衣领往山上走。 何琼之羞愧难当,亏他大言不惭把谢瑛当做妹妹,却不敢承认陛下当真有和亲西凉的旨意。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2节 西凉王半截身子入土,年岁都能当谢瑛阿耶。 “大将军,你帮帮我吧。” 雪中的谢瑛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她侧着身子,站在高处往下看向何琼之,鼓起的氅衣扇开柔软的弧度,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 有那么一刻,何琼之觉得谢瑛能被大风吹走。 他握成拳,不敢应声。 “我猜他会让你送亲,如此途中便有千般坎坷隐患,跋涉之下我或是病死,遭袭,或其他意外状况,他会另择和亲人选,不是非我不可...” “陛下待你不同,十一娘,你别往坏处想。” “大将军,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谢瑛下了一阶,扬起的氅衣扫过何琼之手背。 他唇动了下,身量如山峦般伫立。 “他想用同样的手段报复我,仅此而已。” “你仗义正直,视他为兄为友为君,此生对他绝不背叛,可我也曾称呼你为阿兄,你说过会像妹妹一样庇护我,而今却要为了他,舍弃对我的承诺?!” 谢瑛知道自己咄咄逼人,可她不想嫁给西凉王。 她只能利用何琼之的友情,逼他退让妥协,逼他同情自己,放弃对周瑄的忠诚。 “我不能。”何琼之艰难挤出三个字,已经难以面对谢瑛的注视。 风从耳畔呼呼刮过,像巴掌一样搭在脸上。 谢瑛似要再度开口,忽觉小腿倏地一疼,她跌坐在地上,神色痛苦的去捂腿肚。 与此同时,一条蛇犹疑着挪动,蛇信子嘶嘶往外吐着,警觉而又极具攻击性。 这样的时节,犹能被蛇咬到,谢瑛愈发觉得自己流年犯冲。 何琼之眼疾手快,抽出长剑将那蛇一劈两截,近前扫了眼舌头,当即脸色大变。 不仅是毒蛇,还是剧毒! 谢瑛的脸和口唇很快凄白。 何琼之跪下身去,顾不得避讳用力扯破谢瑛的裤腿,冬日衣裳厚重,幸好他有的是力气,他把自己垫在地上,横起谢瑛的小腿双手不断挤压乌黑的伤口。 谢瑛疼的揪住何琼之衣角,指尖攥到发白,她觉得力气像抽丝一般流淌,手脚逐渐冰凉,她望着何琼之,追问道:“你当真不念一点旧情,当真不肯帮我吗?!你不是信誓旦旦说,绝不叫人欺辱我,伤害我。 就只因为是他的旨意,不管是对是错,哪怕将我推入火坑,虎口,你都没有二话! 你还是我认识的何琼之吗!!!” 一声声质问令何琼之面红耳赤,他不敢松懈,又不敢答应,甫一对上谢瑛神情惶惶的脸,他便觉得无地自容。 谢瑛快要受不住,又冷又疼,她开始打颤,眼皮一点点合拢。 何琼之喊她:“十一娘,不要睡着,会出人命的!” 他用力往外挤黑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谢瑛忽然挣扎,虚弱的腿胡乱蹬踹,何琼之握不住,找不准伤口,着急忙慌快给她跪下:“十一娘,你别闹了。” “你不答应,我宁可今日便死了。” “我不受辱,宁死也不做西凉王的女人。” 她心灰意冷,脑子里糊涂的只剩一个念头,她咬着舌尖,唯恐听不到答案便厥过去。 极快,又仿佛过了很久。 何琼之硬着头皮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谢瑛松了口气,苍白的唇扯开一角,“谢谢” 何琼之再不敢耽搁,用力将毒血挤净,直到呈现鲜红色,他收手,从破开的裤腿撕下布条,利落缠裹好。 抬头,谢瑛早已昏死过去。 他动了下,领口扯紧。 谢瑛的手死死拽着他衣角,饶是昏迷,仍像攥住最要紧的东西,像在提醒他,别忘了应下的承诺。 他叹了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一路疾冲朝着行宫奔跑过去。 白露和寒露见状,便知出了事,两人双双跟在后头,听说是被蛇咬了后,险些吓哭,幸亏何琼之有经验,将谢瑛抱回去,即刻着人请来随行奉御。 他走不开,屈膝跪在床前。 谢瑛揪着他的衣角,乌黑的长睫投落阴影,眉心紧紧蹙着,唇色仍旧发白发乌。 鬼使神差,何琼之抬起手来,帮她把碎发抿到耳后,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像被火烫到了似的,倏地弹了回来。 冬日蛇少见,故而没有预备伤药,奉御看过后便令人骑马去取贝母等物,自己则赶忙去调适合的药酒。 嘈杂的屋内霎一静寂,寒露和白露便红了眼眶。 “她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挤出大部分毒血。”何琼之安慰她们,更像是让自己心安。 朝宴上 周瑄眼皮跳了几下,便见承禄连滚带爬跑来。 “陛下,出事了,谢娘子出事了!” 周瑄心脏骤然停跳:“她怎么了?” “谢娘子被毒蛇咬伤,性命垂危....” “陛下,陛下...” 周瑄犹如被人一掌击碎胸口,他往下咽了咽嗓子,手里捏着的杯盏咔嚓碎裂,瓷片扎进肉里,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唇动了下。 “备车。” “不,备马,朕即刻要去行宫!” “快!” 谢瑛仍昏迷着,面唇惨白,额头不断冒虚汗。 何琼之将情形与周瑄解释一番,“毒血清除的差不多,已经着人去寻贝母,眼下也快回来。” 谢瑛蜷曲着身子,窝在床边,双眸紧闭,神情痛苦,周瑄只看了眼,便觉一把刀子插在胸口不停拧转,他晃了下,扶着床栏稳住身形。 绑缚的小腿细长滑腻,可却冷得没有温度。 周瑄俯下身,在何琼之与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唇贴上伤口,往外吸取毒血。 “陛下,不可!”何琼之大惊失色,想要阻止。 周瑄一记冷光瞥去,嘴角挂着乌黑的血珠。 继而又吸了几次,吐出来的血已经跟常人无异。 何琼之赶忙递过去清水,紧张道:“陛下,快漱口!” 周瑄喝水时,眼眸依旧盯着谢瑛。 此时他才注意到,何琼之一直处在身侧,与谢瑛挨得极近。 他脸色一沉,顺势瞥去,看见谢瑛的手紧紧抓住何琼之的衣角。 “在外头挤毒血时,十一娘..她太疼这才拽住我,昏过去后手没松开,我也不敢硬掰。” 何琼之局促不安,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两条腿打起摆子。 就在此时,谢瑛像是受到惊吓,眉心蹙的更厉害,且弯曲身体将脑袋愈发靠近何琼之,细白的手指依旧攥住他衣角。 周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屋内气氛凝滞。 呼吸声又粗又急。 奉御捧着碾碎的贝母粉末,辅以药酒调和,随后端到床前,“陛下,此药需全部服下,待酒水从伤处流出,将其中的药渣再行碾碎,敷在伤处,不出三日便会痊愈。” 周瑄嗯了声,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手隔开谢瑛手背,锋利的刀刃割破布帛,何琼之如逢大赦,忙退后站定,暗自擦了把汗。 “谢瑛,喝药。”周瑄覆在谢瑛面颊,拍了拍。 谢瑛揪着布帛,喃喃道:“何..大将军你别走。” 周瑄的脸,阴的快要滴下水来。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后俯身对上谢瑛的唇。 谢瑛扭头,抗拒。 他用力握住那下颌,启开她牙关将那药汁一点不剩全喂进去。 谢瑛微张着唇,抵触药的味道。 然刚喘过气,又被周瑄擒住唇瓣渡进温热。 如是几番,一碗药汁见底。 谢瑛咳了几声,睫毛沾了水雾,仍不肯撒手,攥着布帛挪到颈间,头也埋下去。 何琼之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去檐下坐着,双手压在膝上。 “中贵人,你觉得陛下对十一娘如何?” 承禄看了眼天,搓着手低声道:“宣政殿未散席,陛下撇了西凉使臣骑快马奔赴至此,老奴年纪大了,猜不准陛下心思,可老奴清楚,天底下再没谁能让陛下舍弃群臣,忧心至此。” “今夜朝宴,陛下和公主的事定下了吗?” “没有,但是想来块了。”承禄哈出热气,把手抄进暖袖里。 何琼之忽然嗅到一抹香气,他捻了捻手指,拿到鼻间,发现是抱谢瑛时染上的,很淡的一缕梅香。 他盯着手指看了半晌,双手慢慢交握起来。 那股香味,若有似无拱进鼻间。 手心里,仿佛犹能感觉到谢瑛的柔软,他按下这个念头,顿觉自己荒唐混账。 后半夜,谢瑛脸色渐渐好转,腮颊和唇都泛起红润。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3节 周瑄一夜未睡,天蒙蒙亮时,骑马离开。 谢瑛醒来,根本不知周瑄来过,他又明令禁止,不许透露出去,故而白露和寒露也没特意提及。 只是求神拜佛到处祝祷,乞求谢瑛能逢凶化吉。 “多亏何大将军,奴婢都慌了,脑子一团浆糊什么都干不成。”白露扶她坐起来,垫上软枕靠着。 谢瑛喝了口药,觉得从头到脚都是苦的。 “若不是他,我小命就没了。” 冰天雪地,还能被条毒蛇咬伤,这样好的运气,可谓千载难逢。 泡了汤泉,谢瑛觉得浑身舒畅,她拢着外衣任由寒露擦拭头发,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拿到陛下印鉴,她得准备几份出城文书,手令。 而周瑄定然在周围布置了许多眼线,明目张胆去找,定然会引起察觉。 她抚弄着发丝,思绪慢慢清晰。 窝在行宫,谢瑛看书,寒露和白露百无聊赖之际打起双陆。 何琼之猎来两只野鸡,晚上便支了火架炙烤,他在军营待过,涂抹调料炙烤火候掌握的极好,香气飘满庭院。 谢瑛撕了一条,见何琼之双手倒腾不过,便递到他嘴边,感激道:“蛇伤的事还没谢你,今儿借花献佛,横竖是你烤的。” 何琼之就着她手吃下,皱眉:“有点淡。” 说罢又撒了点盐,火苗在他脸上打出光影,黢黑的面庞比年少时多了几分刚毅果敢。 再有十日便要过年,京里定然热闹非常。 以往只要入了腊月,坊间便萦绕在浓重的年味里,各种果子酥糖摆满摊子,更有酿好的浊酒,应景的花灯糖人,时而请来游街的舞龙高跷队,鳌山灯海想来已经开始搭建,到了夜间,火树银花,整个京城像是仙境一般。 谢瑛托着腮,何琼之看见她眸子里的火光,有点失神。 翌日,宫里来人,道西凉使臣再有两日便要离京,陛下脱不开身,便让何琼之护送谢瑛回珠镜殿。 分别时,何琼之叫住谢瑛。 车帷外,他想要再确认一番,那夜承禄的话他仔细想过,不无道理。 “或许陛下不是你想的那般...” “然后呢?我不能为了这丁点的或许把自己搭进去,凡事总要奔着最坏的打算,才能让自己尽可能留有余地,不至于被胁迫着推到不想去的地方,还对罪魁祸首抱有幻想。 不管你怎么说,他早就变了。” 有宫婢经过,两人皆沉默。 “等明召落定,我会帮你安排。” 入夜后,谢瑛换了身鹅黄色对襟长裙,罩上周瑄送的雪白狐氅,去了清思殿。 她知道周瑄此时在紫宸殿议事,故而特意挑了空子。 宫婢黄门都认得她,进门后谢瑛把氅衣解开,吩咐要热水沐浴。 不多时,便有人抬了沐汤过来,两个宫婢展开四联屏风,随即去了外殿。 谢瑛状若无恙的脱了衣裳,耳朵竖起来听四下动静,这个时候,眼线定然不敢窥视于她,也只有沐浴的短暂时间,可以容她去找印鉴。 她脱得只剩下里衣,又赤着脚,提心吊胆到处逡巡,心跳如雷,手心后背全是汗。 凭记忆,谢瑛果然在榻上暗盒里翻出印鉴,她几乎不能喘气。 从里衣内取出手令,出城文书,分门别类十几张,全都盖上当今印鉴,复又塞回胸口,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快要跃出喉咙,她依样放回去暗盒,整理好床榻后,翻身下去。 便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随着周瑄说话,承禄推开寝殿门。 谢瑛脑筋快速一转,把东西掖在被褥最下方,抬脚坐进沐汤。 周瑄站在屏风后,抬手摁在上面,眉眼含着笑意,道:“一日都忍不了,便这么思念朕?” 手指捻着屏风上的小衣,谢瑛脸通红,又怕被他看出异样,只好装作羞涩将身子藏在水中。 匆忙褪下的里衣撇在地上,犹如绽开的浓云。 周瑄走到跟前,拾起来后放回几案。 他在等她出来,扯了大巾给她擦拭头发。 谢瑛怕在榻上过分动作,暴露了手令和文书,遂主动示好,伸手勾了勾。 周瑄弯腰,被她双臂缠上。 他蹙眉,谢瑛忙怼上红唇,拉着他跨入沐汤。 水浪不断,地板上很快溢出许多。 待水温湛凉,谢瑛已然疲乏,酸软的靠在他胸前,素手被牵着环过后腰,能感受到他结实的皮肤,每一寸都绷紧硬朗。 周瑄低头,啄了啄被吮肿的唇。 裹上大巾,把她抱回榻上。 “吃药。” 他拍拍谢瑛的后背,视线自肩胛往下游移,直到纤细的软腰,像高几上摆置的长颈白玉瓶,喉咙滚了下,周瑄把药放回去。 自后又是一番磋磨,谢瑛连睁眼的气力也无,像一滩水躺在床上。 他跪立起来,沾了温水给她擦身体,就像之前每一次,将里面的残余悉数抹去,犹不放心,换了几回湿帕,直把她擦得双腿打颤。 她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求道:“饶了我吧,你若实在不放心,给我一碗避子汤,别这么折磨我,疼。” 周瑄把帕子掷到盆里,眼神冷冷。 “陆奉御给你调的药,今晚还没喝。”他揽起谢瑛,往她嘴里喂。 “又换方子了吗?”谢瑛尝了口便吐回去。 她不想喝,现下月信正常,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巨疼,也就没必要一碗不落的喝药。 她往外推了把,周瑄没端稳,全洒在地上。 热雾翻涌,浓浓的苦味瞬间散开。 谢瑛掀开眼皮,恹恹道:“我不想喝。” 承禄很快又捧来一碗,周瑄低头,凑在她耳畔道:“朕不介意亲口喂你。” 谢瑛不得不撑着身子爬起来,谁知道亲口喂完又是何等情形,保不齐又来一次,周瑄体格太好,精力也太过旺盛。 这夜她无论如何受不住他的逗弄了。 承禄走在周瑄身后,今儿难得晴天,屋檐的冰凌子开始融化。 周瑄揉着太阳穴,缓缓开口:“清思殿案上的旨意,她都看到了,却还是不肯同朕讲。” 他故意摆了两道圣旨,一道迎娶,一道和亲。 承禄叹了声,躬身道:“陛下难道真要让谢娘子去和亲?” “为何不可?”周瑄乜了眼,“事到如今,朕倦了。” 谢瑛白日又去紫宸殿转了圈,好巧不巧,撞到西凉公主。 她弯着腰,跟周瑄不知在聊什么,浓眉大眼,颇具异域风情的脸上满是笑意,看向周瑄时的目光,荡漾炽热。 公主也不避讳,见谢瑛打量自己,便也回看过去,咧唇惊叹:“陛下,这是你的宫妃?” 周瑄迟迟没有开口,谢瑛觉得空气焦灼,宛若凌迟,她只得主动解释:“公主错认了,陛下洁身自好至今后宫无人。” 她福礼作揖,态度恭敬谦卑。 公主眉一挑,问:“那你是谁?” “朕送给西凉王的礼物” 饶是知道,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谢瑛终究不是滋味。 周瑄笑盈盈的走上前,抬起手来捏住她的下颌,像观赏一个物件,“公主以为如何?” “父亲看见一定爱不释手。” 夜里,谢瑛站在清思殿门外。 周瑄自内掀帘出来,看她只穿了件秋香色袄裙,连氅衣都没穿,因为冷,面色更白,只那双眼睛明亮,灼灼看向自己。 他蹙眉,想看她究竟要作甚。 他想着,只要她服个软,把自己整个儿从内到外交给他,他愿意破例,那圣旨终归是假的。 他已经不信什么情谊,真心,唯独在此刻仍愿意给她机会。 最后一次。 可谢瑛接下来的话让他彻底失望。 “你送我的生辰贺礼,我很喜欢。” 她眨了下眼睛,澄澈的眸子满是星光。 “扯平了,往后你便没什么说辞,说我对不住你了。” 深夜,周瑄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谢瑛喊他“明允”,他高兴上前,被她捅了一把刀子。 外头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他掀开帘帷,赤脚下地:“承禄,何处走水!” 承禄跑来,慌张回他:“陛下,离咱们很近,像是珠镜殿。” 谢瑛穿着宫婢的衣裳,黑暗中循着记忆往前穿梭。 不断有人惊叫声响起,她摸着柱子不敢停步。 比起在途中死遁,今夜好像契机更合适,也更能让周瑄相信,她是怀了必死的决心,被伤透了,自尊全无,一气之下引火自焚。 她是忽然想到这个办法的,又兴奋又激动,全盘细想下来没有破绽,这才去了趟清思殿,假意让他看见自己绝望,伤心。 救火的黄门和侍卫,一桶桶的水抬过去,浇到火上,又噌的窜出更高的火焰。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4节 谢瑛在屋里撒了很多油,能用的都用了,连擦头发的桂花油都不放过,故而那火点起来后,很快蔓延呈不可遏制之势熊熊燃烧。 等潜火队赶来,大火便把该烧的都烧完了。 为防连累白露和寒露,她从内插上门栓,关闭所有楹窗,只留下一扇角落里极不起眼的小窗,猫腰从那跳了出去。 谢瑛摸着门框,刚敲了下,院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紧张地往后看。 腕上一紧,谢瑛被带进门内,听见咔哒一声,门在身后从内合上。 何琼之脑子发热,今夜真是豁出去了。 谢瑛小声:“外面侍卫正在四处巡查,像是要找纵火的。”她往桌上看了眼,“你得装醉,不然他们会搜出我去。” 她搬来一坛酒,打开后到处撒了一遍,又沾着手指甩到何琼之身上,满屋子都是酒气。 何琼之见状,提起坛子,把剩下一般仰头喝完。 “去床上。” 话音刚落,有人叩门。 何琼之抱她腰翻身滚进帐内,掀开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密,自己顺势躺下,挡在她身前。 “何大将军?” 有人推门进来,目光四处查看,后面跟着的几个黄门赶紧进来翻找,领头那位嗅到酒味,随后看见鼾声响亮的何琼之,一边帘帷掀开,一边垂落。 他侧躺着朝外,脸很红,嘴巴不断嘟囔哼唧。 “什么人在那吵闹!” 黄门登时客气:“何大将军,有人纵火,陛下命我们搜宫,一处都不能放过。” 何琼之低声骂骂咧咧,鼾声更大。 黄门挥手,赔笑道:“您睡吧,一会儿帮您把门关上。” 谢瑛几乎贴着何琼之侧躺,幸她瘦些,不到一寸的距离,加上何琼之壮硕,故而从外看去,倒像一个人躺在那里。 黄门找不到人,退出门后继续往前搜寻。 谢瑛绷紧的身体骤然松懈,何琼之扭头,看见她如烟似雾的水眸眨了眨,他哑声说道:“他们都走了。” 谢瑛爬起来,坐到床尾。 何琼之醉意全无,“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几日你便住在此处,使臣后日离京,到时我会趁机将你混出宫去。” “好。”谢瑛点头。 何琼之披上外衣,听见院里不断有人奔走相告,从房里往外看,半边天色染得通红,,大火迟迟没有扑灭。 “十一娘,你若现在反悔,还能回去,我总觉得陛下不会那般对你,或许他有别的意图...” “不管是真是假,皆与我无关,我实在不明白他要什么,可能他要的东西,我这辈子都给不了。 与其相互怀疑,相互折磨,不如退一步,何必溺死在泥汤里。” 谢瑛态度坚决,没有因何琼之的劝说而动摇半分。 她有些晕,浑身直冒冷汗,何琼之帮忙扶住,见她小脸苍白,眉头紧蹙,似难受极了。 她呕了几下,哇的吐出来。 何琼之惊:“十一娘,你会不会..你不会有喜了吧。” 谢瑛笑,摇头:“怎么可能,被烟熏得。” 有些事,她不想告诉何琼之,知道的越少,他越安全。 珠镜殿外,周瑄直冲内殿而去,他手持长剑,看见任何阻拦径直砍上。 楠木雕花大门推不开,周瑄奋力砍着门栓,赤红着眼睛疯了一样。 他手发抖,几乎站不住。 就在方才,陆奉御前来禀他。 “娘子似乎有孕,只是月份小,诊不清楚,再有半月微臣可再诊一次。” “那药,断断不能用了。” “调理经血的,本身就含多味活血化瘀,散郁开结的药材。” 周瑄扶着木门,指甲抠破,他声音沙哑,似央求一般。 “谢瑛,开门!” 第49章 倒不如跟了我◎ 周瑄浑身僵直, 眸光尽被火光充斥。 他踉跄了下,嘈杂救火声仿若全无,他像被扔进深海,漫天灌来的海水让他听不清任何声音, 犹如隔进层层棺椁, 他用力睁眼睛,咬牙, 耳畔时而清晰, 时而模糊。 一道翁鸣骤然炸响,脑中轰隆裂开。 兵荒马乱中, 周瑄直挺挺仰了过去。 “陛下!陛下!” “快,去请陆奉御!” “来人, 将陛下抬回清思殿, 来人呐!” 承禄疯了一样, 跪下去抱起周瑄, 炽热的烘烤隔着殿门渡进皮肤,烧的他脸皮皱疼, 他挡住火光,看见鲜血沿着周瑄的唇角淌下。 他是看着当今一点点长起来了,从年少老成的六皇子, 他克己复礼,端庄持重,天底下他要什么有什么, 先帝打心底里喜欢,恨不能收拾利索了江山, 拱手捧到他面前, 王皇后只他一子, 自幼悉心养护,珍视万千。 他本该前程坦荡,一生无忧,却偏偏在感情上折了。 周瑄睁开眼,手指指向雕花大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承禄不知是何滋味。 “关宫门,自即日起出行马车严格盘查。” “是。” 清思殿 周瑄躺尸一样,甫一合眼便冷不防吓醒,承禄进来送膳食,瞥到食案冷透的汤羹,不由暗叹口气。 但见圣人双眸通红,熬得眼底乌青憔悴,只一眼便觉得形如槁木,令人生寒。 “陛下,您吃口饭,否则身子可怎么受得了。”他是当真心疼。 枯涸的眼睛阖上,遮住赤红的血丝,周瑄摆摆手,嗓音沙哑沉厚:“宫门处可有异常?” “并未有异常。” 继而便是死寂般的静谧 “她肯定逃了。”周瑄鼻孔翕动,“即日起放松宫门守卫,别叫她做出极端的事来。” 她有孩子了,他不敢逼她过盛。 承禄知道,圣人到现在都不肯承认谢娘子死去。 饶是找到一具烧的面目全非只剩骨头的尸体,他还是不认。 “陛下,尚衣局的女官已经将嫁衣送去,王家二姑娘业已准备妥当,西凉使臣今日便要启程折返,依着礼法,您得去丹凤门城楼亲送。” “囚/禁舅舅的别院,加派人手戍卫,他向来思虑周全,别让他看到丁点指望。”周瑄摩挲着手指,音调死沉。 “更衣,梳发,朕去城楼送别表妹。” 出宫时,着实费了不少周折。 尽管艰险,到底平安无恙。 谢瑛揪着袖口,看见城门在身后愈行愈远,提在半空的心慢慢沉落。 原定送亲官员选染疾,故而何琼之临时受命,将要随军队护送王毓前往西凉,此事利于出行,他便趁机将谢瑛藏匿于其中。 谢瑛抬头,王毓神情冷漠,似心凉如水,半点波折也无。 “你不必谢我,我没那么好心救你。”王毓吐出这句话,又毫不掩饰的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表兄求而不得的样子,他痛苦一分,我便好受一日。” 要去西凉嫁给一个足以当爹的男人,不管是谁,都会觉得恶心,何况出身名门,端庄娴静的王家姑娘。 她妆容精致,眉心点着花钿,纯金凤首步摇随着马车行进荡开浅浅涟漪,交叠在膝上的手,指甲抠着帕子。 饶她做足了准备,启程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想逃。 可她是王家嫡女,肩上挑着王家的荣耀,阿耶已然被囚,从前交往甚密的官员皆避他们如洪水猛兽,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个中滋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与半死不活的撑着,不如闯出一番天地。 她去西凉,至少能为王家争得喘息残存的机会。 不管陛下如何防卫,他终究要看在她是西凉王妃的份上,厚待王家,厚待她的阿娘和几个弟弟妹妹。 陛下终究念在血亲的份上,没有对王家赶尽杀绝,她早该想到,自王家重返京城那日起,便已然成为陛下眼中钉,肉中刺,若能在伊始懂得收敛锋芒,不至于落得如今的田地。 自然,这都是后话。 她便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马车驶出宫城,行走了半个时辰后拐上官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搭手帮我。”谢瑛看到接应的马车,遂整理好衣裳,拿好贴身金银细软。 王毓抬起眼皮,颇为不解:“我不知你到底折腾什么,换做旁人有你这般恩宠,高兴都来不及,偏还一门心思想要逃。 我没喜欢过人,可看到表兄对你用的心思,便也知道他心里在意你,喜欢你。 他生的龙章凤姿,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好相貌,又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不信还有人会比他更好。你能嫁给云六郎,缘何看不上表兄?” 这疑问困扰王毓许久,眼见离别,再也闷不住。 “我不是看不上他,是不敢看他。”谢瑛挑帘看了眼四下,小声说道:“不是谁比谁更好,我便要非他不可,两人相处,总要互相体谅,互相成全。 想来你也了解他的脾性,他肯为谁服软,为谁改变?不可能的。”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5节 王毓忍不住笑,眼眸凉凉:“你们两人倒是极配。” 谢瑛咦了声,听她分析:“都是自以为是的性子,你说他不服软,你问过还是试过。 我从不知道表兄会为了你一味忍让,你是嫁过人的,他毫不介意,迎你入宫,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单是我知道意欲与他结亲的官员,便不在少数,御史台的,禁军里的,六部尚书不是没有适龄小姑娘子,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克制守礼之人。 幼时我们开玩笑,说他日后一定会娶个京城最端庄,规矩最好的姑娘,为此族中按照他的喜好培养我,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是皇后。 偏偏他只看重你...” “十一娘,能得到他的喜欢,你知道有多难吗?”王毓眼圈发红,回想许多年来为了与他匹配,付出的艰辛,到头来只感动自己,于他而言只是看客。 有那么一瞬,谢瑛觉得王毓是谢蓉。 家族的重压令她失去自我,而一旦完不成嘱托,便会陷入自责内疚中,浑然忘了活着是为自己而活。 “其实你不是非去西凉不可。”谢瑛沉默半晌,径直打断她的抽泣。 周瑄只让王瑾入狱,对于王家其他人没有痛下杀手,最差不过再也不能起势,不能像从前那般风光。 “但既然你选择过去,便要去之,安之,不生怨怼,否则后半生漫长,岂不都是煎熬。” 王毓抹了下眼尾,嗤道:“不妨事,但凡我知道他跟我一样难受,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我便能每日多吃两碗饭。” 分别前,何琼之特意不动声色观察着,见马车安然无恙驶离,朝着紫霄观方向疾走后,他才稍微安心。 这个时候,是不宜离开京城的,风险太大,而在紫霄观中,随便换身行头充作道姑,在那蛰伏一段时日,待风头过去再往城外走,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 何琼之事先跟谢蓉打过招呼,她会处理好一切。 谢瑛看到紫霄观的观门,就像大雪初歇看到太阳,心情爽朗轻快,恨不能一下跳到谢蓉面前。 她不敢声张,只盼着时间赶紧过去, 然就在此时,马蹄声响起,越逼越近,直到鸣响靠近车帷,能感受到骏马嘶鸣喷出的火热气息。 谢瑛心口腾的一跳。 眼前骤然照进光来,她眨了下眼,逆光看去。 深棕色高头大马上,有一身穿锗色锦服,罩禁军银甲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挑着车帷,歪下有恃无恐的头,正往车内不断打量。 谢瑛往后退,沉稳着呼吸强装镇定,看此人相貌举止,甚是轻浮,不大像来捉她的官兵。 他咧唇笑,一双桃花眼无限风流。 此人正是平宁郡主之子,顾九章,打小便是个混在姑娘堆里的纨绔,不务正业,招猫逗狗,平宁郡主托人找关系,好歹给他谋了个北衙禁军参军的职位,他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便要消失几回,每每不是病了便是身子不痛快,从来都能在教坊司戏楼子等风/月场所将人找到。 平宁郡主对他没有过大指望,只盼他安生安稳,别惹出什么乱子,故而也不大约束,这才养成这么个肆意妄为的性子。 今儿是大年初一,他从北衙官署听训回来,溜达着看西凉送亲使团,又见着何琼之,便一路尾随,巴巴跟到出城。 他跟何琼之,可谓亦敌亦友。 渊源得从穿开裆裤开始说,两人年纪相仿,又常走动,他混脂粉堆,何琼之混刀/枪阵,两家人总爱拿他们比较,比来比去无非只有一个结论。 他顾九章是个废物,何琼之是少年英才。 如今何琼之跟着圣人自边境回来,更是一路官运亨通,直把他比的掉窟窿里。 吃饭睡觉,他爹娘总爱念叨,那何琼之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久而久之,顾九章便十分厌恶何琼之,他本来好好的纨绔日子,非得被这么个玩意儿破坏,放谁身上,都跟虫子咬。 方才他可真是太兴奋了,因为他看见何琼之那厮眼睛悄咪咪盯着这辆马车,虽然装着不在意,可怎能逃过她的眼睛。 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一想到能抓住何琼之的小辫子,顾九章便分外激动,忍不住有些摩拳擦掌。 马车内果然是个小娘子! 顾九章的桃花眼上三路下三路的打量,只见这位小娘子穿着宫女的衣裳,两条细白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抬眸时满目清澈水灵,看着乖巧可人,但那眼睛猛地蓄起警惕,又活脱脱像只会咬人的小狼。 有趣,有趣! 他掀着车帷,越看越欢喜,狭长的桃花眼流光溢彩,一想到拿捏住何琼之,看他恼羞成怒,便觉心口火烧火燎,一阵激荡。 谢瑛咬着唇,跟他对视。 她不认得此人,但看他衣着华贵,神色轻浮,便往京里那些个出了名的登徒子身上猜。 “小娘子,去道观修仙?” 话虽这么说,言外之意却藏着狎戏。 在顾九章看来,男人都有三条腿,第三条腿无非藏着掖着,轻易不露在人前,但私底下如何虎/狼凶狠,只有帐内人得知。 看着何琼之一本正经,不成想还能做出道观里偷/情的放浪举动。 谢瑛去扯车帷,急声与车夫吩咐:“咱们走,不理他。” 声音透着鄙薄,顾九章当然听得分明,故而给前头人使了个眼色,伺候他的那些小厮一哄而上,堵了车夫的路。 与此同时,顾九章一把攥住谢瑛的手腕,拇指触到滑腻的皮肤,暗道:何琼之那厮从哪找的姑娘,竟比教坊司那些还要勾人。 相貌,身段,神色,无一不长在他的审美。 他怔愣间,便觉一道黑影闪过,左脸啪的一下,硬生生被这小娘子打了! 顾九章瞪着大眼,手指收拢。 谢瑛眸眼浮起愤怒,抬手又欲打去,却被他轻易避开。 顾九章反手抹了把脸,难以置信道:“小娘子,你可真野啊!” 白净俊俏的脸上,登时浮出五个指印,谢瑛气鼓鼓的瞪着他,啐了声:“放手,别逼我喊人。” “喊人,你喊啊,你喊破嗓子都没人救你。”顾九章哈哈大笑,活脱脱浪子模样。 前头那几个小厮跟着笑起来,谢瑛愈发惶恐,深知此人不会善罢甘休,她今岁流年不利,以为看到生路又在尽头被人半道截胡。 她未免丧气,只恨不能三刀六个洞,将此人对穿过去。 “跟着何琼之有什么乐头,不如索性从了小爷,叫你尝尝何谓快活,何谓自在,他那皮糙肉厚的手,不定把你怎么磋磨了。” 谢瑛简直快被他的无耻气绝,挣了下,反被捏的更紧,她不得不压低嗓音求饶:“郎君行行好,我来紫霄观寻亲,不是为了别的事儿。” 顾九章眯起眼睛,显然不信。 “我瞧着何琼之看你来着。” 谢瑛这才明白过来,原是辗转曲折,因何琼之惹上了祸,她脑中猜测的几个纨绔瞬间排除多人,而有一个跃然浮出。 再加上比照年龄举动,应是平宁郡主之子,顾家纨绔! 她暗叹不好,便见马上那人俯下身来,松开握在腕上的手,瞬间掐住她的细腰,往上一提,抱到自己身前。 “我真的不认识他,郎君,光天化日,国有法度,你不可行此强夺之举。”谢瑛被他勒着摁倒身前,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什么国法律例,小爷不懂,认不认得他你说了不算,我倒要瞧瞧,何琼之回来找不见人,该急成什么样子!” 顾九章凑过头,嗅到她颈间的香气,叹:“你这小娘子,倒不如跟了我呢,真香!” 谢瑛猛一哆嗦,指甲掐着他的肉又抠又挠,“无耻!” 顾九章哈哈笑起来,一夹马肚,快声喊道:“走,去别院看姑娘!” 第50章 九爷浑身上下就一张嘴厉害◎ 顾九章有处别院, 唤作百花苑。 院中笼络了颜色各异的美人,有些是打牙婆手里买的,有些是从教坊司赎身出来的,能歌善舞者有, 琴棋书画精通者亦有。 他抱着谢瑛下马, 一路又拉又拽拖她往深处行走。 谢瑛踉跄着跟上,手腕像被钳住, 她忍不住低骂, 用尽毕生所知腌臜难听之言,骂的口干舌燥, 那人像是没脸没皮,扭头冲她嘿嘿一笑。 一阵香风袭过, 仿佛迈入花海当中。 拂动的帘帷摇曳生姿, 与在亭榭中扭腰跳舞的女子相得益彰, 另一人怀抱琵琶, 乐声清脆如珠玉般,旁侧站着一人, 嗓音曼妙,曲目悠扬。 暖阁里的炭火十足,故而她们衣裳穿的并不厚重, 若隐若现的披帛下,能看出肌肤的细腻,头发亦是柔软乌黑, 松松垮垮簪着,别具慵懒柔媚之味。 “九爷。” 甜腻的嗓音, 激的谢瑛头皮发麻。 那三人看见她后, 不约而同莞尔一笑, 像是见惯不惯。 顾九章轻佻的嗯了声,随后又扯着谢瑛往更里处走,长廊尽头的宽敞花厅里,坐着两个托腮下棋的姑娘,听见响动,抬眼扫向帘幔处,温和的笑挟着客气:“九爷回来了。” 另一人打量谢瑛,道:“这位妹妹仙女似的,真好看。” 顾九章拽着人进去,大马金刀歪在榻上,顺势抱住谢瑛的腰,把人放在自己膝头。 “吆,九爷脸怎么了?” 她们搁下棋子,走上前来,其中一人抬手覆在顾九章脸上,细白的指肚轻点,侧眸看向谢瑛,忍不住笑:“妹妹可真是厉害,我还是头一遭见九爷挨打,还打在脸上。” “九爷好脾气。” 两人一唱一和,兀自取来伤药,拔去瓶塞后,徐徐缓缓涂在顾九章面皮。 谢瑛窝在他腿上,抬头不是,低头不是,被迫嗅着她们的香气,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平心而论,顾九章混账无形,却也知道不能对女子动手。 谢瑛瞟了眼他手背手腕,被她抓的又红又紫,好几处还破了皮,露出血痕。 她转过手,看见指甲缝里的皮肉。 顾九章哼了声,呼吸喷在她耳垂:“不知道的还当爷养了只野猫,可怎么见人。” 旁的倒好交代,狐朋狗友顶多打趣几声房内热烈,可平宁郡主怎么办,再叫她抓着把柄一通数落,少不得耳朵根子起茧。 谢瑛郁沉着脸,想起来,顾九章偏不让,使坏的抱紧那腰,压在自己前怀。 “谁叫你不要脸,强逼民女。” 话音刚落,涂药那俩人噗嗤笑出声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6节 顾九章也不恼,甚至以此为荣,觉得很是受用。 “妹妹,咱们九爷可从未做过霸王硬上弓的事,你可当真叫我们长见识了。” 她们叫他九爷,谢瑛便愈发笃定此人就是顾九章,她不敢挑明,只能咽下窝火。 “看妹妹面相,不似受苦的,妹妹叫什么,家住何处?” 谢瑛不愿搭理,顾九章笑:“他有个相好叫何...” “不是!” 谢瑛啐他,“我真是去紫霄观寻亲的,根本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既然她们都说你不用强硬手段,那么请你抬抬手,放我回去,找我家人。” “你家人,你去紫霄观找谁?” 顾九章不信,桃花眼涟涟生光。 谢瑛自然不能说找谁。 “你也不用着急,等何琼之送亲回京,我亲自确认过,若他果真不认得你,我便放你走,如何?” 他起身,掸了掸袍上褶皱,将衣袖拉下遮住掐痕。 “可若他认得你,那便另当别论了。” 顾九章脑子有病。 谢瑛甚是头疼,他把自己绑回来,无非是要气气何琼之,自以为占了何琼之的女人,便高他一筹,如此幼稚狭隘,简直被平宁郡主宠坏了。 先前她听说过顾九章的荒唐名声,还跟白露她们打趣这样的人沾不得,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跟他扯上关系。 “叫什么?”顾九章啜了口茶,扫过谢瑛的眉,头发,愈发觉得顺眼,他抬手覆在打肿的脸上,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见谢瑛不答她,顾九章抬腿搭在膝上,思忖少顷,信口道:“你既不说,我便替你取一个。” “就叫——” “莺莺。” 谢瑛脑子轰隆一声,那句“莺莺”吓得她还不过神,只以为顾九章发现她的身份,刻意试探。 谁知下一瞬,他悠悠解释:“院里跳舞的那个叫腰腰,唱歌的叫妙妙,弹琵琶的叫音音,这两位一个叫棋棋,一个叫文文。 还有个叫燕燕,你便跟她组个名,莺莺燕燕,喜欢吗?” 谢瑛一点都不喜欢。 夜里,顾九章回去郡主府。 文文提着一只画眉进来,逗弄着喂食,一口一个“燕燕”,谢瑛才知,那厮嘴里的燕燕,就是笼子里这只画眉鸟。 气归气,冷静下来的谢瑛忽然觉得柳暗花明。 她被掳到此处,兴许是转机,这处百花苑,比紫霄观更安全,唯一不定数只有顾九章。 可晚膳时听这几位姑娘言外之意,顾九章平素里过来,只是听听曲儿,喝喝茶,偶尔过嘴瘾得个甜头,不曾做过更出格的事。 “九爷人很好,救我出的教坊司,原以为他会让我委身与他,可自打来了百花苑,才知是自己想多了,九爷就想听我唱曲儿,消遣,人家压根没往那处想。” “九爷浑身上下就一张嘴厉害,什么唬人的话都敢说,时间长了,妹妹就知道了,郡主娘娘管他管的严,不让他沾外头女人的身子。” “九爷虽肆意了些,可比外头好些公子哥强太多,你别看他吊儿郎当,很多事儿他自己个儿有底,不会乱来。 妹妹别怕,我初见九爷那会儿,也跟你似的,觉得他能吃人。” 若真像她们说的,谢瑛倒也不担心,就怕这些姑娘用惯手段,变着法劝她妥协,谢瑛明面点头道谢,心里始终防备着。 睡前,她拔下簪子磨了半晌,直到尖锐那头可以扎进皮肉,才握着簪子入睡。 顾九章自出生那日,平宁郡主便对他抱有极大期望,“九章”,意味算筹好,文采佳,日后怎么着也该考个进士,可事与愿违,想的多美,现实便多惨淡。 顾九章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他聪明却不把脑子用在正路上,赌坊常胜,斗鸡必赢,打马游街最得姑娘们喜欢。 平宁郡主没办法,拧巴几年毅然决然放弃执念,由着他自由生长,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北衙混日子,倒也不上不下,没惹出什么幺蛾子。 “你这脸和手是怎么了?”平宁郡主拍他脑袋,揪着那衣袖扯到跟前。 只见顾九章一双手背全是抠痕,不用想也知道是姑娘挠的,再看高肿的腮帮子,平宁郡主气血翻涌,冲着他脑门子又是一巴掌。 “作死的,你干什么去了,不是不让你乱来,不让你犯浑吗,正妻未娶,你在外头给我弄出个一儿半女,往后顾家怎么抬头,你有没有点数,啊?!” 狠狠又是一捶,捶的顾九章哎吆一声,故意顺势往地上一坐。 “阿娘,心口疼。” “你少装,到底把人姑娘怎么了,啊!”平宁郡主是个心急奔放的,她不要求顾九章让顾家祖坟冒青烟,可他必须守规矩,其一便是管住自己身子,别祸害旁人。 顾九章摸着脑袋,爬起来歪在对面的太师椅上:“你儿子我元阳未破,能干什么。” 平宁郡主松了口气,试探问:“那你这脸这手...” “就是被猫挠了,自己扇的。” 平宁郡主笑:“成,你这么说我就有底了,我且告诉你,别跟人家姑娘过不去,你是个男人,挨几巴掌也无妨。” 顾九章默默嘀咕:我可真是您亲儿子。 谢瑛住在西北角的小院,跟棋棋和文文挨着,她俩喜好安静,平素里的消遣便是下棋画画,偶尔写几句附庸风雅的诗文,不似舞乐唱跳组,她们清早便要起来练手艺,吊嗓子,以至于笼子里的燕燕跟他们产生共鸣,此起彼伏的叫声吵得谢瑛头疼欲裂。 吃过早膳,棋棋邀她下棋。 谢瑛推辞,呕了几下,棋棋纳闷。 “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谢瑛道谢,摆手回她:“前段时日吃了太多酸味,肠胃便总容易犯恶心。” 回去屋里,谢瑛忍不住又呕了两下,她知道为何,便去倒了一盏白水,慢慢喝完。 那假孕的药,令她很不舒服,但这是她逃走的筹码。 若周瑄发现她没有死于大火,至少有孕的消息能让他顾及自己,不敢逼她太紧,只要获得喘息机会,她便有谋划下一步的气力。 他报复她,那他便活该遭到反噬。 清思殿内 周瑄抬手扯开帷帐,双目直直盯着侍卫端来的物件,一团灰黑中,隐约看出缠枝牡丹纹步摇,是她常戴的配饰,从床榻处搜寻来的。 每一日,总有与她相关的东西被搜出,步摇,钿头钗,靴履上头的明珠,成箱成笼的首饰,烧成灰烬的布帛,每一次都像重新剜开伤口,血淋淋的又冷又疼。 周瑄合上血丝弥漫的眼,落下手道:“继续找。” 铺天盖地的网子兜下,也找不到她半点踪迹,就像凭空消失,周瑄不信她死了。 她怀了他们两个的孩子,是他从未想到,一想到便浑身发抖的事实。 他怎么就没有察觉,以为避免了,克制了,清洗了,便不会伤她。 周瑄双手叠在腹部,茫然枯槁的眼神望向飘忽不定的帐顶,头晕目眩间,他仿佛看到谢瑛的脸,她就那么望着他,却不肯走近。 柔荑抚过小腹,她慢慢抬起眼来,随后抽出一把刀,在周瑄猝不及防的惊呼中,一刀刺向孩子。 她说:“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生辰贺礼。” 尚衣局备好的皇后翟衣双凤冠,已经呈禀于他,拟好的诏书搁在密匣之中,他准备在她彻底失望之时,拱手奉上。 他要她一点点靠向自己,依赖自己,哪怕成为菟丝花也无妨,那便永远都走不开,永远也不会背叛逃离。 他想要的,多吗? 她都明白,却还不肯给他。 沙哑的呼吸声扯疼嗓子:“何大将军可启程回归。” 承禄恭声回话:“约莫在上元节前能赶回京来。” 上元节,周瑄眨了下眼,晦涩生疼的刺灼感让他很是不适。 他想过,这是他回京后第一次陪她过上元节,上一回还是六年前,他买了只花灯给她,她很高兴,一路提着上了桥,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分外明亮。 下桥时,她让自己过去。 她衣领有圈雪白兔毛,衬的小脸愈发柔软恬淡,嫌他站的太远,她往前走了两步,呼吸若有似无的打在他胸前。 乌黑羽睫轻眨,她垫起脚,举着灯笼往左比划,“明允,你看这花灯,像不像那月亮。” 周瑄便仰起头,羽毛似的吻落在他下颌,湿漉漉的。 心停了跳动。 他舔了舔唇,低下眉眼。 那白皙如玉的脸上俱是羞赧,却没有躲开,直到耳垂也泛起红晕,她又若无其事想往后退。 周瑄揽了她的腰,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谢瑛不敢动,他也不敢动。 两人在桥下吹了半天冷风。 时至今日,周瑄仍记得清楚,她抹了桂花油,身上的香囊散着栀子茉莉的浓香。 他给她扎了一座鳌山,想等上元节那日带她去看。 来不及了。 平宁郡主漱口时,顾九章才从房里出来,吊儿郎当打着哈欠,随行小厮捧着上职要穿的银甲,他嫌热,行动不便,每回都要在出府那一刻才套上。 “听说没,圣人病了,停朝三日。” 顾九章不以为然:“换做是我,我得停十天半个月,多好的休息机会。” 咬了口青菜团子,又打了个哈欠:“阿娘,我也有点不舒服,今儿就不去上职了吧。” “你敢?!” 不怒而威的一句话,顾九章哆嗦了下,避她突如其来的巴掌。 “外头都传,圣人的心头肉死了,还有人说,她没死,跑了。你巡城时,有没有听说什么。” “什么?”顾九章反问。 平宁郡主啪的一下打他大腿,“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出府后,顾九章琢磨着平宁郡主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圣人的爱妾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若死了倒没什么,若跑了——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7节 事情便有点棘手了。 他从送亲队伍后捡到的小娘子,虽穿着宫婢衣裳,可举手投足眉眼之间,别有一番风情,不会那么巧,被他撞上了吧。 顾九章倒吸了口气,后脊冒出一身冷汗。 何琼之是圣人的臣子,是情如手足的兄弟,他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亏得表面正经的何琼之,背地里如此腌臜下作,还敢勾搭圣人的女人,将她悄悄弄出宫外。 顾九章已经脑补出一场泼天狗血大戏。 该怎么问,怎么处置,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但不管如何,他可不敢交出人去,若叫圣人知道自己摸过那娘子的手,抱过她的腰,指不定要把自己剁了喂狗。 顾九章后怕,骑着马去城门口迎何琼之。 每日都去,终于在第五日等到他。 “你到底想问什么?”何琼之蹙眉。 “宫里着火,那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何琼之握缰绳的手猛地一紧,蹙眉厉声道:“顾九章,你说什么!” 顾九章被他严肃的表情唬的一愣,旋即舔了舔唇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问问。” “你紧张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这模样,活脱脱做了丑事的模样,你...” 泛着寒光的刀刃横在顾九章脖颈,他嘶了声,识时务的闭上嘴。 闹归闹,他可知道分寸。 “顾九章,事关生死,你最好闭紧了嘴巴。” 薄刃划过,削掉顾九章一缕毛发,他炸毛了一样,摸着那捋头发丝喊道:“你削我头发,何琼之你削我头发,你等着,我要去跟何大娘子告状,你等着!” 声音越大,顾九章心里越虚。 他彻底信了,他劫回去一个祖宗。 一个烫手山芋。 一个不该招惹,偏又惹了的大麻烦。 “厚朴跟平宁郡主家的郎君在大街上动手?”周瑄蹙眉,凉眸扫到承禄身上。 承禄躬身回道:“是,顾郎君特意等在城门口,看到何大将军便过去挑衅,没说几句话,何大将军便拔刀吓他。 虽说削掉几根头发不碍事,可顾郎君像被砍去半边脑袋,非要跟他评理,去找何大娘子要说法。” 周瑄嗯了声,他知道顾九章的浪荡行径,也知道平宁郡主没少在顾九章面前夸赞何琼之,两人积怨已久,不过只是彼此不服气的打闹。 “厚朴如今人在何处?” “马上便到宫中住外,陛下可要宣召。” 周瑄站起来,沉声依旧沙哑:“不必,朕去他那儿看看。” 第51章 引颈待戮◎ 此番着何琼之送亲, 其一为沿途安稳无阻,其二为巡视西凉边陲,他所率领的护卫曾是多场战役留存的精兵强将,如今大都有官衔傍身, 或精于单兵作战, 或精于地形窥测,更有能干者擅长挖暗道做暗渠。 对于西凉诸国, 当今是打算在壮年时收入本朝囊中。 御极后, 周瑄已然培养许多心腹大将,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攻打西凉, 有可用之才镇守戍卫。 他信任何琼之,如同信任自己。 屋内仍有酒气, 墙角下搁置的酒坛俱已开封, 因何琼之早先吩咐过, 故而未有宫人清理洒扫。 周瑄坐在圈椅, 扫了眼,蹙眉。 “你是酒瘾犯了, 还是遇到事了。” 何琼之酒量好,当初彻夜长谈把酒言欢,周瑄喝得醉死, 何琼之半分醉意也无,还能将人搀着安顿好,自行回房沐浴更衣。 “就是过年那会儿想喝两口, 没管住嘴。”何琼之去推窗,听身后人暗暗咳了许久, 转头, 见他眸眼沁着血丝, 短短二十余日,瘦的棱角愈发分明。 他回来途中听说了,除去珠镜殿大火后三日休沐,之后圣人照旧坐朝理政,甚至可谓夙兴夜寐,废寝忘食。 周瑄问了西凉诸国详情,何琼之将自己所闻所见一一道来,每个关口,守卫,大约兵力布防,还有百姓安居情况,各县人口分布,官员秉性来路,他记得仔细,尤其说到县之薄弱点,更是侃侃而来,如同回到最熟悉的战场,思路清晰,连作战方略都大致有数。 “高昌国对内来往密切,臣以为届时可把此处作为突破点,如今在京经营的蕃商巨多,西市萨宝名录臣也翻看过,挟带私货者不在少数,若反其道行之,此数年之内可陆续安插输送,作为眼线密切监视。” 周瑄嗯了手,叩在案面的手指一抬,问:“高昌国那个官员跟你可还有往来?” 何琼之回:“一直不曾断过,此人极其重利,贪心如窟。” “贪心之人用起来最得心用手,这种人只要价码够高,便能出卖他所知晓一切。” 两人又提到水渠之事,澹奕在工部任职,先后递上几本亲自撰写的《治水论》,他生于水乡,幼时至考取功名之前都深受水患困扰,故而升任后首先将治理水患放在首位,凭着踏实勤奋,于治水上小有成效。 谈及澹奕,周瑄不免想到谢蓉。 “他可又去了紫霄观?” “据说是初一十五过去,他没有长辈,也就没人催他成婚,不过族里不少本家想把女郎许配给他,如今他官运亨通,又是个洁身自好的,就像狼窝里的肉,个个都盯着。” 何琼之咧唇笑,口渴,倒了碗水一口饮尽。 周瑄瞟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你呢?” “我?”何琼之顿了片刻,继而摸头不好意思,“阿娘倒是一直帮我相看,我也依她意思见了几个,可总觉得都行,又都不行,就没有非要成亲的感觉。”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那就先谢过陛下恩典了。” 何琼之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那脸愈发黢黑。 周瑄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何琼之。 “朕打算给她办场法事,就在三清殿。” 他这话说的突兀,以至于何琼之愣神,张着嘴没听明白。 “她死了,就死了吧。” “明年入夏,朕决计由礼部择选后宫妃嫔,定皇后,选四妃。” 何琼之怔住:“陛下,你怎么突然想立后宫?” “朕之执念,此后断绝。” 正月的风比腊月更寒,夹着粗粝的冷冽直打的脸皮发疼。 走过垂拱门,承禄便觉出圣人不对劲儿。 疾行的脚步愈发沉重,到假山石后,他停下来,背身而站。 风吹鼓着鹤氅簌簌飞舞,颀长瘦削的身影说不出的薄凉,上一回,仿佛还是离京之时,他策马疾驰,如断线风筝头也不回。 周瑄双手在发抖,指间捏住的青丝几乎捻成一团,却仍旧神色如常,眉眼沉沉,,他平缓着呼吸,问向承禄:“珠镜殿着火那晚,何大将军在作甚。” 承禄略一沉思,道:“据回禀的侍卫说,何大将军醉酒睡死,他们进去时,他还在榻上说梦话。” “传宋清。” 承禄睁大眼睛,周瑄回过身来,深邃的眼底似蓄着惊天骇浪,饶是面无表情,却有着极其渗人的威慑力。 宋清,是暗卫首领,专管京内以及各州县眼线分布。 顾九章歪在戏楼里听曲儿,然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咿咿呀呀不知唱的什么,待到小厮端了匣子过去讨赏,他直起身子,掏出几粒碎银子扔过去。 那小厮登时眉开眼笑,弓腰问道:“九爷晌午可要在楼里用膳?我让那新来的小娘子给您斟酒,她那嗓子可像黄鹂鸟似的,唱的那叫一个酥骨。” 若在平时,顾九章肯定点头,可今儿他没兴致,甚至心里头烦躁的厉害。 抬脚起身,瞥了眼楼下戏台,“爷得去办正事,改日再说吧。” 小厮点头哈腰一路送到门口,替他掀开车帘,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摸着头咦了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九章想去找何琼之,又怕露出马脚,心焦气躁之际,乘马车绕着护城河转了两圈,手里的暖炉都已发凉,这才吩咐车夫,去百花苑。 他得会会那小娘子,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不是。 哪有那么巧,大正月的便如此晦气。 他搓着手,哈了口热气,回百花苑途中,又买了只油光锃亮的斗鸡,抱在怀里,宝贝似的揣到百花苑。 旁人见怪不怪,后院里养了不下六七只斗鸡,个个膘肥体键,只要赌坊开局,就是顾九章抖威风的日子。 顾九章进门,见谢瑛只抬了下眼皮,便冷冷淡淡不理睬人,他是个注重存在感的人,不管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热闹至极,冷不防碰上硬茬,心里头有些不快。 然这都不算事儿,他得问清楚,小娘子究竟是何来路。 谢瑛握着卷书,身量笔直的坐在塌沿,翻了页,一副视他为空气的冷漠样子。 顾九章歪到对面,横起腿来单臂支在绸被上,挑起桃花眼,欲言又止。 余光看到他的神情,谢瑛依旧保持敌不动,我不动。 这两日她大概听说了顾九章的生平琐碎,不是她刻意去问,而是院里这些姑娘实在过于热情,只要抬头碰上,便捉了她强行介绍。 在她们嘴中,顾九章简直就是天神,拯救可怜人于水火的神。 腰腰说:“要不是九爷反对,我想在观里给他立个长生碑。” 音音说:“那夜我险些被人下药毁了嗓子,楼里尔虞我诈,九爷带我出来,叫我安心唱曲儿,别看他落拓不羁,他心思细着呢,我用的曲谱,都是九爷找名家写的。” 棋棋说:“我出生清流门户,父亲被冤惨死,我亦流落风尘,被教坊司的妈妈日日赶着接客卖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可叫我遇到了九爷,他花了百金赎我出楼,给我四下搜罗棋谱古籍。 他说我的棋艺,胜过京中所有男子。” .... 顾九章若果真如她们所说,谢瑛心里便有了另一重打算。 “你不好奇何琼之回来没?”顾九章没忍住,探着脑袋问。 谢瑛没抬头,也不搭理他。 顾九章索性趴过去,摁着小几歪头看她,小娘子唇红齿白,低垂着眉眼瞧起来温顺可人,可她又跟教坊司的姑娘不一样,动辄就挠,也不知哪里学来的陋习,如此不解风情。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8节 转念一想,许是何琼之吃她这套,就爱野的,不然也不能大费周章私底下往紫霄观送。 顾九章胡思乱想,飘飘然就想到不正经的地方。 脸一红,他咳了声,正经又问:“你跟何琼之怎么认识的?” 乌羽眨了下,却只握起茶盏啜了口,不吭声。 顾九章被撂了脸,也不恼怒,反而呵呵笑着,无赖一样推开小几,把头枕在谢瑛膝上。 这回,总算有了反应。 柔荑迎面打来,直冲他腮帮子。 顾九章横起胳膊挡住,本想攥她腕子,又顾及怀疑,便生捱了一巴掌,脑袋从胳膊缝里钻出来,笑道:“哎,打不着。” 谢瑛推他,没用力便把人推到一边,她知道他想要人搭理,可手段未免太孩子气。 “你是不是从宫里跑的那位?”他不再迂回试探,挑明了看着她。 谢瑛面色不变,反问过去:“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分明是掳她之时,顾九章说的浑话。 “罢了罢了,爷才不管你是不是,今夜我把你送到何家,你自己个儿跟何琼之商量,总之你就当没见过我,到哪儿都别提。” “那可不成。”谢瑛约莫知道顾九章的忌惮,正中下怀。 “我不认得你嘴里那位人物,但我知道是你挟我到此,既来之则安之,横竖我也不走了,九爷瞧着办。” 顾九章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一愣,敢情是砸手里了? 他就想膈应恶心何琼之,谁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是不是觉得爷不敢杀你。”他摸了摸腰间,亮出一把嵌着红玉宝石的匕首,吓唬道:“神不知鬼不觉,爷把你就地正法,到时可别后悔。” 谢瑛抬眸,一脸无畏:“那我就引颈待戮,等九爷来杀好了。” 顾九章没想到这小娘子如此难缠,当即有点焦躁,“好赖话听不懂是吧,非得逼爷翻脸?” 细白的小手叠在腿上,谢瑛挺直腰背望向他,大义凛然的模样令顾九章脑门发热。 他跳下榻,背着手来回踱步,时而瞪一眼谢瑛,时而皱眉冥思。 烫手山芋,烫手山芋! 不能送回宫里,也不能送去给何琼之,保不齐圣人怀疑,正巴巴盯着何家,到时自己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现在想来,那日他在城门口堵何琼之,已经做得不对,好就好在他跟何琼之有仇,一时半会儿不会引人怀疑。 他该怎么办,不如就绑了丢进何琼之院里。 如是想着,还没开口,谢瑛便慢悠悠说道:“九爷若不杀我,日后不管我落到谁手里,我肯定要供出九爷的。” 赤/裸/裸的威胁! 顾九章一屁股蹲到圈椅上,磨着后槽牙给自己一巴掌,怕打疼,临到腮边收了力度。 “你到底想作甚,啊?!” 谢瑛缓了语气,温声道:“九爷把我和其他姑娘一同看待便好,百花苑这般宽敞开阔,我只在园子里溜达,定不会出门给九爷惹麻烦。 我会理账管事,也会写字女红,九爷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 “我可用不起。” 顾九章头疼,摸起茶咕咚咕咚喝完,“姑奶奶,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没问清楚把你掳到这里,不然我趁夜黑风高,再把你送去紫霄观。” “不去,我就喜欢这儿。” 谢瑛知道顾九章跟何琼之见了面,为防意外,她只能出此下策,且得让顾九章明白,断不能再去寻何琼之,否则,就是鱼死网破,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依照周瑄的敏锐心性,他定会着人盘查监视。 待盯上顾九章,她的心思便都白费了。 “九爷,你去哪?” 顾九章气呼呼往外走,听到动静,挑帘子的手一紧,“小娘子,你心够大的。” 谢瑛笑,提醒他道:“九爷千万要管住嘴,别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这是提醒他别去找何琼之呢。 顾九章立时想起何琼之威胁他的话来,两人说的几乎不差。 果真有奸/情! 他咬着牙根,挤出个笑:“成,明儿便给你安排活儿,既喜欢,就留下吧。” 谢瑛松了口气,着实也是害怕,幸好顾九章秉性不坏,否则自己就是往火堆里撞。 平宁郡主教子的传言果真不假,雷厉风行,端正肃直,顾九章皮子花,瓤很干净。 也不知素日他的风流事迹怎么来的,至少在百花苑里,像其他姑娘说的一样,当真只有张讨人厌的嘴。 翌日,顾九章特意领谢瑛见识他养的斗鸡。 “莺莺,爷的这几只鸡矜贵的很,你可别给爷养少一根毛。”他蹲下身,抚摸公鸡华丽的尾羽,扭头瞪着眼睛:“过两日爷要去斗鸡,你有不懂的问管事,别给爷喂坏了。” “好。” 谢瑛应下,目光落在顾九章摸的那只身上,她走过去,弯腰问道:“他们都有名吗?” 顾九章没好气:“大将军,二将军,三将军....” 待要念叨手里这只“六将军”时,谢瑛打断他,“九爷,你给我取了名字,我得还你一个,这只公鸡不如叫他小九,顺口又威风!”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管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顾九章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若说不好,那就是说他顾九章不威风,若说好,那就是自取其辱。 她还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哼了声,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随你。” 小九长得最壮硕,鸡冠红润,羽毛鲜亮,两只爪子如鹰爪一般结实有力,饶是谢瑛不懂斗鸡,也知道单从外貌来讲,小九是上等货。 她屈膝蹲下,拢着裙子去摸小九,小九也不避开,威武的扬着脖子,似乎习惯被人重视簇拥,活脱脱跟他主子一样傲气。 顾九章走到游廊尽头往后瞥了眼,正巧看到谢瑛缩成小小一团,素手抚在小九身上,侧着脸,阳光在她周围洒下朦胧雾气般的光晕。 他恍了下,很快回过神,拧眉哼道:也就有副好皮囊。 掸了掸衣袍,提步往外走去。 上元节前夜,教坊司要坐画舫游湖,他跟朋友定了条船,趁着没有宵禁准备彻夜狂欢。 周瑄又从噩梦醒来。 浑身都是汗,细密的濡湿缠绕脖颈,他拂了把,挑起帐子往外扫了眼。 殿内地龙烧的极旺,花囊里的花都开了,与龙涎香混在一起,丝丝缕缕飘进肺腑。 今日的梦比从前更要可怕。 在梦里,他看到谢瑛被一个男人搂在怀里,莞尔轻笑,柔软似水。 下意识里,他仿佛知道那人是谁,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愈发不敢上前,不似谢瑛和云六郎在一起时,他敢正视直逼,他敢对上云六郎挑衅的眼睛。 面对这个男人,他迟疑了。 谢瑛回抱过去,柔软的声音浸了蜜意:“比起他,我更喜欢同你在一起。” “厚朴,亲亲我。” 脑中嗡的鸣响,在周瑄错愕震惊的注视下,男人低头,脸微侧,唇落到谢瑛腮颊,逐渐游移,直到靠近唇角。 他挑眉,望向一脸惊恐的周瑄,拎唇笑道。 “瞧,陛下,她最后选的是微臣呢。” 第52章 九爷是傻的◎ 闷沉的呼吸, 夹着火热温度,周瑄坐在床上,恍惚间觉得枕边有谢瑛的香气,他反手去摸, 除去冷冰冰的软绸枕面, 在没有旁的东西。 他撩开帐子,赤脚走下去, 将楹窗推开, 月明星稀,一阵森寒扑面袭来。 他浑然不觉冷厉, 只着寝衣迎风眺望。 宋清的密报每日都有,道何琼之没有任何异象, 何府上下未曾出现陌生女子,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可周瑄深信, 何琼之一定把谢瑛藏起来了,藏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 是他们的秘密, 他都不配知道。 青梅竹马的朋友,最终撇了他,弃了他。 最不可能背叛的人, 却往他心口狠狠扎了刀子。 何谓孤家寡人,他便是孤家寡人! 周瑄双眸犹如沁血一般,精瘦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承禄找来大氅, 披到他身上。 “真冷。” 他扭头,阴鸷暗沉的眼神凝在承禄身上, 看的人心头一颤。 “陛下, 你得顾惜自己的身子。” 空旷的殿内, 静谧无声,有那么一瞬,承禄仿佛看到先帝的影子。 都传父子离心,当今才会搬至蓬莱宫,可两人分明流着相同的骨血,有着相同的脾性,帝王家鲜少专情长情,先帝挚爱王皇后,却不得不为了削弱王家牺牲掉她,然内心悲痛苦闷,以至于王皇后崩逝后,先帝身体每况愈下,强撑着残躯为当今铺平道路,寄希望于当今绝情无情,做励精图治不受世家左右的帝王。 可惜,他千算万算,离间了谢瑛和当今,却没想到当今偏执至此,非谢瑛不肯屈就,血气方刚的年纪,枕边再无他人。 朝中不少大臣上奏疏请封后宫,皆被驳回。 帝王无嗣乃是大忌。 “承禄,你心里在想什么。” 阴恻恻的一句问,看不出他眸眼中的情绪。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69节 承禄自不敢说想起先帝,沉思的空隙,听见那人叹了声。 “朕快要当父亲了。” 如是说着,冷漠的眼尾染上笑意,“皇子也好,公主也罢,朕从未想过他们来的如此迅速,以至于朕尚未准备好,尚未给他们母亲最好的安顿,不过不打紧,都来得及。 朕会好好待他们的母亲,也会给孩子最尊贵的封号。” “陛下!” 承禄唤他,周瑄挑起眼尾,嗯了声:“你抱过朕,朕还记得。等孩子回宫,朕会将他们交托给你照顾,承禄,朕只相信你。” 他眼神溢出不可查觉的狠戾,片刻后转为温和。 “几个月而已,朕能等。” 他想过,如若查到谢瑛藏匿之所,便悄悄过去看望,只看她好不好,不会露面。 可他又怕真的查到,自己会控制不住,将人强行带回宫里。 届时惹得谢瑛生气动怒,于腹中孩子必然无益。 他可以等,但—— 他不允许别人和他一起等。 何大娘子回府,去到花厅坐了半晌,拍桌,吩咐:“去把小郎君叫回来。” 何琼之这几日除去当值上朝,便偶尔去往京郊营地练兵,他本来就晒得黑,近前一看,仿佛更黑了,精健结实的皮肉沁着汗珠,他解下甲胄往桌上一放,摸起茶盏一饮而尽。 “阿娘唤我何事。” 犹不解渴,索性拎起茶壶对嘴喝起来。 今儿赵太妃宴请何大娘子,话里话外有给她说亲的意思。 起先何大娘子觉得只是寻常的客套,没成想赵太妃异常认真,且备了三个小娘子名帖,一一介绍,热情到非要她当即定下,何大娘子越想越不对劲,借着微醺醉酒,由人搀扶上了马车。 现下细细想来,从赵太妃请她进宫,便处处透着古怪那三个小娘子出身都不差,甚至比之前她挑给何琼之的那几位更要出色。 赵太妃久居深宫,轻易不偏帮朝中大臣,能说和跟何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举动,她是惯会明哲保身的主儿,难不成是为了旁人。 还能有谁,只可能是当今陛下了。 何大娘子稍稍弯身,小声道:“你最近可得罪了陛下,或是做过什么惹他不快的事来?” 何琼之一愣,摇头:“没有,阿娘是听说了什么?” “但愿是我多想,赵太妃给你保媒拉线,我觉得事有蹊跷,像是陛下在暗中指使,。 但凭你跟陛下的交情,他若真有此意,不必藏着掖着,大可与你直说。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啊,你仔细想想。” 何琼之从头到尾回想一遍,自觉没有破绽,城外被顾九章拦下,他阴阳怪气几句话,明显将谢瑛掳去了。 起先何琼之担心,可很快便觉得是天意。 顾九章风流浪荡,便是最好的保护,且依着自己对顾九章的了解,他肆意无状但底子不坏,谢瑛在顾九章手里,比去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他不能前去确认,接触过密反而会适得其反。 “阿娘拿主意便好。” 何大娘子打量他的反应,明面上虽不在意,可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心口不一,她又怎能真的领回来个儿媳。 末了提醒何琼之:“当今御极之前,你们是朋友,他时常到咱们家里小憩用膳,你们无话不谈自然是好。可现在不同,君臣有别,好些话你也不能明着去讲,他是君,你与他再亲密也只是臣子,臣子有臣子的本分,逾越了,便会潜藏危机。 这道理你本都懂,我对你也是极放心的。可今日不知怎么了,我眼皮总跳,心发慌,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何琼之点头道是,却没同何大娘子说实话。 顾九章打着哈欠回到百花苑,昨夜游湖直至天明,困得睁不开眼皮,浑身更是热燥燥臭烘烘,恨不能立时脱了泡个热水澡。 拐过中庭,他又慢慢退回来。 管事的没看见他,弯腰在撒粟米,边撒嘴里边唤:“九爷,来,九爷吃米!” 谢瑛站在廊下,拢着氅衣笑道:“小九听您这样喊他,高兴地多吃了半碗米。” 管事闻言,喂得更起劲。 “九爷这模样这身段,跟主子可真像,若拿出去斗鸡,肯定是鸡中之王,赢得盆满钵满。” 小九不大合群,跟其他几只鸡待在一块儿总打架,偏还是单打独斗,以一敌五,每回都被啄的鲜血淋淋,也不长记性,下回又打。 谢瑛便把他分离开,带到中庭养着。 “齐叔,小九是不是脑子不大好?”谢瑛认真的观察,伸手摸小九羽毛,他颈部有伤,鸡冠也被啄的渗血,可还是高傲的挺着脖子,像是没有痛感。 管事凑过头,忽然伸出手指对向小九,弹了下脑瓜,小九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拧着脖子瞪管事,却没有下一步的攻击动作。 可那双眼睛明亮,颇具震慑力。 两人面面相觑,管事咦了声:“九爷真是个傻的?” 便听身后一声疾斥:“你才是傻的,你俩都是傻的。” 护短一样,上前推开谢瑛和管事,抱起小九哼道:“他这是不跟你们计较,否则你俩都得被啄哭。” “九爷!”管事吃了一惊,叫完又立刻噤声,看了眼小九。 一人一鸡齐刷刷朝他看去,打眼一瞧,动作出奇的一致。 顾九章很郁闷,因为他把小九抱回屋里,各种逗弄挑衅,小九都无动于衷,最多拿乌溜溜的眼珠警惕的瞪他,也不是怂,就是... 他蹲在地上,扔掉掸子。 小九难不成真是傻的? 小九似乎也在怀疑,叫了两声后走到顾九章跟前继续啄米,一双爪子遒劲有力,羽毛油亮鲜艳,抬起脖子冲他咯咯了两声。 “九爷。” 谢瑛推门而入,迎面看见顾九章沮丧的仰起脸,指着小九道:“九爷看走眼了,叫人骗了,他根本就不会打架。” “但是小九好看啊。”谢瑛俯身摸了摸小九的脑门,小九愈发神采奕奕,迈步时难以遮掩的得意。 “好看顶什么用。” 顾九章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打从管事叫小九“九爷”,他就觉得小九是自己,一言一行都代表自己,既然是自己,他又怎能容忍小九是个傻子。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很多人就是这般看他的,除了一身皮囊,好的家世,他半点比不上何琼之,每回席面上,只要何琼之出现,他就跟老鼠似的见不得光。 明明他是他,何琼之是何琼之,可就因为年岁相仿,两家关系还算和睦,便总要拿他俩对比,比来比去,结论总是出奇的一致。 “九章得多跟琼之学啊,看人家年纪轻轻入军营得功名,你不能老这么混着,混着混着这辈子就混过去了。” 顾九章很是讨厌何琼之,甚至一度想过,若不是何琼之,那他就能心安理得的荒唐,哪里用得着顾及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就是全京城最自在洒脱的顾九章,纨绔不都这副模样? 何琼之越优秀,扎在顾九章心口的刺就越深,从小到大,甩都甩不掉,连平宁郡主都说,何大娘子上辈子积德,才生了这么个体贴能干的儿子。 这话说的,难不成平宁郡主上辈子丧尽天良,这辈子派他顾九章来抱冤。 他瘫在躺椅上,瞥见谢瑛弯起的眉眼,不由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谢瑛纳闷,小九啄着她手心里的米跟上前,快要扑到她怀里似的,丝毫不见外。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笑话我跟小九一样,只有张俊脸能看。” 谢瑛忍不住莞尔,复又坚定摇头。 顾九章舔了舔唇,颇为期待地撑起身子。 “九爷不光长了张俊脸,还很有钱,肯为姑娘一掷千金,是个顶洒脱阔气的人。” “还有呢?”顾九章坐直了,搓手望眼欲穿的等着。 谢瑛愣住,“没了。” “没了?!”顾九章跳起来,虽不指望谢瑛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瞎话,可她好歹应该装一下,想几个冠冕堂皇的词汇来敷衍,她都懒得去费心思,懒得去编。 “没了。”谢瑛回答的毫不犹豫。 顾九章瞪圆眼珠,犹不相信似的。 那明眸如繁星点点,闪着淡淡的水光,谢瑛伸手抱起小九,白皙的手指削葱般,小九很安稳,跟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昂着脖子松了爪子,舒坦而又怯意的卧在谢瑛怀中。 “九爷若是不喜欢小九,可以把他抱到我屋里养着,燕燕也在院里,横竖他们打不起来。” 谢瑛没有嫌弃小九的意思,顾九章又有点欣慰。 咳了声,清清嗓子。 “你来找爷为了何事?” 谢瑛福了一礼,道:“劳烦九爷帮我买个活物。” 第53章 知道太多容易掉脑袋◎ 严实的车内不时传出“嘎嘎”的粗劣叫声, 车夫纳闷,九爷亲自去了趟市集,千挑万选抱了只大鹅上车,难道自己挑的大鹅炖起来味道更加鲜美, 他不懂, 摇了摇头,甩鞭驱车。 顾九章送给谢瑛前, 特意给大鹅装饰一番, 脖颈系了条红绸,挂着几个叮当响的铃铛。 大鹅趾高气扬的跨过门槛, 庭中正在觅食的小九闻声噌的直起脑袋,竟下意识后退两步, 锐利的眼睛闪现一丝迷茫。 “这可是京城最好看的鹅了。” 顾九章甚是高兴, “通体雪白没有杂毛, 胫长且粗壮, 脖颈似弓,曲折有力。” 谢瑛上前, 那大鹅警惕的嘎嘎两声,小九反应过来,冲上前挡在谢瑛脚边。 一人一鸡一鹅焦灼对峙。 顾九章斜歪在花墙上, 笑:“还不如养只猫。” 谢瑛从食盒里拿出一捧粟米,大鹅和小九争先凑过去,啄她手心。 顾九章扫了眼, 看见她白净的手心很快被啄红,就像玉石里头沁了血丝, 有种不一样的美感。 “我不喜欢猫, 也怕猫叫, 这才想养鹅的。”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0节 谢瑛小时候被关佛堂,经常有野猫爬到屋檐树枝,白天还好,只到了晚上他们那叫声此起彼伏,抓挠着瓦片发出尖锐渗人的叫声,激的她后脊发凉,忍不住想捂上耳朵。 有一回春日,有两只猫从半开的楹窗滚落进去,扑腾着爪子窜到谢瑛脚边,天色漆黑,屋内只一盏摇曳的小烛光,那猫的眼睛锃亮,谢瑛当时吓坏了,以至于现在想起那个场景,仍心有余悸。 “院里有鸡,难免会有老鼠等物,混着养只大鹅,也就不会再被咬了。”除去小九,另外五只鸡都有不同程度啃咬,不明显,掉毛或是去皮,管事只当他们互啄导致,谢瑛觉得不像,这才跟顾九章商量买只大鹅。 她去摸大鹅的红绸,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看重外貌,连鹅都挑好看的来。” 顾九章站直了身子,拂去褶皱抱臂上前:“莺莺,你究竟是不是宫里那位,给九爷个实话成不成?” “九爷都叫我莺莺了,还问是不是。” 一语双关,既像承认又像什么都没说。 谢家在京中曾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只是到谢宏阔便只剩下空架子,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此,谢家仍在郡望中话语权极重。 顾九章不喜谢宏阔作风,他太精明算计,不然也不会在当初选择声势浩大的四皇子,连带谢家四郎都投到四皇子阵营,可惜,四皇子倒台,整个谢家登时大厦倾颓,来往要好的官员世族与之划清界限,唯恐受其牵连影响自个儿前程,当时谢家四郎在军中,几乎被人排挤到去扫马圈。 可想世态炎凉,官场浮沉。 后面的局势顾九章看不明白,当今提拔谢家四郎任大理寺少卿,然又贬谢宏阔出京流放,去的还是黔南荒苦之地,朝中官员更是惶惶不安,一时间不知该弹劾还是该收敛,对于谢家的态度,圣人始终晦暗不明。 如今谢家四郎被提拔到刑部任职,上峰便是当今倚重的尚书,可谓前途坦荡,不可小觑。 好些人都说,谢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谢十一和云六郎和离,成为当今心头宝,此事已经足够令人诟病,且她入宫许久始终没有封号,众人便又持观望态度,以为当今不过图新鲜刺激。 珠镜殿大火,烧的满城皆知。 谢十一死了,谢家往后会如何,没人清楚。 眼下更刺激,何琼之也搅和进来,顾九章心乱如麻,琢磨着该怎么收场,一抬眼,看见谢瑛坐在石墩上,阳光暖暖洒在她周围,整个人慵懒惬意,柔美勾人。 他咽了咽嗓子,不自在的收回视线。 “莺莺,你喜欢哪个?”他走过去,歪在谢瑛旁边的石头上,从他的角度,能看见细密浓黑的乌发,盘成留仙髻,簪着简约的步摇,她身上有股清淡的香气,就像她这个人,表面瞧着温顺端庄,可惹恼了便像小兽,张嘴就咬,全无半点淑女模样。 他摸索着手背,看向谢瑛。 “都喜欢。”谢瑛以为他问的是小九和大鹅。 顾九章想的却是当今,云六郎和何琼之。 莫名的,他有点咆燥。 “莺莺,九爷求你了,你想去哪,爷亲自送你过去,肯定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好不好?”这事太冒险,他担不住,他阿娘也担不住。 “我就喜欢百花苑,哪儿也不去。” “你总得说个日子,比如三五日,七八日,我都能容忍。” 谢瑛回头看他,顾九章这双桃花眼,看谁都满目风情,难怪惹得小姑娘争相追随,上元节前夜,听闻他花一千贯听了首曲子,后来唱曲的小姑娘子哭着喊着要他帮忙赎身,道这辈子跟定顾九章,帮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只要顾九章别嫌弃她。 顾九章赎人有原则,首要一点便是不能痴迷死追,小娘子这种死缠烂打的他肯定不敢沾手,否则一旦赎身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比如院里的音音,腰腰妙妙.....都是脑筋清醒,各有所长的娘子,日后她们若有好的去处,顾九章也不会强留,若没有,顾九章权当自己开了个园子,时不时听听曲,下下棋。 谢瑛认真思忖了片刻,回他:“一年,一年后我就走。” 顾九章得寸进尺:“能不能短点?” “九爷,我保证这一年都不出门,不给你惹麻烦。” “行吧。” 何琼之陪圣人从京郊巡视回来,途径护城河听到几个纨绔打马游街,其中一人碰巧是顾九章。 绯红色圆领窄袖锦袍,腰间束着银边带子,挂香囊玉坠,手里握着长鞭,晃晃悠悠坐在马上浑无正形。 周瑄瞥了眼,看向何琼之。 “听闻你回京当日,顾九章当街拦你,为的何事。” 何琼之咧唇讪笑:“打小他就不待见我,每回看到都要拉扯一番,那日他知道我从西凉回来,特意早早等在城门口,也没有旁的事,就想过嘴瘾。” 与暗线回禀的一致,周瑄亦早就听闻顾九章的行径,他双手握在船栏,顾九章跟那几人聊得起兴,哈哈笑着不经意往桥下一看。 登时浑身发凉,下意识就避开目光,攥着的缰绳更紧。 周瑄蹙眉,凛冽的眸光打量顾九章的一举一动。 何琼之心道不妙。 然在下一瞬,便见顾九章翻身下马,甩着长鞭趴在桥上冲他大喊:“何琼之,九爷去教坊司喝酒,你上来,爷请你一块儿去!” 其余几个纨绔跟着起哄,哈哈笑着附和:“何大将军,走吧!” 何琼之暗地松了口气,面上不敢显现,转身与周瑄说道:“陛下你瞧,他就是这个性子,平宁郡主拿他也没法子。” 周瑄不动声色,船自桥下缓缓而过,顾九章一众人的嬉笑声不绝于耳,直到船掩映在茫茫水雾之中,那声音才算消停。 船刚不见,顾九章就觉得双腿发软。 旁边人拎起他,纳闷:“九章,你脸怎么这么白?” “大冷天的,冒这么多汗呢,身子也忒虚了。”又是一阵哄笑。 顾九章抬手拂上额头,舔了舔唇:“我不大舒服,回家去了。” 幸亏他反应快,否则指不定得露馅。 他反手摸摸脖颈,愈发觉得这颗脑袋悬,说不准哪日就不是自己的了。 棋棋见他下棋心不在焉,遂收了白子,体贴问道:“九爷,你输我三回了。” 顾九章啊了声,茫然的看黑子落下之处,简直是自寻死路,四面全是白子,只消两步,满盘皆输。 “你棋艺又长进了。” “不是我棋艺长进,是九爷有心事。” 棋棋煮了茶,双手奉到顾九章面前。 “是跟莺莺有关吗?”她们都看的明白,自打莺莺进院,九爷就变了,原先招猫逗狗玩的不甚乐乎,现如今愁眉紧锁,镇日不知有多少心事。 顾九章阖眸,往后躺在软枕上,“爷想静静。” 窗外传来一声炸响,紧接着半空明晃晃的亮起来。 棋棋叹道:“还没出正月,腰腰她们想凑个热闹,便将去岁的烟花倒腾出来,九爷要去看吗?” 几个小娘子裹着披风围在假山边,又蹦又跳,漫天绽开的烟花流光溢彩,将小院映照的恍若白昼。 顾九章扫了圈,没看到谢瑛。 腰腰捂着耳朵大声说道:“九爷,莺莺窝在房里不肯出来。” 顾九章蹙起眉,腰腰跳过来,凑到他耳边喊道:“九爷担心,便快去看看吧!” 几个姑娘面庞明艳,被此起彼伏的烟花照的灿灿如春日芳华,她们朝顾九章使了个眼色,一副我们都明白的意思。 顾九章心里苦,说不出来,安生日子不过,自己找来的麻烦。 谢瑛在灯下看书,听见毡帘响,抬头,顾九章跺了跺脚,“又下雪了。” 雪很小,又将下,几乎听不到动静。 谢瑛把手炉让给他,继而低下眉眼,随口说了句:“九爷是来看小九的吗?” “不是,爷是来看...”顾九章怔了瞬,道:“爷是来看小九和大鹅的。” “他们都睡下了,九爷明早再来看吧。” 手炉是温的,上面仿佛透着一股香气,顾九章用力吸了下,一抬头看见对面谢瑛看他,一口气没咽下去,呛得不停咳嗽起来。 谢瑛疑惑的推过去茶,“九爷怎么不去看烟花,腰腰她们搬出去好多,说是今晚都要放完。” “你怎么不过去。”顾九章摩挲着雕牡丹花纹手炉,叠起腿来倒在绸被上。 “九爷就为这个来的?”谢瑛合上书,觉得顾九章今日有点奇怪。 “我今天又看见何琼之了。”他扭头,“他和当今穿常服,乘船经过桥头,当时我心虚的险些露马脚,得亏反应快,可眼下想起来还是后怕。” 他把事情始末说了遍,见谢瑛神色如常,不由诧异:“何琼之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冒险从宫中死遁?” “你想多了。” “当今俊美无俦,手握强权,哪儿让你不高兴了?” “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起来一般。” “不像表面这般,”顾九章回味这句话,忽然瞪圆了眼睛,直起身子趴到案面,低声道:“当今有隐疾,不能行敦伦之礼?” 谢瑛被他气笑,“知道太多容易掉脑袋。” 顾九章若有所思的噤声,瞟了眼谢瑛,又想想何琼之那魁梧彪悍的黑瘦模样,感叹:“没准何琼之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 “九爷,我要睡了。”谢瑛起身站到对面,眼睛望向门口。 顾九章不情不愿坐起来,“那我明早来看小九和大鹅。” 出了门,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手里温热馨香,原是带着手炉出来了。 初春时节,草木复苏,然早晚倒春寒,空气里仍夹着难以抵御的凉气。 谢瑛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在妆奁前梳发,听见院里有说话声,压得很低。 她推开窗,撞上顾九章讪讪的笑脸。 “莺莺,好巧。” 他咧嘴,手里的粟米全都扔掉,小九和大鹅慢条斯理啄食。 “九爷早。”谢瑛尚穿着一身冬衣,领口绣着雪白的毛,窄袖襦袄外罩着一件天青色褙子,仍显得身量纤纤,婀娜妩媚。 顾九章走到窗外,抬手横在窗沿,天还冷,他却穿的很是单薄,都是时兴的面料,轻软柔和,他又生的俊俏,桃花眼只看着对方,便觉得浓情万分。 谢瑛看他衣襟开了线,转身取来针线匣子,道:“九爷别动,我帮你补一下衣襟。” 细长素净的手指三两下挽了线,扯过顾九章的衣襟抬起眸来,“九爷别误会,我也不是白给你补衣,等下有事求你。” 她眉眼温婉,说话时又有股清雅温润的香气,顾九章屏了呼吸,像木头一般立在窗外,一动不动。 衣襟上有朵金线兰花,纹理很是细致,谢瑛怕对不准,稍稍往下低头。 顾九章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袖中的双手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如此往复几回,听见谢瑛柔声道:“好了。”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1节 馨香乍然离开,他还有点舍不得。 “你求我作甚?”他嗓音有点低沉,不自在的伸手摸在喉咙,视线避开谢瑛。 “帮我带封信,给我阿姊。” 紫霄观后山,谢蓉正在攀够梅枝,过了赏花时节,梅树上陆续开始发芽长叶,她身穿道袍,垫起脚来迎风吹得簌簌鼓动。 她病了一个冬日,尤其知道谢瑛死讯后,一夜之间多了不少银丝,如今不到三十的年纪,整个人显得没甚生机。 顾九章偷偷绕到后山,看见谢蓉怀里捧着一堆枝子,想上前,听到男人开口。 “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这辈子我只要你。 我不强求,你若一直住在道观,初一十五我来看你,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八抬大轿风光迎你进门。 阿蓉,我错过你一回,不想再错一次。” 顾九章又猫下腰去,这才看见树后还站着个人。 谢蓉无动于衷,怀抱着梅枝往前走。 顾九章见过澹奕,当初他进京,他们打马经过,一身绿袍的澹大人面容肃沉,三十而立的年纪浑身上下都有股过分的老成。 关于谢家娘子和澹奕的传言,他倒是听过一嘴,记不大清,却也知道两人门不当户不对,谢宏阔那老东西横生阻拦,澹奕被迫离京,谢蓉嫁给了崔氏的母家,崔姓望族。 顾九章捂着嘴,怕呼出热气。 瞧澹奕虔诚认真的跟在谢蓉身后,仿佛不是工部那个苛刻的郎君,脸上有着不常见的柔情。 “澹大人,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是京中风头无两的清流新贵,只要你想娶娘子,定有大把选择,且都比我更好。 我嫁过人,生了两个孩子,又都折了,在道观生活本就是我最好的选择,你偏要拉我出去,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你可知我会被唾沫星子淹死,你的这份喜欢,太沉重,我根本承受不起。” “阿蓉,我可以辞官,你跟我走吗?”澹奕上前,欲拉谢蓉的手,反被她避开。 “你若辞官,便是把我置于不义之地,澹大人,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便都让他过去吧。” 两人沉默许久,澹奕走之前,仍态度坚决。 “你高兴,我怎么样都好。” 顾九章感慨,着实没想到外表瞧着冷淡严厉的澹大人,竟如此重情重义。 没提防,踩了根树枝。 谢蓉顺势看来,凉声发问:“是谁?” 顾九章拍拍屁股爬起来,张口就叫“阿姊。” “请自重。”谢蓉没少遇到诸如此类的香客,出言轻佻,跟谁都像认识许久一样。 “阿姊,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四下逡巡,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信塞到谢蓉手里,“莺莺还活着。” 他打开折扇,转身往大殿走去。 谢瑛说过,交过去信,一定不能让旁人看见,一定不能逗留太久。 他去大殿上了柱香,提步上马时,看见站在阶下眉眼冷凝的澹奕。 顾九章打了个怵,继而勒着缰绳绕过他,头也没回,状若无恙离开。 谢蓉边看边掉泪,眼圈红红的,信上叫她不要担心,谢瑛说自己处境很好,躲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等时机合适,她会离开京城,最末尾,让她看完焚毁。 谢蓉抹着泪去点烛火,一抬头,怔愣住。 澹奕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目光盯着她手里的信,似乎猜到什么。 谢蓉起身,强装镇定把信凑到火苗处,很快便烧成了灰烬。 “你怎么回来了?” 澹奕走进门,看案面上灰黑色的痕迹,他捻了把,抬眼看向谢蓉:“是不是十一娘?” 第54章 挨捅了◎ 院落清幽, 偶尔听到鸟雀踩到树枝的声音。 澹奕指腹染黑,目光灼灼望着谢蓉。 “是不是十一娘?” “不是。”谢蓉打断他,背身抱起手臂。 “阿蓉,陛下一直在找她。” “那又如何, 她是我妹妹, 只要她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行改变她的意愿, 陛下也不成!”谢蓉想到当年的自己, 咬着唇,浑身发抖。 澹奕沉默, 他曾做错决定,没有答应谢蓉带她离京, 酿成今日后果, 他已然悔不当初, 曾自卑自贱, 生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怕她终有一日记恨自己, 宁可忍气吞声远走他乡,也不敢冒险带她私奔。 他忘不了那夜谢蓉伤心绝望的眼神。 这么多年,他用夜以继日的辛劳麻痹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不陷入内疚悔恨,而今归来,他只盼好好弥补谢蓉, 弥补那些年她因自己放手而受到的委屈。 “澹大人,若你还顾念我们一点情分, 便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阿蓉, 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谢蓉身量笔直, 背对着他站在楹窗前,声音冷冷淡淡:“多谢。” 时日飞快,转眼便是五月满园花开。 谢瑛掐指算了算,才知自己已经在百花苑待了几近半年之久。 阿姊暗中将她所需的路引借顾九章之手送来,她找的是可靠门路,便是经得起细细盘查审核的,谢瑛之前拿周瑄私印盖了几张出城文书,亦是备份打算,毕竟轻易不好拿出来,除非迫不得已。 前院很是热闹,顾九章特意买了时兴的薄软面料,金银细软,放在前厅供她们挑选,在这些物件上,他从未短缺过。 听到叩窗声,谢瑛抬头,微风拂过面庞,漆黑的瞳仁闪着盈盈碎光。 顾九章怔了瞬,随即歪过身子挑眉问道:“爷给你们买的东西,就差你没过去挑了,快去看看,省的叫她们选完了,没得再选。” “那我用剩下的便好。”谢瑛不以为意。 顾九章索性趴过去,半边身子探过窗牖:“爷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花钿钗,朝着谢瑛左边发鬓簪了过去,“好看。” 谢瑛扶着钗钿,笑道:“多谢九爷。”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话,顾九章挖空心思找话头,可瞧着她不咸不淡的态度,又有点丧气。 他也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嘴皮子不得闲,偶尔碰到个冷冰冰的,就觉得新鲜有趣,就总上赶着去凑,总之他喜欢跟谢瑛说话。 两人天南海北瞎聊了一阵儿,谢瑛忽然开口说道:“九爷,我决定下个月离开。” 正说到尽兴的顾九章一愣,面上惊讶脱口便问:“不是要待一年吗,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谢瑛看了眼窗外,压低嗓音道:“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早走九爷也能早点安心。” 顾九章讪讪摸头:“其实也没...” “当初强行赖在百花苑实属无奈之举,多亏九爷仁善照料,我会记住九爷的恩情,等安定下来,定会给九爷烧香祈福,祝九爷安康和顺。” 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顾九章哼了声,抬脚坐到窗沿,后脊倚着栏杆,情绪一下低落起来。 “那你打算好去哪了?” “先出城,往南走走看。”谢瑛目光灼灼,眼眸盛着无限希冀,“走到喜欢的地方,便住下来。” “你一个小娘子,非要这么折腾,还不如找个好人嫁了。”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愣。 顾九章给自己一耳刮,赔罪道:“我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谢瑛垂下眼睫,轻声道:“人若有的选,肯定会挑最轻松最自在的路走,我生在重权势胜于亲情的人家,厌恶被当成棋子摆布,也厌恶明明付诸真心,却要遭到怀疑猜忌。 与其拥有所谓的喜欢,不如自己珍惜自己,别把那缥缈的指望全放在靠不住的人身上,我希望,我日后的欢喜悲忧皆因我自己而起,而非被人牵动左右,盲目迷失。 九爷,在百花苑度过的日子,是我人生少有快活安然的时光。” 她从未想过会跟腰腰她们相处一院,这里的姑娘个个鲜活可爱,个个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即便身世不顺仍能活的肆意潇洒,这也是顾九章花大价钱赎她们自由的原因。 没人会因为简单的同情帮扶于你,除非你在那晦暗幽黑中,能闪出夺目的光。 顾九章去北衙听训完,便领着几个侍卫前去街上巡逻。 他今儿穿了身锗色窄袖圆领袍,外面依旧罩着银甲,风流倜傥的相貌,桀骜肆意的姿态,引得两侧小娘子春心萌动,数度偷偷看他。 忽听前头有人大喊:“抓贼,抓贼,他偷我银钱!” 顾九章使了个眼色,身后两人快速追上前去,那小毛贼腿脚跑的很快,精瘦的身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两个女眷自首饰行急急跑出,年岁大的浑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推了搀扶自己的小辈一把,似急眼呵斥。 顾九章越看越觉得眼熟,听见百姓围观议论。 “谢家又要嫁女,可真是时来运转,柳暗花明呐!” 顾九章竖起耳朵,惊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家,哪个谢家,谢宏阔不就只谢蓉和谢瑛两女? “你小点声,这回婚事办的低调,想当年谢家二娘嫁到崔家,两大世族联姻,单是嫁妆就有一百八十台,更别说聘礼,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多少小娘子梦中都盼望有那么一场婚礼。 可惜啊,后来...” 声音压得更低,“先帝爷要整治世家,拿崔家开刀。” “可怜了谢家二娘。” “听闻这回娶她的是她当年老相好,如今陛下跟前的红人,名叫澹奕的,这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多少年过去,还能惦记当年的情分,肯娶谢家二娘。” “是,委实难得啊!澹大人为官也是极好的,前两月亲自去任上监工,据说今岁夏日黄河水患就能减轻,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仿佛自家事,头头是道。 顾九章是听两个带帷帽的娘子说话,知道被抢之人原是谢家大娘子崔氏和谢四郎妻子秦氏。 他一夹马肚,穿过人群朝着贼子方向追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2节 是伙流窜作案的毛贼,几人街头碰面交换赃物时,被顾九章当场抓包,挣扎搏斗间,有人拔出刀来,顾九章躲避不及,被捅了左腰,当即疼的青筋暴露。 幸亏侍卫及时赶到,将他救下,彼时他手里攥着的荷包全然被血浸湿。 秦氏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福了一礼:“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垫着绢帕接过荷包,却见那人一双眸子直直盯着她,又转向婆母崔氏,脸色越来越白,随后扑通倒在地上。 赶车的小厮恨不能替马去跑,癫的车内人清醒过来,咬牙哼哼。 “九爷,你别说话了,马上就到家了。” 顾九章满头虚汗,挑了车帘哼出声来:“不许回去,阿娘看了指不定要吓死。” 他歪在车壁,有气无力的捂着草草缠裹的伤口,眼白直往上翻。 小厮急了,“九爷,命要紧,咱们别瞒着郡主娘娘了。” “去百花苑,快,就去百花苑!” 院里炸了锅,几个姑娘头一遭看见重伤昏迷的顾九章,以往俊俏的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都透着惨白。 她们手忙脚乱将人褪去衣裳,请来的大夫进门,搁下药箱便去清洗伤口,那处捅的不浅,险些捅成对穿。 翻开的皮肉腥气浓重,一盆盆的血水换了下去,起初顾九章还撑着,后来整个人闷哼一声,彻底昏厥。 大夫将伤口缠好,又嘱咐这几日所需注意事项,换药方法,这才被人扶着去了偏房休息,今夜无论如何是不敢让大夫离开。 腰腰哭的最大声,伏在床边握住顾九章的手,一口一个“九爷,你别死。” 其余几人也在哭,将那床榻围的密密匝匝。 谢瑛进门,吃了一惊。 一眼扫到床上昏迷不醒的顾九章,忙叫她们几人往后撤开,省的顾九章透不过气,被活活憋死。 她又换了个瓷枕,垫高顾九章上半身,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醒来片刻。 别说是腰腰她们,便是谢瑛瞧了,也觉得心酸。 平素里活蹦乱跳话语不断的一个人,突然就直挺挺躺在床上,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一整夜,几人轮流守在房内。 谢瑛知道前半夜她们肯定都睡不着,都撑着不敢闭眼,便兀自去榻上躺下,估摸着时辰睡到后半夜,赶紧爬起来,果真腰腰她们上下眼皮打架,困得不省人事。 “去睡吧,我来看守。” 谢瑛特意用冷水洗过脸,搬了张圈椅坐在床头。 抢钱之事对崔氏影响不小,直到深夜仍不敢入睡。 她睡不着,便也不让秦菀睡觉,借口头疼着她床前侍疾。 秦菀困得直打哈欠,偏又没法子,硬撑着困意与她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打从谢宏阔流放,崔氏脾气变愈发古怪,时常刁难秦菀,变着法让她难受,她年岁渐长,睡眠时辰却大大减少,故而此时也不觉得累,反倒一肚子话想找个人说。 “帮我倒盏茶,要银针。” 她摸着蔻丹,掀开眼皮瞪了眼秦菀,秦菀眼眶发红,好脾气的走到圆桌前,倒了盏银针茶。 “今儿那荷包别要了,沾了血不吉利,回头烧掉。” 秦菀抬头,淡声回她:“好。” 崔氏不太高兴她的态度,遂言语也是颇为不耐:“下回也别去你选的这家铺子,掌柜的不靠谱,眼瞧着咱们被人抢了偷了,还无动于衷,往后不许照顾他家生意。” “阿娘,不关那掌柜的事,但凡任何人碰见,都会想着自保。” 崔氏冷笑:“叫你不许便不许,跟长辈顶嘴算什么,是不是觉得你阿耶流放,没人给我撑腰?” “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别忘了,四郎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们两人是血亲,论亲疏自然比你更加厚道。” 秦菀觉得好没意思,索性不再还嘴。 她婆母本就明艳刻薄,事事逞强,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忤逆她的心意,她便将你贬的一无是处,什么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阿耶流放后,她这毛病更是频繁,若单为难她还好,崔氏经常拿临哥儿撒气,小孩子看不懂,却知道祖母不大喜欢他了。 好几回夜里都哭着醒来,说祖母掐过他的肉,屁股,大臂,后背,秦菀掀开看了,心疼的不行,白日跟崔氏讲,崔氏却说她大惊小怪,小孩子不听管束,打两下算不得什么。 崔氏不喜她走神,叩了叩小几,不悦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烦你了?” 秦菀想点头,又怕激的她爆发,只得违心回道:“不是。” “我只想找个说话的人,你看看咱们谢家,如今还有谁和我亲近,不只有你了吗?等我百年,谢家所有东西也都是你跟四郎的。 你便多包容我,别说不得,说两句便跟我掉脸子。” “儿媳不敢。” 崔氏笑,满意的啜了口茶,叹气:“得亏咱们四郎出息,不然像今日帮咱们抢回荷包那厮一样,家里人不得日日提心吊胆,这就是混子,没出息,一辈子没指望。” 秦菀蹙眉:“阿娘,人家好歹帮了咱们,为咱们受的伤。” “那是他职责,本就该保护坊市安宁,他领朝廷俸禄,便是死了,朝廷也会安抚补贴,用不着你感激。” 崔氏愈发刻薄刁钻,说话就像浑身竖着千百根针,见谁扎谁。 “说个正事,明儿你去瞧瞧二娘,她去紫霄观后,便不爱与我走动,现下要嫁人,还给我甩脸子。” “是。” “真没想到澹奕是个痴情种子,当年被赶出京城,如今折返高升,竟还一直对二娘念念不忘,我是真没想过他,更没想过他和二娘还能成,说到底,或许是谢家祖上庇佑,这才让二娘守得云开。” 秦菀实在听不下去,装着腿软眼花,顺势歪倒在床边。 崔氏这才放过她,让下人搀扶着送回屋里。 何琼之夜里当值,从禁军嘴里听说顾九章被捅的事。 进宫面见陛下,才知他也知道。 “从前都道顾九章是个浪荡无形的,没想到也是个正直血性的,那一刀听闻捅的厉害,偏他还没告诉平宁郡主。” 周瑄掀开眼皮,扫到何琼之紧蹙的眉心:“你最近仿佛有心事,跟朕说说。” “回陛下,微臣琐碎不敢叨扰,横竖不过家长里短,实在不好碍陛下的眼。” 周瑄笑,意有所指的点在桌面:“半年多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何琼之不敢妄动,更怕他随口的某句话是刻意试探,他躬身低头,黢黑的脸上沁出汗珠。 “厚朴,比起君臣,你更像朕的兄弟,天底下朕可信之人不多,你永远占在其中。” 闻言,何琼之拱手一抱,屈膝跪下,“臣断不敢与陛下称兄道弟,臣是陛下的臣,陛下要臣做什么,臣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么?” 周瑄拎唇,凉眸闪过一丝讽刺。 “朕不用你万死不辞,朕要你赤诚坦荡,不许欺瞒于朕,背弃于朕,能做到吗?” 字字诛心,空旷的大殿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他居高临下,负手而立,“能做到吗,厚朴。” “臣能做到。” “好,那朕问你,可有事与朕坦白交代?” 何琼之脑子嗡的一声,攥成拳的手抠进肉里,良久,他摇头:“没有。” 一只手重重摁到他肩膀,周瑄拍了拍,眸中渗出幽冷郁沉:“朕信你,厚朴,你说没有,朕信你没有!” 再有半年,不,最多五个月。 谢瑛产下皇子或公主,他要亲口质问何琼之,他把她们藏去哪了。 他还能等,边关三年多都等过了,连她大婚都熬过了,他有什么不能捱的。 昌河公主倚靠在赵太妃怀里,双手覆在小腹,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 “母妃,今日在宫里遇到皇兄,他盯着我的小腹看了许久,那眼神看的我汗毛耸立,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等着挨训,没想到他居然笑了。 可把我吓坏了,皇兄赏了我好些东西,也给腹中孩子赏了许多,我瞧着都是早早买好的,可宫中分明没有皇子公主诞生,你说,会不会是皇兄跟哪个宫女睡过,不小心有了孩子。” 赵太妃轻拍她一下,小声道:“快当娘了说话还是没有分寸,陛下的事情岂容你去议论,忘了曾经的教训,还没受够?” 昌河公主伸舌:“我也只说给母妃听,决计不会出去跟人露半个字。” “你过来,母妃告诉你。”赵太妃说完,昌河公主忙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句,惊得眼睛滚圆。 “皇兄在清思殿布置了婴孩用品?他不会真的有孩子了吧,是谁生的,在哪,我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赵太妃叹了声:“如今我是愈发看不懂,只是听宫人说,过不了多久,清思殿就要住进新主子了。” 打从珠镜殿一把大火焚了,白露和寒露便返回谢家,现下跟着秦菀。 据说谢蓉出嫁,身边跟的亲信便也是此二人。 昌河公主摸着小腹感叹:“谢家二娘真是没喜欢错人,澹奕竟能惦记她这么多年,连她嫁过人生过孩子都不在乎,听闻澹家族老气坏了,先前还想把自家姑娘说给澹奕,不成想他宁可要谢家二娘,也不要清白年轻的小娘子。” 赵太妃摸摸她的脸:“我也不管旁人是好是坏,但愿你和嘉和一辈子平安顺遂,他能待你如珠如宝,我死也能安了。” 母女二人搂抱在一起,烛花爆开火星,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谢瑛见顾九章睫毛眨了眨,当即俯下身去,唤他:“九爷,九爷?” 顾九章迷迷糊糊做梦似的,云里雾里,只觉得四下全是白茫茫,看不清,摸不到,耳畔静的没有一丝响动。 他拂开云雾,晃晃悠悠往前走,可脚底宛若踩着棉花,踉跄着险些摔倒。 漫天都是雾气,他困在其中,无论怎么往外走,往外冲,一转眼,还是站在同一个地方。 有人哈哈笑着,笑他蠢笨,笑他窝囊。 “顾九章,你看看你,身为平宁郡主之子,活的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考不到功名,平宁郡主替你摆平,求来个参军的职位,你活生生把他做成闲职,镇日打马串巷,挥霍无度,除了败光家财,你还能干什么?!” “顾九章,你想干就干,不相干赶紧滚蛋,别瞧不上禁军参军的职缺,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不差你一个!” “顾九章,你跟谁横呢,要不是看在郡主娘娘的面上,你当我能要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你自己,二十多岁,一事无成,吊儿郎当地混着,很快这一辈子都就混完了!”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3节 顾九章跌跌撞撞,想抽出马鞭甩开他们。 可一旦动手,那些声音又不觉远去。 他从桥上滚了下去,摔得浑身都疼。 还没爬起来,便见有人抓着小九的脖子,提溜到他面前,耀武扬威道:“九爷,看,这是什么?” 说罢,咔嚓一声拧断了小九的脖子。 可怜的小九瞪着明亮的眼珠,嘴里还没咽下粟米。 “废物,顾九章,你跟这鸡一样,都是废物!” “哈哈哈哈哈....” “九爷,九爷!” 顾九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额上虚汗淋漓,他脑袋胡乱摆动,原本搁在床上的手噌的举到半空,边急迫呐喊,边用力狂舞。 “滚,滚,都给爷滚!” 谢瑛去捉他的手,往衾被里塞,不妨被他一把划过,左腮登时划出血痕。 正进门的腰腰看了,低呼一声,帮忙去摁顾九章的手,好歹桎梏住。 那人缓缓吐了口浊气,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来。 入目,是白皙素净的小脸,水眸凝望着自己,鼻梁秀挺,红唇娇嫩,乌黑的发丝略微松散,挽在鬓边的钿头钗几乎快要掉落。 顾九章掉了魂似的,看了半晌。 谢瑛和腰腰不敢出声,怕吓到他。 就在此时,顾九章忽然舔了舔唇,哑声道:“你脸怎么了?” 谢瑛松了口气,腰腰哭的梨花带雨。 “九爷,你可吓死我们了!” 腰腰想扑过去,又怕碰到伤口,只得弯腰兀自抹泪,眼眶红的跟兔子一样。 顾九章咧嘴,扯到腰部伤,嘶了声:“万幸没伤到爷的根。” 随口而来的荤话,谢瑛忍不住气笑。 “白让腰腰掉泪了,你看,九爷这不好好地吗?” 腰腰啐了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儿夜里那脸色比我还难看。” 顾九章抬起眼皮,伸手去摸谢瑛的脸,谢瑛没防备,被他温热的指腹触到,伤口有一点疼,很轻微。 “谁打的?” “没谁。”谢瑛起身,避开他的触碰。 腰腰坐过去,说道:“九爷划得啊,方才九爷梦魇,莺莺按不住您,被手指划了下。你看,怕是要留疤,往后可怎么嫁人,九爷得负责!” 腰腰是无心之说,素日跟其他姑娘与顾九章打趣时常说这样的话。 顾九章也不在意。 谢瑛去取伤药,纱布,丫鬟端来温水。 她走到床边,俯下身掀开衾被,血腥气渗出来,隔了一夜,犹觉得浓烈骇人。 她蹙眉,伸手去解旧纱布,依着大夫的嘱托,用伤药来回在伤处涂抹几番,顾九章龇牙咧嘴疼的直打哆嗦,尤其当药压在刀口,恨不能一拳捣向面门,赶紧昏过去。 谢瑛不敢耽误,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换完纱布,柔声道:“九爷怕疼,跟小姑娘似的。” 顾九章撇嘴,羞恼道:“我可不怕,哎吆——” 用力过猛又扯到伤口,当即弱了嗓子。 谢瑛笑道:“是,九爷不怕,九爷最厉害。” 哄孩子一样。 她刚要起身,被顾九章叫住。 “莺莺,你低头,过来。” 第55章 九爷栽了◎ 半开的楹窗露出一抹新绿, 枝头蹦跶着两只鸟,压得花瓣低垂,猛然飞走,花朵骤然绽开。 腰腰眉眼凝笑, 帕子掩唇打量顾九章丢了魂似的模样, 便知此二人不同寻常,她悄悄退出去, 从外合上门。 迎面撞见其他姐妹, 赶忙伸手挡在唇畔,小碎步跑着把人拉到一边。 “九爷没事了。” 她神秘兮兮, 棋棋戳她眉心,嗓音柔柔:“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嗯?” 戳的腰腰咯咯直笑, 她拉着几人的手腕, 眨了眨眼:“九爷跟莺莺有正事要忙, 等会儿咱们再去。” 她们心领神会,个个面上跃跃欲试。 “九爷话痨, 莺莺少言寡语,俩人凑在一块儿保准不吵架。你们瞧见没,九爷看莺莺时, 眼睛里有光,像要吃人。” “九爷自个儿都不知道,你看得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信你等着,没准年底前就能喝上喜酒。” “莺莺家里是作甚的, 可从未听九爷说过, 且不说九爷心里主意, 单是郡主娘娘那关就不好过,她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在婚姻大事上由着九爷乱来。” “是啊,莺莺什么出身,怎捂得如此严实。” 她们进园时便都知晓家底,皆没有隐瞒,也无意隐瞒,当初莺莺被九爷胁迫入住百花苑,她们还道九爷转了性,使起强取豪夺的手段,可莺莺安顿下来,也不见九爷动手,反而客气周到,有求必应。 腰腰嘘了声,听见屋里没动静,几人蹑手蹑脚折返回去,贴在墙根站着。 顾九章手悬在半空,桃花眼中泄出风情,他笑:“叫你过来,还怕我会吃了你。” 看他这副潇洒恣意的模样,谢瑛不疑有他,弯腰,略微上前。 指腹摁在她腮颊,谢瑛低眸,蹙起眉心。 “九爷。”声音很轻,热气喷在顾九章手背。 他挑眉,“我指甲有这么长吗?” 顺势松开手,拇指与食指捻在一起,滑腻柔软,仿佛还有她皮肤的温度。 “你帮我剪剪。” 他耍赖似的,歪头打量谢瑛反应。 谢瑛转身去找剪子,回来后径直坐在床前,“九爷,把手拿过来。” 光线从楹窗透进,细碎如洒金般铺到她身上,朦胧的如在梦里,她垂着乌黑的眼睫,白皙莹润的面庞落下淡淡的影子,檀口微启,呼吸匀促,她剪得很是认真,好像对待所有事物都是这副表情。 顾九章缩了下手,谢瑛掀开眼皮,“剪坏我可不赔。” “不赔就不赔,爷也没那么小心眼。” 手心发痒,顾九章暗自咽了咽嗓子,只觉脸上火烧火燎,好容易捱到剪完,谢瑛收好琐碎,听到背后那人嗓音干涩。 “你常给人剪指甲么?” “没有。” 顾九章莫名涌起一股欢喜,面上却不显现,抠着床褥摁下得意,“那你剪得还挺好。” “是吗?”谢瑛笑,“小九和大鹅的指甲都是我剪得,许是时日久了,练出来了。” 顾九章的脸登时涨成猪肝色,将要说点什么,窗外隐隐传来收敛却又忍不住的笑声。 他被下了脸,很是挂不住。 腰腰几人推门进来,看了眼谢瑛,又看向合眼假寐的顾九章。 一人神色如常,一人呼吸急促。 一眼就能瞧出,九爷栽了。 “莺莺,明儿我们姐妹几个大慈恩寺上香,晌午花朝节有集会,每年都可热闹了,你一道儿去吧。” 谢瑛没犹豫:“你们帮我上柱香,权当我去过了。” 几人虽遗憾,却也明白她数月不曾离开百花苑,当中定然有所隐情,故而没有盘根问底。 顾九章夜里烧起来,虽不至于迷糊,可也着实吓人。 谢瑛去请大夫查看,大夫让多喂水,注意伤口不要捂出脓血,便见顾九章的上衣悉数剥去,赤膊袒胸的横在床上,上身只搭了条薄软的衾被。 谢瑛送人回来时,顾九章脸红的像煮熟的螃蟹。 “九爷,你烧厉害了吗?” 谢瑛倒吸了口气,把手放在他额头,只觉又烫又黏,湿漉漉的不成样子。 可分明大夫离开时,他还将将退热,怎的一转眼,就起了如此高热。 她还要再摸,被顾九章抓着腕子挪开。 “爷没事,爷就是有点不得劲。” 谢瑛愣住。 顾九章愈发觉得浑身滚烫,喉咙缺水似的,总是往下咽口水。 “你先出去。” 他咬着后槽牙,艰难开口。 谢瑛道好,下意识去给他拉高薄衾,目光落在某处时,脑子轰隆一声。 顾九章腰往下,大腿往上,支起了一个高高的帐子。 谢瑛瞪圆了眼睛,待反应过来,顾九章脸红的快要滴血了。 “还看,你还敢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4节 他想拿出吓唬人的荤话,可说了两句,又难堪的说不下去,整个脸埋在枕间,恨不能憋死自己。 谢瑛状若无恙的起身,转头往门口走去,手搭上门框,忍不住回头提醒。 “九爷,需要帮你叫腰腰妙妙还是音音棋棋文文。” 顾九章忍得血管喷张,额头突突直跳。 谢瑛轻咳一声,善意开口:“九爷精壮之年,本不该劝阻,只是不管如何,也得暂且忍忍,好歹等伤口不碍事,对吧?” 那声对吧,仿佛带着一丝指责,像长辈对待小辈。 顾九章倏地抬起头来,涨红的脸比往常多了几分邪气妖媚,却依旧很好看。 “你再不走,我可就饥不择食了。” 谢瑛赶忙开门,咣当一下从外合上。 顾九章跌到床上,痛的连连倒吸冷气。 便听见轻微的咔哒声,抬眼,却是谢瑛悄悄把几个楹窗全都打开,小脸自雕花窗后探出:“九爷,好点没。” 顾九章觉得脸没了。 七八日后,顾九章穿上衣服已经看不出受伤的模样,甚至跑到院里耍了套说不清名目的拳法。 若说最想他的人,定数教坊司的妈妈,赌坊的掌柜,三天两头派人到百花苑门口打探消息,亲送帖子,好几回被谢瑛看见,里头还塞着香喷喷的帕子。 “九爷,今儿还不出门?”谢瑛绕过小九,险些踩到它的脚掌,小九扑棱着翅膀,奔向趾高气昂雪白的大鹅,它们两个相处甚是和谐,跟小九相比,大鹅像是阿娘,时刻护着不知抵抗搏斗的小九,操碎了心。 顾九章靠在秋千架上,懒懒掀了掀眼皮,“爷哪都不去,就爱跟你待着。” 谢瑛笑,进门取出团扇,坐在杌子上缝补。 顾九章认出来,那是腰腰跳舞惯用的一把扇子,扇面上流光渐变的纹路破损,一般的绣娘都缝补不好。 顾九章看她慢条斯理穿针引线,一点点将缺口绣的完美无瑕,不禁赞道:“你竟还有这种手艺。” “恬姐儿教我的。” 谢瑛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儿,她送云恬针线绸缎,偶尔得空便跟云恬学些绣法,云恬是个喜好安静的女孩,不似云臻那般张扬跋扈,她镇日守在自己的院里,除去晨昏定省,便是不停地绣东西。 她的技法很灵巧,谢瑛一度觉得云恬在此事上很有天赋,比好些绣了一辈子的绣娘都要厉害。 顾九章忽然想起重要的事,侧头往前小声道:“你阿姊要大婚了。” 针尖扎入指肚,谢瑛仿若不知,抬头惊诧:“你说什么?” 顾九章便把那日抓贼听到的传言说给她,又起身从怀里掏出帕子,摁在她指肚,擦了擦,系了个又粗又难看的结扣。 平心而论,谢瑛是希望谢蓉有个好归宿。 她比谢蓉小七岁,当初谢蓉跟澹奕相处时,她只觉得谢蓉是真心高兴,所以澹奕被逼离京,谢蓉也是真的伤心欲绝。 好在那位澹大人是长情的主儿,听闻多年不曾婚娶,可阿姊为何想通了。 谢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呆呆坐在杌子上。 顾九章见她失魂落魄,担心忧虑,便知谢蓉在她心上占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他们办的低调,没请几个人去,我跟你们家本就不熟,你要是想打听什么,我可以帮你。” 谢瑛抬起头来,定了定神,“临走前,我想见见阿姊。” “我帮你安排。” “九爷,麻烦你了。” 顾九章不以为然的往后一躺,“爷就喜欢帮小娘子。” 谢蓉与澹奕的婚事,可谓简约到不能再简,是按照谢蓉的心愿,只请了两家重要长辈,摆了六桌席面,连闹洞房都省去,安安静静一整日,半点波澜没有。 此事让崔氏很是愤怒,她本想大张旗鼓好好办一办,一来去去晦气,二来也是想借澹奕的声势做给京中那些女眷看,叫她们知道虽然谢宏阔败了,可她崔春华依旧风光,依旧高人一等。 可她千般思虑,万般期待,不成想被最乖巧的二娘逆了心思,一腔指望皆化作不甘,委屈,恼恨,秦菀便遭了殃,听她没命的倒苦水。 谢蓉进了脂粉铺子,打帘进门,看见坐在玫瑰椅上那人时,眼圈接着红了。 两人抱在一起,许久没有说话。 谢瑛怕耽搁太久,生出事端,遂强忍着不舍,将心中疑惑问出。 谢蓉如实答她:“我真的很好,嫁他也并非头脑发热,一时兴起,我是深思熟虑,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喜欢他,才答应嫁给他的。 我介意自己嫁过人生过孩子,介意自己在他面前永远觉得亏欠,可他什么都不在乎,他说如果我一辈子介意,那他便一辈子等我,终生不再娶旁人。” “所以你答应他,是因为这句承诺。”谢瑛握着她的手,能看出谢蓉面色比以前红润好看,眉眼间依稀有了女儿家的姿态。 她只不过三十,丧夫丧子又入道观,把好些苦都吃了,她本就该有好的郎君护着,如若不是谢宏阔一意孤行,非要与崔家联姻,非要打着壮大谢家的名头利用阿姊阿兄,谢蓉会过得很好。 “不是,开春我生了场病,很恶劣的伤寒,连紫霄观的人都避着我。 他告了假,衣不解带陪着我,喂我吃药,给我梳洗,十一娘,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待我了,或许病中的人容易被说服,他又提到娶我,我应下。 我是真的想被人好好疼惜,我信他会好好待我,他也确实待我很好。” 谢蓉声音柔和,手上的帕子慢慢搅起。 腮颊红润,是由衷的高兴和满足。 谢瑛抱了抱她,“阿姊,你要好好的。” “嗯,我会的。” “若他对你不好,我头一个饶不了他。”谢瑛直起身,明眸澄澈,“阿姊,我过些日子便走了,等安顿下来,会想办法给你来信。” “阿楚都不知道你还在世。” 谢蓉擦了擦眼角,“你也是狠心,隔那么久才告诉我。” 谢瑛道:“阿姊还是不要告诉阿兄了,他心事重,我怕他哪里说错做错,引人怀疑。” “好。”谢蓉犹豫着,复又开口:“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今待你终究与旁人不同,帝王的喜欢,很难做到纯粹干净。 他为你,宁可虚空后宫,或许有些手段不为你所喜欢,可当真不给你和他机会了吗?” 谢瑛摇头,笃定道:“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只能是无休止的生长,他试探我疑心我,居高临下自以为是掌控我,阿姊,他甚至派人不分日夜监视我,你觉得我还能喜欢,我敢喜欢他吗? 若真心搀上这些污脏可怕的东西,我宁可不要。” “阿姊,我不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而他就想折断我所有希冀,让我依附他,臣服他,我做不到,也不会放任自己做这等蠢事。 阿耶阿娘教会我,谁都靠不住。” 那日谢蓉离开时,欲言又止,最后登上马车离开,才觉得有些话根本无从劝说。 顾九章受伤的事到底没瞒过平宁郡主,逛街逛到兴起,听几人议论前些日子谢家大婚,又提到谢家女眷出门被贼人抢夺,正巧被北衙参军英勇救下,又听那参军桃花眼,风采翩翩,还是姓顾的,当即火窜了上来,东西也不买了,坐车赶往百花苑。 素日里她不计较顾九章养的姑娘,她的儿子荒唐点却还知道分寸,脂粉堆里滚一遭,凑个热闹罢了。 齐管事老远看见她,调头就往院里跑,平宁郡主使了个眼色,两小厮三两步撵上,将人堵在影壁后。 平宁郡主提着裙摆大步进去,绕过长长的游廊,甫一跨过月门,便看见令人窒息的一幕。 偌大的院子里,海棠树上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嫣粉色的小花仍在枝头开到荼靡,夹中丛生的绿叶将冒新意,被白的粉的花遮住身影,羞羞臊臊掩映在后。 旁边有一只鸡一只鹅,趾高气扬的慢慢踱步,一副目空一切的姿态。 而在树下,两人坐在圈椅上。 一个身穿桃花色春衫的女子,白缎面绣海棠花绣鞋露出裙摆,细腰勾出身段,素白的手指握着一面团扇,不偏不倚盖在脸上。 虽看不清样貌,可凭直觉知道那是个长相极美的女子。 另外那个便是顾九章,她平宁郡主的好儿郎。 风流俊朗的脸上,写着两个明晃晃的大字。 “痴汉”。 他看一眼,却不是正儿八经看人家,偷偷瞟过去,怕被发现,又快速坐正身子,然下一瞬,又不要脸的歪过头,眯着眼睛想掀开扇面瞧瞧。 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一个讯息。 顾九章这厮动了春心。 平宁郡主看了好一会儿,实在觉得眼睛疼,自家儿子何时像现在这副可怜模样,畏首畏尾生怕被人嫌弃。 要知道顾九章可是五六岁就会哄女孩的,这些年来好话信口拈来,多少小娘子就是被他这张脸,这张嘴给骗了。 平宁郡主看不下去,提步上前,还未开口。 顾九章惊得从圈椅上跳起来。 他动静大,以至于旁边那人动了下,手里捏着的团扇往下一滑,露出细腻如玉的额头,远山似的眉,乌黑浓密的睫毛,她眨了眨,眼皮慢悠悠掀开。 “九爷,怎么了?” 呢喃的声音带着惺忪之意。 顾九章忙上前一步,把团扇给她遮好,不大自在的叫了声:“阿娘。” 这一声,唤回谢瑛的思绪,脑筋瞬时清明起来。 平宁郡主皱眉,不解:“你这是弄得什么名堂?” 欲去拿开团扇,顾九章挡过去,伸手拦住她,笑道:“阿娘,咱们去前院说话。” “你给我让开!” 平宁郡主猛一推,顾九章不敢硬来,只好凑过身去,小声求道:“阿娘,你可答应我,不许动怒。” “瞧你出息了,告诉我说不在外头乱来,谁知道竟也打起小心思,我问你一句,你老实答我,她是谁,家里作甚的,来百花苑多久了。” 能被顾九章买来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出身。 平宁郡主是过来人,方才顾九章看那女子痴迷认真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动了真格。 她越想越气,狠狠朝着顾九章捶了一拳。 “哎吆,阿娘你力气又大了。”顾九章顺势往她身上一倒,平宁郡主却没好耐性,拧着他耳朵将人拉到一边,给近身嬷嬷使了一眼,那人上前,去夺谢瑛手里的扇子。 眼见着阴影落下,谢瑛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挪开扇面,露出整张脸。 平宁郡主盯着她看了少顷,脚步一虚,顾九章连忙搀扶着。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5节 “阿娘,你说好不动怒的。”顾九章没了底气,含含糊糊也不敢抬眼看她。 平宁郡主浑身血液冲到胸口,紧接着以不可遏制的迅猛之速顶到天灵盖,她抡圆了膀子,朝顾九章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孽障!” 进了花厅,顾九章始终低着头,他脸皮白,故而手印子又红又肿,很是显眼。 谢瑛与他站在一块儿,腰肩笔直,下颌微扬。 平宁郡主瞥了眼,抓起葵口碗喝了满满一大碗凉茶。 她只见过两回谢瑛,一次是昌河公主大婚前的宴席,一次是赵太妃生辰,虽远远瞧着,可她的相貌出众,很难不叫人印象深刻。 她还是止不住哆嗦,愤怒大过惊惧。 “顾九章,你给我跪下!” 扑通一声,顾九章跪的麻利。 谢瑛不知要不要开口,踌躇间,听到顾九章小声劝慰:“你什么都别管,我娘是个暴脾气,人顶好。” 一个黑影闪过,葵口碗擦着顾九章面额急急飞去,最后被碰了下撞到廊柱上,粉碎的瓷片溅的到处都是。 顾九章讪讪笑道:“阿娘,消气了?” “顾九章,你是愈发混账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你自己要死,别拖上全家,你爱怎么死就怎么死,死的远远的,别给我添堵!” 平宁郡主气的不轻,胸口剧烈起伏,虽刻意压低了嗓音,可因为暴怒而更加撕裂。 谢瑛深吸口气,挨着顾九章跪下。 “郡主娘娘,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吧,我必如实回答,没有一点隐瞒。” 顾九章拽她袖子。 平宁郡主一口气顶到喉咙,上不去,下不来,窝火而又焦躁。 “你怎么来的百花苑?” “我是...” “她是我抢来的,那日天晴气朗,我闲来无事去紫霄观上香,没成想抬头就撞见个天姿国色的小娘子,二话不说把她掳到马上,强行带回百花苑。” 顾九章信口拈来,虽说的半真半假,可在平宁郡主眼中,他实则处处维护,不惜撒谎。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期间可出过府。” “我...” “她才住了五个月,一直乖巧守在院里,一步不曾离开。”顾九章嘿嘿一笑,咧开洁白的牙齿。 平宁郡主剜他一眼,气的头疼脑涨。 “你对我家九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顾九章倒是想替谢瑛回答,可话冲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虽说紧张,可多少还有点暗戳戳的激动。 谢瑛缓缓说道:“郡主娘娘应该知晓我为何躲在此处,实则是九爷心善,受不得我以死相逼,这才施以援手,将我藏匿至此。 我对九爷只有感恩,不敢报任何非分之想。” 顾九章垂头丧气,半边身子矮了下去。 平宁郡主翻了迹白眼,愈发觉得儿子剃头挑子一头热,又蠢又可怜。 “如此,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既然娘娘已经知晓,我不敢再行欺瞒,原先便定的过几日离开...” “不成,你一日都不能多待。”平宁郡主语气强烈而又决绝,没有半分回旋商量余地。 顾九章跪直了身体,张口就道:“阿娘,你不讲理啊。” 又是一个瓷盏,这回儿顾九章防备着,提早躲开。 “阿娘,你总叫我别欺负小娘子,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反倒不作数了呢?你就容她几日,又不碍事。” 平宁郡主捶打自己胸口,啐了声:“竖子不可教!” 转面又与谢瑛说道:“九章是个蠢的,可请你念在他救你一场的份上,早些离开吧,权当我们顾家求你了。” 谢瑛咬着唇,点头回应:“好,我待会儿收拾东西,这就走。” “阿娘,你让她去哪,你这不是逼她赴死吗?”顾九章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拉住谢瑛的手,爬起来走上前,“她又没赖在这儿,我又不是被逼的,怎么就不能多住几日了,我就要她住在这儿,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总之这是我的院子,我不让她走,谁都管不了!” “孽障,你这是作死你知道吗?”平宁郡主喘了口粗气,恨恨瞪向他,“她是你能招惹的人?你糊涂了还是疯了,我让你闹不是让你搭上命去闹,当今的人你都敢要,你有几颗脑袋,你有几条命去要?!” 花厅内空气静的骇人,夹着风暴将将停歇。 顾九章仍不松开,紧紧攥着谢瑛的手腕,他掌腹很热,热的烫人。 “阿娘,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莺莺是谁?” 第56章 浓烈◎ 顾九章这一觉睡了足足三日, 等醒来后谢瑛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京城。 腰腰倚着楹窗,叹了口气:“九爷,你吃口饭吧,再这么饿下去莺莺也回不来啊。” 顾九章摊在床上, 双目无神的盯着帐顶, 要不是胸口起伏,瞧着像尊泥塑。 腰腰看汤羹凉了, 细腰轻拧, 走上前撩开他的头发看前额伤口,平宁郡主可真下得了狠心, 那么大的一个瓷瓶说砸就砸下来。 当时血流不止,顾九章没挣扎多久便昏厥过去, 人虽昏了, 却还紧紧攥着谢瑛的手。 自然, 这都是后来听说的, 腰腰过去时,莺莺正好脱开顾九章的桎梏, 与平宁郡主辞别,去屋里收拾东西。 莺莺也是个心狠有主见的,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若依她们几个姐妹的主意,莺莺合该苦等顾九章醒来,给她做主,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九章这棵大树, 莺莺轻而易举就能傍上。 唯一法子就是两字:缠他。 腰腰送她出门, 颇是惋惜:“你再想想, 九爷这么好的归宿,错过可真就没机会了。” 她握着莺莺的手,看她明眸如水,清净而又果决,便知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且看莺莺老早预备好的行礼,应早就生了离开的意思。 谢瑛抱了抱腰腰,又与其她几个姑娘辞别,她从后面角门走的,弯腰上去一辆简朴的马车。 “莺莺,还会回来吗?” 谢瑛撩开车帷,笑道:“云交雨合终有期。” 果真是洒脱极了。 傍晚时候,雾气交织成浓云压在半空,黑压压的仿佛蓄积着暴雨。 院里的鸡开始不安,鼓噪着翅膀四下飞散,齐管事正同人在门口说话,忽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从斜对过嗖的飞了出去,待他回过神来,小九和大鹅已经扑棱着翅膀跑出去老远。 “快去追,快!” 齐管事大叫一声,几个小厮撸起袖子急奔过去。 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没找回来小九和大鹅,小厮淋的落汤鸡似的躲在屋檐下避雨。 齐管事硬着头皮叩门,话刚说完,却见瘫在床上的顾九章立时还魂一样,噌的坐了起来。 “快去找!找不着都别回来!” 顾九章伞都没打,径直冲了出去,好像就只剩一股执念,小九和大鹅没了,跟她唯一一点牵扯就都没了。 雨帘遮着眼睫,他胡乱拂了把,鼻间忽然传来浓烈的香气。 这香气若在平时,定然勾的饥肠辘辘,可眼下,却仿佛要了顾九章的命。 青烟袅袅直窜烟囱,未升至高空便与雨水混成一团浓雾,顾九章攥起手,咣当一脚踹开那门。 屋檐下,木盆里,小九被人捏住了脖颈,叫都叫不出来。 地上还有一滩血,被水冲刷的快要看不出模样,然血腥气仍在,一阵一阵直扑顾九章鼻孔。 他双眸登时泛红,犹如煞星一般直直朝着目瞪口呆那人走去。 那人还提着小九,手里的刀沾着血,正要划破小九的喉咙。 顾九章瞪着他,横踹一脚直冲那人心窝,把他踹到廊柱,刀和小九皆掉落下来。 小九受了惊,想跑,可没两步后便开始踉跄,随后啪嗒倒在地上,一道浅浅的血痕随之涌出,雨水浇溶变浅,又接着不断汩汩外冒。 齐管事吓坏了。 顾九章抄起那把刀怒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耳朵里全然听不到他没命的求饶,只想干一件事,杀了他,杀了他给小九和大鹅报仇! 齐管事扑过去,拦腰抱住顾九章,后面小厮见状,赶忙也冲上前来,架住顾九章不让他做了错事。 刀啪的一声掉落,直砍在那人脚背,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叫唤。 “大鹅呢?” 顾九章面如死灰。 暴雨如注,狂风乍起,水淋淋的顾九章怀里抱着一只鸡,端着一盘鹅肉,画面看起来既荒唐又可笑。 齐管事找来伞,擎着举到他头顶,想安抚,又不知该怎么劝,只好亦步亦趋跟着。 跟做梦一样,人走了,连可想的念头都没了。 腰腰靠着妙妙,忍不住感叹:“瞧,九爷好容易喜欢个人,结果无疾而终,当真要伤心死了。” 妙妙摇头:“你不觉得九爷不一样了吗?” 自此事以后,顾九章便回北衙上值,果真如妙妙所说,犹如换了个人,不仅日日守时,且性子也比以往沉稳了些,偶尔还去百花苑,一坐半晌,时常望着小九和大鹅的住处发呆。 谢瑛离京很顺利,她与腰腰学过画脸,贴喉结,为了通行方便,她做的是男装打扮,身穿棕色圆领窄袖衫,包着幞头,脚蹬漆色靴。 重要的钱银和路引她都贴身保管,缝在里衣夹层中。 沿途,她去过好些地方,范县,鲁县邹县...见识过如何做竹为扇,水青色竹筒怎样一点点削薄打成蚕丝般细腻的线条,编纂成光影可透的扇面,扇骨温润,触手生凉,她曾帮人画扇面,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像被不同人买走,品评,只觉日子甚是舒坦自在。 她也去过药铺打杂,起先是帮着记账,后来也能跟掌柜的学习认识各类药材,通俗可用的土方子,镇日浸/淫在药草中,夜里睡觉都搓不去那些味道。 待去到齐州时,已经是七月流火,快要入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6节 她皮肤略微黑了些,加之每日涂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健康,她坐在灯烛前,揉着发酸的腿肚,从未有过如此怯意的满足。 京城偶尔有消息传出,大都与谢瑛无关。 除去何琼之要被调往边关。 谢瑛托着腮,不由想起分别前,何琼之对自己的承诺。 他重情义,一旦答应下来,便是死也不会背弃。 并非乱世,而何琼之又在京中任要职,即使真的要遣大将前往边关,也该挑选旁人,断不该轮到何琼之头上,谢瑛猜,是周瑄与他对峙过,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拨弄了烛心,暗道:终是连累了何琼之。 明晃晃的殿内,浑身肃杀的周瑄居高临下的逼视何琼之。 他冷笑着,伸手指向每一个角落,每一处布置。 “厚朴,她和孩子,究竟藏哪去了。” 何琼之跪在地上,神色微微一变,然依旧不肯松口:“臣不知陛下所说何事。” 周瑄合眼,睁开时淬上寒意:“你不要跟朕装糊涂,朕之所以容忍至今日,只是怕她动怒,怕她伤了自己和孩子,你当朕一点都不知,全由你和她串通好欺瞒朕,当朕是瞎的不成? 厚朴,朕给你机会说,别逼朕,别逼朕不顾念年少的情分,做出什么恶事,你我还是兄弟,情同手足。” 何琼之一动不动,心知此番在劫难逃。 他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的摇头:“臣真的一无所知,臣...” “咣当”一声,临近的雕花屏风被踹到。 周瑄讥嘲一般,冷冷望向他:“珠镜殿大火当晚,你醉酒瞒过搜寻,侍卫里里外外全都找过,别说你不知当时她藏在何处。” 幽冷的声音渗着杀戮,周瑄凝视何琼之,犹如嗜血的虎豹,下一瞬便有撕裂万物的力量,他隐忍,克制,蓄积着愤怒一层层堆积上涌。 他笑了笑,拍向何琼之的肩膀。 “她当时,躲在你衾被里吧,贴的多紧,连侍卫都能瞒过,嗯?” 何琼之身子一颤。 周瑄用力往下一摁,四目相对,宛若飞火流星,胶着激烈。 何琼之张了张唇,额头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却看见当今愈发阴鸷的眸子,沉下来,比浓云压城更为叫人胆寒。 “她怎么求你的,怎么求着你说服你去背叛朕!你留她住了几日,你和她又到底做过什么,做过什么朕不知道的事! 何琼之!朕问你话,看着朕的眼睛,回答朕! 你对谢瑛,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说!” 何琼之被震得惊愣惶恐,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耳畔不断回想他的那句话,像利刃割着皮肉,一点点掀开血淋淋的骨头。 “你对谢瑛,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他瞪大眼睛,被那怒火冲天的逼视惊得忘了回答。 “我..微臣没有,绝对没有!” 他发誓,想让周瑄相信,可思来想去竟找不到强有力的承诺,他到底为何帮助谢瑛,单纯只为了年少感情,还是真如陛下所说,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何琼之茫然四顾,嗡名声起。 清思殿内布置温馨素雅,处处都能看出孩子的踪迹,数月前陛下便命人用金丝楠木造了个床,亲自在上头刻字。 纸鸢、泥塑、颜色鲜艳的各种面具,小孩衣裳,包被,应有尽有。 周瑄忽地直起身来,幽眸泛着点点碎光,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反带了些许柔缓温润。 “厚朴,你把她和孩子,还给朕。” “陛下,我..我真的没有。” 硬着头皮抗,何琼之几乎丧失辩驳的力气。 “朕在你床上,找到过她的青丝,朕给你机会了,厚朴,只这一次了,你听清楚。 今夜你如若不肯坦白,明日即刻启程离京,去边关镇守,非召不准回京” 何琼之双手伏地,不卑不亢道:“十一娘的确没死,但臣不知她究竟去了何处,从送亲那一日起,她便彻底没了音信。 陛下日夜监视何家,想来应该清楚,我不可能跟她有联系,我更不可能知道她如今去了何处。 至于去边关一事,臣全凭陛下旨意!” “何琼之,朕一定能找到他!” 周瑄咬着牙根,慢慢踱步到雕牡丹纹香炉前,抬手拂去袅袅白烟,转身冷着眸眼笑道:“临走前,朕要为你赐门好亲事。” 御赐婚礼,闹得京城无不羡慕。 御史大夫之女嫁给何大将军,文臣武将联姻,背后又各有靠山,众人都道何大将军风光无限,却不知此中究竟发生了何等隐秘之事。 何琼之出京那日,周瑄站在城楼上远眺。 一如当年,他身穿甲胄携三千精兵奔赴边境,彼时何琼之相伴左右,而今只他一人,形单影只。 承禄暗暗叹气,周瑄扫了眼,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朕无药可救。” 承禄躬身:“陛下是在为难自己。” 周瑄睨过去,神色愈发清淡。 一阵风卷着落叶刮过,周瑄眯起眼睛,清隽的面上染了肃杀:“承禄,最初的最初,本就是她先招惹我的。” “她能去哪,去哪,朕也要将人翻出来!” “下令,即日起命各地官员严查死守,碰到来路不明者立时扣留上报,不得耽误。” 披风在身后鼓起簌簌的形状,乌发束冠,狭长入鬓的眉眼俱是疏离淡漠,他攥着拳,幽幽补上一句。 “提供重要情报者,重赏。藏匿包庇者,株连!” 谢瑛在齐州落脚一段时日,此地风土人情纯善安稳,虽不是特别富裕,重在乡里乡亲和睦。 她在一家绸缎行做事,画各种好看的图样,以供绣娘绣缎面。 时日飞快,她住的地方又没有地龙,到了晚上更加冷,谢瑛拖来两个炭盆,添上炭火,将楹窗开了条缝。 每年冬日都有不少人死于烧炭取暖,她睡得沉,容易闻不出味道,若炭火熄灭,或是烧的奄奄一息,她昏厥过去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将衾被卷成春卷,钻进去后,抬脚压下被褥,只留出乌黑的发丝,还有一双眼睛。 前半夜脚冰凉,后半夜因为太困还是睡过去了。 清早,那两盆炭全是灰烬,没一点热度。 这日她在柜上画样子,听见掌柜的和过往客商聊天,聊了几句说倒相熟的商户,不由扯开了话匣,歪在门框上敞开了你一言我一语。 谢瑛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忽然听到歌熟悉的字眼。 “澹家” 不知怎的,她心里咯噔一声,握笔的手抖了抖,墨汁低落,将画好的样子糊成一团。 精瘦那人比划着动作,叹道:“想当初他们大婚,府上用料也都是吴家出的,虽说不多,可到底是朝廷重臣的活,谁都不敢耽误,且成了那一单,于名声上好,以后接单更加顺遂。 谁能想到,才一年光景,澹家要办丧事,你说邪不邪门。” 谢瑛稳住呼吸,却还是被“丧事”二字吓得双腿发软。 她平息呼吸,搁笔坐下,继续听他们说话。 “怎么死的,总不能是突发重疾吧。”掌柜的好奇。 精瘦那人连连摆手:“那哪能,谢二娘身子好,一看就不像短寿之人。” 谢二娘,谢二娘。 谢瑛脑中轰隆一下,倏地站起身,朝门口疾步走去,她望着那人,只觉口干舌燥,双手发麻,她说不出话,不断深呼吸来让自己静下来。 “你说的谢二娘和澹大人,可是京中望族谢家,还有澹奕澹大人?” 那人咦了声,道:“你还是个有见识的,看不出来还知道澹大人。” 谢瑛揪着袖子,舔了舔唇问:“是不是?” 她在等答案,她盼望这人摇头,说不是。 可面前人轻松点了下头,直言:“就是她们。” 谢瑛眼前一黑,扶着高几站住。 掌柜的从门框起来,蹙眉问道:“小孔,你这是怎么了?” 谢瑛勉力站起来,一颗心被攫住似的过不去血,她怕被人瞧出来,不得不强忍悲痛拂手:“我早上没吃饭,有点晕。” 她回去坐下,聒噪的声音依旧不止。 “谢二娘是跳湖自尽,那么冷的水,捞上来人都冻得僵硬,澹大人抱着谢二娘尸首哭的悲天动地,恨不能跟她一块儿去了。 听闻向来勤奋的澹大人,病了好长时日,告假朝廷,到现在都没上任。” “可惜了,一对鸳鸯终是没能长久。” 精瘦那人笑:“这不是说吗,当初都道两人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谁能想到生离死别来的如此迅急。 你就说,谢二娘是中了邪,还是脑筋不清楚,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怎么就想不开跳了湖。她从前还在道观出家,难道不该是看透一切,心志坚定的人吗,看起来心思竟比普通人还要脆弱,啧啧... 没福气,红颜薄命呐。” 自己的姊姊,成为旁人评头论足,任意诋毁议论甚至可怜同情的人,凭他们也配,凭他们也敢! 谢瑛心中一阵悲愤。 然悲愤之余是暴怒,是不平,是对阿姊婚姻前后始末的怀疑,更是对澹奕是否真心,是否有愧的怀疑。 阿姊不会无缘无故跳湖,若是她主动跳的,定然被谁刺激讥嘲过,若不是她主动跳的,便肯定有人害她。 杀人就得偿命,不管是谁,她要他偿命! 谢瑛翻来覆去,心里像烧着一把火,烫的她根本无法安睡。 她有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真的,明明分开前,阿姊满面红润,尽是期待,是她一眼就能看出的欢喜,那不是假的。 可她为何要跳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7节 即便再不顺心,也该想想家人,想想她,怎么就狠下心去死。 死都不怕,她在怕什么! 谢瑛爬起来,披上外衣下地,屋内依旧冷的发寒,青砖上都是隐隐可见的冰水,她走到楹窗,一把推开。 呼呼的风疯狂涌进屋内,卷着她的发丝肆意打乱,这一刻,她脑筋无比清醒。 她要回京,为谢蓉查出真相。 她要罪魁祸首偿命,要没能护住阿姊的澹奕偿命! 齐州距离京城不算远,颠簸着坐车晃晃悠悠五六日,已经看到熟悉的房屋瓦舍,听到熟悉的乡音。 谢瑛从牙婆手里赁了个住处,便开始出门打探澹奕的事。 要查房官员家事并不容易,何况她要隐藏身份,否则大可找出白露和寒露问个究竟。 她在周围逡巡多日,总算查到一点眉目,凭着这一丁点的消息,她几乎可以断定,阿姊的死,不是意外,是谋杀! 且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茶肆里,爱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都在谈论澹家丧事。 毕竟这里头牵扯颇多,足以嚼十天半月的舌根。 谢瑛穿一身锗色窄袖襕衫,外面套着一件夹袄,束发带幞头,男装打扮坐在凭栏处。 隔断里的女眷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还能听得真切。 谢瑛这才知道,原来澹奕身边一直有个女公子,原先治水时候救下来,给了银子打发却不肯离开,后来便穿男衣跟在澹奕左右,因她会写字,懂朝政,故而时常会去书房侍奉,她从不逾矩,也并未像澹奕吐露心声。 澹奕迎娶谢蓉后,女公子便像妹妹一样对待澹奕和谢蓉,据府里下人说,她行事从容,遇事果断,像男儿一般能与澹大人侃侃而谈。 正因如此,澹奕与同窗闲聊或是议正事,女公子都会随侍左右。 谢瑛冷冷一笑,愈发觉得可气可笑。 那女公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恐怕不止她一人知晓。 她装作不在意,是为博取澹奕同情,装着不坦白,便能名正言顺陪在书房,她只要时不时到谢蓉面前晃一晃,便足够恶心她,糟践她。 她这般无耻下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堂入室! 当初是澹奕死皮赖脸非要迎娶阿姊,不是阿姊倒贴,非他不可。他没有理清与女公子的关系,转头却要阿姊将身心交付与他,根本就护不住,还让阿姊处在尴尬难堪的局面,日日受其折磨。 阿姊性子软,又最体贴人,自小习惯了听话温顺,她不可能像自己一样受了委屈直言不讳,她肯定藏起来偷偷哭过。 一想到这儿,谢瑛一颗心宛若刀绞。 昏暗的光线下,谢瑛从柜中取出外衣,穿戴好后,照旧男装打扮。 另外裹上一件披风,戴上兜帽。 她推开门,径直走出。 下雪了,鹅毛大雪夹着冰粒子拍打在脸上,她兀自走着,心内的怒火烧成一团,而今只剩一个念头,澹奕该死! 眼眶湿润,雪花压在睫毛,压得她睁不开眼,每走一步,她都能想到曾经的谢蓉,谢蓉摸着她脑袋,叫她名字,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为自己活着。 她说,她这一生够苦,出生起便要听话孝顺,不敢违逆阿耶阿娘的心意,为了他们为了谢家,她活的不像自己。 她抱着谢瑛,虽轻柔却很认真:“十一娘,我真的羡慕你。” 风更大,打的谢瑛几乎站立不稳。 迎着暗淡的光,抬头看见澹家大门,两个火红的灯笼被白布遮盖,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 叩门,静谧的空气里流转着压抑的情绪。 小厮打开一角,谢瑛直言道:“我找澹奕。” “您是?” 谢瑛并未刻意涂抹脸,明眸含烟带雾,鼻梁秀气挺拔,微张的唇,似蓄着火气,盯得那小厮打了个冷颤。 “谢蓉!” 小厮脸都白了,正巧廊下的白灯笼被风噗的吹灭,黑漆漆的阴影里,兜帽中的那张脸半明半昧,眼底凉若寒冰。 他连滚带爬,跑到正院敲门。 澹奕还在书房看书,这几日他总也睡不着,每每想到谢蓉的死状,便觉心慌气短,似要窒息而亡。 他不明白,谢蓉为何要跳湖,她为什么要跳湖。 他有公务,没有陪她用晚膳,醒酒后想去看她,却怎么也找不到。 阖府上下寻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在冰面看见浮起的尸体。 天崩地裂。 都难以形容彼时他的感觉,半生信仰全都碎了。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面庞惨白:“大人,外头有个..有个人找您,他说他说他叫谢蓉。” 澹奕猛地站起来,随后阔步走出门去。 漆黑的门廊下,谢瑛如同那两座石狮子。 澹奕迎面看到人影,愣了瞬,脚步跟着一踉跄。 谢瑛听到声音,抬头冷冷看去。 “阿蓉...” 澹奕扶着门出来,小心翼翼唤她。 谢瑛双手举起,落在兜帽上慢慢揪着往下扯落,露出无所遮挡的脸来。 澹奕怔住。 谢瑛瞟见他惶惑的脸,慢慢吐出一句话。 “澹奕,我要你去死!” 人走了很远,澹奕仍处在震惊惶惶之中,那身影离开时很是决绝,就像奔赴刑场,又像奔赴希望。 大雪落在她乌黑的发,落在她扬起的披风,直到人影消失在巷口,澹奕委顿在地,抱着头呜咽哭出声来。 丹凤门街,有一人迎着光火走上前去。 城楼处的守卫发现异样,遂命巡视的禁军过去盘问。 不多时,那人骑上快马转身沿着丹凤门疾驰而去,约莫半个时辰,楼前燃起许多灯笼,明晃晃的犹如白昼。 金吾列队,隆隆车声脚步声越逼越近,直到那撵车戛然止步。 有人从车内走下。 鼓起的鹤氅勾出颀长冷峻的身影,他腰背笔直,如青松如崇山,更如掌控万物定人生死的神明。 他从光火处走来,走进谢瑛这一隅黑暗。 他呼吸粗重,眉眼如炬,自上往下打量着谢瑛,他想过重逢之日,自己该以何种态度待她,不能狠戾,不能粗暴,更不能威逼利诱,此等手段皆已用过,与她而言根本无济于事。 他看着她,依旧澄澈好看的眸子,在烛火中闪着点点光晕,眼底是雾,随风随雪萦绕盘桓。 微张的檀口,纤细的腰身,执拗而又倔强的表情,无一不在诱/引他,蛊惑他,上前,再上前。 脚尖抵住她的脚尖,双手慢慢从后腰环过,摁在肩膀。 呼吸间是她熟悉的香甜,丝丝缕缕沿着鼻腔侵入肺腑,他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幽眸泛出灼热的光,似要将她烧毁,那般热烈明亮,那般肆无忌惮。 他启唇,轻笑:“回来就好。” 俯身,衔住她的柔软,将每一寸呼吸收入囊中。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青丝,扣着那细滑的发,将人靠向自己,紧贴的胸腔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如战时擂鼓,剧烈到浑无节奏。 周瑄克制着,忍耐着,一吻将尽,只觉浑身血液咆哮奔涌,最终汇流冲向某处。 眼红了,嗓音哑了。 他弯腰,打横将人抱在怀里。 亲了亲她的耳垂,腮颊,忽闪的睫毛。 “朕很想你,日日夜夜,随时随地。” “谢瑛,朕想要你!” “一刻都不能等了!” 第57章 清思殿◎ 清思殿中, 地龙烧的极旺,入门后眼睫湿润,谢瑛勾住周瑄的脖颈,向内靠去。 冰凉的水汽洇在他胸膛,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 像小猫的爪子, 轻缓柔和,又像一团火苗, 烤的他口干舌燥。 待走到内殿, 周瑄将她放在雕如意纹宽背圈椅上。 起伏的呼吸灼热滚烫,他的眼神侵略性极强, 毫不掩饰的透露着占有,张狂, 志在必得。 “谢瑛, 朕等你很久了。” 他负手转身, 呈现在谢瑛面前的, 是各种孩童用具,精致的摇鼓, 柔软细腻的小衣,生动可爱的虎头鞋,叠的整整齐齐入目皆是。 “喜欢吗?”他声音过分温和, 以至于谢瑛没想好该怎么回复,当初离开,本就是为着赌气回击, 拿假孕报复,她也没想到还能回来, 还回来的如此快速。 她看了眼, 目色如水:“喜欢。” 周瑄笑, 站直了身子立在她对面,眸光沁着浅浅的暖意:“孩子呢,没一块儿回来?” 他很期待,这份期待里有对未知的迷茫和欢喜,憧憬和忐忑,他没想好怎么做一个父亲,然只要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他想自己足够有耐心去教习。 他望着她,双手摁在圈椅的两侧,腰弓了下去。 “谢瑛,皇子还是公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8节 谢瑛揪着袖口,抬眸咬着唇轻声道:“没有孩子。” 周瑄浑身一震,愕然惊讶的瞪向她。 “我只想惹你生气,自始至终都没有孩子,你知道的,你一直喂我吃调理月信的药,怎么可能有孩子。” 她没有回避他的眼神,只是眸色涟涟如小鹿一般,楚楚可怜的望向周瑄,呼吸也变得异常轻柔。 “陛下,是我做错了,你怎么罚我都好。” 长睫眨了眨,眼眶立时浮上水雾,细嫩的颈子自乌发中露出,她低下头,宛若真的知道悔改,模样温顺乖巧。 周瑄笑,随即冷了脸,一手握住她的下颌,肃冷着音调低问:“当真没有?” “没有。” 嗓音愈发松软,甜腻腻的与熏香搅缠在一起。 周瑄倒退了两步,慢慢坐在对面的圈椅上,再度开口,很快平复下来,他眼底清冷,带着一丝审视怀疑,对上谢瑛明净的眼神,打量了少顷。 “也好,你身子总是不太康健,朕也不愿让那劳什子孩子折腾你。” 谢瑛微怔,旋即又低下头去,起身福了一礼。 “谢陛下宽慰。” 摇曳的红烛渡在她身上生出迷离的光晕,素手覆在衣领,抽开系好的绸带,披风掉落,露出婀娜纤细的身段 谢瑛缓缓往上一挑,眸光勾人一般,直直落在周瑄唇上,她捏住圆领,细密的呼吸喷在手背,紧接着,手指沿着扣子一点点滑到腰间,绿腰如薄玉,令人挪不开眼。 周瑄等着,殿内燃着的龙涎香熏得骨头酥软,他仰靠在椅背,一瞬不瞬看着她动作。 然她忽然不再抽解,男装下的小人,肩膀瘦削,小腰纤纤,她始终抬着头,如春风拂面般走近,绣鞋被踢出袍下,滚了几圈,撞到案腿。 她赤着脚,脚趾绷的很紧,余光瞟到那抹莹白,周瑄不可遏制的滚了下喉咙,便在他重新掀开眼皮的瞬间,谢瑛衣袍内的里裤坠落,犹如一簇光火,噗的委顿一团。 令人头昏脑涨的香气,激的周瑄手掌收紧,俊美的面上闪过别样情绪,飞逝而过仍旧面沉如水。 他抿着唇,只觉喉咙愈发干痒,出于某种自尊刺激的心思,他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不让自己太过迫不及待,同时,他更想看谢瑛究竟意欲何为。 空荡荡的袍中,偶尔露出细白的脚趾,她走到跟前,抬手搭在周瑄手背,抬眸,周瑄眼底慢慢蓄上殷红,呼吸渐渐浓热。 随着她横起长腿,白腻的皮肤如玉石般莹润,只短暂的闪现片刻,便在她屈膝朝向周瑄的时候,悉数掩映在衣袍当中。 右脚踩在椅面,左脚垫着脚尖踩在地上。 虚虚坐在他膝,衣袍的褶皱破坏了整体美感,将那肌肤硌出些许红痕,周瑄伸手,扯下她的袍尾盖住露出的身体,盖得严实绵密,他挑起眼皮,轻哑着嗓音:“谢瑛,你...” 话未说完,大臂被她抓住,掐的紧紧,另一只手捉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慢慢带到衣袍下。 他手指骨节分明,指腹处有坚硬的茧子,握过刀,拿过剑。 粗粝擦过她内侧的肌肤,谢瑛禁不住顿了下,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周瑄轻笑,他拇指上带着白玉扳指,恰好硌在那处。 谢瑛嘶了声,头往后仰,下意识的动作是想要逃离,然只不过瞬息,她又忍着不适折返,小手握着他的手,找到拇指,她睫毛颤了颤,对上周瑄布满情/欲的眼睛。 手去被他反握住,捏着柔荑不怀好意的抵在原地。 谢瑛腮颊如火,去抠他的拇指,那枚扳指又滑又润又腻,极难拔下。 待她得逞,几乎没了气力,只将扳指随手放在圈椅旁的矮几上,声音像被挤压过,“陛下,可以了。”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瑄呼吸在她耳畔,尽量维持表面的平和。 谢瑛点头,重新捉了他的手。 他教她写过字,练过字帖,正是这双手,握着她一点点纠正下笔方法,也是这双手,为她剥开莲子,取出莲心,将白嫩嫩的莲子放在她手掌。 而今,她领着他,像勇猛的将军,探寻那期盼许久不曾肆意妄为的角落。 她的背挺拔笔直,脊骨划出绝美的线条,弯出弧度后,又兀的挺直。 如此不知有多久,谢瑛出了汗,靠向那结实的胸口。 发鬓早就散乱,簪起的玉钗掉在地上,碎成两截,她环着他的颈,由着他心意,由着他任性,更由着他索取所求。 四角平纱灯影,照的那小脸光滑如雪,眸光浅浅散开,眉心皱成小山,越来越深的雾气在那汇聚涌动,她极力舒展,像蜷曲着不得不打开的花瓣。 周瑄指腹力道强硬,时缓时急,知道她何时伪装,何时难/耐,亦想看她在手下通红了脸蛋,指尖攥的发白,却还轻呼他的名字“明允,明允。” 他刻意停下。 听见她惊声尖叫,继而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唇如血,洁白的小牙咬在上面,汗津津的脸上又潮又热,她想说话,可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只得深深呼吸,又吐出浑浊的气息。 周瑄的手指,像是刀刃入鞘,嵌在热/意之中。 谢瑛的腿合拢,模样又欲/又纯,既想逢迎,又难以承托。 周瑄自然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怎么,这就受不住了。” 明知道她有所企图,周瑄没有点破,只看她用尽全力讨好周旋,做从未做过的低微之事,便是现下这种情形,他们两人从未尝试。 他想过,从前却被她各种说辞推拒,他不敢强她所难,哄了好久都没能得逞。 她终究是面皮薄的,哪里听的了那些“纸上得来终觉浅”的荤话。 今夜,她很是不同。 平心而论,周瑄沉浸且享受,甚至巴望她做的更加出格,大胆。 他心跳如雷,觉得既惊险又刺激,那眼神便不觉愈发幽黑深邃。 待她靠在自己胸口连连喘/息时,周瑄抱着她从圈椅起身,踢开扰人的靴履,大步走向罗汉床。 重叠浮荡的罗帷,绯色光影来回交织流动。 龙涎香的气息犹如浸入骨里,在汗液的催发下,散出更为强烈的香甜。 他眼底波涛如猛兽般翻涌激荡 微红的眸,鼻梁,额头皆是细密的汗珠。 他手臂后背健壮结实,在朦胧的光线下,宛如抹上桐油般锃亮。 额头的汗汇聚成流,啪嗒啪嗒滴到谢瑛眉上,随后沿着眉尾滑落,洇湿在枕面。 掌心握剑一般,坚定而又强势,逼她仰起下颌。 唇落在唇上。 一声叹息。 罗汉床“咚”的撞到墙壁。 谢瑛指甲猛地一抠,泪都涌到眼眶,然下一瞬,她生生憋了回去,咬着唇,双手拉下他的颈,用力埋进那濡湿的黑发里。 尽管不断咬到舌尖,她还是勾住那强硬的颈子,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陛下,我可以做你的雀儿,但求你如我心中所愿....” 嗓音都哑了,却还记着自己的目的。 及至天蒙蒙亮,帐内的温度才慢慢消散。 金狻猊兽首三足炉内,香料燃到了尽头,周瑄撩着她的青丝,卷在手指,那小脸虽睡着,眉心仍蹙成小结。 是他多此一举了。 要什么香料,都抵不过谢瑛轻轻勾过手指,拉他共赴沉/沦。 他想着她说的话,心里明镜一样。 她回来不是因为她想回来,她回来,是为了谢蓉,跟他,没有半分干系。 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裳穿好,开门时,承禄递上狐裘氅衣,道:“陛下,谢娘子是要安顿在哪个宫里?” 周瑄回眸,沉声道:“暂且住在清思殿。” 晌午,谢瑛爬起来,由着宫婢服侍穿好衣裳,去用了几口膳食,便觉没甚胃口,正欲推开,那宫婢像是早有预料,小声道。 “娘子,陛下吩咐,让您务必用完一碗。” 谢瑛蹙眉,少顷又俯下身去,忍着难受用了个干净。 谢瑛觉得自己跟昌河公主着实有缘,回宫后第一日,便遇到她。 宫人抱着个粉雕玉琢孩子,从头到脚都裹得周全,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他刚会走路,适逢下雪便非要去踩踩,宫人不敢撒手,领着他在雪地上一通乱踩。 谢瑛过去时,那团子还在高兴的蹦。 不知是扯滑了手还是怎的,那团子一屁股蹲到地上,摔得很是瓷实,连谢瑛都听到咚的一声重响。 便见远处暖阁急急走来一人,粉色披风,带着兜帽,明媚的脸上满是焦躁指责:“怎么看的孩子!” 那宫人也不知该去抱孩子还是该去跪地求饶,反应的怔愣,谢瑛捞起团子,给他拍了拍雪,轻声道:“年纪不大,哭声不小,好了好了,万幸没摔到脑袋。” 团子抹了把鼻涕,泪汪汪的看她。 昌河公主一把拽过团子,也没顾上谢瑛,她蹲下身来,左看右看没有伤着,这才佯怒训斥:“下次仔细牵紧小郎君的手,若摔出个好歹,定要你们拿命来赔。” 几个宫人连忙道是,接过团子。 昌河公主扭头,却在看见谢瑛的一瞬,险些魂都没了。 “你..你怎么还没死?” 说完,也知道自己表达错了意思,遂补了句:“珠镜殿大火,你不是被烧死了吗?” “我属猫的,九条命呢。” 谢瑛拍拍手,站起来,绯色氅衣迎风绽开,她看了眼昌河公主,又看向团子,随后转身往前走去。 昌河公主看她离开,忽然打了个冷颤,青天白日,难道自己看花了。 她揉了揉眼睛,回去时才听赵太妃说,谢瑛刚回来,昨夜都惊动半个宫城,陛下亲自率金吾卫去宫门迎接,阵仗之大,前所未闻。 “母妃,皇兄是疯了吗?”昌河公主低呼,怀里的团子扭了扭,睡得不大安生。 赵太妃接过去,拍打着团子的后背,瞪她一眼,嗤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到底何时能改,变不怕会给你招惹祸端。” 昌河公主咂咂舌,缩进赵太妃怀里,边逗弄团子边问:“皇兄不会真想立她为皇后吧。” “为何不会?”赵太妃没有意外,笑了声,淡淡看向昌河。 “她可是嫁过人,又颠沛流离离开了宫城,谁知她中途发生过什么,就算没有发生什么,一个离宫几乎一年之久,下落不明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皇后,朝中大臣定会上折子参她。” “那是你不懂陛下,从前我觉得他沉稳老成,可自打他御极后,我在他身上越来越能看到先帝的影子,周家都是情种,先帝是,陛下也是,你擎等着吧,没准本朝真要出个二嫁皇后。”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79节 昌河公主瞪圆眼睛,赵太妃给她抿了抿发丝,道:“日后见到她务必客气,礼数要周全,你与她没有利益冲突,只要你别去犯傻招惹,定有安生平顺的日子去过,可你若跟旁的不长眼的一样,非要鸣个不平,同她作对,陛下不会容你好过一日。 昌河,你记住母妃的话,牢牢记住。” 谢瑛去了趟澹家,马车停在门口时,几个小厮面面相觑,虽不知道是谁,可来人乘坐的乃是皇家御制。 他们纷纷跪拜,恭迎。 谢瑛径直去了书房,通报都未曾有一声,侍卫将门推开,屋内的人很是惊讶。 澹奕正坐在书案前写折子,对面坐着几位同僚。 谢瑛打眼扫去,一下认出那个身穿男装的女公子。 她相貌不如谢蓉,甚至有些寡淡。 眉宇间英气飒爽,此时因为谢瑛的闯入而略微蒙上好奇,她眼睛不大却很有神,谢瑛明白,这是对自己极度自信的表现,鼻梁很高,中间凸起一块骨头,双颊略扁平,下颌尖细,唇薄且长,整个人的感觉清汤寡水。 她察觉到谢瑛在看她,便也同样打量过去。 虽说第一次见面,可仿佛在哪里见过。 肤白胜雪,明眸若水,纤软的身姿扶风弱柳,偏神情决绝冷硬,似有诸多情绪掺杂其中,凉淡充满敌意的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扫了个彻底,就像把人剥光拖到菜市口,从里到外都被看的清楚彻底,她心中诧异,甚至有一丝狭隘的自卑,于来人的相貌、气度、身份,她猜想着,定是仗着夫家为非作歹的不懂事娘子。 如是揣度,她挺直脊背,薄唇轻抿,依旧是清淡如菊的模样。 谢瑛莞尔一笑,睨过众人,随后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到主位。 澹奕皱眉,听见一声冷嗤。 “阿姊尸骨未寒,你怎有心思理起朝政来了?” 第58章 色令智昏◎ 姿容明媚的小娘子, 坐在花梨木圈椅上,身量纤纤挺拔如玉,她穿了身绣芙蓉暗纹素色袄裙,腰间束着水青色带子, 外罩绵厚的银线滚边团花氅衣, 衣尾曳地,显得整个人愈发清瘦。 乌黑的发, 盘成高髻, 只簪着一枚白玉芙蓉缠枝纹簪子,如此, 便露出细长白净的颈,被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围着。 眸光满是讥嘲, 毫不掩饰的看向清雅斯文的澹奕。 “听不见我说话?” 不怒而威的气势, 震得在场每个人头皮发麻。 当中除去澹奕, 无人识得她, 有京畿各处官署小吏,也有地方官员, 从各县赶来通禀治水详情,眼见着今岁汛期得以控制,便筹划明年加强巩固, 不少也是为了进京与澹奕熟络,自然更是为着日后青云平步。 他们虽不认识谢瑛,可却认得门外同来那两人, 他们皆是宫中近侍装束,言谈举止沉稳从容, 不像是普通小黄门, 倒像是有些资历的中贵人。 他们对待谢瑛, 毕恭毕敬,显然,坐在圈椅的这位娘子,他们开罪不起。 谢瑛信手翻开澹奕手写的书册,看似认真,实则根本没往心里记,匆匆翻完,一把拂到地上。 余光扫到暗自咬牙的某人,她身量很高,肩宽且薄,雪青色男装穿戴,发间同样簪着素簪,落在谢瑛眼里,分外扎眼。 她抬起手指,朝向那女公子的黑发,冷声冷气道:“澹大人,她是谁,什么身份,为何给我阿姊戴孝?” 细白的指尖攥着羊毫笔,眼眸幽冷,倏地看向一言不发的澹奕 终于,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凄凉。 “十一娘,是我对不住阿蓉,是我没有护好她,你有什么气,尽管朝我发,便是要我性命,我也绝无二话。” 谢瑛冷笑,不屑讥讽:“我阿姊的命珍贵,你这条烂命也配?!” 眸光一转,再度望向官员中的女公子,她依旧面容如常,不卑不亢的站着,仿佛没有听到谢瑛的刁难,不出头不冒进,只等有人替她分辩。 澹奕捏紧了手,哑声道:“她叫司徒慧,是莒县司徒宏大将军的孙女,当初司徒大将军为保一城百姓安危,领军民上阵奋勇杀敌,最终为朝廷援军赶到争取了有利时间,然他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最终没能救过来。 司徒大将军的儿子亦在戍城之战死去,只留下慧娘一人,慧娘曾为我巡查治水提供法子,她虽为女儿身,却跟男子一般有所抱负。” 谢瑛强忍着怒火听他介绍,恨不能一刀将这两人捅了。他看似中肯的一番话,实则处处为了司徒慧辩解,生怕自己拿她出气,刁难苛责。 只听了这些,她便能猜到谢蓉在澹家是如何出境。 这样精明打算的女子,若要谋害谢蓉,办法多的是。 谢蓉虽脾气和软,温柔性暖,可她也不是听别人讥讽几句便能做出自尽跳湖的人。换言之,期间定然发生了严重到她无法承受的大事,只能一步步绝望走到湖边,宁可死也不愿再活下去,满目满心皆是伤痛,会是什么事? 谢瑛扶着雕花大案,目光灼灼逼视澹奕。 “阿蓉在世时,与慧娘关系极好,我知道你恨我,我自己未尝不恨我自己。”他深吸了口气,眼眶猩红,声音愈发沙哑。 “可是你不能把仇恨牵连到不相关的人身上,十一娘,是我没能顾及阿蓉的心情,如果那夜我早些回去,陪她用了那顿晚膳,或许她根本不会死,千错万错我死也不能偿还,我...” 他喉咙上涌,呕出一口血。 谢瑛仿若未见,余光扫到司徒慧,她似抬了下眼,又默默低下去。 “如果可以,我会让你死一千回一万回,你放心,你总有机会。” 谢瑛冷冷说着,站起身来。 “阿姊如今何处?” 澹奕咽下腥甜,闭了闭眼喘息:“阿蓉葬在我澹家祖坟。” 谢瑛走到司徒慧面前,此时她躬身低头,谢瑛与她同高,她身上有股沉檀香气,很淡,谢瑛闻得出来。 谢蓉惯爱佩戴沉檀珠串,好的串珠十分贵重,像司徒慧身上这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便是名贵檀香,而依照司徒慧的家世,本不该佩戴的起,即便是澹奕,若非钟爱,也不会把心思用在此处。 谢瑛管家时,曾送给谢蓉一条很是少见的沉檀手串,她非常喜欢,镇日佩戴在侧,道嗅着香气才能入睡。 谢瑛笑了下,随即凉声吩咐:“来人,卸了她的素簪!” 澹奕震惊,尚未来得及开口,外面那两个黄门很是麻利的进来,一人攥住司徒慧胳膊,一人倏地拔下素簪,黑发顺势掉落,与司徒慧穿着的男装格格不入。 “我不允许你给我阿姊戴孝。” 司徒慧没说话,头低的更低,双肩在颤抖。 在场人无不为之可怜,却也不敢帮腔,只道这小娘子甚是霸道。 然下一瞬,更令他们吃惊。 “澹大人,带我去澹家祖坟,我要挖坟,验尸!” 如同给天捅了个窟窿。 眼线来报时,周瑄忍不住蹙起眉,摆手示意吕骞暂停。 “她没吃亏吧?” 听见满意的答复,周瑄挥手:“那便由着她闹。” “陛下,谢娘子要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同去,她要给谢二娘子验尸,此时人都到了澹家祖坟,谢四郎也从刑部抽身过去,您看,是否还需安排一番。” 周瑄靠在椅背,揉摁发酸的眉眼。 “不必,她自己有主意。” 少顷吩咐:“让韩一刀去。” “是!” 韩一刀是最厉害的仵作,三司难审难断的案子只要他出手,即便死了多年的骸骨,也能查出异样。 吕骞欲言又止,周瑄瞥了眼,问:“想说朕是昏君?” 吕骞俯身,道:“臣不敢。” 周瑄收回眸色:“色令智昏,朕不是不知道,但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朕就想看她达成,她不高兴不痛快,朕便不高兴不痛快。 羡臣,你可明白朕的心情?” 不以为耻,反放荡的觉得兴奋,高兴。 因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像一只毫不讲理的小兽,横冲直撞。 他简直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吕骞慢慢抬起头,望见圣人眼中的光,不由重新低下,说道:“臣当真没有那么想,她怀疑谢二娘子的死有异,定有她的道理,微臣虽与她接触不多,可知晓她的秉性并非胡来之人。 而这世上能让她奋不顾身做到此等地步的人,恐怕也只有谢二娘和谢四郎了。” 他本想说,谢瑛阿姊将死不久,心情必然郁沉难解,可想了想,又自知说来无益。圣人都知道。 “羡臣,你可收到厚朴来信?”周瑄踱步到窗前,漫不经心问了句。 窗外还在下雪,纷纷扬扬的雪片打在枝头,压得树梢沉甸甸的弯了根骨。 “冬月收到一封,后来再没有了。” “哦?”周瑄拨弄着窗边的花斛,眉尾轻斜,“说了什么,可提到过朕。” 自从何琼之被遣到边关驻守,除去例行公务的文书奏折,他从未私下写过信,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知道当初让他走,给他赐婚,两人生了嫌隙。 他承认自己的武断,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回陛下,没有。” “哦。” 周瑄渐渐敛起笑意,攥在身后的手收紧,年关将至,他没想好要不要调何琼之归京。 澹家祖坟处于京郊一处不大不小的园子,因是冬日,又下了雪,沿途走来显得十分荒凉。 在棺椁抬上来,谢瑛摘下帷帽,眼眶蓄起泪水。 说到底,她根本不能接受谢蓉死去的事实。 她的一颦一笑,说话时清淡恬静的模样,唤自己“十一娘”时,总含着愁绪一般她怎么可能突然没了。 澹奕捂着唇,又呕了两口血,沾湿帕子。 他跪下去,双目死气沉沉。 谢瑛深吸了口气,道:“开棺。” 谢蓉尸首保存完好,得益于天寒地冻,她又是跳湖身亡,从外观看,除去过分浮白的面孔外,她几乎没有变化。 谢瑛踉跄着,浑身发冷发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0节 谢蓉似乎在笑,又像是在哭,微翘的唇给人一种鲜活的错觉。 韩一刀上前,粗略扫了眼,便知符合溺死的症状。 整具尸体尸斑呈暗红色,应该是溺水死亡后因周遭太冷,尸斑从鲜红变成暗红,其余皮肤发皱膨胀,白的犹如撒了层雪。 韩一刀探身往下,观其口鼻,又见淡红色血样泡沫,便起身望向谢瑛。 她扶着棺沿,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却还是抬头,克制着森冷回望。 “韩大人,阿姊是怎么死的。” 韩一刀瞥了眼跪在雪地里的澹奕,上前一步低声回禀:“谢娘子,谢二娘死于溺毙窒息,并非他杀。” 仿佛在意料之中,韩一刀觉察谢瑛并未有震惊或是怀疑。 他心中暗忖,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作甚。 谢瑛从头到脚看了遍,一股冷意自胸口窜开,让她几欲站不稳。 她吸了吸鼻子,咬牙说道:“抬回大理寺,再验。” 话音刚落,澹奕痛楚的抬起头,攥着鲜红的帕子质问:“十一娘,你疯了,你可知你这般做,是对阿蓉的不尊重! 她已经死了,你再难受,也不该毁她尸首让她地下不宁,你...” 谢瑛斜睨过去,拢着衣领伸手覆在谢蓉的面颊,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真真切切告诉她,阿姊的确死了,再不会站在她面前,同她说笑,做她喜欢的果子,告诉她,十一娘,为自己去活。 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要查,查出来是谁害的她,谁便要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明眸沁血一般,恶狠狠瞪向澹奕。 抬回去再验,便是要剖尸了 大理寺的验尸房,韩一刀神色凝重,刀刃割破皮肉的声音一点点刺入谢瑛耳中,她出了汗,眼前一阵一阵的晕。 黄门给她搬来一把圈椅,刚放在身后,便见她扑通一下往后倒去,堪堪倒在圈椅上。 他们吓得魂都快没了,圣人眼珠子似得宝贝,若在他们手上出了差错,回去便是有几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娘子,不然咱们出去等吧。” 谁能受的了亲眼看自己的阿姊被剖开皮肉,一点点查验。 谢瑛面唇发白,细密的汗珠黏在身上,她摇头,目不转睛盯着韩一刀的手。 “还要验到几时?”她喉咙发痒,说完便剧烈咳了起来。 韩一刀扭头,眉头紧蹙,谢十一娘看着纤瘦柔弱,可性子真是刚硬,便是个男子端坐在此处,看亲人被剖开也受不了,她倒能忍住,一声不吭,目光恨不能长在自己手上。 “快了。” “这...”韩一刀脸色大变,迟疑下看向谢瑛。 谢瑛立时察觉不妥,起身走到他跟前,“怎么了?” 韩一刀面露难色。 谢瑛便知情形复杂,她摁住棺沿,支撑身体站稳:“你但说无妨。” “谢二娘的下/体疑似被剧烈撕开,边缘破损没有经过处理,有些愈合,有些仍往外渗血,应该经历了极其惨烈的交/合,或许...” “什么?”谢瑛只觉面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她用力眨了眨眼,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或许不只一人。” 周瑄从紫宸殿骑马赶回清思殿,一进大殿门口,便闻到浓烈的药味。 又苦又涩。 他脚一软,慌不迭的冲进去。 迎面,看见虚靠在软枕的谢瑛。 一张小脸惨白到没有血色,微张着唇,双目失神的朝他看去。 看见他时,眼泪断了线似的,扑簌簌往下滚落。 周瑄心窝犹如被人踹了一脚,碾断骨头一般,他深吸了口气,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小人哭的直发抖,连气都提不起来,要他命也不过如此了。 周瑄亲她的脸,亲她的泪,一遍遍的温声哄着,直到她在怀里睡去。 陆奉御摇头,道:“娘子不肯喝药,倘若再这么下去,大悲大痛下是极易损耗内里的。” “拿来,朕喂她。” 周瑄百般温柔,喝一口,噙着她的唇缓缓喂下,怕呛到她,每一次都会轻拍后背,见她皱着眉头咽下,这才开始喂下一口。 待整碗药喂完,他衣袍上沾了不少药渍。 承禄道:“陛下,您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 周瑄没回头,阴沉着嗓音道:“不用,朕陪她。” 谢瑛很早便醒了,她伤心不假,可也知道自己要做的事,除了周瑄,没人能有如此大的权势,令她可调刑部大理寺官员配合,令她能查一应脉络。 她要动用的部门良多,她所怀疑的人根基复杂,她还是要查。 查司徒慧,查她父亲,查她祖父,直到确认所有罪名,她要该死的人受尽折磨去死,一个都不放过! 她缩在周瑄怀里,闭着眼,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唇瓣溢出轻吟,啜泣,周瑄低头,望见她幽幽睁开眼皮。 通红的眸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心被揪住,连血都无法淌过。 “陛下,你要为我阿姊做主。” 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素手攥住周瑄的领口,泪珠打湿了他的常服,谢瑛埋在他胸前,哭的梨花带雨。 周瑄只觉如何答应都不为过,低头边拍她后背,边极尽温柔的安抚:“谢瑛,朕帮你。” “你要什么,朕都会给,别哭了,朕的心都要碎了。” 唇落下,亲在她发白的唇角,一点点将哭声吸入。 他的手扶住谢瑛的双肩,将人往身前一带,箍住后把下颌搁在谢瑛颈间。 叹了声,认命一般:“谢瑛,朕是没救了。” 澹家书房 司徒慧磨着墨,高挺的身子往外探去,望见有黑影闪过。 手一顿,墨渍溅出。 在座的几个同僚纷纷看去,澹奕揉了揉眉心,并未察觉。 “大人,我总觉得有人在监视我们。” 司徒慧去推窗,然除了银白无痕的雪地,看不到半个身影,这不像夏日,还有能藏身的地方,只消四下环顾一遭,便知没有人。 澹奕搁下笔,其余几人亦听说了谢二娘被验尸的事,虽想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装作不知,不过问,不伸手。 “慧娘,你离京吧。” 澹奕合上眼皮,双手捂住脸。 司徒慧一愣,道:“为何?” “对啊大人,为何,慧娘子文武双全,堪称才女,又亲编了禹州治水一书,我等也已看过,着实精辟细致,便是老朽都自愧不如。” “慧娘子出身武家,身上带着男儿的英气,她若能留下,必然会有大的抱负,大人何故让她离开?” 几人纷纷帮腔,司徒慧感激不尽。 她明白澹奕的顾虑,故而放下墨碇,坚定而又执着的开口:“我不走,我不怕她。 即便她要查,我也不惧,身正不怕影子斜,早晚会有公道。” “是是。” 众人不由附和,“大理寺和刑部出手,也要讲究证据,不能平白给人泼脏水。” “就是,司徒大将军当年奋不顾身为莒县百姓苦撑死熬,这才等来援军支持,否则那一城百姓都要被敌寇所杀,至今城中还有司徒大将军的石像,他是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他的孙女也不能被人冤枉,凭着一句话便被盖上杀人的罪名。” 司徒慧很倔强,她眼神笃定,走到澹奕面前,拱手说道:“大人,若我走了,那我这辈子都说不清了。” 袖口上抻,露出明润光滑的沉檀珠串,澹奕见状,忍不住痛苦自责。 司徒慧道:“娘子赠我珠串,是对我信任喜欢,我不能不明不白背上杀她的罪名。大人,我不走。” 沉檀手串,是澹奕亲眼看谢蓉给司徒慧戴在手上的。 她们关系处的极好,司徒慧尊她敬她,谢蓉难得遇到这么个说话的人,平素里都会拉她一起用膳,连选衣裳都会为司徒慧备上一份。 谢瑛怀疑,他理解,但他不能容忍谢瑛一味的指责。 不讲究证据便要置司徒慧于无法翻身之地。 天晴不过两日,澹奕从书房出门时,看见司徒慧一瘸一拐往西院走,他追上前去,将她拦在月门口。 “腿怎么了。” 两人有四五日没见面,澹奕先前以为是下雪,司徒慧不想出门,如今看她受伤,不知怎的,心里头莫名咯噔一下。 不是他多想,而是谢瑛的脾气他多少知道些,事关谢蓉,她冲昏了头脑,难免做出不理智的事。 伤及无辜,何其自私。 司徒慧笑笑,摆手道:“就是下台阶时摔了下,没大事,已经能走路了。” 问不出究竟,澹奕咽下怀疑。 然在傍晚时候,他经过花园,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慧娘子,你怎么不跟大人说实话,明明是马车断裂,您从里头直接摔了出来,伤的多严重,你怎么只说是从台阶滚下去的。” 司徒慧不以为然:“大人最近伤神,况且我又不是要命的大事,过几日便好了,不必说。” “慧娘子心真好。” 澹奕默默攥紧了拳头。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1节 梅园里,谢瑛折了支梅花,想起当年在紫霄观劝说谢蓉的场景。 那时澹奕刚回京,她还想劝谢蓉重新接受澹奕,谁会想到男人如此靠不住,蠢得管不了自己,还要拉阿姊入瓮,偏还护不住,叫她惨死。 不管有没有澹奕的事,她此生不会放过他。 正想着,甬道前面出现个人。 不是那澹奕,还能有谁。 瞧他一脸沉肃的模样,活脱脱是来讨命的一般。 谢瑛抱着手炉,等他走到跟前,眸眼一挑,嗤道:“谁准你进这园子的?” 澹奕额间青筋微凸,强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说道:“十一娘,你为何非要针对慧娘?” 谢瑛便觉出这话不对味,“怎么,阿姊刚死,便按捺不住了?你若喜欢那个司徒慧,你早早娶了她,为何死皮赖脸去缠我阿姊,害她性命? 你今儿闯进梅园,找我兴师问罪,凭的什么,又为着谁,你哪里有底气,哪里有脸过来? 嗯?澹大人!” 澹奕抬眼,身形晃了几晃,又要呕血,便听谢瑛嫌弃道。 “要死死在你家里,别到我面前恶心我!” “十一娘,我自始至终,心里只阿蓉一人,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何其无耻的四个字,司徒慧她穿上男装难道就是男人了?你不避嫌,留她住在澹家,便也知道阿姊心肠好不会计较,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没有一点男人的自尊心,被一个能文能武的女人崇拜着,敬重着,澹大人,心里头窃喜吧?” 谢蓉驳回他的话,眼神愈发冷鸷。 “我没有,我发誓!” 澹奕神色决绝,“慧娘是司徒大将军的孙女,你要处置她,也该光明正大,查清事实,不该私底下使阴招,弄断她的马车...” “来人,把他拖下去,杖打三十棍!” 谢瑛没了耐心,看一眼便觉浑身血液疯了一样。 澹奕被两个精壮的侍卫拖走,不多时隔壁院里便传出棍杖“啪啪”的沉重响声,夹着澹奕低低的闷哼。 谢瑛往回走,脑中回想澹奕的话。 若说先前还有一分不确定,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先入为主,冤枉了司徒慧。 可现在,她便十分确信了。 司徒慧自导了一出杀人的闹剧,是想让舆论压垮自己,让司徒大将军孙女被人冤枉,欺负的舆论膨胀,叠起,直到传的沸沸扬扬,引发民心躁动,舆论四起,到最后,就算圣人想要包庇,也不得不顾及大局。 那她只能息事宁人。 算盘打得精,可她祖上不是她犯罪的支撑。 想逃过追责,简直做梦。 司徒慧能装,她也能! 第59章 哪里疼◎ 清思殿, 妆奁前。 谢瑛散开青丝,原想涂一下皮肤,却在看到镜中的自己时怔了瞬。 苍白的脸,唇上也没有血色, 眼底尽是血丝, 下眼睫处,乌青犹如下过雨的瓦片, 短短几日, 瘦的更加厉害。 根本都不用刻意去画。 她掀开衾被,钻了进去。 周瑄回内殿时, 便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紧皱眉头,又问过宫婢, 道她从早到晚是按照吩咐用了汤羹珍馐, 但用多少吐多少, 吐完脸色更难看。 他只觉闷闷的, 走上前,见她深深陷入枕中, 白皙的脸满是疲惫,青丝缠过面颊,在唇瓣留下一绺, 周瑄给她拿开,听见她似做了噩梦,浑身抖了下, 呼叫。 “阿姊,别走。” 周瑄手一顿, 又见她蜷起来, 眼睫上挂满泪珠, 沿着眼尾一点点洇湿在枕面,抽噎着,却也醒不来,哼着难受,偶尔发出呓语。 “阿姊,我疼...” 周瑄踢掉靴履,躺在她身侧,闻声问:“哪里疼?” 她又蹭着自己的衣裳,小脸更加皱巴。 周瑄去看,发现衣裳的纹路硌在她柔嫩的面颊,留下痕迹,便起身将外衣褪去,只着松软的里衣,掀开衾被,横起手臂垫在她脑下,凑过去头又问:“还疼吗?” 她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疼。” 猫儿一样低低的嗓音,又柔又哑。 周瑄心被揪着似的,语气更加温和:“哪里疼。” 她哭的伤心,一双肩膀不断打颤,小手攥在胸口,快要喘不过气一样。 周瑄拿开她的手,随后覆上自己的大掌,揉了揉,抬眼,见她呼吸慢慢平和,便又如是几回安抚,她终于静静地缩在自己怀里,不再挣扎。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谢瑛睁眼,看见他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禁在他衣裳领口擦了擦泪,伸手环住他的腰,濡湿的面庞贴在强健有力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里衣,她听得真切,每一声心跳,剧烈而又蓬勃。 她抱得更紧了些,乌黑的眼睛睁开,思忖了少顷,在周瑄捏着她下颌抬起时,那眼神变得破碎可怜,泪珠强忍着欲落不落,就那么空洞茫然的望过去。 “遇到难处便要同朕讲,你憋在心里只会让自己难受生病。” “陛下,我想去看兵部的籍录。” 她咬着唇,手指捏住他的衣领,可怜巴巴的等着回应。 周瑄一愣,“怎么,你阿姊的死需要惊动兵部?” 谢瑛点头,她不确定,但知道但凡与司徒慧有关联的人,她都想查。 司徒慧出身武将世家,即便现在司徒家只剩她一人,但她祖父和父亲的旧部势力仍有,此番跟随司徒慧入京的便有十六人,其中四人暂且住在澹家,任职北衙,十二人调任京郊营地,不常见面。 谢蓉死前一月,这十六人碰巧到澹家聚会,听闻当日澹奕也在,且喝了不少酒。如果谢蓉出事,那次聚会便是最有嫌疑的一次。 周瑄握着她的手,面无表情。 谢瑛嘶了声,浑身疼的直打哆嗦。 “陛下,我心口疼。” 周瑄将人往上一提,伸手熟稔的揉摁,她的小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事情的底线摆在那儿,不是因为喜欢就能肆意践踏的。 “你要查什么,朕帮你。” 谢瑛挣开他,转头从内侧匣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周瑄,“我要审问这十六个人,另外莒县司徒家兵籍,我要兵部给我一份详录,包括当年司徒老将军守护莒县一战前后始末,事无巨细。” “何至于大动干戈?” 周瑄捏着那张纸,眉眼轻抬:“你既有怀疑,便交给大理寺严刑逼问,他们手段远比你想的厉害,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陛下,求你了。”她眼眸含烟,声音软糯沙哑,说完又抱上他的腰,唇亲在衣领,眼睫眨了眨,泪珠又缓缓落下。 “好,朕依你。” 残烛冷影,映出两道亲昵的暗色,窗外枝杈噼啪掉落,承禄搓着手,打开毡帘进门,往门内瞥了眼,小黄门忙低声道。 “陛下和谢娘子歇了,没叫水。” 承禄松了口气,此番谢瑛回来,别说是陛下,便是他也瞧出端倪,她哪是心甘情愿回来,分明带着目的,偏陛下甘之若饴。 他是日夜提心吊胆,生怕哪日两人再闹嫌隙,只说最近,谢娘子满心满脑都是为她阿姊报仇,陛下又是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年纪,空置后宫久不册立,一旦沾了谢娘子的手,哪里是能忍得了的。 他怕就怕,陛下不定惹恼了谢娘子,还当对方不知好歹。 承禄站在门口听了半晌,两侧高置的宫灯投下阴影,他收回耳朵,内殿很静,两人仿佛睡着了。 既没要水,今夜陛下定然难以安眠。 晨起,周瑄已经去前朝。 谢瑛起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其实周瑄走的时候她便醒了,他动作很轻,拿了衣裳蹑手蹑脚往外走。 谢瑛睁开眼看他,素来持重的帝王,一手拎着靴履,一手抓着衣裤,赤着脚,每走一步,都要屏了呼吸。 心里头说不清的滋味。 她早膳用的不少,为了补充体力,即便没有胃口也强行逼自己去吃,刚要去换衣裳,便见门口站着两个泪眼婆娑的人。 她愣了下,那两人瘪着嘴跑过来,一前一后扑通跪在地上。 “娘子...” 谢瑛被她们抱住,不知说什么才好,双手抬起落在她们发间,叹了口气。 阿姊死后,白露和寒露回到谢家,跟在嫂嫂秦菀身边,谢瑛特意嘱咐过,不叫她们再进宫来,这火坑,她自己跳便罢了,到时牵连了她们,她心里难受。 “娘子去哪我们便去哪,甩都甩不掉。”白露横起胳膊擦泪,哭的脸都花了。 寒露点头:“娘子好狠的心,既回来了也不叫我们过来。” “嫂嫂人好,等日后自然给你们两人安排好的去处,何必跟进宫里,镇日跟鸟雀一样被豢养,何苦来受罪。” 窗外,承禄暗道不好。 陛下将从紫宸殿议事过来,待会儿还要与尚书省几位官员议赋税、盐税之事,他怕谢娘子早膳再吐,这才巴巴赶过来,谁料刚到,竟听到这么一番言论。 果不其然,陛下的脸郁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站了半晌,冷风呼呼直打面门,透骨的凉湛。 周瑄笑了下,转身,抬步折返。 谢瑛便又细细盘问了白露和寒露,与她心中猜测几乎如出一辙,阿姊生前极少外出,在澹家能聊得来的便是司徒慧,据她们说,司徒慧文武了得,总是做男子装扮行走,与澹奕等官员相处甚好,在来往的官员侍卫嘴里,司徒慧大度聪明,不拘小节,被称作“小司徒将军”,意指她有司徒老将军之门风。 “司徒慧在澹家宴请故旧,澹奕和阿姊是何态度?”谢瑛心内冷笑,什么“小司徒将军”,当真打的好主意。 可他司徒家的名声,不是用来抗腌臜事的! 白露想了想:“好像是二娘子提的,说不如请他们到府里一道叙旧,还是她亲自张罗的饭菜,那日二娘子很高兴。” “阿姊提的?”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2节 “是,二娘子非常信任司徒慧,知道她好些故旧在京中后,便想着帮司徒慧攒局设宴。” “那夜阿姊在哪睡的?” 谢瑛忽然发问,两人俱是一愣。 “自然跟姑..澹大人一起睡的。” 谢瑛百思不得其解,再想不出别的疑点,她努力在脑中捋每一个听到的细节,试图从中找到破绽。 看起来几乎无处可寻,可正是因为看起来太完美了,让她根本无法相信。 “不过,那夜二娘子和澹大人没有回房睡,他们宿在林雪阁。” 再次去往澹家,谢瑛已经能不用下人引领。 林雪阁内,入门可见一张四方大案,案面没有摆置任何物件,四张圆凳,雕花屏风后,有一张架子床,陈旧质朴,上面挂着的帷帐却很新。 谢瑛敛了呼吸,一步步走过去,刚要发问。 门口有道冷声传来。 “十一娘,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了?且不说别的,你通禀都没,径直闯进我府中,带重兵前来戍卫搜查,你将我置于何地?” “阿姊死了,你觉得我将你置于何地?”谢瑛斜瞟过去,“自然是不共戴天之地。” 她触到帘帷,冷着嗓音问:“司徒慧宴请故旧那夜,你和我阿姊睡在此处?” 澹奕闭了闭眼,倚着门框提不上气来,他摁着唇,帕上吐了猩红。 “我去了官署。” 白露和寒露震惊,不约而同张大嘴巴。 “可我们第二天晌午过来,二娘子说你刚走,说她和你一整夜都宿在林雪阁。” 澹奕亦是一脸茫然。 谢瑛抓着帘帷,合眼后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当时的场景,该有怎样的惨烈,才至于连帷帐都悉数换下,大案上都没了物件,阿姊是有多么无助,身边连可靠的人都没有。 最可怕的是,在受欺负后阿姊没有立刻寻死,她仍坚持活着。 担惊受怕的活着。 畜生! 谢瑛心潮起伏,血液激荡,看向澹奕的眼眸满是愤怒憎恨。 她想杀了他,可又觉得太痛快,不够解恨,他不该如此无辜的站在此处,像个身外人一般,蠢不自知,明明都是因为他,阿姊成了别人眼中钉,明明该死的是他! 谢瑛唇角拎了拎,手一用力,撕裂一条帷帐。 她要保全阿姊的清白,所以她得想个更好的法子来惩治他们。 她走到门口,澹奕侧开半个身子。 “十一娘,你究竟想要做甚,若慧娘有罪不管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我绝无二话,可她到底是无辜的,我明白你的心情,阿蓉去了,我不比你好受,我...” “滚开。”谢瑛淡淡吐出两个字,灰冷的眸光一掠而过。 澹奕深吸了口气,退到檐下站着。 谢瑛忽然回过身来,疑惑的脸上写满嘲讽:“阿姊怎么会喜欢你这样一个废物。” 她知道司徒慧的所有算盘了。 打的很精很细,每一步都算到了。 或许还是司徒慧劝的阿姊,叫她在受欺负后不要声张,不要让澹奕知道,她会帮阿姊收拾残局,往后只要装着什么都没发生,那群畜生肯定一字都不敢再提。 言语中,司徒慧定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摆出一副我全都为你打算的面目,让心惊胆战的阿姊没有别的指望,全凭她引导行事。 一点点,落入设好的陷阱。 她就是要阿姊日夜羞愧,惶惶惊恐,最后不安到不得不去寻死。 一个人的内心如何被瓦解,击溃。 全在日常的琐碎积累 谢瑛知道,聚会后一个月正是澹奕最忙的时候,也正是他的疏于照顾,让阿姊彻底心灰意冷,深陷绝望。 他该死,连阿姊遭遇了什么都不知,连阿姊的害怕都看不见,他还说喜欢,他根本就不配! 殿外狂风怒吼,拍打着楹窗咔哒直响。 天阴的笼聚乌云,沉沉逼下晦暗。 承禄派人添了个炭盆,一连多日,寝殿内都没有叫水。 今夜陛下安歇时,搂着谢娘子安慰了许久,打从她回来,每日总要掉眼泪,一双眼睛别说是陛下,便是他看了,都觉得心疼。 小娘子的心思,真是简单又直接。 谢瑛躺在周瑄怀里,呼吸细密,在感到头上人睡着后,她往里翻了个身,抱紧自己。 周瑄睁开眼,看她瘦削的后背,刻意压低的喘息。 她怕惊动自己,甚至连被褥都没扯,露出大半雪白细腻的皮肤,双腿蜷曲着,似乎在想事情。 谢瑛难以入睡,有四人已经招供,且还供出另外两人,但那两人死咬着不肯画押,底气便是他们如今在军中任要职,轻易杀不得。 他们是跟随司徒老将军出生入死的老将,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身上都有多处刀剑伤,大理寺的刑罚他们扛得住,受完了还是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谢瑛慢慢睁开眼,心比身子更冷。 她不确定,不确定周瑄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处决这六人,民心军心,他都要安稳,而更难堪的是,谢瑛根本不可能把事实真相摊开。 她不能让阿姊被众人议论,她的阿姊,善良温柔,不该受到这样的非议。 她揪着枕面,心内如焚。 少顷,攥到发白的手指松开,眼眸倏地明亮。 她想到办法了。 一只手落在她肩膀,谢瑛吓得险些叫出来,幸好忍住,便装着睡着,一声不吭,那手摩挲着发冷的皮肤,随后扯过绸被盖在她身上。 温热袭来,从后环过的右臂牢牢箍住她的腰,嵌进身体一般。 另一只手自她肩下穿过,反手摸摸她的额头,呼吸湿热,喷涂在谢瑛面庞。 谢瑛闭着眼,任由他将自己翻过来,亲了又亲。 她实在烦躁,便佯装睡得迷糊,推了把,拂开那扰人的温热。 翌日早膳,谢瑛换了身藕香色袄裙,簪着一对碧色荷花簪,她重新换了香囊,检查过香料后,挂在腰间。 “陛下,你今日忙吗?” 周瑄难得没走,一直等她起来共用了清粥小菜。 他坐在榻上,手里捏的书卷挪开,问:“有事?” 谢瑛嗯了声,走过去坐在对面,纤细的手指摆弄白玉棋子,一颗颗捏到棋盒里,又抬头托腮道:“我亲自审的那十六人,都咬死了不松口,我打算今日再去一趟,陛下若是忙完,便也去大理寺看看,可好?” 她知道周瑄今日要见几位礼部官员,筹备开春制举一事。 果然,周瑄思忖了少顷,应道:“好,朕忙完事情便过去。” 人走不多时,周瑄将宋清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宋清立时点头,出门后便径直去了暗卫处,遣出四人跟着追向大理寺。 第60章 站好,不许动◎ 去大理寺之前, 从莒县回来的暗卫将密信呈给谢瑛。 厚厚的一卷纸,谢瑛仔细看完,随后收起来搁置在床榻内侧的匣中。 牢狱内的腥臭气,饶是冬日依旧刺鼻。 谢瑛裹着厚厚的氅衣迈了进去, 甫一抬眸, 便看见绑缚在架子上,浑身是血的六人。 另外十人被关在狱中, 日日听着此六人受刑哀嚎, 恨不能将谢瑛生啖活吞。 因为谢瑛到来,狱卒特意搬来两个烧旺的炭盆, 一张红漆木椅,上头铺了软垫, 躬身客气道:“娘子, 今儿不一定审多久, 狱里潮湿冷寒别冻着您。” 谢瑛道了声谢, 那人咧嘴往后退去。 两个没有招供的老将啐了声,嘴里骂骂咧咧, 便数他们打得最是厉害,浑身上下每一块好肉,红的紫的泛着脓血, 不见棺材不落泪,仍死咬着不肯画押。 “都出去吧。” 狱卒犹豫地看向谢瑛,她摆手又道:“待会儿动手时自会叫你们。” “是。” 连续几日都是这般审问, 他们倒也习以为常,这位小娘子看着娇弱, 胆量却很大, 面对血淋淋的场面, 眼睛都不眨。 牢门关上,只剩下一扇敝塞的小窗,火光模糊不定,将近在咫尺的六个人拉扯出诡异的影子。 谢瑛起身,从香囊里取出香料投到两个燃烧正旺的炭盆里,火苗催发着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她事先服了药,如今嗅到这东西仍觉得口干舌燥,更何况被绑缚在架子上的六人。 他们皮肤涨红,青筋鼓的几乎要炸裂出来,通红的眼,野兽一样火热,偏又动弹不得,被绳子勒住,皮肉被硌出肉块,一条条绷的极紧极粗。 望向谢瑛的眼睛,更是毫不遮掩的欲/望,火苗窜的很高,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有那么一瞬,谢瑛觉得自己身处兽笼,寒毛不觉耸立起来。 然比起愤怒,这点恐惧算不得什么。 她手里攥着匕首,走到最左侧那个人面前,刚举起来,那人难以抑制的扭曲了下,狰狞的□□犹如烙铁熔熔。 谢瑛咬牙,一刀刺了过去,血当即溅出。 那人尖锐的叫声划破半空,剩余无人既惊恐又难受,浑身犹如千万条虫子在爬,想骂,可喉咙好似哑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吞咽声。 只过了一刻钟,此六人的裆/部都血肉模糊,嚎叫声不绝于耳,与萎靡的淫/叫混在一块儿,让人十分恶心。 做完这些,谢瑛依旧握着匕首,没有扔掉,她往外看了眼,窄小的窗外,狱卒来回逡巡,忽然,远处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谢瑛立时端了水将炭盆扑灭,随后跑上前,将几人的绳索砍断。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3节 随之陆续几声“扑通扑通”摔砸的动静,他们瘫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因为火烧火燎的难受,他们不断去撕扯衣裤,片刻间便扒得精光,仍觉得炽热难耐,手指甲抠进肉里,骂人的话变成下/流/淫/乱的荤话。 谢瑛看着他们,就像一条条可怕的蛆虫,扭动着身体往自己面前攀爬,身后是长长的血痕,拖出极其古怪荒诞的形状。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瑛手哆嗦着解开氅衣,用匕首割烂缎面,然后又扯开领子,揉乱了发鬓,从地上抹了污血,咬牙涂在脸上。 做完这一切,她大叫一声。 正踱步前来的周瑄兀的一愣,继而疾步冲上前去。 推门,看见六个浑身赤/裸的男人,面前蹲着蓬头散发的女人。 她仰起头,面上全是血,眼眶水雾弥漫,她紧紧咬着唇,却在看见周瑄的一刹,倏地滚了泪珠。 颤着唇角,唤他:“陛下....” 这一声,犹如桐油淬上烈火,轰隆一下烧着了理智。 周瑄反手拔出狱卒腰间的剑,冲着那六人一通乱砍,鲜血喷溅的到处都是,短短一瞬,六人气绝身亡,场面异常血腥。 饶是在见多识广的狱卒,亦被冲击的双腿发软,喉咙不断上涌酸臭。 矜贵疏冷的帝王扔了剑,脱下鹤氅将谢瑛包裹住,随后抄膝将人大横抱起,离开前,声音幽冷如地狱般令人发寒:“丢出去,喂狗。” 他脑中怒火未消,隔着狱门听见的淫骂“小□□”“浪货”“给爷尝尝”不断翻腾涌荡,撞的他心火骤燃,越烧越烈,眸若嗜血的猛兽,阴鸷冷郁,抱着谢瑛的手在发抖,在收紧,在握住那娇/躯时难以遏制的后怕。 她真敢! 闯进去的刹那,他完全清楚谢瑛要什么。 那便成全她,杀了他们! 她大可以跟自己坦白,却非要用如此决裂的方式。 周瑄把人抱上撵车,随后坐在旁侧,回宫途中,他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语。 谢瑛缩在角落里,背朝他,似睡着了一般。 白露和寒露吓得不轻,又因圣人过分冷冽的脸而不敢多问,两人去备了热水,将谢瑛换下来的衣裳扔掉焚毁。 周瑄把人抱起,原是想狠狠扔进水中,却在走近时,忍下那股子窝火,把她小心放下,然手将要抬起,便被那人一把握住。 柔荑覆在手背,她朝他靠来,清澈的水面浮起雪白的里衣,她仰起脸来,知错一般亲了亲他的手。 抬头,见他还是冷冰冰一张脸,便又去亲他的手指,逐一亲过,能感觉出周瑄往后撤的力道,谢瑛更不敢松开,索性两只手抱住他的手臂,抵在自己峦峰处。 “陛下,我错了,下回再也不这么做了。” 说罢,将身子贴过去。 周瑄喉咙一滚,指腹被烫到一般,然仍是一脸愠怒。 甩开手,神色不虞。 谢瑛敛起眸光,慢慢坐入水中,掬起一捧洒在肩上,掀眸,对上周瑄蓄着薄怒的凝视,她眼神又柔和起来,自水中转身,双臂横在桶沿,趴到周瑄面前。 “陛下,我真的知道错了。” 伸手去碰他,还未够到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倒,周瑄一把扯住她手臂,水浪澎溅出来,她被拽到怀里。 湿漉漉的,殿内虽烧着地龙,可未着/寸/缕的身体仍起了战栗。 周瑄立时把人放回水中,衣袖领口被她揪住,细嫩的手指不肯松开,她蹙起了眉心,示好一般:“我心口疼,陛下帮我揉揉。” 说罢,又站起来,去解周瑄的扣子。 手被攥住,那人冷笑,“谢瑛,朕不是禽/兽。” 他褪去湿透的外裳,只着里衣站在沐汤外,拿起澡巾给她擦拭身体,面庞,每一处皮肤都擦得格外细致,谢瑛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呼吸声,蕴积着怒火,喷薄在她身上。 她想回头,又被他握着下颌扭过去,摁倒桶沿。 “别看朕。” 他力道很重,像要擦破皮肤一般,谢瑛吃疼,闷哼了声,他手一顿,眸光瞥过去。 谢瑛小声道:“一点都不疼。” 周瑄气急,再度下手,动作却轻缓许多。 包裹着大巾扔到床上,那人又爬起来,想攀他的肩,周瑄退开,从衣桁上取下绣牡丹花软绸里衣,冷声命道:“站好,不许动。” 谢瑛脚尖抠着绸被,两条腿白皙修长,手臂环过前胸,咬唇垂下眼睫。 乌黑的发丝荡在身后,手指穿过时,扯到一绺,谢瑛嘶了声,那人气道:“活该。” 他第一次伺候人穿衣,总不得章法,怕扯痛她,做的小心翼翼。 穿完,谢瑛跪坐在他身旁,捉了他的手靠过去,“陛下,我好困,咱们睡吧,好不好?” 她是真的累了,折腾了一日,说不怕定是假的,她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到那六颗滚落的人头,瞪着滚圆的眼珠死死睁大,她便觉得浑身发麻。 可怕也得做,事情没完,才刚开始而已。 消息业已放出,有些人,肯定按捺不住了。 谢瑛软软靠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又被他掰着肩膀坐正。 “你大费周章做这些事,究竟想掩盖什么。” “阿姊的死因。”谢瑛没打算瞒他,他若想查,太容易了。“阿姊是被那六个人...被他们..羞辱过,才会跳湖自尽。” 她声音哑了,眼尾染上水渍,抬手擦了下,委屈的啜泣起来。 周瑄又气又恨,她便是想哄骗自己也该多想几个手段,如此敷衍了事回回都用一招,偏他发作不得,还得低声下气去哄。 馨香的人卧在自己身侧,眼角还有泪,呼吸却渐渐绵密匀促起来。 她是累坏了,谁又知道脑袋里装着什么秘密,擎等着天亮再去冲锋,像是无所不能的将士。 她睡得安心,周瑄捏了捏她的脸,恨不能狠狠咬上一口。 然唇落下,却如羽毛般,沾了沾她唇角,又依依不舍的离开。 约莫五日后,军营中掀起不小风波。 许多士兵爆出不满,质疑,甚至聚众拱火让上峰同大理寺要人,他们是底层士兵,但也不能任由旁人任意杀戮,他们要公道,要公允,更要有人为此事给出合理的答复。 与此同时,北衙中亦有风波涌起。 与军营里的说法如出一辙,都是为抓走的同僚鸣不平,无非是怕日后同样的事情落到自己头上,蜂拥而起,阵仗一时间不可收拾。 听到消息时,谢瑛便知司徒慧沉不住气了,她敢怂恿旧部群起激愤,便说明她心内恐惧已然滋生,阵仗越大,她所要隐藏的事便越严重。 该收网了,她要用凶手的血,祭典阿姊亡魂。 浩浩荡荡的马车奔向澹家,从宫门出发直至澹家大门,谢瑛故意走的缓慢,待下车时,看见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客,前来助阵的士兵小吏,个个义愤填膺的看着自己。 像看祸国妖姬一般,眼神中充斥着抵触和厌恶。 “司徒大将军在天有灵,也要保佑司徒娘子安康。”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骂,拐着弯,唯恐谢瑛听不明白,张口闭口都是司徒老将军。 若叫他们知道自己敬仰的英雄其实不过如此,不知待会儿的场面该是何等可笑。 司徒慧站在阶上,依旧是银灰色男装打扮,束起的发间插着一枚白玉簪子,身量几乎与澹奕同高,她目不斜视,站出来的那一刻,活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她朝谢瑛拱手一抱,言辞凿凿:“谢娘子,我知你手段了得,但跟随祖母父亲的那些将士们,他们为国出生入死,你不该因为个人喜恶而迁怒他们,二娘跳湖自尽我们无法预料,你便是发脾气也不该发到他们身上,国之律法,讲究严明公正,你不该拿将士的血,寒将士的心。 你这般胡作妄为,可知会动摇国之根本,动摇将士对朝廷的信任忠诚,陛下厚爱你,本无可非议,但你不能恃宠而骄,跋扈妄为,你...” “朕倒想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狂悖之言。”车内露出一只手,修长如竹,骨节分明,随之而来的深邃阴鸷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司徒慧,他支着手腕,漫不经心将周遭扫了眼。 “是不是还要怒斥朕效仿周幽王,残暴不仁,昏庸无道,嗯?!” 尾音裹挟着讥嘲与帝王的威严,话音刚落,哗啦啦跪了一地。 司徒慧脸一阵白一阵红,不得不跟着众人跪下,朗声道:“微臣不敢。” “宋清,将在莒县彻查的案录一一念出,让百姓听听那位大将军的光辉事迹。” 此言方椅说出,便见司徒慧的脸不可查觉的绷紧,又很快松开。 这个表情,已经足以让周瑄肯定,谢瑛查到的东西,是真的。 司徒老将军一生戎马,最后居于莒县,本该安享晚年的人,却因为生了个逆子而不断为其擦屁股。 那逆子,正是司徒慧的父亲,司徒宏。 他借着司徒老将军官职便利,倒卖军粮,私贩军马,更是在军械的采购上吞吃暴利,以至于大战来临,兵马吃了霉变的粮草相继生病,军械遇强盾而折损,军营中病的病,死的死,能勉力迎敌的只剩三成。 故而莒县险些落入匪寇之手,若非司徒老将军拼死顶住,怕是要酿成大祸,正因为司徒老将军的奋不顾身,才导致后面无人追究。 而司徒宏也在那场暴/乱中被人射死,囤聚了丰厚的银钱,最后都无福享用。 宋清收起信纸,肃声说道:“司徒宏所犯之罪,实属罪不可赦,祸军,祸国,若当初没有被射死,今日亦该千刀万剐,油锅烹煮。” 司徒慧面色突变,跪在地上的手打了个哆嗦。 “你冤枉我父亲...” 宋清睨了眼:“以上皆有莒县各官署盖印,准确无虞。” 这便把司徒宏的罪名盖棺定论了。 “至于司徒大将军知而不报,纵其子搜刮钱财,置前线将士生死不顾,牟取暴利的同时,为自己挣得光伟功名,何其可恶,何其可耻!” 宋清声音本就低沉,如是场合更加具有威慑力和说服力。 “今奉陛下旨意,废司徒一族所有封赏诰命,贬为庶人,司徒慧充入教坊司,永生不得赎身。” 司徒慧软软瘫了下去。 她从未想过今日会面对如此局面,她做好了准备,与谢瑛撕扯谢蓉之事,可都未提到半个字,怎么会殃及司徒家。 为什么会殃及司徒家?! 她甚至明白的知道,谢瑛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真相,她不敢把谢蓉真正的死因坦白,那便是自己最强有力的反击。 无缘无故弑杀朝廷将士,引发民愤,军愤,便是陛下宠她,也该权衡大局。 此事,是她司徒慧稳赢的牌面。 为何会变成这样?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4节 被拖走时,司徒慧仍茫然不知所措,最后眸子转向同样一脸茫然的澹奕,大呼一声:“大人,救我!” 谢瑛迎风站着,眉眼含笑,她仰起头,只觉眼眶又酸又涩,远远没完,这不够,不够解她心头之痛,谢蓉受的罪,她该百倍奉还。 侍卫在她走近时停了脚步,大口喘息的司徒慧终于扯下虚伪的端庄从容,她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仍在死撑着颜面:“是你故意冤枉我的,冤枉我司徒一族,你卑鄙!” “呵,是么?”谢瑛弯下身去,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别以为你做的恶事我不知道。” “竹林深处,碧玺居。” 谢瑛挑起眼尾,如愿看到司徒慧惊愕的眼神。 她笑,眸眼如星辰碎落眼底,“司徒慧,我会用你想杀我的手段,杀了你。” 撵车压着青石板转,慢慢往宫门行驶。 谢瑛端坐在榻上,自进入车内,便始终绷着小脸,双手攥住衣角。 周瑄撑额坐在对面,剥了壳蜜橘,递到她唇边。 她没动,只眼珠瞥了下,启唇,舌尖碰到蜜橘瓣,也抵在周瑄指腹。 濡湿,温热。 大掌握住那纤腰,一把将人抱了过去。 第61章 诱他入局◎ 雕花铜炭盆发出轻微的响动, 炭火烧的旺,热气挟着丝丝香甜不断扑入鼻间。 谢瑛被周瑄箍在膝上,纤腰握住,双脚悬在半空, 她没回头, 却能觉出周瑄呼出的温热,一点点打湿她的面颊, 而掌腹的热度, 亦随之不断攀升。 偌大的撵车内,空气忽然逼仄压抑。 谢瑛有些抗拒, 微仰着下颌闭了眼睛,一双柔荑揪着周瑄的袖子。 唇吻上来, 擦在颈边, 最终游移到嘴角, 那双手慢慢抚在她肩膀, 低沉的声音传来。 “谢瑛,睁开眼睛, 看着朕。” 睫毛眨了眨,周瑄觉得像一阵风扇过心口,喉间发痒, 他再度亲上,右手将氅衣带子解开,随着窸窣的声音, 掉落在脚边裘毯上,手指沿着领口没/入。 谢瑛“哼”了声, 身体有些发软。 “别在这儿。” 她被迫仰起头, 看不见他的脸, 双手也被擒住摁在车壁。 周瑄看着她,绷到极致的扣子突然弹开,素色里衣的包裹下,如雪如山的瑰丽散出清雅的香气,曲折有度的线条,勾勒着玲珑体态。 每一寸,足以令他沉浸痴迷。 周瑄停了动作,给她慢慢整理着上衣,她依旧侧坐在膝上,裙裾下的双脚并拢,鞋面上绣着缠枝牡丹,谢瑛靠在车壁上调整呼吸,擎举的双手沁出汗珠,眸光潋滟,含烟带雾的望向周瑄。 “我很累。” 周瑄笑,松开桎梏的手。 谢瑛缓了口气,然下一瞬,双脚猛地一绷,指甲登时掐进他肉里。 “朕不会让你累着。” “陛下,过两日可好..”谢瑛原本推拒的声音因他的手指而尖细起来,落在耳中,更像盛情。 周瑄抬眸,神色淡淡:“谢瑛,朕为你撑腰,给你出气,藉由你哄骗利用,但朕想要的,你不能拒绝。” “松开。” 暗哑的命令,不容拒绝。 谢瑛攀着他的肩,慢慢打开了双膝。 比之初次更加磨人。 谢瑛紧咬着唇,很快面上酡红一片,细密的汗珠浮在面额,沿着腮颊滑落后,滴到手腕,她的手指蜷起又伸开,挣到发白。 难受的想要寻找慰藉,她想逃,双手垫在身后,往外避着那修长如竹的指,曲起的右腿向内叠起。 幽眸如晦,只一眼,谢瑛又缓缓伸开。 马车震了下,车帷荡开一角。 饶是周瑄反应快,一把扯住帷幔遮下。 还是有人看了进来。 身穿黑甲手持长矛北衙军,一双狭长俊俏的桃花眼,拧了眉头往车内眺望,宽肩窄腰,身量在黑甲卫中显得分外出众。 故而谢瑛一眼望见了他。 车帷隔开两个天地。 顾九章看见了! 是莺莺! 桃花色的脸,眉眼比先前更美,美的迤逦如画,纤弱似水,虽短短一眼,可他确定那是莺莺。 素净的衣裳斜开一绺,待他垫脚想看更多时,一只手无情的拉下车帷。 撵车沿着宽巷道嘎嘎而去。 如此近,又那般远。 一年内,顾九章升了职,从银甲换到黑甲,偶尔可见天子撵驾。 今儿奉命前来戍卫,人群鼎沸之时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待他想要看时,那人已经钻进车内。 顾九章握着长矛,脖子伸的很远,上峰拍他肩膀:“下回再敢窥视天子撵车,便去自领十杖!” 顾九章也没听清什么,兀自道了声是,上峰咦了声,问:“九章你今儿病了吧?” “大人,车内怎么还有个姑娘?” “自是陛下枕边人。” 顾九章愣了下,上峰走了半晌回头,叫他:“赶紧跟上。” 车内,谢瑛攥住周瑄的手,剧烈咳嗽起来。 那人就着帕子擦了擦手指,端过水来喂她。 “冬日天干寒冷,回去叫她们煲些润肺止咳的梨汤。” 谢瑛被折腾的气喘吁吁,脑中想着方才一瞥,越发觉得面热如火,她喝光了一盏茶,又去要。 周瑄乜了眼,伸手去探她额头。 谢瑛不经意避开,那手落了空,停在那儿没动。 “我没事。” 谢瑛低头整理好衣裙,将领口一一扣好,拾起氅衣穿上,柔声说道:“陛下若还想要,咱们回寝殿再做,要吗?” 例行公事的正经模样。 周瑄冷眸盯着她,忽地拎了拎唇角,单手扯开圆领扣子,“要,如此良辰美景,不要待何?” 承禄还庆幸这几日的安生,没成想这夜便有些不对劲了。 寝殿内的声音就没停过,磨着耳朵拉锯一般。 他估计坏了,明早陛下指不定是阴着脸要发脾气。 果不其然,一夜要三次水的人天不亮便起了,穿衣收拾,面沉如水的踏出门来。 冷风夹着刺骨寒意,他却状若无闻,撇开承禄递来的大氅,径直阔步往紫宸殿走去。 白露进殿后看见一条细细的胳膊垂出帐外,手腕上有红痕,像是掐的攥的,浓重的气味令人不敢抬头,她委屈的瘪了瘪嘴,替娘子难过。 掀开帘帷,白露更是不忍再看。 娘子趴在枕上,青丝撒下,遮住半边雪白的皮肤,衣裤俱已被撕碎,胡乱扔在床尾堆叠在一块儿,小衣带子断了,被人揉成一团摁在枕边,只露出一角牡丹纹路。 入目所及,是汗,是痕,数都数不清。 谢瑛听见动静,却没有力气起身,虚虚扭过头,朝白露道:“早膳多备些,晌午我要出宫。” 此番回来,最大的益处便是出行自如,不再受阻,虽说每回都有若干人跟随,可比起从前只能困在宫中,谢瑛已经倍感欣慰。 澹奕休沐在府,自打昨日陛下亲临,于众目睽睽怒斥司徒家罪状,将司徒慧押送教坊司后,他便没有上值。 昨夜他亲自赶赴教坊司,给那鸨母五百贯钱,好歹让她保了司徒慧一晚。 临走前,他去见了司徒慧一面。 司徒慧会拳脚功夫,性情刚烈,故而吃了不少苦头。他进门时,司徒慧坐在桌前,穿一身绯色薄透衣裙,发间簪着流苏坠子,她从未穿过如此柔婉的衣裳,以至于澹奕没有认出来。 愣在门口,直到她抬起头,露出四四方方一张脸,澹奕才晃过神,提步上前,站在对面的雕花楹窗处。 司徒慧局促的抿了抿头发,低下脸问:“大人,你也信了他们的话,是不是?” 她语气悲凉,筋骨分明的手背攥的死死,复又抬起头来,眼眸看向澹奕:“大人,谢娘子被恨冲昏头脑,只想找个替罪羊为她阿姊报仇,可我是无辜的,我与二娘情谊深厚,我缘何会害她。 我没有害她,真的没有。” 澹奕叹了声:“我知道。” 得到他的应允,司徒慧默默松了口气,又缓缓说道:“谢娘子无非仗着陛下为她撑腰,想要什么证据都能搜罗到,没有便去编,便去杜撰,是我不好,连累了祖父和父亲的声名。” 她捂住脸,瘦拔的身量在那红衣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她偏男性的长相,面庞薄而颧骨高,穿男装不觉得,此时穿着裙子,显得面相略微刻薄。 澹奕没有吱声,显然不认可司徒慧的说法。 陛下宠谢瑛不假,可依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是绝不会枉顾将士荣耀,强行加诸骂名去诋毁有功之臣。 他既说了,定是司徒家本身有错。 司徒慧见他不说话,不免有些焦躁,然面上不显,咬牙起身朝他跪下。 “大人,我出身将门,因谢娘子沦落至此,大人若能救我出去,我必当感激不尽,若不能,司徒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澹奕此事因他而起,又有暗含的威胁,若澹奕都不肯伸出援手,那她司徒慧只能以死成全清白。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5节 果然,澹奕蹙眉思忖少顷,遂郑重点了下头:“你放心,我会救你。” 他格外嘱咐了鸨母,这几日都不准司徒慧接客,鸨母知晓他的官职,便连连应允,自然银子也要拿。 只不过跟出去后,鸨母与澹奕小声说:“大人,你真要救她,就得去礼部消了她的奴籍,否则我就算给你压着,日日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敢问大人月俸几何,可能担当的起?” 她上下扫了遍澹奕的穿着,心里门清:京里高/官不少,随便砸一砖头都是个六品,可家底丰厚的没多少,眼前这位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过二两。 她倒没直说,点透彻后,澹奕嗯了声,正欲离开。 鸨母忽然一扭头一招手,眉开眼笑:“吆,九爷来了!” 这位主儿,那才是财神爷,烧香供着那种。 澹奕与他对了眼,脑中想起当初在紫霄观看见谢蓉与顾九章碰面的场景,此去经年,再度勾起便只剩唏嘘,他脚步踉跄着,抬手扶了柱子。 顾九章与他擦身而过,信手一扔,鸨母稳稳接住,好大一颗金豆子。 “九爷可有些日子没来了,您是上哪消遣去了,喝什么酒,点哪位姑娘?”鸨母笑盈盈给他奉茶,顾九章没有接,抬腿搭在膝上,眼睛看向楼外的风景。 三楼地势开阔,最远能看到繁华坊市外的宫城。 见他心情不虞,鸨母识趣的退下,挥手叫小厮送去好酒好菜,将雅间门关上。 丝竹管弦声伴随着姑娘的吟/哦,与楼下河水冲撞在一起绵绵不断袭进耳畔,顾九章支着脑袋,好看的桃花眼略过点点光火,一直望向渺小的宫门。 莺莺走后,他便没有胡闹过,平宁郡主自然高兴,道顾家祖宗保佑,他开了窍,知道安生过日子,北衙内的上峰又多有照顾,才一年,便打点着升了一级,换上黑甲。 前些日子听闻陛下的清思殿住了人,那会儿他便有些察觉,等真的见到莺莺,仿佛石头落地。 之余,还有种无力的虚空感。 他再不能跟莺莺打趣,再不能跟她坐在廊庑下绣花,说话,看小九和大鹅啄米,玩闹。 单是想到这儿,心就猛地一紧。 那日车上,莺莺是被陛下抱在怀里吧。 他也是后知后觉,那般潋滟的神态,除了做那种事儿,还能作何。 如是想着,心口更是紧的喘不过气。 他跨步挑了珠帘,迎风趴在空旷的围栏,圆月如盘,映照着河里潺潺的流水,偶尔经过的画舫传来笑声,让这夜显得更加静谧空旷。 谢瑛有什么好的? 他勾起桃花眼,笑的微风和缓。 只不过跟她在一块儿时,他是顾九章,通身都格外自在舒坦,他有数不清的话,想一股脑儿倒给她,这辈子都说不完。 她也没什么好的,只这一处儿,便叫他做梦都想。 中了邪,得不到,更想要。 平宁郡主说了,宁可不当婆母,也决不能放任他胡来,把顾家毁了。 听听,至于么。 顾九章吹了会儿风,决定明儿去上峰那走动走动,听说宫里有缺补,兴许就能进去,有些事儿,得见了面才能说得清。 紫宸殿,承禄俯身下去,凑于耳上低声说了几句。 周瑄皱起眉,问:“她要这东西作甚?” “娘子还在等着,说若拿不到,便自己去坊间买,老奴做不了主,便只能赶紧过来,陛下,给还是不给?” “让宋清多派些人手,少一根头发朕唯他是问。” “那,是给她?” “给。” 周瑄猜到谢瑛要去哪里,要去作甚,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天时地利人和,澹奕怕是要栽了。 周瑄扶额,这一瞬,他竟有些吃谢蓉的醋,他也想过,若有一日自己也被歹人害死,谢瑛会不会像对待谢蓉一样,不管多危险都要替他报仇。 他没有答案。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死,死了,连仅能握住的人都握不住了,更何况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心。 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临近年关,教坊司里格外热闹。 来往的宾客大都是京中纨绔,鲜少官员也会在此,外地前来走动的或是宴请,或是周旋,包厢内也都订满,厅堂更是人挤人,脚挨脚。 澹奕推开门,看见瘦了一圈的司徒慧,心中不知是何感想,他低下头,脚步沉重,来之前便想了千般说辞,可到跟前,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 礼部明文,不许给司徒慧赎出奴籍,也就是早有人安排好,势必让司徒慧终生困在此处。 楹窗处的香料燃的缓慢,添水的小丫头去拨弄了一番,重新盖好炉盖,拎着水壶倒退出门,从外合上。 “大人,籍契拿到了吗?” 穿着这身裙装,像是被困在龟壳当中,司徒慧幼时喜欢穿裙子,后来听下人悄悄议论,说她像个男孩子偷穿姑娘的衣裙,她便开始抵触,不想穿裙子。 她到底是姑娘,心里也会喜欢出色的男子,看见澹奕第一眼,她就觉得浑身发热。 她知道自己长相落了下成,可澹奕身边从未出现别的姑娘,又一门心思治水,奔波,她便投其所好,看相关书籍,只为能跟他攀谈几句,后来果然成功,她跟着他从莒县来到京城,顺理成章住进澹家院子,虽作为谋士,男装打扮她也不在意。 她相信一步步总能走进他心里,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令她日积月累的堤坝瞬间溃不成军。 谢蓉嫁过人,生过孩子,又在紫霄观出了家,她凭什么占据澹奕的心!凭什么厚着脸皮重回红尘,嫁给澹奕。 司徒慧嫉妒,嫉妒谢蓉能堂而皇之以女主人的身份站在澹奕身边,每每听到旁人说他们是神仙眷侣,比翼鸳鸯,司徒慧便恨得头疼欲裂。 她什么都不能做,她要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还要跟谢蓉那一无是处的女人佯装交好,看她把心事说给自己,蠢的不谙世事。 司徒慧站起来,看见澹奕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没了指望。 “对不住,我没能拿到籍契。” “大人,我不怪你。”司徒慧转过身,忽然猝不及防抬脚便冲向柱子,幸亏澹奕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将其抱住。 “断不可轻生。” 他双臂不敢松开,看见司徒慧发间的步摇散落,一头发丝垂在颈间。 与此同时,一股幽幽的甜香钻进鼻孔,他浑身抖了下,下意识想要松手,却被司徒慧一把抱住,两人身高相仿,司徒慧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嗓音登时软了几分,便连眼眸也似浸在水里。 “大人,你抱抱我。” 她如藤蔓一般缠住澹奕,遒劲的手指抓在他后背,呼吸急促而又粗重。 澹奕理智尚存,不断推她,扯她,她却固的更牢固。 她本就会武,轻易便压制住澹奕,剥去他繁琐的外袍。 “大人,我这辈子都完了,与其落在他们手里,我宁可把清白给你。”她愈说愈不像话,手中动作逐渐暴躁蛮力。 澹奕嘶了声,脑中热腾腾的犹如蒸面。 起初的克制清明荡然无存,耳朵里一阵一阵飘进她的话,与谢蓉的温声软语混在一起,云里雾里缥缈缠绕。 他看不清眼前人,只听见一声声的“大人”到最后全是“澹郎”。 他喟叹一声,被那人拥着齐齐跌落下去。 犹如万丈深渊,迷离的帷帐扯开弧度,继而随着透入窗缝的风鼓的高高,楹窗处的熏香不断拍打着飘进帐内。 浓烈的气味刺激着两人,不多时,帐中声响渐大。 一墙之隔的厢房内,谢瑛听声蹙了蹙眉,那小丫头进门福身,回道:“娘子,按您的吩咐,都已经归置好了。” 宫廷秘药,醉乡,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春/药。 她替阿姊成全这对狗男女了。 河面泛着浓雾,水汽不断往烟火处涌荡。 谢瑛伏在案上等了半宿,天色熹微,她起身,与黄门吩咐了几句,那人利索的跑下楼去,不多时,教坊司内便有脚步声往楼上走来。 帐内,澹奕仍在半睡半醒间,梦里是谢蓉熟悉的味道,她揽着自己的颈,唤他“澹郎”,他亦抱住了她,求她不要离开。 然脑子忽然轰隆一声,澹奕猛地睁开眼来。 哪里有什么谢蓉,与他坦诚相见的那个,是司徒慧! 犹如天雷骤然劈落,他整个人怔愣震惊,一时间难以接受。 便在此时,听到一声清脆的踹门声。 隔着一道薄透的屏风,他看见不断有人挤了进来,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而那道落地屏不知被谁推了把,咣当倒在地上。 撕裂的帷帐内,司徒慧呢喃着抬起手臂,勾上浑噩惊骇的澹奕,嗓音格外甜腻沙哑:“大人,抱我...”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饶是隔着几丈远,犹能认清榻上那人。 不就是丧妻不久的澹奕,澹大人! 人群从中间让开,澹奕几乎忘了给自己拢上衣裳,事实上他也找不到衣裳可穿,遍地都是两人褪去的衣裙,袍子,扔的随处可见。 床榻内,唯一一条被褥压在司徒慧身下。 他忘了喘气,看着谢瑛一步步走上前来。 纤细瘦弱的姑娘,此时蹙起一双杏眼,毫不留情的啐了声:“狗/男/女!” 第62章 认得朕么◎ “狗/男/女!” 这声唾骂激的澹奕打了个冷颤, 梦里那些缱绻旖/旎的景象登时冰冷荒唐,他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前胸后背的抓痕触目惊心,无可推脱, 他咬着后槽牙, 慢慢合上了眼。 议论声,骂声, 指责声像洪水猛兽朝他袭来, 犹如冰天雪地被人剥光了衣裳扔到河里。 他仿佛能感受到谢蓉跳湖那一刻的冷,心该多寒, 多难,多委屈, 才没有留一句话, 于漆黑深夜跳了下去, 那样冷的湖水, 夜里结的冰厚厚一层,谢蓉明明最怕冷的, 出行裹得很厚,手里捧着暖炉,两人依偎在一起时, 他都要为她暖好久的手脚。 她为何伤心至此,只言片语都不肯留给他。 澹奕看不见面前的光景,影影绰绰间, 讥嘲声砸进耳朵。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6节 是他活该! 指甲抠进肉里,他晃了晃, 万念俱灰。 司徒慧醒来时, 尖声叫着抓住衾被, 试图遮挡自己的身体,然慌乱间反出了差错,衾被沿着床尾耷拉在地上,她那条腿,肩胛骨以上,全都被人看了个彻底。 两人暴/露在空气中,单看伤痕便知昨夜是何等放肆造作。 “呸,当初还以为澹大人多深情,苦等谢二娘多年没有婚娶,原是霸占着好名声,又与旁人花前月下,可谓人前一副脸,人后一副脸,装腔作势的负心郎。” “看这样子,怕是在司徒娘子住进澹家后,两人便勾/搭在一块儿了,可怜了谢二娘,被那自诩深情的澹大人彻头彻底骗了,我一个大男人都不敢跳湖,她得多难受才跳的下去!” “咦,那不就是好些年了,这两人真真是没脸没皮,为图个好名声,活生生害了谢二娘!” ... 司徒慧去抓衾被,脚底踩到床沿,掉到地上,摔得咣当一声,忙不迭将自己裹了起来,她咬着牙,一眼看见当中的谢瑛。 眸中立时泛起憎恨,她揪住被沿,哆哆嗦嗦开口。 “谢娘子,你真是个毒妇!” 谢瑛笑,自袖中抽出一张纸来,走到司徒慧面前。 “不一直都在觊觎澹大人吗,梦圆了,心里高兴吧。”她捏着那纸,在司徒慧面前晃了晃,“我还有一件礼物送你,权当给你和澹大人的贺礼,日后你们举案齐眉,别忘了谢我成全。” 纸飘到司徒慧头上,掉在手边。 正是澹奕拿不到的籍契。 司徒慧生怕被她鞋底碾了,一把抓起来,继而又赶忙握紧被沿,此时此刻,自尊比不得自由。 “澹大人,你便是这么对阿姊的,嗯?” 明媚的笑挟着嘲讽,谢瑛转身,自人群中离开。 坐上马车,她揉了揉额头,顿觉疲惫不堪。 挑了车帷,与黄门嘱咐两声后,马车便径直往竹林方向驶去。 教坊司内,荒唐并未因谢瑛的离开而终止,相反,那屋内传出一声苦笑,声音仓皇可怜。 “大人,你不要我,你竟然不要我。” 司徒慧拢着衾被,顾不上穿衣裳,她跪在地上,眼眶因为愤怒而发红。 人都已经离开,门业已重新合上,归于平静的屋内,她和澹奕如此可笑的对视。 澹奕合上眼,哑声道:“你要说法,我可以给你。” 司徒慧一愣,便听他接着又说:“此生我心里只阿蓉一人,昨夜错事既已铸成,我无话可说,唯有后悔懊恼,恨自己对不住她,然不管如何,我不会娶你,慧娘,我对于没有喜欢,从来都没有。” 冷水浇到头顶,司徒慧握着籍契,一言不发。 也许自始至终我不该带你进京,若非如此,不会有今日之灾。” 司徒慧慢慢站起来,“大人准备给我什么说法。” “我手头有些银子,你拿上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哈哈...”司徒慧笑出眼泪,伸手指向澹奕,“大人,你从来不知道,我为了你做过什么,你占了我的身子,却还是不肯要我,哈哈哈....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竟让你嫌弃至此,大人,你可知清白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我虽素日穿男装,可我是个姑娘,大人难道看不到吗,昨夜是大人与我纠缠,是大人与我索取,为何起来后便不认了,便翻脸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澹奕面色苍白,他睁开眼,从床尾摸到匕首。 是方才谢瑛故意留下的。 他苦笑,说了句“这就是我给你的说法”,只听痛苦的一声叫唤,血喷出来,溅到床上。 司徒慧僵住,目光落在澹奕握刀的手上,他浑身发抖,疼的面额皆是冷汗,然还是抬起眼皮,硬撑着说道:“慧娘,我对不住你,你走吧。” 腰间一片血渍,浸染着很快渗进床褥。 澹奕疼的抬起胳膊,一口咬住,发出闷沉的吼声。 司徒慧心里一片冰冷,多年来一步不曾离开的跟随,倾心相护,倾囊相助,到头来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自己在他心里竟始终没有一点地位,何其可悲,可怜! 她穿上鸨母送来的衣裳,抓过桌上的银钱,扭头冲下楼去。 离京要经过的竹林,幽静怡人,饶是冬日,一簇簇竹木仍散着雪青色,天阴下来,偶尔能听到鸟雀急速飞过的拍打声。 司徒慧骑马过去,带动竹丛簌簌直响。 忽然,她猛地勒住缰绳,马很焦躁,前蹄不断的打转,发出嘶嘶的鸣叫。 司徒慧警惕的环顾四周,密林深处,若有似无的说话声,她慢慢想要往外拔刀,听见有人笑她。 “怎么,你自己设的机关,竟也不敢走了?” 谢瑛从竹林中走出,她裹着氅衣,面庞鲜活张扬,瞥见司徒慧时,唇启开,似预见她的窘迫。 “真是可怜,用尽手段都拢不住澹奕的心,搭上清白又如何,他也不要你,宁可自宫,他都不肯要你,是有多厌恶,温文尔雅的澹大人,避你如蛇虫蚁兽,嗯?” 谢瑛句句戳着她的痛处,如愿看到司徒慧眸光变狠。 “你装着高傲自信,从容有度,实则内心黑暗而又自卑,你渴望得到澹奕的喜欢,却又害怕他的拒绝,看到他喜欢阿姊,你嫉妒的要命,丑陋恣睢在你心里生根发芽,想要什么却不敢直说,只能像阴沟里的臭老鼠鬼鬼祟祟使坏。 司徒慧,瞧瞧你的样子,从内到外,都令我恶心想吐!” 司徒慧冷笑一声,深知今日在劫难逃。 谢瑛既堵在去路,便是没想放自己离开,事到如今,她也没甚好怕的,郁积多日的不安化作大笑贯穿竹林,她坐在马上,一字一句道:“我恶心?你不是想知道你阿姊死前遭遇了什么吗? 如你所想,甚至比你想象的更加惨烈。” 谢瑛攥住拳头,眸眼兀的冷凝。 “那夜我就在林雪阁外看着,看她被人抱上床,摁倒在大案,拖着在地砖上任意凌/辱,高门显贵的世家女,一夜沦成下贱所在,她趴在楹窗上,身后站着的,是五六个等着轮换的强健男人。 他们红了眼,根本不知疲惫,那画面,你能想象得到? 啊?谢十一,你敢想吗?” 她疯了一样,咆哮着朝向谢瑛。 谢瑛站在原地,眸色越来越深,却还是没有举动。 司徒慧直起腰来,冷笑着摇头晃脑:“事到如今我不怕告诉你,与谢二娘相处的日常中,我一步步打击她的自尊,让她陷入自我怀疑,自我轻贱的境地,她谁也不肯去见,镇日闷在宅院里,她甚至告诉我,她彷徨了,觉得配不上澹奕。 她本来就配不上他,却偏不自知,不要脸的嫁给他,所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该!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去死,我都不明白,她活着作甚,硬熬了一月,没有指望后,才跳了湖,当真是赖活着,可怜极了。” 谢瑛浑身发冷,使了个眼色,屏退的暗卫从四面八方出现。 两人挑了长剑踏竹借力跃到马上,抓着司徒慧的胳膊将人提下来,紧接着用麻绳捆住,黑布遮眼,密匝的纱布一层层裹住她的嘴巴,只露出一对耳朵,鼻孔足以呼吸。 狭窄的竹屋中,墙壁四角挂满铜锣,鼓槌便在一旁,是司徒慧亲手布的局,当初是为了诱引谢瑛入局,今日她被摁在当中,绑缚在藤椅上。 她挣扎了下,嘴里不停活动想要说话,却被勒的死死,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比平时更为用力去听。 “当”的一声鸣响。 她痛苦的咬住舌尖,紧接着又是重叠剧烈的锣响,一声高过一声,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狠狠扎向耳膜,无处可避,异常清楚的锣声让她几近崩溃。 不过半个时辰,耳眼里便被震得往外渗血。 喊不出来,闷在喉咙的尖叫逼她发疯。 胃里腥臭泛滥,一股脑呕到舌尖,被缠裹的纱布封堵回去,她大汗淋漓,如此一个时辰,人被折磨的摔趴在地,藤椅压在身上,她扭动起来,想要反手解开绳索。 谢瑛走过去,刀尖挑开那遮眼的黑布,对上布满血痕的眼睛,她恨不能瞪出眼珠,活吞了谢瑛,呜呜的吼声憋在嗓子眼,满脸都是汗都是血。 “阿姊善良,我却是个狠辣的,你放心,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竹屋是你的,铜锣是你的,此后数月,每日都会有人过来敲锣,直到你受不住,想要自/尽,那也不成,所有想死的法子都给你堵住,你熬吧,生生熬到枯死的那日。 司徒慧,若有地狱,我真想把你送进去!” 回宫途中,谢瑛去了趟澹家。 院门紧闭,黄门叩了好一阵子,管家才来开门。 澹奕面孔白的渗人,瘫在床上不住的发抖,疼到高热,浑身抽搐。 谢瑛睨了眼,将一沓纸摔到他脸上。 “原不想给你看,你不配,也不值得,但阿姊就那般死去,你不能蠢得一无所知。你所谓的问心无愧,将一个男人打扮的女人留在府里,便能心安理得,便能欺负阿姊不计较不反抗,她不说,便是愿意吗? 哪个女子愿意院里养另外的女人,她虽柔弱,却从未自轻自贱,你看清纸上的每一个字,看看阿姊究竟遭遇了什么,你指天问地,还敢说自己深情? 不能庇护妻子的男人,便不配做男人!” 她猛地看下去,澹奕呼吸急促,捏着纸的手不断战栗着,他使劲睁了睁眼,嘴里喃喃:“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谢瑛转身,撂下一句狠话。 “好好活着,澹大人。” 冷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谢瑛坐进车内,只觉力气如抽丝般渐渐散去,她倚靠着软枕,侧身躺下,炭火很旺,不多时便烤的人浑身滚烫。 迷蒙的炭火里,仿佛出现一张柔婉的笑脸,谢瑛眨了眨眼,哽咽着哭道:“阿姊,我替你报仇了。” 病来如山倒,谢瑛夜里发起热来,小脸烧到通红,浑身更是烙铁似的,一盆盆温水换来,不知擦拭了多少帕子,可她就是不出汗,虚虚陷进衾被中。 周瑄打开她的手,被那灼热的温度吓得脸色发青。 扭头,陆奉御还在开方子,隔着四联蜀锦大屏,陆奉御不住地抹汗,殿内地龙烧的实在太旺,叫人穿不住衣裳。 “何时才能降下高热?”他神色肃冷,语气坏极。 陆奉御把新调的方子交给白露,白露小跑着亲自去盯着煎煮。 “陛下,娘子这是心火过盛,原本是无事的,但她一口气吊在半空,悬挂多日,忽然松懈下来,就好像没了奔头,没了指望,心里的那股狠劲撤了,身子便虚弱乏力,最怕她因此丧失生机,虽说能调补过来,可拖得时日越久,与她损伤愈是严重...” “你便说任何才能叫她好起来!”周瑄听得心烦气躁,陆奉御说了一通,他只听到两个字“严重”。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陆奉御又要揩汗,余光望见快要杀人的周瑄,立时放下手,说道:“陛下可说些娘子爱听的话,感兴趣的事,总之叫她心情愉悦,身子便也好的快。” 周瑄了然,谢蓉死了,对谢瑛而言打击极大,她虽不怎么说,心里必定难受,前些日子一门心思想要报仇,还觉察不出,此时事情了结,她也没了心力,病一场在所难免。 深夜,白露又端来一盆温水。 周瑄接过洗好的帕子,给谢瑛擦拭脖颈,额头,手心,擦完便试探着拍她的脸颊,唤她名字。 谢瑛仿佛听不到,紧锁的眉头溢出轻呼。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7节 “阿姊,你去哪,等等我。” 她抬起小腿,又惶然跌落,周瑄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抚。 “谢瑛,朕在这儿,朕哪都不去。” 乌黑的睫毛颤了颤,周瑄屏住呼吸,那眼睛慢慢睁开,泪痕沿着眼角不住往外淌,她虽看着自己,可眼神没有焦距,手指缓缓挪到周瑄面庞,孩子似的哭起来。 “阿姊,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周瑄反手握住她,声音更加温和,似哄孩子一样,淳淳劝导:“谢瑛,朕应着你呢。”他拉着谢瑛感受自己面颊的温度,那手指依旧热的如火,他不得不给谢瑛扯掉衾被,又将帘帷全都收起,回头冲白露吩咐。 “给朕扇子。” 檀木折扇打开,一缕缕清风扇着谢瑛,青丝微微晃动,酡红的脸颊还是没有半颗汗珠。 但她睡得安宁许多,半睁的眼睛有气无力,细长手指攥着周瑄的小指,依稀还在唤他“阿姊”。 后半夜,终于出了汗,高热也下去许多。 谢瑛是饿醒的,腹内咕噜了两声,有些疼,她想起身,发觉手里攥着什么,低头,对上急急睁眼的周瑄。 他伏在床边,颀长的身子无处着落,睡姿很不舒坦。 两人对视了片刻,谢瑛不待反应过来,手却已经甩开了他,收起缩回胸前。 “谢瑛,认得朕是谁吗?”他不清楚谢瑛是否真的醒了,又或是烧迷糊了,拧了拧眉,侧脸看着她。 第63章 观音与泥人◎ 约莫半个时辰, 膳桌上摆了几道清粥小菜。 周瑄俯身,见谢瑛仍闭着眼眸,只在自己靠近时睫毛微颤,呼吸变缓, 不禁轻笑, 给她把黏湿的发丝理到耳后。 她出了汗,脸色愈发白腻, 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捏住被沿, 方才她睡迷糊了,睁开眼便说饿, 肚子也跟着咕噜直响。 呢喃的嗓音像幼时那般好听,退了热, 有种令人疼惜的乖巧感, 眼神没有戒备, 全然依赖的看着他, 茫茫然,又不知所措。 这会儿醒透了, 反倒生疏起来,小猫一样窝在被中,看的周瑄心尖发痒, 恨不能抱在怀里肆意亲吻,将她每一处皮肤标占成自己的领属,他忍着, 到底没忍住,凑过去吻住她的唇角, 又不疾不徐移到唇瓣, 使她微仰起头, 然毕竟惦记她在病中,不敢过分亲密,遂草草了事,扶着那纤细的肩膀让她努力呼吸。 “朕抱你过去用膳。”他说着,大掌穿过膝下,将人轻而易举抱在怀里,这些日子她为谢蓉的事劳心伤神,奔波筹谋,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在意,如今上手才觉出如此纤瘦,周瑄不觉蹙了蹙眉,抬眼与她说道:“明日起每餐都要多吃一碗粥,太瘦了,经不起折腾。” 他没深想,可怀里人一缩,那话便有些变味。 怀里人鸦羽般浓黑的睫毛掀开,眼底如青峰绕云雾,泠泠柔软,细白的手指蜷起来,虚虚覆在他胸口。 他不置可否,甚至配合的诡谲一笑。 承禄安排的膳食清淡味美,谢瑛也着实太饿,便低头将碗里的粥悉数喝完,可嘴里总觉得淡而无味,扫眼望去,满桌竟没有一丝肉菜,她抬起头,嗓音因发热而变得软糯:“中贵人,我想吃肉。” 承禄转了下眼珠,看向周瑄。 谢瑛也跟着看过去,那人没抬头,径直回拒:“不成,等身子好些再说。” 谢瑛皱起眉头,转而面朝他央道:“陛下,我饿,我要吃炙羊肉,蒸羊羹,肉糜蒸蛋。” 她说的理直气壮,鼻音很重,说话间鼻尖发涩,眼眶跟着涌上泪来,仿佛一根神经扯着鼻梁连通眼角,额头跟着一疼,头晕目眩。 承禄在那暗暗琢磨,要不要提醒圣人与谢娘子保持距离,毕竟谢娘子病的厉害,又是高热又是风寒,少不得要过病气给他。 可看圣人一脸强忍笑意,装模作样的正经,承禄又默默咽回去,圣人身子骨强健,轻易不得病,可心情便不一样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圣人如此笑过,明明高兴,却还压抑着克制,那唇角快绷不住要抽筋。 罢了,待会儿吩咐人去煮碗姜汤备着。 “朕说了,不行...” 大掌抓住膝盖,用力一握,周瑄没有说完,抬眼瞪向干脆利落的小娘子。 她扶着他的肩,未褪去红晕的腮颊滑腻如玉,就在方才,她弯腰啄在周瑄左脸,羽毛一样轻柔,湿漉漉的却像烧灼着皮肤,周瑄略微僵住,然面上神情不变,依旧冷肃的望着她。 “明允,我真的很饿,我要吃肉。” 周瑄不着痕迹的咽了咽嗓子,抬手指在自己唇上,声音微哑:“亲这儿。” 谢瑛当即凑过嘴巴,蜻蜓点水的碰了一碰,复又坐回位子,抬头与承禄说道:“中贵人,有劳你了,炙羊肉多撒点胡椒,我喜欢。” 等那炙子从外头搬进来时,趴在案面的人嗅到香味,舔着唇坐直身体。 周瑄不觉好笑,年少在书院,何琼之偶尔会在冬日炙羊肉,他腌肉手艺好,炙肉更好,放进盘中的羊肉肥而不腻,没有一丝腥膻味,那会儿还时常调侃,道往后大朝会,便让何琼之去御前炙羊肉,比尚食局的大师傅做的还要好。 时日飞快,眨眼三人已不是当初那般模样。 他切了一盘,仔细撒好胡椒粉,推到谢瑛面前,“细嚼慢咽,也不要吃多了。” 谢瑛点头,她浑身没力气,嘴里也淡,醒来后便异常的饿,只想吃肉,吃点有味道的肉。 不知不觉,切成小块的炙羊肉全都入肚,她喝了盏梨汤,眼巴巴看着炙子上滋啦响的羊肉,扭头又去看周瑄。 于是,带着胡椒羊肉味的吻再度袭来,周瑄嘴角,立时泛起油光。 他舔了下,点头又道:“再吃一小块。” 承禄只看不说话,端来腌好的羊肉已经荡然无存,谢娘子业已吃的心满意足,摸了一盏茶漱口。 薄雾笼着楹窗,打落淡淡的皙白,谢瑛钻回被窝,侧身朝内躺好。 估摸着时辰,周瑄该更衣洗漱准备上朝听政了。 身边陷下一块儿,紧接着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掌腹朝里,覆在她肚子上揉了揉,“朕打算,召厚朴回京过年。” 下颌压在她肩膀,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脸上:“谢瑛,就这样吧。” 他曾不甘心,想过得到更多,谢瑛的身心,他全都想要,不可理喻的控制欲,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偏执疯狂,即便经历三年疆场厮杀,对谢瑛的欲/望也只增不减,即便握在手里,他也终日惶惶,因为这拥有太不真实。 不似年少,只一腔热血,满腹真心。 现在的他们,从里到外都在算计。 他算计她是否死心塌地的信任,她算计他究竟爱有几分。 他想织一张网子,牢牢锁住她,困住她,再不用疑心疑鬼,担心她转头喜欢上旁人,将他再弃一回。 她则无时无刻不知晓自己的目的,为了达成所愿不惜低头恭敬,温柔小意,她那三分真七分假的喜欢里,处处可见退路,处处可选逃避。 永远不会付诸全部的心力,永远惦记着若回头,该当如何,她打算的周到,这种周到令想呵护她的男人感到心寒后怕。 越是想征服,挫败感越强。 周瑄环住她,掌中人轻柔纤细,仿佛水一般的温顺,他兀自沉下身去,将人箍的更用力些。 临近年关的喜气,宫中虽不比坊间,可随处可见的红灯笼红彩绸已经着手布置,晨起时还有人送来红珊瑚盆景,令附一对红漆雕花匣子。 白露抱着来到谢瑛面前,放在案上。 寒露惊了声,忙又抱起来,“我剪得窗花都要压坏了。”说罢挪到对面小几上,低头将剪好的窗花拾起,举到半空笑道:“娘子,好看么?” 寒露手巧,坐在绣墩上剪了半天,好些个栩栩如生的小兽浮现面前,玲珑的兔儿,威猛的虎,盘旋怒吼的龙,憨态可掬的猪。 “好看,快贴到窗牖上。” 她捏了一张伏在窗沿,映着明晃晃的纸,那红变得愈发喜庆。 “哎呀,娘子,匣子里是一对观音送子。”白露怕摔坏,不敢捧出来,只瞪大眼睛叫道,“陛下送的,娘子准备摆在哪里?” 不知怎的,谢瑛霎时想起两人被劫时,自腰间掉落的求子福,云彦给她画的观音抱子像,恰好就被周瑄看到。 她回头,看了眼,淡声道:“收起来吧,放在柜子最下方。” 眼不见,心不烦。 她可不认为是陛下在催生,显而易见,他只是赌气罢了。 紫宸殿偏殿,周瑄拄着下颌咳了几声,头疼的合上书册,往后一仰。 承禄忙上前问:“陛下,可叫陆奉御过来瞧瞧。” 周瑄挑开眼缝,“不必。” 他起身练了套拳,身上汗津津的透湿后,又脱去外衣,只着里衣坐在榻上,端起茶来一股脑喝完,着实轻快不少。 承禄便又吩咐煮了碗姜汤。 周瑄用膳时,问起谢瑛。 承禄如实答他:“谢娘子这两日恢复的不错,今儿与下人一道儿剪窗纸,写桃符,听陆奉御说,可适量减少汤药,或可不用再食,只消好生调理便可。” 过了片刻,承禄又问:“陛下,可要传撵车回清思殿。” 周瑄摆手,“不用,别过了病气给她。” 承禄心道:您那一身病气怎么来的,现下才知道避讳。 年底官员休沐,周瑄却不得清闲。 各州各县呈上来的奏疏密报每日都有,他又不爱堆积,遂时常批阅至深夜,本不打紧的小病,竟拖拖拉拉捱到除夕。 宫中守卫森严,谢瑛与白露寒露一道儿出了门,沿着太液池畔行走,岸边挂满宫灯,凝结成冰的池面上犹如点点星辰,风一吹,碎了满池。 谢瑛拢紧披风,兜帽中的小脸仰着,远处天际,总有烟花窜至空中,炸开流光溢彩,隔着那样远,烟火气十足。 脚边打来一颗石子,谢瑛顿住。 她抬头,却见对面站了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明黄常服,头戴帷帽,纱幔下的脸晦暗不定。 “谢瑛,过来。” 他伸手迎她,风撩起帽纱,他又仓皇摁住,咳了声,转过头。 “陛下?” 谢瑛有些日子没见他,只知他在紫宸殿忙,却不知他病了。 “别靠朕太近。”一丈远的距离,他便提步与谢瑛并行前进。 谢瑛忍不住笑:“陛下有事找我?” “无事,朕只是要陪你一道儿守岁罢了。” 两人走了好一阵子,绕回清思殿,殿内的宫婢黄门也都不睡,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彼此哈着热气,驱赶寒冷。 看见圣人和谢瑛回来,忙又规矩的站好。 周瑄进殿便开始逡巡,外殿到内殿,都没有看到那两尊求子观音。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8节 他又转了圈,谢瑛看出他在找东西,遂开口问道:“陛下,找什么?” “观音像呢?” “放柜子底下了。”谢瑛说完,起身走过去抱出那两个红漆匣子,“陛下是要求子吗?” 周瑄瞥了眼,见她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有些生气:“自然是要求子,求朕与你的孩子。” 谢瑛不恼,反而追问他:“陛下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只要是你生的,朕都喜欢。” “那我给陛下生个孩子吧。” 她眨了眨眼睛,极其认真地看着他,“陛下高兴吗?” 周瑄愣住,反应过来后捏住瓷盏,抬头:“为什么?” “为了让陛下高兴。” 谢瑛回答的坦诚,周瑄立时拉下脸来,冷哼道:“不必。” “朕与你都还年轻,不急在一时。” “且孩子天生麻烦,会将你缠的无暇分身,朕也没想要那么早,此事不要再提。” 谢瑛点头,指着观音像问:“那还摆出来吗?” 周瑄嗤了声:“放回柜子里吧。” 大年初二下了雪,崔氏和秦菀带着谢临进宫。 崔氏拂去披风上 的雪沫,站在暖阁外往远处瞪了眼,明丽的眸子闪过憎恨:“二娘到底错付真心,澹奕那混账东西,竟连自己妻子都保全不住,废物一个!” 她声音压得低,怕叫来往的宫人听去看笑话。 又咬牙切齿的恨,啐了声,呼吸剧烈起伏。 秦菀给谢临掸了掸银灰色小袍,将圆帽拿下擦去雪,余光瞥到撵车驶来,正想细看,听崔氏冷笑着讥嘲。 “如今十一娘算是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都她一人说了算,她过得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也不管咱们四个老的老,小的小,搭把手都不肯。 原是最小的,家中也没用到过她,惯成这么一副自私任性的样子。” 秦菀停了手中动作,有些无奈:“阿娘,若没有十一娘,咱们谢家哪有现下的安稳,除夕夜又怎会有人愿意登门拜访。” 崔氏不以为然:“别替她说好话,那是四郎的功劳。” “郎君又靠着谁,你我心知肚明。”秦菀实在不愿听崔氏絮叨,尤其在谢宏阔流放后,崔氏变得更加刻薄自私,稍有不顺心便觉得旁人都是忤逆,是瞧不起她。 临哥儿也不爱找她,宁可一人蹲在墙根逗蚁虫,也不要崔氏抱他去看花灯。 “眼看着都来顶撞我,你很好,知道有人给你撑腰,便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别忘了,十一娘是我生的,我跟她比你跟她要亲很多。 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她阿姊,你...” 崔氏忙闭上嘴,她不知谢瑛听到多少,可看她不悦的眼神,便知今日叙旧不顺。 果然,谢瑛权当没看见她,逗临哥儿说了会儿话,又跟秦菀坐在软塌对面,凑在一块儿不知说了什么,时而叹气,时而轻笑。 崔氏心中不是滋味,起身过去寻存在感。 “你嫂嫂没说刚才我们见着谁了吧。” 秦菀偷偷拽她衣角,崔氏不理会,挑眉说道:“澹奕那混账要来见你,被我骂走了,什么玩意儿,护不住二娘,还有脸活着。” 谢瑛往外瞧,果真远远看见澹奕的身影,他前后来过好几回,颓败的像快死了一样,他要见她,而谢瑛根本不想搭理。 崔氏扫到谢瑛的不悦,更加侃侃:“照我说,你该求了陛下,将澹奕三刀六个洞,捅死算了,再不济,判他流放杀头,凌迟也行,看到他我便来气,我便想我可怜的二娘。” 她抬手拭了拭眼泪,“二娘命不好啊,但凡能有你一星半点的运气,她也不至于落得此等下场。” 谢瑛根本不想听她意有所指的倾诉,故而即便崔氏说的声情并茂,她也不接话,没多久,崔氏便尴尬的收住话匣,转而端起茶盏漱口润嗓。 “阿娘想说什么,也不用拐弯抹角。”谢瑛不愿让谢临听见这些腌臜,便让宫婢将他带出去玩耍。 崔氏哼了声,慢慢开口:“二娘尸首至今没有下葬,你准备把她葬在何处。” “谢家祖坟。” “她都嫁给澹奕了,哪里能葬回去,你这不是胡来吗。”崔氏指责,面露不悦。 “阿娘是要把阿姊葬入澹家?”谢瑛怒极反笑。 “不然呢,我也恨他,可他毕竟是二娘的夫郎,葬在澹家理所应当,你别任性,叫人看咱们的笑话。” “看的还少吗?”谢瑛冷冷撇下一句,又抬头去看秦菀,“阿娘若能坦诚点,告诉我真实原因,或许我另当别论,咱们母女,何必打着官腔作势,虚与委蛇。” 崔氏眼看瞒不住,索性将担忧脱口道出。 谢瑛听完,只觉荒谬可笑,悲哀可叹。 崔氏这般急迫的阻止她,原是为了无中生有的占卜,道阿姊若葬回谢家,便会给谢家带来毁天灭地的影响,牵连谢家从此走上没落。 “不是我不想二娘回来,而是她不吉,不吉之人不可污了祖坟,否则不单是四郎,连带着你都得走霉运,阿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你们兄妹二人考虑。 十一娘,你不好拿前程做赌啊!” 谢瑛浑身冰冷,如坠病娇。 她看着打扮明丽的崔氏,甚至每一个指甲都涂抹蔻丹,这哪里是丧女的母亲,这分明是没心没肺的怪物。 她以为崔氏不喜自己,却没想到崔氏待阿姊也不过如此。 谢瑛平复下来,沉声道:“等到春暖花开时,我会求陛下将阿姊风光大葬,葬入谢家祖坟,你若再敢占卜阻挠,别怪我翻脸无情。” “十一娘,你疯了!”崔氏尖细着嗓音,“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兄妹,难不成还是为了自己?!” “我管你为了谁,总之,日后我不想再见你。” 谢瑛走向秦菀,缓和语气道:“嫂嫂,照顾好自己和阿兄,若有急事,你自己进宫来寻我,只一条,再不要带她同来。” “孽障!” 崔氏抬手想打她,谢瑛不避,迎面冷冷瞥来一眼。 凌空的手像被扎到,崔氏心慌的避开,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再不是任打任骂的十一娘,再不是随意便能关到佛堂恐吓威胁的小娘子了。 连她这个母亲,都要仰其鼻息,看其脸色。 其实她没完全说实话,占卜的那位仙人说,二娘葬回祖坟,于族中长辈无益,尤其是女性长辈,那不就是克她吗? 这一通闹得不愉,周瑄很快得到信,连氅衣都没穿,自宣政殿骑马过来,看见院里跟几个小丫头剪花枝。 寒冬腊月,也只梅树可供修剪,红的白的,鲜少有几株绿色。 白露打帘,他阔步进门,甫一打眼,谢瑛正在摆弄一双泥人,走近些,才见是一男一女,笔力极好,勾出的神态怡然自得。 他俯下神,凑到谢瑛耳边一同观摩。 谢瑛想让开,被他抄手抱起来,搁在膝上,“哪来的?” 不是宫内之物,看模样应是坊间买的,这些日子摊贩不少卖此类物件的,为着新鲜有趣,也为着添添年味。 谢瑛放到他面前,问:“好看吗?” 周瑄笑:“冷冰冰的泥人,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他们从外头带进来的,正巧被我瞧见,觉得模样俏皮生动,便拿来霸占着了。” 周瑄亲她的手指,道:“你若喜欢,朕给你买十箱八箱的。” 厮磨一番,谢瑛气息微喘,揪着周瑄的衣领说道:“陛下,我想给阿姊求个恩典” 周瑄嗯了声,手指依旧把玩她的青丝。 “请赐阿姊郡主称号,让她入春风光大葬。” 她从那膝盖滑下,顺势便要行大礼,被周瑄一把攥住腕子扯进怀里,“朕允了。” 马上便是上元节,周瑄打算带谢瑛出宫走走,看花灯,坐画舫,感受世间烟火气,这想法很早便有了,年少时总想与她一起过上元节,但身份有别,两人又都避着外人,故而从未在上元单独待过 有件事,在西凉王求娶之时,他该与谢瑛说的。 如今,断然是不能再拖下去,尚衣局的女官织好了衣裳,他去看过,很美,谢瑛穿上会更美。 等谢蓉的丧仪一过,他便与礼部商量日子。 喜欢她以后,做梦都想娶她,被旁人捷足先登,不打紧,最后还是他的。 三清殿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小道在那打扫。 谢瑛从清思殿坐车赶去,绕过太液池,于西北角下车。 她将手抄的经文奉在供案,默默念着过往,想起与谢蓉的点滴,愈发伤怀,便跪在蒲团上许久,起身时,双腿有些疼。 谢瑛从内将门打开,看见一身穿黑甲的侍卫,身量峻拔挺立,手握长矛,一双桃花眼尽是风流神韵,在看见自己时,眼眸弯起,冲她笑着低下头来。 “莺莺,想死九爷了。” 第64章 修罗场(一)◎ 大朝会前, 诸国使臣陆续觐见,自正月初三周瑄便忙碌异常,除去白日召见议事,夜间更是时常设宴歌舞, 待耳畔清净, 往往更深夜阑,他便不宜再回清思殿安歇。 除去宋清手底下的暗卫, 禁卫军中亦调拨不少前去守卫, 他不放心谢瑛,却也不好将人看的太牢, 此番她回来,周瑄已然撤了半数暗卫, 然上次珠镜殿大火, 烧的周瑄得了心病, 说到底, 他怕谢瑛再跑。 漆黑的眼眸含着笑,俊白的皮肤比女子还要细腻, 顾九章歪着头,好看的面庞一点点往前靠近。 谢瑛怔愣间,他伸手落在她头顶, 一瞬便挪开。 “莺莺,怎么瘦了?” “九爷?”谢瑛用力眨了眨眼,恍若梦中一般。 顾九章高兴的咧嘴, “九爷是不是又好看了?” “是,可是你——”谢瑛下意识去看周围, 发现三清殿里静谧无人, 原先守在殿外的禁卫军业已调出大门, 参天银杏树下,依稀可见黑甲踪影,“你怎么会在宫里?” “爷升职了!”他指着黑甲,露出洁白的牙齿,“爷往后就在宫中巡视,你要是觉得闷,爷就去陪你说话。 对了,爷给你带了小礼。” 他从怀里往外掏,目光却一直盯着谢瑛。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89节 “喜欢吗?”一个泥人,巴掌大小,与谢瑛那两个异曲同工,只是这个更加小巧玲珑,女子的发鬓妆面精致,腰间的带子宛若蝉翼般,顾九章献宝似的晃了晃,随即拉过谢瑛的手,放到她掌心。 “好看。”谢瑛惊讶的翻来覆去打量,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望过去,“那两个不会也是你送的吧。” 顾九章往墙上一歪,得意的挑挑眉,“那会儿我在队伍中,经过你身边你也没看到,便将东西放到花墙上,那两个小宫女也是缘分,竟拿着给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瑛嗯了声,抬眸问道:“小九和大鹅还好吗?” 顾九章愣住,随即眼神灭了光,惨淡的摇头:“被人弄死了。” 大雨天,他给小九和大鹅掘了坑埋下,哭的跟鬼似的。 “节哀。”谢瑛轻声道,怕时间久了招来怀疑,她往外走,解释与他说道:“九爷,往后你尽量避着我,别在人前同我说话....” “我知道,我会偷摸找你。” 顾九章连连点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谢瑛哭笑不得,停住脚步严肃警示:“我的意思,自此见到权当陌生人,也不要暗地来寻我,于你于平宁郡主都无益。” 她说的清楚,顾九章自然也明白,只是他摸着后脑勺,没有应声。 “莺莺,今夜宫中举行大傩,你是不是要去?” 谢瑛回头,不解的看着他,顾九章窜到她跟前,意气风发的抱起胳膊,“这两日排值都是我近前戍卫,你若是去看大傩,多穿些衣裳,看你瘦成什么样子,都没以前圆润好看了。” 谢瑛忍不住笑,“好。” 坊间也有大傩表演,身穿特定服饰的人们带上青面獠牙的恐怖面具,在鼓声的催促下,极尽生动热闹的舞乐表演,寓意驱除鬼怪,乞求祥和祥瑞。 宫内比坊间则更为盛大壮观,谢瑛记得幼时随谢宏阔进宫,见识过一次大傩表演,只是那会儿年纪小,记不大清了,只觉得眼花缭乱的傩面具极具冲击力,晃动的人形与光影密匝交缠,咚咚的鼓声敲得人心潮澎湃,笼在小披风里的她,被人从后推了把,撞到彼时年岁同样不大的周瑄身上。 她踩到他的脚,看他一双冷冰冰的眉眼,不动声色将自己上下打量。 那会儿第一面,便觉得此人甚是好看,年少便有股矜贵疏离的气质,他抿着唇,眸底淡淡泛着光泽,清俊挺拔的身量,穿了件玄色氅衣,黑发束起,便显得愈发老成沉稳。 谢瑛没有道歉,或许是忘了,或许是被他那冷漠的样子吓到。 她福了福身,转头小跑着去找谢宏阔。 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夜她把周瑄的脚趾踩肿了。 白露找出来件绯红色对襟缠枝花纹袄裙,同色系珠钗步摇,又从柜中挑出件柔软厚实的雪白披风。 “娘子,我还是头一遭看皇宫里的大傩。”寒露搓着脸,接过白露递来的披风,给谢瑛穿好,边系带边憧憬的说道。 “听他们说可热闹了,陛下和百官都会前去观赏,几百个童子做伥子,黄门贵人或扮成方相,或扮成十二兽,沿途的树上楼阁皆会挂满灯笼,照的天地间恍若白昼。” “今年过的清冷,没听到几声爆竹声,总觉得没滋没味,不像那么回事,还好有大傩表演助兴,否则我都要闷死了。”白露垫脚,整理谢瑛的发饰,举手投足间轻快高兴。 谢瑛垂眸,笑道:“可要跟紧了我,不许走丢。” 今岁有诸国朝拜,场面定会浩大壮阔,人也不会少。 谢瑛戴好兜帽,弯腰自毡帘下走出,迎面扑来一道风,吹得面上猛一阴冷。 沿太液池走来,已有不少官员女眷相继前往,戍守的禁卫军隔几步便有两人,护卫强度比昨日更加严格。 迎面看见熟人,谢瑛停了脚步,等他上前。 “何将军。” 何琼之本就黢黑,现下仿佛渡了层桐油,若不是在灯下,很难辨认出来,他拱手作揖,神态不似从前爽朗,反添了些许沉稳干练。 “十一娘,许久不见。” 他身后跟着两列黑甲卫,个个精壮魁梧,训练有素。 谢瑛不知他为何被调遣派去边境,只知道在她遁走后没多久,何琼之便娶了御史台刘中丞的女儿刘若薇,刘家乃书香门第,与何家正好相得益彰,相辅相成,何大娘子对于这门婚事很是宽慰,故而婆媳相处成了京中佳话,谁都知道何大娘子疼爱媳妇,而刘若薇自小教养极好,温柔娴静,谈吐文雅,虽然何琼之在大婚后没几日便奔赴边境,但刘若薇没有一丝抱怨,反倒兢兢业业操持起何家,与何大娘子携手打理的井井有条。 谢瑛笑道:“没想到你成婚如此迅速,我都没来得及准备贺礼。” 何琼之弯唇笑了笑,“我也没想到,贺礼等你日后见了我娘子再补上,总之不能便宜你。” “好!”谢瑛应声,“你家娘子喜欢什么,我也好投其所好。” 何琼之皱眉,摊手:“你们姑娘家的心思,我可猜不准,但我知道她不是个挑剔的,但凡是你送的,她就喜欢。” 两人告别,谢瑛继续往开阔地域走去,准备表演的黄门小童都在屏障后忙着换衣,天寒地冻,时不时有风吹得灯笼四下摇曳。 谢瑛握着手炉,跺了跺脚。 很快,当中堆积如山的木柴被点燃,随着鼓声阵阵,带傩面具的小童张牙舞爪的从屏障后走出,跳着诡异的舞,踏实的靴履踩在青石砖上,发出咚咚的鸣响,他们念念有词,低沉的翁鸣汇聚在一起,有种惊骇巨大的爆发力。 衣袖被人扯住,谢瑛回头,忽然愣住。 “恬姐儿?” 云恬眨着乌黑的眼睛,嘴唇紧抿,她穿了件窄袖长褙子,外面虽罩着披风,可谢瑛认得,那还是自己在云家时给她买的,定也不如从前那般挡风御寒 清凌凌的眼睛浮起泪花,云恬攥着她衣袖,嗫嚅的开口:“嫂嫂...” 这一声,叫谢瑛没法答应。 云恬眨了眨,泪珠沿着腮颊滚落,她慢慢靠近,小声道:“嫂嫂,我能抱抱你吗?” 谢瑛点头,云恬环住她腰身的时候,她亦回抱住云恬,小姑娘跟谢瑛进门时一样,明澈的眼睛,不谙世事,她性情也极其安逸,仿佛只有在绣花样时才有无穷的精力与热情。 谢瑛拍拍她的后背,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温和的眼眸。 云彦站在灯下,白皙素净的脸上神色淡淡,绣青竹纹大氅被风吹卷着拍到树干,许久不见,他瘦的厉害,眼圈陷进去,比之从前多了股冷清沉肃,他捏着拳,半晌,才微微拎出一个笑。 谢瑛回了个礼,云恬拿帕子开始抹泪。 “嫂嫂,我很想你,做梦都梦到你。” 云恬捉住她的手,不舍得松开。 谢瑛不知怎么安慰,索性直言说道:“恬姐儿,虽然我不在云家了,可你还是像我妹妹一样,我们没有分开,我们只是换了种相处方式,你有事情可以找我,不方便的时候,你写个拜帖托人递进宫来,只要我得空,便会见你。” “可你再不会回云家了。”云恬泪汪汪的看着她。 话音刚落,云彦走上前。 颀长的身子投下阴影,将谢瑛罩在其中,他没有看她,眸光微微低垂,“恬姐儿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单纯只是想你,没有别的意思。” 云恬咬着唇,又扯了扯云彦的袖子,“阿兄也想嫂嫂。” 云彦闭眼,少顷声音带了厉色:“恬姐儿,你再浑说便立时回家!” 云彦从未凶过云恬,小姑娘一愣,委屈巴巴的哽咽起来,伯爵府如今大不如前,自从曹氏在宫中被掌掴,自觉没脸面出去应酬,又逢云臻受训回府,母女二人镇日抱头痛哭,以泪洗面,关起门来议论旁人是非,怨天尤人。 忠义伯还好,只夜里回府听曹氏唠叨埋怨,可怜云恬,那般喜静的小娘子耳畔不得安宁,曹氏与云臻自己说觉得无聊,便偶尔去往云恬院里说话,偶尔叫云恬去梧院禄苑小坐,她们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小坐便逼着变成长坐,久而久之,云恬不去作陪,便是不孝顺,不恭敬。 云彦临近年关才从外地回京,他一回来,伯爵府好歹有了笑声,曹氏说话又能直起腰杆,恨不能一日十二个时辰,缠着云彦哭诉这许久的委屈伤痛。 今夜原本只云彦一人进宫,可他见云恬实在可怜,便将人一道儿捎上,想让她看看热闹,忘却伯爵府的琐碎。 谢瑛只眼眸清浅的看着,没有因两人的话而生出波澜,于她而言,云彦已经成为过去,再怎么懊恼惋惜,两人也没有任何可能,更不会因为云恬的这句话而有所改变。 想她又如何,无非自寻烦恼。 既知是烦恼,便该早早抛弃,如此优柔寡断,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谢瑛正想离开,忽听对面有人惊呼。 “云六郎!” 抬头看去,却是熟悉的脸面。 那人高兴的三步并作两步,扭头又看谢瑛,“六郎的娘子,谢娘子!” 他记性太好了。 谢瑛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是高昌国的使臣,三年前曾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云彦作为弘文馆的校书郎,与他联合编纂异地民情录,有三个月是同吃同住,谢瑛去弘文馆给云彦送吃食,经常看见他。 “太巧了,方才我还碰到了沈静林沈大人,还有薛娘子,他们两人儿子都会叫阿耶阿娘了。 你们呢,是儿子还是女儿?几岁了,带过来了吗?” 他很热情,一股脑问了许多,却没察觉云彦和谢瑛都在沉默。 谢瑛想开口,云彦先他一步,启唇说道。 “我们还没有孩子。” 那人奥了声,熟络的劝解:“无妨,时日久了,孩子便自然而然来了,不需着急。” 薛娘子眼见着他弄巧成拙,不由急的连连跺脚,将孩子往沈静林身上一摁,“你看好坦哥儿,我过去一下。” 说罢,提起裙袍小跑着冲上前。 上回见面还是在沈家,谢瑛为着薛娘子和沈静林的弄璋之喜,去送贺礼,那会儿她和云彦已经和离。 薛娘子给谢瑛使了个眼色,又冲着使臣笑着开口:“你不是要去看大傩唱词吗,走,沈郎正好得空,与你边说边聊。” 她想赶紧支开这人,省的待会儿陛下前来,看到这一幕后勃然动怒。 可这人认准了云彦,不以为意道:“我跟着云六郎听解说也一样,不劳薛娘子费力了。” “大人,沈郎等你好久,你且去应他一声才对。”薛娘子心急如焚,此等场合又不好公然摊开去讲,毕竟在任何人看来,谢瑛与云彦和离,转而投入圣人怀抱,大有君夺臣妻的意味,容易引人非议。 谢瑛见状欲配合薛娘子之举,偷偷离开。 不料那使臣忽然抽风,看她要走,心急之下冲过去便要拦她,只以为云六郎也会跟着走,哪里想到自己动作突兀,幅度太大,一脚抬起,不提防被什么绊了下,踉跄着扑倒。 谢瑛被狠狠推了把,熙攘人群里,她找不到支撑,眼看就要跌到。 与此同时,周瑄在众人簇拥下,缓步走来,一眼,看见雪白披风裹着的谢瑛,柔软的腰肢向后折开弧度,他蹙眉欲冲上前去。 然未待行动,便见有另外一人眼疾手快,拦腰抱住谢瑛,兜帽沿着乌发垂落,泠泠步摇散开细碎的光,她的一双手臂,出于本能抓着那人的衣襟,扯了下,襟扣崩开一颗。 任谁看了,都觉得两人是檀郎谢女,天作之合。 周瑄冷了眉眼,阴鸷幽深的眼底渐渐泛起浓雾,他站在原地,金线滚边的狐裘大氅垂在脚踝,手指攥至发白发紧。 隔着重重人群,垫脚四处寻找的顾九章陡然一愣,他搓了搓脸,眯起眼往明火处观望。 待看清斜对面伫立的森冷圣人,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而全然不知被盯上的两人,还在互相揪着彼此。 喧闹的大傩来到高/潮,齐齐吟出的颂语仿若击破半空,一点点与乌云缠绕裹挟,最终愈压愈低,黑压压的云彩凝结着霜冷,听到轰隆一声闷雷。 那云彩瞬间泄开口子,纷纷扬扬洒落雪花。 睫毛微凉,谢瑛忙松了手,觉出后腰仍被箍住,她挣了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0节 云彦却没松开,他神情惶然,眉目戚冷,清瘦的身躯弯出一道浅弧,掌腹慢慢攀升热度,谢瑛站直了自己,想反手把他扯开,云彦慢慢收敛力度,手臂垂落下去。 “阿瑛,我不该骂恬姐儿。” 风乍起,与雷声交融,凌厉而又剧烈,很快吞噬了云彦的话。 “她说的没错,我就是想你,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他掀开眼皮,目光幽幽的朝斜对面望了过去。 虎狼般锐利的眼眸,此时明确郁沉的盯着他,在听见这一声后,瞳底折出嗜血的红光。 周瑄扯开嘴角,随后将氅衣往后一撩,阔步朝着明火处走去。 他想看看,云六郎能作甚,敢作甚! 谢瑛是他的,从里到外,都是他的! 谁敢触碰,他便杀了谁! 第65章 圣人也是凡夫俗子◎ 怒气蓄积下的帝王, 通身散发着逼人的压迫感,他越走越近,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带着冷厉的肃杀。 十二兽夸张的表演, 纷繁狰狞的面具不时往人跟前展示, 引发阵阵唏嘘哄笑,火光映照在四周, 每个人面庞通红火热。 小童往官员家眷手中分发傩面具, 接到手的人纷纷戴上,一时间处处都是傩面具, 处处都是青面獠牙的脸,有人跟着跳, 起舞的身影遮住上前的视线。 周瑄停步间, 再抬头, 谢瑛已经不见踪迹。 他心口一紧, 抬手将人推开,正要向前继续走, 忽听人群中炸开声响。 “着火了!” 众人不由往那看去,却是有位绯色衣裳的官员蹦起来,打着转去拍打身后的火苗, 冬日衣裳厚重,又多带皮毛类的材质,他那般胡乱蹦跳, 不多时周遭人也跟着遭了殃,衣裙袍尾沾染着火星子, 虽说火势寥寥, 可因为人群拥堵, 瞬间闹得沸腾起来。 他们围在柴火堆周围,像另一团灼灼烧起来的火光,紧紧一簇,推搡间,有人倒地,有人叫喊,闻声赶来的禁卫军立时维持秩序,何琼之也赶来,在他的指挥下,很快重整完毕,只那几位被烧到衣裳的官员家眷,被宫人领着去往偏殿更换衣裳,大傩表演照旧。 雪花扑入火中,反激起更加璀璨的势头,欢声笑语接踵而至。 周瑄屏息凝视,谢瑛和云彦皆已消失不见,只白露和寒露急得到处寻找。 他握了握拳,太阳穴兀的一跳,他合该在登州便杀了云六郎的,他没想到云六郎还敢招惹谢瑛,还敢动他的女人。 他抬眸,何琼之迅速赶至他身旁,听见一声冷冷的命令。 “去找谢瑛,如若发现她跟云六郎在一处——” 何琼之微抬起眼来,便见圣人淬了毒似的目光,闪过杀意。 “杀了他。” 太液池畔水很凉,尤其下着雪,仿佛有股摸不到的冷意沿着骨头往肉里钻,手炉在熙攘中丢失,谢瑛顾不得回头找,便被人一把拉住手腕,黑甲在夜色里泛着冷光,顾九章朝她咧嘴一笑:“莺莺,爷来救你了。” 顾九章对宫城甬道极其熟悉,领着谢瑛左冲右撞很快离开明处,他警觉性很高,听到一点动静便立时拉谢瑛避在墙角,两人都瘦,待巡视的禁卫军擦身而过,他又继续往前。 直到将人送回清思殿殿外。 望见明亮的灯火,他站在暗处,手心全是汗,桃花眼亮的宛如明星。 “莺莺,方才云六抱你,被圣人瞧见了。” 谢瑛一愣,顾九章又道:“他可是真蠢,明知斗不过还敢硬来,你当初怎么会选他做夫郎,他除了会读几本破书,会画画写诗,又长了张能看得过去的脸,哪儿好了?” 顾九章顺势往树上一歪,漫不经心提防周遭动静。 谢瑛揉着手腕,小声道:“他哪都好,只家里牵绊多,好些事情不能随心。” “那都是借口,他要真喜欢你,早就带你走了,你们可成婚好几载,就他家那个大姑姐,京里谁不知是何脾性,外人都知做她弟媳难,云六不知道? 他无非觉得你懂事,装傻罢了。 要换做是我,一早带你分家出户,哪里轮得到圣人....” 他忙禁口,给自己轻轻扇了一嘴。 “我说错话,你不爱听就当放了个屁。” 谢瑛笑,想进去,便福了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下回可别放火了。” 顾九章摸着后脑勺,桃花眼闪着欢喜,“你没事就好,快进去吧。” 谢瑛转身,忽被他拉住手指。 “怎么了?” “莺莺,你哪日想离宫,跟九爷说,九爷上天下地也给你想法子。” 谢瑛咬着唇,深深福下去。 顾九章忙不迭去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粉嫩似雪,呼吸绵密香甜,顾九章只觉得神魂颠倒不过如此,短短一瞬,脑中仿若流转千年,她的唇,她的眼,她仰起头来望向自己时的眸底,无一不叫他心尖发痒。 触碰她衣袖的手猛一瑟缩,顾九章打了个抖,心虚的背到身后。 一股异样的暖流沿着指尖传到胸腔,又很快蔓延开来,冲涌着抵达每一处角落,他捻着指腹,默默回味方才的感觉。 “九爷,你心好,救过那么多人,又想来救我。可我跟腰腰,音音棋棋文文她们不同,救她们用银子,救我,搭上命也不成。 你是九爷,也是顾家九章,更是平宁郡主独子,请千万不要为我涉险。 我很好,与陛下是青梅竹马,我很喜欢他,愿意留在宫中生活。” 顾九章心里头登时空了一块,诧异的张开嘴,半晌才问:“那你当初跟何琼之私奔。” “我没有。” 谢瑛没法解释,只好编谎话继续说道:“我只是跟陛下赌气,溜出宫散心。” “所以烧了珠镜殿?” 顾九章笑,抱起手臂浪荡子一般:“莺莺,你回去吧,我心里门清。” 这小娘子,心眼真好。 顾九章想着,嘴角翘了起来。 他可不是云六,办不成事反倒给莺莺添堵,他要办,就得一步办成。 大傩表演接近尾声,何琼之遣出去暗中搜寻的人相继回禀,皆未有收获,直到盘查丹凤门的一路折返。 “云六郎走了?”周瑄皱眉,神色阴鸷,“可细细查过他的马车。” “属下仔细查过车内车外,也试过是否有密格,云大人乘坐的马车结构简单,属下与他人尽管扣留其半个时辰,仍未发现异常,故而放其离宫。” 何琼之拱手道:“陛下,其余几道门亦有守卫巡视,截至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十一娘出宫踪迹。” 周瑄凉眸往太液池扫去,心里头颤的厉害,攥住的手抠的死死,一股把握不住的惊惧惶恐慢慢袭上胸口,他暗自逼迫自己冷静,沉下心来想谢瑛去处,然草草思忖了几个,脑中一片混乱。 “宋清那边怎么说。” “他...” “陛下,陛下,谢娘子回去了。”远远跑来个黄门,还未走近便扑通跪在地上,“谢娘子回清思殿了,她怕白露和寒露找不见自己担心,特意让奴才过来说一声。” 周瑄松了口气,面上不显,只沉声嗯了句,转头便往清思殿走去。 殿门虚合,周瑄伸手一推,沉重的雕花楠木门打开。 她穿着藕荷色对襟长裙,腰处绣着清雅的芙蓉,站在落地蜀锦屏风后,擦拭未干的青丝,听见动静,在门打开的一瞬,静静回过头来。 青丝如瀑,肌肤胜雪,那双漆黑的瞳孔明若秋水,沁着迷蒙温软,朝他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周瑄静默的立在门口。 他慢慢褪去氅衣,承禄躬身接过,挂在衣桁上。 一丝不苟梳起的发沾染了雪片,此时因殿内的灼热慢慢融化,变成水珠沿着一绺滚落滴下。 他抬手,去解衣领,竟是有些发抖,解了好久都没对准扣子,屋外的雪渐大,噼啪砸击楹窗,风肆虐着,卷起枯枝抛到半空,院里窸窣嘈杂。 他垂下手臂,缓缓开口问道。 “方才,去哪了?” 谢瑛背过身,换了条巾帕擦拭发丝,状若如常:“看傩戏。” “怎么回来这么早?” “怎么了,为何忽然问我这个。”谢瑛不解的搁下巾帕,笼着换好的长裙,走上前去。 周瑄试图从她眼中看到慌乱,破绽,可没有,那眼睛清澈见底,生动明媚,藏不住半点隐瞒。 “随口问问。”他抬手覆在谢瑛的面颊,拇指揉了揉眼尾,俯身啄了口。 谢瑛笑,“我以为你今夜还要宿在紫宸殿,这才想早早歇了。” 周瑄仰起头,任由她解开圆领扣子。 乌黑的眼睫微微翕动,抬起来,那水眸宛若旋涡,周瑄挪不开眼,心下一动,将人抱起来走到帐外。 “朕陪你睡,往后哪都不去,都宿在此处。” 帷帐摇晃犹如狂风催卷海浪,时而轻摇慢摆,时而剧烈拉扯,帐内声息将落,又是一阵闷吼。 周瑄克制许久,加上年底年初琐事诸多,细数起来已有好些日子没碰谢瑛,血气方刚的年纪,稍稍被刺激,便觉浑身使不完的蛮力。 他起初还想徐徐图之,后来便愈发不受控,只觉那纤腰,长腿,无不使人振奋,疯狂,他如是看着,脑子里哪还记得什么柔缓,什么轻巧,当即不管不顾,全凭冲动而来。 听见她连连求饶,他俯身亲那青丝,手指穿过去,箍住她汗津津的脑,嗓音低沉急促:“谢瑛,叫朕的名字,叫!” “明允,我不成了,你停一会儿。”谢瑛无意识的求他,也记不清说了多少回,每一声都毫无意义,轻飘飘被他摁住,随之而来的,是更为肆意的掠夺。 腿很疼。 腰几乎要被折断。 手腕被他抓住,自身后拉到他胸前,将要跌到绸被中,铁索般的手臂箍住细腰,自下而上环过去,大掌摁在肩膀。 手指拨过她的下颌,使她回转过来脸。 面庞俱是细汗,青丝黏在皮肤,模样甚是可怜。 “你下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1节 谢瑛承不住,伸手便去推他。 周瑄抚了抚那濡湿的发,虽未酣畅痛快,却不得不匆忙了事。 帷幔停了摆动,帐内空气仿若被蒸熟了,闷热而又令人窒息。 谢瑛被他抱着,只觉他与往常不同,待缓了半晌,才意识到,他今夜没有弄在外面。 沐浴时,她有些后怕,隔着薄纱屏障,她整个儿没入水中,手指如此伸够几番,却还是没有触到,不觉愈发着急。 忽然头顶一黑。 谢瑛仰起脸来,对上周瑄似笑非笑的眉眼。 他披着松软的里衣,没有系带子,敞开怀,露出精健的皮肤,骨肉结实,线条明显,宽肩之下的腰没有一丝赘肉。 他把手压在屏顶,问:“不累?” 误解了谢瑛的意图。 谢瑛摇头:“累,很累。” 周瑄兀自褪了穿好的里衣,忽地一笑:“朕来帮你。” 漫长的夜,没有尽头。 谢瑛最后是被抱着擦干,换了寝衣,浑身没一丝力气,待收拾妥当,她已经疲惫的昏睡过去。 周瑄躺在她身侧,食指慢慢沿着她光洁的额头滑到鼻梁,停了一瞬,声音轻轻溢出。 “还是得先要个孩子。” 若他一人绑缚不住,那便多个筹码,或许有了孩子,她便能安下心,再不去想着离开,或许有了孩子,她能重新审视自己与他的关系,那时他又有了另一重身份。 他要做她的夫郎,也要做她孩子的父亲。 他要她终有一日走不掉,离不开,心甘情愿留下,和他朝朝暮暮,旦若朝云,暮为行雨,做一世乃至永世长长久久的夫妻。 马车内的炭火已经熄灭,恰如此时幽静冰冷的气氛,凉到了极致。 云恬坐在一隅,头一次觉得阿兄的眼神吓人。 他一言不发,向来温润儒雅的面孔变得灰暗颓败,骨节分明的手,交叠在一起,眸色如车外浩荡的雪,叫人不敢靠近。 云恬捏着帕子,糯糯开口:“阿兄,你怎么了?” 闻言,云彦目光温和许多,挤出个笑,“阿兄吓到恬姐儿了。” 云恬没有摇头,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恬姐儿,今夜阿兄本可以推辞称病,可还是厚颜进了宫,就像你说的,阿兄其实想去看看她,可见了又能如何,不过把她推得更远。 阿兄没用,她也不会喜欢我了。” 登州那番话,谢瑛说的明白,自始至终,他只是圣人的替身,替代圣人远赴边境三年的影子,正主归来,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明知自取其辱,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她过的如何,前些日子回京才知道谢蓉死了,他几乎想立刻飞奔去到她身边,他知道谢蓉在谢瑛心里的分量,担心谢瑛会难受,伤痛,可他什么都做不了,连最简单的走到她面前,他都无计可施。 今夜,他怀着不该有的念头,进了宫。 告诉自己别去妄想,远远看一眼就足够,事实上他做不到,尤其看见圣人那凛冽的寒眸,心中意气用事,便故意说了那句话。 图痛快,然过后呢? 他闭上眼,痛苦的靠在车壁。 除了读书,他什么都不会,废物一般。 前厅的灯还亮着,曹氏和云臻絮叨着说人是非,自打云臻受过惩戒,虽说收敛许多,不常去赴宴,可骨子里的本性未变,压抑在四四方方的梧院,快要憋得受不了。 曹氏亦如此,先前多少女眷与她交往,如今可好,在珠镜殿被当众责打,那些人全都消失匿迹,唯恐与伯爵府沾上关系,惹圣人烦恶。 两人思来想去,异口同声骂了句:“都是瑛娘惹得!” 云臻剥着饴糖,低声啐道:“朝三暮四,勾搭这个,勾搭那个,偏六郎傻,还把她当宝贝,他那样好的条件,多少姑娘等着嫁,他还不乐意。” 经她点播,曹氏想起来:“上个月还有人跟我提呢,说是金陵通判之女,不知何时见了六郎一面,回去后便茶不思饭不想,老闹着她家人过来议亲。 我收了邀帖,没把这事放到心里,如今看来,也该跟六郎提提,咱们云家,全指望他一人了。” 忠义伯是个不上进的,多少年没挪窝,曹氏被打,他屁都不放,还叫她们消停点,曹氏自然更气更窝火。 先前的恩爱和善亦在生活的不顺遂中,日渐嫌弃厌倦,对于夫郎的要求亦更加苛刻直接,曹氏催促忠义伯走动关系,好歹新岁换个体面的部门,他却不置可否,该怎么混,还怎么混。 曹氏不明白,日子怎么就稀里糊涂越过越差了。 “金陵通判?”云臻拍手道,“那是极好的,金陵富庶,若两人能成,咱们不妨将京里的宅院卖掉,去江南定居,省的风言风语烂耳朵。” 她是太想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再来。 眼看再有几月便要开春,她不能窝囊的闷一辈子。 “那明日便叫六郎回帖,应了通判的邀请。” “我不去。” 清清冷冷的人,不知何时站在毡帘外,伸手挑开,略一弯身进来。 “还有,别把自己的错怪到阿瑛头上,阿娘阿耶纵容阿姊,才导致今日不可逆转的恶局,若说有错,错在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是非忠奸,阿姊若再一味抱怨,不妨想想狱里的责罚,管住自己,管住自己的嘴!” “六郎,你疯了!”云臻一拍桌子,震得饴糖四下乱飞。 云恬从云彦身后露出脑袋,小声道:“阿姊,我觉得阿兄说的对,自己的错,不要再去怪罪嫂嫂。” “你懂什么!”云臻气的透不过气,顺手拾起茶盏朝云恬砸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碎响,云彦扯开云恬,那茶盏砸到门框,碎瓷崩开。 “阿姊,你再疯下去,我便着人将你捆起来,钉死门窗,终生不得外出。” 他一字一句,面庞阴冷的快要滴水。 云臻被他吓到,张着嘴没想出回应的话。 曹氏暗自抹泪,她如何不明白,云家若想要存活,她们便必须谨言慎行,可她怎么管得住四娘,半辈子了,说一句她顶一句,习惯了。 “阿娘,金陵的事莫要再提,待再过五日,我便要启程离京,你们自行保重。” “你又要去哪!” “我朝疆土辽阔,要画完舆图,便得走遍每一寸山河。” .... 顾九章有些日子没看见谢瑛,他巡视宫城时,曾有多次故意经过清思殿,也只看到那两个小丫鬟出入行走。 这夜,他依例逡巡清思殿周围,领一队黑甲卫穿过梅林,经由惯走的宽巷上前,途径外殿时,看见承禄。 圣人身边最信得过的中贵人,顾九章认得他。 “来,你们几个过来搭把手。”承禄唤他们。 顾九章握着长矛,走到跟前问:“中贵人,何事用的着我们?” 承禄低声说了几句,顾九章握紧了手,笑道:“好,不费事。” 说罢便安排那几个黑甲卫,跟着承禄一道出去,走向圣人私库。 三更半夜,说是要换张大床。 顾九章斜靠在槐树上,目光往殿内扫去,那得是多大的动静,圣人瞧着克己复礼,不重女/色,没成想竟也是凡夫俗子,如此不知节制,如此野蛮暴力。 尚食局的黄门端着瓷碗走进殿门,嗅到一股药味,顾九章挑眉,顺口去搭了句话。 “谁病了?” 小黄门看见他的装扮,忙恭敬回道:“大人,不是病,这是调理身子的汤药。” 顾九章微微蹙眉,不解。 小黄门压低了嗓音,凑到他耳畔说:“让里头那位娘子生皇子的秘药。” 第66章 好大的福气◎ 烛火晃了下, 黄门端着药走上前,白露忙去接过,继而低头踏进寝殿。 方才那动静吓的她们俱一哆嗦,犹如山崩地裂, 上好的床榻轰然倒塌, 木料折断的声音,穿过雕花木门直直刺入耳中。 令人惊骇的同时, 亦叫人面红耳赤。 她们欲进去收拾, 却被圣人肃声拒绝。 隔了好久,才得了应允进入, 打眼瞧见那床,散了架子似的瘫在地上, 帷帐胡乱扯开, 撕成一绺绺的碎片, 能想象到始作俑者的急躁。 床头小几亦被推倒, 上面搁置的花斛茶盏悉数扫落,碎瓷片散开, 澎溅的四处都是。 白露收拾的光景,看见其中一片沾了血,不由大惊失色, 拿起来疾走到垂落帷帐的斜对面榻上,颤着嗓音儿问。 “陛下,娘子是不是受伤了, 奴婢从地上捡了片带血的碎瓷。” 周瑄给谢瑛拢好里衣领子,往外乜了眼, 哑声说道:“无妨, 是朕踩过的。” 谢瑛瞪圆眼睛, 想起身,被周瑄摁下,“你浑身都是汗,仔细着凉。” 说罢捏捏她纤细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还是瘦,待会儿让人送来药,你得日日饮用,不能因为苦便中断,陆奉御是为你调理身子的,上回月事调到快好,若非你离开,也不用重新再喝。 落下的药,需得重新补一遍,省的遗留病根,带下病说轻也轻,说重也重,总之是自己受罪,旁人看了不是滋味。” 谢瑛拿开手覆在他胸口,“好,我会喝得。” 陆奉御医术好,她每月也不再因月事疼的起不来身,只是那药格外苦,若非捏着鼻子一股脑喝完,谢瑛中途定是要吐掉。 她爬起来,挪动周瑄脚边,见那里已经渗出很多血,洇湿了绸被,他没有做任何包扎,肉眼可见的伤口扎的极深,斜斜横亘在脚掌处。 “疼吗?”谢瑛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这般扎伤,不疼是假的,她看着血,头有些晕,便闭眼调整呼吸。 周瑄见她小脸凄白,没有血色,不由握住那腰,安慰道:“不疼。” 谢瑛回眸瞥他,柔声道:“怎么会不疼,我看着都害怕。” 手指触到那里,她转身从枕边匣子里摸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将周遭的血拭净,迟迟不敢落在伤处。 周瑄忽然弯腰过去,握住她的手径直摁在那里,感觉到她浑身僵硬,手发抖,不由笑笑。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2节 “从前在边境,比这更严重的伤朕也受过,不算什么。” 谢瑛攥着帕子,想起何琼之说过,她大婚时,正是他们鏖战最激烈的日子,周瑄苦撑至援军赶去,却因受伤过重在床上躺了月余。 他前胸后背都有刀伤,或浅或深,穿上衣服,便都看不出来,依旧是矜贵清冷的帝王。 她咬了咬唇,慢慢剥出血肉里的细小碎瓷。 只觉后脊全是汗,脑门也跟着一阵一阵的晕。 实在受不了,她往后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摆手,唤寒露。 “去请陆奉御,快。” 陆奉御这几日都宿在宫中,故而坐着小轿过来时,殿内正在往外搬运坍塌的破床。 几个精壮的黑甲卫手脚麻利,动作干练,不多时将那里腾出来,清理整洁。 “陛下暂且不要穿靴履,今夜涂上药,干晾着不要碰湿的东西,明早再换一次药,别让它黄脓发肿。” 谢瑛认真记着,末了问:“大约几日能好。” 陆奉御捋须:“五六日结痂后,便不大碍事了。” “多谢奉御,”谢瑛想起来药,不免多问一嘴,“您帮我调理月事的汤药,能否不要那么苦,我自小不爱吃苦,总觉得舌尖打颤能吐出来。” 陆奉御一愣,目光不由望向斜躺的圣人。 那人幽幽还以扫视,却不开口。 陆奉御咽了下嗓子,如是嘱咐道:“良药苦口,想来娘子也能感觉到自己小腹有所好转,再坚持些日子,想来不用太久便可停药。” 圣人年轻气盛,精力充沛,最近又听闻春宵帐暖,夜夜笙歌,他那样好的体格,若要得子,必然用不了几日。 只是他瞒着谢娘子,约莫在动作上会有所顾及,既然是暗地为之,谢娘子定也在防避着,这种事但凡不能坦白,便极容易产生排斥。 他瞧了眼谢娘子,果然是一副不明真相的模样,若最后查出有孕,说不准又是一场风波,他年岁大了,实在不明白圣人折腾什么。 想要皇子公主,广纳后宫便是,这般欺瞒哄骗,委实不像帝王所为。 谢瑛下地时,头有点晕,扶着雕花屏风站稳,白露给她裹了件薄软披风,雪停了,屋外却冷得厉害,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时不时能听到清脆的坠地声。 几个黑甲卫又抬来新床,安置在原地。 那几人走的时候,谢瑛觉得最末一人背影熟悉,便在他转身走出内殿时,忽然朝自己咧嘴一笑,谢瑛兀的止了呼吸。 顾九章! 顾九章的胆子是平宁郡主养出来的,平宁郡主性情豪放不羁,对于管教顾九章几乎放任恣意,顾九章虽纨绔,但外祖父与祖父都是武将,他风流却不胆怯,比起其他纨绔多了几分勇猛果敢。 自然,混账起来也没人收拾的了,往往平宁郡主打完,他没事人一样,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依旧不改。 脾气倔,很是自以为是。 谢瑛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回头。 周瑄顺势看去,幽眸略过那一行黑甲卫,问:“怎么了,认识吗?” 谢瑛怕他怀疑,便转过身诧异开口:“什么?” “没什么。”周瑄笑自己多疑,朝她伸手,“过来,让朕抱抱。” 说是抱,抱了会儿便又滚到榻里。 穿好的衣裳复又解开,心急火燎便用撕的,布帛裂开,门外人听得又是一阵脸红。 白露咬着牙,默默说道:“陛下是要累死咱们娘子,这都几更天了,还不休息。” 寒露跟着点头,攥着巾帕附和:“娘子走路腿都打颤,他也不知心疼。” 承禄挑帘进来,两人相继噤声。 “中贵人。” 承禄嗯了声,问:“陛下和娘子歇了吗?” 还未等她们开口,屋内便要水了。 承禄蹙起眉,圣人最近着实太放纵了,子时入睡,卯时便起,一夜数次,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明儿还要与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官员商榷要务,自早到晚一整日不得安歇,他再这么纵/欲,怕是要出大事。 谢瑛累的不成样子,先前几日还能听见他穿衣离开,最近两日便是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每每睡到晌午才起,腰上,腿上还有前胸皮肤,到处可见他留下的印子。 狼狗一样,又咬又挠。 她打着哈欠,泡在沐汤中。 低头,将手伸进去。 昨夜数度进出,她都记不清周瑄有无弄在里面,弄了几次,昏昏沉沉间,被他磨得浑无力气。 现下清洗,总是亡羊补牢,不知还有没有用。 随着暖黏滑出,她慢慢松弛下来。 还有三日便是上元节,此时坊间极为热闹,早已扎好的鳌山灯海波澜壮阔,沿街望去,两侧店肆林立,皆悬挂着形状各异的灯笼,河里经过的游船画舫,业已装饰一新,红绸彩带,灯笼成对,袅袅烟雾中,顺着河水往下游驶去。 谢瑛今儿出来,是去刑部找谢楚。 身边跟随的黑甲卫足足二十四人,护送翠顶华车来到官署前,有人拿来脚凳,谢瑛拢好披风下车,便见一人低头躬身将胳膊伸到她面前。 谢瑛搭手扶住,道了声“多谢。” 听到那人低声回:“客气了莺莺。” 头皮发麻,谢瑛垂眸扫去,对上顾九章嬉笑的桃花眼,狡黠而又得意。 她当即缩回手,往前疾走两步。 再度看见谢楚,谢瑛觉得他苍老许多,两鬓出现银丝,夹杂在黑发当中很是显眼,他站在高阶上,往下迎了几步,被飞奔而来的谢瑛撞得猛一踉跄。 “阿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谢楚比谢蓉小两岁,比谢瑛大五岁,此时面相却仿佛大了谢瑛一旬,他抿着唇,抬手拍拍谢瑛的后背,连笑容都不比从前那般自在,似笼在网子里,渐渐往外释放,恰到好处的收敛。 “你便是这么给我贺新岁的。”谢楚笑,握着她肩膀仔细打量,见她面颊红润,身量纤秾合度,便知最近传言不假。 陛下待她极好。 可没有名分,终究不成样子。 谢楚私底下上了奏疏,请求陛下赐谢瑛封号,奏疏没有驳回,却也没有得到应允,他知道,谢瑛身份尴尬,若再没有娘家人扶持,等容颜衰老,陛下难保不会喜欢上旁人。 到时谢瑛处境便会难堪至极,风言风语更会不绝如缕。 他虽担忧,却不愿让谢瑛知道。 两人来到书房,谢瑛到处转了转,拿起一本案录翻了两页,看见上面有谢楚的批注。 “阿兄,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她转过身,坐在圈椅上,纤细的身子小小一团,郑重其事地看着谢楚。 谢楚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问题。 谢瑛眼眸明净,很是认真的又问了一次:“什么都可以,比如权势地位,金银珠宝,阿兄有没有想要的。” “你怎么了?”谢楚站起来,大掌去摸她的额头。 谢瑛弯起眉眼,伸手覆在谢楚手背,“我好着呢,陛下待我言听计从。” “真是如此吗?”谢楚反问,“阿兄问你,你留在他身边,可是因为喜欢,还是只为了给阿姊报仇。” “阿兄,我又不是孩子,难不成还要跟幼时那般单纯,同皇子帝王要专宠?谈喜欢? 他给与我想要的,我回赠他所求的,尽我可能侍奉周到,本就是公平公道,若再妄想不该有的东西,时日久远,难免生出抱怨。 趁着他贪恋我的身子,不若便就此交换,他高兴,我也没甚好委屈的。 况且他能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丰厚,即便终有一日会被抛弃,我也不会觉得可惜。” 她说的清楚,一丝都没有瞒着谢楚。 “十一娘,你不难受吗?” “阿兄,当把这件事当成交易,根本就不会难受,反而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你看我,出行浩浩荡荡,衣食无忧,宫里顶好的大师傅给我做衣裳,做吃的,我想要什么,只要张口,不出一日便有人送去,这样舒坦放肆的日子,旁人求不来,我不会难受,我是真的甘之如饴。” 坦然的话说的没有波澜,仿佛当真如此,那些年对周瑄的感情,已经荡然无存,她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心口那一丁点的疼算什么,不重要。 “我想为你同陛下求个爵位封赏,世袭罔替,等临哥儿长大后,祖上有荫封,到底是份保障。” 这是谢宏阔求了半辈子的事儿,在他没有流放时,谢瑛便知道。 “十一娘,你有什么事别瞒着我,阿姊已经去了,你若再有好歹,我...”谢楚说不出话,捂着脸咬紧了牙关。 “放心,我永远不会走阿姊那条路。” 活着多好,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定要走遍每一寸土地,去看看这天下,有多美,有多纷繁,她才不会去死。 紫宸殿内,熏香渐入衣袖。 何琼之阅完案录,抬头便见承禄着人搬来两箱书籍,打开后,搁置在当中。 周瑄放下笔墨,起身走来,信手挑起一本,掷到何琼之案上。 “陛下,这是何物?” 殿内只他们两人,承禄已经退到门口候着。 “自己打开看看。” 何琼之便依言翻开一页,只看了一眼,唰的合上,面颊嗖的通红。 上下攀缠的人,伊始便褪了衣裳,旁边还有文字注解,他没看清,隐约有“怡情”“小意”“缱绻”“点灯”之类的词汇,着实触目惊心,叫人口干舌燥。 周瑄瞥了眼,问:“你与新妇房事可还妥当?” 何琼之冷汗冒出来,硬着头皮点了点:“妥当,甚是妥当。” 刘若薇是很温和传统的女子,因为刘中丞的缘故,她做事会显得规矩刻板,在房事上,亦遵循夫郎在上的原则,极尽配合。 何琼之与她不熟,每回进房都像是上刑场,更何况要与她坦诚相对,每每吹灭了灯,摸黑行事。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可刘若薇咬破了唇,也只发出低微的叫声。 压抑着自己,令何琼之也不忍过渡,每回都是草草了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3节 “怎么个妥当法。” 周瑄拧眉,顺势坐在他面前的案上,将书籍叩了叩,目光逼视何琼之。 “这,这怎么说,挺好,就是挺好的。” 何琼之擦了把脸,手心尽是汗,后背也唰唰往下直淌,短短一瞬,衣裳都塌透了。 “朕不大好。”周瑄面沉如水,说完便煞有其事的翻开书页,将一幅图指给何琼之看。 “做过吗?” 何琼之脸快烧起来,不自在的舔了舔唇,道:“没。” “这个呢?” “也没有。” “都没有?”周瑄诧异,另取来一本,逐一翻找着问了一遍,何琼之都道没有,他便大大的惊讶到,“那你还好?能尽兴?” “臣..不大行。” 话音刚落,周瑄投来同情的目光,大掌拍在何琼之肩膀,意味深长道:“不必灰心,陆奉御能治。” 他原是想与何琼之探讨一番,想询问女子如何才能欢/愉敞开,不那么抵触压抑,自己倒是畅快了,可谢瑛每回仿佛都不那么舒坦。 只有一次,还是最初两人头一遭,她被下了药。 那夜是极致的销/魂。 周瑄无数次回味那夜,后来总也找不到同样的感觉。 他好,谢瑛也得舒服。 若不然,她对这事总是不乐意的。 可何琼之如此颓败,他又不好细问,只得敷衍了几句,拉着他将那两箱书卷看完,临走又宽慰了一番,道改日让陆奉御扎扎针,或许就好了,就能行了。 看何琼之的表情,似乎大为感激。 他心情好,便也不觉得冷,在紫宸殿批阅完奏疏,径直去了清思殿,因为走得急,没穿氅衣,可浑身仍热燥燥的,待进殿后,才发现谢瑛还未回来。 他去沐浴更衣,熏过香后躺在榻上等着。 谢瑛回宫,没有乘坐撵车,自左银台门下马后便散着步慢悠悠往回走。 天气冷的刺骨,鼻尖很快被冻到发疼,她手里抱着袖炉,披风被树枝扯了下,弯腰去解的光景,听见几个黄门打前头经过。 “还送药呢,这都几日了。” “管他几日呢,那位没消息,便得一直送,你俩可别胡乱说,仔细被贵人听到掌嘴。” “晓得了,都说那位好福气,日后生下皇子便是皇长子呢。” 谢瑛身子一僵,才明白他们嘴里的“那位”,说的是自己。 “谁知道是福是祸,子随母贵,那位至今都没有名分,嗨,陛下的心思难猜,说不准就是一时兴起,咱们做奴才的,还是别揣度了,省的哪日连累了脑子。” 三人走过,声音渐渐变小。 殿内温热,白露上前给她解开披风,挂在衣桁上,又低声说道:“娘子,陛下等您许久了。” 谢瑛嗯了声,把手掌覆在脸上暖了会儿,走近寝殿。 甚至没来得及更衣,她便被帐内伸出的手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人被放在绸被,宽敞的里衣遮不住周瑄的身段,入目是筋骨分明,手臂上的肌/肉透过薄衣清晰的浮现,谢瑛仰躺在床上。 他抚着她的脸,拔下珠钗,右手从头顶拿过软枕。 垫起她的腰,从后塞了进去。 谢瑛蹙眉,想把软枕拿出,却被他擒了手摁在上方。 “我不舒服。” 她屈起膝盖,隔开他的接近。 “软枕硌的我腰疼,你把它拿走。” 周瑄笑,亲她腮颊,“还不舒服吗?” 却没有依从她的心意,软枕照旧垫在下方。 谢瑛闭上眼,嗅到淡淡的龙涎香,他欺身下来,今夜却比往常放缓了手段,虽说仍旧不适,可他听到谢瑛抗拒时,慢慢覆了下去,不再任意妄为。 只是他不怀好意,谢瑛脑中想着黄门的话,伸手推他出去。 “我想去沐浴,换身衣裳。” “不急。”他呼吸粗沉,左手抚着谢瑛的发,双眸深邃如潭水一般。 没有纾/解,便一直忍着不能给她。 周瑄本想等她适应,等她恢复力气,可没想到,在他重新支起身体,想要向前时,谢瑛伸手抓着他的肩膀。 极其不耐烦的说道:“你下去,我累了。” 换做平时,周瑄定然受不得这冷落,定会自行其是,不管她乐意否,他自己需得欢喜。 可今日不行,他特意看了那么多书,其一便是顺从女子心意,不可触之逆鳞,惹其动怒。 他退了出去。 谢瑛走到屏风后,跨进沐汤。 其实在搓洗不多时,她便知道周瑄过来了,只是她心中郁闷烦躁,便闭着眼装作不知情。 直到他也跨进汤中,晃出一地的水。 “朕帮你洗。” 他怎会老实,趁机又弄了几回。 谢瑛疲惫的靠着桶沿,未恢复力气便去往外推压,挤/按。 周瑄瞧着,渐渐涌起的热络霎时冷凝,双手往后一搭,淡淡望着她不知疲惫的动作。 那表情,是嫌弃,是厌恶。 她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根本不想要孩子。 就在前几日,她还满面柔情的问他,要不要生个孩子。 从头到尾都是在哄他高兴,比那当值的官员还要尽心,装的丝毫不漏破绽。 他忽然上前,抬手箍住谢瑛的喉咙,将人抵到桶沿。 那人小脸涨红,眸中泛起清浅的光,双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背。 “你松手,我不舒服!” 谢瑛咳嗽着,他却状若未闻,眼底浮荡着冷笑,唇再度逼下。 与此同时,谢瑛被猛地怼到了桶壁。 第67章 修罗场二◎ 谢瑛嗓音哑了, 手指抓抠在周瑄脖颈,划出长长的血痕。 而那人兀自低头,抵入深处。 末了,紧紧抱住谢瑛, 任凭她又抠又挠, 半分不肯松开。 他在上,居高临下睥睨恼怒的谢瑛, 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从头到脚,目光逡巡而过。 过了许久, 他松手,谢瑛便要去推压。 一声冷笑, 伴着冷肃的讥嘲:“根本无济于事, 朕想要的, 你给也得给, 不给也得给!” “谢瑛,事到如今, 还没看清自己的身份么?!” 轰隆一声雷,坐在妆奁的人打了个颤,朝外看去。 天阴沉沉的, 仿佛快要落雪,谢瑛揉了揉眉心,脑中仍在盘桓那句强势的嘲讽。 身份,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何身份。 既已知道,她是不可能为他生下孩子的。 三清殿, 谢瑛上了柱香, 跪在蒲团上焚烧抄写的经书, 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些年,去紫霄观看阿姊时,她站在烟熏火燎的香炉前,神色平静,觉察到来人也只微微一笑,好似脱俗的仙子。 谢瑛咳了声,仍不适应这扰人的烟火气。 然眼泪莫名掉下来,一点点打在手背,她眨了眨眼,还是止不住,索性任由它啪嗒啪嗒掉落,滴进铜盆里,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最后胸口也发疼,像透不过气,随着呼吸不断刀绞肉似的。 她大口喘着,跪立变成跪坐,歪在蒲团上眼睫迷离。 殿门关闭,跟随的黑甲卫都在院中。 没人能听到里头发生什么,没人看见她在做什么,谢瑛忽然就控制不住,起先说服自己别哭,没什么可哭的,可越这么说,心里就越难受,就像无数泪水止不住奔涌着往眼眶挤去,又酸又涩,她咬着唇,呜咽的哭声像闷在瓮中,憋得她愈发刀割似的胀疼。 她没指望过谁,没彻底指望过谁,因为自小到大她付诸全部心力相信依赖的人,从未给过她同等的回报。她试图从阿耶阿娘那里获取亲情,得来的是他们漫不经心的漠视,拿捏不平的慈爱,只要阿姊阿兄和她站在一块儿,她永远是最不受喜欢的一个。阿娘甚至可以毫不避讳的边捧阿姊,边斥责她,仿佛她是他们家人的对立面,合该站的远远听她奚落。 她哪里还敢上前,幼时总想不明白阿娘为何这般待她,她什么都不懂,太难过时想哭,稍微红了眼睛,阿娘便讥笑她做样子,冷嘲热讽骂的她连哭都不敢。 半夜三更躲在被子里,又怕翌日被阿娘瞧出异样,只能边哭边告诉自己不许再哭,如此反复不定的折磨中,她渐渐适应了苛责忽视。 在阿兄阿姊为谢家争取裨益的时候,她便去忙自己的事,发现只消不与他们比较,不去招惹阿耶阿娘的注意,不再渴望关爱和喜欢,日子便一日好过一日,心也在这样的冷淡中逐渐变得坚硬。 她几乎不再哭了,想要什么便自己去做,偌大的谢家,即便她再不受宠,也是名门望族,衣食无忧,除了情谊,她什么都有。 她错在哪? 不信任也算是错,那她便从未对过。 周瑄能给她的,她亦如数还赠回去,她不觉得有何亏欠。 自己是什么身份,他问自己是什么身份? 谢瑛其实很想反问回去,你以为呢?! 反复的自我告诫全然没用,谢瑛想警醒自己,可又难以拂开纷乱的思绪,时而觉得荒唐,时而觉得恐怖,这不像幼时任何一次奢望,躲在被窝中便能清醒过来,她困在诸多云雾里,一面是冷静,一面是愤怒,周遭还夹杂着不甘,委屈,失望,痛苦,她想的头都要裂开,神经抽搐着疼痛,钻心挠肝。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4节 她伏在蒲团,双肩颤抖,声音再也压不住,透过捂住的唇清晰而又沉重的发出来。 哭很累,用尽浑身力气一般,以至于后来腹中饥肠辘辘,双手也开始饿到发抖。 她默默念给自己: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起身,理了理头发。 情绪难以平复,她便乖乖坐在蒲团上等着,胡乱盘起腿,又掏出小镜整理面容,然敷粉后的肌肤尚可,只眼睛红通通的跟兔子一样,是无论如何遮不住了。 待呼吸匀促,她垂了眼睫,去开门。 “莺莺...”婉转欢喜的叫声,在看见谢瑛小脸时戛然而止。 顾九章一瘸一拐走上前,捉开谢瑛挡脸的手,面色越来越沉静,“你怎么哭了?” 他从怀里掏了掏,找出一方叠好的巾帕,摁在谢瑛眼角,轻轻擦了擦,“陛下欺负你了。” “没有。” 谢瑛扭开脸,顾九章把帕子拍到她手上。 “你怎么瘸了?”谢瑛嘟囔了句,肚子跟着咕噜一声。 顾九章瞟她,抱怨道:“你还装,要不是你偷偷叫人给我阿娘送信,她能知道我在宫里找你?” 谢瑛没说话,权当承认了。上回去刑部,她便让阿兄悄悄给平宁郡主送了口信,叫她看好顾九章,别任性乱来。 顾九章原先只是猜疑,现在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不由生气:“你可不知平宁郡主的手有多黑,抡起那么粗的棍子,满院追着打,自己抓不着我,就去让小厮一起抓,十几个小厮把我摁倒条凳上,她狠狠打了我三十棍。 皮都烂了,我现在是负伤上值,疼。” 他嘶了声,余光偷偷看谢瑛。 谢瑛不自在的站远些,道:“本就是你错,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来找我。” “是,我也没说是你的错,我就是抱怨抱怨,指不定你能心疼呢。”他嘿嘿笑着,单腿一跳跟上下阶的谢瑛,“你走慢点,我现在是废人,撵不上你。” 谢瑛回过头,不解地问:“九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九章一愣:“我没想做什么啊,爷就想陪着你玩,多有趣。” “你再这么玩下去,说不准就把命玩没了,我是认真的。”谢瑛怕他不当回事,神色极其严肃。 “那不会。”顾九章摆摆手,凑上前得意道:“我家有丹书铁劵,关键时候能抵命。” 谢瑛便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往前走,顾九章蹦跶着跟在后头。 待谢瑛回去清思殿,顾九章便跟在黑甲卫中,一路继续蹦跶着巡视。 白露坐在绣墩上打络子,抬头听见声音,看见谢瑛走进来。 “娘子,你哭过了。”白露扔掉络子,走过去扶她,见那眼圈红的厉害,不由愈发担心。 谢瑛摸着小腹,虚弱道:“我太饿了,帮我去小厨房要碗水盆羊肉,再要两个胡饼,里头要夹烤酥的肉片。” 想了想,又补了句:“再做碗玉露团。” 消火。 白露惊讶:“那太凉了,娘子不怕伤着。” “去吧,我要静静。” 她爬上床,钻进被窝躺下。 两手捏住被沿,眼睛直直望向大红帷帐,方才实在哭的耗费体力,如今消停下来,才觉得损伤太大,眼睛疼,喉咙疼,心口更是薄刃切过,时不时抽两下。 紫宸殿,宫灯亮的恍若白昼。 周瑄就那么捏着本书,直挺挺坐在案边,松散的长发披在身后,穿一身素白的里衣,外头罩着一件宽敞的玄色大袍,眉飞入鬓,唇角紧抿,骨节清隽的大掌抓过纸镇,摩挲着滑腻的边缘。 他一言不发,眸底隐匿在漆黑之中。 就像按捺着脾气,却又说不准何时会暴躁而起,杀人嗜血。 “陛下,谢娘子吃了两大碗水盆羊肉,另带两个胡饼,饭后用了碗玉露团,又去梅园走动消食,现下正在沐浴,想必是要睡下了。” 周瑄笑了下,抬头:“很好。” 承禄暗自啧啧,问:“陛下还回去睡吗?” 他还回去作甚,吃的那般愉快,难保看见自己不会噎着,周瑄扶额,眉头深锁。 天气晴朗,屋檐上立着几只鸟雀,叽叽喳喳抓的瓦片直响。 谢瑛穿上披风,换了双鹿皮靴出门。 沿着河岸走了一遭,又去船上,抓了把粟米,不多时便有成群的水鸟围来。 她趴在扶栏,游船自西往东行驶,这是常年在护城河里做生意的船,见惯了达官显贵,收下丰厚银子,便也没多问,只殷勤嘱咐,道若有需要只管唤他们过去。 谢瑛是男装打扮,没带丫鬟,但随同上船的黑甲卫皆身量勇猛,穿的是常服,眉眼里的警觉令人一眼便能瞧出不俗,那商家不敢多待,摩挲着手臂退到舱内。 只一会儿,手便有些僵冷,谢瑛覆在脸上搓了搓,又抓起一把,然还未扔出去,那熟悉的笑声从背后传来。 不用看,都知道那双桃花眼弯的如何俊俏。 谢瑛暗自叹了声,往旁边让了让地儿。 “莺莺,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瑛总算知道顾九章如何在教坊司等地混迹多年,片叶不沾了,他好像有很多法子,平白无故出现,又能全身而退,比那黑夜里的猫儿还机灵。 “得亏我眼疾手快,知道你要出宫,特意同旁人换值,瞧瞧,这是什么?” 怀里的东西包着一层层纸,解开后,才发现是个漂亮的糖人。 他递到谢瑛嘴边,道:“尝一口。” 谢瑛皱眉,回头去看舱内,顾九章不以为意的趴上前去,抬脚蹬着木栏,悬空坐了上去,转过身,一手扒住柱头,一手探过去给谢瑛。 “爷给你看着,你吃就是。” 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眼睛却很是伶俐。 谢瑛没动,抬眸瞪他:“九爷,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爷讲给你听。” “你为什么总来找我,是因为好奇,刺激,还是别的什么?” 顾九章哈哈笑起来。 谢瑛又问:“你笑什么?” 顾九章晃荡着腿,眼睛望着谢瑛,一字一句小声道:“爷喜欢你。” 这回,轮到谢瑛笑了。 顾九章问:“你笑什么?” “九爷,你吃酒了么?” “青天白日,爷脑子醒着呢。” “那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喜欢。” 微风挟着凉寒,打在谢瑛鬓边,高高竖起的发只簪着玉冠和玉簪,脸面素净,衣袍是绣竹纹雪青圆领襕衫,外面罩着一件素白色夹袄,长睫翘起,明眸半是调侃半是疑惑。 顾九章咳了声,举着的手也发酸,遂撤回来压在膝上,说道:“男人对女人的喜欢,爷喜欢你啊,莺莺。” “九爷,你脑子坏掉了。”谢瑛没有离开,冷静的评价。 顾九章余光偷偷乜她,附和了声:“爷打小脑子就跟常人不同。” 谢瑛审视他的目光,就像审视一个喝醉酒的人。 顾九章跳下来,往谢瑛身边靠去。 “莺莺,你喜欢九爷吗?” 谢瑛没有犹豫,点头:“喜欢。” 顾九章眉眼一喜,便听谢瑛又道:“但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对你为人处世的欣赏,我喜欢小九,喜欢大鹅,喜欢腰腰她们,也喜欢九爷,是一样的,且不会再变。” 顾九章没有意外,只一瞬的失落,他说:“其实那日看你在三清殿哭的伤心,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但还是想问问,倘若你就愿意跟了我呢,哈哈哈。” “可惜,爷白长了这么一张俊脸,还是没能哄住你。” 他叹了声,摩挲着脸皮失落极了。 谢瑛忍不住被逗笑。 见她笑,顾九章也跟着高兴起来。 “你能这么笑,爷也就放心了。” 他把糖人伸过去,谢瑛没接,他又拉起她的手,强行叫她捏住,握了握,松开往后歪在船栏。 “爷叫大师傅画的,多给了两文钱,像不像。” 谢瑛举到半空,才发现仿佛画的自己,也不忍咬,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看。 “九爷,谢谢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买糖人。 小时候对这些物件喜爱,出去时想买,又怕阿娘念叨,便生生忍着。 后来长大了,旁人送的东西也都随年龄改变,也没人送她这个。 沿河茶肆,三层小楼凭栏处。 周瑄握杯盏的手攥紧,只听咔嚓一声,薄瓷被捏碎,几粒细小的扎进皮肉,他也觉不出疼,幽眸望向船头那两人。 何琼之默默闭上眼,暗骂顾九章这厮混账妄为。 傍晚时候,谢瑛散心回宫。 因男装没有拘束,她走起路来步履轻盈,手里的糖人没有融化,她不时看一眼,唇角轻翘,这两日的苦闷暂时退却。 方拐过长巷,却被忽然出现的人吓得打了个哆嗦。 周瑄身高手长,傍晚的余晖自他身后洒落,投下偌大的阴影,她被罩在其中,仰头睁圆了眼睛。 周瑄瞟了眼她手中的糖人,不可查觉的冷意浮起,他问:“去哪了。” 谢瑛如实回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5节 周瑄伸手,去拿糖人,谢瑛往后一避,莫名有些心虚。 “朕只看一眼,又不吃你的。” 谢瑛这才递过去,解释道:“我也只是买来看的,陛下若是喜欢,下回我帮你带” 周瑄挑眉,笑着说道:“那便多谢你了。” 谢瑛连忙回他:“不用谢,托陛下的福。” 却见那人陡然黑了脸,抬手将那糖人往地上猛地一掷,伴随窸窣的响动,那糖人被摔得稀碎破裂,只剩根光杆可怜兮兮横在当中。 谢瑛屏住呼吸,一脸难以置信。 “玩的高兴,高兴到忘了自己是谁的人,对不对?” 周瑄上前,每走一步,谢瑛往后退一步。 直到后脊抵到墙壁,一只手猛地摁在她耳边。 近在咫尺的喘气,夹着阴郁古怪。 “你吓到我了,陛下。”谢瑛伸出手指戳在他肩膀,往外用力,那人纹丝不动。 周瑄擒住她的手,摁倒头顶,目光凝着恨意。 “你是不是又喜欢上他了,嗯?” “你又跟踪我?!”谢瑛挣了下,反被他攥的更牢。 “是,怎样,不可以?” 周瑄本想跟着去看看,自打那日用了强,他便总想找机会说清楚,今儿天气好,她又出宫散心,他本来是要制造偶遇,然后同谢瑛一道儿游湖,谁知,竟那么巧,偏偏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相谈甚欢。 那一刻,他很想冲过去拿刀将其剁成肉泥。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怕吓到谢瑛,怕她这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他忍了。 殿内已经燃起灯,是谢瑛的习惯,明亮如白昼一般。 炭火烧的极旺,一进门,周瑄便扯开氅衣带子,信手扔到地上。 承禄赶忙弯腰拾起,拍了拍,正欲跟上前,听见“碰”的一声巨响,门被从内关上。 “陛下,陛下,先用晚膳吧。” 承禄过去叩门,心知要出大事,咬着牙,一遍遍敲。 始终没有回音。 承禄趴到门上,想听动静。 门又打开,他踉跄着扶住门框,讪讪道:“您跟谢娘子都还没用晚膳,不然先吃点暖和身子。” “去备汤药。” 冷冷一句话,门再度合上。 谢瑛被甩到床上,见他走来,便往内侧挪了挪,空出大半张床。 她揉着手腕,不大敢对他的眼。 “朕待你不好吗?为什么不肯要孩子,嗯?” 周瑄趴过去,将人掰正平躺朝上。 他亦躺在旁边,拉过她的手握住,“朕问你话,回答朕。” 谢瑛闭上眼,睫毛微颤。 周瑄迫使她睁开眼睛,面容冷鸷骇人。 谢瑛美眸弯起,道:“陛下,我是什么身份,配有您的孩子。” 她也生气,但是那日去三清殿哭完,心情好了很多,许多话也能心平气和的说,譬如现在,她一本正经的问,而那人黑了脸。 “你起来。” 谢瑛便爬起来。 两人面对面坐着,谢瑛低下头,手指绞着青竹纹面料。 “你自己告诉朕,你以为,朕当你是什么。” “嗯?谢瑛,你来自己说!” 谢瑛不说话,咬着唇跟油盐不进的劣徒一般。 周瑄眯起眼睛,襟口因为上前躬身而敞开些许,“谢瑛,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感觉不到朕把你当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知道朕为何非要有个孩子吗?” 他低头,看谢瑛的眼睛。 却被乌睫挡住视线。 “朕不想被你再次抛弃,谢瑛朕怕,很怕你一转头,又喜欢上别人,如果有了孩子,即便不喜欢朕,你也不会走的那般坚决,你会为了孩子犹豫,会动摇,会松懈,也会为了他而慢慢接受朕。” “高兴吗,是不是很意外,这么多年,朕还是没能逃开你的引/诱。” “朕喜欢你,疯了一样喜欢你。” “谢瑛,朕清楚的告诉你,你是什么身份。” “你是朕的妻,是朕装在心里唯一一个女人,朕是什么,你便是什么,朕疯了,但朕还是要立你为皇后!” “谢瑛,听明白了吗?” “朕拿真心对你,要你做朕的皇后,此乃朕真实所想,你不必怀疑,不必惶恐,朕若负你,天打雷劈!” “可信了?!” 谢瑛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已经无法思考,满心满脑都被他这一番话缠绕,铺满。 周瑄凉眸往外一扫,命令道:“承禄,带人去净身吧。” 谢瑛如同烈火被破了一盆凉水,兀的清醒,愕然开口:“带谁去净身?” 周瑄扯了扯嘴角:“还能是谁。” “他敢碰你,便早就想好了后果,谢瑛,不怪朕狠心,朕只是做朕该做的事。” 大掌抚上她的脸,唇碰到额头,叹了声:“真好。” 第68章 朕不杀他◎ 殿外传来轻微的嘈杂, 谢瑛面孔发白,想转过头,却被周瑄握住下颌。 他在笑,眼眸始终寒凉悲切。 那些话还在谢瑛脑中盘桓, 未待消化, 然楹窗外的人影像踩着神经走过,谢瑛浑身止不住发抖, 她甚至能想象出顾九章嘴巴被塞了麻布, 捆起手脚,架着拖向净房, 她闭上眼,复又猛地睁开。 “陛下, 我.....” 她提起勇气, 却在初初开口便有些退却, 那话一旦挑明, 则意味着自己再也没法置身事外,没法抽身离开, 诸如将自己短处送到对方手中,任由拿捏,欺辱。 谢瑛弯着腰, 慢慢挺起后背,宛若将最柔软的腹部拱手送上,她咬了咬牙, 神情晃过一丝局促和胆怯。 周瑄便那么冷眼睨着,手指摩挲过她的唇, 泄出淡淡的自嘲。 “我想, 我可能还是喜欢你。” 用尽全部勇气, 谢瑛说完,只觉胸腔内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下,心跳咚咚咚犹如战鼓擂响。 剧烈起伏的胸口如波涛跌宕,她不敢看他,在这一瞬,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致。 她意识里排斥抗拒的喜欢,她早已暗自生根发芽的喜欢,如今被抛到明处,搁置在对方的面前,等候发落。 每一秒,好似凌迟。 她慢慢抬起眼睫,努力想他方才说过的话。 他说他疯了一样喜欢她,若有背弃,便遭天打雷劈。 这话给了她回应的勇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将内心剖析给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会信,可我今夜必须要同你说明白。”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没有弄清为什么,但是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明允,我还喜欢你,或许在你离京时,或许是你将一封封书信扔到炭炉中时,亦或者是,你记着我送你的每一件东西时,我真的分辨不清,但不可否认的是,你占据着我大部分生活,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周瑄的眼神慢慢柔软,握她下颌的手松开,垂在身侧。 谢瑛不敢上前,揪住绸被继续说道。 “我拒绝承认这种感受,拒绝承认自己仍喜欢你的事实,因为我怕,我怕自己一旦坦白,便是示弱,从此我这个人我这颗心都会随着你情绪的欢喜而欢喜,暴躁而暴躁,我将失去自我。 而你一旦背弃,我将陷入万丈深渊。 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我不敢承认,我宁可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便能潇洒到转身就走,可有些事,骗的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明允,我喜欢你。”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满是期许的眸底清水盈溢,而周瑄周身泛着冷气,听完这一袭话后只微微蹙了蹙眉,绞起来的眉心依旧没有松开。 谢瑛伸手,缓缓沿着那绸被纹路摸到他的衣袖,然后,握住。 抬起头,只觉再也没有多余的勇气。 她说:“明允,你放了顾九章吧。” 那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把手覆在谢瑛手背,轻轻揉按,俊朗的眉眼斜斜一觑,温声道:“还有呢?” 谢瑛一愣,周瑄笑起来。 与此同时,一把挥开她的触碰,面容瞬间冷鸷。 “上回是在登州,为了救云六郎,你同朕云/雨/交/欢,温柔小意。 这一回,你又为了顾九章,欺骗我,哄劝我。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6节 谢瑛,你怎么这般狠心,怎能这般狠心!” 谢瑛摇头,拼命想要同他证明。 “明允,我今日所说句句是真。那日我去三清殿,在那想了很久,才隐约弄清自己的心意,我不是不喜欢,而是怕被辜负。 明允,我真的喜欢你,是真的!” 周瑄嘴角冷冽,就那般静静听着。 可眼底泄出的森寒意味分明,他不信她。 他一个字都没有信。 谢瑛急了,去抓他衣袖,被他避开,她又跪立起来,心慌意乱之中揪住他的衣领,紧紧攥住,任凭他死死瞪着,她也不肯松开。 “明允,我好不容易才敢说出这番话,不是骗你,更不是哄你,我跟顾九章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我们...” “谢瑛,你怎么就能那么快,喜欢上一个,又一个,然后将我们都抛到脑后,嗯?” 谢瑛僵住,那人掌腹落在她腮颊,狠狠捏住。 “你跟顾九章是如何相识,相识多久,他又碰过你哪里?” 话音刚落,手指挑开谢瑛的领子,摁住那盈满之地。 谢瑛眼睛湿透,摇着头,根本不知从何解释。 “说不明白了吧,呵。”周瑄的手从内拨开小衣带子,若有似无的捻着红色结扣,眼眸轻扫,瞳底是蓄了泼墨般的浓黑。 “我跟他是朋友,什么都没发生。他是君子,不会做那般龌龊之事。” “龌龊?”周瑄兀的掐住那腰窝,谢瑛难受的推他。 “朕你所行之事难道龌龊,谢瑛,他一个纨绔,满京城出了名的浪荡,你说他是君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你们认识有多久,朕会细细去查,以他的风评,能做到不碰你,恐怕很难。” “他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谢瑛恼羞成怒,甚至后悔方才的坦诚。 “没关系,朕不在乎。谢瑛,这又算得了什么,从前你与云六郎同床共枕三载,朕都能忍耐,何况区区一个顾九章,你只管说,他与你,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嗯,谢瑛,你说。” 他虽笑着,可眼底的暴怒几乎藏匿不住,惊涛骇浪在狂卷着往外堆积,一阵高过一阵的涌动,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楹窗被风打了下,龙涎香断开细细一绺,烟雾袅袅中,谢瑛慢慢合上眼,疲倦至极。 他再不会相信她了。 如周瑄自己所说,他的确疯了。 “谢瑛,他碰你哪儿都不打紧,朕会让他后悔。” 拇指摁住那处,谢瑛打了个冷颤,睫毛下的眼睛悲凉无助。 “你若给他净身,我便不活了。” 她没有筹码了,只一条命来胁迫罢了。 周瑄微微僵住,凑上去,唇咬住她的唇。 似要发泄心中的怒火,直到两人唇间腥甜溢开,指腹触到濡湿,周瑄收了攻势,垂眸望见她满是泪痕的脸。 心,就像被巨石捶过。 “谢瑛,你怎么又变了,啊?” 声音带着疑惑,慢慢往后退开,他的长相实属上乘,刀劈斧砍般凌厉的线条,眉眼如星,鼻梁高挺,唇抿着,诱人一看再看。 谢瑛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近乎偏执疯狂的帝王去解释,解释她的真情,清白,解释她真的没有喜欢旁人。 他既已认定,便是扎进心里的刺,无休止的怀疑,只会与日俱增。 她还妄想什么破镜重圆,旧梦重温。 不该说的,她不该把短处透露出来,他都不信,这是何其可笑的场面。 “好,朕不杀他。” 周瑄拿出手来,抓起巾帕慢慢擦拭手指,边擦边意味深长的说道:“承禄,把药端进来。” 热气腾腾的药,搁置在床头小几上。 隔了一段距离,那股苦味仍往鼻中钻,谢瑛心里乱糟糟的憋闷,一眼都不想看,只消尝到那滋味,便觉得掉入陷阱,她想爬上去,可这陷阱深不见底。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周瑄亲手端来汤药,盛了一勺放在唇边吹凉。 “乖,过来喝药。” 他声音低沉,极具威慑力。 “我不会喝的。” 谢瑛扭过头去,“你觉得我们之间是能靠孩子挽留彼此的吗?” 周瑄好脾气的将药倒回碗里,单手托着,问:“还需要什么,说出来,朕会去做。” “信任,你根本都不信我,却还要我生你的孩子,不觉得可笑?” “你生下孩子,朕便信你。”周瑄目光沉沉,再度盛了勺药,递过去,“来,不热不凉,刚刚好。” 苦涩的药沿着唇角滑进喉咙,谢瑛仰起头,一把拨开。 整一碗药全部洒在被面。 两人许久没有动作。 半晌,周瑄起身,往外殿走去。 不多时,有黑甲卫端着一个盖有绸布的匣子进来。 躬身往前一送,周瑄凛眉,捉住谢瑛的手起身,下地。 “去看看。” 谢瑛赤着足,恍惚间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睁大眼睛,透不过气一样,她看向周瑄,又去看红绸盖住的匣子。 心脏被一把攫住,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过去。 周瑄坐在圈椅处,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反应。 赤/裸的双足点在青玉砖上,衣裙划过去,她身形纤瘦,便显得衣裳过分宽敞,挽在袖间的帔子垂落在脚边,脚趾勾住了,她踉跄着站稳。 谢瑛觉得快要昏厥,每走近一步,心跳便剧烈一番。 砰砰的杂乱无章,快要跳到嗓子眼。 她使劲闭了闭眼,短短几步路,犹如走了千里一般。 周瑄单手撑住额头,身子略微歪靠着扶手,看见谢瑛慢慢抬起胳膊,却在快触碰红绸的一刹,害怕的缩回身后。 “连死都不怕,还怕打开看看么?”他轻笑,眉眼笼着邪气。 谢瑛回头,对上那郁沉冷结的眸子。 她努力稳住手,闭上眼一把扯下红绸。 然后,半晌不敢睁开眼。 她浑身血液发凉,鼻间嗅到了血腥气,恐惧害怕,懊恼自责无数种情绪涌到心头,她睁开了眼。 却在看到那物件时,双膝一软,整个人瘫倒委顿。 周瑄从后圈住她的腰,轻而易举搀扶起来,逼迫她直视匣中的物件,他攥着那腰,推她上前,直到能清晰看见。 那是一截断指,缺口处血肉模糊,白骨森森可见。 谢瑛面孔苍白,咽了咽嗓子,没忍住,弯腰呕吐。 而周瑄捏住她后颈,使她强行站立起来,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你一日不喝药,朕断他一指。” “手指不够,且还有脚趾可用,朕不急,二十日,朕容你慢慢去想。” 第69章 九爷,真成“九爷”了◎ 大殿笼罩在无尽的静谧之中, 四角平纱灯的光火轻摇慢晃,风吹打着楹窗,发出呜呜的叫喊。 后颈上的手如毒蛇信子,一点点击溃谢瑛的防线。 眼泪不断往外淌, 她控制不住, 缓缓跌落下去,被他一把抱住。 看见他的脸, 谢瑛抬起手来, 狠狠扇了过去。 他硬生生捱了一巴掌,侧着脸, 唇勾起来。 “你真的疯了。” 谢瑛唇哆嗦着,克制不了的惶惑和恐惧, 想挣开他的束缚, 却被他摁在怀里, 后脊贴着的胸膛, 灼热似火。 他将额头贴在她的鬓边,长长叹了口气, “朕早跟你说过,你是朕的,谁都不能碰。” “朕要的, 是全部的你。” “谢瑛,还要再想吗?” 谢瑛攥着拳,认命一般垂下睫毛。 “我喝。” 周瑄松开桎梏, 冲门外肃声命令:“承禄,去熬药。” ..... 寒冷往复不定, 短短数日, 竟又开始下雪。 雪粒子打在光秃秃的树枝, 才发现已有嫩芽开始冒出,很浅很小的芽苞,将顶破树皮,只要隔得很近才能看清。 周瑄半夜自帐中醒来,头疼欲裂,赤脚下床后从木架上取来宝剑,听见噌的一声厉响,剑刃折出寒光,紧接着便是一通乱砍,罩纱内的灯烛拦腰截断,滚了满地油火,雕花木屏风咔嚓断裂,薄绡的帐子从中划开,荡漾着惨烈一点点归于平静。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7节 他披着宽大的寝衣,未系绸带,露出大片精健的皮肤,映照着烛光,如同抹上一层厚厚的油脂,他剧烈喘息着,冷暗的眸子如嗜血野兽,死死凝视殿内每一隅。 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而他仍身处战场当中,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死尸,他抬手拂去汗,慢慢闭上眼,倒退着坐在墙根。 承禄进来,吩咐伶俐的小黄门收拾了内殿,将损毁的物件全都挪出,换上新的帐子,随后又焚上安神香。 做完这一切,他躬身往外离开,站到殿门口时,圣人忽地抬起头,幽眸凝望着他。 这一瞬,承禄犹如看到了先帝。 他口舌发硬,搭在门框上的手下意识握紧。 王皇后崩逝那一年,先帝便是这副情形。 半夜时常惊醒,醒来后似乎神志全失,握着长剑四下砍杀,而后发泄完便倚靠着廊柱兀自平息怒气,眼眸里额疯狂焦躁消失,接着便恢复如常。 先帝与王皇后感情甚笃,当年世家盘踞,严重威胁皇权,而王家必然成为先帝眼中钉肉中刺,王家子孙犯事,正中先帝下怀,本欲瞒着王皇后将其绞杀,王家人却悄悄将消息递进宫里。 王皇后两相为难,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先帝仁慈,这才保全了整个王家。 王家南迁,已是先帝手下留情。 承禄叹了声,愈发为陛下担忧起来。 先帝出现此番症状后,硬撑着打理朝务,若非为了给陛下扫平障碍,他连三年都撑不下去,最后的时日里,他更是经常梦魇呓语,承禄近前侍奉,听到的都是他唤王皇后的闺名。熬到病笃,待陛下归京,他才撂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西归。 而今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强健,竟也同先帝那般癫狂暴躁,每每惊厥跳起,犹如失智一般。 “承禄,你也觉得朕疯了,是不是?” 承禄哑然。 周瑄握着剑,将薄刃抵在虎口,斜眸望去,灼灼亮光映出他满是热汗的脸,眉目狰狞,举止诡异,晃动的光令视线无法聚焦,他往后一靠,胸腔和缓下来。 “陛下,要不要把陆奉御请来。” 周瑄拎唇,道:“朕没疯,朕很好。” 天越来越冷,眼见着快到三月,仍像冰窖似的。 顾九章躺在狭窄的木床上,抬起腿,硌的皮肉疼,放下,又伸不开。 他扭来扭去,咣当掉在地上。 受伤的左手被压在身上,疼的他嘶了声,趴在那没有立时起身。 谢瑛站在窗外,隔着破开的缝隙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眼眶发涩,低头抹去眼泪,再抬起来。 顾九章垫着手臂,迎面看了过来。 光线在他身上洒下溶溶浅色,白皙的脸,俊俏的桃花眼,迷茫了一会儿,他弯起眉眼,冲她咧嘴笑道。 “莺莺,冷死爷了。” 谢瑛就又绷不住了,泪珠啪嗒啪嗒掉下,哭的梨花带雨。 顾九章急了,爬起来走到楹窗前,抓住窗棂嘿嘿笑道:“爷骗你呢,瞧,爷这健壮的身子骨,扛得住冷。” 他蜷起手臂,向谢瑛展示那突兀的大臂,又蹦跶了两下,特意撩开袍子给她看腱子肉。 谢瑛眼睛望着他,目光滑到左手的血痕处。 血迹早已经干涸,简单绑缚着伤口,伤处平整干脆,肉眼看见是用利刃生切下来的。 谢瑛咬住唇,憋回去眼泪。 顾九章见状,把左手耷拉下,背在身后,不以为意道:“这点伤算什么,不耽误爷干任何事,爷又不用写字不用担水,不用做粗活不用绣花,爷有十根手指头,没了一根也无妨。 你瞧,爷还有九根。” 说罢,把两手齐刷刷举到谢瑛面前。 他这一双手没吃过累,当真是一个茧子都没有,白净细嫩跟小姑娘一样,只是左手那处,扎的谢瑛不敢再看。 九爷,真的成了“九爷”。 谢瑛说不出话,转头离开楹窗。 黄门打开门,她进去后,把手炉递到顾九章怀里。 闻到那股香气,顾九章便觉得这些天的冷都值当的,他抱着手炉,哪怕是冻得发僵,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小娘子又哭,哄不好,哭的他心里难受。 “莺莺,你放心,陛下就是想吓唬吓唬我,我也没做什么不是?”想起那夜的情形,顾九章是有些后怕的。 当时陛下完全不是嬉闹,而是动了真格。 承禄带着一众黄门把他摁在大案上,旁边全是些形状各异的刀子,还有细线,铜丝,净手的铜盆,周遭面色皆是肃穆沉重,他看着便觉得大事不妙。 待黄门给他剥掉外裤,举起刀来冲他比划了两下。 顾九章当时就悔青了肠子,他在想,怎么就没早点破了元阳,尝尝文人墨客笔下的销/魂滋味,这下可好,挨了一刀的东西,屁用都没了。 他在那可劲儿的折腾,嚎叫,承禄实在听不下去,走到跟前弯腰冲他开口。 “九章,别闹了。” 他瘪了瘪嘴,看见承禄不长须毛的嘴,更受不了了。 “中贵人,你好歹让我给顾家留个种,再切也不迟啊,你让我怎么跟平宁郡主交代,她肯定要跑到宫里哭闹吵闹,到时你能安心?” 话里的意思他知道承禄明白,这是变着法子求饶。 平宁郡主和顾家的祖上都有军功,都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过,顾九章不能不为了那二两肉考虑,拿出平素不以为然的家世做倚仗。 果然,承禄在听了这话后,延迟了切割的指令。 后来这才等到赦免,与剁了那二两肉相比,切掉小手指仿佛轻快许多。 自然,顾九章安慰自己的鬼话。 若不然,这几日怎么捱的下来。 “九爷,陛下已经知会过平宁郡主了,过不了多久她便会进宫领你回去,打这儿以后,别再胡闹了,听郡主娘娘的话,安生过日子。” 谢瑛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的打哆嗦。 这处冷宅,不仅没有烟火,墙壁上好像也在渗水,骨头缝里都能钻进冰碴子。 “给你添麻烦了。”顾九章摸着后脑勺,颓丧的歪在墙上,手中的暖炉一点点渡着暖意,他却觉得更冷。 谢瑛低着头,从袖中取出绢帕,道:“你伸出手来。” 顾九章伸出右手,谢瑛摇头,又道:“左手。” 残缺的小指衬的左手白玉一般,细长的指如笋尖,他摊开手掌,四指微微蜷着,掌心是繁复的纹路。 谢瑛把绢帕放进去,替他合拢手指。 “虽然接不上了,可毕竟是你自己的手指,你保管好。” 顾九章揉开绢帕,露出一截灰青色手指,跟他的四指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不是他的指头,那么丑,丑的恐怖。 顾九章握起来,笑:“多谢。” 谢瑛没坐多久,起身要离开。 顾九章送过去手炉,跟到门口,忍不住问了嘴。 “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他待我很好,要封我做皇后。” 风卷起她的发,吹到顾九章脸上,痒痒的。 背影越走越远,他抓着窗棂,脑袋硬往外挤,却终于在她拐过月门的时候,再也看不见一丝衣角。 小黄门笑:“九爷,您仔细着头,别卡在里头。” 这扇破窗窗棂稀疏,还断了几根,顾九章嘶了声,招手冲他求救:“来,快来,给九爷脑袋松松绑。” .... 平宁郡主来那日,大雪未停,她裹了身厚重的氅衣,大步流星走到门前,甫一看到顾九章,眼睛瞥了眼他断掉的手指,不由眼睛一酸,狠狠朝他后背打了一拳。 捶的顾九章连连求饶。 “孽障,你是不作死不算完,若不是念在你长辈的荫封,你以为你有几条命折腾?你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啊!”她拧着顾九章的耳朵,不由分说往前走,两道的黄门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吱声。 待两人走过长巷,顾九章哎吆一声,平宁郡主这才松了手。 “阿娘,你做做样子便也罢了,你自己手劲有多大自己不清楚吗,跟老虎爪子一样,疼死我了。” 平宁郡主眼圈发红,啐了声:“我不这般做,哪里对不住陛下留你一命! 现在知道疼了,切手指的时候不疼吗?” “不疼,那大师傅手上有活,刀起指落,半点不含糊,你看这缺口,多齐整。”他把手伸到平宁郡主面前,龇牙笑着。 平宁郡主转过身,抹了把眼睛。 顾九章抬手搭在她肩膀,笑眯眯的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娘可别哭了,小心花了脸,成野猫,不,母老虎!” “打死你个孽障!” 远远看着他们,昌河公主不由蹙了蹙眉,慢悠悠迈过门槛,搀着赵太妃从长廊尽头走过。 “顾九章愈发大胆,竟调戏到宫里,真真是拿命来赌,平宁郡主把他惯得不成模样,早晚还会惹出更大的祸事。”昌河公主乜了眼,感叹。 赵太妃低声嘱咐:“这样的话不许回侯府乱讲,都是当娘的人,要知道身体力行的道理,断不好呈口舌之快,人云亦云,凡事多听多看,不知道的别去掺和,有人拉拢的多想想他们意图和居心,你性情爽朗,最大坏处便是我没把你教的八面玲珑,如今你嫁做人妇,已为人母,我有千般不放心,也必须由着你自己去闯荡。” “知道了,母妃的教诲儿臣都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昌河公主忽然感叹,“今岁宫里都没过上元节,冷冷清清真不似过年。” “你在外头怎么过的?” “坊间别提有多热闹,侯爷虽然没回京,可曾嘉和带我和淳哥儿去看花灯,看人船高跷,还有舞龙狮的,淳哥儿高兴坏了,我也高兴。” 做母亲后,昌河公主明显沉稳许多。 赵太妃不由放下心。 走到殿门口,她拍拍昌河公主的手,小声道:“你今儿去清思殿坐坐,陪谢娘子说会儿话。” 昌河公主瞪圆了眼睛:“为何?” 她是对珠镜殿那回心有余悸,尤其想到陛下严厉的斥责,她便抵触。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8节 赵太妃使了个眼色,旁边宫婢都退了出去。 “你皇兄处理朝事果决利落,唯独在谢娘子身上,自乱阵脚不说,好些时候弄得适得其反,我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瞧着他心情郁闷,毕竟看不下去。 你陪谢娘子坐坐,宽解了她,也就是宽解你的皇兄。” 昌河公主仔细想着。 复点了点头,道:“好,我用过热羹便去。” 平心而论,皇兄待她极好,尤其在她嫁人后,皇兄对母妃的照料从未半分疏漏,宫中女官也都待母妃客气恭敬,这都是看在皇兄的面上。 “你劝劝她,要个孩子吧。” ..... 昌河公主过去时,谢瑛正偎在榻上看书。 文文静静的姑娘,穿着身鸦青色对襟长裙,臂上挽着一条绯色帔子,浑身上下唯一一点亮色。 昌河公主本就与她没甚嫌隙,之前为了王家二娘子打抱不平,误打误撞结了梁子,可除此之外,她倒是对谢瑛为人没甚可挑剔的。 以她的了解,谢瑛自负独立,性格很是倔强任性,这样的人,大都不是好惹的。 “看的什么书?”她清了清嗓音,决计开始尴尬的对聊。 第70章 怜悯◎ 谢瑛把书掀开一角, 昌河公主凑过头来,念:“南华经。” 谢瑛收起来,坐正,疑惑的看过去。 昌河公主索性把手臂横在案面, 托着腮盈盈一笑:“母妃让我过来的, 你别多想。她说你最近和皇兄闹得不甚愉快,想叫我过来开导你, 我想了好些话, 可没一句能用的上,思来想去都是些冠冕堂皇搪塞人的, 糊弄你不过,便不说了。” 谢瑛低头笑, 细白如葱段似的手指拂过书页, 道:“公主坦诚的叫我不知说何才好。” 昌河公主抿了口茶, 打量她略显苍白的小脸, 先前看见她都是明媚耀眼的,可今日仿佛明珠蒙了尘, 灰扑扑的扰人视线。 她向来话多,此时却有些讪讪,只因对面那人眸眼清澈冷凝, 看的她心里没有底气,遂攥了攥手,硬着头皮聊起孩子。 没头没尾的聊, 目的显而易见。 “上回你也见着我家淳哥儿了,那么小, 鬼精鬼精的, 你不知抱着他是何感受, 又软又糯的团子,只想多亲几口。 对了,你兄长家有孩子,叫谢临是吧,你肯定抱过他,是不是打心里喜欢。 旁人的孩子瞧着可爱,可自己生下后,便会觉得旁人千般好,抵不过自己怀里那个,与自己骨血相承,眼睛鼻子耳朵,处处都有相似之处。 我第一眼看到淳哥儿,心都快要化了,母妃总说我没心没肺,可我一看见淳哥儿,便总想为他打算,筹谋,恨不能将他这一世都安排了。 你模样这般俊俏,皇兄又是一张顶顶好看的脸,你们两人若是有孩子,必定羡煞旁人,仙童一般。” 她哈哈笑着,笑了会儿才发觉谢瑛面无表情。 便有些尴尬。 “皇兄拟写的封后诏书传至礼部,不日将昭告天下,说到底,我也不明白皇兄为何如此喜欢你,拧着那么多人的反对也要立你为后。 你在后宫,不知道前朝反对的声音有多少,曾嘉和回家跟我说过,道单单御史台便半数多弹劾反对的,更何况其他大臣,可皇兄用的雷霆手段,迫使他们不敢再发一言,他...” 昌河公主停下,舔了舔唇,看见谢瑛蹙眉打量,不由摆了摆手道:“总之你多想想,没什么事过不去的,天底下好些娘子羡慕你,都想尽办法托人想入宫侍奉,皇兄重情,你得珍惜。” “你放心,我会给他生下孩子。”谢瑛勾唇笑了笑,又翻开书卷。 昌河公主很是沮丧,至少在她看来,根本没有劝说成功,而谢瑛真真执拗,一根筋似的不通人情。 入夜,紫宸殿的灯被剪掉芯子,烧的更为旺盛。 周瑄捻着手中的密信,就着火苗烧净,闷燥的殿内,堆积在心口的狂躁让他涌起杀念。 他猛地推开楹窗,冷风霎时扫来,冰凉的空气吹散些许冲动,他攥起拳,狠狠砸在墙壁。 承禄端来汤药,放置在矮脚小几上。 “陛下,陆奉御开的安神汤,您早些用了歇息吧。” “去叫宋清过来。” 烛火映照着他半边脸,在另一侧投下影子,情绪不明的面上,仿佛蓄积着怒火。 “还有谁在传流言?” 宋清心口一条,忙低声回道:“几乎已经压下声势,不过永恩侯府庶子昨日曾在酒楼大放厥词,道...陛下与谢娘子有悖纲/常,天理难容,更说谢娘子狐媚惑主,妖精转世,他...” “明日传令尚书门下各省,夺永恩侯世袭罔替恩荣,削侯府一应用度赏赐,降永恩侯嫡子两等,发配军中历练。 永恩侯庶子,于菜市口当众受鞭刑百下,掴六十。” 他要立谢瑛,便早知会有诸多阻碍,无妨,他有的是精力处置,谁敢妄言,便拿谁来开刀。 他歇在紫宸殿,望着空旷的帐顶,他掐着手心,脑中想的却是谢瑛。 他觉察出自己不对劲儿,因为承禄看他的时候,眼中满是怜悯。 谢瑛看他的时候,更像看着无可救药的疯子。 周瑄合上眼,听见细微的脚步声。 承禄撩开帐子,端来安神汤药,躬身说道:“陛下,您喝完再睡吧。” 陆奉御在先帝那时便被称为妙手,如今资历更深,道行更广,偏门的杂病他都能瞧,周瑄有时用药,有时放任不管,用药的时候,便能一觉睡到天亮,中途不会魇着,也不会忽然跳起来胡乱砍杀。 “朕没病,不需喝药。” 周瑄如是说着,又问:“谢瑛今夜用的什么?” 承禄便将清思殿的吃食一一报了遍,末了说道:“谢娘子胃口不错,吃了足足两碗肉糜,还有一盏山楂羹,算是解腻开胃。” 承禄欲端走汤药,周瑄坐起来,伸手,冷冰冰的说道:“拿来给朕。” 他仰起头来,一股脑喝完。 清思殿,周瑄已有数日未至,谢瑛便无需再喝汤药。 她拨弄着袖炉,闻着龙涎香的味道昏昏欲睡。 快入春了,殿内地龙仍烧的极旺,催发着气味愈发浓厚,顶入肺腑,好闻倒是其次,谢瑛却不太喜欢当中的味道,便让寒露换成沉水香,。 “娘子今儿去太液池泛舟吗,听说水面化开冰,两道的垂柳也都抽芽了。” 白露叠着衣裳,扭头望过去,谢瑛在练字,抄那本厚厚的《南华经》,近日来心情舒畅,吃食上也很得力。 “你和寒露想去?”谢瑛没抬头,问道。 白露点头,高兴的挪碎步过去:“奴婢想去呀,这个时节若不是炭火照料,殿内是要比殿外冷的,咱们出去晒晒太阳,想起来都觉得美。” 谢瑛弯唇,笑道:“那便去泛舟。” 主仆三人换上厚厚的冬装,白露和寒露多添了一件夹袄,谢瑛则裹上大氅,一登船,冷风便扑面而来,小舟摇摇晃晃,船夫撑着竹篙荡离岸边。 宫里的花草树木往往绿的参差不齐,清思殿周遭树木尚且才钻出小芽,太液池旁的却已经开始抽叶,远看鹅黄一片,朦胧中仿若泼墨般漾开。 凑巧,迎面过桥时与昌河公主的小舟遇到。 “嫂嫂。”昌河公主冷不丁一声称呼,谢瑛没反应过来,待明白她的用意,也没立时答应,只坐在小舱内冲她颔首。 昌河公主领着淳哥儿,身边还有个婢女,两船交汇时,她抱着淳哥儿上了谢瑛这艘舟子。 “淳哥儿,叫舅母。” 谢瑛怀里冷不丁被摁过来个粉粉嫩嫩的团子,又软又糯,仰起小脸冲着谢瑛咧嘴笑,“舅母。” 他吐字仍不大清楚,叫完就拱进谢瑛手臂间,小脑袋从后露出来,咯咯地笑。 谢瑛怕他摔着,只得将人拉住。 昌河公主趁机又提起孩子,她性子直爽,三言两语便直奔主题,“我都喊你嫂嫂了,你也不必怀疑名分,前朝有皇兄,后宫又只你一个。 都说父皇专情,谁知道皇兄比他更甚,父皇好歹还有四妃,像皇兄这么大时,膝下早就有孩子了,他没有皇储,其实很多人私底下都会议论。” 她掰着手指数来数去,数到本朝□□皇帝时,终于打住。 “你看,也只有皇兄如此大的年岁膝下无子了,他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只管讲明白,老这么闷着,迟早闷出病来。 先前你也不这样沉静,怎么日子好了,皇兄宠着,反倒跟自己过不去,你...” “公主,先帝是怎么去的?”谢瑛没头没脑一句话,昌河公主愣住。 一阵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纳闷的望向谢瑛。 谢瑛拢着淳哥儿,似不经意提了一嘴。 昌河公主回忆当时的场景,不由感叹:“父皇身子一向不大好,王皇后崩逝,他经常彻夜苦熬,许是拖垮了自己,后来便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他会头疼心闷,发作起来很吓人。” 昌河公主长叹一声,回想起偶然撞见的场景,神色暗淡下来。 谢瑛看出她的反应,遂不动声色的追问:“你见到过,对不对?” “我见过四五回,父皇都变得不是父皇,有一回他在母妃殿内,忽然就暴跳起来,拂乱满桌的纸笔,双手抱头死命的抓挠,说有虫子啃咬。 母妃和我吓得不敢动,仓皇间还是承禄去找来陆奉御,好歹将父皇的病症压下去。” “陆奉御可查出来陛下是何病?” 昌河抬手放在膝上,缓缓道:“说父皇忧思过度,伤神损内,那会儿我们不知道父皇病的那般严重,只以为调理着便会好,谁知,他走的猝不及防。” 剩下的事谢瑛都知道了。 先帝走之前设了好大一盘局,为彼时还是六皇子的周瑄谋定皇位。 回清思殿时,礼部着人送来谢家族谱,因要为立后之事做准备,故而许多细节都要顾及到,不单是谢家族谱,连带与谢家有关联的崔家也被查了个底朝天,几本厚厚的册子,记载的是两大世家百年传承。 谢瑛信手翻了几页,便着人放在床头博古架上,不过是走一遍流程,大抵是礼部向来的规矩,等过几日便会着人取走。 承禄自紫宸殿过来,神色忧虑。 谢瑛已经准备入睡,闻声又爬起来,穿上披风出门。 “娘子,你去看看陛下吧。” 承禄不忍,抹了把眼泪。 谢瑛忙换好衣裳,坐上备好的撵车往紫宸殿赶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99节 昏暗的殿内,遍地都是砍残的烛火,零星点点发出烧灼的声音,很轻,却在静谧的大殿显得异常突兀。 谢瑛怕黑,尤其怕在密闭的屋内。 她站在门口,目光逡巡周瑄的身影,听到哑声叱骂。 “滚出去!” 她眯起眼往那处看,发现周瑄委顿在地,后脊靠着墙壁与黑夜融成一体。 她往前走,脚步很轻,满地皆是触目惊心的砍痕,桌案被削掉一角,书籍狼狈的推到地上,烛火滚得到处都是,她需得小心翼翼,才能避开密匝的火苗。 周瑄看见她,攥起的手青筋暴露,冷笑着,将手里的剑扔到面前。 “怎么,想朕了?” 谢瑛站在那儿,影子投落在他身上。 梳好的发髻蓬乱开来,玄色衣袍撕开领口,长腿曲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他歪了头,靠着墙角喘息。 眼睛在笑,明亮如火炬一般。 谢瑛伸手,想去触碰他的脸。 周瑄忽地坐直,谢瑛手落空,顺势蹲下,跪立在他面前。 “别用那种眼神看朕,朕不需要。” 他握住谢瑛的下颌,拇指狠狠压在她唇上,眉眼轻视,扫过那片殷红,喉间一动,他慌忙撤回手,死死攥在衣袖间。 “明允,你病了。” 唇亲上来,用尽所有气力。 谢瑛险些后仰坐倒,被他扶住腰,箍住后脑,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他吻着他,粗重的呼吸不断拍打在谢瑛面上,她没有挣扎,任凭他疯狂的举动。 暴风雨似的给予,最终将她摁倒在地,连腰带也都抽去。 大掌拂开氅衣,他像一头野兽,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眼眸浓烈如深海磅礴,高挺的鼻梁,衬的那脸线条分明,他不断喘气,胸腔好似翻腾着大浪,震得他无法停止,头一阵崩裂般的疼痛,眼前人看不清楚,周瑄闭眼,耳畔嗡嗡直响。 谢瑛唤他,他亦听不到,直起身来双手握成拳,忽然猛地朝自己面门砸去。 谢瑛吓坏了,出于本能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叫:“明允,醒醒!” 拳风擦过面颊,生生停住。 只差一点,谢瑛几乎不敢松手。 周瑄望着她,眼神逐渐迷茫,涣散,许久之后,归于清明。 “朕没病。” 谢瑛咬着唇,点头。 周瑄抱起她,为她拢好衣领,将腰带重新系好,“回去吧,朕还有好些奏疏要批阅,等过几日清闲下来,朕带你去大慈恩寺上香, 礼部已经选好了日子,不会与你阿姊的下葬之日冲突,你放心,朕会料理好一切。” 他拍了拍她的肩,起身,踉跄着脚步走到大案前。 看到一地狼藉,不禁僵住。 谢瑛不敢出声,怕惊扰到他。 半晌,他回过身来,慢慢重复了一遍:“谢瑛,朕没病。” 眼神黯淡下去,颀长清隽的身影竟有种萧瑟伤怀。 清思殿支开所有窗牖,寒露换上沉水香。 只因谢瑛喜欢,便将之前的香料都收起来,封存整理。 薛娘子坐在玫瑰椅上,啜了口茶,见谢瑛仍在翻看书籍,不由问道:“你怎想起来要看这些东西?” 沈静林仍在史馆任校书郎一职,当初与云彦关系好,故而两家走动频繁,谢瑛与薛娘子脾气投合,虽许久不曾来往,可收到谢瑛的邀帖,她还是立时赶来。 谢瑛没抬头,专注盯在书籍上,她要找先帝起居录,而此事需得暗中进行,不便惊扰他人,遂才曲折找到薛娘子。 “我不愿瞒你,但不待最后我也不欲同你讲明,你知道的越少,于你来说越安全。” 谢瑛笑,让白露倒了盏菊花茶。 “你家坦哥儿最近可好?” 提起坦哥儿,薛娘子露出一丝慈母笑,“别提那混账小子,被他祖父溺爱的没了规矩,镇日同我顶嘴,这还不怎么会说话,稍有不满便满地撒泼打滚,气的我理都不想再理,索性由着他们去管,省的费力不太好。” 谢瑛最喜薛娘子这点,从不强求,拧不过便顺流直下,跟谁置气都不能跟自己置气。 两人一同用了晚膳,临走谢瑛又托她去寻旁的书录,她整理了系列书单,薛娘子叠起来收好,道:“你阿姊何时下葬,我与沈郎过去帮忙。” 谢瑛便与她说了时日。 谢蓉曾与她说过,人终有一日会死,但愿她能死在春日。 谢蓉是喜欢花的。 傍晚,谢瑛去往紫宸殿。 周瑄与吕骞等人商议完春闱之事,临走又留下吕骞说了会儿话,吕骞如今在礼部办差,亦是此次春闱主考官。 此番赴京的考生已有不少向他投出拜帖,还有各类厚重的诗文散集,巴望能得到吕骞赏识,在考试中拔得头筹。 “这些婉约靡靡之作,迎合的是上任主考官,他重诗词,但朕开科实为选拔干吏,能为朝廷为百姓谋福,不是圈养在京,食俸禄,享清闲,但凡此类学子,切记深查策论。” “是。”吕骞躬身跟在其后,又说道:“今岁前来科考的生源分布广泛,亦说明百姓有所食有所居,才会重视读书,供各家学子前来考试。 据各州县统计上来的数字,考生数量已经赶超本朝历年,臣翻阅了州卷,发现才学精干者不在少数。” “羡臣,朕将如此重任交托与你,定要甚之再甚。”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宫婢正在关合窗牖,等在偏殿的谢瑛招手,她们便又将窗牖支开,熄了香,殿内不时吹进冷风,不到三月,又在傍晚,殿内很快凉飕飕的。 周瑄坐在案前,望着摊开的案录,提了口气,又翻开批阅。 素手揉摁着额头,慢慢移到太阳穴处,不疾不徐的揉了几下。 谢瑛弯腰,与他视线齐平。 “陛下,先用膳吧。” 她身上熏染着沉水香,周瑄闭眸嗅了少顷,道:“你叫人换了香。” “是,先前的龙涎香不适合我,闻了总想睡觉。” 周瑄蹙眉,谢瑛又道:“香料没有异样,旁人闻着都无妨,或许是我与他相冲,总之换了香后,我好很多。” 她虚靠着周瑄,打量他眉眼里的冷厉,那人忽地将她抱到膝上,两手环住细腰,吻住她的唇。 右手覆在肩膀,他无时无刻都在渴望着她。 手指触到滑腻的肌肤,他闭了眼,急急停住,呼吸喷在谢瑛颈项,她微仰着头,双手捧起周瑄的脸,柔声道:“明允,陆奉御在门外候着,让他帮你诊诊脉,你最近太过操劳,我害怕。” 她声音柔软,趴在周瑄怀里暗暗抬起眼睫。 见他没有动怒,便稍微安心。 在她印象中,王皇后崩逝前的先帝,是没有任何异常征兆,更没有狂躁郁结的举动,就连谢宏阔都说,先帝身体强健,很可能下一步会大刀阔斧整治谢家,他们要做好应对准备,便在那时,他将筹码分别押开,一方维护四皇子,另一方便是她谢瑛。 暗势力更不用说,盘根错节的世家相互支撑,彼此包庇,帝王的权力在日渐欺瞒中被剥夺,直至崔家倒台。 局面有了新的变动。 也正是那时,谢瑛发现了崔氏和先帝的秘密。 她总觉得哪里怪异,说不上来为什么,几条线索并行纷繁,她只能按部就班慢慢整理。 或许先帝的死,到如今周瑄发病,不是父传子,而是一场阴谋。 陆奉御年迈,进门时承禄搭了把手。 他将药箱放好,正欲行礼,被周瑄抬手阻止。 “谢瑛,朕没病。”他又在谢瑛的耳畔重复了遍,怕她不信,手攥的紧紧。 他将左手搭在脉枕,陆奉御拧眉诊了片刻,拿开手。 谢瑛急切的看去,周瑄抬眸,陆奉御躬身退下,道:“陛下励精图治,宵衣旰食,长年累月下来,自然因睡眠不足有所影响,不必过于忧虑,只消开些安神醒脑的汤药,按时服用,久而久之便会好转。” 周瑄松了口气,捏着谢瑛的手郑重说道:“朕说过,自己没病。” 谢瑛点头,亲自去送陆奉御。 门口,她还是没能按捺住,问:“陛下果真没有异样,您是不是有所隐瞒?” 陆奉御往殿内看了眼,弓腰低声道:“娘子猜测如何?” “我..我只想听您看诊的结果,我没有猜测,只是担心陛下耽搁病情。” 谢瑛站直身子,于阶上同陆奉御交谈。 周瑄能看见她清瘦的背影,雾鬓风鬟,珠钗随着她说话微微颤动,他知道她仍不信,他知道她始终觉得自己得了疯病。 所以他要愈发克制自己,至少看起来,他是好的,是正常的。 如是想着,他紧绷起来的神经努力舒展,双臂搭在案面,俊美无俦的脸上溢出一抹轻笑。 “并非老臣刻意揣度,而是陛下与先帝血脉相承,照如今态势来看,陛下极有可能与先帝患上同样的病症——” 谢瑛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离魂症。” “心神不宁,常有幻觉,惊悸多魇,通宵不寐,是谓能见旁人之不可见,梦旁人之不可梦,所谓离魂,心肾两伤。” 陆奉御说完,谢瑛便觉惊天一道闷雷,半晌都缓不过劲来,她扶着门框,仔细睁了睁眼,艰难问道。 “可有法子根治。” 陆奉御面露难色。 谢瑛心口犹如缺了一块,她一面盼望陆奉御有办法,一面又想起当年先帝症状,若有法子,先帝便不会死了。 陆奉御拱手道:“臣会尽全力医治陛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0节 “多谢。” 谢瑛站在门外吹了许久的风,周瑄从后将人抱住,声音沙哑。 “谢瑛,你知道什么了?” 第71章 我喜欢你◎ 谢蓉的葬礼定在二月二十五, 新岁花朝节。 白幡林立,空气里浸润着湿意,沿着京城往南直走,谢家祖上钟鸣鼎食, 故而祖坟选在山清水秀的宝地, 三面环山,面朝活水, 地势高峻, 远远看去犹如盘旋山腰的一股云雾。 距离谢家祖坟十几里地,便是皇陵。 围绕皇陵选址的坟地, 大都是京城勋贵世家。 谢瑛身穿缟素,待马车行走到半山腰后, 便与谢家一众官眷徒步上山, 虽未通禀, 但澹奕仍来了。 多日不见, 澹奕面容憔悴,眼窝深陷, 活像墓地里爬出来的鬼魂,他亦穿着素服麻衣,清瘦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折断, 他就跟在谢家人后,不发一语。 崔氏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番劳累, 怕了几步便吃不消,连连喘着粗气摆手。 秦菀去搀她, 她半边身子歪过去, 翻着眼白道:“十一娘真能折腾, 合着二娘是他澹家媳妇,非要违背常理将她抢回谢家,祖上寻好的风水,全被她毁了。” 连连叹气,又拿眼刀狠狠剜了过去。 谢瑛小脸素白,眼眶通红,弯腰拎着裙裾前行,白露和寒露随行在侧。 崔氏气的跺了下脚,又不敢发作,只得稍加休息便赶紧追上,这明里暗里不知跟来多少暗卫,若叫陛下知晓她跟谢瑛耍性子,日后定也不会好过,为了荣华,她权且忍了,可惜二娘葬入谢家,终究折损她的运数,崔氏心有不甘,明艳眸中闪出厌恶。 人都死了,自然要以活着的为尊,她是长辈,十一娘却如此怠慢她,可见生来便是祸害,崔氏下意识扶了下小腹,想着平添出来的纹路,不由啐了声,面上难看极了。 韩一刀在队伍最前头,紧随在棺椁之后。 有人疑惑,又有人解惑。 “若不是韩大人,谢二娘是如何冤死都不知,多亏他妙手神针,开棺验尸后发现谢二娘是被人害死的。” “这事我也听说过,可究竟是怎么死的,倒也瞒的严实。” “还能怎么死的,约莫是下毒害死的,这种事不好往外传的。你瞧后头那个,”说话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纷纷往后扫去,悄悄看了眼,意味深长的点头,“当澹大人是如何深情,竟纵容司徒慧谋害正妻,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亏得谢二娘有个能干的妹妹,否则真要冤死了。” “狼心狗肺呐。” 几人边走便说,愈发看澹奕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副虚情假意的做作模样。 “谢二娘下葬,韩大人过来作甚?” “这谁知道,或许就为了当初替她伸冤,过来顺水人情走一遭。” 那些话被风一吹,全落在澹奕耳中。 他咬着牙,踉跄了脚步,如今满城百姓嘴中,他是负心汉,是跟司徒慧狼狈为奸的无耻之徒,重/欲之辈,他不惧怕骂声,唯有被人骂着,他心里的负罪感才会减轻。 他无法想象谢蓉死前是有多么绝望,他后悔自责,然一切皆已无用,别人骂他,他反倒觉得高兴,骂的越狠,他仿佛越能感受谢蓉死前的心情,沉入水底,近乎窒息的无助感,耻辱感。 他忽然抽了抽嘴角,阴云笼在半空,天开始飘落雨丝。 春日的雨,大都来的缓和轻柔,牛毛一般,雨雾里的人和景融为一团,如巨幅泼墨画。 入棺下葬,众人哭声一片。 仪官念着祝颂之词,绵长悠慢,与此同时,谢家人跪在灵前不断哭泣,嗡嗡的哭声响彻山腰,被雨蒙住,愈发悲壮雄浑。 墓地西北角,换上男装的谢瑛穿水绿色衣裳,与一男子骑快马往皇陵方向奔去。 无人发现他们的离开,都在忙着哭踊。 皇陵处早有暗卫接应,两人顺利进入,待先帝陵墓棺椁启开,一股腐朽之气迎面扑来。 饶是带着面巾仍能嗅到,谢瑛弯腰呕了下,没忍住,跑到远处吐得昏天黑地。 韩一刀见怪不怪,当即收拾出随身的工具,自上而下,细细检验,待将先帝尸首无遗漏的诊断完毕,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两人为先帝整理好仪容,复又与其余几人共同合上棺盖。 谢蓉葬礼举行完毕,天色已经渐黑,又因下雨,回程的路途并不好走。 谢瑛坐在马车内,临哥儿在秦菀的怀里小憩,一张脸红扑扑的,小嘴微张,对面则是满面愁容的崔氏,自打上车后,便一连叹了好几声气。 谢瑛厌烦,不愿与之对视。 挑开车帷,谢楚骑着马护在车旁。 “阿兄,今夜我回府里睡。” 谢楚一愣,下意识往车内瞟了眼,果然看见崔氏一脸的震惊,便知谢瑛根本没与崔氏商量。 他点头,道:“好,你那屋子我总叫人收拾着,回去便也不用格外添置,只将新被褥换好就行。” 谢瑛弯了弯眉眼,纤细的手指揪着车帷,“阿兄...” 谢楚朝她看来,见那脸上欲言又止,不禁弯下身去,低声道:“怎么了?” 谢瑛瞟了眼四下,道:“回府再说。” 谢府檐牙高啄,雕梁画栋,正逢时节,自游廊一路走来,步步是景,抬眼入画,葱绿的颜色宛若流淌在空气中,争相斗艳的芍药牡丹开了满满庭院,修剪出的旁枝插入花囊,搁置在高处博古架上,虽已不复当年荣耀,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城像谢家这般阔绰的宅院,不多见。 晚膳几人都没什么胃口,临哥儿倒是闹腾着吃了许多,又因为白日太累早早爬上床榻睡去。 秦菀与她聊起宫中之事,难免提到陛下要立后的消息。 “你不知婆母有多高兴,镇日哼着小曲儿,逢人见面三句话便往你身上扯,我瞧了有些担心,却也劝不住她。 陛下立你为后本就困难重重,我是提心吊胆生怕婆母做错哪里,那些个御史只要抓到丁点错处便会放大了弹劾,攻讦,十一娘,我们很怕连累你。” 秦菀拉起她的手,她不是不知足的人,眼下谢楚官职过高,她已然惶恐,然谢瑛又被推到风口浪尖,眼见着便要立后,谢家自然被重新放到明面上审视,且不说公公谢宏阔先前的各种谋划会不会被人翻出来拿捏,便是崔氏这张嘴,足够令人胆寒。 她是养在深闺里的妇人,骄纵自私,仗着面容娇美总想成为人群焦点,谢宏阔在时,犹能压制她的天性,不会闹得太过出格。谢宏阔流放后,她就像没人管束了一般,可劲儿的折腾,造作,打扮的比她秦菀还要明艳繁复,晚辈不能议论长辈,秦菀看了着急,也不敢去顶撞。 可再不提醒,崔氏怕是要梅开二度,三度了。 正经人也倒好,最可怕的是,那些嘴皮子甜,心眼一大把的登徒子,蜜里调油的哄着崔氏,将人糊弄到神魂颠倒,崔氏便又飘飘然不知所措,恨不能返老还童,与小郎君共赴云雨。 谢瑛了然,入夜后,天晴了片刻,空气中仍有泥土的腥味。 崔氏抹着蔻丹,抬头扫了眼,笑:“徐妈,去给皇后娘娘煮碗好茶。” 皇后娘娘咬的清楚,仿佛刻意提醒谢瑛身份。 徐妈打了哆嗦,不敢看谢瑛一眼,灰溜溜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怎么,是过来训诫你阿娘,还是有旨意要传达?”她阴阳怪气,面上挂着轻浮的笑。 浑身上下唯一与她不相称的,便是发间那支廉价的簪子,浅碧色海棠花,雕工粗糙,打眼便知不是好货,依照崔氏的脾气,这种簪子她决计不会戴在头上。 谢瑛笑了下,心知秦菀说的还是收敛了。 崔氏怕在外头养着小白脸,拼命给人家贴钱,而又被粗劣的回赠感动,这样大的年纪,这般蠢的作为。 难怪谢宏阔在时,只叫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待在后宅,不许插手所谋之事。 “当年你和先帝,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像是毒针扎在谢瑛记忆中,而今终于问出来,对面那人立时变了脸色,蔻丹涂到手指,她猛地一摔,狠笑道:“原是问我罪的。” “我生你养你,为了你毁了自己身段,你就这般对我?” “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旁的不要再提。”谢瑛便知她要胡搅蛮缠,遂冷了眼色,径直坐在对面将手拍在案上。 “咚”的一声巨响,崔氏被吓得站起来。 “你看见什么了,啊?”崔氏声音颤抖,“你是不是看见我和先帝在承香殿偷/情?” 谢瑛一眨不眨瞪着她。 崔氏恼了,伸手指着她鼻子啐道:“你窥视长辈私密,实乃忤逆不尊,你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有脸过来盘问于我。” “你和先帝的丑事,我无心了解,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谢瑛手指点着桌面,问:“你跟先帝行房中术时,他跟阿耶相比,体力如何?” 瓷盏摔碎,砰的碎瓷划破谢瑛的手背,她没搭理,只继续盯着崔氏看。 崔氏面容血红,气的浑身发抖。 谢瑛怕被看出端倪,依旧装着淡定从容,而崔氏只以为她在羞辱,已然快要暴躁动怒。 “先帝的体力,自然比你阿耶好上千倍,万倍,若不然,你当我为何找他寻刺激,他每回能做一两个时辰,不带停歇。不像你那该死的阿耶,每回回房便累的只想睡觉,我这般美貌,细心打理为了谁,他竟不在乎,他跟...” 崔氏气急了,往外睨了眼。 徐妈端来茶水,恭敬的放到桌案。 崔氏忽然抓起滚烫的茶,朝着徐妈一把掷了过去。 茶水打翻,一半盖在徐妈脸上,一半湿了她前襟。 徐妈惨叫一声,抱着脸痛苦想抓挠。 谢瑛亦被惊住,崔氏冷声道:“滚出去,你这不要脸的贱婢!” 屋内恢复平静,静的能听见崔氏的喘息声,她头发有些乱,保养得当的脸因为怒吼而挣出皱纹,她走到镜子前,弯腰对着拂过每一道,轻轻摁平。 “徐妈那么丑,谢宏阔跟她睡过,不止一两次,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当我是瞎的。” 谢瑛倒吸了口凉气,更为震惊的是。 崔氏倒退着坐在圈椅,双眸看不出是笑还是哭,“你当谁给我和先帝牵的线?啊?十一娘你猜猜是谁?” “是你阿耶,是谢宏阔!” 不啻于惊雷劈过头顶,谢瑛兀的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看向崔氏,有那么一瞬,她分不清崔氏说的是真是假。 这太荒唐,太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崔氏瞥了眼她的反应,破罐子破摔:“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得过权势,我,还有你们兄妹三人,能利用的,他会不择手段利用。 与他相比,我是不是很仁慈了?” 她狰狞的笑,眼尾划出泪。 “先帝的确很好,很强,同他在一起,既刺激又享受,可惜,他脑筋不正常。”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1节 谢瑛抬起眼皮,手指攥到发白。 她不敢打断崔氏,任由她继续说道。 “起先也还好,后来他总在睡梦中跳起来,掐我脖子,喊我王皇后的名字,我很害怕,后来谢宏阔逼我过去,我也不敢去了。 享受,也得有命才是,对不对,十一娘?” 她往后一靠,懒洋洋的摩挲蔻丹,发泄完,郁结全消,她喜欢这种不用背负任何责任的感觉,只要把腌臜抛出去,难受纠结的便不是自己。 只要脸皮够厚,总有一堆人帮忙擦屁股。 崔氏活到现在,才感悟人生乐趣。 有这么个宝贝女儿,余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说起来,你不得好好感谢我和谢宏阔?若不是我和他算计成全,你哪里有今日的威风,皇家出情种呐,你瞧瞧陛下,眼珠子似得宝贝你。 十一娘,你得知道感恩,是不是?” 谢瑛站起来,瞟她一眼,走出门去。 回宫遇到昌河公主,她抱着淳哥儿,在内殿等了许久似得。 看见她,昌河公主忙站起来,“昨儿皇兄病了,你不知道吗?” 谢瑛愣了下,摇头:“阿姊下葬,我便没有回宫。” 昌河叹了声,坐在就近的圈椅,“皇兄好像魇着了,说了一夜的胡话,还叫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 谢瑛纳闷。 “不只是我,阖宫都传遍了,说皇兄有..”她睁大眼睛看了圈,还是没忍住,覆在谢瑛耳畔道:“皇兄有离魂症。” 传言散开的如此迅速。 谢瑛震惊之余,心内很是惊惧,她不敢表露出来,不由地摇头笑道:“做梦魇着便是离魂症,以讹传讹的流言可真能祸害人心。” “假的吗?”昌河公主挠了挠头发。 “假的。”谢瑛逗弄淳哥儿,抓了把剥好的松子放在掌心,淳哥儿果然跑过来,一颗一颗捏着往嘴里放。 昌河公主坐了半晌,谢瑛知道她住在宫中有段时日,便问了嘴汝安侯府。 “汝安侯过年都没回京,一直待在边塞,七皇叔身子向来虚弱,入冬后总是咳嗽,听汝安侯来信道,说七皇叔今岁比往年更严重了,现下离不开轮椅,路都没法走。” 昌河公主塞了颗松子,叹气道:“曾嘉和如今在军中讨了个差事,不大不小的参事,成日不着家,打从上元节后,人就跟住在军营一般。” “所以你才搬到宫里住?”谢瑛抱着淳哥儿,将孩子放到榻里。 淳哥儿爬过去,抓起拨浪鼓咯咯笑。 “我跟汝安侯夫人没甚可聊的,她为人拘束死板,晨昏定省的我又起不来,索性就搬进宫,等曾嘉和回府,我再搬回去。” 现在汝安侯一家都指望昌河公主,便也不敢有所置喙。 四角平纱灯点燃,傍晚时候殿内尚且亮堂,白露和寒露又去点燃其他几盏。 周瑄今日回来早,谢瑛正窝在榻上看谢家和崔家族谱。 他侧身过去,抱住那腰从后啄了啄她耳垂。 谢瑛有点痒,伸手去推他。 两人简单用了点汤羹,便沐浴梳洗钻入被窝。 谢瑛侧身躺着,垂落的帷帐内,光影昏沉,眼前人眉目舒朗,俊逸矜贵,她把手指摁在他的眉心,用力压平。 “先帝不是病笃而亡,韩大人亲手验过,是中毒,毒素深入骨里,不是一蹴而成,是经年累月积累所致。” 周瑄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所以,朕不是病了,朕没有病,对不对?” 谢瑛往前凑到他颈下,仰起脸,檀口微张,“对,明允。” “你不是病了,你应当被人害了。” 说完,她欲离开一点,反被周瑄抱住,摁进怀里。 他胸腔炙热,烙铁一般的坚硬。 唇轻启,音色暗淡:“朕若死了,你岂不是要做小寡妇?” 谢瑛摇头:“咱们还未成亲,你死了,我也不是小寡妇,我可以再嫁。” 周瑄眸底一冷:“你敢!” 谢瑛亲了亲他的嘴,郑重其事道:“我敢。” 周瑄呼吸浓烈,握着她腰的手在发颤,又听谢瑛认真说:“所以明允,你得好好活着,然后娶我做你的妻子。” 恰如冰河裂开口子,潺潺暖流沿着心窝不断涌出,一点点打湿他的神经,脉络,他望着她,一直望进那双清澈笃定的眼眸。 经年旧事,历历在目。 而在此时,此刻,呼啸着奔涌着,疯狂而又冲动着席卷而来。 他手中握住的,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人,她生动明媚,如青苔般蜿蜒勃发,又如烈日般肆意张扬,她冲他笑,许他承诺。 她的唇轻轻张着,诱他无数次自甘沉沦。 周瑄慢慢伸开手指,覆在那柔软的后脊,声音仿佛不是自喉中发出,他来自哪里周瑄不知,只知道在听到声响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叫嚣起来,沸腾起来。 他吻上她的唇,虔诚炙热。 他听见那句声音,他说:“谢瑛,我喜欢你。” 第72章 不怕死◎ 春雨淅沥了整夜, 晨起时屋檐上锃光瓦亮。 水流滴滴答答沿着瓦片搭在青石板转,幽静的庭院里,树木愈发葱茏茂密,花枝上的花苞沾着水珠摇摇欲坠, 花/蕊自重重花瓣中露出, 招来蜂蝶环绕,空气里湿漉漉的凝重。 那对蝴蝶沾上水汽后落在花瓣上, 似拍打不动翅膀, 慵懒的觅食花蜜。 半开的支摘窗,透出一股沉水香的气味。 白露和寒露站在寝室门口候着, 听到屋内传来窸窣声,两人便赶紧去捧盥洗的用具。 推门而入, 看见圣人从衣桁上扯下里衣, 赤/裸着上身垫脚绕过屏风, 背对她们, 露出过于结实健壮的后脊,肩胛骨处有道很长的疤痕, 宛若遒劲有力的弓/弩,随他穿衣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舒展。 两人忙低下头, 周瑄阔步上前,朝帐内瞟了眼,示意她们出去。 谢瑛醒来, 已是接近晌午,她侧躺在软枕上, 青丝缱绻地陷入枕间, 后颈有些痒, 她抬手去挠,却只将将举起便啪嗒垂落在绸被,浑身有种说不出的酸/软,皙白的面庞满是汗珠,很热,潮热中带着黏腻的濡湿。 她伸手撩开帐子,虚疲的往外扫了眼。 白露见状,忙快步上前用银钩挂起,帐内的香气涌出,白露脸一红,又瞧见谢瑛酡红的腮颊,比雨后花朵更加靡艳,不由与寒露换了个眼神,两人自是高兴极了。 先前娘子与陛下房/事犹如激战,单方面被压制,被欺负,哪一晚都是遭罪,她们两人甚至怀疑,陛下不大有章法,都说床笫间最为销/魂,但瞧翌日娘子身体上遍布的掐狠,手印子,便又觉得像受了大刑,半分没有舒坦的迹象。 昨夜虽也叫了几次水,可听娘子的声音,又软又糯,听得她们面红耳赤,殿内的物件也都齐整,除去被撕裂的帐子,倒没再有旁的东西损毁。 用了午膳,薛娘子便又到了清思殿。 这次她带来的书卷,好些是王皇后崩逝那段日子,先帝的起居录,部分是由当时担任起居郎的沈静林记载,周瑄调遣离京,先帝重用四皇子及其近臣。 在沈静林的初始记录中,先帝便隐隐出现暴躁狂怒的症状,且与日俱增,直至后来停笔交由下一任起居郎记录,先帝已经频繁至每日都会发作头疼弑杀,严重时神志不清,随侍宫婢内侍望而生畏,不敢上前。 起居录中记载略显隐晦,从薛娘子的转述中,谢瑛知道彼时的先帝,情况比沈静林所写更为骇人。 连续几日的搜索,整理,谢瑛基本上能确定先帝发病时机。 深夜时分,周瑄自紫宸殿归来,浑身散着冷厉之气。 进殿踹飞了圈椅,滚到屏风处一并撞倒,嘈杂的动静让熟睡的谢瑛醒来,睁开眼,望见他郁结着凉眸,一瞬不瞬的站在床边,右手撩起帷帐,左手握着长剑,通身上下笼在肃杀之中。 谢瑛惺忪着双眼,喃喃唤了声:“陛下?” 周瑄仿若未闻,只呼吸慢慢粗沉如兽,狭长眸子沁出血红,他慢慢举起左手,长剑在光火映照下折出刺眼的寒光。 本在屏风后躬身而立的两人,忽地不顾性命扑上前来,跪在周瑄脚边,大喊:“陛下,不可!” 寒露伸手想拽他衣裳,却在逼近的一瞬缩了回来,惊恐万分的呼了声:“陛下,饶命!别杀娘子!” 白露爬过去,手指够到周瑄的脚,还未再上前,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幽凉的眸子渗着森寒,他睨了眼两人,随后抬脚将其踹开。 白露仰倒在地,顾不上喊疼,爬起来又跟寒露一左一右抱住他大腿,朝门外尖叫起来:“中贵人,中贵人,救命!陛下要杀娘子!救命啊!” 狠狠砍落的一刀因两人的拉扯没有砍中,却径直砍在床外沿,刀刃没进去两寸,咚的巨响后,床晃动着,谢瑛缩在内侧,惶惑震惊。 “明允!是我,我是谢瑛!”她起身膝行上前,直起腰来望着他,他却浑然不觉,冷鸷的眸子没有一丝反应,便见攥着剑柄的左手猛烈紧了紧,长剑自床沿提出,立时横起刀刃,落在谢瑛颈上。 肌肤细腻如玉,雪白的色与冰冷的金属形成反差,刀刃割过一绺青丝,发掉落在地。 白露和寒露颤抖着,不敢胡乱动作,她们连呼吸都不敢造次,唯恐那刀刃收不住,将谢瑛的嫩颈割断。 谢瑛仰头望着他,涟涟眼眸沁着水雾,她叫“明允”,同时再度直起身,尽量与周瑄视线平齐,他手发抖,却没有撤开长剑,细微的血珠擦着剑面渗出,一颗颗,犹如石榴籽般明艳。 “娘子,娘子你别动。”寒露虚着声音,张开双臂不知如何阻止。 承禄带人冲进来时,便见圣人手里的剑掉在地上,“咣当”一声脆响,他抱起头来,踉踉跄跄往后退去,后腰撞到桌角,他也没有知觉般,通红的眸子,俊朗的面孔,因为躁怒而变得狰狞可怕,他望着谢瑛,天旋地转般的晕眩令他无法集中视线,所有东西变得模糊重叠,不断摇晃着缩小,又放大,晕眩感与呕吐感骤然袭来,浑身冒起冷汗,紧接着他猛地颤了下。 剧烈的动作缓缓迟钝,他抬起头,浓黑的眼底涌上一丝悲凉。 谢瑛赤脚跳下床,在他向后跌落的一瞬,抱紧了他的腰,两人一同坠倒在地,谢瑛大声命令:“召陆奉御进宫,快!” 殿内的熏香破成一道道白线,摇曳着残存一绺,发出沁鼻的香气。 陆奉御自进殿后便赶忙施针救治,又写下方子命人前去煎熬,谢瑛提着一口气,站在旁侧,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后。 待陆奉御起身,她跟过去,两人站在屏风处。 “陛下为何忽然不认得我了?是不是病情加重了,还是别的缘故?” 陆奉御神情凝重,“陛下病势发展已然超乎我所预料,若依着先前开出的药方,陛下不至于发作至此,他最近可受过刺激,或是朝务压迫,或是精神上极致的冲击?” 谢瑛仔细去想,末了,摇头。 “没有。”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2节 陆奉御捋着胡须,朝窗牖处香炉瞟了眼,问:“殿内的龙涎香为何换了?” “陛下发病与香料有关?”谢瑛不解,“我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这才改用沉水香,何况沉水香可解胸腹闷胀疼痛,调理呕吐呃逆,前段时间我总反胃想吐,便改用此香,难道有不妥之处?” 听她说完,陆奉御垂眸仔细思量一番,又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妥,而是陛下习惯了龙涎香,正因他患离魂症,突然更换常用物品,便容易激起反常暴怒,虽没有证实,但为了陛下身子,老臣建议娘子将香重新换回去。” 谢瑛道“好”。 如是又在陆奉御写方子时,赶忙命白露从收好的匣中找出龙涎香,投入香炉中点燃,熟悉的气味传来,她扭头,果然看见榻上人长吁一口气,呼吸竟慢慢平稳起来。 折腾完,已经接近寅时,殿内恢复如常,只剩下谢瑛一人。 她坐在床沿,手指被合眼的人握住,谢瑛警惕的往外扫了眼,然后挣开他的手,起身将帷帐落下,钻了进去。 “还疼吗?”周瑄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一点癫狂的表现,他握着谢瑛的手,俯身看向那刀刃割破的颈项,很浅的一道血痕,已经凝结干涸,却因为她肤色过白很是突兀。 他蹙着眉,手指摁在伤痕周围,抬起眼来,对上谢瑛的脸。 她见唇落在他额头,小声道:“你下手轻,哪里会疼,已经结痂了,根本不妨事。”她要拢好领子,被周瑄阻止。 怔愣间,他握着她的肩,翻身起来,小心翼翼把手撑在她身侧,亲在那干涸的伤口。 羽毛般濡湿轻盈,谢瑛咽了咽嗓子,手指蜷缩起来。 湿漉漉的吻一点点亲去血痕,直到露出浅浅的粉红伤口,谢瑛脚趾绷紧,双手虚虚推他,他落下来,伏在颈畔喘/息。 谢瑛拍着他后背想要安慰,发间忽然一松,被他拔去珠钗,他攥着花束一头,在谢瑛的低呼中,将尖锐簪尾猛地扎进锁骨处。 鲜血很快沿着簪尾流出,谢瑛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周瑄一把拔掉,溅出的血珠有一粒甩在谢瑛额头,眉心处。 她伸手,忙捂住他锁骨,指缝间的血黏腻湿滑,很快透过衣裳按压不住,谢瑛想起来,被他摁住压/倒在枕边。 他哑着嗓子,仿佛觉不出疼痛,目光仍落到谢瑛的颈间。 “我伤你一分,必将还给自己十倍之痛。 谢瑛,我...” 他说不出话,谢瑛的泪珠滚了出来,攥成拳头的手气的砸向他另一侧肩膀:“你不要命了!” 翻出巾帕替他止了血,又去找金疮药,谢瑛眼睛红红,不肯看他。 周瑄抱住她的腰,将人压到自己胸口。 心跳强烈有力,清晰无比的传入谢瑛耳中。 两人如此抱了许久,周瑄咳了声,谢瑛挣扎着起来,坐在身侧。 “龙涎香没有毒,我早先不适时曾叫人查过,但陆奉御执意点上,仿佛除你以外旁人都没有出现症状,看似无妨,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两人对于陆奉御的怀疑,是自韩一刀验过先帝尸首以后。 陆家世代行医,皆入宫服侍皇族,履历清楚没有纰漏,陆奉御曾在早年间因救治先帝有功而获封赏,陆家嫡系支系亦未有乱/党之争,不管从何处下手,陆奉御没有毒/害先帝和周瑄的理由。 正因如此,他们不敢打草惊蛇。 当年先帝病笃,全然交由陆奉御诊断救治,从未假手他人,对于陆家的信任,从未有一丝动摇。 “你先前查到的时机不太准确,我已着人再查,细致到具体月份,当年朝中的确发生不少大事,但每一桩皆与陆奉御没有牵连。”周瑄握着她的手,拇指揉在虎口。 “但先帝中毒,陆奉御对外瞒报,他定然是参与其中且占极其重要的地位,才能在无人察觉的境地里,慢慢损耗先帝身体,直至拖延至病笃,药石难医。 他便没有短处捏在旁人手中吗?” 纵观陆家,也只有这一个说法立得住。 周瑄将先帝身体出现问题的前半年大事一一说给谢瑛,他思路清晰,按照月份没有一件遗落,当中这些大事里头,有一件多少关乎谢瑛。 便是崔氏母家被抄,阖家男丁斩杀,女眷发卖,当年震惊京城的大案,时至今日谢瑛仍记得何其惨烈。 “我逼你喝他调的汤药,现下回想,恨不能一刀捅死自己。” 周瑄额头青筋暴露,自责悔恨,百感交集下,抬手朝锁骨伤处狠狠一拳。 谢瑛忙拉住他的手,认真分析:“陆奉御调理月事的汤药做的极好,我果真没有再疼痛过,至于你暗中让他给我送来的助孕药,我无从得知,但也不觉得对身体损伤。 倒是你,前一阵子他开了不少安神汤,我怕他已经在里头添加剂量了。” 周瑄笑:“你不觉得奇怪?” 谢瑛睁大眼睛,等他继续开口。 周瑄凑近些,近到能看清她颈间的细微绒毛。 “他有毒杀我的机会,却还要一点点让药入我骨髓,若当真像父皇那般拖个两三年,他是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 为何是令我癫狂的慢性药,而不是一击致命的毒药,他幕后主导,究竟想要什么。” 月明星稀,微风拂过枝头,从支摘窗送进缕缕清香。 周瑄的手环过谢瑛肩膀,她背对自己,蜷曲成纤细柔软,他合上眼,慢慢说道:“我不怕死,怕的是拖你一起去死。” 谢瑛一震,那人唇吻在她鬓边,深深一记。 “谢瑛,我想推你出局了。” 第73章 从前的事,能别提了吗◎ 从抓药到熬药, 皆是白露亲手为之,那方子先前找人看过,的确是用来助孕的,谢瑛愈发想不明白, 陆奉御缘何一面给周瑄用毒, 一面按照周瑄吩咐,为自己调理身子, 备孕。 他和幕后主使若憎恨周瑄和先帝, 定然是要他断子绝孙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皇子诞生, 除非他们需要这个孩子。 谢瑛冷汗涔涔,庆幸自己至今无孕, 否则她当真要乱了阵脚, 尤其对方在暗处, 能将他们所有举动收入眼中, 这般敌暗我明,委实困顿难安。 紫宸殿依旧熏着龙涎香, 今日送来的安神药,周瑄趁无人之时将其浇到花盆里,照旧做出一副焦躁暴戾的模样。 吕骞呈来初定生源名录, 除去各州县推荐参与科考的之外,不少重臣亦有推荐,吕骞将综合考量过觉得出类拔萃之人拟写到一张纸上, 又将重臣举荐任职的几十位分别与周瑄说明。 “此三人是昌河公主夫家汝安侯府旧时幕僚,此二人与谢家是故交, 另外五人则是魏尚书举荐...” 周瑄翻看对应名录户籍, 手指摁在尾端六人。 吕骞微眯起眼睛, 说道:“这六位来自黔州,是当地豪绅幕僚,其每年以钱银资助考生,偶有成才者,或报其恩情,若无成才者,那些金银与他而言亦不算什么。” “黔州。”周瑄默默念道,脑中几乎下意识浮出一人。 谢宏阔。 “务必详查此六人与谢家有无干联,蛰伏黔州监视谢宏阔的暗线,由一月一报改成七日一报,事无巨细。” “是。” 宋清已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待吕骞离开,他才步入。 殿内屏退所有宫婢内侍,连承禄亦守在外殿门口。 “陛下,昨夜陆家角门进去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属下怕被察觉,便守在府门外,那人约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随后离开。 属下尾随而去,见他最终去往天香阁,再未出来。” 天香阁是青楼,处在西市之中已有十多年,亦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 宋清又道:“那人叫曹丙,是天香阁打杂的跑腿,平素里也帮阁里姑娘采买胭脂头油,为人油嘴滑舌,没有不认识他的人,故而想深入查他身份,有些难度,因为每日经手见面乃至聊过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又各无关系。” “天香阁掌柜的是谁?”周瑄叩着书案,慢条斯理在脑中排布开来。 “鸨母尤氏,她手底下有两间青楼,属下一直命人暗中盯梢。” 陆奉御,天香阁,曹丙,黔州,谢宏阔。 周瑄拧着眉,扶额慢慢思索,凭直觉,他以为这其中定有某种不可明说的关联。 入夜,谢瑛伏在案上看书。 周瑄自屏风扯下泥金帔子,给她披在身上,俯下身去,就着她肩膀一同看去,咦了声:“礼部还没收回去族谱?” 谢瑛嗯了声,道:“是我叫他们晚两日来拿,你提过当年崔氏案发也在怀疑的范围,我没有别的思绪,只想看看能不能找出有用的线索。” 如若周瑄有办法,她不至于从族谱入手,想来细查过当年案件,刑部大理寺并未发现端倪,故而此事看似有所着落,实则藏在最深处的黑手一点都没露面,他们不能轻易惊动,线索一旦断裂,再想将阴暗处的人揪出来,怕会更难。 能掌控全局,且筹谋如此宏阔阴谋的人,必定权势滔天。 周瑄亲吻她的眉眼,将人环住后问道:“你准备如何整理族谱名册?” 谢瑛笑,伸手覆在他脸上回吻过去:“我在查族谱中陆姓人士,崔家人员庞杂,族谱之外并有奴仆籍册,里头合起来姓陆的总计三十余人。” 周瑄惊叹,道:“你怎么想到的。” “胡思乱想,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这么猜着来做。”谢瑛誊抄后最后一人名字,随后将这三十人名单交给周瑄。 “剩下的事便得由你帮忙,这三十人在崔家被抄之后,是死是活,卖身何处,希望当真能查到有用线索。” 周瑄扫了眼,道:“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你可考虑好了。” 谢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回头笑着望向他,一字一句,没有半分犹豫:“你曾说我无情没有心,我都记着呢。 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打算和思量,你喜欢也好,置喙也罢,既已决定同你好好在一起,我便做好同你一起赴死的准备。 你想推我出局,现下已经迟了。 明允,我就是这样的女子,你有你的顾虑,我有我的坚持。 如果你非要让我走,那我便再也不会回头,言出必行。” 字字铿锵,震人心弦。 周瑄忽然想起那日,他冲到云家,将她从床榻上提起。 她也曾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宁可吞药去死,也绝不背叛。 心中酸涩。 他几乎下意识脱口问出:“你究竟更喜欢云六郎还是更喜欢我?” 终究没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更怕破坏这好容易得来的平和安宁。 于是他假装无恙,弯起眉眼朝她笑笑,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伪装的满足,伪装的毫不在乎,伪装的感动。 他只要谢瑛真心,如今也全然不管那真心有几分。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3节 “谢瑛,我不会放你走了。” 汝安侯折返京城,侯府预备办场席面,故而昌河公主明日便得离宫回去。 她喜欢住在公主府,但曾嘉和时常往侯府跑,后来昌河便也跟着搬过去,两人懒得来回折腾,便隔一段时日住在公主府,隔一段时日住在侯府。 她在宫中住了半月多,汝安侯夫人自是不乐意,只昌河公主一人还好,她还带着侯府小郎君,他们的乖孙,半月不见,可是望眼欲穿。 走之前昌河公主又去见了谢瑛。 “这是我给未来小外甥亲手缝的肚/兜,一针一线都是我的心意,看见上头这只小老虎了吗,我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你猜是什么?”昌河公主果真爽朗,饶是谢瑛冷冷淡淡,她仍自说自话。 “都是没影的事儿,哪里就来了小外甥。”谢瑛哭笑不得。 昌河公主不管,将小老虎往前一推,急巴巴道:“皇兄整日与你宿在一块儿,他那体格结实健壮,若真想要孩子,顶多一两个月便能成。” 谢瑛咋舌。 昌河公主忙问:“快猜猜叫什么。” 谢瑛便信口说了几个俗名,昌河摆手,神秘兮兮道:“这小老虎叫招弟,给淳哥儿招个弟弟。” 谢瑛忍俊不禁,这名字简直俗到家了。 “你别笑,可准了,母妃说当年生我的时候,合该也绣这么一方肚/兜,那样我就不是公主,而是皇子了。” “太妃教你绣的吗?”谢瑛收好,翻来覆去看那虎头虎脑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 “我女红不好,本不想献丑的,可母妃说送礼重在心意,你可千万别嫌弃。” “多谢太妃和公主了。” “不用谢,你早点给皇兄添个小皇子,给我添个小外甥,那才是真的谢。” 送走昌河,谢瑛便敛起笑容,捏着红绸软滑的小衣,不禁有点怔愣。 赵太妃惯来深居简出,也不爱攀扯关系,平常的走动席面往往顺应年节,断不该如此热心肠来劝她,若说前段时间是因为周瑄,赵太妃不忍看他们两个闹别扭,才叫昌河过来抚慰。 可眼下呢,事情过犹不及,谢瑛觉得,赵太妃未免热络过头,这才显得不正常。 她将此事说与周瑄,周瑄亦是同等感受。 昌河公主出嫁,嫁给了汝安侯世子,依照赵太妃的心性,必然更加谨小慎微,不该贸然说和,尤其是她,因为立后一事,谢瑛已经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赵太妃此事应当自保为上,断不该为了说和他们两人生皇子,而将自己推到朝臣的对立面。 她潜伏惯了,如此行径反倒异常。 “我会着人留意,或许是她想为昌河寻找靠山。”周瑄揽着谢瑛,两人平躺在床上,垂落的大红帷帐随风轻轻摇曳,拂过谢瑛的手背,周瑄扯了把,听见撕拉一声,帐子被斜斜拉开一条口子。 殿门被叩了叩,传来承禄的问声。 “陛下,要水吗?” 谢瑛脸一红,低头钻进周瑄怀里。 呵气如兰,点点湿热让他有点躁动,遂哑了嗓音,冲着门口吩咐:“先备好,半个时辰后抬进来。” 天气渐暖,五月初时,京内有人已经穿起薄纱襦裙,清清凉凉,若到了傍晚,只在外头披条帔子便可。 谢瑛看着上回查来的三十人籍录,一一对照着熟悉,忽然手指顿住,压在一个叫陆阮的上头。 “怎么了?” 周瑄抱住她,蹙眉。 “陆阮今年有二十八岁,曾是崔家自牙行买来的丫鬟,后来抬为崔三郎妾室,崔家抄斩以后,陆阮与其他女眷皆被发卖,据记载,陆阮被卖到教坊司,至今仍在那里。” 谢瑛扭头,向他确认。 周瑄嗯了声,道:“是,眼线已经确认过,教坊司是有位二十八岁名叫陆阮的女子。 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谢瑛瞟了眼四下,低声道:“我找弘文馆的人查过陆奉御生平,他曾在外游历两年,后来回京述职,此后与发妻曾因醉酒吵过一架,发妻回母家住了两月,两人只这一次大闹过,后来陆奉御亲自去接回来发妻,此事不了了之。” 周瑄明白谢瑛的意思,接话道:“夫妻吵架,不外乎情,你是说在陆奉御游历的两年里,可能同旁的女子有染,生下孩子。” “对,若他游历那两年有了孩子,年岁便与这个陆阮一样,这是我唯一能从崔家找到的线索,直觉告诉我,陆阮跟陆奉御,应当有某种关联。” “谢瑛,你若是男子,定不比吕骞等人差。”周瑄捧住她的脸,亲了又亲。 谢瑛红了腮颊,软软的笑开。 便听周瑄忽然发问:“你跟弘文馆的沈静林,是如何认识的?” 谢瑛顿住,手指一紧,掐着周瑄的肉见了血。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她避开了话题,从袖中抽出绢帕,故意低头擦拭那一道小掐痕。 周瑄看她乌黑的睫毛,狡黠的眼眸全被藏在其中,全然不理会自己的问话,他却是清楚的很,那沈静林和云六郎是同窗,是好友,不单如此,谢瑛嫁给云六郎的三年里,两家关系好的厉害,听闻还打趣要结娃娃亲。 他将情绪收拢,任凭谢瑛猫儿挠痒痒般擦手腕。 谢瑛抬起眼皮,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从前的事,你能别再提了吗?” 此刻,周瑄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因得不到夫郎满心的爱而生出嫉妒,他笑了下,状似宽容大度:“好,不提了。” 谢瑛是个没心没肺的。 自然,这话他只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也就几遍而已。 教坊司,谢瑛心里有人选想问,但周瑄是个心眼小的,在她与异性的交往上,他总盯得格外紧张。 这日用过早膳,周瑄去穿外袍,谢瑛跟上前,宫婢退下,她便踮起脚,帮周瑄扣扣子,整理衣领。 周瑄很是意外,享受之余有种不安。 “有事同我商量?” “嗯。” 果然,心里头立时失落起来,然面上却不显,挽起一截衣袖,余光扫到她绯红的小脸。 “要查陆阮,没人比顾九章更合适,他对教坊司极其熟悉,常年混迹,每个姑娘的生辰八字约莫也都知道,我想...” “不行。”周瑄淡淡否定,抬手握住谢瑛的腕子,眸色翻腾起来,“查陆奉御本就隐秘,不能让不可靠的人知道。” “他其实很靠得住,为人仗义,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纨绔浪荡。”谢瑛如实说道。 周瑄面上慢慢浮起冷意,“朕说不行,便不行。” 谢瑛鼓着腮颊,见他语气有些愠怒,便不得不想着打消念头,挣开他的手,也不再帮他整理衣领,谢瑛走到圈椅旁,刚要坐下,被周瑄拦腰抱住,勒起来放到膝上。 “生气了?”他侧脸看她表情,眼眸纯澈,眉心微微蹙拢,是有点不高兴。 谢瑛摇头:“那我另想法子,或者陛下自己去查。” 周瑄胸口堵得厉害,便也不让她好过,亲上去将那檀口封锁,直至将人磨得无法呼吸,这才松了口。 “我准了,你去吧。”他看她的眼睛。 谢瑛惊诧:“真的?” 周瑄很想回她一句“假的”,可看她一脸欢喜的样子,遂言不由衷:“真的。” 谢瑛便又站起来,给他将冠戴好,整理了十二冕旒,复又趴在他腮边,轻轻啄了一口。 周瑄唇角扯了下,握住她的手指轻咳一声。 “若他敢碰你一下,朕还是会剁掉他手指,君无戏言。” 他想杀人的心思,不会因疯病好转而消失,不管是谁,不管何时,只消与谢瑛有关,他永远无法克制。 他这般想着,又怕吓到谢瑛,遂缓和了语气,笑道:“我骗你的,去吧,只管好好与他叙旧,朕,不介意。” 谢瑛出宫后便戴上帷帽,她没有刻意躲避,甚至故意张扬,她不知周围有没有人在监视,但是她希望他们都能看到。 看到她和顾九章有来往。 帝王眼中容不了沙子,那么,周瑄和顾九章之间,在外人眼里便是无法调和的存在。 谢瑛被人领着进入雅间,甫一推开门,一道香风袭来,帽纱被撩开一角。 顾九章顺势看去,帽纱下露出雪白的皮肤,漆眸如点星,一瞬而过,她从外面进来,在鸨母合门的时候,抬手拿下帷帽。 顾九章歪在扶手上,咧嘴一笑:“莺莺,想九爷了吧。” 第74章 引蛇出洞(一)◎ 顾九章一双桃花眼, 只那么淡淡看着人的时候,便泄出风流多情,更何况他弯起唇角,眼眸荡漾起柔光, 自有万种风情弥漫其中, 白皙的面皮,挺拔的鼻梁, 在日光的映照下, 宛若渡了层粼粼金光。 修长如竹的手握着折扇,打开后有一下没一下的乱扇, 他今日打扮的格外俊俏,绯色圆领锦袍, 腰束雪白绸带, 挂白玉双鱼佩, 下面缀着一条绯色络子, 抬起的脚,穿着漆色缎面绣云纹锦靴, 就那么在桌下晃啊晃。 若换做旁人,如此举动属实轻浮难看,但他长了一张太过好看的脸, 以至于对他所有缺点都极易包容。 谢瑛将帷帽放在小几上,坐到对面。 白日里的教坊司,虽不如夜间热闹, 可仍是此坊市内最繁华的所在。 眼下一楼有蒙着面纱的小娘子在跳胡旋舞,轻快明媚的脚步随着鼓点愈发迅速, 纤腰如柳枝一般, 折绕成柔美的弧度, 复又在一众叫好声中兀的挺直,鼓点骤如雨下,飞舞的裙摆遮不住婀娜,人群里不时传出掌声和赞叹声。 自然,挟着几分轻薄。 顾九章抬手虚合上半扇楹窗,见谢瑛落座,便趴过去,托着脑袋咧嘴笑着看她。 “我今日来找九爷,是有事相求。” “这是要跟九爷见外了。”顾九章啧啧。 谢瑛便看见他左手残缺的小指,如今已经愈合,仿佛一块顶好的美玉被震裂开来,她没挪开视线,倒是顾九章,不以为意的举到她面前,翻来覆去冲她比划了两下。 “瞧,也不耽搁爷办事。” 说罢握起瓷盏啜了口茶,又靠回椅背,问:“究竟什么事?” 谢瑛便将陆阮之事说与他听,自是没有坦白缘由,只道查此人有内情。 顾九章摩挲着下颌,皱眉思索片刻:“这娘子年岁有些大了,不大好查,跟我相熟的小娘子大都二八芳华——” 又看了眼谢瑛严肃的神情,遂正襟危坐,跟着认真起来。 “九爷有办法,你等等。” 他便自行出去晃了一圈,约莫盏茶的光景又晃了回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4节 “爷去瞧了眼,你说的那人正在待客,看起来循规蹈矩的没甚异常。” 他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神秘兮兮推到谢瑛面前,“趁鸨母没发现,抓紧看看。” 他所查到的,与周瑄所说一致,陆阮在崔家被抄那年发卖到教坊司,籍契身契都有,而入崔家之前双亲已经亡故,因而无从查起,为数不多的线索,也只有在崔家为妾的几年。 谢瑛头绪有些乱,顾九章收回那几张纸,心中了然:“这些陛下都查到了?” 谢瑛点头,道:“我想多了解这个人,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顾九章望向一楼喝彩的人群,半晌,回过身来靠在栏杆:“最多三日,我给你消息。” 两人分别,顾九章叫住她,背在身后的手攥着一件小物。 “莺莺,送你的。” 一个盘到油亮的玉蝉。 谢瑛愣住,反应过来忙摆手:“我不能要。” 顾九章径直拍到她掌心,不由分说跨步下了台阶,扭头冲她比了个唇形,谢瑛依稀辨出,他说,他右手还有个小指。 谢瑛自然不会收这玉蝉,但现下不宜纠缠,待三日后见到人,她再交还与他。 谢瑛回宫前,将玉蝉藏在腰间的荷包里。 周瑄近些日子很是繁忙,西凉诸国频频异动,西凉王屡次写信,有求助朝廷派兵协助镇/压之意,如今的西凉,有两大派系异军突起,想要取西凉王而代之,故而连番偷袭,扰的西凉王苦不堪言。 与此同时,王毓亦与眼线传回密信,道西凉王与其他两国局势对峙,大战一触即发,此时西凉王四处囤积粮草等战备物资,并通过与本朝互市私自购买冶铁军械,药物军马,另外两国已有使者前去与西凉王谈判,目前所看情形,谈判条件没有得到满足。 王毓告知完所有,信件末尾,恳求周瑄尽快将她接回京中。 一旦战争爆发,她将再无安定可言。 何琼之与周瑄面对舆图上各个布防点,先前安插的各国势力亦有密报相继传来,精兵强将召集完毕,只消一声令下,随时可从京郊大营启程奔袭。 “粮草等军资朕早有安排,届时户部会随大军押送钱粮同行,若此战耗时过久,在边界三十里处,有备用补给。 厚朴,你只要记住,此战务必一举得胜,朕倾全国之力,令你扫荡西凉六国。” 只要胜仗,才能拿到谈判的先决条件。 何琼之目光坚决,拱手一抱跪下承军令:“臣定当不负皇命,最多六个月,臣必将凯旋!” 周瑄咳了声,瞟到鱼贯而入的宫婢,手捧茶水果子,他蹙起眉头,用力揉摁太阳穴,忽的将案面上书籍扫落。 何琼之惊了瞬,忙道:“去唤陆奉御!” 陆奉御如是诊断一番,照旧开出安神的滋补汤药,他走时回头看了眼,不放心折返回来,问圣人。 “陛下,你最近切记不要过于劳累,臣观脉象,但觉陛下肝火旺盛,心肾疲乏,若长此以往,于圣体不益。” 周瑄又重重咳了两声,虚弱的摆摆手:“无妨,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 何琼之一咬牙,跪下直言。 “陛下,陆奉御的话不是空穴来风,朝廷大事层出不穷,你若不照料好身子,叫微臣们如何安心,如何放心,臣便是去往前线,亦有顾虑,臣请求陛下放缓手头朝务,徐徐图之。” 不日后便是本朝先祖大祭,分封各地的王爷亦要回京参与祭祀大典,礼部已经开始筹办,日子定在六月十三,京中驻防尤其重要,各城门关卡增添一倍人手,但毕竟打仗分去太多兵力,如今的京城,可谓历年来最薄弱之时。 周瑄拎了拎唇,目光自陆奉御身上移到何琼之,他起身,大掌拍在何琼之肩膀,道:“我朝最精健的军马全都与你所用,望你不负朕托,尽早归来。” 西凉王在等待周瑄驰援,殊不知等去的不是帮协,而是赤/裸/裸的攻占。 傍晚,谢瑛接到顾九章消息,准备出宫相见。 她随身携带那枚玉蝉,甫一登上马车,便被里头坐着的人吓了一跳。 “陛下?” 周瑄穿常服,束玉冠,面色皎皎如朗月繁星,眸色如漆,鼻梁高挺,唇轻抿,露出清隽的下颌线。 “你怎么来了?” 谢瑛坐进去,与他相隔而望,才发现今日的周瑄在装扮上与往常不同,素日他是矜贵疏离的好看,沉稳持重故而衣着很是寡淡。眼下他这件锦衣用了名贵面料和丝线,打眼看去浮光如画,尤其是掀开车帘进入的刹那,夕阳落在上面,流光溢彩,折散出耀眼的光芒。 如此衬托,仿佛谪仙一般。 谢瑛有些纳闷,摸过一颗樱桃,咬出汁来。 那手顺势伸来,覆在她唇角,谢瑛一动不敢动,余光扫到他的手指,抬起眼皮,见他缓缓笑了下,声音如泉水般清润。 “正巧我有事,便与你一道出宫。” 指腹擦过她的唇,最后摁在腮颊,随即他弯了腰,亲在她咬着樱桃的嘴巴上。 甜汁溢开,在两人的唇瓣溶成淡淡的光泽。 谢瑛睁大眼,看着那小半块被他啄走,唇角疼了下,她低呼,周瑄松开,满意的笑笑。 “是我唐突了。” 顾九章靠着扶栏,自上而下看见谢瑛从翠顶马车下来,有只手托着她的腰,手臂很长,却没看见脸,车帷随风轻荡。 听见脚步声,顾九章回过头,目光倏地望向谢瑛唇角。 嫣红的一抹,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人亲昵过的。 他脸有点红,嗓子也干,遂大口将茶水饮净,打开折扇哗哗的扇起来。 “这是谁?”谢瑛惊讶的看着桌上画卷,画中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穿水绿色长裙,梳着妇人发髻。 “陆阮。” 顾九章凑上前,往门外瞟了眼:“爷去跑了几家青楼,从先前崔家发卖的女眷入手,打探陆阮,本来一无所获,跟教坊司得知的消息如出一辙。但上天可怜爷的苦心,竟叫爷柳暗花明,碰到一个会画画的小娘子,她给爷画了这张人像,告诉爷,这就是陆阮。” 谢瑛有些诧异,因为教坊司这位“陆阮”与画中人没有半分相像,也就是说,教坊司这位,被人调换过了。 会是谁,不管是谁,一定不是陆奉御。 那么,陆阮便是拿捏陆奉御的关键。 陆阮会是陆奉御的女儿吗? “九爷,此次多谢你了。”谢瑛福了一礼。 顾九章忙去搀她,手还没碰到,门咣当一声从外踹开 两人俱是一惊,扭头看去,周瑄似笑非笑的站在那儿,身姿笔挺如青松翠竹,冷眸扫过顾九章悬在半空的手,又游走到谢瑛面上。 静谧的雅间,能听到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就在谢瑛担心他会恼怒时,周瑄扯开一个灿烂的笑,三两步走上前来,抬手一圈,将谢瑛带进怀里,堪堪站在两人当中。 “事情办完了吗,我等你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才上来看看。” 谢瑛动了动唇,还未开口,周瑄便又说道:“九章帮了你,你总要答谢的,不若与我们一道儿游湖赏景,顺便用个晚膳。” 心平气和的话,听得谢瑛毛骨悚然。 她出了一身汗,摇头拒绝:“我们还是回宫用吧,时辰不早,天都黑透了,想来平宁郡主等急了。” 她扥了下,周瑄纹丝不动。 笑容更加深沉。 顾九章躬下身去,冲他行礼后,亦坦然道:“若陛下盛情邀请,九章不去便是不知好歹了。” 画舫悠悠,荡开层层涟漪。 甲板上,谢瑛独自一人在那透气。 而周瑄与顾九章则叫了四坛好酒,坐在二楼雅间内把酒言欢,根本听不得劝。 月亮高悬,从柳梢间晕出浅淡如纱的光,风吹起她的发,裙裾亦被撩/拨鼓起,谢瑛搓了搓手臂,顾九章从后给她披上披风。 “陛下呢?”谢瑛拢着衣裳,抬头往二楼看去,灯火通明,帷帐被吹得高高飘荡,隐约看见桌上趴着人。 “莺莺,爷有点头晕。”他晃了晃,把手搭在谢瑛小臂。 谢瑛忙扶着他站稳,蹙眉说道:“你们在聊什么,为何非要饮酒?饮酒便也罢了,怎么喝的四坛?” 顾九章咧开嘴,桃花眼微微发红:“只喝了三坛,陛下酒量不行,这会儿就晕了..嗝..他...” 他忽然朝前趴来,眼看就要抱住谢瑛。 凌空跃出一道黑影,直直冲着顾九章胸口踹去,后腰撞到扶栏,上半身往外探出去,手臂胡乱扑通着想找依靠,便在他指尖触到栏杆处时,肩上又是一记重踢,顾九章整个人翻出了甲板,只听扑通一声响动。 他掉进湖里,激起剧烈的水浪。 谢瑛难以置信的看着周瑄,他面庞微红,眼神阴鸷,冷冷看着水里不断上下浮动的人,一把拽住谢瑛的手,道:“回宫!” “不成,先把他救上来!”谢瑛甩开,扭头便去扯船头系着的麻绳,只解了一下,忽觉腰上一紧,周瑄将她扛起来,挂在肩膀,麻绳擦着手心滑过,啪嗒掉在甲板。 谢瑛气急,用力捶他,抠他,“先救人,有什么事我回去与你解释,你放我下来!” 周瑄脚步未停,弯腰跨过门槛,谢瑛想直起身,却被他摁住双膝,不由分说放在圈椅上。 甲板已经有人赶过去,小厮往下扔麻绳,叫声喊声串在一起,引得四下目光聚集。 顾九章扑腾了会儿身子便发沉,头没过水面,肺里耳朵里全是漫灌而来的压力,他被呛得失去了知觉。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死人了!” 这一声拉扯着谢瑛的神经,她猛地推了把周瑄,他却仿若野兽般箍住手臂,将她困在狭窄的一隅。 “让开!”谢瑛咬着牙,目眦欲裂。 周瑄笑,淡声坚决:“跟朕抢女人,不是找死,还能是什么?” “啪”的一记响声。 谢瑛掌心发麻,手不断颤抖着,连声音都带了恐惧:“你让去看看他,我发誓,不会离开!” “不行,朕说不行!” 打横将人抱起来,任凭她又踢又踹,周瑄径直上了岸,将人塞上马车。 熙攘的围观百姓中,在马车离开的时候,发出唏嘘议论。 关于当今天子与平宁郡主之子,为女人大打出手的段子应运而生。 比之先前天子抢臣妻,逼走云六郎的故事更加精彩。 短短几个时辰,消息传遍了京城。 顾九章被救上来后,刚一喘气睁眼,就被平宁郡主一巴掌扇晕过去。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5节 不止如此,半夜顾家院里点燃灯火,摆好条凳,四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连摁带绑押着一脸迷糊的顾九章来到院中央。 他打了个酒嗝,冲平宁郡主嘿嘿一笑。 平宁郡主太阳穴突突直跳,当即火冒三丈,叉腰命令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顾九章被摁趴在条凳上,刚抱住,便觉臀部火辣辣一疼。 他嚎叫了声,大喊:“阿娘,你可只我一个儿子啊!” 平宁郡主抱着手臂,闭上眼睛,顾九章的嚎叫声一声大过一声,震得满院人没一个敢开口的。 待打到三十棍时,他有气无力地伏在那儿,嘴里还恹恹叫着:“阿娘,疼死我了...” 平宁郡主没忍住,眼眶一酸,冲上前朝他臀部甩了一掌,“孽障,你是作死啊!” 手心湿漉漉的,映着灯火一看,全是血。 她又心疼,朝管事喊道:“去请府医,快!” 马车行驶到丹凤门时,谢瑛忽然抬起头来。 对面那人眯着眼,匀促的呼吸声沁着酒味,左腿叠在膝上,双手交握,腰背没有一丝弯曲,他靠着车壁,似乎睡着了。 谢瑛摩挲着掌心,复又看见他面庞上清晰可见的手指印。 探过去,手指渐渐靠近,周瑄别开头。 “我刚想明白,你...不疼了吧。” 她没再动,看周瑄睫毛眨了下,闷哼一声。 “我也没想到自己手劲那么大,当时脑子一热,便打出去了,你也不知道躲避,挨了一巴掌,叫我如此自责。” 她揪着衣角,不自在的抬起眼皮。 周瑄睁开眼来,浓黑如墨的眸子,深邃不见情绪,他笑,眼睛却看不出欢喜,反而显得更冷。 “朕也没想到,你会为了顾九章打朕。”右手摸着脸,扯了扯嘴角道。 谢瑛起身坐过去。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一条人命。” 周瑄打量她的表情,显然不认可。 “还疼吗?”谢瑛给他吹了吹,当时有多愤怒,现下便有多自责。 “疼。”周瑄面不改色,牵住她的手覆在胸口,“这儿更疼。” 谢瑛缩了下手指,心虚的低下眼睫,随后给他揉了揉胸口,抬眼小心翼翼道:“那你下回能先告诉我一下吗,我也好心中有数,配合你们。” “先告诉了你,怕是没这般好的临场反应,你今日便很好,那一巴掌打的干脆利落,想必明日便会成为文人散客写话本子的素材,甚好。” 他心口不一,乜了眼,又合上眼皮。 濡湿的吻,轻轻一点,又飞快挪开。 如此直接,又如此敷衍。 “别生气了,你和九爷做的什么局,做给谁看?”谢瑛仰起头,把他脸掰过来。 周瑄冷哼了声,道:“你猜的是谁。” “陆奉御幕后的主使?” 周瑄点头,眸光微微一转:“与其被动迎敌,不如引蛇出洞。他鬼鬼祟祟藏在阴暗处,便是时机不到,不敢露面,朕将一切弱点暴露出去,等他做好万全准备。” “你想好了?”谢瑛咬着唇,手指攥紧他衣袖,“是要吃下那药了吗?” “嗯,朕不想再等了。” 六月十三,祭祖大典,只要局面够乱,他相信幕后主使会露出破绽,因为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精兵强将奔赴边境,留下空城防守,而他将愈发暴躁难控,以至于病笃昏迷。 朝堂会陷入短暂的危机之中。 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陆奉御一直在控制你的病情,我想亦是因为不到关键时候,幕后主使命他拖延,陆奉御只以为先前剂量用的太多,这些时日才会着急发慌,唯恐你在他们没有准备好的时候病倒。 他为你调理身体的药,多次添加了山参之类滋补,且再未加过旁的致命毒/药。 他们在等什么?” 谢瑛挑开车帷,又落下。 马车快要驶入清思殿,两人说话的声音愈发压低。 “或许,他们在等一个孩子。” 周瑄说完,两人将目光齐齐落到谢瑛小腹。 第75章 引蛇出洞(二)◎ 清思殿 新雨过后, 空气里流淌着浓厚的水雾,花枝刮着裙摆,白露扯了下,弹开一地的水珠。 寒露握住她的手, 使了个眼色, 两人齐齐看向殿门口新换的守卫。 黑甲禁卫军,里头套着绯色锦服, 瘦长的身形, 从背影便可看出是个俊俏的郎君,他碰巧回头, 右手摸着后臀,龇牙咧嘴, 站的姿势恨不能找棵树靠上。 “那人是谁?”白露小声道。 寒露遮了嘴, 往廊庑下瞥了眼:“陛下还没起吧?” “嗯, 昨夜折腾的厉害些, 今早儿正逢休沐,中贵人候在殿外也没叫醒。” 寒露拉了她来到影壁后, “方才从刘将军那儿经过,听说清思殿安排进来一位新的守卫,便是他了。 他是平宁郡主的独子, 顾九章,坊间出了名的纨绔风流,前些日在画舫对娘子动手动脚, 被陛下踹进湖里,险些淹死, 回府后便被平宁郡主好一顿打, 眼看着还没好, 陛下将他调进清思殿,且让站在门口戍卫。 你知是何意?” 白露瞪圆了眼睛:“咱们陛下当真会处置,娘子和陛下日日在顾九章眼皮子底下恩爱,他瞧着会是什么感受,还不得恨得牙根痒痒?” 寒露摇头,叹气:“便是这个道理,总觉得陛下做事极端,若此人发起疯来,可怎么了得。” 说到发疯,两人顿时响起拿刀砍谢瑛的圣人,皆噤声,不再言语。 顾九章落水,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重回北衙,便有人说起风凉话,故意排挤他,更有甚者拉帮结派孤立嘲讽,顾九章倒是无所谓,上峰却很是头疼,当初提拔他虽有才能在其中,更多则是顾及平宁郡主的颜面。 与其说顾九章是在当差,不如说他是进宫享福的,成日晃晃悠悠,做事随心所欲,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能过去,如今可不行了,顾九章得罪了陛下,是多少人亲眼目睹的场景,往后他也不能明目张胆照顾顾九章。 接到调令那刻,上峰便语重心长同顾九章好生交代一番,像是嘱托后事似的,言语间难免让其谨言慎行,自求多福。 门从内打开,承禄躬身送进去圣人要穿的衣物。 顾九章全身重量集中在长矛上,被打过的臀部火辣辣的疼,小腿肚子发酸,他将一挪动,便觉臀上肉撕裂一般,他低呼衣裳,咬着牙单腿站立休息。 寝殿内咣当一声响动,紧接着是金属碰撞木头的声音,连番几次乱砍,砰砰砰的砸击声令人后脊发凉。 待院里的侍卫反应过来,顾九章已经冲进大殿,其余几人忙跟进去。 门窗紧闭,殿内桌椅四仰八叉,上好的紫檀木被砍出一道道豁口,雕花大屏翻倒在地,仙鹤香炉的铜坠子被生生砍断,连接处的铜环仍在不断打晃。 只着寝衣的圣人披散着头发,赤足拿剑疯砍,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他似失了神志,幽深的眸子充满杀意,在看见侍卫的时候,兀的转至浓热。 粗重的呼吸声,一点点砸到所有人耳朵里。 他们不敢贸然行动,皆退后躬身垂首。 “滚,给朕都滚出去!” 长剑脱手,叮的一下扎进门框,剑尾嗡鸣不断,盘桓在静谧的大殿,清晰而又令人惊惧。 顾九章悄悄抬头往内扫去,谢瑛被甩到地上,艰难的伏在塌沿,她捂着小腹,面上冷汗涔涔。 顾九章咬了咬牙,朝前走去。 周瑄冷厉的望着他,两人即将交汇时,周瑄身形颤抖了下,人虚虚倒在地上。 承禄吩咐人来抬他,陆奉御亦挎着药箱小跑而至,所有人都围了上去,将周瑄抬到对面的软塌上。 顾九章抱起谢瑛,看见她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不由大喊:“陆奉御,你赶紧过来看看!” 偌大的寝殿,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如绵密的针,嗖的望向顾九章。 而他的怀里,正抱着圣人的心头肉,未来的皇后,顾九章的手,握在谢瑛脸上,轻拍了两下,又抬起头,冲人群喊道:“快啊!” 兵荒马乱之中,陆奉御为圣人开了安神醒脑的方子,承禄亲自安排人煎熬。 事后又来到大红帷帐下的罗汉床,摆好脉枕,手指搭上去。 然不过一瞬,他便惊讶的拿开。 顾九章单膝跪地,见状抬起头来:“怎么了,诊出什么毛病了吗?” 陆奉御摇头,蹙起眉心将手指再度搭上,随后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谢瑛作了一揖:“恭喜谢娘子,你有喜了。” 顾九章手指一紧,拧眉反问:“没诊错吧?” 陆奉御笑:“老臣行医几十年,若连喜脉都诊不明白,当真要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谢娘子初初有孕,时日很短,但脉象能够把握出来,方才受了惊,导致血气逆流,待会儿老臣开一副补气益血的汤药,娘子按时服用,待度过最初三个月,往后便稳当了。” 他揩了揩汗,深深松了口气。 谢瑛有孕的消息传得很快,翌日傍晚,昌河公主进宫,带了好些孩子的物件,进门便讨赏一样:“如何,我送你的小肚兜灵不灵验,这么快便有了孩子,没准还是个皇子,等他出生,你可得好好谢我,天知道我得知消息后有多高兴。 你啊,总算是有孩子傍身,以后有盼头有指望了。” 谢瑛神色恹恹,有气无力的嗯了声。 昌河见状,亦知道是为了皇兄的缘故,关于皇兄疯癫的传言不仅仅是在宫中,坊间也有不少人在议论,虽在暗中传播,可如此迅速且大范围的流言,且是对皇族对天子的中伤,于朝堂安稳十分不益。 “七皇叔要回京了,你见过他吗,我小时候常跟在七皇叔屁股后,他人长得文弱,爱读书,从不争强好胜,可惜,他身子骨太差,很早便去了封地。 汝安侯回京时便说,七皇叔往后都得坐在轮椅行动,也不知是病成什么样子,哎。” 昌河公主本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提起七皇叔,情绪又低落起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6节 “七王爷就封时我年纪不大,那会儿阿娘不爱带我进宫,我便没有见过七王爷,只是听说他博览群书,是个风雅人物。” 谢瑛喝了盏参茶,“汝安侯与七王爷很熟吗?” 昌河笑:“那是自然,汝安侯过年都未回京,便是在偏远之地陪着七皇叔,曾嘉和也说过,打从有印象起,他便十分喜欢七皇叔,敬仰七皇叔,我倒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番渊源。” 她没待多久,赵太妃便着人将昌河叫回宫中。 夜深人静时,谢瑛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丸药,塞进嘴里,听到脚步声,忙用力咽了下去。 “还没睡?” 周瑄挑着帷帐,站在床头看她涨红了脸。 谢瑛长吁了口气,指着门外小声道:“你快进来。” 周瑄拎唇轻笑,随后解了外裳钻进去,将手垫在她脑下,另一只手则环过她的腰,扣在后脊。 “他们有动作了。” 谢瑛欢喜的抬起头,“是谁?” “天香阁曹丙与陆奉御接头后,向外发了一封密信,截下后我看过密信内容,他们谨慎,没有写明收信人,只在上头标注,可按计划增兵入京。” “有兵权的官员除去京中几位将军,此次赶回的王爷中便都有部分兵权,虽少,可若是突袭,凭如今京城防备,怕是要鏖战艰难。” 谢瑛把手抵在他胸口,又说道:“他们可信了你的病情严重?” 两人都在服药,周瑄用的是让脉象看起来虚弱暴躁的药,而谢瑛用的是假孕之药。 能为对方准备的有利条件,他们全都布置妥当。 “难道朕装的不像?”周瑄手指触到她的唇,而后轻柔的亲上去,边亲边问:“曹丙这两日,总围着顾九章打转,天香阁鱼龙混杂,盯梢极易出现纰漏,若真没有猜错,他们不就便会拉顾九章下水。” “会是谁藏起来的陆阮?”谢瑛气喘吁吁,推着他离开自己的唇。 “快出来了,很快..”声音暗哑,强硬着重新欺压上去。 几位王爷回京后住的都是京中旧府邸,只七王爷除外,因他离京赴封时年岁太小,尚未开府建牙,故而被安排在宫中居住。 昌河公主特意早早跑到清思殿,非拉着谢瑛去看七皇叔风采。 远远看见马车驶来,在殿门口停下时,便有小厮跳下马车,取出轮椅,一切准备妥当,听着几声虚疲的咳嗽,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挑开车帘,弯腰走出。 谢瑛不知该怎么描述他,鸦青色圆领襕衫,束着纯白腰带,清癯的面孔眼窝深陷,故而那双眼睛显得很是冷淡,高挺的鼻,纤薄的唇,唇色透着不正常的红,就像高热后缺水,他抬头看来,对上谢瑛的打量。 谢瑛福了福身,他亦颔首示意。 “七皇叔,你还认得我吗?” 七王爷离京时,昌河年岁也不大,只是他留给昌河的记忆大都美好,若不是知道是他,昌河今日也认不大出来。 周恒笑笑,大手揉在昌河的头发:“一转眼,昌河都做母亲了。” 昌河弯起眉眼跟着笑道:“是呀,我都做了母亲,可七皇叔连个侍妾都没有,果真如她们说的,皇叔要去庙里做和尚吗?” 两人哈哈笑起来。 昌河又给他们介绍了彼此。 周恒并不是不能走,只是双腿很瘦,像能被风吹折一般,他下了马车,便乘坐轮椅行走,知道消失在视线里,谢瑛仍没收回视线。 夜里,周瑄便没有回清思殿用膳。 他在麟德殿设宴,为几位返京的王爷接风洗尘,他们大都是自己长辈,早在先帝在位时,便将各自手中兵权削弱收缴,这才有他如今的太/平盛世。 深夜时候,已经入睡的谢瑛被人惊醒,她披上外裳起身,听到来人消息时,吓得险些栽倒。 周瑄醉酒,自麟德殿花园假山高处跌落,如今昏迷不醒,陆奉御已经赶了过去,正在施救。 谢瑛咬着唇,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脑中一片混乱,因为连日来的计划,有时候两人根本无法商量,她相信今夜亦是周瑄安排,故意为之,而不是被人推了下去。 然而虽然相信,可手还是止不住抖动,以至于衣裳带子系不住,她倚着桌沿站定,声音苍白:“寒露,快些帮我收拾利落。” 初夏,夜里仍有凉意。 谢瑛踏出寝殿门口,便被顾九章伸手拦住。 “你这是何意!” 谢瑛冷了脸,绷紧身体站住。 “属下负责戍卫清思殿,自然要保护你的安全,天色漆黑,你便不要再出去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以至于旁侧的白露和寒露忘了还嘴。 谢瑛斥道:“让开!” 两列黑甲卫纹丝不动,挡在前方。 “顾九章,我再说一遍,领着你的人,退到一边去!” 谢瑛蕴着怒气,心内焦躁难安,她要去麟德殿,即便是周瑄的布局,她也要亲眼看过,才好放心。 “莺莺,乖乖回去睡觉吧,等天亮了,一切都会好的。” 谢瑛被囚/禁了,殿门自外锁上,周遭全是黑甲卫,每一扇楹窗下,都有两人戍守,她无法安静,一旦脑中空闲,便忍不住去想周瑄现下如何危险,她急的快要哭了。 寅时三刻,顾九章端了盏燕窝进来,他歪在圈椅上,左手敲了敲案面,笑道:“莺莺,别气坏了身子,先把燕窝喝掉。” 谢瑛狠狠瞪着他,忽然举起碗来,将燕窝扬洒到他身上。 温热的汤水,浇的顾九章前襟湿透,他张开手臂,掸了掸,俊朗的眼眸沁着得意:“爷就喜欢你这暴脾气!” 一夜之间,宫中仿若变了天。 麟德殿内气氛紧张,陆奉御垂首站在旁侧,几个王爷虎视眈眈。 “陛下究竟何时能醒?!”二王爷周肃面容冷凝,负手在床前来回踱步,时而凑上前,扫一眼,紧皱眉头。 “陛下摔的不重,但先前他患有离魂症,时常发作,伤及心肾,故而久病入骨,不是一时半刻便能醒转的。” “到底还要多久!”三王爷周秉一拍桌子,急躁道,“后日便是祭典,怎可没有陛下主持,你若诊治不了,便去多寻几个奉御!” 陆奉御躬身退后,低声道:“老臣侍奉两代君主,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半点差错,陛下的病不是急症,也不是难症,只消这两日仔细调理定会醒来。” “你!”周秉赤红着脸,偏又不便发作,只得咽下气,然走的越来越快,转的人头晕目眩。 “三哥,你先坐下,静一静。”七王爷扶着轮椅,仰头温声说道,“陆奉御的医术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你暂且等等,别着急。” “老七,还有两日,你叫我怎么等的下去!” 周秉拂开衣袖,挨着他坐下,周肃亦长叹一声,转身凑过去打量周瑄。 “陛下年纪轻轻,怎么会得离魂症。” 周秉压低嗓音:“皇兄就是因为此症状崩逝的吗,兴许是遗传,父子血脉相通,你看关在大理寺牢狱中的四皇子,不也是疯疯癫癫了吗?!” 翌日晌午,周瑄在众人期盼中睁开了眼。 眼神迷茫,反应很是迟缓。 陆奉御连叫几声“陛下”,他都没有反应,只虚虚望着上空,不发一言。 几位王爷看了大惊失色,便听陆奉御悲痛说道:“陛下,魂去了。” 周肃凛了眉:“你这话是何意?!” 陆奉御扑通跪在地上,“陛下神智全无,往后只能如三岁幼童般,他...” “放屁!”周秉上前,一脚踹到陆奉御。 “来人,去请秦奉御,快!” 然门外黑甲卫无人应声,麟德殿内,气氛瞬间凝滞起来。 周秉难以置信的看过去,复又与周肃面面相觑,却在此时,看见坐在轮椅的那人,缓缓开口,淡定从容。 “二哥,三哥,你们守了一宿,该下去歇着了。” “老七,你什么意思?” “二哥三哥放心,后日的祭祖大典会如期举行,陛下废了,还有他未出生的皇子担着,我会尽好做长辈的职责,爱护他,抚育他,替他在成年前料理朝务。 剩下的,便不劳两位哥哥操心了。” 他招手,立时有黑甲卫上前,强行押解周肃和周秉出去。 “老七,你特么装了四十几年病秧子,现在反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你....”周秉骂骂咧咧,忽然被堵了嘴,只能发出含糊的支吾声。 周恒自轮椅上起来,慢慢走到床前坐下,他与周瑄的视线对上,那人呆滞如痴傻般,目光没有焦距。 周恒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当年险些被你爹弄死,若不是藏拙示弱,今日便没有你七皇叔了。” 他敛了笑意,病态的脸上尽是不屑,轻咳几声,肺腑刀割一般,他这样残破的身子,当真是最好的伪装。 现下的京城,宫城,皆在他掌握之中。 先帝和周瑄不会知道,早在多年前,便有一支属于他的军队,暗自成型,壮大,只待他重整旗鼓,荣光归来。 “王爷,可否让老臣见见她?”陆奉御卑微的跪下,双手颤颤,他年过七旬,鬓发半百,佝偻着身躯俯首如蝼蚁一般。 周恒笑,抬手将他搀起来。 “陆奉御,别急,阮娘在我身边侍奉的很好,我并没有亏待过她,因为你做的好,所以她过的好,明白吗?” 陆奉御老泪纵横,浑浊的眼珠不断往外淌着热泪,他想去抓周恒的衣角,却惧怕他的阴狠,苍老的声音满是哀求:“王爷,求你了。” “本王说过,咳咳咳...”周恒摁着唇角,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子实在太坏,“会让你们父女重逢,你若再胡搅蛮缠,本王便剁下她的手喂狗。” 陆奉御浑身一僵。 周恒冷斥:“下去吧。” 暗处走来一道黑影,直到走近亮光,他才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精明矍铄的脸。 “恭喜王爷,心愿达成。” 周恒瞟他一眼,笑:“若非你广撒渔网,助本王蛰伏数十年,本王不会有今日的好命,或许早就死在边疆,死在先帝的算计里。” 那人拱手作揖,谦虚道:“王爷谬赞。” “谢大人,你真是聪慧过人呐!” 周恒有时觉得是天意,当年瞧不上的唯利是图者,竟成了他扳倒先帝和周瑄的有力武器。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7节 如此曲折,却又如此顺畅。 谢宏阔将筹码压到了很多人身上,他并不是最好的那个,然出其不意的一枚棋子,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崔家被抄,谢宏阔将陆阮换出,乔装后送到他身边,从此他便有了拿捏陆奉御的把柄。 一步步,弄死先帝,再弄死他的儿子,最后的最后,挟太子成为辅政王爷,大权在握,这天下,便都是他的。 周恒笑起来,肺里又是一阵冷咳,他猩红着眼,扭头冲谢宏阔说道:“你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了。” 清思殿的守卫换了一批,唯独顾九章还在门外坐着。 谢瑛出不去,寝食难安,早早起来将门打开,顾九章便托着腮堵在面前。 “莺莺,想去哪?” 谢瑛啐了声:“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爷可是没有吃里扒外,爷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圣人当众羞辱我,我便要千百倍奉还回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一副欠揍的表情,吊儿郎当站起来靠在门框,长腿一横,拦了去路。 “你让我去看他一眼,求你了。”谢瑛低眉顺眼,压下所有脾气。 其余几人听到了两人对话,皆暗中咂舌。 游廊尽头,有一身穿玄色衣裳的人疾步走来,头上的帷帽随风摆动,身形姿态,熟悉的令谢瑛惊讶不敢确认。 待他走到跟前,一把掀开帷帽后,谢瑛睁大了眼睛。 “是你!你怎么会回来,为何回来!” 谢宏阔冷笑一声,嗤道:“十一娘,我说过,此生唯一心愿,便是强大谢家,光耀祖宗,在我手上,谢家一定会攀至顶峰,创你祖父曾祖父..他们都未达到的万丈山巅。 十一娘,谢家养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儿,不仅不帮我,竟还将我流放黔南,我是你阿耶,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为了一个男人,你放弃我! 你可知我是如何一步步流徙黔南,途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若不是我心志坚定,半路上我便死了,何至于有今日!” 他负手在后,伸开手臂仰望四下,鬓边银白,苍肃的面容满是踌躇得意,他笑着,转过头来,仿佛面前是开阔坦荡的前景。 “你看,到底是阿耶赢了。” 瞪大的眼睛缓缓恢复正常,他冲谢瑛招了招手,声音温和到诡异:“过来,让阿耶看看。” 第76章 叛变◎ 殿内静谧无声。 谢瑛拔出匕首, 抵在胸前,刀尖冲向不断逼近的谢宏阔。 他在笑,肃重的眼眸沁出不屑,他比流放前老了太多, 神情也愈发晦暗不定, 像一个人濒临疯癫前的状态,诡异的嘴角勾出莫名弧度。 “十一娘, 仔细伤了腹中胎儿。” 他那双眼眸, 就像饿狼盯着食物,尽管装着克制, 可仍藏不住凶残的野心。 刀尖抵上,压在他腹部, 只要用力, 便能穿过皮肉切断肋骨。 这把匕首, 谢瑛准备许久, 刀刃磨得又亮又锋利。 她想过拿匕首防身,杀人, 却从未想过对方会是谢宏阔,一个给她生命,将她带到世间的男人。 她的手在抖, 不敢让谢宏阔看出,她睁圆眼睛,羞恼的望着他, 不退不避。 谢宏阔脸色阴沉,抬手指向她的面门, 脚步未停, 一点点让自己的腹部呈现在刀尖上, 甚至能听到金属与骨头初碰摩擦的响声。 像锯齿划过耳朵。 谢瑛咬紧牙关,怒道:“出去,别逼我杀了你。” “子杀父,你大可做个忤逆不孝的畜生,来,用力扎进去。”他指着腹部上往外渗血的位置,轻笑,“十一娘,别松手,叫阿耶看看你是如何大义灭亲,如何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来,你来啊!” 他嘶吼起来,趁谢瑛犹豫的光景,一把夺过匕首,扔到地上。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满脑子都是权势利益,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父亲,你害了阿姊阿兄,只为满足私欲,你口口声声为了谢家,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而今你竟为了达成目的祸国,乱纲,你可知你罪名一旦坐实,整个谢家都救完了! 阿兄也就完了!” 谢宏阔嗤笑,摩挲着上好的紫檀小件,慢慢坐到圈椅上,抬起头,似讥嘲谢瑛的天真:“你是不知陛下如今病况吧,嗯?” 谢瑛回头看了眼,顾九章倚着门框,若有所思的看他们父女二人对峙。 悠闲的模样,置身事外。 “陛下病笃,也就剩两三天活头,等去大慈恩寺完成祭祖大典,他便可以葬入皇陵了。” 谢瑛告诉自己,是假的,是周瑄布下的陷阱,只待合适时机,他会反扑而起,将所有逆乱包围诛杀,但她在此刻有些许的怀疑,不确定,她怕他们在哪一环节错算,以至于落入对方阴谋,再无回天之力。 她尽量稳住心神,镇定的望向谢宏阔。 “这一次,你又想扶持谁上位。” 谢宏阔笑,伸手指了指她的小腹,“自是你亲生的皇子,陛下的遗腹子,我那宝贝外孙。” “他还未出生,你们如何肯定他便是皇子,不是公主。” “你若自己能生出皇子最好,若不然,会有旁人替你去生,你不必担心,不管谁做小皇帝,你都是太后。 阿耶不会像你那般翻脸不认人,阿耶会保你们母子平安顺遂。” “疯子!” 谢宏阔的痴狂令谢瑛愤怒,惊恐,他所谓的为了谢家,皆是踩着谢家人的骨头往上攀爬,阿兄谢楚已经任高职,为陛下重用,谢宏阔却偏要自行为之,宁可冒着拉谢家倾覆的危险,亦要凭己之力搅弄风云。 他是权势的拥趸,狂热的追求者。 近乎痴迷和变/态。 为此他能拱手送上所有一切,包括妻子,孩子,在他眼里,远远抵不过权势的魅力。 晌午过后,陆奉御便来给她诊脉。 谢瑛提早服下丸药,却仍是担心,现下可以借着月份小来掩盖脉象,等过几日呢,依照陆奉御的医术,是不可能无所察觉的。 “滚开!”谢瑛把碗掷到他脚边。 陆奉御阖了阖眼,面露老态,他微微低头,身躯佝偻,“谢娘子,前些日子你本就与陛下发生冲撞,胎气不稳,若再不好生顾惜,这胎便保不住了。 你不妨好好想想,他毕竟是你和陛下的骨血,你便是再恨老臣,再伤心,也不能拿孩子出气。” 沙哑的嗓音犹如秋日枯败的残叶,被冷风吹打着,破烂残喘。 “让老臣为你诊脉吧。” 他跪了下来,颤抖的身子近乎哀求。 “陛下信你尊你,遇事亦从未怀疑过你,可你呢陆奉御,你如此辜负陛下的信任,心中可会安宁,自在? 你陷陛下于不义,可想过若陛下醒来会怎样处置责罚,你受的起吗?” 谢瑛不得不套陆奉御的话来了解周瑄目前处境,她谁都不信,此时此刻,她连顾九章都不敢信了。 人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是极有可能叛变,更改初衷的。 她相信顾九章,却又不敢全然相信。 陆奉御扶着桌案,直起身来,神情悲怆:“老臣对不住陛下,老臣会在陛下殡天后,追随陛下入土,老臣自知百死不能赎罪,但老臣..老臣别无办法。” 谢瑛心中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瞬间倒塌。 按照原先的计划,周瑄该醒了,在宫城被人接手后,在幕后主使露面后,他该立即召集暗卫,以及早就布排好的精兵强将,反杀剿敌。 他怎么了? 谢瑛无法呼吸,两眼一黑,知觉全无。 漆黑的夜,连风都懒洋洋的,上空乌云不断盘桓凝集,直直往下压来,透不过气。 谢瑛陷入噩梦当中。 梦里全是血,雕花楹窗,长条大案,青玉砖上,入目所及,猩红浓稠,她那双眼快要瞎了,想要用力分辨,可总也找不出周瑄的身影。 她想喊,喉咙犹如被人扼住,挣扎不过,意识里急的快要哭起来。 顾九章将洇湿的帕子搭在她额头,擦去细汗,又静静望着她极其不安稳的睡姿。 谢宏阔乜了眼,看清他那点心思,不由越发不屑。 他这个女儿,油盐不进,最难把控。 若不是为了后继谋划,他定然不愿同她纠缠,名不正言不顺,七王爷想要辅政,便得握住陛下的遗腹子,少内乱,少纷争,少去不必要的口舌。 到时七王爷是万人之上,那他谢宏阔便是辅佐万人之上的左膀右臂,地位何其尊贵。 更何况—— 七王爷的面相,是不大会长寿的。 等熬死他,谢宏阔便可独揽大权,至于被推上皇位的小外孙,还不是由着自己摆弄拿捏。 长远来看,他赢得彻底。 “你可别打十一娘的主意。”谢宏阔冷哼,提醒顾九章。 顾九章挑起桃花眼,笑盈盈的看过去。 “为何?” “她这人冷静无情,心最狠毒,你若只与她享敦伦倒也无妨,若对她动了心思,到头来难受的是自己。 顾九爷,你相貌堂堂,前程无量,大可不必为了儿女私情耽误自己,有些东西,尝尝滋味便罢了,没必要死缠烂打。” 顾九章忍不住笑出声来,很难想象,这话出自一位父亲之口。 他教唆别的男人对自己的女儿不负责任。 顾九章捏着眉心,摇了摇头。 谢宏阔见他不服气的模样,便再度语重心长道:“你或许觉得我冷情,但若有一日你活到我这把年纪,看透人心,便会觉得今日这番话,是由衷的贴切。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8节 不必顾虑什么忠诚,相守,也不必介怀对方被谁拥有,只要想要,便去掠夺,手里握着足够强大的权势,你要什么,有什么。 你看陛下,不也是这么来的吗?十一娘可是云六郎的妻,若非陛下从中阻拦,两人现在也不会和离。 说到底,作为男人,你得先有权势,旁的,根本毫不重要。” 他自认说的真挚,摸起茶盏啜了口。 顾九章抬脚放在圆凳上,掸了掸袍尾,斜挑起桃花眼轻嗤:“谢大人这番话,着实令人受用。” 谢宏阔眯起眼睛,还未得意,便听顾九章又道:“若我果真都将您的本事学去,我还真怕我阿娘认不出我来,进门喊我做猪狗。” “呵。”谢宏阔兀的冷了脸,倒也没有勃然大怒,“上位者才最高贵,你且等着瞧。” 谢瑛睡得昏沉,醒来时殿内燃着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 她坐起来,浑身都是汗,衣裳黏腻的贴在身上,她张了张嘴,唤白露的名字。 一只缺了小指的手挑开帘帷,顾九章歪头看来,唇角微启,看见她便弯了腰,探身进去。 “莺莺,你睡得太久了。” 殿内没有外人,谢瑛警惕的看了圈,往前挪了一下,凑到顾九章耳边小声道:“陛下究竟打算何时反攻?” 顾九章余光扫了眼,面对面看着谢瑛。 白净如雪的小脸,眼眸清澈见底,秀气的鼻梁,嘴唇绷着,给人一种倔强执拗的感觉。她的里衣贴在皮肤,小衣带子透了出来,两条细细的丝带勾在后颈,与青丝缠绕在一起。 他口干舌燥,喉咙滚了滚,眸眼沁出灼热。 “什么反攻,啊?” 谢瑛愣住,怔然的开口:“九爷,你别与我开玩笑,此事事关紧急,你快说到底怎么了,你和陛下不是都约定好了,引蛇出洞的吗?”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自远处传来,夹着轮椅嘎嘎的响动,人未走到跟前,笑声先至,揶揄而又讽刺。 “九章,还瞒着谢娘子呢。” “他什么意思?”谢瑛坐立起来,望向病态的周恒,又看了眼顾九章,心一下悬到嗓子眼。 “谢娘子,别动了胎气,你听本王慢慢与你道来。” 他有一双丹凤眼,狭长内敛,说话时眼眸露出精光,给人很不舒服的逼迫感。 “本王的意思,是九章叛变了,不,也不能这么说,在明允那小子与他做局诱我出现时,九章便投靠我了。” “谢娘子,别妄想了,明允回天乏术,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黑压压的云层,轰隆劈开一道亮光,豆大的雨点骤然袭来,噼里啪啦打着楹窗。 谢瑛脑中空白一片,只剩下那几个字,不断回旋,刺激,穿透耳膜一般。 “明允,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眼前物件重重叠叠,不断晃出虚无缥缈的影子,胃里一阵恶心,谢瑛呕了呕,只觉突然冒出细密的热汗,头一昏,整个人跌下床去。 第77章 赴死◎ 梦里全是血水, 铺天盖地卷着腥味朝她打来。 谢瑛站在那儿,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哭声,她在找周瑄,然而视线里全是猩红, 将眼底熏染成同样的颜色, 她快要看不清,模模糊糊中仿佛出现一个人, 攥住她胳膊便往外跑。 血水直逼近他们两人的脚底, 面前是一堵高耸入云的石墙,推不动, 挡住去路,那人拔出剑来, 朝着石墙狠狠劈下, 火光四溅。 便在此时, 血水犹如泄洪般洇湿了两人鞋袜, 一点点蔓延攀升,将那小腿处的面料亦染得猩红可怖, 谢瑛想去抓他,然一扭头,便见浑身被箭羽射成筛子的人, 面目狰狞的看着自己,手指僵硬的伸开,朝她面颊抚来。 她吓得连连后退。 雾气骤然散开, 那人的面容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启唇叹息,唤道:“谢瑛, 朕要走了。” “不——”尖锐的叫声刺破半空, 床上人痛苦的蜷曲起来, 有人冲了进来,一把拽开帐子,俯下身去,急急叫她:“莺莺,莺莺,你醒醒!” 谢瑛拼命往前跑,脚底似被血液黏住,她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周瑄转身,朝那瘴气中走去,又是一支羽箭,擦过她的耳畔嗖的钉进周瑄后脊,瘦削的身影晃了晃,跌进万丈深渊。 “明允,回来!” 她打了个哆嗦,倏地睁开眼来,手指掐着什么,谢瑛抬眸,对上焦急的桃花眼。 她的手指,正狠狠掐住顾九章的手臂,指甲抠进肉里,顾九章蹙着眉,浑然不觉。 谢瑛倒吸了口气,重新合上眼皮。 顾九章坐在床沿,自衣襟内取出帕子给她擦拭汗珠,谢瑛避开,恹恹道:“出去。” 悬在半空的手没有撤回,顾九章抿着唇,目光落在她羞恼的腮颊,思忖少顷,说道:“你先喝碗参汤,我有话跟你讲。” 早已备好的参汤温热适宜,他端到谢瑛唇边,谢瑛瞪圆了眼睛,撑着手肘坐起来,她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双肩开始发抖,唇紧咬着,一副倔强的模样。 “你有没有...”她仰起头来,憎恨却还是报有一线希望看着顾九章,“背弃我们?” “没有。” 顾九章摩挲着残缺的小指豁口,桃花眸沁着浅淡的笑,“莺莺,是他有错在先,他斩断我的手指,将我险些溺死在护城河,他还要羞辱我,让我戍守清思殿,夜夜听你们缱绻恩爱,他不过是要将我的自尊狠狠碾碎,凌驾在上,肆意作践,我忍了许久。 但你要知道,九爷是个男人,有正常需求的男人。” 看向谢瑛的目光充满柔情,他想去握住她的双肩,谢瑛往后退去,后脊抵到墙壁,满是戒备。 顾九章笑,低头,手指抚过唇角。 “不是背弃,是反击,爷没有错。” “顾九章,这不是你!”谢瑛仍不相信,在她的认知里,顾九章骨子里是仁义不羁,是飒爽正直,而绝不会是现下这个样子。 “这就是我,只是你一直不了解罢了。”顾九章的手指,终究落在谢瑛脸上,轻轻揉摁,眼底露出灼热的光。 “莺莺,爷很喜欢你,知道吗?” 谢瑛僵住,待反应过来,便抬手挣开,顾九章轻易握住她腕子,高高举起压在墙上,膝行向前,将整个身体欺了上去。 巨大的阴影,自上而下投落,谢瑛被他箍住,动弹不得,却能感受到逼人的视线,似要将自己寸寸剥开。 她用力反抗,然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力气差距很大,顾九章连膝盖都未挪开,单手便擒住她的双腕,随后右手握住她的下颌,面对面瞪着谢瑛。 火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谢瑛扭头不去看他,胸腔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剧烈起伏,她咬着牙,慢慢直起身来,眼睛朝他满是浓欲的眸底看去。 “顾九章,你不能这样。你跟那些人不同,你不重权势,不图名利,你不能沦为他们那般不忠不仁不义的逆臣,平宁郡主将你教养的这般好,你当真要与阴沟里的蝼蚁蛆虫混在一起,这辈子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你....” “莺莺,他可以从云六郎手中抢走你,为何我不能?” 谢瑛恼羞成怒,又挣扎不开,愤然回道:“我又不是个物件,谁喜欢便都拿去,我不喜欢你,自然不会跟你在一起!你松手!” 扭打间,顾九章贴上墙,唇顺势落下,嗅到她发间的馨香,他喉咙动了动,抬手拔去那支碍眼的步摇,青丝散落,如绸缎般拂在谢瑛肩膀。 双手环过她的肩,大掌摁在后腰。 隔着衣裳,犹能感觉到他火/热的身体。 谢瑛的手被反剪在后,腿压着,无法抬起,这拥抱过于紧致,她呼吸困难,小脸涨得通红。 “求而不得,那便如你阿耶所说,先尝到甜头,你总有点头的那一日。” 谢瑛气急,大喊:“顾九章你让开!” 顾九章红了眼,哪里听得到她说话,兀自喘着粗气动手去解她的衣襟,手指触到谢瑛锁骨,那人颤了下,张口便咬住他的虎口。 牙齿几乎要对穿过去,他嘶了声,却没甩开。 “九章,这事未免操之过急了些。”笑声轻浮,夹着几分狎戏。 七王爷周恒坐在轮椅上,从外推了进来。 顾九章没回头,双间猛烈起伏,他低着头,伸手给谢瑛拢好衣裳,满是欲/望的眸眼对上谢瑛的眼睛。 他别开,松手。 一巴掌狠狠扇在脸上。 周恒看戏一般,勾唇靠着椅背,笑:“九章,你便是顺畅路走多了,碰见个棘手的小娘子,便想着征服。等过几日大事终成,要什么样的小娘子没有,何必在谢娘子身上浪费时间。” 顾九章从谢瑛身上起来,不以为意的摸了把脸,再次看向谢瑛时,又是往常那副纨绔模样。 “爷就喜欢她,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条件,权势地位我不在乎,我就要她。” 周恒收起折扇,睨了眼谢瑛。 “你也得顾全大局,好歹等谢娘子诞下皇子,别这么沉不住气,要实在憋不住,我送你几个瘦马,都是从扬州运来的。” 顾九章嗤了声:“您自己留用吧。” 周恒不恼,狭长的丹凤眼略过冷意,慢条斯理的叩着扶手,于他而言,顾九章这样的人用起来才安心,满脑子都是女人,偏还是个一条路走到黑的情种。 可笑,到底是年轻。 “看来你还没告诉她陛下的病况。” 周恒轻笑着,望向谢瑛。 谢瑛看了眼他,又转向顾九章。 “我要去见他。” “见不见的都没有意义了。”周恒推了下轮椅,叹气道:“今夜,他就要崩了。” 谢瑛双腿一软,顾九章眼疾手快去抱她,却被拂开,谢瑛靠着雕花屏风,手指抠到发白。 “我要去见他!” 阴晦的天,刮起厚重的乌云,像是蓄积了一场风暴,黑压压的逼到宫殿上空。 衣裳被吹卷着鼓起,薄绸帔子撕开张狂的弧度,打着顾九章的手臂,一下一下,谢瑛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走了会儿,扶着墙站定。 顾九章挡在她前头,声音低沉:“你过去也没用,他今夜注定要死的。” “让开。” 谢瑛提起气,冷冷瞪着他。 “莺莺,我是为你好。”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09节 他看了眼谢瑛小腹,劝道:“别忘了,你有他的孩子,不能过于伤心悲愤。” 谢瑛忍不住想笑,却没说什么话来反驳,她拂开顾九章,继续往前走。 廊庑下,宫人们去内侍省领来麻衣素服,已经有黄门婢女在忙碌布置,通红的灯笼用以白纸团团糊住,大门上头悬挂白绸白幡,迎风簌簌起舞,天阴沉沉的,前几日还一团喜气的宫城,顷刻间变成地狱一般,入目皆是灰白颓败。 走到阶下,谢瑛险些绊倒,顾九章拦腰将人提起,抱到廊柱旁。 “莺莺,何苦为难自己。” “滚开,顾九章你滚开!” 她快要没有力气,连指责的声音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她还不信周瑄有事,可走到这儿,她又不敢去看了,如果他真的要死了,她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他。 她本想再度推开顾九章,可她不断发虚,发冷,若非他搀着自己,她当真走不到了。 “明允。”隔着两丈远,白绸装饰的罗汉床上,那人一动不动。 双手交握在胸口,穿着明黄丧服,覆在面上的帕子,没有起伏。 谢瑛哽咽,哭不出声来。 跪立的宫人头上缠起白布,边哭边嚎,整个殿内充斥回响着嗡嗡的哭叫,震得谢瑛头疼欲裂,她扑过去,一把扯掉遮面的巾帕。 是周瑄。 面庞青白,黑郁的睫毛洒下阴影,唇无半点血色,他躺在那儿,任凭谢瑛握住他的手,不断呼唤,他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泪珠一颗颗打到他脸上,很快濡湿。 谢瑛伏在他肩膀,忽然什么都听不见。 风轻云淡,有一声清润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十一娘,你若不喜欢莲心,便都给我吧。” “你吃的下苦?” “嗯。” “那我去跟何琼之说一声,让他别扔掉,也留给你。” “咳咳....你别去,我不吃别人剩的。” “可你...” “十一娘,你头上有片叶子,过来,我给你摘掉。” 温热的手指触到她的发髻,头上一沉,谢瑛摸了摸,才发现是一对海棠珠花。 周瑄不动声色的看着她,道:“好看。” 谢瑛笑:“有多好看。”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娘子。” “你也是。” “是什么?”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郎君。” 风猛地掀开乌云,破出豁口洒下黄豆大小的雨点,噼啪砸到楹窗,哭声与雨声交缠,不断逼向谢瑛,拉扯着神经让她疼痛不堪。 画面潮水般涌来,瞬间挤满回忆。 越想,越疼,越疼,越乱。 “十一娘,我很无趣。” “我知道。” “那你为何总要找我,不怕闷吗?” “我不觉得闷,我喜欢你同你在一起的感觉,很踏实很安全,让我很想依靠。” “那你靠过来,睡吧。” 周瑄拍拍他的肩膀,皙白的脸上微微泛红,随后便将手搭在膝上,等着谢瑛的靠近。 他身上很暖,有股少年的阳刚气,又很让人安心,靠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动了下,随后便维持着一个动作。 午后的阳光,轻柔洒下,谢瑛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心情。 周瑄总记恨她忘了很多,不记得初次送他的物件,不记得绣了什么花样,打了什么络子,她的确记不住。 可她记着和他在一起欢喜雀跃的心情,那是一种感觉,让她在被忽视的环境里,找到可以存在甚至被重视的感觉。 周瑄或许不知道,在谢瑛被谢宏阔和崔氏遗忘的日子里,是他让谢瑛觉得自己依然被爱,被珍惜,她会变得更好,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底气。 她都没来的及说,她才知道。 谢瑛捧着周瑄的脸,哭到喘不过气。 从顾九章的角度,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如暴雨中的蝶,依附在周瑄身上,他吁了口气,上前握住谢瑛的手臂,用了很大力气,将人从后抱住。 “可看清楚了,他死了,的的确确不会再活过来了。从此以后,你是我的。” “莺莺,等孩子生下来,我会像对待亲生一般,保护你们母子。” “母子。”谢瑛冷笑着挣脱开,转身面朝顾九章。 “若我生下公主,你们是不是要掐死她,换个皇子过来?” 顾九章没有回应。 他的沉默等于承认,师出有名方可安朝臣之心,平百姓议论,他们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干涉朝政,把持朝局,她腹内的孩子便是最好的借口。 皇子尚小,陛下又无其他后继之君,七王爷代行摄政,以皇叔爷身份辅佐小皇帝,好一招挟天子令诸侯。 谢瑛站在床榻前,面白如雪,她轻轻扯起唇角,嘲讽的往满殿人影看去。 宫婢成群,内侍弓腰站立,朝臣中有些人她认得,有些不认得,赤诚忠心的被扣押府中,来的都是臣服七王爷一党,不多,而就在晌午那会儿,逆臣已经杀了几位大人,震慑威胁。 血水应该被冲刷掉,来时谢瑛还能看到地砖上的痕迹,空气中仿佛全都是腥臭味。 她很恶心,头晕目眩。 她拽住了帷帐,站定身形。 “同宗同源,为强权灭绝人性,为私欲谋害天子,周恒!” “你弑君篡权,僭位谋逆,终有一日你必将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狂怒蓄着全部力量,掷地有声,宫婢的哀泣渐渐衰弱,众人用余光悄悄扫向疯狂的谢瑛。 纷纷替她捏了把汗。 顾九章想上前拉她,谢瑛猛地自发间拔下珠钗,抵在自己胸口。 几日前,被幽禁在清思殿时,谢瑛便开始暗中磨砺钗尖。 如今早已磨得尖锐锋利,泛着冷冽的寒光。 “莺莺,放下!”顾九章吓得声音发虚,想上前,谢瑛发觉他的动机,厉声呵斥。 “当我之前瞎了眼,错信你这般无情寡义之人,可惜平宁郡主一生清誉,毁在你的身上,顾九章,坊间说的没错,你就是一事无成,浪荡无形,你这辈子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 周恒使了个眼色,两侧人暗中向前靠近。 谢瑛大笑,尖口戳到胸口,扎透了衣裳。 她从腰间扯下荷包,将里面的东西胡乱倒出来,黑色的药丸蹦的到处都是,有几颗滚到顾九章脚边。 “我根本就没有身孕,没有孩子,你们的算盘打错了!” 周恒看了眼陆奉御,他慌忙捡起一颗,嗅了下,神色大变。 “是什么。” “王爷,这是假孕药。” 谢瑛哈哈大笑着,簪尖抵在自己胸口,骂道: “这辈子,你们都将背负篡权弑君的罪名,活在万人唾弃中! 你们以及你们的子孙后辈,亦将被唾骂,耻笑,毕生抬不起头,谋逆烂杀,兄弟阋墙,陛下为本朝繁盛调精兵戍守边境,为百姓不吝国库,降赋税,治水患,你们却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篡取不义之权,满足狭隘私欲! 你们必将受到最严酷最沉痛的报复,你们必将不得好死!永堕十八层阿鼻地狱!” 人影自眼前闪过,周恒肃声命令:“摁住她,别让她死!” 谢瑛举起簪子,用力朝自己胸口狠狠扎去。 簪尖穿过骨头,抵入皮肉深处,她疼的打哆嗦,却在顾九章冲上来时,攥住簪尾,努力往里摁着,直到再也摁不进去,只余着簪尾在外。 她松了口气,跌坐在床榻上。 她握住周瑄的手,眼前止不住的发眩,闭上眼倒在周瑄身边的时候,顾九章撕心裂肺的扑倒在她脚边,大喊:“莺莺,不要!” 第78章 终会重逢◎ 天空浓黑如泼墨一般, 暴雨倾泻而下,哗哗的雨打在屋檐顺势流淌漫灌,地砖很快蓄满了水,沿着缝隙四下流散。 夏日的雨, 来的迅猛危急, 院中的树木花草被冲刷一新,油润的绿意蒙了层水雾般, 又随着溅起的雨珠破开浓云。 谢瑛已经昏迷了三日, 如今又发起高热,紧蹙着眉头, 唇瓣干涸。 顾九章从铜盆里拾起帕子,拧干, 一点点擦拭她的小脸, 颈项, 复又拨开她掌心, 将濡湿的汗珠全都擦没。 白露枯红着眼,端来小盏参茶, 看向顾九章时,又忍不住的憎恨,恨不能生啖了他, 可她不得不忍着。 “我来。”顾九章接过去,他已经衣不解带伺候了数日,此时嗓音暗哑, 面容憔悴。 白露咬着牙,将参茶放到他掌中。 “莺莺, ”他轻声唤着, 用沾了水的锦帕濡湿她的唇, 继而又舀了一勺参汤,喂过去,可饶是昏迷,她依然紧闭牙关,不肯求生。 顾九章放下瓷盏,牵起她的手握住,每根手指都缓缓揉摁,他俯下神,温声说道:“你有孩子了,莺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0节 掌中的手指蜷缩了下,睫毛微颤,顾九章见状,又继续说道。 “陆奉御费了好些气力才保住他,莺莺,若你再不肯爱惜自己,你和他唯一的牵扯,便也将彻底没了。” 谢瑛仿若困在门窗钉死的破屋中,脚底软绵绵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不断走,而那些钉死的门窗随着她的行走不倒退虚无,头昏极了,眨了眨眼,便见面前忽然涌起白茫茫的雾气,她想扇开,可越扇越浓,她什么都看不清,眼睫上沾了水珠,沉甸甸的。 她大喊:“明允。” 可发出去的声音没有回响,她转过身,四面八方堆叠蜂拥的雾气,如同一张密匝的蛛网,收的又紧又闷,她快要憋死。 半空传来一道声音:“莺莺,你要做母亲了,你有孩子了。” 她抬起头来,寻找那声音的出处。 可什么都找不到,她陷进这无边无际的雾气中,每走一步,仿佛要摔倒。 “莺莺,快醒醒,快醒醒。” “莺莺....” 一股郁气自胸口溢出,谢瑛悠悠哼了声,乌黑的羽睫轻颤,睁开眼来。 “莺莺,莺莺...”声音含着哭腔,如此聒噪不休。 入目之人满面沧桑,双目红肿,向来一丝不苟的妆发凌乱不堪,身上穿的还是谢瑛昏迷前看到的那件,带着干涸的血迹,夏日炎热,竟有股淡淡的臭味传出。 谢瑛缓着呼吸,胸口处随起伏不断抽疼,她皱着眉,手一蜷,发觉被他牢牢攥在掌中,怎么也抽不出来。 谢瑛无法侧身,吸了口气,嗓音沙哑。 “松开。” 顾九章怕她动怒连累身子,便真的松开手指,那手倏地撤回去,搭在小腹处。 “你方才在我耳边说的话,是何意思?” 谢瑛冷冷望着他,日光透过薄纱在他周身渡了层余晖,他眉峰修长,睫毛细密如小扇一般,男人的桃花眼,生的分外多情,只那般定坐着,便觉他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 “莺莺,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 谢瑛难以置信的望过去,搭在小腹的手指舒展开来,很轻的覆在上面,微微颤抖。 “你怀了他的孩子,才将将月余。” “不是因为药...我服过药,才会假孕的吗,不可能,你在骗我。”谢瑛胸口剧烈疼痛,想坐起来,又跌回枕间,疼的有些透不过气,闷堵窒息。 她咳了几下,胸口的里衣渗出血。 当初那一簪子,她扎的位置极准,极深,穿过肺叶,差点便刺伤心脏,若那簪子再长一点,便是陆奉御都束手无策了。 “你若不信,大可问问白露和寒露。” 谢瑛之所以求死,为的便是在周瑄崩逝后,不给七王爷留挟制的把柄,即便没有孩子,她都不能活着,只要他们囚/禁起她,就会有人替她生,然后以她孩子的名义扶持上位,成为名副其实的傀儡小皇帝。 她必须死。 可如今,顾九章却告诉她,她有了周瑄的孩子。 谢瑛乱了,心中迷茫焦躁,犹如一团火骤然烧起来。 她该怎么办。 “莺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孩子,你不能死,你得更坚强的活下去。” 顾九章端来参汤,将勺子抵在她唇角,轻声道:“他已经跟着你饿了三日,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 谢瑛眼睫濡湿,鼻尖酸涩,泪珠沿着眼尾流到枕面,她抬起手臂,双手捂住眼睛,微弱的哭声传出,揪着所有人的心。 白露和寒露扭过头去,相继红了眼。 顾九章心口被人攫住了似的,他站起身来,朝白露说道:“换盆干净的温水。” 半月后,谢瑛总算能出屋子。 她仍很虚弱,小脸瘦下去一圈,下颌尖尖,打眼看去风一吹便倒。 今日她穿了件薄罗夏裙,膝上盖着织锦绣花毯子,松松垮垮的衣裙勾出纤细的身段,青丝拢在脑后,只簪着枚牡丹花钗。 白皙的脸,含烟带雾的眸子,静静望着面前的花架发呆。 “莺莺,瞧九爷给你带了什么?” 黑甲卫让开路,顾九章捧着个硕大的匣子,兴高采烈进门。 谢瑛懒懒瞥他一眼,算是回应。 顾九章把匣子放在地上,兀自摆开,待准备妥当,谢瑛才看出他要给自己演皮影戏。 他声腔变化自如,模仿里头的人物惟妙惟肖,他演的激情满满,谢瑛看的百无聊赖。 “是我自己做的皮影,有些粗糙,但师傅说我聪明有悟性,等过些日子,我给你再做一幕《白蛇传》。” 他逗弄着皮影,凑到谢瑛面前,半跪着身子仰头看她毫无表情的脸。 “你若是不喜欢,九爷给你做别的。” “我想出去走走。” 谢瑛开口,目光扫向戍守的黑甲卫,这方庭院,成了牢笼,所有人都在等她生下皇子。 周遭有多少眼线,围的密不透风。 顾九章一愣,站起来坐在对面的花墙上。 右腿叠在膝上,他搓手上磨出的薄茧,笑了笑。 谢瑛这才注意到他细嫩的手掌,布满各种各样的痕迹,刀痕,划痕,虎口处很深一条,右手指腹处竟生了茧子。 他那双手,可谓长得比女人的还好看,又细又长,软硬适宜,谢瑛从未见过更好看的手。 她抬起眼皮,对上顾九章若有所思的笑。 “爷为了你,什么都肯做,莺莺,你就对爷笑一下,成吗?” “你能把明允还给我吗?” 谢瑛神色冷冷,语气更是凉的直入骨里,说完,便阖眸歪过头去,唇轻启,说道: “顾九章,我说过好多次,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顾九章弯起桃花眼,笑的愈发没心没肺:“人心都是肉长的,没关系,爷总能等到铁树开花水倒流。 莺莺,九爷等着你。” 周恒远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嗤笑:“浪子回头金不换,真是开眼了。” 谢宏阔略过谢瑛,看她消瘦的面容,以及面朝她殷勤热烈的顾九章,他这个女儿,一惯的骄纵,一惯的自以为是。 如今这种情形,唯有低头认清现状,赶紧另寻出路才是正法,她还要拗着性子同上位者作对,会有好果子吃吗? 谢宏阔冷眼乜着,负在身后的手攥紧,如今他恢复从前官职,腰背也都挺了起来,满朝文武,谁敢低看了去,开朝以来,他可是头一个自流放活着回京任职的官员。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宜秋殿 昌河公主抱着淳哥儿哄睡,赵太妃拢了拢泥金绣木兰花帔子,慵懒的歪在榻上,近日她总是头疼难眠,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白日又困得恹恹。 “你待会儿去看看她吧。” 宫婢给赵太妃揉着双腿,宽松筋脉,她舒适地喟叹一声,睁开眼。 昌河公主绷着小脸,没出声。 陛下去的匆忙,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对于这位皇兄,昌河又敬又怕,然更多的则是感激,平心而论,自打皇兄登基后,对宜秋殿供应从未苛待,甚至比父皇在时更加优渥。 他为人持重老成,又不爱说笑,平素板着一张脸,总是有些骇人的。 但皇兄就这么不明不白崩逝,她心里很是难受。 皇家秘辛,她知道其中有隐晦,可她无法去查,她是昌河公主,亦是汝安侯府的媳妇,即便真的知道什么,她也不敢开口。 昨日,她亲眼看见七皇叔与母妃密谈,虽没听清具体内容,可她听见七皇叔与母妃道谢。 他们能有什么交情,熟稔到需要道谢。 联想起之前母妃总催促自己去找谢瑛,昌河便难以控制的将母妃与皇兄的死联系到一起,她愈发坐不住,数度抬头望向斜躺的赵太妃。 “昌河,你与谢娘子能说得上话,你去陪她多坐会儿,正好蜜杏下来,甜味里带着酸,想来她是爱吃的。” “母妃,你是不是参与其中了。” 昌河哄睡淳哥儿,将孩子放下,盖上薄毯。 赵太妃睁开眼,朝宫婢摆了下手,那人福了一礼,退出门去。 殿内只她们母女二人,静的能听到针落。 赵太妃坐立起来,神情肃重的望着她,昌河公主咬了咬唇,没有低头。 “你听谁胡说了。” “我没有听谁胡说,我自己看到的,看到母妃和七皇叔在一起,他如今把持着朝政,偏偏过来对你道谢,你做过什么对不起皇兄的事,是不是你害了皇兄?!” 昌河压低嗓音,带着哭意。 赵太妃平复了情绪,招手让她上前。 昌河没动,就那么定定望着她。 “母妃什么都没做,你信吗?” 昌河不吭声。 赵太妃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在这深宫,母妃别的都不会,但只会明哲保身。 不管你信不信,母妃没有害过陛下,至于他的死,母妃先前猜到过,在你公公汝安侯没有回京过年,在你夫郎曾嘉和暗中联络部曲,母妃便隐隐有感觉,他们在密谋作乱。” 昌河睁大眼睛,张口结舌:“他怎么会,曾嘉和那样率真的男人,怎么会想着谋逆?” “率真的是你,天真的也是你,昌河,母妃将你保护的太好,你看任何人都是好的,从来不会把他们想象太坏。 母妃没有帮任何一方,所有事情皆是顺势而为。 母妃让你劝谢娘子与陛下和好,只顺手帮了七王爷一把,他需要一个皇子傍身,母妃没有做别的。 至于你皇兄,母妃助他与谢娘子冰释前嫌,不管从何处去看,母妃都没有做错。”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1节 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正如赵太妃这个人,永远保持中立,永远自保为上,这一次的宫变,无论最终胜利一方是谁,她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若换做是我,我是皇兄,你还会这么做吗?”昌河一眼找出破绽,痛心疾首的逼问,“您不会,您会拼尽全力护我周全,你不会看着危险靠近而无动于衷,因为我是您的女儿。 而皇兄,只是皇兄,即便他待你再好,你不会心存感激,性命攸关时,你不会顾虑他是死是活,母妃,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做错,便真的没错吗?!” 赵太妃心绪难平,端坐在原地握紧杯盏。 昌河哭起来,伤心和懊恼。 “母妃,您为了我,为了我的夫家,您旁观皇兄被人设计篡位,您没有错,错的是我!” “昌河,事情已经如此,不要再提了。” .... 夏日的晌午,日头格外刺目。 昌河去清思殿时,谢瑛正倚着楹窗绣花,针尖随意游走在薄绸面上,手底下是朵绣到一半的荷花。 她垂着眼眸,似对周遭一切都没了兴致,只在那专注的穿针引线。 “嫂嫂。” 昌河舔了舔唇,冲她唤了声。 谢瑛抬头看她,轻声道:“坐吧。” 白露端来茶水果子,昌河看了眼,想起自己带的蜜杏。 “嫂嫂,母妃让我带了些梅杏,烟霞镇的梅杏,香甜如蜜,是用昭陵陵山上的泉水喂出来的,你现在胃口不佳,吃点梅杏可以解腻。” “多谢。”谢瑛没有抬头,连那匣子梅杏打开时都没有看一眼。 昌河绞着帕子,时不时看她,见那小脸雪白如玉,唇上血色亦很浅一层,全然不似从前的明艳,不由有些内疚心虚。 “嫂嫂,等孩子出生正好是转过年来,快开春时,对不对。”她又开始找话说,像以前一样。 谢瑛嗯了声。 “一定会是皇子的!” 谢瑛停下手,将绣着的面料放到篓子里,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昌河不知所措,“等他一出生便能做皇帝,嫂嫂就是太后了。” 谢瑛眸光转暗,“或许会与你一样,是位公主。” 昌河愣住,她知道外头人都在等着谢瑛的孩子出生。 他们唯一盼望的,只是皇子,从来不是公主。 如若谢瑛真的生下公主,他们还会让她活吗,是会另外找个孩子来,辅佐登基吧。 .... 深夜,有一队人马往西北赶路。 他们做商人装扮,马背上驮着几箱货物,最前头那人,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从背影看去,便知是个长相极好的郎君。 迎面有人骑马奔来,及至近前翻身跃下,冲前头那人恭敬道:“主子,已经与高昌国眼线接头,约了明日傍晚相见。” 马上人,正是已经崩逝葬入皇陵的周瑄。 他穿玄色圆领襕衫,眉目清冷,睥睨着远处黑漆漆的村落。 若非横生事端,他不会不告而别,之于谢瑛,他没办法及时通知,只能做出如此应对。 此次如果只是七王爷周恒妄图谋逆,即便他设计好了埋伏,兵马,与周瑄而言亦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为惧,而他与谢瑛原本的计划,便是在对方进入圈套时收网,可就在途中,他发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在何琼之与西凉厮杀的时候,有人出卖了朝廷,正携带各军驻地以及州县舆图前去谈判。 一旦事成,往后数十年里,将会有连绵不绝的战争和偷袭。 周瑄不得不这么做,佯装崩逝,暗地赶往西凉,尽快查清内奸后,铲除殆尽。 他相信谢瑛会等他回去。 顾九章。 周瑄眯起眼睛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脑中想起当初合谋时他说过的话。 船舱雅间,两人摔碎了酒坛,布置好醉酒耍横的场面。 他许顾九章前程,邀他入局。 顾九章爽快赴约,抱起酒坛饮了大碗。 周瑄当时问他:缘何答应的如此坚决果断,缘何选定了他。 顾九章则笑,倚着楹窗望向甲板上的人,声音似被清风吹走,飘向极远的地方。 “她认定你,我没甚好说的。” 周瑄握着缰绳,打马朝后调头,目光幽深地望向东南处。 他知道,顾九章不是选他,而是选了谢瑛。 第79章 只要谢瑛活着◎ 阴云漠漠, 狂风骤卷。 晦暗的天空涌聚起浓墨,一场暴雨蓄势待发。 宋清骑马自山峦处折返,披风在身后鼓开弧度,他行至周瑄面前, 跳下马往西指去。 “主子, 前方是驿站,咱们先去避避吧, 这场雨来势汹汹, 不定下成何等阵仗。若强行穿越山谷,极有可能发生山石滑坡。” 此时天色大暗, 视线受阻,周瑄眯眼扫了四下, 吩咐道:“刀具安置好, 启程赶往驿站。” 驿站内已有不少落脚的客商, 赶在大雨前收拾行囊, 安顿马匹,林林总总摆了一院的东西, 人手嘈杂,整理时难免发生碰撞。 周瑄等人粗略将驿站内逡巡一遭,复又要了仅剩的两间房。 “主子, 天香阁曹丙。”宋清站近些压低嗓音,眼睛看向斜对面廊柱后的两人,其中一人身形瘦削, 举止灵活,时不时打量四下, 很是警觉的模样。 周瑄撩开帽纱一角, 曹丙为人八面玲珑, 上蹿下跳,人脉极其广泛,当初在京城时,便是他冲在前头到处奔波,陆奉御这条线,也是曹丙所为。 入夜后,整个驿站归于平静,大雨下的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周瑄等人的房间在顶楼,雨水打着屋檐犹如快要冲破瓦片,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往门口看去,宋清自外走进,反手合了门。 “主子,曹丙先后与三人接过头,属下已经分派三路跟踪尾随,发现有两人进入高昌国,另外一人经由高昌边境转向回纥,似是奔着皇室去的。” 如今何琼之处于高昌国与回纥之间,已经用两场胜利压制住高昌军队,另一方面则趁军心强盛以快打快攻入回纥,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如若军事舆图落入高昌和回纥任意一方,则无异于给何琼之带来极大后顾之忧。 兵强马壮,钱粮充沛,断不可在此时搅乱军心。 周瑄招手,宋清上前,两人一番耳语,宋清离开。 不多时,几人齐齐出现在曹丙房间。 曹丙被绑缚在柱子上,捆的严丝合缝,嘴巴塞满破布褴褛,甫一被拔下,便可劲儿的求饶,精明的眸子快要哭出来,恨不能摔到地上跪下。 周瑄坐在他面前,轻笑一声,肉眼可见曹丙愣了下,随后又示弱哀嚎。 “贵人饶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折损在这儿啊....” “曹丙,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之人是谁。”宋清噌的亮出刀来,抵在他喉咙上。 曹丙当即绷紧身体,不敢乱动。 圈椅上的人正襟危坐,身长玉立,帷帽遮住了脸面,却遮不住通身的贵气。 只见他抬手撩开帽纱,冷眸幽幽瞥来。 曹丙脑子嗡的一声,见鬼了似的。 他张大嘴,瞪圆了眼睛,一瞬光景脑子里过了无数念头,然而全都无济于事,面前人出现在此处,便说明只有一种原因,京里出事了,而这位贵人,蒙骗了他们,悄无声息来到此处,所有阴谋究竟被探知多少,他无从查知。 交代与否,交代什么,曹丙脑中乱作一团。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出几个字:“你...陛下..你怎么还...还....” 周瑄笑,目光转至阴郁。 “既认得朕,有些话便不用提醒,知道朕处事风格,那么朕问什么,你最好如实回答,若不然——” 话音收住,宋清的刀猛然割裂曹丙的脖子,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曹丙咽了咽嗓子,应声:“陛下尽管开口。” “你是出卖我朝军事舆图的中间人。” 曹丙怔了瞬,宋清的刀刃往里一摁,他忙嘶了声道:“是。” 周瑄眸色愈发阴鸷,又问:“三方分别都有谁。” “就两方,没有三方。”曹丙咬定了。 周瑄拎唇笑了下,漆眸一闪,宋清的刀猛地一抬,直直插进曹丙锁骨穿透了肩胛,顷刻之后,听见闷堵的□□声,曹丙被塞住嘴,没有尖叫起来,然而痛的青筋暴露,冷汗淋漓。 他的眼珠往外直瞪,不觉打起哆嗦来。 周瑄笑着看他,手指叩在扶手,不疾不徐:“朕最后问你一次,三方都有谁。” 宋清的刀嗖的从他肩胛拔出,成串的血水喷溅出来,洒了一地。 他扯开曹丙嘴里的麻布,肃冷的眼神盯上去:“给你十息,十息后,我将挖你双目,断你四肢,挑你筋脉,一刀一刀割到你血竭而亡,待死后再扔到暴雨里任野兽撕咬。” 曹丙面上疼的扭曲,然却仍在犹豫,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之后也是一死,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可是不说,宋清吓唬他的这些刑罚,仿佛不像假的。 或许只是为了吓唬他呢,毕竟他们想从他嘴里知道对方是谁。 曹丙想赌一把,他咬着牙,没有吭声。 沉溺的空气令他窒息,因为宋清数数的声音更像是利刃凌迟。 他浑身发颤,思绪被挤压到膨胀快要爆裂。 “五,四,三,二....”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2节 “我说!” 曹丙忙不迭开口,仿佛看见那柄刀快要刺穿双眼。 他止不住的发虚,浑身从头到脚全是汗,濡湿了衣裳,倒喘着粗气平复心情。 “是七王爷,是七王爷的手下,让小的将舆图送出,分别给高昌和回纥,目的是让何大将军腹背受敌,不能全身而退,他说,他告诉小的,高昌和回纥必须保证何大将军死在疆场,七王爷会割让六座城池以作谢礼。” “啪”的一声响动。 屋内人俱是吓了一跳。 周瑄面目冷肃,盯着曹丙的目光犹如蓄着滔天暴雨。 曹斌哭的鼻涕眼泪一把:“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点隐瞒,小的这么些年只做这些勾当。” “七王爷的舆图从何处得来。” 曹丙愣住,那柄刀子猛然扎进他大腿,“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他疼的青筋快要炸裂,手指甲抠进肉里狠狠攥着,“那个手下,他有点眼熟,他带着帽纱,我听声音觉得熟悉,像是四五十的男人。” 他喘着粗气,努力回想有用消息,“对了,他右手虎口有颗痣,黑色豆粒大小。” 寅时三刻,随行的高手做出与曹丙一模一样的面皮,覆在暗线脸上,代替曹丙前去接头。 高昌国大部分官署被何琼之余留下的将士占领,未防生乱,每处布置足够多的的岗哨,日夜不停监视。 而曹丙要去接头的人是高昌国丞相,逃出生天的小皇帝藏在丞相处,等着舆图与回纥勾结,联合攻打何琼之。 眼看他乘胜追击,最怕被人釜底抽薪。 回纥大将莫洛此时正等着舆图,便在高昌交界处。 一行人分头启程,翌日一早趁雨势变小从驿站离开,暗线代替曹丙先行接到本朝内奸,继而利用假冒舆图取代真实舆图,将信息成功交传给高昌国和回纥官员。 另一方则以周瑄为首,秘密跟上何琼之大军步伐,两日后,周瑄如愿见到浑身杀气的何琼之。 京中故意瞒着周瑄的死讯,是以何琼之并不知晓他已经崩逝,看见周瑄时,他激动地立时跪地,仿若想起那些年两人联手杀敌的场景。 “陛下,若按你说的,那么便是直插回纥心窝,风险大,但是成效也大,如果可以一举捣烂他们的老巢,便可节省大部分军力,但是至今为止,微臣并未查探清楚他们的大营所在。 回纥善战,且作战经验丰富,大将指挥处经常更变,此番与高昌交手过程中,臣屡次受到他们小范围突袭,故而才转头将主要兵力集中至此先剿灭回纥,后辅攻高昌。” 周瑄抬手摁在地形图上,点了点其中三处:“此三处交汇点战火格外密集,察你们每逢靠近此处时,便会横出诸多拦截,几路兵马混淆视线,为的便是保护这里。” 他重重落下手指,深思熟虑道:“集合一支强劲部队,连夜突袭,不给他们喘息余地,生擒回纥王,得胜后转至此处——” 那假的舆图中,在此设下陷阱,便等回纥与高昌精干部队聚集,而后便可一网打尽。 何琼之眼眸发亮,当即开始排兵布阵,趁着天色漆黑,一支千人小队整装待发。 天快亮时,周瑄倚着桌案打了个盹。 数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头便昏昏沉沉,梦里梦到了谢瑛。 她站在花丛间,纤细的身段裹了件粉色披风,溜肩围着一条泥金帔子,柔软的发拢成一团,簪上芙蓉步摇,她往前走着,听不到自己的呼唤。 越走越急,风撩开她的帔子,扬洒着勾到花枝。 他急了,恨不能跑步去一把抱住她,就在他艰难抬脚时,看到她身边多了个人,正笑盈盈望着谢瑛,为她拾起帔子,体贴而又细致的披在身上。 他喉咙发哑,再抬头时,场面忽然突变,漫天的鲜血,弥散开来。 谢瑛躺在血水中,疼的蜷曲身子。 周瑄被梦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当日便速速投入决战,为鼓舞士气,他如当年那般重披战甲,冲锋在前,因着沉稳淡定的指挥,身先士卒的魄力,军心甚至激荡奋勇,将士们异常鼓舞争先,不出两日,便攻下两城,直逼回纥大营。 为吸引火力,让那一千精兵得以顺利安插进去,周瑄与何琼之分列左右夹击而进,果然调出大队人马,一千精兵顺势插了进去。 大战正当头,京中却有不小波动。 顾九章自清思殿偏门出来,经过紫宸殿后殿时,听见了周恒与陆奉御的谈话。 陆奉御跪在地上,不断擦拭汗珠,压得极低的声音,若非有好耳力,顾九章亦听不到。 他紧贴着门窗,陆奉御的为难一点点传了出来。 “王爷,既然谢娘子可以不死,便不要再犹豫了,现下用药还来得及,等再过几个月,胎儿过大,再将孩子引下,谢娘子血崩的风险极大。” 他擦着汗,又道:“老臣已经找好生产的娘子,为防万一,已经着人看管在偏院。 等约莫到谢娘子产子时辰,便将她们的孩子抱来,如此可确保无虞。” 周恒冷冷睨着,迟久不做声。 顾九章捏紧了拳头,屏息站在窗外。 “去母留子,孩子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陆奉御愣住,他没有回答。 周恒等的不耐烦,逼问:“只要她的孩子,从今日起只保孩子,不要去顾及谢娘子的性命,本王问你,可做得到?” 长久的沉默,顾九章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陆奉御的脸。 那人点了点头,哀声回道:“老臣能保一人,若想要孩子顺利生产,谢娘子必然血崩而亡。” “那便只保孩子,你将药方暗中调一下,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孩子性命,至于谢娘子,她完成自己的使命,便也该随陛下去了。” ..... 晌午,谢瑛睡不着,精神困倦,浑身酸疼,前几日开始,她便有些吃不下饭,许是因为酷暑,又将怀了孩子,胃口大变不说,从前很喜欢的几道小菜,也都见不得,只消闻了味道,便吐得面无人色。 顾九章进门时,谢瑛正坐在榻上绣孩子用的东西。 篓里已经有两片绣好的绸缎,绣着活灵活现的小老虎,还有应季的荷花莲叶。 谢瑛只抬头瞟了眼,便垂下眼睫,不再搭理。 “莺莺,我给你买了个玉坠子,你便再打个络子配在身上压衣,好看吧。”细白的掌心托着枚羊脂白玉雕琢的荷花,尾端有绿意漂浮,扫一眼便知金贵。 谢瑛不理会,坐偏了身子,只拿侧脸冲他。 顾九章托着腮凑到她面前,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将玉坠放进去,随后又将手指包起来。 “你今日仿佛瘦了,脸色愈发难看。” 白露听到这话,忍不住也看过去,附和。 “娘子吃什么吐什么,陆奉御特意调了方子,可吃了两日,娘子不见一点好转。” “今日的汤药送来了吗?”顾九章不动声色往门口瞥去。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婢正好端了药进门,顾九章便起身接了把。 谢瑛搁下手里的绣活,抬起头来,那碗药还很烫,隔着挺远便闻到苦味。 谢瑛不爱喝药,先前周瑄让陆奉御开调理月事的汤药,后来又开易孕的汤药,喝的她舌头都是苦的。 如今却仿佛习惯了,端过来连眉头都不眨,一仰而进。 “苦吗?”顾九章忽然开口,右手摩挲着荷包,取出一粒饴糖,举到她唇边,“吃一颗糖,便什么苦味都没了。” 从前在百花苑,谢瑛和腰腰她们几个在一块儿,时常会捏一颗糖吃,像孩子一样,偷偷的,也不肯让她们看见。 顾九章却能每回都发现,那会儿他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如此眼尖,等后来明白了,谢瑛已经回了宫,成了圣人的心头肉。 喜欢一个人,就是她做什么自己都能发现,因为自己的眼睛,早就被她抓的牢牢,下意识就会去注意。 谢瑛没有张嘴,冷着脸往门口走。 晌午阴天,池子里听见蛙鸣声,与枝头聒噪的蝉鸣此起彼伏,时停时歇。 乌云涌过来,慢慢流淌着划过。 细密的雨点打在脸上,谢瑛仰着头,被人攥住手腕拉回廊下。 嘴里塞进去那颗饴糖,甜味沿着舌尖一点点滑到喉咙,她低着头,情绪异常难以控制。 她眼角很湿,很热,顾九章看到她双肩压抑的抖动,心下愈发不是滋味,想抱过来将人搂在怀里好生安慰,可又怯场。 他是教坊司的风流公子,左揽右抱,自是数不清的小娘子为他斟酒,喂他吃食,有些主动的还会以嘴渡酒,他只那么看着,便觉得颇为大胆。 平宁郡主管的严,他也只是看看。 可如今,顾九章却见这份心思都用到谢瑛身上。 看着她的唇,他脑中便胡思乱想,若她饮了一杯酒,盈盈笑着朝自己走来,唇瓣如何柔软,如何印到自己唇上。 单是这么一想,浑身便忍不住发热。 他抠着掌心,看见谢瑛微红的眼眶,心跟着哆嗦起来。 她在想谁,顾九章很清楚,肯定不是自己。 而今,谢瑛也恨透了他,若不是为了保护孩子兴许谢瑛会与他同归于尽。 “莺莺,进去躺躺吧。” 他犹豫再三,扶上谢瑛的肩。 谢瑛忽然蹙起眉来,身形往下一落,顾九章慢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药起作用了,他有点忐忑不安,为了谢瑛的安全,他特意让大夫调小了剂量,不敢太过虎狼,但又不能留下一丝侥幸,若陆奉御及时赶来,也一定保全不住。 “顾九章,顾九章。” 谢瑛有气无力的喊,手指攥住他的衣袖,小脸发白发抖。 “我在,莺莺,我在这儿。” “我肚子疼,顾九章,保护我的孩子。” 第80章 莺莺,九爷来了!◎ 蒙蒙细雨下的牛毛一般, 周恒推来清思殿,不待轮椅爬上台阶,便自行起身,踉跄着走到顾九章跟前, 气急败坏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的!” 顾九章倚着廊柱, 不以为然的轻笑:“爷没没耐心等九个多月,九个月后还得喂养, 还得恢复, 爷这一年半载尝不到滋味,可不是要憋死。” “你大可去找别的女人!本王说过可以送你瘦马, 实在不行教坊司的姑娘应有尽有,哪个满足不了你?你就非要她, 非她不可, 还是个嫁过两回的女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3节 “对, 我就是喜欢她。” 顾九章耍浑, 吊儿郎当的靠着,荷包挂在手指上转来转去, 漫不经心开口。 周恒往殿内扫了眼,陆奉御连连跺脚,站在屏风处指挥丫鬟婆子清理血水。 “你是故意的吧。” “是, ”顾九章如实点头,坦然道:“又不是非要她自己的孩子,既然不是, 那何必浪费时间去等,待日子到了, 随便抱个孩子过来, 对外宣称就是她生的, 谁敢不信?!” “顾九章!”周恒是当真动了怒,黄门推来轮椅,他气的跌坐下去。 “七王爷,我一早说过,答应与你们结盟,是为了得到谢瑛,可我不想等太久,其余的事你们自己摆平,我只答应在孩子生产前,不会将她接出宫去。” 他站直了身子,余光扫到殿内的宫婢,正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走,他面不改色,沉静说道:“你放心,我会将她拘在此处,不会让她随意行走,孩子的事儿,你们自己个儿想办法。” 谢瑛疼的无法呼吸,苍白的脸沁满汗珠,她揪着帷帐,感觉血液自身体一点点流出,她意识模糊,眼前不断晕眩,嘴里还是喃喃不停:“顾九章,保护我的孩子。” 顾九章挑帘进来,站在屏风后听见谢瑛的声音,顿觉惊惶不安。 或是谢瑛死,或是孩子死,他没有犹豫,他选谢瑛活着。 依照谢瑛现在的体力和精力,她没法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存在会一点点吸噬她的营养,她的骨血,直至满足自身需求,孩子不会顾及谢瑛是否承受的住,他在母体内会以极其迅速的姿态快速生长,而在此过程中,谢瑛会日渐消瘦,颓败,如同秋日黄花,走向枯槁。 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他只要谢瑛活着。 他相信,若周瑄留在京城,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顾九章!” 谢瑛昏厥前,绝望的大叫一声。 凄厉的喊声令顾九章头皮发麻,他知道,等谢瑛醒来后,又是一场难以招架的风暴。 如何解释,他没有思绪。 只是凭着本能冲进殿内,回应她:“莺莺,九爷来了!” 细雨飘了整日整夜,谢瑛犹如昏死过去,床榻被褥换了数次,最终才止了血。 顾九章握着她的手,不停呼唤她名字。 怕她就此沉睡下去,怕她不肯再睁开眼。 “九爷,老臣有话有你讲。” 陆奉御同他来到屏风后,他咳了声,嘱咐道:“谢娘子小产伤身,至少两个月内不能同房,切记。” 顾九章冷冷哼了声。 陆奉御心虚,不待问他何意,便赶忙提了药箱匆匆出门。 白露与寒露守在内殿,听见谢瑛沙哑的声音,两人便伏过去趴在床沿,哭着叫娘子。 谢瑛睁开眼,手覆在小腹,双眸失神的怔愣了半晌,而后问道:“孩子呢?” 话音刚落,两人哭的更加厉害。 谢瑛心里拧成一团,她哭不出声,只觉得万分绝望。 得知有孕到失去孩子,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却仿佛经历了大悲大喜,而今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哭。 累,悲痛到麻木的疲惫,让她深深叹了声。 休养了半月,谢瑛才下的床来,甫一着地,两眼摸黑似的,得亏白露和寒露扶的快,将人架住后搀到铺了软垫的圈椅上。 喂了口参茶,谢瑛看见镜中的自己,活脱脱像地狱爬出来的。 她捂住脸,面颊瘦削下去,人很没精气神。 自她醒来后,顾九章便没再过来。 谢瑛也隐约猜到,自己为何忽然滑胎,顾九章碰过药,虽然只转手的光景,但除了他之外,没人有动手脚的嫌疑。 谢瑛有些恍惚,她想集中精力想清楚缘由,可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凭她对顾九章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下药落胎,而七王爷一派自然是要保胎像无虞,那么顾九章是同他们反着来,且暗着来。 她虚弱的靠在椅背,听见外头传来嘈杂额争吵声。 黑甲卫拦着殿门,昌河公主的声音满是暴躁不满。 “本宫为何不能进去,里头是我嫂嫂,我来看我嫂嫂天经地义,让开!” 黑甲卫任她踹了几脚,纹丝不动。 昌河脾气不好,见状岂会善罢甘休,挽起袖子便欲撞门,黑甲卫忙上前挡住,她没撞开,反被那两人顶出去半丈远。 “殿下,没有七王爷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清思殿。” 顾九章负手走来,黑甲卫躬身低下头去。 “顾九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嫂嫂是不会喜欢你的。”她知道顾九章时常进入清思殿,一待便是半天,先前皇兄为了谢瑛同顾九章闹得很是难堪,风言风语流传到坊间,更有许多百姓编排出各种话本讥讽。 “他为什么可以进去?!”昌河公主恼怒着,便要跟在顾九章身后进去,黑甲卫从内合上门,依旧是副冷冰冰奉公职守的模样。 顾九章往外瞟了眼,正好对上昌河公主暴跳如雷瞪圆的眼睛。 殿内熏着沉水香,通雕牡丹纹香炉搁置在楹窗旁侧。 顾九章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谢瑛发出咳嗽声,他才踱步进去。 “怎么不用膳?” 小几上摆着膳食,箸筷未动,谢瑛躺在床上,翻身朝里歪过去。 顾九章端起碗来,弯腰去拍她的肩,谢瑛反手一挥,碗筷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外头人听见动静,想进门收拾,被顾九章阻止,便都守在门外,只听见里头又是一阵摔东西的响声。 他们面面相觑。 “莺莺,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罢,狠狠将小几上的盘子一把拂落,七零八碎的声响令门外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与此同时,顾九章俯下身去,凑在谢瑛耳畔说道:“莺莺,你们还会有孩子。” 谢瑛惊愕的抬起眼,揪住他衣领。 “你说什么?” “你们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但现在不行,那孩子会要你性命,让你血崩而亡,我不能冒险,即便陛下在此,他也不会留下孩子,他也会选你。” “顾九章,你是说他..他还活着。”谢瑛悲喜交加,生怕是场梦。 “是,他还活着。” 谢瑛眼泪模糊了眼睛,狠狠咬了下唇,疼痛感让她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她松开顾九章的衣领,慌忙擦去眼泪,小声问道:“你为何之前不与我说,为何非要等到现在?” “若非你反应如此剧烈,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但你的举动已经超乎我想象,即便我做足了准备,也从未想过你会为他自尽,那一刻,我几乎要跟你坦白,差点便功亏一篑。 陛下活着的消息,不能走漏半分风声,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他们若是看出端倪,便会去皇陵查找真相,届时陛下返京途中定会遭遇重重伏击和阻拦。” “他去哪了?”谢瑛怔怔的问,她知道一定发生了大事,否则周瑄不会不告而别。 “朝廷出了内鬼,将军事舆图当做交换出卖给西凉各国,陛下不得不赶至西凉,阻止他们的交易,否则我朝将陷于被动,而何大将军与他带领的四十万铁骑,亦会被左右夹击,处于劣势。” 谢瑛迷茫的望着他,点了点头:“是我害了孩子。” 她想起自己插入胸口的簪子,若当时不这么做,或许孩子会很健康,他不会非得落下不可。 顾九章闭了闭眼:“是我自作主张,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选。 莺莺,比起孩子,你更珍贵。” 殿内不时传出骇人的喊叫,两人似乎争吵起来。 屏风被踹倒,不多时,顾九章衣领松松垮垮,边往外走边整理腰带,宫婢忙低下头去,黄门看了亦觉得面红耳赤。 再往殿内瞧,谢娘子伏在软枕上,仿佛在哭。 周恒听闻消息后,不断嗤笑顾九章的愚蠢痴情。 “还当他多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谢宏阔笑:“我家十一娘,自小忤逆不孝,唯独长了张好看的脸,即便性情不好,也在男人身上吃的开。 你瞧陛下,云六郎,哪个不被她迷得团团转,九爷年轻,冷不丁碰到硬茬自然不肯放手,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征服。 男人便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周恒余光往谢宏阔扫去,拨弄拇指上的扳指,慢条斯理道:“谢大人这番话说的甚有道理,只是本王不明白,谢娘子究竟是不是你跟令夫人亲生,为何你们谈论起她来,就像是谈论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谢宏阔长叹一声,扭头说道:“她打小就跟家里犯冲,我跟夫人曾找人替她批过生辰八字,她命里克亲,是个很是阴毒的命格。 如今全都应验,她强盛之时,谢家倒台,二娘自尽,我被流放黔州。她虚弱之时,我回京复职,谢家大有起色。 所谓此消彼长,她被什么压一压,谢家便会稳步向前。” 周恒没有挑破,眉眼间的鄙薄已经说明了态度。 总有人能将不疼自己女儿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自以为是。 两月后,正值夏秋交汇时节,七月流火。 宫中传来急报时,大军已经逼近皇城。 彼时周恒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盘算着小皇帝登基,他为自己谋取什么封号,什么权势,他打量的周全,却不防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 “不可能,军队怎么可能如此快速返京归来,何琼之又怎会安然无恙?” 他支着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很是慌乱,更多是想不清,想不明白,怎么死了的人又活过来,且带着千军万马将自己围堵起来。 “召集禁卫军,组织反击!” 身为主帅的周瑄一路冲锋在前,自西凉大战得胜后,便集结十万兵马率先赶赴京城,一路攻城略地,无往不胜。 宫门紧闭,城墙上弓箭手排布开来,箭矢密匝如雨,滚石,火油相继而来。 周瑄命将士搬来云梯,鸣鼓开道,号令一刻钟内夺取宫城。 将士信心饱满,不惧生死,一波接一波爬上去。 很快,宫门被从内打开,他一夹马肚,扬起“伐逆”的旌旗,率领将士浩浩荡荡直冲宫门。 内里的人见状,慌忙丢盔弃甲,原先便不甚整装的队伍四散开来,各自为着逃命抱头鼠窜。 有人忽然喊了声。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4节 “是陛下!陛下诈尸还魂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惊呼,跟着大喊:“真的是陛下!” 无数人丢了兵器,跪地投降,被将领欺瞒的士兵,根本不想与自己将士对抗,他们纷纷高喊:“陛下回来了,开宫门,是陛下回来了!!” 周恒夺权用的是阴谋诡计,真刀真枪绝技不是周瑄对手。 如今周瑄腾出空来,彻底收拾绞杀,叛军被陆续斩落头颅,望风而逃的亦被堵到宫门之内,瓮中捉鳖一般。 周恒大势已去,顾不得坐轮椅,与几十个叛军一道赶往清思殿,欲将谢瑛绑起来推到身前,获得谈判的先机。 顾九章护着谢瑛一路砍杀,自清思殿偏门闯出,越来越多的叛军向他们袭来,仿佛是野兽看到了肉,唯有吞下他们才有力气站住身子。 人群后,周恒扶着廊柱恶狠狠瞪着顾九章,咬牙切齿道。 “九章,你骗了本王,你竟敢欺骗本王!” “杀了他!” 穷凶极恶之徒露出最歹毒的嘴脸,周恒剑指顾九章,命令众人将其围堵绞杀,另一方则拼命去抢谢瑛,场面血腥且单方面压制。 顾九章很快落于下风,谢瑛被人拽住胳膊往外拔,顾九章抬手便砍,余光又见背后黑影袭来,来不及多想,他抱住谢瑛将人护在身前,躬身往下弯腰。 一柄长刀砍在后背,脊骨被砍得咯吱作响。 顾九章咣当摔在地上。 谢瑛被他护在身下,只感觉瞬间叛军如洪水般向他们涌来。 谢瑛去摸顾九章的剑,想从他身下爬出来抵挡,然而顾九章压得很重,虽然濒临昏迷,可出于本能双手死死钳住谢瑛,把人往身下塞。 “九章,别睡!” 她大喊着,转头看见头顶上那人痛苦的咧嘴,似乎想对她笑,可又陡然摔落下来。 便在此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马蹄敲打着青砖嘚嘚而来,声势浩大,如泄洪的江水,奔腾卷积着大浪直直冲他们而来。 原先围攻她和顾九章的叛军有的丢剑逃窜,有的忘了动作,还有的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出来做要挟。 然手指刚刚碰到谢瑛的手腕,一记箭矢倏地射来。 谢瑛抬头,便见箭矢直穿那人眼眶,射的他往后踉跄摔倒,捂眼哀嚎起来。 一滴血溅到谢瑛手腕,她直直看向马背那人。 玄色甲胄折出森寒的冷光,他眉宇冷肃凝重,手中宝剑血流不断往下流淌,战马嘶吼着,咆哮着,像是杀红了眼,不想停下。 他看向谢瑛时,眸光陡然染上温情。 谢瑛动了下,顾九章的手垂到她肩下,冰凉凉的,温度在快速流失。 她来不及与周瑄倾诉,艰难翻过身来,面朝顾九章将人撑住扶了起来。 周瑄眸色转暗,跳下马后冲侍卫吩咐:“来人,将他背起来,着陶奉御速速诊治!” 重量消失,谢瑛被周瑄握住了双肩,四目相对,他浑身上下充满英武锐利之气。 风卷起落叶,随之而来的将士手持高杆,上面挂上白幡,写着“讨逆”二字。 周瑄拇指摩挲着她的腮颊,见她小脸瘦的愈发楚楚可怜,不由心内一紧,将人抱进怀里。 失而复得的感觉无法形容,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只想抱住她,紧紧抱住,数月来的奔波疲乏不安,在看见她的时候,全都化作一枉柔肠水。 他捻着谢瑛的耳垂,唇覆在鬓边,满是柔情的眼睛望向谢瑛尚未回过神的面孔,她眼底仍有恐惧,担忧,目光时不时扫向顾九章离开的方向。 她心神不安,无法平静。 周瑄握住她的脸,唇抵着唇,衔入那久违的柔软。 用强势的态度向她明证,他回来了。 第81章 越界◎ 宫城的清洗及至三日后才彻底完成, 拔除奸佞,平定朝纲,抚恤因七王爷揽权被杀的朝臣家眷,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 紫宸殿撤去厚重的装饰, 重整一新。 陆奉御跪在殿中, 斑驳的发丝杂乱不堪,他拢着衣袖, 老泪纵横。 宋清自门外奔来, 上前禀告:“陛下,谢宏阔趁乱逃脱, 属下已经命人暗中查找,是否张贴海捕公文, 下发至京畿周遭州县。” “不必。”周瑄摆手, “此事务必做的悄无声息, 不能摆到明面上去。” “但谢宏阔老奸巨猾, 上回从黔州折返回京,除去七王爷帮忙, 他自身亦有极强的侦查能力,且据暗线初步传回的线索,谢宏阔之于七王爷和陆奉御的联络起到极其关键作用, 陆奉御之女陆阮是谢宏阔辗转从教坊司换出,秘密送往七王爷府上,这才有了后来的钳制下毒。” 殿内静谧无声。 陆奉御颤颤巍巍抬起手来, 想上前又默默垂下。 周瑄瞥了眼,问:“可见过陆阮了。” 陆奉御浑浊的眼球登时模糊, 伏地恸哭:“陛下, 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但老臣求陛下,不要殃及妻小,老臣愿意..愿意去死。” 额头撞得地面砰砰直响,很快便洇出血迹。 “宋清,提陆阮。” “陛下...”陆奉御攥着手,青筋遍布的手背哆嗦着,他心惊胆战,更为陆阮的安危担忧,“求您,别杀她。” “我与她娘青梅竹马,后来迫于家族前途,我娶了药王女儿,承袭药王家医术,这才有今日造化。 是我背弃了她娘,后来游历,我竟又遇见她娘,彼时她新丧,婆家刁难,我不忍看她受苦,便将她救出来,购置了一处院落让她有容身之地。 我和她,旧情复燃,这才有了阿阮。 我对不住她们母女,为了京中名声迟迟没有接回府内,后来她娘负气离开,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们。直到有一回崔家请我上门给老夫人诊病,我发现在旁侍候的丫鬟里,有个姑娘脖颈上带的锁坠很眼熟,竟是幼时我亲手给她戴上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老臣本想带她离开,可才知道,她已然做了崔家妾室。 老臣早就该死了,若不是瞻前顾后,阿阮不至于流落在外给别人做妾室,更不会被人拿捏住短处,为了阿阮性命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给先帝,给陛下用毒。 老臣悔不当初,但求一死赎罪。” 他声泪俱下,边说边又往地上狠狠叩去。 “你一命岂能抵得了罪过,千死万死都不足以,凭你的罪名,朕便是将陆家,隋家满门抄了都不为过,你在这儿求饶,凭的又是什么。” 周瑄嗤了声,扫向他僵硬的后脊。 “七皇叔让你给父皇和朕下毒,除此之外,可还做过别的勾当?” 陆奉御果然神色一暗,复又恢复如常,摇头:“老臣此生治病救人,不曾再害旁人。” 他那短短一瞬的犹豫,周瑄看的清楚。 他走到墙壁架子处,握起长剑横在身前,右手缓缓拔开,锃亮的寒光折到陆奉御眼上,他打了个冷战。 听见门外珠帘晃动,紧接着宋清将一穿鹅黄襦裙的女子带上前来。 陆奉御瞪圆了眼睛,绷着嘴唇泣不成声:“阿阮,阿阮...” 女子不肯扭头看他,咬着唇低头不吭声。 “朕给你一炷香时间叙旧,一炷香后,朕再来问你。” 天高气爽,一连数日的冷风吹去宫城内的血腥,承禄一瘸一拐走来,将臂间的披风给他披在身后。 “陛下,天凉了,仔细着身子。” 七王爷周恒没少刁难承禄,更是叫新抬举上来的黄门羞辱他,作践他,一群狗腿子小黄门更是有样学样,趁承禄倒夜壶的时候将他绊倒在地,那么高的台阶,承禄有上了年纪,滚下去后摔断了腿。 周瑄握着领口,侧脸与他说道:“承禄,朕为你报仇。” 承禄笑:“陛下,老臣就是个奴才,何况也没受什么委屈,都是该当的。” “你是朕的人,幼时抱过朕,照顾过朕,朕不会让你窝囊受辱,那些欺负你的,朕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承禄鼻尖酸的很,扭过头去悄悄擦了把眼睛。 “明日晌午,你亲自去监刑,主谋受梳洗之刑,其余人受杖刑,势必看着他们,如何痛哭求饶。” “老奴多谢陛下。” 殿内几乎听不到声响,周瑄将目光转至宋清。 宋清低下头,心里开始忐忑,他大约猜到陛下要说什么。 他知道太多皇家秘辛,不止如此,他还知道未来皇后娘娘家中丑事,若此等隐秘泄露半分,无异于将谢娘子至于炭火之上,即便陛下不顾众臣反对立她为后,单是流言蜚语便足以杀死一个人。 她本来就嫁过人,又有被流放的父亲,兄长谢四郎如今虽有官声在身,可也抵不过谢宏阔谋逆大罪,陛下大可以对外宣称,谢宏阔实则是自己安插的内线,一举一动都受陛下委派。 可他宋清知道的东西呢,太多了。 谢宏阔做下的腌臜事,一件件一桩桩板上钉钉,放在任何人身上,是足以抄家的大罪。 天香阁曹丙泄露军事舆图,他嘴里所提到的右手虎口有黑痣的接头人,极有可能便是谢宏阔。 宋清与谢宏阔并不相熟,但短短几面他似乎有点印象,谢宏阔的右手是有黑痣的。 他清楚,陛下定然早就明白,但陛下没有明言,便是要为谢娘子打算了。 “谢宏阔的事情,你亲自去办,朕只叮嘱你一条,若外界有任何不利于谢瑛传言,朕唯你是问。” 宋清拱手道:“臣遵旨。” ...... 清思殿内燃着沉水香,谢瑛坐在圈椅上,拄着手臂,脑袋一磕一磕。 忽然落空,她猛地惊醒,起身便往床榻看去。 当时情势危急,侍卫背起顾九章安置在清思殿偏殿,他受伤极重,尤其后脊横亘过脊梁骨被砍的地方,森森白骨露出,因为这处伤,他很有可能下半生无法行走,成为残疾。 尚药局奉御都来看过,但无一人敢动手接骨。 谢瑛坐在床沿,喊他名字,顾九章睁开眼来,略显臃肿的眼皮,抬起来后便很快垂落。 “莺莺,一点都不疼,爷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顾九章咬着牙,嘴角扯了扯。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5节 后半句是真的,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疼,但要想睡着何其难也,那根神经一路牵扯,拉拽这头皮四下没命的绷紧,他觉得下一瞬自己便要断了,疼的太阳穴嗡鸣不断。 他趴着,趴的脖颈酸疼。 “九章,今日通知平宁郡主吧。” “别!”顾九章一急,扯了神经,忍不住嘶了声,“别告诉她,等好了再说,省的听她唠叨。” “好,你放心,我一定找人治好你。” 谢瑛端来一盏茶,送到他嘴边,顾九章笑笑,指了指后背,“过会儿再喝吧。” 他嘴唇裂开,舔了舔,复又趴在枕头上。 “不妨事,就算爷残了,也是天底下最俊俏的残废。” “你不会残。” 谢瑛掏出干净的帕子,沾了沾温水,挤到他嘴角,“九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顾九章的长睫眨了眨,桃花眼布满血丝。 两人便这般对视着,一个目光灼灼,满是肯定,一个柔情缱绻,朦胧萎靡。 周瑄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承禄没敢吱声。 随后周瑄转身,去往清思殿正殿。 傍晚用膳时,谢瑛方回来。 她心不在焉,走到圆桌前坐下都不曾发现自己,纤细的双肩披着泥金绣牡丹花帔子,手臂搭在案面,小脸疲惫至极。 周瑄走过去,将人从后抱住,下颌搁在她颈边,问道:“怎么晌午没吃东西,是她们做的不合胃口,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谢瑛仰起头来,声音沙哑:“陛下来了。” 周瑄将人抱起来,放在膝上,她很轻,腰也更细,单臂环过去空落落的。 陆奉御悉数交代了,此前七皇叔周恒为保皇子无虞,命他将药方更改,新药方助益胎儿,却损伤母体,虽只用了短短数日,但对谢瑛来说,亏虚后加上小产,内损严重,如今表象看起来虽如常人一般,但实则血气阴亏,不至于要命,但日后子嗣传承,怕是艰难。 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她好好的。 “顾九章为你受的伤,便是为朕受的伤,你不必日夜守候,朕会请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 “可以暂且让陆奉御过去吗,”谢瑛攥着他衣领,她知道最近两三日的动静,虽宫人们刻意回避,但那般浩大的阵仗,阖宫上下便是瞎了眼,也能听到,每日都有官员宫人被拖出去行刑,背叛者,忤逆者,皆不留余地处置。 单是清思殿的宫人,便有十几个换了面孔。 可想而知,风平浪静的背后,掩藏了多少杀戮。 陆奉御手上沾的是先帝和陛下的血,下场岂会好过。 “让他试试,能否治得好九章,不能再拖延下去,也没有时间另找他人,陛下,你让他过来,救救九章吧。” 九章。 周瑄在心里琢磨这个称呼,三个多月来,两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早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而在他不在京城的时日中,是顾九章保护着谢瑛,令她在一次次的危险中转危为安。 有多亲近,不用想便知道。 他也不敢多想,怕自己会疯,会吓着谢瑛。 他握了握谢瑛的手,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温声道:“怕是不成了。” 谢瑛茫然的看过去,周瑄额头抵来,碰在她的眉心。 “方才朕审问陆奉御,恨他听从七皇叔的命令,对你用药,故而已经行了杖刑,现下四十杖打完,约莫只剩下出的气了。” 谢瑛松开手,从他膝上下来。 “去哪?” 周瑄抬起眼皮,右腿顺势叠到膝上,谢瑛扯了件披风,边系边回答:“我去看看陆奉御。” “谢瑛,朕说了,会另外找大夫,你不用担心。” 谢瑛摇头,眼睛里涌上水汽:“九章的脊椎再不处置,等骨头彻底分离,长成形来,便再没机会接好,即便后来的人能做到,可谁有敢保证没有一点差池。 我去看看,万一陆奉御可以过来,陛下,你能不能延缓对他的惩处。” 周瑄幽眸淡淡,唇轻启:“去吧。” 白露和寒露跟过去,主仆三人相继离开殿门,周瑄的脸,霎时阴恻深沉。 为了顾九章,他已经着人去请接骨名医郑凤起,郑凤起此时在山上,快马赶回亦要两日,最迟明天傍晚便会入宫。 他本想开口说的,但谢瑛对顾九章的态度,让他没有坦明。 偏殿内,顾九章额头青筋隐隐暴露,他抓着枕面,将头摁进其中,不断倒吸凉气,天阴沉的时候,那伤口便愈发难忍,断骨处好像无数蚁虫啃噬,又痒又疼,想去抓挠,只得死死咬住嘴唇,闷哼着忍耐。 周瑄居高临下望着他,睥睨了少顷,见他缓缓吁了口气,整个人摊平趴下。 帐内温度攀升,细密纠缠的濡湿与沉水香融合在一起,他的发丝黏在颈肩,苍白的皮肤不似往常健康。 “顾九章,你答应朕的事,做的很好。” 听到声音,顾九章扭过头来,双臂撑在枕上痛苦的咬住牙关。 “幸不辱命,不负陛下所托。” 周瑄拖来一张圈椅,坐在床边。 凝滞的压迫感,突如其来。 顾九章慢慢趴下,听到周瑄幽幽开口。 “但你有一件事做的不对——” 顾九章屏住呼吸,听得出帝王言语中的冷鸷。 “你不该让谢瑛对你产生好感,这是致命的过错。” 顾九章兀的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瞪圆眼睛。 周瑄睨着他,面无表情。 “顾九章,朕相信一切都是戏,但最关键的在于谢瑛,她有没有把这一切都做假的,当做单纯的你在配合朕,演给七皇叔他们看。 三个多月,你们朝夕相处,你觉得,谢瑛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九章呼吸加重,揪着枕面不做声。 周瑄眼神冰冷,笔直的身躯傲立如松:“嗯?回答朕。” “我只知道她不喜欢我。”顾九章挤出这句话,脸色灰白。 周瑄笑,摸索着扶手轻声开口:“自然,她喜欢的是我。” 笃定而又骄傲。 “但一个人的心是能承载很多东西,很多人,她喜欢朕,却不代表她心里只有朕。 你送过她泥人,送过她皮影,送过她坠子,不单单是演给旁人看吧?” “朕给你的权利,不是你没有分寸感的借口。” “顾九章,你越界了。” 顾九章合上眼皮,被剥开真实想法的刹那,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而那人就这般端正严肃的告诫自己,以拥有者的身份,释放出不悦的信号。 只要他想要,普天之下都是他的。 无人敢抢。 顾九章扯开嘴角,睁眼看过去。 “陛下要臣怎么做。” 周瑄嗤了声,冰冷的语气带着些许森寒:“不是朕要你怎么做,而是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顾九章,你要记着,这是朕最大度的一次,若有下回,朕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丑事。” “比如,平宁郡主,比如——” “百花苑中,那莺莺燕燕的一群女郎。” 晴天霹雳般,顾九章咬破的唇,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更衬得那脸色憔悴苍白。 周瑄站起来,拂袖离开。 他往行刑方向走去,不断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股燥热暴/动的情绪沿着胸口蔓延,在看到顾九章的那一刻,到心平气和与他交代完吩咐,他极力压制着这种感受。 对于谢瑛极度的控制欲,占有欲,令他无法冷静,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想拔出剑来,将床上之人杀死。 但他清楚地知道,不能。 一旦这么做了,谢瑛将视他为洪水猛兽,视他为冷血怪物。 他抠着手心,远远看到雪青色披风包裹的人影。 谢瑛看过陆奉御,他被廷杖四十棍,后臀血肉淋漓,浑身不断发抖。 他年事太高,根本吃不下这样重的刑罚。 周瑄没有定他死罪,却让他不死不活的捱着,定是还有未审结完的案件。 谢瑛低着头,看到一双漆黑的靴子。 抬起眼,周瑄冲她微微一笑。 “若早知需要他去救治九章,朕便该晚点发落。” 谢瑛被他揽进怀里,鼻子一酸,哭道:“我该早去求你的,怎么办,九章若真成了残疾,他怎么办?” 顾九章是为了护着她,生生挨了一刀,若不然,不会砍到脊柱。 “别哭了,朕会为你救他。” 周瑄拍着她后背,柔声安抚,手指摩挲着她眼尾,将泪珠一颗颗擦拭干净。 他眼眸温热,抱她入怀时,却陡然转至幽凉。 他得做些什么,让谢瑛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他能做什么呢?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6节 浓烈的血腥气,在他抬脚跨入屋内时,迎面扑来。 他经历刀枪剑雨,自是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三两步走到塌前,矮几上搁着药碗,已经放凉,药却没喝一口。 “知道朕为何留你?” 周瑄拂去凳上的灰尘,坐下。 陆奉御声音枯竭:“老臣..愿闻其详。” “你的罪名,合该千刀万剐,凌迟而死,你的家人亦该受到株连,流放发配,但是朕会给他们生路,包括你的私生女。” 陆奉御痛哭流涕,不断感恩戴德。 “告诉朕,谢瑛的身体,可还有法子调理妥善。” 陆奉御点头,沉重的嗯了声。 “是什么法子。” “以血养血,补益增壮。” 周瑄漫不经心瞥了眼自己的腕子,拇指摁在上面,沿着微露的青筋摸索。 陆奉御咳了声,又道:“要阳气旺盛之人的三碗鲜血。” 周瑄勾起唇角:天底下,还有比他阳气更胜的男人? 第82章 咬他◎ 郑凤起进宫后, 便直奔清思殿偏殿,看见顾九章的伤势,他嘶了声,忍不住问:“此人是铁打的?” 谢瑛疑惑的看过去, 顾九章仍是趴在塌上, 露出整张后背,被砍断的骨头白森森的, 他咬着牙, 额头全是汗。 “疼就叫唤。” 郑凤起翻了个白眼,随后上前细细查看伤势, 边看边啧啧:“这样好的皮肉,通体像块羊脂白玉, 白豆腐似的, 可惜了, 往后腰上会留疤, 跟虫子一样长。” 他给顾九章比划了下,那人强颜欢笑:“无妨, 我家里有去痕膏。” 郑凤起掏出自己的工具,一一布排在床头小几,却还不忘跟他唠叨:“去痕膏也没用, 别想了,丑是丑了点,总比当瘸子强。” 顾九章嘿嘿一笑:“那倒是, 劳您给弄小点伤口,爷毕竟靠脸过日子。” 郑凤起一愣, 咧嘴乐了:“行, 冲你这张脸, 我也给手下留情。” “小娘子,帮他往下褪褪裤腰。”郑凤起两手拿着工具,转身朝谢瑛比划了下,“褪到尾椎骨处。” 顾九章脸一红,小声道:“我自己来。” 郑凤起嗤笑:“得了吧,刚给你服下那颗药丸,顷刻间便能让你手脚失去知觉,不信抬一下试试。” 顾九章脸更红了,这才发觉四肢慢慢失力,舌头也有些打结,他摇头,瞬间头晕目眩,眼皮沉重,意识全无。 谢瑛默默走到床尾,两指捏住那腰间面料,抻着往下拉。 “可以了吗?” 她仰着头,看不到抻到何种地步。 郑凤起摇头,“再往下一点。” 谢瑛便又往下扯了扯,问:“这会儿呢?” 郑凤起道:“你低头看看。” 谢瑛依言低下头,看了眼便刚忙松手,跳开。 郑凤起挑了挑眉,伸手拍拍顾九章的后臀,玩笑道:“这小郎君细皮嫩肉,委实招人喜欢。” 说罢,把右手的工具叼在嘴里,两个指头捏着那裤腰往上拎回来两寸。 整个过程持续了接近两个时辰,谢瑛从旁协助,偶尔给他擦汗,递水,郑凤起认真起来,眉头一直蹙着,直到将最后一根线穿过顾九章皮肉,谢瑛拿剪子剪断。 郑凤起松了口气,扭着脖子转着腰,一屁股蹲到圈椅上,后仰着身子感叹:“今晚得吃清蒸肉糜,煨上一盅老酒,再弄点果子甜点,真饿。” 他肚子应景的咕噜了两声,随后起身去洗手。 “郑大夫,九章大约何时能醒,醒来后该喂些什么,清淡还是跟往常一样,他多久能下地走路,多久能恢复如常?” 郑凤起捏着眉头,仰在圈椅上打哈欠:“一个时辰后就醒了,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忌讳。 下地走路不用急,一两个月可试着搀扶下床,至于恢复跟从前一样,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急什么,慢慢来就行,瞧他这样,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总之有人照顾,躺着就是。” “还能恢复跟以前完全一样吗?”谢瑛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不能。” 话音刚落,谢瑛的希冀骤然破碎,她垂下眼睫,难免眼圈发热。 “那么长条伤口,能站起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什么。”郑凤起眯起眼睛,叹了声:“得亏没再往下,不然得影响房事。” 谢瑛只知道顾九章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打马游街,肆意跑跳了,她心中一阵难过,听到动静,走上前。 顾九章手指蜷了蜷,谢瑛以为他醒了,轻声叫:“九章,要喝水吗?” 郑凤起笑:“没那么快,他这是做梦。” 饭菜端上来,郑凤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不大会儿便吃完剔牙。 眼见着顾九章睁开眼皮,他抱着胳膊走上前:“疼不疼。” 顾九章恹恹的没力气,视线里出现谢瑛,他回道:“不疼。” “嘴真硬。”郑凤起晃着身子漱完口,说道:“我得走了,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找我的人特别多。” 谢瑛追上去,怕有什么遗漏,“郑大夫我觉得你再多留两日吧,之后该怎么料理,怎么照顾,是否需要外敷,内服?” “不用,你们尚药局的奉御比我强,我就是接了下骨头,缝合,别的一概不如他们,走了,再晚该下雨了。” 郑凤起打了个饱隔,晃晃悠悠坐上备好的马,往左银台门走去。 顾九章醒来后,便喝了点水,待到半夜时候,才觉出饿,用了一点稀粥。 更深露重,窗外虫鸣不断,月光仿佛夹着冷意渡到楹窗,撒了层浅碎的微光落在地砖。 谢瑛泡在沐汤中,甚是疲惫。 周瑄进来便看到她倚着桶沿小憩,乌黑的发黏腻在颈肩,皮肤雪白柔软,泛着丝丝红润,水将将没过她的肩膀,散发出一阵阵桂花香气。 “谢瑛,别着凉。”他从衣桁上取来大巾,擦拭谢瑛的头发,而后搭着桶沿坐在旁侧,面对面看着。 已有许久不曾亲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便觉心内暖烘烘的。 周瑄探身上前,唇吻在她眉间。 不舍离开,顿了顿,逐一往下亲吻,她的眼睫,鼻梁,柔软的腮颊,微张的檀口。 谢瑛被吻得发烫,攀在他手臂上微微露出水面。 忽觉对面那人猛地滞住,手指攥紧她的肩,谢瑛嘶了声,蹙眉道:“疼。” 周瑄松了手,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胸前。 左侧几乎是心脏的位置,有一个极其显眼的疤痕,按照愈合的程度,应该是半年内的伤。 “谁做的。”他声音幽冷,近乎嗜血的凉淡,他抬起眼来,望向谢瑛的眼底,“告诉朕,是谁?” 谢瑛往下沉了一寸,正好遮住那处伤。 “我以为你死了,怕被他们胁迫,便拿簪子刺了自己,但我刺的不准,没有刺中心脏,幸好没有,否则当真要被你骗了。”她故作轻松,弯起眉眼笑着说道。 周瑄没有回应。 很久之前谢瑛甘愿与云六郎同赴黄泉,他嫉妒恼怒,甚至幻想有一日谢瑛能对他如此,可今日看到谢瑛胸口的伤,他没有半分欢喜,只觉又冷又怕。 他没法呼吸,浑身冰的快要僵住。 睁眼闭眼,全能看到谢瑛的伤,像把刀子插着眼珠子,他难受,恨自己,险些便害死了她。 谢瑛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瞧着温柔乖巧,但骨子里比谁都倔强执着,认定的事死也不会回头。 他不该瞒着她的,他应当想的更多更仔细,他该死。 眼眸洇上懊恼,伴随着浓重的呼吸声。 周瑄的唇,最终落在那处伤口。 弓着腰,如同拉满的弦,一阵水声后,他用大巾裹着人抱出来。 从头到脚,虔诚的擦拭干净。 他有点不敢看那道伤口,与其说扎在谢瑛胸前,不如说扎进他的心脏,透不过气的窒息。 他抠了一块去痕膏,涂抹在疤痕处。 “谢瑛,如果能回到最初的最初,我一定会在你声嘶力竭要分手的时候,紧紧抱住你,不管你如何羞辱作践,我都不会松手。” 谢瑛温温柔柔的看着他,回想起决裂那夜的场景,难免有些伤怀,毕竟是年少纯真,用了所有真心投入的一段感情,从开始两人便觉得不会分开,谁又能想到物是人非,谢瑛嫁给了云六郎。 她拽着他的衣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周瑄顿了片刻,似艰难决定后才低低说道。 “午夜梦回,我曾无数次后悔,质问自己,缘何不能抛弃自尊,哪怕被你瞧不起也要硬留下你,凭着六皇子的身份,去向父皇恳求赐婚,用权势逼迫你,要挟你,即便你恨我,至少你是我的。 但我没有,我撑着自以为是的尊严,自以为潇洒的离开,那一刻的转身,却用了我三年多的后悔来偿还。 没有一刻,我不在懊恼,悔恨,以至于扭曲到无法释怀,我恨你。” “恨你转头嫁给别人,恨你不爱我,恨你忘了我。 但我知道,我最恨的还是自己,内心的胆怯懦弱,连纠缠的勇气都没有,三年多,你本就属于我的三年多时间,凭白给了云六郎。 我嫉妒他,亦羡慕他。” 他动作轻柔,如同春雨拂面般,缓缓揉摁着疤痕。 谢瑛曲起腿来,侧身朝他。 “明允,你若真心待我,我亦还你真心。” 周瑄低头,拇指抚过她眼尾,说道:“朕不负你。”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7节 气息喷薄在鬓边,青丝撒满软枕,彼此深邃的眼眸内,浸着对方柔软的眼神。 周瑄哑了嗓音,附在她耳畔郑重说道:“我这颗心,恨不能掏出来捧到你面前,让你看看他是何等卑微的喜欢。” 谢瑛蜷成一团,周瑄拉高被沿将她遮起来。 他目光倏忽转暗,抬手将衣领扯开,露出右侧精健的身体,往前凑过去,抵在谢瑛下颌处。 “你咬我一口。” “啊?”谢瑛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来,咬这儿!” 他身上的肌肉线条棱角分明,充斥着男子才有的气息,用力靠近时,那肌肉绷紧夸张,谢瑛脸红了。 “为什么?”谢瑛揪着被子,眨了眨眼。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让你咬一口。” 谢瑛有些为难。 周瑄手指摁在肩胛骨处,认真分析道:“来,就是这儿,用力咬。” 他剥去一侧衣裳,手臂环过来,吸着气,让肩胛骨处的肉和骨头看起来好咬些。 “那,我咬一口?”谢瑛捂着脸,鼓足勇气。 尖细的小牙咬住骨头,就像小猫觅食,很轻,轻的觉察不出。 只有微微的湿热感,这远远不够。 周瑄握着她的手,将手指慢慢扣住,贴着她的耳畔劝道:“谢瑛,用力。” 蛊惑的声音,挟着男人的侵略气息。 谢瑛手一抖,牙齿咯吱一声。 周瑄发出舒适的喟叹。 他仰起头,指尖攥到发白,犹不尽兴:“咬破朕的皮肉,咬断朕的骨头。” 仿佛更痛一点,才能抵消谢瑛因他受伤带来的反噬。 谢瑛捂紧脸,热的浑身是汗,她往后挪开距离,手摁在他肩膀支起身体:“我不是小狗,不吃生的。” 她帮周瑄拉好衣领,手指一点点系紧带子,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心口的伤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你,当时那种情形,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谋逆者上位的工具。 只是我并不知道,真的有了孩子。” 周瑄深吸了口气,神色肃沉:“我要你,即便没有孩子,我也只要你。” 谢瑛抱住他,看见身后的去痕膏,遂拿到手来翻来覆去打量。 “有用吗?” 周瑄点头:“寻常疤痕只要坚持每日涂抹,是能消除的,不过就算去不掉,我也喜欢。” “不是给我,是给九章。”谢瑛坦然,将瓶子放好后,解释:“郑大夫手艺好,但他不管后续琐碎,那条刀痕太长,若能去掉最好,若不能,好歹可以缓解一下,他特别注重脸面,皮肤比姑娘还要精致,留下那么长的疤终究有碍观瞻。” 周瑄合上眼皮,谢瑛伏过去,趴在他肩上,牙印还在,两排啃得很是对称。 “统共还有几瓶,便都给我吧。” “嗯。”周瑄瓮声瓮气,不甚高兴。 腰间硌到什么,他反手摸起来,举到面前,发现是枚白玉雕蝉,玉料成色极好,雕工很是精湛。 他的手指用了力,几乎要将玉蝉捏碎。 谢瑛听见晦涩的响声,一愣,忙掰开他手指,将玉蝉塞进荷包里,解释着说:“这不是我的东西,得还给人家的。” “谁送你的。”周瑄支着脑侧,慢悠悠开口。 “九章。” 谢瑛勒紧带子,把荷包放回床头。 听到一声哼唧,她疑惑的看过去,周瑄漫不经心捻着青丝,眉眼间浮上戾气。 “他为何送你玉蝉。” “当是为了做给旁人看的,叫他们以为与你翻脸是为了女人。”谢瑛蹙起眉心,歪头望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 “不高兴。” 甚至称得上愠怒,暴躁。 谢瑛捧起他的脸,亲了亲唇:“为什么不高兴。” 周瑄咬了下她。 “人这一生只可收一枚玉蝉,你既收过母后赠与的,便不能再收旁人的。” “好,明日我便还给他。” 周瑄嘴角勾起,嗯了声,明显比方才轻快。 “他这次帮朕不少,是要好好谢他一番。” 翌日,顾九章趴在床上听风声,院里落了不少树叶,刷拉拉的被风吹卷着乱跑。 听到脚步声,他眼睛一亮,果然是谢瑛。 谢瑛进门时便捏着荷包,顾九章愣了下,想起什么。 “莺莺,是来还我玉蝉?” 谢瑛弯起眉眼点头,将荷包递过去,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 “爷这三个多月,装的像吗?”顾九章收起玉蝉,塞回腰间。 “像,太像了,好几回我都要当真了。” 两人仿佛回到百花苑时,他是九爷,只是九爷。 谢瑛给他倒了盏菊花茶,沁人心脾的香味钻入顾九章鼻间,他捏着茶盏,望向里头那浮摆的小花。 “会吗?”他拎唇,扯得伤口略疼。 声音很低,欢快的谢瑛没有听到。 傍晚时候,谢瑛换了件秋日裙衫,披上绣芙蓉团花披风,往紫宸殿去。 因为重新梳理朝政,周瑄总是很忙。 承禄不在,谢瑛蹑手蹑脚走进殿内,倚着门,听见他们君臣议事。 起初人很多,六部皆有事情禀报,后来便只剩下吕骞和宋清。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出谢宏阔,以防他狗急跳墙,说出不该说的,届时想要挽回便是难上加难。” 谢宏阔笃定周瑄不敢大张旗鼓找他,故而多日过去,仍未发现谢宏阔半点影子。 谢瑛屏住呼吸,她以为,谢宏阔早已被抓,在周瑄反攻宫城那日,便与七王爷周恒等人一同落狱。 故而听到这个消息,她是诧异且震惊的。 “他出卖朝廷,勾结外匪,不知手里头还攥着什么威胁,陛下务必等到谢宏阔落网,再行立后。 否则若风波起,对谢娘子着实不利。” 吕骞和宋清的态度很清楚,尽管他们不看好自己和周瑄,但他们作为忠心不二的臣子,愿意为陛下筹谋,尽可能降低舆论的风险。 谢瑛脸上血色退去,垫着的脚落下,碰到什么,听见啪嗒一声,原是搁在楹窗上的香炉掉了,撒了满地香灰。 她进去,吕骞和宋清借故离开。 “都听到了 ?”周瑄知道瞒不住,索性摊开来讲:“谢宏阔叛国,但此事与你和谢楚无关,你不必担心。” 谢瑛咬着唇点头,“好,我信你。” 周瑄暗暗松了口气,于情而论,谢宏阔毕竟是谢瑛的父亲,叫她大义灭亲,情理上过不去,但法理难容。 “朕想找到他,弄清楚那些军事舆图的来历,他究竟勾结了谁,能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谢瑛蹙了蹙眉,犹豫着开口。 “或许我知道。” 周瑄抬眸,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跟云彦在一起时,他曾有段时日待在弘文馆,与兵部几位官员誊抄舆图,因为事关机密,故而那几日他都没有回府。 但,阿耶..谢宏阔去看过他,或许是那一次,被他恰好撞见。” “云六郎。”周瑄提起这名字,肺腑便忍不住抽紧,发涩。 “对,你若实在找不到谢宏阔,可以从云彦身上入手,兴许他能提供你想要的讯息。” 周瑄勾起唇,低声嗯了句。 随后扯过谢瑛的手,摩挲着指腹,商量道:“陆奉御能下地了,我让他帮你配了副药,调理血气匮乏之症。” 正说着,承禄端来一碗汤药,搁在桌上。 周瑄不动声色的咳了声,道:“你且别喝,等我一下。” 他转过去,绕到隔扇后,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对准手腕毫不犹豫的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滴滴答答掉进空碗中,他又用力从大臂往下硬挤,费了些时间,好歹滴满一盏。 他用巾帕随意缠了圈腕子,整理衣领,腰带,掸了掸衣裳褶皱,准备从容踱步,跨出屏风。 殿门处走来个人,陆奉御撩着袍子,看到桌上那碗汤药未动,便没有方才那般急迫,他拂去汗珠,嘱咐着说道。 “中贵人走的太着急了,我都没有说清楚,你便叫人端来药,若喝错了,全都白费。” 承禄倒吸了口气,下意识看向屏风。 里头的人影动了下,没出来。 陆奉御身形佝偻着,转向谢瑛回话:“谢娘子,这药得配对药引子,需得三碗阳气至盛的鲜血——” 周瑄挺直了脊梁,自案上端起瓷盏,一脚跨上前。 陆奉御余下的半截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8节 “得是你五服内有血缘关系的亲属。” 周瑄握着瓷盏,唇紧抿,低头扫了眼。 颇为气愤:竟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第83章 秘密◎ “谢四郎何在?”陆奉御声音苍老衰弱, 短短几日头发已然花白,遍布沟壑的脸孔犹如半截身子入了土,事实上,他的确没几日光景好活了。 “阿兄不在宫里。” 谢瑛起身, 犹豫道:“调理我的身子, 需要亲缘男性阳气之血?” “此法偏僻难寻,是老臣自药王古籍记录中所得, 亦从未在旁人身上试过。” “三碗血, 会不会太多了。” 谢瑛揪着衣袖,正常人一下失掉三碗血, 少说也要头昏发晕,即便后续滋补, 也很难短时间恢复, 万一中途出了差错, 便要连累亲人。 陆奉御皱起眉头:“三碗是有定数, 少一点都不行,娘子放心, 对方只要精心调理一两个月,是可恢复如常的。” 周瑄轻咳一声,往下拉着袖口, 自隔扇后走出。 秋日衣裳幸好不算单薄,否则洇湿的血迹必然这挡不住,他沉郁着脸, 吩咐:“去将谢四郎接进宫来,要快。” 谢瑛身体算不得强健, 却也不能说弱, 只是寻常女子的体格, 故而前阵子接二连三的重创,令她很是吃不消。 她瘦一分,周瑄便觉得寝食难安,短时间内非得将人补得圆润玲珑,红光满面。 谢楚来的很快,听完陆奉御讲解,他便将衣袖撸起,毫不犹豫说道:“三碗便足矣吗?” 陆奉御道是,又让承禄去重新熬了碗汤药。 为确保无虞,他先行取血,刺破谢楚手指取了一滴,随后与谢瑛的滴在一处,然而片刻后,他神色有些不定。 周瑄扫了眼四下,承禄屏退宫人,自己亦退出去,守在殿门口。 “有何异象?”他近前看着那两滴血,各为一体。 谢瑛与谢楚挨着站在旁侧,闻言亦齐齐望向血滴。 陆奉御惊得眼珠滚圆,似不能相信一般,他用力搓了搓眼,复又低头下去,嘴中喃喃:“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陆奉御,您不妨直说。”谢瑛抓着谢楚的衣角,直觉不太好。 谢楚抚着她脑袋,轻声安慰:“别怕,阿兄会救你。” 陆奉御看着他俩,反复确认一般。 周瑄不动声色的睨过去,绣金线云纹常服勾出清隽的身段,他负手在后,微微摁住伤口。 “谢四郎与谢娘子没有血缘关系。” “您说什么?!”异口同声,谢楚与谢瑛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同雷声轰隆而过,压着神经劈的两人半晌没有回不过神。 “慎言。”周瑄虽也惊诧,但面不改色,有种不怒而威的震慑力。 陆奉御撩起袍子踉跄着跪下,压低嗓音说道:“老臣不敢欺瞒,从血痕来看,两人毫无关系,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亲生兄妹,所以,谢四郎的血不能用。” “十一娘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怎么不是我妹妹?”谢楚因为过分激动声调拔高。 谢瑛怔住,与谢楚不同的是,她竟然有一瞬间认同,没有怀疑,因为打她有记忆以来,阿耶阿娘的表现,对她的态度,便不似亲生女儿,或许,她真的是捡来的。 “这件事,需得亲口问问他们。” 谢宏阔正在躲避朝廷追捕,那么也只好去问崔氏。 周瑄是陪谢瑛一起回去的,两人坐在撵车上,一路谢瑛默不作声,被雪白披风包裹着,靠在车壁静静思考。 偶尔震开撤帷,看见街上萧瑟的景象。 入秋后,树木转黄,落叶随风卷积着胡乱飘荡。 周瑄拉起她的手,放在膝上,谢瑛睫毛眨了下,看他。 “从前只是怀疑,竟不成想有朝一日会得到印证。”谢瑛笑笑,细白的手指蜷起,周瑄抚过她的指腹,挪到唇边亲了亲。 “若他们真不是你亲生父母,反倒是好消息,至少那么多年受的冷落并非无缘无故。 谢瑛,你有我,足够了。” 谢瑛靠过去,倚着他的胸膛,那心跳强劲有力,给她支撑与信任。 秦婉领着临哥儿从院里出来,看见谢楚与谢瑛的脸色不对劲,便知一定发生了什么,又听闻他们要找崔氏,不禁摇了摇头。 “阿娘不在家中?”谢楚声音冷冽,似乎没大有耐心。 秦婉回:“你常在官署,不知阿娘这几个月来总不着家,有时在外头住三五日,有时七八日,即便回来一趟,待不了两日便又要出门。” “她去做什么?” 秦婉悄悄瞟了眼圣人,拽着谢楚的衣袖小声道:“她在外头购置了宅院,据说养着几个面/首,我没去瞧,可相熟的娘子有给我辗转递话的。” 谢瑛上回便听闻此事,却不想崔氏荒诞到如此地步,分明连名声都不要了,更何况谢楚和秦婉的声誉。 “嫂嫂,那宅院你可知道在哪?” “就在延寿坊。” 延寿坊的宅子是后买的,据秦婉介绍,崔氏相中一个新科举子,打他进京后便资助其科考,那举子生的俊俏,又有张三寸不烂之舌,惯会哄女人,崔氏对他的手段十分受用,两人一来二去便从牙行购了延寿坊的宅子,崔氏在那安家,与举子花前月下,不甚快活。 后来举子又介绍了几个同窗过来,崔氏倒不嫌弃,一并收留资助,并私下承诺,只要他们一日考不中,便养他们一日,横竖谢家有钱。 崔氏的放荡远超谢瑛想象,她理解她苦闷,但不理解她以此种方式堕落。 那些别有所图的举子,焉知不是贪图钱财的懒惰蛀虫,待拿到好处,占完便宜,自然会一走了之。 这个人偏生是她母亲。 不,兴许今日便不是了。 宅院大门紧闭,叩了许久才有小厮打着哈欠开了一条缝。 “找谁?” 语气冷淡,且不耐烦。 谢楚当即抬脚踹开,不由分说冲进门去。 谢瑛提步跟上前去,怕谢楚控制不住,与他相携而行,边走边小声安抚:“阿兄,你莫要这个样子,不管结果怎样,我都接受。 不管我是不是他们的孩子,你都是我阿兄。” 谢楚停下来,抬手摁在她肩膀,拍了拍,却没说任何话。 花厅没有人,正屋也没人,侍奉崔氏的丫鬟说,崔氏与那三个郎君去了密室,不叫人过去打扰,只每日将饭菜搁在门口,饿了自会拿进去,然后待他们用完,将碗筷重新放回门外。 “几日了?” “四日。” 谢瑛明白丫鬟说的密室为何意,有些达官显贵,追求刺激享受,时常辅以各种刑具,有镣铐,油蜡,鞭子之类。 “带我们过去。” 周瑄不远不近跟着,这是他们的家事,他不该插手。 “门是从内锁住的。” 丫鬟小声说道,地上摆着用完的残羹冷炙,还有一个空酒坛子。 浓烈的酒气,扑面袭来,熏得人头脑发胀。 “找钥匙,开门。” 谢瑛叩了叩,里头没有回应。 四日纵/欲,还是同三个年轻力壮的郎君,谢瑛担心崔氏死了。 然而推开门后,场面却叫人毛骨悚然。 三条赤/裸/裸的尸体,以诡异的姿态呈现,或躺在长条大案上,或挂在刑具架上,还有一人跪立着趴在矮几,披散的头发与血渍交融。 腥臭味被酒气遮住,看血液干涸的程度,这三人死了至少两日。 谢瑛背过身,周瑄为她拍着后背,她缓过劲儿来,便追问小丫鬟:“人呢!” 小丫鬟茫然的摇头:“我中午过来送饭,他们才拿进去的,娘子还跟我说过话,叫我晚上做炙羊肉的。” “你确定是她的声音。” “是,奴婢不会听错。” 周瑄会意,抬起手臂招了下,便从屋檐上飞落两人。 “去搜,看看有无密道。” 趁着他们搜寻的光景,谢瑛定住心神重新观摩密室布置,屋内光线比较暗,许是为了追求极致的享受,除了分门别类的刑具,还有一张异常宽大的床榻,柔软的绸被垂荡在半空,软枕陷下印记,能看出有人在上面睡过。 不多时,暗卫找到空响处。 周瑄屈膝叩了叩,附耳于上,转头冲谢瑛勾了勾手指。 谢瑛挨着他蹲下,听见里面传来类似风的声音。 “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 谢瑛捏着拳头,继而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谢楚攥着剑,面上神情说不出的羞愧恼怒。 方才看见那三具尸体时,他便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他的母亲,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捉奸,或许跟这三人一样,已经成了歹人的刀下鬼,或许还活着,衣衫不整的出现。 不管是何种情形,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机关被寻到,两个暗卫走在前面,周瑄握住谢瑛的手紧跟上去,谢楚垫后。 待走到略微宽敞的分叉道上,谢瑛似乎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 她攥紧周瑄的手,扯了扯。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19节 两人往右前方望去,然还未再行动,便听见一声厉喊,于密道内被无限放大,粗沉而又刺耳。 “别动!” 是谢宏阔! 漆黑的暗处,谢宏阔手臂间挟着个蓬头乱发的女人走出。 女人的脸被头发遮住,只披了件薄透的衣裳,内里景致看的一清二楚。 她不断发出呻/吟声,两手握着谢宏阔的手臂,隐约漏露出的下颌,血正不断往下淌。 谢宏阔冷冷笑着,右手拂过女人的脸,将头发悉数攥住往上撩开。 谢楚倏地摒了呼吸,几乎要冲上前去。 谢瑛咬紧牙关,面前的女人被划花了脸,一条条血痕斑驳蔓延,血水还在往下滴,新旧不一的痕迹,可见不是今日才造。 “四郎,救救我。” 女人的嗓音惊恐不安,然不敢乱动,谢宏阔的手死死攥住她的颈,能轻而易举拧断她的脖子。 这女人,是崔氏。 崔氏爱美,重皮相,饶是年逾四旬,仍保养的面红如春,眼眸涟涟似水若雾气,她的穿戴皆要京中最时兴的物料,即便是现在,她那双手上,十指业都涂着精美的蔻丹。 可此时此刻,她那张脸,早已辨认不出模样,若不是听到声音,谢瑛断不敢认。 “阿耶,你放开阿娘!”谢楚上前一步,大喊。 谢宏阔冷笑,狠狠掐的更紧:“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杀她。” 他东躲西藏,好容易在崔氏的别院安稳了数日,不曾想他们还是找来了。 “密室里的三人,是你杀的。”谢瑛问,尽量不去看崔氏。 谢宏阔眼眸猩红,狂乱的头发几乎散开,怒吼着笑道:“是我,怎样?!” “你们母亲淫/荡无耻,自我流放之日便胡作非为,找了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坊间都在看她笑话,偏她不要脸了! 她不要脸,谢家还要,我谢宏阔还要! 那三个花言巧语的举子,该死!你们该问问崔氏,她到底撒出去多少银子,才哄得那三人伺候她。” “我淫/荡?谢宏阔,事到如今错都成我了?”崔氏情绪疯癫,扭头抓住谢宏阔的手背,指甲掐进去,狰狞的脸愈发骇人,一道道血痕遍布如炸裂的血管,再不复往日柔婉。 密室内的暗卫早已退下,此时除了周瑄,只剩谢家人。 这场闹剧,才将将上演。 “我的淫/荡,是谁怂恿的,啊!是谁!是你谢宏阔,谢大人!” “因为你不能生养,永远都不会有子嗣!” “哈哈哈哈...” “闭嘴!”谢宏阔说完,又往她脸上胡乱划了两刀。 崔氏痛苦的尖叫,血流出来,很快糊成一团。 她扭曲着身体,疼的直不起来,谢宏阔掐着她脖颈,强行提住。 “你是说,我和阿兄,阿姊,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这消息太过惊骇,不只是谢瑛,周瑄都嫌恶的挑了挑眉。 谢楚扶着墙,稳住身形,大口喘息。 谢宏阔气急败坏的喊叫:“她疯了,一个疯子说的话,没人相信!” “四郎,十一娘,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二娘也是,你们都是父亲看到大的孩子!” 崔氏仿若觉察不到颈上的手,她逆着谢宏阔的控制,拼命挣扎。 便在此时,周瑄右手摸过碎石,对准谢宏阔的膝盖,手腕,以极快的速度弹射出去。 谢宏阔手上失力,崔氏趁机摆脱开来,连滚带爬逃出桎梏,她摔倒了,爬到谢瑛脚边,细白的手指沾满鲜血,举起来,一把握住谢瑛的披风衣角。 雪白的披风登时变得灼眼。 她蹲下去,咬着牙从袖中掏出绢帕,想给崔氏擦干净脸,可一时间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她心尖直抽,不敢看她。 “给我镜子。” 崔氏抓着她披风,忽然意识到什么,急迫喊道:“给我镜子,十一娘,给我镜子!” 谢瑛拿出镜子,崔氏夺过去。 却在看到自己的一刹,吓得魂飞魄散。 “崔氏,这便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谢宏阔冷漠的睨着她,仿佛从前在人前疼爱妻子的谢大人不是他,与崔氏恩爱和睦的夫郎不是他。 他就这般咬牙切齿的看着,崔氏越痛,他心里就舒坦。 崔氏抽搐起来,躺在地上被吓惨了,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阿娘。” 谢瑛终是不忍,唤她一声,跪立下去,为她拂开钻进血肉的青丝。 谢楚紧接着跪在谢瑛身侧,哑声叫道:“阿娘。” 崔氏的眼睛一动不动,像是冰封了一般,忽然狠厉起来,恶狠狠说道。 “别叫我,都不许叫我!” 她看着谢楚,又垂下眼皮看向谢瑛。 手指抠着肉,疼的直打哆嗦。 “十一娘,是你对不住我,是你生下来就克我!” “我知道。”谢瑛见她意识开始模糊,便点了点头,应下指责。 “对,都怪你。”崔氏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流下,濡湿了发丝,与血痕交缠在一起,“我没想过生孩子会搭上自己,你毁了我,毁了我十几年来保持的身段,皮肤,我厌恶你,不喜欢你,恨不能掐死你。” 谢瑛默默听着,看她身下不断淌出的血水,已然漫开。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我们三人都不是他的孩子?” “哈哈哈,十一娘,你错了。” 崔氏疯疯癫癫的狂笑,指着谢瑛,又看向满脸冷漠的谢宏阔。 “只有你,只有你...” 谢宏阔绷紧了脸,双手攥住,手里的刀握的瑟瑟作响。“崔氏疯了,她疯了!” “我没疯,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谢宏阔,是你害了我,害了我一辈子! 你告诉我我不能生养,从外抱来谢蓉和谢楚,我感激涕零,感怀你的不嫌弃,所以对待这两个孩子,我极尽耐心,恨不能用我能有的爱去补偿他们。 对他们好,便是对得住你,偿还你,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谢家不能有自己的血脉。” 谢楚痛苦的闭上眼。 崔氏越发大声:“若非后来发现你暗中调理身体,我当真以为自己有病,自己不能生。 你找的那个大夫,让你如愿以偿,我有孕了。 可我高兴不起来,我被你哄得团团转,还得给你生孩子,她在我腹中一日日长大,能看到她拳打脚踢,活泼好动,我没有半分做母亲的喜悦。 因为我的肚皮,像是烂掉一般,丑的不堪入目。 我恨死她了,她和你一样,全是为了作践我而来。” 谢瑛心口生疼,她宁愿听到的不是这个结果,宁愿如来之前所想,她不是亲生的。 可崔氏的话,却打碎她的幻想。 “十一娘,你们三个当中,只有你才是我亲生的。” 谢宏阔冲了过来,谢瑛抬头,电光火石间,崔氏扑了上去,挡住谢瑛。 刀子捅入崔氏胸口,血喷溅出来。 周瑄一脚踹飞谢宏阔,他摔到墙上,咣当滚落在地。 紧接着便有暗卫跃出,利落的将其捆绑起来,提着候在几丈外。 崔氏大口大口呼吸,像被刨开肚皮的鱼,只剩下往外出的气,又快又短。 她瞪着眼睛,手指伸到半空。 谢瑛咬紧了唇,想叫她“阿娘” 却听到崔氏磨着牙根说道:“我不喜欢你。” “我厌恶你。” “十一娘,我...我.....” 她瞳孔忽然张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悬着的手指伸开,似要抓住什么,然什么都没抓住。 手臂垂落,她歪在谢瑛怀中。 那双眼依旧睁着,不瞑目。 谢瑛在发抖,她望着被划烂的脸,想着方才崔氏扑出来护住自己的举动,眼眶湿润,她说不出话。 周瑄抱紧她,唤她名字。 “谢瑛,你看看我。” 他掰过她的脸,看见谢瑛哭的泪人一般,默默无声。 心就像被刀扎进去,疼。 他没杀谢宏阔,命人暗中押回宫中。 毕竟到现在为止,与谢瑛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只剩谢宏阔了。 清思殿内早早燃上熏香,淡淡的沉水香气,不绝如缕袭来。 衣裳被浸透了似的,低头便能闻到香味。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0节 “这是什么?”谢瑛看见小几上摆着的瓷盏,满满一盏血红的液体。 白露与寒露面面相觑,“好像是陛下的血。” 谢瑛蹙眉,走过去弯腰嗅了嗅,果真泛着腥味。 她仔细回想,约莫便是在他转去隔扇的时候,私下割的。 寒露道:“中贵人与我们说的,说是陛下以为只要阳气之血便可入药,就割开自己的腕子,弄了一盏,还没弄完,便听陆奉御说得是亲缘关系。” 正说着,周瑄从外进来,一眼看到那碗血,脸沉了下。 他走上前,端起来,二话不说探出窗外倒进花圃里。 随后便一本正经擦了擦手,道:“朕这几日郁燥不安,需得放放血才能缓解,不要多想。” 谢瑛嗯了声,低眉拉起他的手来,将衣袖往上卷了卷,果然看到绑缚的纱布,洇出血迹。 周瑄抽回手背在身后,咽了咽嗓子说道:“你夜里少用膳,等朕着人割谢宏阔的血来配药。” “我不用他的血。”谢瑛径直拒绝,“太脏,我不要。” 她固执,周瑄没有勉强,只是请来陆奉御,查问别的法子。 谢瑛的身子不碍性命,但若能调理可生养,便是最好的。 若不能,他也不介意。 等日后从王公世家擢选太子继位,只要可堪大用,于社稷有利,便足矣。 陆奉御连夜翻找医书,终于在犄角旮旯里看到一条,便赶忙与圣人禀报。 “除去亲缘之血,还可用普天之下最贵重之人鲜血,亦能搭配药汤,为谢娘子滋补。” 周瑄笑了下,随即冷脸看向陆奉御。 “普天之下,谁的血最贵重。” 陆奉御慌忙跪下,虔诚且恭敬地回答:“老臣妄言,自是陛下的龙血。” 支开的楹窗晃了晃,枝头枯叶被风拍到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冷意沿着窗棂爬进来,干燥的空气,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周瑄捏着腕子,揉了揉,眉心拢成一簇。 方才泼出窗外的那盏血,约莫还没干吧。 第84章 帮我◎ 崔氏死了, 谢瑛本以为自己不会难过,但她总忘不了崔氏临终前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憎恶厌烦,从里到外都不喜欢。 如若她没有扑上来替她挡刀, 谢瑛不会像现下这般踌躇。 只要闭上眼, 便能看见崔氏痛苦扭曲的面容,鬼一般朝她嘶吼, 恨她一出生便毁了自己。 她拢着被子, 朝内睁眼望向朦胧的窗纸。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帷帐被撩开, 外侧床榻陷下一块,随后便有只大手伸来, 从后环住她, 轻而易举将人翻过来面对自己。 “谢瑛, 你在做什么。” 他往前靠, 单薄的里衣褪去大半,露出线条结实的皮肤。 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谢瑛脸上, 她抬起睫毛,望着他幽深的眼睛。 “我想知道,王皇后是怎样的母亲。” 周瑄拧起眉头, 思忖了少顷回答:“她尊重我的每个决定,信任我,支持我, 就算当初知道你不是父皇看中的六皇子妃,她也愿意为了我, 接纳你, 喜欢你。 她赠你玉蝉, 私下同我承诺,她会说服父皇应下亲事,她喜欢我所喜欢的一切,她是皇后,更是一个慈爱善良的母亲。” 谢瑛在心里默默想象,难以避免的与崔氏搁在一处对比,她想不出来,更不知道这样的母亲在日常生活中是怎样一副面孔。 像墙缝间的青苔,如果陡然给与太多阳光,只会适得其反,加速枯败。 她习惯了被冷落,忽视,丢到一旁自生自灭。 而今她忽然看到崔氏为她挡刀,那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她惊愕,更多的是怀疑,纳闷,不敢相信。 每次去淑景殿,周瑄亦会寻说辞同去,两人偶尔在半路碰上,相携走进殿内,王皇后不会多问,却会体贴的为他们备上清凉解暑的绿豆酸梅汤,暖胃养身的红枣八宝羹,她不问,却知道周瑄心里所想,因为她是母亲,因周瑄的欢喜而欢喜,周瑄的担忧而愁眉,因为她是母亲,她不计较不在乎因此失去什么。 那些年间,所有人都说先帝宠爱王皇后,可谢瑛无数次看到王皇后黯然神伤。 后宫妃嫔不多,却依旧四妃填满,先帝的喜欢,充斥着算计与权衡,他在喜欢王皇后的同时,亦对其他妃嫔怜悯有加。 如若这算是喜欢,那未免太过廉价。 周瑄看她走神,弯下腰去,右手捏住她的下颌托起,似在观察她此时的心情。 “我竟然会是他们亲生的。”谢瑛忍不住笑,少顷又变得凝重,杏眼微垂,腮颊凝雪,突如其来的疏离感,令周瑄不适。 他努力靠近她,亲吻着唇角,余光瞥到谢瑛的面无表情,他覆身上去,双臂撑在身侧,以极其霸道的姿态逼迫谢瑛仰视自己。 “看着朕。” 语气沉着强硬,郑重其事。 谢瑛掀开眼眸,静静的望向他俊美的面庞,那目光深邃如漆黑夜里的光,诱引她挪不开视线。 “不是所有人都堪称父母,从你出生那刻起,他们带给你的只是血缘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若你心中在乎的是此事,无妨,朕有法子。” 谢瑛蹙了蹙眉,便见他忽然跪立起来,虚坐在她身上。 他从腰间摸出一柄细长的匕首,在谢瑛的低呼中,利落的沿着手腕割开长长一条血痕,扔掉匕首,俯身下去,右手拇指覆在谢瑛唇上,捻了捻,星眸溢出微笑。 “谢瑛,张开嘴。” “陆奉御说过,龙血可助益身体强健,令你血气得到滋补,从而恢复常人之态。你喝我的血,往后我做你的家人。” “谢瑛,你喝吧。” 他认真的揉了下手臂,将腕子喂到谢瑛嘴边,鲜血很快涌聚到伤口,滴答掉落。 谢瑛咬了下唇,那滴血沿着舌尖漫入,腥甜气一点点滋润喉咙,很古怪的感觉。 她瞪圆了眼睛,明眸里倒映出周瑄的影子。 周瑄勾起唇,星眸熠熠生辉,嗓子哑了,眼睛愈发亮的厉害。 “朕的血,好喝吗?” 宁静的夜,因他这句话而让帐内温度骤然攀升。 谢瑛骨头像有小虫爬过,她缩了下,周瑄右手穿过她后颈将人重新提回枕上,笑着逼问:“是什么味道的,回答朕。” 谢瑛面颊滚烫,手指捏住他的衣领,呼吸急促:“你抬高一点,我透不过气。” 周瑄没有如她所愿,反而往下沉去。 他弯起手臂,青筋鼓出瘦拔的皮肤,鲜血从伤口源源不断渗出,他抬起眼皮,与此同时,血痕横在谢瑛启开的檀口,细水潺潺一般流淌而入,谢瑛咽了咽嗓子,唇瓣和舌尖都被染红,呈现出异样的妩媚。 有股热/意从小腹兀的升腾,随即以极快的速度窜涌奔流,周瑄重重吐了口浊气,发烫的掌腹贴到谢瑛脸颊,声音异常温柔。 “谢瑛,甜吗?” 杏眸如水,含烟带雾一般,青丝在身后铺展开来,猩红的唇,流泻出万种浓情,她软了骨头,任凭他握着自己的肩膀,手垫在腰下,轻轻抬到枕面。 “明允,我头晕。”她是真的眼前发眩,只能看见摇曳的帷帐,大红色绸缎与周瑄的血融合一体,耳畔不时传来他蛊惑的嗓音,激出一身颤抖。 “让我缓缓,让我透口气。” 她歪着脑袋,抬手去推他肩膀。 虚弱的力气,抵不住那人强横的侵袭。 他不依不饶,非要问出答案,凑去耳边,手指捻住她的耳垂,滚/烫的呼吸像野兽一样,而面前之人,彻底成了待宰的羊羔。 “快说,告诉朕,甜吗?”急切而又迫切的需要肯定,周瑄的墨发垂散下来,落到谢瑛鼻尖,她很痒,心尖更痒。 迫于威逼,她点了点头,柔声道:“是甜的。” 周瑄心满意足的抓起帕子,摁在伤口,翻身跌落在床侧,扭头冲谢瑛笑笑:“从此以后,你是朕的,朕是你的。” “谢瑛,无关紧要的人,便都忘了吧。” “你有朕,朕和这天下,都是你的。” 他缱绻弄/情,宽大的里衣彻底掉落,抬手拂过银钩,大红帷帐倏忽洒下,将明晃晃的光隔开,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谢瑛腰间。 “谢瑛,朕不太舒服。” 他唇发干,脸色红的不正常。 谢瑛揪住绸被,自床榻爬起来,手掌覆在他额头,被他盖住,包裹了手指挪到嘴边。 “疼。” 他呻/吟,暗哑的嗓音像是在酸水里泡过。 谢瑛头一次见他此般神态,当即以为是喂血的缘故,方才也是昏了头,由着他胡作非为,竟忘了克制,血流进喉咙,用了多少,她已然不记得。 只是眼下舌尖上,仍有微弱的腥甜。 她很是自责,支起身子便要去扯帐子,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箍到怀里。 “疼的厉害,你得帮帮朕。” 他眼眸勾/魂一般,慵懒的望向谢瑛。 然而被他握着的手,却慢慢滑向被褥下,直到... 谢瑛腾的红了脸,攥紧拳头,咬着唇没忍住,冲他啐了声,骂道:“你脑中竟想的是什么。” “是你。” 回答的异常坦荡。 “谢瑛,朕现在满心满脑全是你。” “谢瑛,帮朕!”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1节 谢瑛不愿意,他倒没有强留,松开手,便见谢瑛逃也似的爬起来,赤脚跳下床去,偌大的裙衫划开弧度,与大红帷帐纠缠着,风吹打楹窗,啪嗒啪嗒作响,墙角处搁置的沉水香断开一绺,暖而浅淡的味道飘入帐中。 殿内霎时静寂下来。 谢瑛心跳如雷,站在窗前不敢回头。 帐中人不知在作何,许久没有传出声响,那峻拔修长的人影,宛若石化一般,唯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吸,好似炉火上沸腾的热水,几欲爆开炸裂。 谢瑛悄悄回转过身子,便看见那只手撩了帷帐,等候片刻,又委屈的落下。 不多时,帐内传来窸窣的微弱声音。 像是衣料摩擦,又像是旁的什么。 谢瑛竖起耳朵,忽然听到一声晦涩的怪异,像是被人掐住嗓子挤出来的动静。 她捏着拳,口干舌燥。 “明允,明允...” 没有回音,殿内的烛火骤然被袭来的冷风吹的摇摇欲灭。 谢瑛有点怕,壮着胆子往床边走了走,那声音更加明显,谢瑛终于明白,帐内人究竟在做什么。 朦胧曲折的身影,低着头,双肩微驼,跪立在床头,右手很快。 确切来说,时快时慢,伴随呼吸的轻重,他忽然仰起头来,痛苦的声音传出。 他跌倒在床榻的瞬间,殿内烛火终于承不住秋风的卷积,扑的一下尽数灭掉。 殿内漆黑,谢瑛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眼睛无法适应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小声唤道:“明允,明允。” 周瑄沙哑着嗓音,哼了声,似在忍耐。 “我害怕。” 她咬了咬唇,往前走的时候,撞到了屏风,险些被绊倒,她手腕压在雕花木框上,硌出深深的印子,仿佛要被黑暗吞噬,来自幼时的恐惧让她无法挪动。 “谢瑛。” 她抬起头,看见一道更黑的影子。 那影子蹲下身来,摸到她的手臂,然后将人提起,单手抱到腰间。 “别怕,朕在这儿。” 他声音低沉粗重,却很有安全感。 谢瑛被他抱着,不得不环过那腰,然手指刚刚覆下,又弹起来。 他衣裳全都掉落,松松垮垮挂在腿上,精瘦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线条突兀而又明显。 谢瑛不敢再碰,周瑄也再未提过分的要求。 将她抱到软枕上后,他便拢了拢衣裳,去点灯。 然刚跨出一步,身后人像是小兔一样扑过来,从后勒住他的腰。 那股异样登时卷土重来,周瑄咽了咽喉咙,低声道:“谢瑛,朕不大能忍住。” 谢瑛不松开。 两人抱得很紧。 周瑄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想扯开她,又贪恋那馨香柔软。 便觉一只小手慢慢沿着衣角,一点点,穿过系紧的绸带,谢瑛仰起头来,瓮声瓮气道:“那...我来帮你,好不好。” 第85章 兄妹又怎么了◎ 柔软的声音就像一股温泉, 朝着周瑄的心口汩汩不断的涌来。 他喉咙发紧,那处便绷的更加胀疼。 手指抠着大腿,他庆幸是在黑暗之中,唯一的那束烛火并不能照亮他赤红的双眸, 他像是狼狈的野兽, 在猎物面前发抖。 他想着,自己还是要克制一番, 谢瑛虽早已与谢宏阔和崔氏断绝了关系, 但他们毕竟给了她生命,带她来到这世上, 且不说曾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单是陌生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一时半刻也难以接受。 当年他初去边境, 与何琼之第一次杀人, 半夜两人爬到屋顶, 就着冷风喝了一夜酒,总觉得手上全是血,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剑捅进去,再□□时, 对面那人直挺挺躺下,唯有溅出来的血喷在半空,寒光凛凛的剑刃, 被染成猩红。 若不是何琼之替他挡了一刀,兴许怔愣的一瞬, 他就成为另一个人刀下亡魂。 后来杀的多了, 看惯生死, 无关紧要的人一个个躺在血泊中,剩下的只有麻木冷漠,心内自然也不再波澜起伏。 谢瑛不同,此时的她虽未表露出多大的伤心难过,但心里定然不会风平浪静。 尤其是崔氏莫名其妙扑出来挡的那一刀,简直令他匪夷所思。 在周瑄看来,未免多此一举。 崔氏做了几十年恶心冷淡的母亲,临死前偏要做出另一副多余的面孔,与其说是为了保护谢瑛,倒不如说是为了恶心她,不叫她好过,不叫她心安。 周瑄这般想着,却不会跟谢瑛坦白,他艰难的咳了声,沉下眸色。 “谢瑛,朕觉得还能再....” “忍忍”二字没憋出来,谢瑛攀着他手臂绕到前怀,朦胧的光线里,她的眼底泛着莹莹细碎,酡红的脸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周瑄微仰起头,那小手扯开他的带子,沿着衣襟慢慢伸了进去。 指腹像火,甫一触到结实的皮肤便要烧起来,周瑄整个人快要炸开,他支起手臂往后落在床栏,任由她琢磨着动作。 然就要濒临爆发的临界点,殿门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潮湿濡热的空气登时散开,谢瑛倏地收回手,捂了捂脸,将自己衣裳整理好,复又小心翼翼给周瑄系好带子,拉高衣领。 她不去看他,趿鞋下床自衣桁上扯了件绣百蝶纹雪白披风,系好后转过身来。 周瑄颇为丧气,恨不能将门外之人千刀万剐,但他沉着脸,面上纹丝不动,慢条斯理掀开绸被,重新换了条干净的里裤。 “陛下,谢娘子,谢家四郎在殿外候着,道有事情与娘子商量。” 承禄躬身,余光扫到昏暗的殿内,再看周瑄欲求不满的愠怒样子,便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他拢着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谢瑛启唇,惊道:“阿兄?” 她急急往殿门走去,越过周瑄,来到屏风前,承禄侧开身子,避让开。 “这么晚了,他进宫作甚。” 周瑄话语里的不悦简直快要盈溢而出,他三两步追上来,握住谢瑛的肩膀,揉了揉。 “约莫是为了阿娘..崔氏,还有谢宏阔。” 谢瑛声音放低,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周瑄:“崔氏的丧礼我还是得过去。” “嗯。”周瑄挑起眼尾,扫向门外,漆黑的院内,只有灯火幢幢,并不能看清是谁站在那儿。 “谢宏阔叛国,我无法与他割断血缘的联系,若有人借此攻讦,你也护不住我,所以我想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周瑄的语气一下变得冷鸷起来,幽眸凝积着审视,冷森森的望向谢瑛,掌腹捏的骤然紧致,谢瑛蹙眉,便听他似动了怒火。 “又离开朕吗?又要因为旁人的干系弃朕而去,是不是?” 谢瑛惊愕的睁大眼睛,刚想摇头,便见他猛地站到自己对面,握住了双肩推搡着摁到墙上。 谢瑛的手抵在他胸口,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没有回过神,后背抵着墙砖,硌的皮肤很疼,就在谢瑛以为他要发疯的时候,周瑄忽然垂下眼睫,松开桎梏后,双臂掉落在身侧。 “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往后撤了一步,神情沮丧落寞。 “你变了。”谢瑛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点头。 周瑄瞟她,不出声。 “如果是以前,你不会顾及我的感受,只会一意孤行凭着自己喜好强迫,可方才,你却松手了。” 周瑄心道:朕根本不想松开。 然只看了眼,又做出一副颓败的神情,后脊靠着墙砖,背略弯。 “所以你究竟想作甚。” “我想,若不然便这样吧,我只要你一生一世的喜欢,只要你心里只有我,我便不在乎那皇后的虚名。 有些人虽有名分,却得不到应有的怜惜和尊重,有些人虽没有名分,却依旧是掌中月,心尖宠。所以我想,不如就别勉强了,我们两人彼此珍惜当前拥有,若有一日厌烦了,也好过空顶着皇后的名头,实则被冷落被嫌弃。 是不是?” “不是。”周瑄咬着牙跟,阴恻恻的眸光闪着不虞:“你还是想离开朕,对不对?” “没有。”谢瑛摇头。 她知道立自己为后有多难,她嫁过人,且谢宏阔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非但不能立后,整个谢家都会遭到株连,此罪太大,饶是周瑄力挽狂澜也无法抵挡御史的抨击。 “你不信朕?” “不是不信,是太难,我知道你想立我为后,给我承诺,但如果那承诺需要你与满朝文武为敌,我情愿不要。” “朕要给你,不要也得要。”周瑄倚着石墙,抬手握住她的下颌,“谢瑛,没了皇后的名分,朕怕拴不住你,就像飞在天空的纸鸢,一旦剪断丝线,便两不相干。 朕不踏实,朕...” 谢瑛咬着唇,垫着脚举起手来,捧住他的脸,啄了啄那唇。 额头碰到额头,他温热的呼吸细密的打来。 “好,我等你。” 雪白披风消失在黑夜中,周瑄站在门口,忽朝承禄吩咐。 “去找件新衣,朕要过去看看。” 承禄为难的抬起头:“谢家四郎像是有话与谢娘子商量,陛下过去怕是不大妥当。” 周瑄冷哼:“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独处一室,那便妥当了?” 接过承禄抵来的雪青色圆领常服,修长的手指三两下系好扣子。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2节 “他们是兄妹,不算孤男寡女。” 周瑄僵住,抬眸冷冷睨着承禄,承禄暗中思忖,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可思来想去并未发现不妥,只得硬着头皮硬抗。 “兄妹?兄妹便没有男女大防了?你又如何知道,兄妹就没有别的心思,嗯?” 承禄大汗涔涔,抹了把后脑勺,周瑄已经换好衣裳,正在低头弄腰带,似乎不耐烦,承禄忙上前躬身帮他打理。 繁复华贵的衣裳,用雕缡龙纹玉佩压住,配以梅花攒心络子装饰,精致的荷包上,绣着两朵盛开的荷花。 周瑄摩挲着花瓣,眯起眼睛说道:“有一回,朕让她打个梅花络子,跟初次送朕的一模一样,她偏就想不起来,朕给她好多次机会,她还是不记得用错了丝线,反而与朕斗气,将做废的络子送给身边那两个小丫鬟,真是可恶又可气。” 承禄不言语,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偏帮谁都不好。 周瑄瞥他一眼,“她不记得送朕什么,却记得谢四郎手腕伤口,连夜赶工为他缝制了一副护膊,上头用五彩线绣着祥云纹。” “这是何时的事?”承禄不咸不淡插了句嘴,总不好叫他自言自语。 “好些年了,朕初初御极那会儿。” “毕竟是亲兄长。” 一记冷光倏地掷来,承禄当即头皮发麻。 “她走多久了?” “约莫一刻钟。” “朕该过去了。” 承禄没敢拦,心里却暗戳戳想着:谢娘子哪里有您走的快,这会儿恐怕刚进门,您那爽快利落的步幅,别比谢娘子更早进去才好。 他猜得没错,周瑄赶到偏殿时,看见谢瑛纤细的身影将将跨进门槛,而谢楚迎了上去,两人挨得极近,甚至从周瑄的角度,看上起来仿佛贴到一块儿。 他捏着拳,站在树底下。 嘴里默默念着:“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一百。” 抬脚,提步疾速走了过去。 “还没说完话呢?”他轻笑着,状若寻常般来到谢瑛身边,右臂抬起放在谢瑛圆润的肩头,说话间,像是没了骨头,斜斜倚着谢瑛。 “朕正好经过,便进来看看。” 他掀开眼皮,谢楚恭敬行礼作揖。 谢瑛很纳闷,问道:“顺路吗?陛下不是要回清思殿去?” “是要回去,但临时想去紫宸殿看会儿折子,你们聊,朕坐会儿便走。” 他摆摆手,顺势坐在对面的圈椅上,眉眼淡淡。 谢瑛正与谢楚商量崔氏的丧礼,因为崔氏临死前那番话,点名谢楚和谢蓉都非谢家亲生,故而丧礼上打幡之人选,谢楚犹疑不定。 “她的丧礼全权托付给阿兄,不管那日她说了什么,真相又是什么,你就是我阿兄,该打白幡的人当然非你莫属。” 谢楚嗯了声,手指蜷起,似在犹豫。 “十一娘,阿耶的事对你可有影响?” 若非周瑄在面前,谢楚不会问的如此含蓄。 外头仍不知谢宏阔近况,自打陛下反攻回京,擒获七王爷周恒以及党羽之后,谢宏阔便神秘失踪,且这两日开始流言四起,有些传的神乎其神。 谢楚小声道:“有人说,阿耶明面上投诚七王爷,实则在流放黔州时便悄悄与陛下里应外合,为的便是引出大鱼,一网捕获。” 谢瑛瞪圆眼睛,下意识看向周瑄。 那人扶着额,好看的眉眼沁出得体的笑。 谢瑛慢慢扭回头,谢楚又道:“流言一经传出便以不可遏制的态势蔓延开来,百姓也开始认同这个说法,我实在觉得不安,便过来寻你商量。 此事,像是有人刻意为之,是不是....” 兄妹二人齐刷刷望向周瑄,他叠起腿,点头说道:“是朕。” “等再过两日,事情会继续发酵,而谢宏阔的尸体会出现西凉回京的途中,由何琼之亲自带回,与之同来的,还有他为国捐躯的殊荣。 他的死,是为了我朝军队谋夺西凉内部信息,朕会赏谢家侯爵恩赐,自谢楚之后,享侯爵食邑,世袭罔替。” “陛下。” 谢瑛起身,一时间不知作何才好。 他这般护着自己,宁可为了自己抹去谢宏阔的罪名,提携谢家,这意味着,往后她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母家,安稳尊贵的封号,便再也没人敢置喙她的出身,她的父亲母亲。 周瑄抿唇轻笑,招了招手,谢瑛走上前。 他抚着她的脸,她的唇,眼睛却望向谢楚手腕上的护膊,好巧不巧,戴的正是谢瑛亲手绣的。 “谢瑛,今日当着你兄长的面,朕不妨给你和他一句承诺。” “上元节后,朕要立后。” “谢陛下恩典。”谢楚双膝下跪,心中巨石落地,十一娘终究有所依靠。 兄妹二人又就崔氏的丧礼说了会儿,周瑄便坐在圈椅上不急不慢的等着,待承禄端来茶水,他往对过瞟了眼,唇角轻勾,继而捏着盏沿,走过去便要递给谢瑛。 然不知怎么了,临到跟前手一抖,慢慢一盏茶全倒在谢楚手臂。 “啧,朕忽然有点头晕。” 他扶着谢瑛,手里的瓷盏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瑛本在帮谢楚挽袖子,听他如此疲惫的语气,不由提起心来,低头关切的问道。 “是不是又出虚汗了?” 她胡思乱想,想着喝了那样多的血,怕不是喝坏了身体,叫他落下什么毛病,当即紧张的呼唤承禄。 “中贵人,劳烦您请一下奉御,给陛下诊脉。” 周瑄拉住她的手,坐在圈椅中,拧着眉摇头:“不必,朕歇会儿便好,你不用搭理朕,快去看看谢四郎的手腕有无被烫伤。” 第86章 朕头疼◎ 如是说着, 他眉心紧蹙,掩着胸口像是痛极了,拉着谢瑛的另一只手,却是没有松开半分。 谢瑛为难的挣了下, 周瑄合着眼皮, 无意识的握紧指尖。 陆奉御步履迟缓,进门时承禄搭了把手, 他客气的道谢。 先为周瑄把脉, 他嘶了声,悄悄投去视线, 毕竟是服侍两朝帝王的老人,眉眼官司打的默不作声, 短短一瞬, 便明白周瑄的意图。 收起脉枕, 煞有其事的说道:“陛下血气亏虚, 这几日需得好生补给,不可过于劳累。” “不需要开方子吗?”谢瑛见他没有提笔的意思, 忙问了声。 陆奉瞄了眼周瑄,他屈起手指在案上叩了两叩,陆奉御回:“不用开方子, 日常食补便可。” 谢瑛这才安下心来,听见周瑄虚弱的吩咐:“去帮谢四郎看看手腕,方才被茶水烫到, 恐是伤着了。 朕无妨,你不必忧心。” 抬手覆在谢瑛手背, 语重心长说道:“去吧。” 谢瑛便起身站直, 果真脱开他故意松开的手指, 往前去看谢四郎。 指缝仍有她滑腻的温度,周瑄举起手来,挪到面前一根根的看,透过撑开的手指,他看见谢瑛正帮谢楚解绑缚护膊的带子,她很小心,边解边抬头看向谢楚,声音更是无比温和。 “阿兄,疼吗?” 饶是隔着护膊,手腕上的皮仍被烫的通红,谢瑛将护膊解下后放在旁侧的小几上,周瑄瞟了眼,对承禄说道。 “去将尚衣局女官亲手缝制的鹿皮护膊拿来,赠与谢四郎。” 承禄退出门去。 谢楚忙摆手婉拒:“多谢陛下好意,臣感激不尽,但臣皮糙肉厚,当用不得这般贵重的护膊,还请陛下收回赏赐。” 谢瑛指尖一顿,捏着药膏亦跟着回头说道:“等过两日我给阿兄缝一对皮护膊,便不用陛下赏赐了,尚衣局女官的手艺精湛,且缝制的护膊不好随意赏赐外人。” “谢四郎不算外人。” 他说的理所当然,躬身站立的宫婢黄门皆听出深意,遂更加知道往后该如何侍奉。 先前他们还有所怀疑,毕竟谢娘子进宫好些时日,立后传言甚嚣,然陛下始终迟迟不立,他们便以为此事办不妥。 今儿亲耳听到陛下如此招呼,那便是将谢四郎当成了皇亲国戚,而眼前这位谢娘子,自是他们日后的主子。 承禄捧来新制的鹿皮护膊,谢楚只得接下。 周瑄笑,给承禄递了个眼色:“横竖有新的了,那副旧的便扔了吧。” 承禄将要拿走,谢楚忙摁住,珍惜的将护膊塞到胸口处,拍了拍说道:“臣可两副轮着佩戴。” 周瑄敛了笑意,心道:榆木疙瘩。 承禄左右为难,在陆奉御收脉枕的时候,他便看出陛下所图为何。 过了少顷,谢瑛为谢楚涂抹完烫伤膏,站起来将他袖口折叠好,犹不忘叮嘱:“阿兄,这药每日抹三次,别忘了时辰。” “好。” 周瑄暗暗嗤了声:不过是轻浅烫伤,何至于兴师动众。 他起来,笑盈盈的上前,右手再度搭在谢瑛肩膀,侧身将唇贴到她鬓边,“谢府丧事,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可去寻礼部侍郎,朕已经同他招呼过,其中不少繁琐小事,处处都是礼节。 崔氏她...到底生前风评不好,礼部侍郎有经验,也承办过贵眷丧礼,知道如何遮掩涂写。” 谢瑛扭了下,却没脱开他的桎梏,今夜总觉得周瑄不对劲儿,从前不管私底下他如何磋磨,但明面上至少维持稳重,现下倒好,黏腻着自己,生怕别人不知他们的关系,他靠的太近黏的太紧,令谢瑛不太舒服。 谢楚欲离开,小宫婢走在前头为他打帘,待两人双双走到殿门处,宫婢面朝谢楚微微福身低头,周瑄眼神一暗,袖中手不着痕迹弹出一粒棋子,正中宫婢膝间。 她腿一弯,下意识抓住面前人的衣襟,那副护膊掉落出来,谢楚忙搀住她,等准备弯腰去捡拾护膊时,承禄早他一步,将那护膊拾起来,装作不着痕迹的掖在袖间,笑道。 “谢四郎这边来。” 行走间递给谢楚一记眼神。 谢楚愣了瞬,这才明白过来圣人意图,忙跟着承禄离开了偏殿。 转眼又到年底。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3节 酉时一刻,暮色四合,宫城内的灯火陆续点燃,将威严肃穆的殿宇映照的恍若白昼。 宫人们开始布置装扮,各色红绸宫灯琳琅满目,窗牖外的槐树火树银花,隔着窗纸犹能看到那耀眼的明光。 谢瑛打了个哈欠,手中的鹿皮护膊锁了边,已然完成。 她跳下床榻,拢着衣领推开楹窗,扑面而来的冷风吹的鼻尖发痒,青丝拂过面颊,仿佛带着湿气,院中景象分外热闹,好些小宫婢叽叽喳喳聊着趣事,因为寒冷故而个个穿的圆滚滚的,谢瑛觉得很是可爱。 白露垫着脚从后为其披上氅衣,雪白的领口衬着如玉的皮肤,乌黑的眼睫,秀婷的鼻梁,唇上仿佛沾了蜜糖,嫣红中泛着点点光润。 “娘子,这两日何大将军便要回朝,听闻今年的宫宴会办的格外隆重,一来庆贺新岁,二来为何大将军庆功,三来...”她故意停顿下,然眉眼间的欢喜根本遮不住,搓着双手兴高采烈望向谢瑛。 “娘子猜猜是为了什么?” 谢瑛故意逗她:“总不能是因为来了个蜀地厨子,便要做场大的席面吧。” “娘子真是的!”白露跺了跺脚,刚要开口,又被从外头进门的寒露抢了先。 “何大将军进宫了。” 何琼之回京的消息顷刻间通晓朝堂,此番他打了胜仗,为边境多谋求了至少十年的安稳日子,西凉诸国重新打乱排布,西凉王战死,其子皆被朱砂殆尽,只留下一个一岁多大的奶娃娃。 今岁归京,何琼之除了携带谢宏阔尸首外,还将王毓和一岁多的西凉王一并带了回来。 谢瑛去紫宸殿时,便看见梳着西凉发髻的王毓,坐在周瑄对面,而旁边乳母抱着孩子,许是刚吃饱,正嘬着手指乖巧的睡着。 倒是何琼之第一个瞧见她,当即坐直了身子,冲她抿唇一笑。 谢瑛回了笑脸,跟着坐在周瑄下手位。 何琼之更黑了,眉宇间添上英武肃杀之气,手背上有几条疤痕,歪歪扭扭,像是蜈蚣一般,单是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便有种大将军的风骨。 周瑄不动声色将两人反应收入眼中,“护膊做好了吗?” 突然问了一句,谢瑛回道:“做好了,等陛下回寝殿便可以试戴。” 周瑄挑了挑眉,朝何琼之笑道:“她做的护膊比尚衣局女官做的还要精美细致。” 何琼之讪讪一笑,附和道:“十一娘的手艺自然是好的。” “也给你做过?” 何琼之忙挺直了身体,“没有。” “那你如何知晓?”周瑄明明在笑,眼睛却冷得骇人,捏瓷盏的手圈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臣猜得。” 谢瑛蹙眉,有些不悦:“陛下是何意思?” 王毓听言,怔了瞬,拿茶水的手一顿,心中不由涌上酸涩。 她敬畏恐惧之人,竟能容忍一个女人当众反问,且丝毫没有怒意。 不仅不怒,反而眼神中充斥着宠溺包容,像是极其享受一般。 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慢慢攥紧衣裙,她垂下睫毛,愈发觉得自己处境可怜。 嫁给足以当她父亲的西凉王,不仅有了数十个同自己年岁相仿的儿子,还要被迫在西凉王被杀后,承担起抚养继子的责任。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回京,是能长久居住下来,但是—— 她与此时躺在乳母怀里的小西凉王,皆成为圣人的傀儡,她要带他回去西凉,从此要对圣人岁岁称臣纳贡,她名义上是西凉王妃,实则只是圣人的棋子,在本朝大臣的掣肘下,以小西凉王来平定诸国叛乱。 她被架到了高处,底下便是柴火堆,只要想往下走,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 她死倒也罢了,王家该何去何从。 王毓咬着牙,再度看向谢瑛时,眼神不免带了些许嫉妒厌恶。 更多的则是羡慕。 她实在太羡慕谢瑛的好命,轻易便能得到她渴望许久却始终握不住的东西。 但她转念一想,京中与她一般,看着眼红却不敢置喙的贵女不在少数,至少她身处西凉,眼不见心不烦,而他们却要日日听闻圣人如何宠爱谢瑛,岂不是要恨得咬牙切齿? 如此,心中郁结慢慢平缓,发抖的手也就松弛下来。 这么多年,她便是凭着自我调节一步步活下来,否则,在那陌生的地方,她撑不到今日。 “厚朴,往后你便留在京中,多陪陪父母还有你的娘子,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才嫁不久便独守空房,委实难为她了。” 说这话时,眼睛瞟向谢瑛。 谢瑛托腮避开他,只留下纤细的侧影。 因周瑄与何琼之有要事相商,故而谢瑛和王毓先行离开,乳母抱着孩子赶往寝殿,王毓则与谢瑛沿着挂满灯笼的太液池踱步。 两人没有交集,只两回罢了。 一次是王毓和昌河公主到珠镜殿,捉到躲在柜中的谢瑛,还有一次则是谢瑛纵火,被离京嫁人的王毓藏在马车中顺利逃脱。 似乎每一次处境都不太好。 “谁都没想到,你真的会成为皇后。”王毓缓缓开口,几年前,她是风口浪尖上,最有可能嫁给周瑄的人,她没有怀疑过,因为只可能是她。 谁又会想到,圣人竟不顾一点情分,连王家都不放过。 谢瑛捂着暖炉,笑道:“我也没想到。” 王毓打量她的表情,想从那笑容中找出得意炫耀,然而没有,只是很平淡的笑,安逸温和,无关挑衅。 她忽然就有些泄气。 “当初你拼了命要逃走,为何还会回来,难道只是欲擒故纵?” 王毓知道自己的话刻薄,但她忍不住,尤其长途跋涉从西凉回来,看到曾经落魄的人,竟比自己好上千百倍,心里头的嫉妒难免滋生。 然也仅仅只是嫉妒。 “如果这么想能消减你心中愤懑,我不介意。”谢瑛早就瞧出她的异样,却并不在乎。 “谢十一,你能不能帮我一下。”王毓忽然就软了态度,凄苦的望着她。 两人站在池畔亭榭中,寒风穿过,扯起氅衣猎猎作响。 “不能。” 王毓惊讶的瞪大眼睛:“你都没有听我说完。” “因为我帮不了你,任何事我都帮不了,若你所说之事不为难,大可与陛下表明,他一定有求必应,除非你要说的,他不会应允,他既然不会,我也不不会。” 王毓苦笑着,嗤道:“你跟他一样无情。” 谢瑛不置可否。 待了会儿,看见昌河公主领着粉粉嫩嫩的小人走来。 小人长高了些,穿着一袭绯色冬装,小短腿因为滚圆的身子跑的不快,但昌河愣了下,他就追上去抱住昌河的腿,稚嫩的嗓音唤道:“阿娘,我捉到你了。” “嫂嫂,王姐姐。” 昌河性子收敛许多,再次看见王毓,也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张扬,只领着淳哥二站在对面问了声,便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打七皇叔倒台,周瑄重新占领宫城,汝安侯府便完了。 汝安侯,还有她的夫郎曾嘉和皆被刑部关押问审,虽还没有定罪,可她知道没救了。 昌河公主去求过周瑄,然答复只有一个,汝安侯府之事不会牵连赵太妃,这话一出,昌河便知道周瑄什么都明白了。 若她强行求情,圣人震怒,保不齐会追责母妃。 两相权衡她不得不舍弃夫郎,如今她住在公主府,偶尔和淳哥儿回宫陪赵太妃,日子便流水一般过着,只要不去计较,她大可过得潇洒恣意。 皇兄是好的,至少待她和母妃仁至义尽。 即便知道母妃与七皇叔来往几回,也没有苛责逼问,他给足了母妃颜面。 分别时,昌河公主叫住谢瑛,诚心说道:“嫂嫂,多谢你。” 她知道谢瑛一定替她和母妃开脱过。 谢瑛淡淡回她:“明日我做樱桃毕罗,你若闲着无聊便带淳哥儿去吃。” 人走后,王毓攥紧了帕子,笑中带泪。 “昌河,你也变了。” 昌河收回视线,看向王毓:“王姐姐,咱们都不是闺阁中的女儿了,你是西凉王妃,我是淳哥儿的母亲,你我肩上担着的,也不再是个人喜怒。 谁又没变呢?” 王毓扯了扯嘴角,讽刺道:“她没变。” 昌河愕然,随即点头:“谁也变不成她,瞧着温温柔柔的小娘子,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王毓不明白,昌河朝淳哥儿招手,笑道:“王姐姐若是没用晚膳,不如随我回母妃宫中,正好带上你那一岁多的小西凉王,我都没看一眼。” “罢了,还是别见的好。” 她没做过母亲,却要日日对着个只知道哭的奶娃娃大眼瞪小眼,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憋闷。 “那我走了,王姐姐珍重。” 昌河唤了声,立时过来个体健的小黄门,接过淳哥儿背在身上,一行人离开了王毓的视线。 空落落的亭榭,风似乎更冷了。 年底前,谢楚将谢宏阔和崔氏的尸首合葬在谢家祖坟,因为有礼部参与,谢家这桩丧事办的很是风光。 谢瑛歪在塌上信手翻了几页书,听见毡帘掀开,抬头,对上周瑄明亮的眼睛。 他解开氅衣带子,走到雕花铜炭炉旁烤了烤手,谢瑛故意装作看不见,兀自继续翻书。 书页上摁来大掌,修长如竹的手指蜷起,人坐到对面塌沿。 “谢楚没有进宫?” “嗯。”谢瑛拂开他的手,略微侧了下身子。 “看的什么书?”他往前趴过去,谢瑛躲了下,使他落空。 “列女传。” 周瑄手一僵,复又笑着说道:“看这个作甚。” “自然是修习如何做陛下的女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4节 “生气了?”他捉过谢瑛的手,将那书随意一扔,恰好就丢进炭火中,火苗很快吞噬了书本,散开淡淡的墨气。 “即便你不贞顺,不仁智,朕也喜欢你。”说罢便胡搅蛮缠起来,搂住谢瑛有亲又揉,直把怀里人闹得气喘吁吁,方又起身换了套衣裳。 道夜里要小宴何琼之,与他赔罪。 谢瑛自然觉得他在说笑,然更深人静,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殿内东西倒塌的动静。 坐起来,就着明亮的烛火,看见周瑄边撕扯衣领,边踉跄着往前走,他喝多了,脚步虚浮,走的东倒西歪,沿途物件全被推搡在地,凌乱不堪。 “陛下?” 谢瑛撩开帷帐,松散的青丝披在脑后,小脸莹白若雪。 周瑄停住脚步,冲她咧嘴一笑。 忽地委顿在地。 谢瑛忙下床,过去扶他。 走近些便闻到浓烈的酒气,她扭开头,忽然肩上一沉,却是周瑄趴了过来,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在装醉?” 谢瑛掐他腰间肉,他笑着摆手:“我没醉,朕千杯不醉,厚朴才醉了,他醉的..醉的躺倒了,我..我还能找回来。” “认得我是谁么?” 周瑄使劲睁眼皮,费了好大力气又合上,“谢瑛。” 谢瑛叹了声,搀着他扶到床榻,将他靴履脱掉,又解开他的外裳透气,浑身上下的酒味太过冲鼻,她被熏得头晕。 好容易帮他盖好绸被,谢瑛忙不迭掀起帷帐,快步走到屏风前,让白露去煮醒酒汤。 床上本该昏睡的人,挑起眼尾虚虚看向帐外,清明的眼睛哪还有半分酒醉模样,分明是只阴谋得逞的野兽,看着小兔一点点扑入怀中。 谢瑛伸手试探他额头,却被他一把抱住手臂,翻了个身,压在下头。 “陛下,你是故意的吧。” 谢瑛推不开,气恼的捶了一拳。 周瑄闷哼一声,含糊道:“谢瑛,好热。” 他反手去扯衣裳,暴躁的没有章法,越扯越乱,谢瑛被他困在身下,不得不被迫嗅着那股酒味,还有他身上原先就有的男性阳刚之气。 灼热到令人无法呼吸。 周瑄自顾自动作一番,非但没有扯下自己的衣裳,反而将谢瑛宽大的里衣揉/搓大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他失重一般,落在谢瑛身上,唇亲在肩头。 濡湿浓重。 帐内很快氤氲开雾气,谢瑛被推到枕上,青丝铺满开来,细白的脸浮出汗珠,一颗颗沿着腮颊滚落到枕面,双手被攥着摁到头顶,剥去碍人的衣裳,任凭那醉酒之人胡作非为。 “谢瑛,朕头疼。” 他紧闭双眸,却能轻易寻到谢瑛的唇。 谢瑛像被煮熟了一般,肌肤泛起莹莹嫣红,她曲起腿来,想要缓解不适,又被他不着痕迹的摁住。 如此几回,累的根本无法思考。 被推到了漆黑的海面,如小舟般飘摇不定,一波高过一波的海浪,几乎将她震裂开来,从浪尖坠落,又陡然送到更远的漂浮。 “朕的头好疼。” 末了,他伏在谢瑛颈间,喃喃抱怨。 等不到回应,他欲翻身再起。 谢瑛不得不用双手环住他的颈,拉下些,吻他的额头。 “还疼吗?” “疼。” 谢瑛便又吻了一口,红着脸问:“现在呢?” “疼的厉害,这处也疼。”他得寸进尺,拉着谢瑛的手来到胸口,指着心脏说道,“这儿。” 谢瑛抬起眼睫,复又柔声说道:“好。” 她往下滑了滑。 唇与那里齐平,周瑄结实的皮肤上下匀促起伏,极具蛊惑力的画面。 谢瑛忽然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让周瑄兀的绷紧身体。 他捏着拳,大汗淋漓。 微不足道的疼,带来极致的愉悦。 声音渐渐消弭,殿内的炭盆中时不时发出噼啪响动。 连续多日,谢瑛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又具体说不上来。 周瑄仿佛变了个人,更或者说是多了一层面容,是她陌生且不适应的一面,当他处在这一面时,可以抛下自尊,不要脸面,像是最轻浮浪荡的男人,遇到喜欢的女人,便是什么鬼话够编的出来。 而翌日清醒,他又会穿好衣裳,道貌岸然的去前朝议事。 谢瑛问承禄,近些日子陛下有没有看过什么书,跟谁看过,承禄也只是笑笑,并不告诉她答案。 这日,谢瑛从清思殿出门,提着一食盒樱桃毕罗去往赵太妃宫中。 走到高墙拐角处,迎面过来个人。 清瘦的身形,儒雅温和的面庞,似乎也被谢瑛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谢瑛没料想会在此处碰上云彦,她身边没有跟随宫婢,只想着去赵太妃那儿少坐一会儿便折返回去。 现下的情形,仿佛有些怪异。 云彦打量她的目光,挟着些许好奇。 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却又客气守礼。 谢瑛点了下头,打算擦身而过。 忽听云彦高兴的唤了声:“阿瑛。” 谢瑛停下脚步,便见云彦径直绕过她,走向身后,语气柔和清风一般。 “阿瑛,是不是迷路了。” 谢瑛疑惑的回过头去,却在看见那人时,骤然吃了一惊。 第87章 幼稚◎ 寒风倏地刮起枯叶, 拍打在高耸的城墙。 谢瑛的氅衣簌簌鼓开,她被吹得猛一摇晃,眯起眼睛的光景,云彦低头握住女子的手, 捧到唇边呵气取暖。 那女子嫣然一笑, 露出洁白的牙齿,乌黑的发, 圆溜溜的眼睛, 透着股干练爽快。 “郎君走的好快,我只在那儿稍站了会儿, 抬头便不见人了,方才可害怕, 如今看见郎君, 便又什么都不怕了。” 她咧开嘴, 笑意满面。 云彦转而单手牵住她, 往前走了几步,女子抬起头来, 这才看到拐角处站着个人。 雪青色绣缠枝牡丹纹大氅,领口处有团白绒绒的毛,溜光水滑, 她逆着光,可仍能看出皮肤细腻莹润,吹弹可破, 女子亦是惊诧不已,然短短一瞬便平复下来, 冲谢瑛客气的福了福身, 与云彦一道走向前去。 谢瑛错愕不已, 望见他们离开的方向,应是去了门下省。 此番年底回京,想来云彦是要去拜访魏尚书的。 只是,为何他不认得自己了? 为何又称呼别人为“阿瑛”。 赵太妃捻着檀木珠子抄经,听见声响,谢瑛进门时,她站起身来,面容平易温和。 “谢娘子来了。” 如今谢瑛虽还未正式获封,但宫内所有人都知道,未来皇后非她莫属。 “太妃安好。” 谢瑛坐在对面塌沿,与赵太妃问道,自从七王爷兵败,赵太妃出门便愈发少了,时常关在宫里抄经静心,对于之前的两不偏帮,或许是后悔,更或许是暗自庆幸,庆幸周瑄没有杀红了眼,将她的安稳日子夺去。 但谢瑛约莫猜得出,如若重来,赵太妃还是会走老路,她性子便是如此,谁人都不得罪,却又谁都得罪了。 “这是什么?” 方方正正嵌螺钿红漆盒子,摆在谢瑛面前,赵太妃微微笑着,示意:“妾身与昌河能全身而退,全靠谢娘子保全,你虽不说,妾身却是心知肚明。 这是谢礼,望谢娘子不要嫌弃。” 谢瑛掀开盒盖,看见一条青玉珠串,纹理不如外头做的精致,但胜在成色好,颗颗饱满。 赵太妃又道:“本不是贵重玩意儿,但是妾身自己做的,谢娘子若能收下,也好全了妾身感激之意。” 谢瑛扫到斜对面小几上的匣子,里头搁置着各种钻器和辗玉砂,而赵太妃翻开的指腹上,布满细碎的伤痕。 如此,她道了谢,认真收起来。 昌河跟淳哥儿打外头回来,小人垫着脚爬上来,没洗手便去够樱桃毕罗,被昌河打了屁股,象征性哭了两声,乖乖挽起袖子跟宫女去净手。 “外头可真冷。”昌河搓了搓手,将氅衣解开扔给宫婢,挨着谢瑛下手位落座。 她喝了一盏热汤,瞥见桌上的樱桃毕罗,笑道:“淳哥儿可爱吃甜食,一会儿他约莫要收不住,满口小牙快要坏了。” 谢瑛回道:“我只加了一点花蜜,不是那么甜。” 淳哥儿扑过来,谢瑛接住他的小手拉到塌上,淳哥儿便咯咯地笑着,左右手开弓,吃的花猫儿一样。 “王姐姐是不是想让你帮她求情?”昌河到底没忍住,开口小声问她。 谢瑛啜了口热茶,“想来是这样。”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5节 “你别去掺和,王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父皇在位时如此,皇兄御极后亦是如此,皇兄不喜欢王家,不然也不会毫不留情面,遣王姐姐去西凉。” “嗯,我不会搭手的。” “王姐姐是个可怜人,但是没法子,她自己选的路,便得自己走下去。她撑着一口气,王家便屹立不倒,她若是撑不住了,她的弟弟妹妹便也会任人欺负。 世家女的前程,有几个由得了自己。” 想到谢瑛,昌河不禁感叹:“说来我很是佩服你,怎么从谢老大人和谢夫人的手中逃脱出来的。” 谢瑛托腮看向支摘窗,慢慢回道:“或许你不相信,幼时我很羡慕阿兄阿姊被他们重用,因为在谢家,有用的孩子才会得到喜欢。 于他们而言,我是最没用的,所以才不用背负家族重担。” 昌河点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生来命好,不然也不会被皇兄这般喜欢。” 说到周瑄,谢瑛蹙了蹙眉,端起茶盏喝光。 按照她为周瑄总结的规律,今日大概又要折腾,且他回来后,手段和技巧都变了,那张俊脸稍稍露出失望委屈,谢瑛便觉得招架不住,每回都叫他得逞。 然下一次提醒自己要狠一点,没用,他歪在怀里可怜巴巴跟条小狗一般,若不应允,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恶事。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翌日他神清气爽,矜贵疏离,仿佛夜间闹着她不肯睡下的那个不是周瑄。 若不是皮肤上异样的痕迹,谢瑛真以为自己在做荤梦。 从赵太妃处离开,天阴沉下来,谢瑛走的极快,绕过拐角,看见站在原地不知等了多久的秀秀。 她不停搓手,跺脚,看见黑甲卫经过时,会乖乖避让站到高墙下。 秀秀比在登州见到那会儿丰腴了些,小脸圆润饱满,肤色看起来很健康。 “娘子!”看见谢瑛时,她眼睛一亮,疾步跑了过来。 看得出她很高兴,也很局促,手指一直捏着衣摆,指腹泛白。 “对不起娘子,我顶了你的身份。” 两人来到偏殿,秀秀扑通一下跪倒,咬着唇为难的开口:“郎君将我认成了你,他以为我是他的妻子,我们两个,方才去见过他的恩师,他们还在交谈,我想同娘子都说清楚。” “你站起来说话。” “不,娘子让我说完。” 谢瑛这才知道,当年他们离开登州,云彦去实地勘察地势之时,被一个浪卷到海里,脑袋磕到石头,后来被人救起,且请了大夫抓药。 秀秀日夜照顾,云彦醒来后,便拉着她的手唤“阿瑛”。 那时秀秀有点喜欢云彦,故而将错就错,并未解释清楚,此后两人便如小夫妻般过起日子。 秀秀经营首饰行,云彦继续研究舆图,走访完登州,秀秀就跟随云彦离开,一路夫唱妇随,眼看着舆图将成,秀秀知道总有一日会回京,会遇到谢瑛。 殿内的地龙烧的旺盛,很快将秀秀的脸烘烤通红,她仰起头,哀求道:“娘子,是我的错,但秀秀想求你,不要把真相告诉郎君。” 谢瑛犹豫了下,拉着她的手将人扶起来:“那你自己的名字呢,便这么一直被他误会下去?” “我不在乎,我喜欢郎君,他高兴我就高兴,不管他将我认成谁,我都甘愿如此。 娘子,郎君是个极好的人,我不想错过他。” 谢瑛点头:“好,我答应你。” 秀秀眼眶湿热,一把抱住谢瑛。 谢瑛笑,拍了拍她后背说道:“云六郎人品醇厚,但你要记得,你是秀秀,终有一日,他嘴里唤的人会是你的名字。” 秀秀抹了把泪,喃喃道:“郎君什么都记得,这些年他叫我“阿瑛”时,眉眼间的温柔我从未见到过,娘子,他这样好的人,你怎么舍得放弃。” 谢瑛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云彦是个好夫郎。 如若他不姓云,也没有忠义伯爵府那一家子拖累,他们想必不会分开,但天底下没有如若,既过去了,便只能往前看。 临分别,谢瑛嘱咐秀秀,莫要陷进伯爵府的漩涡,能分府别居,便不要住在一起,曹氏,云臻还有曹氏的庶姐孟姨父一家,都不是善茬。 秀秀抱住谢瑛的腰,嗓音沙哑:“娘子,对不住你了。” 谢瑛抚着她的鬓发,安慰道:“路是自己选的,日后别忘了初心,别横生抱怨,日子便是你待他好一些,他待你更好一些。 日久见人心,他总会知道你的好,别着急。” “娘子,我不着急。” 秀秀小脸通红,羞涩的抬起眼眸,说道:“我不求他待我更好,即便他永远不知道我是秀秀,我也会一直待他好,娘子,喜欢一个人,不会计较这些。” 秀秀的话让谢瑛思虑了许久,窗牖外的天黑透了,阴沉沉的云彩不断破开口子,雪越来越大。 她拄着胳膊,不多时便听到毡帘掀开,周瑄咳嗽了两声,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怕渡给谢瑛,他在外头烤了半晌的炭火,待双手发热后,才进内殿。 “在画什么?” 周瑄凑过头,亲在她唇角,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副山水图。 他想起承禄晌午时传的话,云六郎今日进宫拜访恩师魏巡。 如是想着,他眼底便涌上一抹幽暗,从后抱住谢瑛,声音软和下来,“朕批了整日折子,头疼手疼,你都不问我一句。” 横在塌上,枕着谢瑛的腿。 谢瑛估算的没错,就是今日,周瑄又来了。 扯了帐子,谢瑛紧紧揪住,而他便撩开裙角,手指慢慢伸开。 他似很有耐心一般,直将谢瑛逗弄的没了脾气,虚虚窝在他胸口,他才得意的将人放在枕上,覆身上去。 翌日又是重复,他意气风发,任由宫人服侍穿戴,华服下是劲拔颀长的身段,每一寸肌肉恰到好处,宽肩窄腰,双臂展开犹如鹰隼一般。 而谢瑛趴伏在绸被上,后脊是他留下的印记。 她咬着牙,抬手撩开帐子。 周瑄看来,目光中挟着餍足。 “昨夜将你累着了,便继续睡吧。” 谢瑛瞪着他,没好气的开口:“王二姑娘找过我。” 周瑄手一挥,宫人们退了下去。 “她跟我差不多的年纪,却比我有担当。陛下当真要让她和小西凉王回去吗,其实不是非要有继母看管,本朝那两位大将军既然派遣入驻,定会辅佐好小西凉王。” 谢瑛本不欲多管,可仍是觉得惋惜,便多了一嘴。 周瑄冷笑:“谢瑛,你明明知道朕的答复,却还是不死心。” “是我错了。” 谢瑛闭上眼眸,羽毛般的亲吻落在额头,周瑄勾起一绺青丝,缠在手指上把玩,他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想的却是:口是心非。 年底宴席,周瑄正式让谢瑛出现在朝臣视线中。 以皇后之礼设置坐席,享众人尊崇仰视。 秀秀跟在云彦身后,扯了扯他衣角,云彦回头略微躬了下身子。 “郎君,我与未来皇后冲了名字,待会儿在席上你不要唤我“阿瑛”,好不好?” 云彦握紧她的手,轻声道:“好,那我叫你娘子。” 秀秀脸一红:“多谢郎君。” 云彦凑到她耳畔,说话时带着温热呼吸,扰的秀秀脸更红了。 “你跟紧我,什么都不用怕。” 落水后,云彦便只记得自己有个妻子唤作“阿瑛”,其余相处的日常皆记不清,就算想起来,记忆中的脸也都是模糊不定的。 他感觉内疚,但“妻子”待他甚是体贴,从不抱怨,她的手很巧,能画出一幅幅精妙绝伦的佳作,两人独处一室时,便各自坐在案前,他画舆图,偶尔画山水鸟虫,她画各式各样的珠钗首饰,也会画冠。 妻子做的冠,深受贵眷喜欢。 云彦扭头,正好对上秀秀忐忑的眼神,他从桌下伸过去手,包裹住秀秀的小手。 秀秀便忽然心安起来。 谢瑛进殿时看到了顾九章,几乎是一眼辨认出来。 在一众官员家眷之中,他单手拄着小案,斜斜歪在上头,跟没有骨头似的,穿了身极其喜庆的绯色对襟圆领袍,金丝银线勾勒出华美的图案,随动作起伏变幻出不同颜色。 他又生的极好看,面向阴柔不女态,桃花眼漫不经心一挑,暗戳戳发起牢骚。 今夜的圣人,活脱脱像只发情的孔雀。 一双眼睛盯着谢瑛,似要生吞活咽,两人经过郎君面前时,圣人便要抖搂开繁复重叠的尾羽,像对方展示自己的强悍。 顾九章啜了口酒,心笑:幼稚。 第88章 过来◎ 麟德殿 觥筹交错间, 管弦声起,众臣推杯换盏,更有兴致高昂者,踏着鼓点做舞, 欢声笑语同布置喜庆的大殿融为一体, 比之往年,今岁的宫宴异常热闹。 方感叹圣人幼稚的顾九章, 正了身子, 将锃亮的墨发抿了抿,抬手搭在冠上玉簪, 冲着清澈的茶水端详了少顷,复又理好衣领, 用垂挂的玉佩压好锦袍。 环顾四周, 席上无人可比。 顾九章嘴角抽了下, 抿茶时更是做出高雅端庄的姿态。 远处的平宁郡主瞥到, 不耐烦的翻了记白眼,招手唤来婢女, 耳语一番。 顾九章心神荡漾之际,冷不丁被平宁郡主的近婢提醒,登时索然无味, 身子一斜,自暴自弃的喝了盏浊酒。 婢女在他身后站着,见状小声说道:“郡主娘娘吩咐, 郎君今夜不可多饮,不可多说, 不可莫名离席, 不可直视不该直视之人。” 捏着瓷盏的手微微收紧, 顾九章托腮眨了眨眼:“姊姊说的是哪个?” 婢女咽了咽唾沫,目光瞟向圣人下手位的谢娘子,使了个眼色。 顾九章笑,桃花眼沁出淡淡的水光。 “郡主娘娘还说了,郎君的骨头刚长好,凡事掂量着来,断不可意气用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6节 顾九章不搭理,那婢女犹有话说,附耳于上,嗓音低低。 “娘娘说,郎君便死了心吧,样貌学问,身手才能,您都不如圣人,就别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瓷盏啪嗒落到案上,顾九章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磨着后槽牙笑:“姊姊,你说别的也就罢了,九爷我这张脸,哪里差了。” 婢女弯唇轻笑,却不言语。 顾九章生了好一通闷气,如此后腰跟着疼起来,他站起身,出门溜达,而身后随之跟来的,是平宁郡主那位忠心耿耿的近婢,走一步,她也走一步,不近不远跟着。 顾九章甩开步子,走的飞快,那人也急急跟上前,不忘提醒他注意身子。 偏生那般巧,抬头就看见云六郎。 一别许久,云六郎风骨更胜从前,不似初见消瘦,整个人修长儒雅,清隽斯文,看见他的第一眼,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九章挺直了腰背,冷风吹起他绯色圆领袍尾,腰间挂的香囊与玉坠纠缠在一起,令他纳闷的是,云六郎牵着一个圆脸姑娘,举手投足间体贴备至,两人走过拱桥,与顾九章擦身而过。 顾九章好奇的捏着下颌,后脊靠在桥栏上,倾着身子目光追寻。 沈静林和薛娘子打假山处走来,碰上云彦亦是僵了表情。 顾九章看的真切,薛娘子的眼睛时不时扫到云六郎牵着的人身上,似乎也心存疑虑,然他们很快一同入席,淹没在麟德殿的喧闹繁华之中。 “你叫什么?”薛娘子倒吸了口气,下意识看向沈静林。 沈静林抚着她的手,显然同样吃惊。 秀秀心里一颤,咬到舌尖。 云彦抓起她的手拍了拍,笑道:“阿瑛,你不必紧张,这位是我同窗好友沈静林沈大人,这位是他的薛娘子。” “阿瑛?” 薛娘子指甲掐到沈静林的肉,疼的他嘶了声。 秀秀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此番回京,一来是述职,二来是回忠义伯爵府,与忠义伯和曹氏商量婚期,依秀秀想法,本是不想办仪式的,但云彦怕她受委屈,便想着只在族里通知各家长辈亲戚,聚在一起做个席面便好。 她最担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知道自己不是谢瑛,而又顶着谢瑛的身份陪在云彦身边,她羞耻的埋着头,指尖攥的发白。 云彦低下身来,关切的揽住她肩膀,笑道:“往后熟络了,你便知道他们是何等好相与的。” 沈静林打圆场,给薛娘子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对了,年初三是我家小郎君的生辰,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要到场,邀帖便不再下了,礼物还是要准备的。” 他哈哈一笑,云彦作揖道:“自然。” 入席后,云彦摸到秀秀冰凉的手,不由探身上前,“娘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秀秀摇头:“今日能不能早些离开。” 云彦疑惑。 “冯娘子的冠还有五日便要交货,我怕弄不完,遂早点回去早点赶工。” 她说了谎,实则那冠只剩下边角需要细致处理,若聚精会神去做,顶多半日光景,可她总是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她抓着云彦的手,就像小偷抓着别人的东西。 不踏实。 “好,等聆听圣人圣言后,咱们便回去。” 他攥了攥秀秀的手,秀秀弯唇笑起来,恬淡的面容纯真灿烂,两人的恩爱模样,落在有心人眼中。 周瑄瞟向谢瑛,她正与昌河闲聊,淳哥儿是个不懂事儿的,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一会儿搂着脖子,一会亲亲脸蛋,不知男女设防。 他暗暗哼了声,看过去的眼神愈发幽暗。 令他诧异的是云彦,而他身边那个女子,仿佛有些眼熟,他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都是过客。 周瑄嘴角一勾,心情莫名的舒畅。 忽然,目光对上斜歪在案几上的绯色人影,顾九章的桃花眼,抬起来便勾魂一般,给他斟酒的宫婢已经偷看了数眼,小脸红的快要煮熟了。 他拧起眉头,快速转向谢瑛,发现谢瑛华服的颜色,花样与顾九章的很是相似,就像出自同一个师傅的手,而两人远远瞧着,极其登对。 更气人的是,谢瑛那套华服,是他周瑄亲手量,亲自嘱托尚衣局缝制出来的。 承禄弯下腰,周瑄低声吩咐:“找套绣山河日月的大红锦衣,稍后朕去更换。” 承禄忙道:“陛下不是不喜红色吗?” 周瑄的衣裳,大都是寡淡的纯色,或漆黑或雪白,或雅青,他极少穿的鲜艳,最过分的便是床榻间,那绯色如火的帷帐,除此之外,他当真算的上简约。 “去找,务必要快。” “是。” 承禄将要去吩咐,周瑄叫住他。 “靠近些。” 承禄几乎跪立下去,周瑄挡了唇,眼神飘忽在顾九章身上。 约莫一炷香光景,便有宫婢端着酒水来到顾九章面前,斟酒的时候,手抖,撒了他一身。 宫婢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股就找不以为然,抽出绢帕信手擦了擦,“去吧,无妨。” 宫婢千恩万谢,逃命般离开。 然少顷后,又有一宫婢端来葵口碗,里头盛着滚烫的粳米羹,快要靠近时,被绊了下踉跄着扑在顾九章怀里。 那米羹洒得到处都是,顾九章跳起来。 滚烫的粥将他衣领,前襟袍尾全都湿透,得亏冬日衣裳穿的厚实,消减了热度,饶是如此,他还是躬身扯着衣裳,避免这灼热伤人。 “还不退下,找得力的宫婢过来,为顾大人清理身体。”承禄肃声斥道。 转头又笑盈盈的冲着顾九章说道:“大人,虽我来换件衣裳吧。” 顾九章不欲多想,但是回来后看见圣人穿上正红绣仙鹤日月纹锦服,与下手位的谢瑛挨在一起,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花孔雀,嫉妒自己呢。 他撇了撇嘴,压下心头憋闷。 花孔雀就是恼怒自己比他更俊,更招女娘子喜欢。 薛娘子与谢瑛闲聊的时候,提了句年初三孩子生辰,谢瑛便说会亲手绣个小肚兜,届时去沈家讨杯酒喝。 薛娘子抬起眉,小声道:“六郎也去。” 谢瑛愣了下,随即改口:“那我托人送去。” “我瞧着六郎不对劲儿,他是不是病了,他还喊那女子叫阿瑛,我想他不会认错人被骗了吧。”薛娘子终是忍不住,也不想谢瑛被蒙在鼓里。 谢瑛剥了颗蜜桔,“不会,你也不用介意,如今他过得安好又快活,何必在乎真假。” 薛娘子便知道,谢瑛早就知晓其中缘由。 她适可而止,并未打破砂锅。 “还有件事,你可能会吃惊。”薛娘子神秘兮兮的环顾四下,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谢瑛蹙眉:“何事?” “吕骞要娶新妇了。” 谢瑛嗯了声,吕骞与云臻和离数载,便是娶新妇也在清理当中。 “对方是谁你怕是万万都想不到。” “我认得?” 薛娘子点了点头:“何止是认得。” 她这么说,成功勾起了谢瑛的好奇。 “忠义伯爵府的小娘子,云恬。” “怎么会是她?!”谢瑛当真想不到,怎么可能会是云恬。 且不说吕骞是云恬的前姐夫,单是两人年岁便差了许多,云恬年十八,而吕骞已经二十有九,十一岁的鸿沟,怎么就撮合到一起了。 薛娘子感叹:“我也不知为何,但事情就是这样,两人婚礼定在上元节,办的匆忙,你不知你那前婆母,仿佛干巴巴的作物,浇了点水,恢复生机了。 那日我路过脂粉铺子,看见她和云臻在里头挑东西,里里外外挑了好多,都是名贵稀少的脂粉。 云四娘不是善茬,我可听见她骂骂咧咧连自己妹妹都不放过。” 可想而知,曾经的夫郎被抛弃后,非但没有倒台,反而活成朝堂炙手可热的人臣,纵使他和离过,京中想嫁他的小娘子如过江之鲤,云臻看着她们跃跃欲试都不成功,心里头很是快意。 但,如今吕骞要娶的人,是云恬,云臻怎会善罢甘休。 酒足饭饱,众人相继来到麟德殿前头的空旷场地,已有宫人安排好天灯以及纸笔,打眼望去,灯火通明的殿门前,天灯如密匝的雨点子,排列的满满当当。 周瑄走在前,谢瑛跟在后头,忽觉面前一暗,却是他停了脚步,朝她伸出手来。 入目所及,是正红锦衣下,俊侬妖冶的脸,不同于往日的沉肃,被如此鲜明亮丽的衣裳衬托,他的眉眼宛若染上一丝邪气,只消望着他,便能溺死在那无止境的注视中。 “谢瑛,过来。” 他的掌腹温热,包裹住谢瑛的冰凉。 被环在怀中后,谢瑛觉得自己身处在烈火当中,明明天冷得厉害,他浑身山下却像是烧起来一样,滚烫的温度透过衣裳渡到谢瑛身上。 两人拽着天灯边缘,周瑄提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字,笔走银蛇,遒劲有力。 “仆与谢瑛,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谢瑛愣了下,这不是当初云彦写给自己的求子信? 周瑄自然知道,于是便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回应。 “来,好生想想要写什么?”他把笔塞到谢瑛手中,下颌抵着她肩膀,催促道:“快些写,等会儿都要烧没了。” 谢瑛忍不住想笑,捏紧笔杆往天灯上写下:“妾愿郎君心胸似海,举目向前。”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7节 写完,若有所思的回望过去。 果真见那人阴恻恻的瞪着自己。 “就这些?” “嗯。” 谢瑛莞尔,指尖捏住边缘,抬头看向陆续放出的天灯,忙道:“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放手。” “一” “二” “三” 她松了手,但见天灯晃了下,倾斜着框架眼看就要烧起来。 周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抬了下颌,“再写点。” 毕竟是新岁祈福,又是为着他们两人,他不信鬼神,此时也有相信的冲动。 或许是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与特定的人,生出独一无二的情愫。 他巴望着,像小孩要糖一样等着谢瑛。 谢瑛只得又添了几个字。 “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周瑄满意的扯开嘴角,努了下嘴,“一起放。” 天灯摇摇晃晃飞上半空,在点点星光的映衬下,很快与其他飞起的天灯融为一体,分不出哪个才是他们放出去的希望。 “谢瑛,其实朕想要的,是你的全部,一生一世远远不够,朕要永生永世。” 唇落下来,亲吻谢瑛的眉心,眼皮,睫毛颤了下,天空传来鸣响。 紧接着恍若白昼般的明亮,陆续绽放开来,一波接着一波的烟火,将那湛蓝色夜空染成流光溢彩,绚烂斑斓。 他的唇,一点点亲到谢瑛的嘴角,双手环过细腰,随后将人紧紧拥住。 顾九章倚靠在冰凉的石雕像上,穿过重重人群,他看见谢瑛微仰着头,被圣人抱进怀中。 顾九章举起手来,看着左手空落落的小指,笑了笑,转身往宫门走去。 他向来是喜欢骑马的,但脊柱受伤之后,便再也没有骑过。 平宁郡主的马车在宫门处等着他,见他走近,小厮忙放下脚蹬,伸手撩开车帷。 “九爷,您可算出来了,娘娘等了你半个时辰,车内的炭火都快没了。” 顾九章看着地上的脚蹬,越过去,纵身跳上车辕。 平宁郡主还没叫出声来,他便觉得后脊一阵疼痛,脸上抽搐着,神经都在打颤。 真特么疼死了。 昌河公主虽在宫中,却依旧耳聪目明,比如说云家嫁女,吕骞娶妻,个中腌臜她是理得清清楚楚。 淳哥儿被宫婢带下去,昌河说的口干舌燥,抓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大碗,接着眉飞色舞说道。 “总之就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云四娘打的主意好,但老天不成全她的下作,偏又凑巧,云恬误打误撞遇到吕骞,两人都被下了药,那种情形,便是大罗神仙都忍不住。 他们快活了整夜,翌日云四娘安排好的人过去时,才发现床榻上根本不是云四娘,而是她的妹妹云恬。 造化弄人,我还是那句话,恶有恶报,这般不入流恶心的手段,亏她想得出来,结果呢,她那妹妹我看是命好的,那小姑娘又乖又单纯,兔子一样不争不抢,到头来好事砸到身上,多少人羡慕到眼红。” 谢瑛才知道,云恬与吕骞成婚,竟是这般缘由。 “嫂嫂,你会过去吗?” 昌河吃着樱桃毕罗,又将剥好的橘瓣一同塞下,鼓鼓囊囊孩子似的。 “不去。” “伯爵府可算扬眉吐气了,你不知曹氏的脸色有多喜庆,比过年还好看呢。”昌河夸张的模仿,笑道:“云六郎仿佛也要办婚宴,只是并不张扬,日子定在上元节后,原先是想早点定完,早点离京游历,但碰上云恬与吕骞大婚,他们便将日子往后调了调。 曹氏不太喜欢这个儿媳,云四娘也是,瞧那小娘子怪精神的,但搅进云家这趟浑水里,保不齐要受委屈。 云六郎,他性子太软,镇日就知道写写写,画画画,魏尚书喜欢他,我可不喜欢,不能为自己娘子出头争气的男人,算不得好人。” 想到自己,昌河便有些咬牙切齿。 “自然,瞒着娘子做阴诡丑事的更不是好人,死有余辜!” 刑部的判罚将将下发,汝安侯府判的不轻,汝安侯和世子曾嘉和被判斩首,定在二月初,没几日好活的了。 圣人天恩浩荡,自打除夕夜后,又连办七日马球赛。 坊间都道,圣人要立皇后,心情愉悦,万民同乐,连开岁后的税收也都减了一成,他们自然津津乐道,巴不得圣人日日娶妻。 适逢天气晴朗,日光柔和,谢瑛带白露和寒露前去观赛。 她梳着单髻,换了身窄袖收腰对襟襦袄,绑上攀膊,骑着枣红色骏马晃晃悠悠来到场边,风吹着青丝,将那白皙的脸蛋露出。 此时场地上是双人赛,薛娘子和沈静林正处于上风,对打的一方则是户部侍郎夫妇二人,谢瑛在旁为其助阵呐喊,待一刻钟后,比赛结束,薛娘子如愿捧回一对虎头鞋。 她兴高采烈勒紧了缰绳,展示给谢瑛看。 绣工精美,虎头活灵活现,可爱极了。 谢瑛笑,“咱们好久没打了,等会儿我定要与你痛快打一场。” “好啊,你等我喘口气。” 两人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从旁侍候的小厮。 周瑄与鸿胪寺卿忙朝务,本该休沐的日子,他接连召见了刑部、户部多名朝臣,仿佛有忙不完的事,天不亮便去紫宸殿批阅各州县呈上来的奏疏,而后天黑的没一丝光亮,又精神抖擞回到清思殿,夜间,更是如狼似虎。 他精力委实旺盛。 谢瑛揉着手臂放松,目光追随场上的骏马,忽听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的叱骂。 她与薛娘子齐齐转身望去。 穿着粉色衣裙的云恬脸涨得通红,快要哭出来一般,她捏着帕子,脑袋快要钻进土里,又羞又臊。 而云臻正颐指气使的掐着腰,面目狰狞,口舌伶俐。 虽已经压低声音,可还是传到她们耳中。 “当真指使不动你了,也是,如今你可是吕大人的未婚妻,等大婚礼成,就是众官眷攀附结交的对象,到时自然有大把阿谀奉承,拍你马屁的人。你现下便甩脸子,是瞧不上你阿姊了,还是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不甘心。 云恬抽噎着,不敢哭出声来。 云臻愈发恼怒,尤其想到功败垂成,毁在云恬这么个小丫头身上,否则今日嫁给吕骞的,只能是她。 他们到底夫妻一场,何况那些年里,吕骞对她唯命是从,她相信吕骞会心软,会重新接纳她。 可是,全被云恬毁了。 气不一出来,她眼珠子瞪的滚圆:“你哭给谁看,你哭便是你委屈,做错事的人,总有脸活着,你占了旁人的福分,迟早要遭反噬的。” 薛娘子咋舌,拉住谢瑛的手臂摇头:“你可别去插手,他们自家的事,自家去处置。” 谢瑛明白,便与薛娘子转身继续看马球赛。 又是一轮马球,两人收拾好装束,接过球杖后翻身上马。 薛娘子笑道:“我可不会让你。” 谢瑛回她:“你尽管放马过来!” 马蹄哒哒,两人争先朝着前方马球奔跑而去,冷冽的风,吹打在身上,却不觉得冷,天高云淡,心情随之变得愉快放松。 谢瑛跑了会儿便满身是汗,自己许久不曾剧烈运动,乍一上马便见端倪,虽还记得技巧谋略,可体力跟不上,总在关键时候被凌空抄断。 自然是输了,但心情甚好。 她们骑着马从场外侧踱步回来。 云恬乖乖站在前面柳树下,似乎在等人。 薛娘子小声道:“你要分得清轻重哈。” 谢瑛点头:“我知道的。” 听见马蹄声,云恬抬起头来,看见谢瑛的时候,眼眶里立时徐曼泪水,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谢瑛心里刀绞似的。 在伯爵府的三年里,她对云恬就像对待妹妹一样,她很喜欢云恬的安稳沉静,云恬与云臻不同,她有自己的喜好,且能专注钻研。 譬如她精湛的绣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甚至比有的女官绣的还要好。 谢瑛下马,薛娘子不打扰她们说话,先行去了落满帷帐的亭榭中。 云恬跟着谢瑛,来到僻静的水池边。 谢瑛还没开口,她便揪住裙摆跪下来。 第89章 适合与喜欢◎ 远处有白露和寒露盯梢, 此地僻静无人,云恬的泪珠成串往下掉,谢瑛叹了声,去扶她起来。 “嫂嫂, 我想同你说说话。” 云恬红着眼睛满是委屈, 小孩子一样抽噎着。 她身上穿的是浅粉色绣芙蓉披风,不是时兴的样式, 面料也很寻常, 与方才云臻所穿的泥金牡丹大氅不同,云恬身上这件, 洗的半旧,仔细来说, 已经算不上厚实暖和了。 她搓了搓眼睛, 鼻尖不知是冻得还是哭的, 红通通的, 手里头攥着的帕子早就塌透,谢瑛拿出自己的, 摁在她眼角。 云恬忽然止不住了,扑在谢瑛怀里大哭起来。 断断续续的讲述,与谢瑛猜测大致无二。 云臻本想设计重温旧好, 偏被云恬碰上,翌日的抓奸更是精彩,云臻早早找好的一群人, 大眼瞪小眼,全都看清榻上躺的是谁。 而后还没吱声, 云臻提着裙子跑来, 看见吕骞身边人, 登时气的火冒三丈,脱口就是腌臜不堪的辱骂。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8节 兴许是因为计谋失策,懊恼气愤,她竟忘了谁才是始作俑者。 吕骞不做声,扯过衾被将云恬包好。 这一举动大大刺激了云臻,疯狂的将屋内桌椅推倒,物件也被砸的七零八乱,她不能将气撒到吕骞头上,便指着云恬骂骂咧咧,犹如断了她生路一般,什么难听的话都吐了出来。 若非吕骞在场护着,恐云臻会对云恬大打出手。 当时的场面,可谓叫人看足了笑话。 然好戏不过刚刚上演,回府后,得知起因的曹氏非但没有责怪云臻,竟暗地里窃喜高兴,直道柳暗花明,自然这话是避着云臻去讲的。 他们来不及伤感云恬的失贞,甚至连安慰都敷衍了事,表面劝解的话后,是藏不住的满足,因为他们太了解吕骞的为人。 忠诚恭敬,充满责任感。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娶了云恬。 不出曹氏所料,晌午过后,吕骞便着媒人上门,送上庚帖聘礼,求娶云恬为妻。 曹氏根本没有同云恬商量,自行做了决定。 云臻知道后,当场闹了起来,拿聘礼泄愤,又跑到兰苑指桑骂槐。 云恬藏在被褥里哭,曹氏让她忍忍,捱几句骂,权且少不了肉,便让云臻出完气,后头的事都是享福。 她认为,云恬嫁给吕骞,是天上砸下来的好事。 虽没有四娘和吕骞的破镜重圆,但能将云恬嫁过去,于忠义伯爵府来说,亦是峰回路转,雪中送炭。 他们全都做了主,没人管云亭心里怎么想。 左右夹击下,云恬快被逼的透不过气。 今日的马球会,是吕骞给的邀帖,她不想来的,但云臻非要过来,怕人说闲话,非得拖着云恬一起。 眼下云臻又去贵女圈攀谈,许是憋闷久了,说起话来截不住,兴起后也不再搭理云恬。 “嫂嫂,我心里乱成一团,想找人说话也找不到。阿娘不停地劝我消停,阿姊骂我不知廉耻,阿耶是会和稀泥的,怕我寻他,特意躲着不见。 方才看见你,我便有点忍不住,嫂嫂,我该怎么办?” 她声音柔柔,干净的眼睛里满是泪花,帕子又湿透了,谢瑛抬起衣袖帮她拭干水痕。 “先别哭,也别再喊我嫂嫂,往后你叫我阿姊。” 谢瑛拍拍她的后背,令她直起身来。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想好了答我。” 云恬懵懂的点点头。 “可有心上人了?” 云恬脸一红,摇头道:“没有,我镇日只知女红,从未想过这些。” 谢瑛跟着点头,又问:“对于日后的亲事,你可有过想法?” “我..没有,我听阿耶阿娘的,他们叫我嫁谁,我便嫁谁。” “那你现在想想,自己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我和姐夫...” 谢瑛打断她:“别管其他的,有些事你太计较便是置自己于死地,要爱惜自己,别人才会爱惜你,别因为什么迫不得已勉强终身,强行绑在一起的感情只会变成折磨。 你只管想,想好了告诉我。” 云恬瞪圆眼睛认真想了想,缓缓说道:“要脾气好的。” 她又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了,便舔了舔唇:“没了,就只脾气好便行。” 谢瑛刮她鼻子,笑道:“你这样的姑娘,特别招人疼。” 云恬赧然。 “既如此,那我再来问你,在你印象中,吕骞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姐夫他人品贵重,温和可亲,阿姊那般凶神恶煞,他们成婚后的几年里,姐夫也没跟她红过脸,可见姐夫是好的。” “那你喜欢他吗?” “我没想过。”云恬脸更红了,火烧火燎的发烫,“我就是把他当姐夫看待,从没想着他还是个男人。” “我再问你,此事之后你在伯爵府处境,若不嫁给吕骞,你可有好的想法,或者换句话说,你可能违背你阿娘心意,坦然且无所顾忌的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谢瑛问的直接,也正是云恬最担心的。 她瘪了瘪嘴,“我不能,我吵不过他们,胆子也小,每日跟做贼一样躲着,都不敢出门透气。” “若你嫁给吕骞,你以为生活是会好一点还是坏一点?” “会好吧。” 谢瑛了解吕骞为人,他重情义,有担当,既然向云恬提亲,便是做好接纳她的准备。 接纳云恬,同时避免受伯爵府摆布,吕骞一定能处置的妥帖。 “怎么个好法。” 谢瑛见她此时少了伤感,开始思索,不由松了口气。 “我也说不明白,但我觉得如果我想专心绣花,他会允许,如果有人骂我,他会挡在我前头。” “你不愿意的事,他可会勉强你?”谢瑛笑,她没注意到,此时不远处的树干后,站了个面容阴沉的男人。 恰好,听到她说的这句话。 勉强。 云恬摇头:“他不会的,他人很好。” “那你愿意嫁给他吗?” 突然的发问,令云恬目瞪口呆,许久,她迟缓的点了下头,犹疑道:“可能会愿意。” “为什么?”谢瑛追问。 云恬慢慢捋清头绪,犹如拨开云雾忽然明朗:“大概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他可以保护我,给我更加安稳的生活。 我不喜欢纷争,不喜欢交际,他也不在乎我会不会,之前他待阿姊便是如此,如果他跟以前一样,我想,我可以接受。” 谢瑛摸着她脑袋,柔声说道:“我不是逼你做选择,而是在事情发生的前提下引导你梳理繁杂,找出接下来更适合自己走的路。 人总要往前看,若总沉浸在无用的情绪中,只会更加难受。 在一起的人不一定非是喜欢,适合也是不错的理由,你喜静,他擅长大包大揽,想来嫁过去是不会受累的。” 承禄默默噤声,连呼吸都屏住。 周瑄冷眼看着,忽然发出轻笑。 “承禄,你说,她这话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承禄躬下身,道:“谢娘子是在劝慰那小娘子,陛下莫要往自己身上牵扯。陛下不妨想想,七王爷谋逆之时,谢娘子为了陛下如何决绝,老奴现在回想起来,都深感震惊。” 言外之意,这都不算喜欢,那还有什么才能证明。 周瑄乜了眼,神色淡淡。 “她也为云六郎死过。” 捉摸不透的感觉再度涌来,他攥着拳,不管何时何地,他永远无法掌控谢瑛的心里。 就像他不知道她说喜欢后,又有多久会翻脸离开。 承禄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叹了声,装哑巴。 周瑄转过身,鼓起的氅衣打在树干,风起了,他扫了眼那人,吩咐:“叫人给她送个手炉,要快。” “陛下不见谢娘子了?” 忙完朝务骑马赶来,一路上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几乎是小跑着过来,究竟是怎么了,承禄弄不明白。 谢娘子那番话,他觉得很正常,可陛下的脸色,竟是异常难看。 “嫂...阿姊,你不喜欢兄长了吗?”云恬一直以为谢瑛和云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成婚三年,兄长越来越爱笑,甜言蜜语有时当众不避讳,如此恩爱的两人,她断想不到会闹成今日的局面。 “不喜欢了。”谢瑛望着远处的天,雪白的云荡在半空,湛蓝色如水洗一般。 “兄长带回来新嫂嫂,阿娘阿姊都不满意,他们没有回府住,阿姊说,迟早要给他搅黄。” 秀秀是商女身份,与伯爵府门第相差甚远,曹氏和云臻的敌意可想而知。 “阿姊,兄长把新嫂嫂当成你了,连我都看的出来,新嫂嫂人很善良,但是,谎言终究是谎言,若揭破那日,她该如何自处。” 谢瑛没有答她。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秀秀也不例外。 两人前后脚回到马球场,谢瑛和薛娘子重新开了一局,还没下场,看见顾九章甩着香囊吊儿郎当地走进来。 他那样的人,走哪都是焦点,是以刚出现,席上一众女眷便开始春心大动,议论声起。 换的衣裳寡淡,素白圆领襕衫,点缀很是简约朴素,但这压不住顾九章的美/色,反倒将那张脸衬的更加干净清透。 “九爷,来打球!” 远处两个深蓝色锦袍男子骑着马噔噔而来,近前时弯下腰,眉开眼笑道:“九爷,你老在家里捂着,细皮嫩肉比小娘子还矜贵,啧啧,你看你的皮,润的能掐出水来。 顾九章拍了下马屁股,那马扬起蹄子,不待这人坐直便一溜烟窜了出去。 “九爷,来啊,都多久没上马了。” 都是先前在一块儿胡闹的纨绔,没有恶意,但言行举止都不妥当。 谢瑛蹙起眉,顾九章不经意往后瞟来眼神,看见她时愣了神,随即咧嘴附上一笑,转头,便踩着马镫往上爬。 谢瑛忙快步上前,顾九章素日走路看不大出来,此时揪着缰绳脚踩马镫,废了好大力气仍没有攀爬上去,额头一股脑的汗,也不敢再回身看谢瑛,手心发滑,腰上提不起劲儿,他越着急,越适得其反。 累的两眼昏花,还像个龟壳一般罩在马身左侧。 “下来。” 谢瑛站在对面,凛了眉严肃说道。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29节 顾九章浑身一僵,望见看热闹的纨绔,别有用心的朝他咋舌。 他又咬着牙扯着马鬃,骏马嘶鸣着抬起前蹄,而顾九章悬在半空被带的猛一踉跄。 摔下来时,谢瑛一把揪住他的衣裳,顾九章没摔倒,却扥的她站立不稳,两人皆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因为谢瑛的搭手,泄了力,故而没有伤到。 顾九章松开握她腰的手,很快坐起来,拍拍掌心笑道:“怎么了,还管起爷骑马打球了?” 那俩纨绔哈哈大笑。 谢瑛颇为生气,指着那马一字一句说道:“得亏是皇家御马,得师傅训诫过,若是寻常的马匹,被你如此攀爬,早就将你狠狠甩下踩在蹄子下头。” 顾九章歪着身子,一手牵起缰绳,一手摸着马后臀,似不以为意。 “九爷我六岁就会骑马,打马游街哪个不知我技艺高超,爷管他是御马还是寻常大马,只要在爷手中,就是乖马。” 说着,又想往上使劲。 谢瑛一把抽出他手中的缰绳,递给马场小厮,小厮很快牵着马去往后院,那两个纨绔讪讪笑了下,各自道了声“先走一步”,便在谢瑛要吃人的眼神中,灰溜溜的逃了。 “九章,你现在的身子,跟以前不一样,轻易不好再受伤。”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哪有那么金贵。” “你若是清楚,跑来骑马作甚!”谢瑛每每想起他挡刀那一幕,便觉得很是自责,他是为救自己才被人砍到脊柱,能站起来走路已经烧高香了,若保养不当,极容易再度倒下。 那时若想医治,可谓难上加难。 谢瑛情绪激动,言辞颇为严厉。 顾九章摸着后脑勺,咧开唇角慢悠悠说道:“爷就想骑骑马,也不乱跑,不成吗?” “不成。” 谢瑛直接回绝。 有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顾九章忍了忍,终是嬉皮笑脸点头:“好,我可不敢开罪皇后娘娘。” 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完便双手背在身后,轻浮浪荡的走向西边,日头的光晖在他身上洒下薄薄的雾,拢成一团柔软。 他脚步轻快,然不知为何,谢瑛却觉得他此时的脸,应是板着且难受的。 顾九章走出去很远,拐角后才靠在墙上,阖眸轻笑。 莺莺,爷真是犯贱。 被你教训了,竟还觉得兴奋。 他抬手,抚在唇上,似回味一般。 少顷,提步离开。 谢瑛回到清思殿,周瑄已经躺下了。 罩纱内的灯烛摇曳跳动,淡淡的沉水香,自悬挂的铜制雕金狻猊香炉中散出。 谢瑛褪去氅衣,蹑手蹑脚坐到妆奁前,刚要拆解发鬓,冷不丁听身后那人幽幽开口。 “谢瑛,朕适合你吗?” 第90章 折腾◎ 殿门外, 承禄揩了揩汗,将耳朵贴在雕花门上。 白露和寒露垫着脚,纳闷的小声问道:“中贵人,您这是作甚?” 承禄手指抵在唇上, 使了个眼色, 三人走远些,来到外殿博古架前。 “谢娘子怎么跟云家小娘子在一块儿说话了?” 两人一愣, 忙解释:“云家小娘子认咱们娘子做阿姊, 她们关系好与云家没有关系,只是娘子心疼云小娘子, 并不是为了云家郎君。” 承禄叹气:“你们说的话我理解,但重点在于, 陛下怎么想。” “陛下他能怎么想呢?”白露睁圆了眼睛, 往门口看去, “陛下不会怀疑我们娘子吧。” 说罢, 两人像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小碎步跑到门口, 齐刷刷贴上耳朵。 殿内很静,听不到一丝响动。 谢瑛摘耳铛的手停在半空,回过头, 蹙眉与之对望。 周瑄侧撑着身子,一手撩着腰间鸦青色带子,一手摩挲绣云纹金线, 似笑非笑。 “陛下是想说什么。” 谢瑛回他一笑,放下手搭在案上, 既不拆解发鬓, 又没有宽衣解带的意思, 明亮的眼眸盛着调侃,粉唇微张,啜了口茶,虚虚托起腮颊。 “你不该过问云家的事。” “这不算过问。” “那算什么?” 气氛仿佛尖锐起来。 谢瑛不再回他话,兀自坐了少顷,转头继续收拾自己,她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将珠钗放回首饰匣中,取出檀木嵌红玉梳子,将青丝梳理顺滑,复又搓上桂花油,起身,径直走到屏风隔开的软塌上,掀开绸被,钻了进去。 周瑄倏地坐起来,盘腿挺直上身,目光幽幽往蜀锦宽屏后瞅。 什么都看不清,绣着团龙祥云的锦面,投不出丁点影子。 他胸腔起伏了几许,像是火苗窜到心口,又热又闷。 不多时,竟听见榻上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他耳力极佳,隔着这般远,听得一清二楚。 谢瑛许久没有骑过马,今日又与薛娘子打了三场马球赛,浑身酸涩疲惫,本想听会儿动静,但一挨着绸被软枕,瞌睡便来了。 她很快昏沉过去。 直到有酥麻的感觉从脸颊传来,像虫子爬过,她想拂开,手腕被抓住。 意识陡然清醒。 她睡了不过一刻钟,然醒来好似睡了几个时辰那么久。 睁开眼,对上周瑄轻笑的脸。 “你还没回答朕的话,不是过问,又是什么?” 谢瑛打了个哈欠,“我不能拥有正常说话交流的权利了吗?” 周瑄眼底晦暗,闻言扯了扯嘴角:“你可以有。” “我和认识且喜欢的小娘子说话,便是过问她家中事吗?” “不一样,这位小娘子的身份,与旁人不同。” 谢瑛抬手落在额上,虚虚软软的躺着。 “你为何总要揪着旧事不放。” “朕没有。” 周瑄回答的坦然,撩起她发丝缠到手指,“朕是不想让你再度与云家与云六郎扯上关系,朕不是小气。” 谢瑛忍不住笑:“云恬遇到难处,家里人不理解,且排挤她,我宽慰了两句而已。” 周瑄挨着她斜躺下:“那也不许,总之朕不许你跟姓云的接触。” “你好生霸道。” 谢瑛从他手中抽出发丝,转过身,背对着他。 周瑄缠上来。 谢瑛不悦道:“你我各自安静下来,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必要为了此事吵架。” “朕没有想跟你吵架,朕是在跟你讲道理。” “讲道理便是限制我的言行,监视且干涉我的决定?我说过,我喜欢你,这不是一句空话,是承诺。 你派人暗中监视我姑且不计较,但你今日究竟是何意思,是不是我同谁说话,同谁交往都要由你裁定,而我只要依从于你,听命于你,最好做一个附属品,不能有半点自己的想法,对吗?” 谢瑛又累又困,又是恼怒他空穴来风的指责询问。 面前人眼神更加幽深,没有因谢瑛的愤怒而暴躁,他静静望着谢瑛,眸底潜藏的波涛慢慢平息。 谢瑛推他,推不动,反被那坚硬的肌肉硌的手指发出声响。 周瑄笑:“朕要同你好生解释一番。” 说罢,也不管谢瑛愿不愿意,握住她双肩扶起来,与自己对坐相望。 谢瑛闷不做声,却也没有再度躺下。 “其一,朕派人监视你,是为了保护你安全,同意否?” 谢瑛嗯了声。 “其二,朕没有干涉你的决定,朕只是让你好好想一下,是否有必要去管云恬的事。” 谢瑛没有点头,周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其三,有朕在,你喜欢的,讨厌的,朕都会为你处置了,难道不好吗?不用烦心,只要住的自在舒坦,你有何不满意的?什么附属品,朕不喜欢你这么说。” 谢瑛绷紧了神经,双手揪住绸被,周瑄知道她不同意,那表情说明了一切。 “最后,朕准你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是在你心里只朕一人的时候,朕准你去想。” 谢瑛被气笑。 周瑄问:“朕说完了,轮到你了。” “我有点喘不过气了。”谢瑛垂下眼睫,薄软的寝衣滑到肩膀,她拢着握在胸口。 “可是心脏不舒服?”周瑄往前,低头去看她脸色唇色。 “不是,是你让我觉得窒息。”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0节 周瑄冷了眼神:“所以呢,为了云家人,要舍弃朕了吗?” 谢瑛闭上眼,难以理解他此时的想法。 “谢瑛,你的喜欢就如此廉价?就因为一件小事,朕逼你了吗?何至于说出这番伤人心的狠话,嗯?” 谢瑛抬起头,面朝他疲惫道:“好了,都各自冷静一下,别在气头上争吵。” “你是何意思?” 周瑄垂颈,与她面庞相对。 “这几日你便不要回清思殿睡了。” 事情便轻易做了了断,翌日一早,谢瑛便让承禄将周瑄近几日要穿的衣服拿去紫宸殿,眼不见心不烦。 承禄琢磨着不对劲儿,虽说夜里两人没有大吵起来,可今日怎么看,都是圣人落了下风。 他板着脸,阴恻恻的像要杀人一样。 临走时谢娘子还在睡,许是累极了,睡梦中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圣人脸色不虞,行走间更是发泄出来,踩得地砖咚咚作响,犹如闷雷一样。 走到门口回头,谢瑛睡姿都没变。 周瑄愤愤甩袖离开。 何琼之被留下,觉得有点忐忑,遂叫住承禄询问。 承禄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嗓音说道:“陛下与谢娘子置气,此时心情必然不大爽快。” 何琼之头皮发麻,走路的脚步登时沉重无比。 听见殿内传出喊声,冷凝不悦。 “厚朴,在外头磨蹭什么,赶紧进来!” 承禄一脸同情的望去。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周瑄已然弄清。 他亲自问过吕骞,知晓他已经与云家下聘,只待请期迎亲。 吕骞也是固执,如何劝说都只一句话:“臣犯的错,定然要承担后果,云恬涉世不深,又毁了清白,臣只有娶她。 她做甚都好,臣以自身之力能满足她所有需求,陛下放心,臣不会卷入云家,臣也不会让云恬被人利用。” 周瑄问他可喜欢云恬。 吕骞倒是诚恳:“臣将云恬当做妹妹看待,至于婚后,臣尊重她的意愿。” 迂腐。 周瑄拿开纸镇,何琼之硬着头皮坐在下手。 便听他冷不防一声问话:“怎么,跟你家娘子吵架了?” 这话该怎么答。 说没吵,惹陛下嫌弃;说吵了,刘若薇的性子,贤惠温婉,哪里吵得起来。 权衡之下,他做出决定。 唉声叹气颓靡极了:“三两句话没说对,便叫她撵了出来。” 周瑄手一顿,抬眉,轻笑:“御史中丞的女儿,你那张武将的嘴,焉能比的过,岂不是自讨苦吃。” “陛下说的对极。” 何琼之不着痕迹拍了马屁。 周瑄蹙招手,黄门抬进来一箱书籍,放在殿中。 “多看点书,学学怎么吵架。” 他搁下笔,双臂横在案上,“去看看,朕特意为你找的。” 何琼之暗叹不好,上回那些教授床笫之事的书,圣人拉着他研究至深夜不说,一连数日每逢忙完朝务,总是不见外的与他攀谈交流,偏又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回,他找来一本,信手翻了几页,又放下。 周瑄冷声哼道:“学会了?” “臣应当用不大到。” “哦?”周瑄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何意?” “我娘子平和温顺,虽出身御史之家,但并非牙尖嘴利之人,故而,我们总也吵不起来。” 周瑄听到了重点,“那你便是欺君了。” 何琼之咬着后槽牙,挤出个笑:“陛下,饶了臣吧。” 索性破罐子破摔,何琼之撩开袍子跪下“臣实在是榆木脑袋,想不出法子,这些书对臣来说就是天书,臣看不懂啊!” 自小何琼之就不爱读书,他去书院,纯碎是凑热闹,至于书上写的什么,半点进不去脑子。 “厚朴,你还不止欺君,你更是在讥讽谢瑛。” “啊?微臣没有。”何琼之脑子一懵,当即否认。 “你娘子温顺,不吵架,难道谢瑛与朕闹别扭便是谢瑛不温顺,不平和?你真是——”周瑄思忖着该如何罚他,以做出气之用。 何琼之快哭出来:“陛下,臣百口莫辩。” “哼,你欺君尚可饶恕,你讥讽谢瑛罪无可恕。”周瑄扫过那箱子书籍,命令道:“便罚你在紫宸殿抄书何时抄完这三本,何时回府。” 才刚过年,正是小夫妻恩爱和美的时候,等出了正月,何琼之便要去军营驻守,十天半月回家一趟,他这把年纪,岂不是要活生生憋死自己。 “陛下,你罚我别的成吗?” 抄书不是惩罚,是折磨。 “去写吧,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好,别耽误时辰了。” 周瑄拂袖,继续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承禄端来茶水果子,颇为可怜何大将军,遂在茶水里加了提神醒目的菊花,道了声:“何大将军,可要薄荷香囊?” 何琼之一脸苦闷:“来四个吧。” 抄书就犯困,何况三更半夜。 周瑄心情异常舒畅,尤其抬起头便能看到何琼之郁郁寡欢的脸,他那股子憋闷也就不算什么。 待吕骞当面呈禀,何琼之已经在紫宸殿宿了三宿,眼看快到上元节了。 立后的诏书已经拟好,礼部呈周瑄御览,六局二十四司亦开始着手配合,前两日谢瑛试过皇后冕服,与女官熟悉了各项流程仪式。 吕骞说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忠义伯爵府上元节也要办喜事。” 周瑄掀开眼皮,何琼之揉着发酸的手臂,跟着看过去。 “云六郎要娶那个小娘子?”何琼之张开嘴,很是惊诧。 吕骞点头:“臣去商议请期,正巧碰上云六郎和他未过门的娘子,显然曹氏不待见那位娘子,她不愿意却也拗不过云六郎,答应下来仍是一肚子牢骚,言语间都是不满。” 何琼之深以为然:“商贾出身,云家便是不似从前鼎盛,也不会低就到如此地步。” 他直起身子,撞上周瑄瞥来的冷眼,立时趴下去,握笔的手发抖。 云家的事,他插什么嘴,简直自讨苦吃。 吕骞接话说:“云六郎仿佛变了个人,对于娶这位娘子异常坚定,不然曹氏和忠义伯不会答应。” 何琼之忍不住又道:“或许是怕云六郎疯了,你没见他张嘴闭嘴叫那娘子阿瑛,阿瑛是谁,阿....” 何琼之觉得自己一定是抄书把脑子抄坏了,他爬起来,伸了伸手臂,在周瑄与吕骞的注视下,旁若无人而又头皮发麻的走出殿门,甫一迈出门槛,他赶忙深吸了口气,从铜盆里鞠了一捧水扬到脸上。 可算清醒了些。 吱呀一声响动,何琼之后脊生出战栗。 便听圣人淡笑着说道:“厚朴,待会儿进来,继续抄书。” 何琼之更想哭了。 吕骞犹豫再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周瑄扫了眼,问:“何物?” “陛下看看吧。” 展开,是一封保证书。 内容是对云恬嫁过去后,吕骞的约束与节制。 比起娶妻,更像是谈交易,这种文风一眼便能看出是谁在操纵。 周瑄哼了声,将纸递回去。 吕骞躬身问道:“陛下,臣是签下还是不签?” “你的家务事,无须问朕。” 吕骞还想说什么,周瑄忽然转过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真心想娶她,不后悔?” “臣和离后便再未考虑过成婚,此番被设计牵连云恬,不管出于何种缘故,臣得娶她,臣自己做的决定,不后悔。” “你可真是有担当。” 周瑄挑起眼尾,“那她呢,写下这纸保证书,难道不是为日后喜欢上别人找借口?” 什么在生出感情之前以兄妹之礼相待,不干涉不阻止云恬喜好。 吕骞笑:“若她当真有心上人,微臣会成全她。” 蠢不可及,擎等着别人给自己戴绿/帽。 谢瑛正在用晚膳,听见毡帘掀起,只以为是寒露从小厨房回来,遂没抬头,问道:“粳米粥和肉糜好了吗?” 胃口倒是没差。 周瑄沉了沉脸色,踱步进来。 他走路声不同,稳重而又强劲。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1节 谢瑛直起身子,递到唇边的酪樱桃汁液流出,她伸出小舌舔了下,将酪浆卷入喉间,酸甜可口,冰凉凉的很是开胃。 两人多日不曾碰面,今儿冷不防看见,倒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 至少周瑄是这么想的。 谢瑛低头继续用膳,察觉到他去净手,脱掉外袍,随后跟着坐在身旁。 圆凳靠近她,挪了挪。 手顺理成章搭了上来,谢瑛没动,任由他覆在肩上。 那手掌却极不安稳,沿着肩膀慢慢游走到颈间,手指捻着青丝,指腹触到圆润的耳垂,像是滚烫的炭,谢瑛忍不住避开。 杏眸瞪他。 猝不及防,周瑄把人抱进怀里,不由分说搂着便又亲又啃,只将那人惹得恼了,这才依依不舍松开唇,手仍箍在她后腰,紧紧地握住。 柔软无力的拳头砸在他肩膀,白露和寒露高兴的退到屏风后,谢瑛抿着头发,小声气道:“登徒子。” 他可真爱这甜软的称呼,遂贴上去,不依不饶地掐住她腰:“你再叫一句。” “无耻。”谢瑛很痒,扭了下反落到他胸口,气喘吁吁。 “谢瑛,你真是太狠心了。” 他嘟囔着,下颌偎在她颈间。 “六日,六日对朕不管不问。” “陛下的人这六日可都没闲着。”偶尔竟能听见屋檐上窸窣如猫儿跑过的脚步声,很轻,夜深人静时。 周瑄笑:“朕自然想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朕喜欢你,恨不能时时将你带在身边。” “我就在你身边呀,没有出宫,没有离开。” “你不懂,你没有心,不懂朕的可怜。”周瑄赌气,轻咬她的耳垂。 谢瑛的指甲抠进他肉里,羞恼着推开:“你才没有心。” “是,朕的心都给你了,可不就是没了吗。” 谢瑛一愣,被气笑。 两人闹了会儿,谢瑛被他抱上床,抬手落了帷帐。 肉糜和粳米粥没来,倒是被周瑄吃干抹净,欺负的透彻。 谢瑛趴伏在枕上,眼神迷离,虚喘连连,濡湿的汗珠塌透了寝衣,被推到腰间的裙衫褶皱成堆。 双腿不受控制的打颤,想要合拢,仿佛做不到。 听见一声餍足的笑,谢瑛愤愤回头,雪白的小脸像点了两抹胭脂,腮颊红扑扑的。 周瑄覆过去,手臂穿过她的肩下将人揽住。 “朕可是收着来的。” “呸!” 谢瑛哆嗦着,狠狠骂了句。 “谢瑛,朕身体康健强盛,是你的福气。” “这福分,我也没那么稀罕。” “方才朕可看见了,你分明喜欢的要紧,抱住我跟随我,朕连退都退不出。” “你!” 可要点脸吧。 他将吕骞带来的保证书拿到谢瑛眼前,晃了晃。 “别生气了,朕都服软了。” 他所谓的服软,便是应允吕骞在保证书上签了名字。 每次矛盾冲突,无法调解之时,总是被他糊弄过去。 这一回,仿佛也不例外。 谢瑛闭了闭眼,喘道:“我怕是担不起陛下的服软。” 占尽便宜,还有脸说自己服软,谢瑛没力气与他争辩,伏在枕间昏昏欲睡。 “但只这一次,下回朕便会狠狠罚你。” 听听,三言两语便又站在高处,分明是不知错,不认错。 谢瑛扭头,睁开眼。 “下去!” 周瑄觉得自己待她太好了,以至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偏还乐意至极,连夜吩咐承禄将紫宸殿的衣物搬回来。 高兴了整日,岂料夜深人静折返清思殿,那人却不在床榻上。 问了宫人,才知谢瑛搬去偏殿,此时已经沐浴梳洗完,睡下了。 周瑄站在楹窗外,听着屋内主仆三人嬉笑谈论的声音,仿佛能想象到如何轻松愉悦,而他,像极了怨妇,黑漆漆的庭院里,他在听一小娘子的墙根。 可笑。 阔步离开,承禄小跑着才跟上。 “陛下,可要回紫宸殿。” 周瑄瞪他:“去传何大将军,便说朕有军务相商。” 薛娘子来送谢礼,初三坦哥儿生辰,因为云彦和秀秀上门赴宴,故而她便只着人送去贺礼,并未到场。 薛娘子将藤编小篓子放下,掀开红绸布,一一介绍。 “这是我亲手绣的小衣,不是给你的,等日后留给你孩子。” 很薄很软的面料,上面绣着的小老虎栩栩如生,摸起来并不硌手,想来穿着会很舒服,谢瑛忍不住促狭:“猴年马月的事,没影儿。” “先备着,这是给你的,可喜欢?” 是一对臂钏,谢瑛点头,收起来:“你这回礼,当真隆重。” “谁叫你出手阔绰,竟打了个纯金长命锁送去,怕是能买一处宅子,我可不得上点心,巴巴攀上你的大腿。” 两人打趣着,仿佛回到初认识的那两年。 沈静林和云彦关系好,谢瑛与薛娘子又投缘,两家时常约着出门赏花打球,连拜菩萨也一道儿过去。 “上元节立后,眼看着还有两日便到了,可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 “不用,只走个过场,旁的还跟从前一样。”谢瑛摆手,绣着手里的帕子,递过去给她看了眼,“帮我改一针,我绣活不大精致,这里总是绣错。” 薛娘子接过去轻而易举引线绣边,“已经很好了,当初你喜欢绣菖蒲,总要绣费几个才满意。 这荷花的纹路比菖蒲更难,你却绣的很是得体。” 刚嫁给云彦,他同自己讨要随身香囊,便是常说沈静林有,他没有。 谢瑛现学现卖,跟府里嬷嬷学着绣菖蒲,从前她也会,但绣的不好,最早时候送给周瑄,都是些歪瓜裂枣的物件,亏的他记了那么多年。 “也是巧,”薛娘子顿了下,看着她说道:“上元节,你封后,他娶妻,前缘断了。” 谢瑛看着崩开的炭火,点头。 “断了便断了吧。” 薛娘子没接话,看她面容平淡,神色从容,便知谢瑛当真抛弃前尘,不再汲汲于过往。 她很佩服谢瑛,甚至说的上羡慕。 任凭当初如何恩爱,断绝时犹能做到果断干脆,不藕断丝连。 上元节至,宫内热闹而又隆重,处处洋溢着喜气。 彩灯红绸随处可见,纱帷轻飘,彩缎飞舞,来往的宫婢亦穿着吉利的宫服,整齐而又恭敬的端着各色木匣,来到清思殿外,随后鱼贯而入。 卯时初刻谢瑛便被拉起来,盥洗更衣,妆面盘发,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入目是成排裂开的宫婢,手里托举的装饰,都是今日要佩戴在她身上的物件,她深感乏力。 魏尚书亲自写的立后诏书,算是大媒,呈于礼部后更是无人敢怠慢。 白露和寒露高兴的快要蹦起来,行走间带着风,这会儿白露按捺不住,低头小声道:“陛下让魏尚书做婚使,当真是对娘子看重,先前我和寒露总是提着心吊着胆,不到这一日终究害怕,幸好陛下是有情有义的,娘子,我这都说的什么胡话,我高兴怀了。” 竟又开始抹眼泪,寒露拍她,“大喜的日子,可不许哭。” 递上帕子,白露高兴道:“我这是喜极而泣,不算哭。” 两人又帮衬着,与女史们一同为谢瑛穿戴皇后褕翟衣,钿头钗簪的满满当当,富贵雍容,却苦了谢瑛的脖颈,堪堪抬不起来似的。 她朝膳桌扫了眼,摸着小腹说道:“同小厨房要碗粳米粥。” 白露拔腿就走。 女史拦住:“娘子,您先忍忍,等仪式走完,再吃也不迟。” 谢瑛蹙起眉。 这繁冗复杂的立后典礼,悉数忙完,可不得暮色四合了。 第91章 哪个六郎◎ 谢瑛饿着肚子被女史扶上金辂车, 起的早又腹内空空,故而上去后头昏眼花,忙扶着车壁坐稳。 繁复雍容的布置,散着淡淡的沉水香气。 谢瑛捱到下车, 女史掀开帘子, 她弯腰拎着裙裾,手伸出去, 搭在她们手臂, 抬头,对上等候的周瑄。 帝王身长劲拔, 着衮衣,戴冕冠, 将本就生的俊美无俦的脸衬的愈发矜贵威严。 两人相携步入殿中, 行同牢之礼。 黄花梨木条案上, 陈设着黍米、谷子和荤菜, 谢瑛绕到对面,比肩而坐, 其后女史递来箸筷,谢瑛为周瑄夹菜喂食,周瑄亦行同举。 三道菜用完, 两人相视而笑。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2节 周瑄忽然伸出手去,抚在她腮颊,浓烈的眸光似染上蜜意, 他笑笑,温热的气息隔着条案喷到谢瑛面上。 在旁的女史纷纷低下头去, 抿着唇, 弯着眼。 “谢瑛, 你是朕的皇后。” 谢瑛明眸皓齿,轻轻勾起眼梢。 周瑄扶着她起身,仿佛回到从前,他自行筹划着该如何与父皇陈情,如何一步步娶到她,过了那么多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面前还是他喜欢的那个人。 待同饮合衾酒,大礼完成。 谢瑛被人侍奉着送回寝殿,周瑄则去前头宴饮百官。 白露和寒露发髻上簪着红色珠花,通身上下都很是鲜亮,两人合上门后,便叽叽喳喳兴奋的直说话。 谢瑛饥肠辘辘,根本没有气力与她们答话,遂起身四处走了圈,最后来到食案前干吃起果子,她嘴里发干,吃的时候便味同嚼蜡,白露递上茶水,边拍后背边小声道:“娘子,你少吃点,今夜是洞房花烛,听他们说不好吃的过饱。” 她欲言又止,寒露端走了果子盘,“咱们也该改口称娘娘了,这果子不要再吃了,教习的女官说最好少用,陛下孔武有力,床榻上向来不知收敛,新婚头一夜,娘娘忍忍吧。” 白露跟着点头:“那我多备两件寝衣,说不准就能用上。” “坏丫头!” 谢瑛骂她们。 夜深时候,承禄过来回禀,道圣人再有一刻钟便会过来。 小厨房送进来沐汤,熏上沉水香,殿内帷幔轻柔慢摆,地龙烧的旺,让人心里热燥燥的发闷。 厚重的褕翟衣包裹绵密,谢瑛后脊开始流汗,面上妆容也开始花了,她重重吸了口气,朝白露说道:“先换了寝衣吧。” “不成。”两人异口同声,“得等陛下过来,亲手为娘娘换。” “那将楹窗推开。”谢瑛以手做扇,焦躁的说道。 寒露转身去支开两扇支摘窗,看见远远挑灯前来的人影,不由得低声呼道:“娘娘,陛下来了。” 谢瑛便坐在龙凤床榻,与那正红色帷帐绸被融为一体。 周瑄进来时,首先闻到熟悉的沉水香,继而阔步转过屏风,来到谢瑛面前。 他站着一动不动,谢瑛仰起头来,嫣红的小脸充满疑惑。 “陛下,劳烦你为我摘点大冠。” 周瑄笑了下,却是仍旧没有动作,只那么从上至下慢悠悠打量,像是看不够,看完一遍,复又一遍。 谢瑛站起身,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尖。 “很重,很热。” 周瑄冷不丁偏头亲在她腮颊,湿漉漉的吻,沁着迷离的笑。 “谢瑛,朕现下觉得梦里似的,不真实,不踏实。” “不是梦,是我真的快要闷热窒息了。”谢瑛浑身湿透了,可怜巴巴拉起他的手,放在冠上,“你摸摸,是不是真的。” 冰凉的珠玉,激的周瑄缩了下手指,转而握住她的下颌。 “这场景朕梦到过无数次,每一次梦到最痛快的时候,总会惊醒。” “朕被推出帷帐,眼睁睁看着另一个男人冲朕得意的宣布所属,说你是他的妻子。” “朕很想杀了他。” “谢瑛,而今,朕终于娶到你了。” “朕得到你了。” 低沉的嗓音挟着浓重的呼吸一道儿扑进谢瑛怀里,那双手如铁链般将她桎梏,她被摁到他怀中,勒紧的手掌纹丝不动,她仰着头,双脚几乎悬空。 艰难而又痛苦的捶了捶他后背,挤出一声低呼:“陛下,你听我说。” 周瑄激动的松开手,便见谢瑛虚虚脱了似的靠在他身上,剧烈咳嗽起来。 他忙去拿来冷酒,俯身急切道:“你身子还是弱。” 谢瑛翻了迹眼白,顾不上与他辩驳,将那盏酒一股脑饮净。 “尚药局调的药膳不妥当,养了好些日子终不见有起色,明日叫他们改方子...” “不必。”谢瑛摆手,呼吸急促:“那药膳很好,我胖了好多,方才是被你勒的太紧了,险些丧命。” 周瑄不以为然:“你总怪我让你无法呼吸。” 仿佛觉得是借口。 谢瑛恼他,启唇径直朝那饶人的唇咬了下,牙尖刺破皮肉,嗅到血腥后,甜丝丝的气味漫进嘴中。 她咽了下,周瑄的手托上她的腰,这会儿动作轻柔许多,抱着她,不疾不徐的亲着。 偶尔得空还能嘴硬的调侃。 “你好的这样快,主要得益与朕之龙血。” “嗯,是。” 谢瑛的态度有些敷衍,周瑄不大高兴,亲的狠了些,谢瑛又受不住,掐他腰。 这一举动反而刺激了他,当即撕开繁琐的衣裳,扯掉裙袍,抬手拂去大冠,清清爽爽的美人,如同绽开的牡丹花,芬芳随之扑鼻而来。 他推着她,护着她,脚尖勾缠着帷帐,跌进柔软的塌间。 头顶的绵软在摇曳,与烛光交相辉映,渐渐重叠虚无,飘散弥漫。 谢瑛被送到无边无际的海面。 如一叶孤舟,唯有附着在巍峨的巨船之上,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抬进来的沐汤又抬了出去。 白露送完寝衣,忙又寻来另一件备用。 “瞧着没,还是我有先见之明。” 寒露戳她额头,促狭:“得让小厨房蒸上梨汤,省的明早娘娘嗓音哑了。” “险些便忘了。” 帘子掀开,白露急忙忙朝外头宫婢吩咐。 天色茫茫,漆黑的夜空仿佛有湿润的雨雾落下,白露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开始飘雪。 上元节的夜空,不时有烟花窜起来,流光溢彩的斑斓,渲染出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节,因为圣人立后,故而民间庆祝更加热火朝天。 写书的文人将帝后的故事编入话本,唱曲儿的词里亦影射着两人情定的艰难,大街小巷,处处悬着灯笼,处处都有欢声笑语。 浅浅的雪痕,还未铺满青砖便被踩花了去,雪粒子簌簌往下打着,却丝毫没有影响出行取乐的热情。 中医伯爵的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 院内,一行人对峙着。 曹氏掩着胸口,眼泪汪汪的看向对面那人。 黑影里,他微低着头,气势冷峻,右手一直抓着身边人,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凭谁看一眼便知道不对劲儿。 秀秀咬着唇,泪珠快要滴落,她又憋回去,颤着肩膀。 手被握的更紧,云彦轻声说道:“此番回来只是告诉阿耶阿娘,我娶妻了,我珍重我的妻子,自然也希望我的家人同我一个态度。 但我不是圣人,做不到让你们每个人都喜欢,既如此,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你们慢待我的妻子,便是羞辱与我,我不原谅。” “六郎,今日是上元节,你当真要为了外人疏远我们。” 云臻上前,瞥了眼低头的秀秀,气不打一处来。 先前谢瑛也就罢了,虽说哪哪都不满意,到底是谢家嫡女,丰厚的嫁妆,有利的人际关系,多少都能帮衬到云家。 现在呢,一个不如一个。 孟筱作孽,不仅连累云臻受罚,更是把自己作进大狱,后来听说孟姨父将人赎买出来,可到底不能再见人了,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年多,谁知道遭遇了什么。 想想都觉得膈应,自己也是眼瞎,竟会信了孟筱的瞎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面前这位呢,更离谱,商贾之女,还是逃婚跑的。 也就是说,要权没有,要钱没有,只一个人妄想爬进云家。 若不是阿娘拦着,她定要撕破这女人的脸皮。 六郎是疯了,痴傻的把她认作谢瑛,一口一个叫着,那女人还敢答应,厚颜无耻。 方才不过在桌上说了两句,六郎竟起身拉着她就走。 姐弟情分比不过一个骗子! “阿姊,不是我疏远你们,是你们合起来排挤我和阿瑛。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和阿瑛此生都不会分开。” 曹氏哭道:“六郎,阿娘没说不承认,只要你喜欢,阿娘就答应,你不能走,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若走了,阿娘便不活了。” 她靠着刘妈妈,声嘶力竭的嚎叫。 云臻磨着牙根,愤愤不平的瞪着。 云彦没有说话,只继续牵着秀秀的手,似乎在揣摩。 忠义伯叹了声,肃声说道:“回来用膳。” 云彦不动。 忠义伯瞟了眼云臻:“四娘若再说出方才那种混账话,便回梧院禁足。”转头又对云臻旁边的丫鬟道:“翠碧,看好你的主子!” 翠碧面色惨白,忙不迭应声。 秀秀扯了扯云彦的手,柔声劝道:“郎君,别叫阿耶阿娘等着了。” 云臻忍不住嗤笑,方要开口,便被忠义伯一记冷眼吓住,她不自在的侧过身去,心里念叨:没人认你,叫的倒是顺嘴。 席上,曹氏嘘寒问暖,为云彦夹了好些菜肴。 如今她没甚要求,尤其是云彦离家许久,好容易决定回来,兴许待不了几日便又要离开。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3节 她琢磨着,这几日需得去拜见魏公,由他出面劝说云彦留下,在京中谋个像样的差事,为朝廷画舆图,无异于自我流放。 吃得苦多,也不讨好。 这么放任下去,云家承继也有麻烦。 瞥了眼温顺乖巧的小娘子,心中自是窝火。 然没有办法,谁叫云彦认准她是谢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夜里云彦与秀秀留宿,住进槐园中。 房内布置没怎么变,但关于谢瑛的痕迹悉数全消。 秀秀合上门,拉着云彦的手四下打量,有点好奇,又有点紧张。 云彦笑:“别怕,凡事都有我在。” 秀秀跟着笑起来:“有郎君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把东西放好,因为房中许久不住人,故而有股闷涩的味道。 云彦推开楹窗,冷风袭面,远处的夜空不时有烟花绽开。 他回头,朝秀秀伸手:“阿瑛,过来看看。” 秀秀还穿着对襟绣花棉袄,圆润的面庞带着羡慕,望向此起彼伏的明亮。 云彦指着高高的城楼,以及漫天璀璨的烟火,说道:“往年都属丹凤门最热闹,今年也不例外,看,这会儿窜起的烟花就是丹凤门,仿佛因为立后,不知要燃放多久。” 他摩挲着秀秀的肩膀,眼神干净儒雅,像有阵清风拂过心头,秀秀靠着他的肩,双手紧紧环住他腰身。 “郎君,我怕有朝一日会失去你。” 云彦低头,“我说过,此生只阿瑛一个妻子。” 秀秀鼻尖一酸,眼泪流下来。 云彦皱眉,只以为她还想着席面上云臻的冷嘲热讽,遂抚着她的发丝安慰:“明儿晌午我们就走,好不好?不住在府里,找一个只有你我的地方,没人可以干涉我们,阿瑛,别哭。” 秀秀哭的更狠了。 一边哭一边呜咽:“郎君,你真好。” 丫鬟铺床的光景,云彦坐在书案前翻开古籍,翻了几页,看到一张书笺,娟秀的笔迹,上头写着:“愿如梁前燕,岁岁常相见。” 落款为谢瑛。 他疑惑的拈起来,问:“阿瑛,你写字如此秀气呢。” 秀秀浑身僵住,不自在走过去,看到他手里的书笺,不由心虚的别开眼,含糊道:“郎君要泡脚吗。” 云彦似乎没有听见,翻过去又看到一行字:“吾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正反两种情绪,看墨迹应不是一日写的。 他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出缘由,头很疼,有些回忆像是带着针尖不断扎入脑髓,他捶了捶额头,像要被钉进密闭的空间,无法呼吸,天旋地转间,他一头栽到桌上。 秀秀吓坏了,铺床的丫鬟更是吓得不敢动弹。 “去,去找大夫过来。” 上元节夜,伯爵府里闹得不甚焦灼。 槐园的灯一直亮着,秀秀站在床边,抹眼泪。 曹氏心烦意乱,攥着帕子瞥她一眼,忍着怒火说道:“别哭了,晦气。” 云臻插嘴:“就是,六郎还没死呢,你哭的什么劲,这不是咒他吗?” 忠义伯一拍桌子,屋内安静下来。 云臻撇嘴,找了张玫瑰椅靠着坐下。 秀秀咬着牙,硬生生忍住。 她将云彦昏厥前的事细细道来,崔氏嗯了声,打眼一扫,望到书案上跌落的书册。 待看到谢瑛的笔迹,她登时明白过来。 此时屋内只有明白人醒着,曹氏没有遮拦,啐了声,骂道:“当初以为娶她是烧了高香,没成想给伯爵府带来致命的灾难。 害我和四娘也就罢了,还将六郎害成这副惨状,人都给逼疯了!” 云臻摸着蔻丹不以为意的笑:“我跟阿娘说了多少回,您不信呐,不然也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你们少说两句!”忠义伯神色冷冷。 云恬杵在门外,一时间不知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云臻眼尖,看见她的时候炸开一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尖锐笑道:“吆,伯爵府的大功臣来了,快进来,省的吹了风阿娘担心。” 曹氏瞧见,扯了把云臻,转头对云恬笑道:“恬姐儿,回屋睡吧,你兄长没事。” 云恬揪着衣袖,嗯了声,转身离开。 云臻甩开曹氏,没好气的讥讽:“眼见着她有用了,便不再疼我爱我了,是吗? 我不如当年那般威风,连恬姐儿的脸色都要看了,对不对? 阿娘,那是我前夫,我妹妹嫁给我前夫,你让我怎么想!” 曹氏低头不语,知道是云臻胡搅蛮缠,但碍于宠溺她成为习惯,此时饶有万千理由也不舍得责骂。 凭她喋喋不休骂了许久,只字不计较。 伯爵府折腾了一宿不安生。 谢瑛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几乎没有梦到过云彦,昨夜不知怎么了,竟梦见他浑身是血,胸口还插着箭羽,他朝自己走来,责问她为何不信守承诺,为何又与旁人成婚。 谢瑛本想解释,可梦里的自己发不出声音,急的满头大汗。 云彦冷笑,细长的手指对着她面孔,咬牙切齿的恨道:“阿瑛,新婚之夜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堂前燕,岁岁相见!” “岁月多哀,庭外花自开。” “蹉跎几许,佳人不在。” “阿瑛,阿瑛,你负了我啊!” 谢瑛不断摇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着急,想同云彦好好说话,然天上下起雨,瓢泼如注。 溅起的白浪中,云彦的脸逐渐模糊。 颈部被人攥住一般,谢瑛痛苦的挣扎,不断试着大喊出声。 忽然脚底一空,她厉声喊道:“六郎,你回来!” 身体犹如掉进万丈深渊,谢瑛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 周瑄撑着身子,就那么幽幽的望着她。 谢瑛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散开的青丝缠绕在肩头,绸被中如同水洗一般,香气不绝如缕的传来,她深吸了口气,慢慢合上眼睛。 周瑄眼眸阴冷,在她做噩梦的时候,他不断喊她,拍她脸颊,然她就像被鬼缠住,怎么都醒不来。 最后伴随一声令人发寒的尖叫。 周瑄紧张的心情登时变得阴郁冷鸷。 六郎。 是哪个六郎。 云六郎还是他周六郎。 他乜着她,不动声色的喘息。 谢瑛没从噩梦中缓过神,那梦太过真实,箭羽被淋的上下抖动,近在咫尺。 云彦恨她的模样,即便隔着重重水幕,她也看得一清二楚。 太突然的梦,无踪迹可寻。 或许,是因为立后? 谢瑛挣开眼睫,骨节分明额手指拂去她面额上的汗珠,轻声问道:“梦见我了吗?” “没有。” 谢瑛诚实回答。 周瑄的心沉到水底,指腹压在她颈间,摩挲收紧。 “那是梦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副样子。” 谢瑛想了想,没有坦白,只说梦见鬼了 周瑄不再追问,拥着她抱进怀里。 雪落满庭院,白戚戚的泛着冷光,将那楹窗照的发白。 远远看去,漫无边际。 怀中人动了下,周瑄低头。 谢瑛转过身,仰起脸。 双手攥住他敞开的领子,她唇上还有被咬过的红痕,不止,锁骨,肩胛,峦峰隐匿之下,腰上,大腿。 无一不是他迷乱之时的放肆。 “明允,我方才说梦话了么?” 长睫眨了眨,带着试探。 周瑄笑,手指刮过她的鼻梁:“没有,就只是尖叫,把朕都吵醒了。” 谢瑛松了下手,转而又问:“我做的梦特别可怕,本不想同你说的,但是——” “我们是夫妻,我想我应当与你说一下。”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4节 “朕不勉强,你该有自己的隐私和秘密。” 周瑄大度的拒绝,然心里却异常渴望。 他怕谢瑛被逼的紧了,别扭的不肯理他,也怕问出什么不该听的,心里烦闷。 但最怕的,还是谢瑛因为别的男人欺瞒他。 “哦,那我便不说了。” 谢瑛依言合眼,匀促的呼吸声响起。 周瑄像被点了火,浑身血液到处乱窜,哪里还能躺的住,恨不能将人提起来,严刑拷打,逼问出那六郎究竟是谁。 忽觉怀里人抖得厉害,继而响起细微的笑声。 他抓住谢瑛的双肩,暗哑的嗓音颇是忍耐:“谢瑛,你笑什么?” 谢瑛眉眼弯弯,仍是止不住一般,抬手戳向他的脸,“笑你。” “朕很好笑?” 不悦的情绪没有遮掩住,周瑄捏起她的下颌,恶狠狠的亲上去。 谢瑛歪在他怀里,最后不得不求饶才得以呼吸。 “还敢笑?” “我笑你假装大方,实则小心眼的厉害。” “我梦见什么很重要吗,你明明就想知道,却还装着不在意,既然心里怀疑,便该直接问我,而不该兀自生气,恼怒。” 谢瑛拍开他的手,将垂在手臂上的寝衣拉起来。 “我梦见云六郎了。” 果然不是他。 周瑄抠着手心,嫉妒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谢瑛瞧出他的忍耐,上前啄了啄他的脸。 “梦里他被人射了一箭,大雨袭来,他说我背弃承诺,负了他。” “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 谢瑛平躺起来,望着大红帐顶。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他,或许是因为今日立后,繁复琐碎的仪式与我嫁给他那日或多或少相似。” “朕才是你的男人,谢瑛,看着朕。” 第92章 制衡◎ 虎狼一般, 瘦削挺拔的腰身宛若拉满弦的弓,蓄势待发。 他居高临下撑着手臂,眼底深邃难测。 温热的指腹落在谢瑛颈边,手指下的皮肤瑟缩了下, 滑腻柔软, 他抬起眼皮,对上她澄澈的眼神。 仿佛那一年, 初见。 谢瑛提着裙袍一头撞进他怀里, 嫣粉色的珠花颤抖着,小娘子抬起脸来, 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就像巨大的漩涡, 那一瞬间, 他的心脏被攫住一般, 人亦僵住了, 动弹不得。 在神思反应回来之前,手指摸上冰凉的珠花, 然后飞速弹开。 他喜欢了那么多年,早在谢瑛亲他之前,便已经将她烙进心里了。 这种克制隐匿的喜欢, 因为对方的回应而满足窃喜,又因对方的背弃而暴躁怨恨,所有情绪, 种种不甘,就是因为身下之人。 她总能轻而易举使他变成另外一种模样。 小气, 恣睢, 霸道, 善妒... 他并不喜欢且极力抗拒的丑陋面容,他曾想着隐忍再忍,但他忍不住,他恨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宣告,谢瑛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承诺和誓言都不作数,唯有那人踏实地待在怀里,才是真的。 他叹了声,似要把谢瑛融入骨血。 “谢瑛,你是朕的皇后。” 翻身上去,以强势的姿态卷土重来。 摇曳的帷帐,灯烛晃开氤氲的朦胧,沉水香的气味纠缠着低呼,一次高过一次的涌来。 每一次冲动,都在向谢瑛证明。 身上这个男人,才是她的夫郎! 而她,做梦都不能梦见别的男人! 云六郎,更不成! 清早,雪铺满了庭院,廊庑下的宫婢静默无声,手捧盥洗的器具,衣物。 待听见门响声,她们悄悄抬起余光,白露轻轻合上门,转过头来。 “白露姑姑,这水已经凉了,奴婢们回去再换一下吧。”年岁小的不敢往里多瞧一眼。 被分到清思殿,训导嬷嬷讲了不少规矩条例,又将主子的喜好尽量告知,她们是拘谨紧张的,但嬷嬷又说,皇后娘娘待人很是宽和,不必惧怕。 言外之意,恪守本分,做好分内之事,便不会出岔子。 白露看她手指发红,便知冻坏了。 她走上前,低声道:“先回去换水,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小姑娘忐忑不安:“万一陛下和娘娘起身,奴婢们侍奉不及时...” 白露摆手:“去吧。” 昨夜她和寒露在外殿,里头动静一直不消,卯时初刻还听见陛下起来倒水的声音,仿佛撞到了什么,但也没唤人进去。 怕是今日起不早。 然白露料错了,周瑄闹腾的狠,但还是按照往常时辰醒来,若非手臂被谢瑛枕着,怕是已经出来门,打拳热身。 此时怀里的人恬淡安静,依偎在自己胸口,指尖攥住他的领子,呼吸点点喷在身上,又湿又痒,青丝铺满枕面,连同他的手臂臂膀,他稍稍动了下,便见那小脸皱起来,不满的嘟囔了声。 周瑄便侧躺着,一动不动。 承禄从外头进来,甫一站在廊下拍雪,便与白露小声问道:“还没醒?” “没呢,怕是一时半刻起不来。” 承禄面色犹豫,道:“忠义伯爵府小娘子来了,眼下就在宫门口等着,似有急事。” 白露知晓云恬与谢瑛的关系,故而亦是为难。 “回来禀报的黄门道,那云小娘子支支吾吾,直言要见了皇后娘娘的面才肯说是何事。 陛下与娘娘前两日便因为伯爵府生嫌隙,眼下刚好,适逢初立后,不能再出乱子。 不若你去瞧瞧,毕竟是相熟之人,能问出缘由最好,问不出来,也算是尽到理了,娘娘不会因为耽误而牵连陛下,是不是?” 白露点头,忙叹:“中贵人思忖妥当,我这就过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白露小跑回来。 承禄见她满脸紧张,不由迎过去:“怎么,可是出大事了。” 白露咬咬牙,附耳于上,窃窃私语了几句。 便见承禄脸色骤变,当机立断,去叩寝殿大门。 “笃笃”声响,周瑄正沉浸在打量谢瑛的眉眼间,怀里人被响动惊到,猛一哆嗦,睁开眼。 “谁在敲门?” 谢瑛在内殿更衣,隐约听着承禄与周瑄呈禀,声音压的不能再低。 她琢磨着,又见白露神情慌乱,不由摆手叫她停了:“到底怎么了?” 进殿前,承禄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等他向圣人交代完始末,圣人做出决断后再告知娘娘,怕的便是两人主意不同,引发争端。 白露从未瞒过谢瑛,更何况被她瞧出端倪,又急又怕,扑通跪下来。 “娘娘,奴婢..我...” 珠帘掀开,谢瑛看去。 周瑄凝着脸色进门,“忠义伯爵府出事了。” 昨夜几乎忙了整宿,待曹氏和忠义伯等人离开槐园回去安歇,已经快要蒙蒙亮,那会儿雪的正大。 屋内的炭火旺盛,秀秀守着云彦,不知不觉睡过去。 睁开眼,云彦不见了。 硕大的雪片早就覆盖了脚印,她急的团团装。 曹氏难掩怒火,不免说了几句重话,她还是好的,毕竟没有骂人的经验,云臻赶来后,简直能把秀秀吃了,再难听的话也说出口,贬低秀秀如同家奴一般。 话里话外都是她不要脸,妄图高攀,即便如此也看顾不好六郎,如今若要出人命,要秀秀拿命去抵,一条命都便宜她。 秀秀两个眼肿的跟核桃一样。 云恬偷偷出府,乘马车赶到宫门,没有拜帖,进不去,只能干巴巴等着。 她根本不知该怎么做,兄长不会凭空失踪,定是主动离开的,偌大的京城,她实在想不到兄长会去寻什么,思来想去,仿佛只有谢瑛。 兄长进不去内廷,或许谢瑛知道他会在哪。 这样冷的天,兄长身子又不好,听嫂嫂说,他的氅衣都留在屋里没有带走,随行书籍物件亦没缺失。 云恬等了会儿,远远看见白茫茫的雪地里走来粉色人影,她垫起脚,巴巴的看过去。 却是白露一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5节 “云小娘子,娘娘说,此事是伯爵府家务事,她不便露面,您请回去吧。” 云恬瘪了瘪嘴,眼眶里都是泪。 “白露姊姊,你就帮我问问嫂..皇后娘娘,她知不知道兄长可能去哪?府里乱成一锅粥,全都在找人,快急死了。” “对不住,云小娘子。”白露摇头,依着谢瑛的吩咐回她:“快回去吧,过会儿路上结冰,马车容易打滑。” 云恬爬上去,扭头泪汪汪的看向白露。 白露咬紧牙,狠心挤出个笑。 “白露姊姊,我走了,若娘娘有兄长的消息,麻烦告诉我,谢谢。” 扑簌簌的大雪很快将远去马车的影子挡住,鹅毛一样,白露抖了抖兜帽,回去复命。 圣人与皇后正在用早膳,梅花的香气与沉水香交融,有股特有的甘甜味。 谢瑛听她说完,将箸筷放下,拭了拭唇道:“天寒地冻,他能去哪?” 周瑄瞟了眼,笑:“总不至于寻死觅活。” 这话像踩在谢瑛的神经,她抬起头,对上周瑄微弯的眼睛。 “怎么,难道他除了死没有别的出路?”周瑄反问,轻嗤:“若他果真动辄生死,委实不堪重托,可怜他的新妇,才成亲一日,便要守寡。” 言语间毫不客气的尖酸。 谢瑛蹙了蹙眉,没有接话。 周瑄余光扫了眼,不悦,又补了句:“他死了不打紧,云家那些人,怕是能把那新妇生吞活剥了去。 既娶了她,又不能护她周全,那便是无能,无用,无担当,无....” “啪嗒”一声瓷盏搁下,周瑄戛然而止。 谢瑛站起身,淡声道:“妾身饱了,陛下多用点,省的没力气骂人。” 膳桌上寂静如水。 承禄屏住呼吸,听到周瑄疑惑的问道:“朕哪句话说的不对?” 承禄讪笑:“陛下怎会有不对的地方?” 心道:你倒是嘴上舒坦了,回头呢?上哪睡觉,恐怕今夜又得守着奏疏不得安生。 想到这儿,他忽然同情起何琼之,上元节刚过,不会又被传召入宫吧。 “那她为了一个外人同朕置气?” 承禄抹了把汗:“娘娘只是吃饱了。” 暗暗又道:那外人是寻常外人么,是与她有夫妻前缘的云六郎,是曾经的枕边人,贴身人,与您说过的话,没准也跟他说过。您觉得您是娘娘最亲密的人,可云六郎也是啊,您这么直截了当的嘲讽,除了给娘娘添堵,给自己找麻烦,还有什么用? 承禄摇头,只叹圣人在感情上甚是糊涂。 周瑄自然也吃不下去,目光时不时瞥向内殿更换衣裳的人。 不多久,谢瑛换了身大红绣牡丹暗纹对襟长褙子,下罩十二破长裙,脚上穿着鹿皮小靴,外罩织锦大氅,走到门口,兀自戴上兜帽。 白露从旁撑开伞,寒露去挑毡帘。 周瑄起身,张了张嘴,没开口。 毡帘落下,主仆三人踩着雪往东去了。 承禄躬身。 周瑄冷笑了两声,双手负于身后,神色跟着肃沉下来。 “召何琼之进宫。” 偌大的紫宸殿,喜气尚未消散,红绸彩缎比比皆是。 何琼之骑马来的,一进门便看见圣人支着额头满面郁结。 他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也猜不到一夜之间能发生什么,明明昨儿宴请朝臣时圣人掩饰不住的高兴,直至回到寝殿,他都没有异常。 边境安稳,朝中亦没有风波,他如何是这样一副面孔。 刚行完礼,周瑄开口。 “刘御史的女儿当真没同你置过气?” “她性情太温和了,不只是没同臣置过气,便是臣的家人也从未有过。” “她是泥做的,连脾气都不会发。” 何琼之嘶了声,没还嘴。 过了会儿,他又说道:“明日让她陪你进宫,见见皇后。” 何琼之为难,心道:原又是吵架了。 “她可能有..” 一记冷眼瞥来,剩下半截咽下去。 “是。” 周瑄笑,满意的叹了声:“最好多留些时辰,便是住下也无妨,总之要让谢瑛多跟她聊聊,知晓她是怎么做你娘子的。” 他想的甚美,却不知翌日谢瑛看见刘若薇时,究竟是会消减怒气,还是火上浇油。 刘若薇出身御史之家,祖父做到御史中丞,父亲亦是御史中丞,自小便通读各类古籍文书,养的娴静典雅,施施然如流水一般。 便是遇到再硬的石头,她也只微微一笑,随即浅淡而过。 谢瑛是头一遭与她接触,先前只听说过她的闺名,今日乍一相处,仿佛有股书本里的温润气扑面而来。 她很温和,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两人虽初次遇见,但竟然意外的投缘。 聊到晌午后,刘若薇提到出去走走。 此时大雪已停,天仍阴沉沉的,她们相携往宫城西北处行走,兜兜转转,看见飞檐斗拱的三清殿,笼罩在积雪当中。 屋檐上悬挂着冰锥,推开门,宫婢低头福礼,青砖从雪色中露出,院内树木擎顶着满头银色,殿中青烟袅袅,不时往殿门处飘来。 刘若薇缓缓走着,裙裾上的雪水划开,看见供奉的神像,不由站定,与谢瑛说道:“自我有记忆来,阿娘便整日与神像为伴,幼时我觉得无聊,每每被烟熏火燎呛得睁不开眼,不肯随她同去。 后来长大,不知怎么就忽然理解阿娘守在神像前的感觉,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无为而有万物,无欲而万物归宗。” 谢瑛笑,想着谢蓉跪在神像前抄经的模样,淡声道:“进去看看。” 女冠正在焚香,看见她们进去后,相继退下去。 刘若薇找了本经书,翻了几页,说道:“这本经书的原本失传许久,此人仿写的倒是极为逼真。” “既已失传,你怎知他仿写的真假。” 谢瑛疑惑。 刘若薇莞尔轻笑:“娘娘不知,我幼时见过祖父誊抄的仿本,据说是他花了两个月一字一字逐一临摹出来的,与面前这本字迹相仿。” “对了,听厚朴说你写的一手好字,横竖有大把时间,不如我们分别临摹两页,参悟一番。”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各自坐在条案前,找出纸笔。 三清殿内静谧的能听见雪片从枝头掉落的响动,抄经使人心静,心安。 她们你抄一段,我品评一番,或是与那女冠发问经书里的深意,不知不觉,天色渐黑。 三清殿偏殿是厢房,谢瑛着人收整出来,又命小厨房做了素羹,简单用了两口,便又挨在一起继续研究。 周瑄在紫宸殿批阅完奏折,临走时忽然折返,将大氅褪去,吩咐宫人搬来沐汤,将自己里外洗的干干净净。 犹不算完,承禄点了香,周瑄赤着身子走过去绕香抬臂,伸腿,尽量让每一缕烟浮到身体,不止如此,承禄拿着新的常服在另一侧熏染,待衣裳边角都是香味时,周瑄才慢条斯理穿上。 承禄给他系腰带,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转头打了个喷嚏。 承禄愣住:“陛下,不然换一身吧。” “不必,路上寒风一吹,味道便都散尽了。” 他脚步急促,一路上恨不能三步并作两步,又怕被承禄瞧见心笑,便又刻意放缓了些,只是大氅呼呼撇在身后,如何都遮不住他喜悦得意的心情。 “陛下。”宫婢看见他,纷纷行礼。 周瑄往殿内扫了眼,去扯氅衣带子,边扯边低声问道:“皇后可用晚膳了?” 宫婢忙回:“皇后娘娘尚未回来。” 手一僵,周瑄神情冷凝,眉心立时蹙成一拢。 “何意?” “晌午过后,娘娘与刘娘子一道儿出去透气,原本说傍晚回来用膳的,但奴婢将膳食安排好,仍未看见娘娘的身影。 两位姑姑前不久着人回来传话,道娘娘与刘娘子今夜不回了,要宿在三清殿内。” 扯带子的手放下,周瑄冷声道:“刘娘子还没走?!” 话语里颇是嫌弃。 “没有,娘娘与刘娘子甚是投缘。” 正说着,又有人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周瑄后忙不迭跪下。 “又有何事?”周瑄觉得自己好似烧的滚烫的一块热炭,冷不防被人兜头泼来凉水,滋啦一声,从头到脚又湿又冰。 那股子高兴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薄怒。 “回陛下话,娘娘让奴婢们抱两个软枕过去,说是三清殿的枕头太硬,颈子不舒服。” 宫婢迟迟等不到回答,亦不敢抬头。 “去吧。” 如临大赦,虽声音很是不悦,但宫婢弓着身逃也似的去内殿取走软枕,又逃命般离开。 三清殿的灯烛摇摇曳曳,被风一吹,火苗便有些不稳。 谢瑛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往楹窗处一扫。 有一道黑影鬼魅一般,本是立在那里,在她抬头的瞬间,倏地飘走。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6节 她险些吓掉魂儿,颤着嗓音开口:“刘娘子,三清殿也会有恶鬼么?” 第93章 恼羞成怒◎ 楹窗从内推开, 刘若薇探出去身子,睁大眼睛四下逡巡。 承禄年岁大了,蹲着的腿开始打晃,哆哆嗦嗦咬紧牙关。 在他前面, 英俊帝王前所未有的狼狈, 猫在墙角下,后脊紧紧贴着墙壁, 冰凉湿透的青砖像是嵌进骨头里, 两人打着颤,收起呼吸声。 刘若薇回头, 笑道:“许是树枝掉落的影子,恰好就被你看到了。” “是吗?” 谢瑛犹豫着上前, 与她挨在一起打量院子。 果真空无一人, 只黑的厉害, 此处不似宫中其他地方, 便是灯笼都不点。 “合上吧,怪渗人。”谢瑛与刘若薇关紧楹窗, 折返回案前。 便听见咚的一声响。 两人脚步顿住,面面相觑。 谢瑛的手握住刘若薇的手,刘若薇瞪圆了眼睛, 后脊浮起战栗。 “是谁?” 谢瑛强行镇定,冲着外头问了句。 静默中,忽然传来回应。 “回娘娘, 是墙角的大瓮倒了。” 护卫站在那儿,似乎将东西扶了起来, 谢瑛松了口气, 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两人去到榻上, 刘若薇欲吹灯,谢瑛忙拦住,笑道:“别吹,我喜欢亮堂的地方。” 院里,承禄摸着后腰咧了下嘴,周瑄瞪他,仿佛还在责怪方才的不谨慎。 承禄摔到那会儿,他就跟贼似的,若非巡视的护卫及时赶到,等屋内谢瑛身边那俩丫鬟出来瞧见,他这张俊脸不知搁在何处。 饶是回到清思殿,周瑄亦没散去心中热火。 他很生气,明明是让刘若薇进宫,潜移默化影响谢瑛,叫她看看旁人是如何对待夫郎的,怎么就演变成,两人合伙搬出寝殿,将他彻底冷落了呢。 搬到别处也好解释,偏偏搬到三清殿。 看着那精雕细刻的神像,去守清规戒律? 他拍了下桌案,心道:何琼之的娘子,委实不可靠! 翻来覆去的一夜,烙饼一样,终于在天明时结束了煎熬。 周瑄爬起来,照旧跑到院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 擦汗的光景,白露回来。 “陛下。”看见周瑄的刹那,白露忙收起笑,福了福身。 “皇后呢,怎没看见人影。”周瑄装作漫不经心的一问,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白露回道:“娘娘和刘娘子决计在三清殿小住几日,将那两册经书抄完,再听女冠讲解道法,参悟沉静。” “甚好。” 周瑄言不由心,说完又补了句:“她们既然投缘,便多住几日,缺什么叫内廷司的人去办。” “是,陛下。” 白露将原话传给谢瑛时,谢瑛只笑笑,不答话。 刘若薇挑起眼尾,瞧出她笑容里的揶揄,不禁摇头:“郎君还道你们闹了别扭,殊不知是陛下与娘娘的情/趣。” 谢瑛抬了下眼,手中笔不停:“怎么说?” “陛下分明盼望娘娘回清思殿,却还要口是心非;娘娘虽看清陛下的意思,却又装作不懂,故意晾着他。 郎君是武将,粗枝大叶,竟看不出陛下和娘娘明面置气,暗地逗乐,却是令人羡慕的夫妻关系。” “都说御史中丞的嘴上可怼天,下可批地,却不知中丞大人教出的女公子,如此聪慧委婉,难怪何大将军与你和睦恩爱,别说是他,便是任意一个男子,娶到你这样好的妻子,做梦都要笑醒的。” 刘若薇抿唇一笑。 进宫前,何琼之火急火燎与自己解释,道陛下与皇后闹得不可开交,经常两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镇日都不得安宁。 他们争吵便也罢了,每每都要殃及自己。 上回何琼之回府,右手不停打颤,还是找来府医扎了几针才有好转。 那握过刀剑的手,竟被写字折磨的不成样子。 刘若薇不断点头,何琼之操心不已,在清思殿前拉住她的手腕,再三提醒:“你便让十一娘体贴一下圣人,多少压压脾气也好。” 刘若薇郑重提醒:“郎君,你不该叫皇后娘娘的闺中称呼,而该改称了。” 何琼之讪讪摸头,连声道好。 自然,刘若薇不信谢瑛脾气坏。 一来是何大娘子素日来提及谢瑛,说的都是通情达理,爽利干练,二来是与谢瑛相处的短短一日,此人绝非不讲道理,恃宠生娇的女子。 相反,她给人的感觉过于冷静,淡然。 或许陛下就是想看她的不冷静,不淡然,借此来满足古怪的占有欲。 刘若薇带好攀膊,沾了沾墨汁,“想来今夜会很热闹。” 周瑄起初是想再召何琼之进宫,命他将刘若薇赶紧领走,但思来想去仿佛叫他看了笑话,遂立时打消念头。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来回在内殿踱步,忽然看见楹窗外走来的人影,有了主意。 啪嗒一声。 谢瑛抬起头,瞪圆眼睛看向那楹窗,仿佛有个人高的影子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烛光摇曳,那影子拉扯出狰狞的形状。 时而模糊,时而放大,在窗纸上投落下来。 夜深人静,那影子未免太过骇人。 谢瑛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忽然那影子如青烟一般,晃了下,没了。 “又来了。”她说,不觉捏紧袖口。 “那鬼影又来了。” 刘若薇扫了眼,唇角弯起,却不声张。 谢瑛从案上寻找一番,最后摸出纸镇握在手里,走到楹窗前,清了清嗓音问道:“院里护卫可在?” 两个护卫应声达:“在。” “可看见奇怪的人影飘过?” “没有。” 谢瑛蹙着眉,后脊抵到墙壁,思忖了少顷,忽地抬起头来。 刘若薇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见那眼睛明朗,便知她心中猜出几分,朝她使了个眼色,谢瑛避到楹窗侧面的雕花隔断上。 而后便又有影子飘出,每次飘出来前,都要弄点动静引屋内人注意。 显然,这鬼是故意给人看的。 谢瑛顿觉好笑,能自由出入且让护卫改口的人,整个宫城只有他了。 “看来我明日不能再住了,若再叨扰下去,少不得陛下要拿我郎君出气。他抄书的手好了没两日,不能再折进去。” 刘若薇摇摇头,将写完的经书合起。 “陛下如此用心,娘娘便原谅他吧。” 谢瑛忍不住回她:“其实我早就不气了,但总该冷冷他的,你与何大将军放心便是,总不能再牵连他去抄书。” 翌日,刘若薇乘坐马车离开宫城。 谢瑛回去清思殿,她特意挑了个素日周瑄不在的时辰,没成想一进殿门,看见他穿着明黄色常服,端坐在桌案前,手臂搭在上头,仿佛坐了许久。 若不是走近些看到他后脑勺的汗珠,谢瑛便被这副假象欺瞒。 她站在周瑄面前,看他剑拔弩张的冷峻模样,不由盈盈笑道:“陛下是跑回来的吗?” 周瑄嗤了声,不置可否。 几乎与谢瑛前后脚进殿,他都来不及整理自己,既被挑破,他抬手抹去汗珠,冷着嗓音说道:“谢瑛,朕还不如一个外人。” “所以,陛下费尽心思弄我回来,便是为了继续吵架?”谢瑛啜了口茶,在他对面坐下。 周瑄掀开眼皮,“这是何意?” “三清殿院里那些鬼,都是您找人过去吓唬我的,对不对?” 周瑄笑,“没有。” “可我在院里捡到了陛下的璃纹龙佩。” 话音刚落,周瑄下意识往腰间瞥了眼,又飞快的反应过来,抬头,果真看见谢瑛颇为欢喜得意的笑。 兵不厌诈,他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抱进怀里。 谢瑛惊呼,紧接着衣裳被剥掉,整个人毫无缚鸡之力,他手劲儿极大,攥住她的小臂怕她挣扎,故而没了分寸,直把谢瑛捏的喊疼。 甫一松开手,人被翻过来摁在案上。 谢瑛双臂撑起,便觉裙裾被掀开,推到腰间。 回过头,惊慌失措。 “陛下,青天白日,你想作甚。” 周瑄乜了眼,手下动作不停,“作甚,你说呢?”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7节 冷冷一声轻笑,他俯下身去,右手攥住她的下颌,唇抵在她耳畔:“咱们新婚,你竟狠心弃朕而去,想来是新婚夜没有令你满意,今儿朕定要好好补偿,省的你还有力气同朕恼怒。” 谢瑛啐他。 反被吻住双唇。 左手扶着腰,向上提起,令她的脚垫在自己脚掌。 整个人趴/伏在案面,周瑄则单手去解自己的腰带裤子。 谢瑛见状,不得不好生与他商量:“你换个地方,回床上,不在这儿。” 那人顿了下,依旧没好气。 “为何?” “这儿离外殿太近,我不想叫人听见。” “听得次数还少么?” 谢瑛想掐他,忽觉极致的疼。 双手抓住案沿,疼的她屈膝往下滑去。 周瑄深吸了口气,登时畅快许多。 门外,白露和寒露低下头,往外挪了十几丈远,可殿内的动静,着实过于密匝急促,一点点打进耳朵里,她们忙又捂上耳朵。 承禄叹了声,吩咐小厨房去烧水,备衣。 谢瑛被抱到榻上,柔软的裙裾滑落在脚边,如同花瓣般散开重叠的色彩。 然不过一瞬,又被人揪住。 本想推开,周瑄扫了眼那细嫩的脚背,改了主意。 大掌撕碎了布帛,连同谢瑛哽在喉间的喊声。 整整一日一夜,后来她实在喊不出,便求饶似伏在他耳畔唤他名字。 “明允,救我。” “明允,我太累了,歇歇吧。” “明允,你可怜可怜我,你...啊” “明允,你真是个畜生。” 畜生二字又不知哪里牵动了周瑄的神经,闻言,他似更加兴奋。 攥着她的手腕,目光酌亮,似黑夜中猛兽的光,照进谢瑛心底。 日上三竿,谢瑛醒了睡,睡了醒,好歹熬了两日,周瑄才放过她。 清醒时,那人正拿着白玉瓶,抠出瓶内的药膏,为她涂抹伤处。 瞥见她的目光,周瑄餍足的笑笑:“体力忒差了。” 谢瑛眼前发昏,不搭理。 周瑄用了劲儿,逼她反应。 她又狠狠啐了他,道:“昏君。” “旁人骂朕昏君,朕定是不会轻饶,但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吐出,朕怎么觉得这么高兴呢,来,再叫一声。” 谢瑛抬手虚虚打了他一下,恹恹说道:“从前那个人,果真也是明允吗?” 周瑄撑着手臂躺下来,勾了勾她鼻梁,“从前的明允已经死了,他太无能,守不住自己想要的人。” 谢瑛睁开眼,汗津津的面上满是疲惫。 “你放心,你想要的,朕都能给,且给的起。” 偏又露出放浪形骸的笑,配合他敞开的衣襟,精健的肌肉,这话外便有了另外一重意思。 “谢瑛,你既嫁给朕,朕为你起个小字吧。” 他如是说着,趿鞋下床搬来一张小案,放在床尾。 掀开帷幔爬进去,略微思索,自言自语道:“朕习惯唤你谢瑛,可又觉得不够,不够亲昵。” “我也听习惯了,不如便一直叫我谢瑛吧。” 周瑄嘶了声,皱眉:“顾九唤你莺莺,云六唤你阿瑛,朕每回听了,都想切掉他们的舌头,沉入水里,看他们还敢再叫。 朕得想个独一无二的小字,属于你我的小字。” 他这一起,便用了好些时日,不管是哪个,都觉得不甚满意。 二月初,汝安侯和世子曾嘉和要在菜市口问斩。 昌河公主终是不忍,前来请求谢瑛陪她一道儿过去观斩,淳哥儿换了身雪白锦袍,系着腰带的肚子圆滚滚的,头上戴了顶瓜皮白帽,只有颗白玉珠子做衬。 “嫂嫂,你陪我去看看吧,最后一面,我是既害怕又恐惧,但不去看,担心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淳哥儿虽小,好歹是他儿子,合该去送他最后一程。” 谢瑛给她擦了擦眼睛,劝她不要再哭,可事到临头又怎能压抑的住,先前昌河还能忍住,毕竟汝安侯府下了狱,性命还在,拖延至今日行刑,她到底绷不住了。 想来昨夜哭过,今儿进门时眼睛便红通通的。 谢瑛换了身素净衣裳,乘坐马车与昌河前往菜市口。 观刑的人不少,因为所杀之人除了汝安侯和世子,还有不少七王爷笼络的门生,在吕骞主持的春闱考试中,他们得到保举,顺利入仕,而后便成为七王爷的爪牙。 大厦倾颓,倒下的从不是一座城楼。 淳哥儿还不太懂,加之与曾嘉和太久没见,根本认不出那是他父亲,小人蹲在栏杆前逗弄蛐蛐,昌河带着帷帽,不断擦拭眼泪。 凭高望去,刽子手已然摆好架势。 一声令下,昌河双腿发软,谢瑛眼疾手快扶住她,便见大刀砍过颈子,一颗颗透露胡乱滚落。 昌河扒住栏杆,泪眼迷蒙中,看到曾嘉和那大睁的眼睛,似乎隔着这般远的距离,朝她看来。 人昏过去,谢瑛不得不唤来护卫,将人搀扶下去,淳哥儿一脸好奇,拉住谢瑛的手指,指向血淋淋的那颗人头。 稚嫩的声音响起来:“好舅母,那个是我阿耶吗?” 谢瑛捂住他的眼睛,竟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淳哥儿的亲舅舅杀了他的父亲,即便他死有余辜,可对一个孩子来说,若知晓实情,往后的日子便皆是苦难。 她蹲下来,摇了摇头:“不是。” “那阿娘为何要带我来看他,阿娘看见他还会哭。” 小人很聪明,不依不饶的追问。 “他做了对不住你娘的事...” “哦。”淳哥儿点了点头,复又握住谢瑛的手指:“好舅母,我饿了,想吃樱桃毕罗。” 回去路上,正好经过毕罗店。 谢瑛着人过去买,马车便停靠在街巷口。 忽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很轻很温和。 谢瑛猛地掀开车帷,看到路边与小贩买书的云彦。 他付了钱,转身抬脚的时候,亦看到谢瑛。 几乎一瞬,谢瑛便知道他恢复了记忆。 因为朝她看来的眼神,复杂而又低迷。 第94章 手段◎ 车内, 淳哥儿抱着谢瑛的腰,整个人像柔软的糯米团子,懒懒歪着,小手时不时揉着眼睛, 因为颠簸, 他有些犯困。 谢瑛低头看了眼,挑着车帷的手攥紧, 复又直直望向斜对面那人。 云彦忽然捂住眼睛, 细长纤白的手指玉石一般,恍惚间能看到他双肩颤抖, 似在压抑激动的情绪。 而后垂落下来,他朝着车驾, 一步一步走来。 天依旧阴着, 似有水雾萦绕散开, 谢瑛微微垂下眼睫, 看他勉力挤出一个笑。 他站在车外,仰视着她。 开口, 唤道:“皇后娘娘。” 谢瑛手指掐着掌心,略微颔首示意,面上不露半分情绪。 “云大人这几日去了哪里, 你家小妹与妻子四处打听,快要急疯了。” 听见“云大人”的时候,云彦的心就像被刀切碎, 眼前一阵虚白,捏在掌中的书被攥到发皱。 她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每一次重逢, 不过是提醒自己两人早已过去的事实。 他知道, 也清楚,但他不愿醒来。 从登州,到其他各地,他知道“谢瑛”一直陪着自己,走过每一寸山河,看过每一处风景,就像从未变过,如三年内的每一日,谢瑛仍旧是他的妻子。 是梦,总要醒的。 在看清身边人是秀秀时,他惶恐的想马上逃走。 一面是对谢瑛的不忠,一面是对秀秀的不义,他无法面对这样的场面,面对他的妻子换了个人,变成秀秀。 而今两人街头偶遇,像是剥光了衣服凌迟。 他羞愧难当。 “云大人,回家吧。” 谢瑛温声劝道,柔和的眼神望向云彦低落的面庞,“你娶了秀秀,便要待她好,一辈子都好。” “我对不住你。”云彦鼻音很重,压抑着酸楚。 谢瑛摇头:“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云大人。”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8节 “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我娶了别的女子。” 谢瑛深吸了口气,闭眼后睁开,笃定而又坚决地说道:“你若再执拗与过去不肯往前看,除去辜负真心待你的女子,也会让自己陷于不义之地。 且最重要的是,你娶谁,你喜欢谁,皆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云大人,咱们早就不相干了,知道吗?” “非要如此残忍,连幻想都不给我。”他苦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场笑话,有时我想,究竟那三年,你是怎样伪装着喜欢,以至于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爱,你的坦诚。” 他语气冷淡下来,眼神亦变得冷漠:“你说的对,不是我对不住你,是你负了我。” 不啻于惊雷当头劈下。 谢瑛看着他,又想起那夜做的梦来。 他身上插着箭羽,指责愤恨自己负了他。 云彦转身,亦步亦趋的往西行走。 忽听骏马嘶鸣着咆哮,马车晃了下,很快恢复如常,车夫紧张的稳住方向,朝内回道:“娘娘不必担忧,马已经安稳了。” 谢瑛抓着车壁,淳哥儿哼唧了声,找了个更舒适的地方钻进去。 “马匹受惊不是小事,果真没有异样?”谢瑛有种不好的预感。 耳畔传来尖锐的破响声。 随着“叮”的一下,谢瑛只觉那箭羽似乎钉在手掌下的车外,近在咫尺,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箭羽犹如密匝的雨点齐刷刷射来。 车夫握着缰绳想要寻找躲避的角落,那马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得甩开束缚,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淳哥儿被吓醒,懵懂茫然的眼中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谢瑛一把搂住他,另一只手抓着车壁,颠簸的马车冲开人群,她能听到两侧屋檐上不断跑跳的脚步声,陆续射来的箭羽,将那坚硬厚重的马车射的刺猬一般。 谢瑛后脑撞到车壁,手不敢松开。 怀里淳哥儿小脸惨白,吓得哭起来:“舅母,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 谢瑛笃定,很快,交战声传来。 重重的跌落,刀剑刺入皮肉,血水喷溅的声音,重叠汇合,剧烈的撞击着谢瑛的耳膜。 她知道,自己每回出行,周遭都跟有暗卫,一旦发生意外,那些人会迅速反击,她不可能出事。 只要在此之前确保自己坚持住,她一定会获救。 有人跳上马车,谢瑛不确定是自己人还是恶人,紧张的盯着前帘,帘子被扯开,顾九章的脑袋露了出来。 “莺莺,有没有受伤。” 谢瑛收起诧异,摇头:“没有,外面什么情形?” “杀了十几个蒙面人,有两个跑了,正在追。” 顾九章言简意赅,握着缰绳又回头看了眼,“别怕,安全了。” 马车在他的控制下在一处茶楼前停住,惊魂未定间,谢瑛忽然觉得鼻间有股香气,紧接着车帷被箭穿过,钉到对面车壁。 又是一声嗡鸣。 顾九章来不及冲进车内,那箭羽直直朝着谢瑛射了过来。 没有预期的疼,因为有个人影如飞奔一般,伸开手臂挡住了车窗。 那箭羽插在他胸口,箭头擦着车外壁发出沉闷的响动。 谢瑛觉得浑身血液凉了似的,她手脚发软,意识恢复之前,手已经往外伸去。 “云彦!” 顾九章阻了她的动作,扑过去将人摁到身下。 淳哥儿依旧被护在怀里,谢瑛又喊:“云彦!” 顾九章拔出腰间的刀,试探着起身,谁知刚一探出刀尖,那箭羽便擦着剑刃飞过,动作之快无法估计。 “别动!”顾九章紧张的竖起耳朵,此时暗卫已经将马车围的密不透风。 两人跃上屋檐,朝着箭羽射来的方向追去。 那人身形瘦长,脚步轻盈,逃跑时似回头看了眼车内。 随后隐没在熙攘的人群里,暗卫追击跟去。 谢瑛爬起来,将淳哥儿放到顾九章怀里,踉跄着险些摔倒。 “你不能出去。” 顾九章拦住她。 谢瑛神思混沌,便朝着外头吩咐:“将人抬进来。” 云彦胸口正中一箭,并未昏迷,进来后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无恙方虚虚低下头去,捂着箭尾靠在车壁,大口呼吸。 “回宫。” “送我回云家。”云彦开口,嗓音暗哑晦涩,“送我回去吧。” 谢瑛惊诧的望过去:“你的伤需得立时处理,否则流血过多会危及生命。” “送我回去。” 他面容固执,重复了一遍,虚白的脸开始发抖,“你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不必为了曾经的夫郎大动干戈,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秀秀瘦了一圈,圆润的脸变得凹陷,她哭的泪人一样,想上前看云彦伤势,被云臻一把拂开,皱着眉头凶巴巴讽刺。 “你可真是克夫的下贱命!” 曹氏手忙脚乱,不知从何下手,哀嚎着喊道:“六郎,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要你阿娘的命啊!” 秀秀被推到门外,摔倒在石阶上。 谢瑛秉着脸,一瞬不瞬的看着,伯爵府大门关上,秀秀爬起来,顾不得看自己伤势,去叩门,不停拍打哭喊。 顾九章斜着身子歪在车辕上,探头往后瞟了眼:“你当初怎么会看上云家?” 谢瑛瞪他。 顾九章嘿嘿一笑。 “莺莺,你翻白眼跟平宁郡主有异曲同工之妙,翻得那叫九爷舒坦。” “那箭不会要命吧。”谢瑛喉咙沙哑。 “不会,据爷目测,云六郎出血量极少,顶多擦着心脏边缘穿过,皮肉之疼,哪里会要人性命,不必担心。” 他掂量着说,知道谢瑛担心,遂补了句:“能疼两日,不过约莫当天便可下地活动。” 秀秀哭的直不起身,偏又进不去云家大门。 顾九章笑:“可怜云六郎的妻子,落到这么个虎狼窝里,日后怕是要被欺负死。” “她有人护着,不会受欺负。” “啧啧,那他怎么没护住你?” 顾九章后来特意了解过,谢瑛如何离开的云家,如何被逼着写了和离书,将位置让给孟季同的独女,孟筱。 若他是云六郎,早就跟那群里外部分的蠢货断绝关系,岂会被他们拿捏着软肋,得寸进尺? 他知道归知道,却不会在此时与谢瑛反驳。 “要我去帮那小娘子吗?”顾九章甩着香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过神观察谢瑛。 “不必,你帮的了这一回,帮不了她下一回,要想在云家生存,靠的不是忍耐,是她自己坚强的心志,云彦的保护。 若云彦此番还不能下定主意——” 谢瑛话音未落,大门打开。 云彦捂着胸口,艰难的抓住大门。 秀秀嗫嚅着,往前跑了两步,又兀的站定。 不敢再往前去。 云彦苍白的脸,慢慢眯起眼睛:“过来。” 秀秀咬着唇,没有动。 云彦往外走了步,因为胸口的箭带动呼吸,他嘶了声。 云臻和曹氏跟着追过来。 曹氏:“六郎,你别胡闹了!” 云臻冷眼瞥过去,冷嘲热讽:“六郎,阿姊不愿打击你,但今日必须要告诉你一个真相,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阿瑛。 她不叫谢瑛,她就是个骗着嫁给你的商贾女人,她.....” 云彦踉跄着,往外继续走了一步。 然体力不支,他不得不扶着廊柱站定。 “六郎,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她是个骗子,她名字叫...” “秀秀,过来。” 云彦开口。 众人皆是吃惊。 云臻的话卡在嗓子眼,她眼珠子快要蹦出来,指着秀秀,又指指云彦,“你...你何时知道的,你,是不是好了?” 云彦却不看她。 秀秀哭的更厉害了。 她小跑过去,上前扶住云彦,哑声道:“郎君,是我骗了你。” 云彦唇角溢出笑来,余光能望见不远处的马车。 他抬起手,覆在秀秀发上,温声说道:“秀秀,等我伤好,我带你回家。” “家?这难道不是你的家?”云臻弯下腰,斥责道:“阿娘为了你,已经给魏公送拜帖了,你还要走!” 秀秀扶着云彦往门内走,云彦不理会云臻的偏激。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39节 云臻怒极反笑:“六郎,你真是个没良心的!” “回宫。” 谢瑛落下车帷。 顾九章驾车折返,随行的暗卫更加严密防备,直到进去丹凤门,再未出过意外。 顾九章跳下马,摆了摆手,吊儿郎当道:“皇后娘娘,微臣走了。” 他身量笔直,穿着黑甲卫的衣裳犹如威风的将军,长/枪握在手,每一步都铿锵有力。 待他拐过去,谢瑛与内侍吩咐:“让陆奉御过去,给顾九章看看后脊。” 高墙之下的顾九章,甫一拐过楹门,便赶忙靠上墙壁,脸上表情痛的扭曲,他反手去摸腰,疼的青筋暴露。 “爷怎么成废人一个了?” 语气哂笑,复又慢慢沉寂下来,重复了一遍。 “爷成废人了。” 街头暗杀的人在傍晚被擒拿,送至清思殿院内时,周瑄正在里面喂谢瑛补汤。 她沐浴过,青丝散着,身上穿了件滑软的寝衣。 歪在软塌上,周瑄侧身坐着,非不肯将汤羹递给她。 “张嘴。” 谢瑛觉得他太慢,同他商量道:“陛下,我自己来吧。” “不用,朕想喂你。” 每一勺都只有一丁点,这一小盏吃完,少不得要一刻钟。 “来。” 周瑄上前亲她的唇,抵入后纠缠一番,谢瑛后仰过去,怕撒了热羹,挣出唇来气喘吁吁:“别,会洒掉。” 周瑄嗯了声,忽然泛起轻笑,压着她,回头喝了口热羹,转而怼上去。 他的强势令谢瑛无法拒绝,吃完那碗热羹,谢瑛浑身上下全是汗。 虚虚推着他,嗔道:“你是愈发不知收敛,愈发不知时辰。” 周瑄餍足的笑,舌尖抵在上颚,伸手为她拂去面上的汗珠。 “怪你。” 谢瑛蹙眉。 “朕只见了你,便走不动,挪不开,忘却天地为何物,忘却今夕是何夕,只想与你颠鸾倒凤,日夜磋磨...” 谢瑛的脸腾的红起来,啐了声:“别说了!” 周瑄得意的啄了啄她的唇,继而是鼻梁,眼睫,湿漉漉的吻自下而上,谢瑛怕他又来,忙喘着急促说道:“有人。” 承禄叩了叩门。 周瑄扭过身去,“何事。” 承禄躬身进来,不敢抬头,隔着落地蜀锦宽屏,他回禀道:“陛下,人抓到了,就在院里押着。” 谢瑛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周瑄扶住她后腰,拉到腿上,往外瞥了眼,轻嗤:“可知道是谁?” 话里的意味,仿佛已经猜到。 谢瑛犹疑的望着他,颇为不解:“陛下是何意思?” 周瑄慢条斯理拢好她的衣裳,将青丝握在掌中抚弄,掀开眼皮,似轻蔑:“今日之祸,全在你手不够狠。” 白露和寒露进来服侍谢瑛穿好衣裳,梳理发髻,只簪上一支钿头钗,复又找来溜滑的氅衣披上。 周瑄牵了她的手,笑道:“走,去瞧瞧。” 谢瑛往前一步,又听他磨着后槽牙阴恻恻说道:“瞧瞧朕的手段。” 第95章 欺瞒◎ 劲装玄衣的杀手被钳住双肩摁在青石砖上, 拧成单髻的头发凌乱散开,遮住大半张脸,横亘过鼻梁的剑伤直接穿透蒙住的黑布,撕裂出诡异的形状, 她双腿在抖, 却不是因为畏惧,只是被钳制的时间太久, 以至于肌肉不受控制。 高阶上, 周瑄站在风口处。 谢瑛打量着那人,似乎觉得有些眼熟, 然又看不真切,因她奇怪的跪姿, 佝偻蜷曲的身子, 喉咙中不断发出嗬嗬的粗哑声。 听见脚步声, 其余人躬身而立。 唯独他, 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像只顽固的虫蛹, 愤怒扭动挣扎。 周瑄握住谢瑛的手,将拔出的长剑放在她掌心,谢瑛抬头, 见他清冷的笑,遂收拢五指,包裹住那柔软的手掌一点点走下高阶。 风吹卷着头发, 将大氅鼓开高高的弧度。 那人忽然看见什么似的,停了动作, 右脸贴着石砖, 眼睛使劲儿往上瞟。 直到一步之遥, 谢瑛终于看清面前人究竟是谁。 此人长得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冷不防扫过去,只以为是个男人,故而谢瑛盯了许久,在看见她耳廓受损的污血流出后,她心里咯噔一下,扭头看向周瑄。 周瑄笑,乜了眼说道:“妇人之仁,终究会留祸患,既觉得她百罪无可赦,便要亲手了结了她,亲眼确认她受尽折磨不得好死才是,何故弄些曲折迂回的手段,以为足够狠辣,实则不过是给她逃走的机会。 若非如此,你今日也不会遇到麻烦。” 谢瑛蹙眉,周瑄握着她的手,将长剑下压,勾在那人颅顶发簪。 那人颤了下,似想要反抗,却被黑甲卫摁的死死。 剑尖划过青丝,凌厉的击向发簪,听见一声叮的脆响,满头青丝霎时铺散开,被风一吹,纠缠着咆哮着簌簌飞舞,便在此时,剑尖重新划过她面颊,抵住她喉咙。 黑甲卫提着人,稍稍直起身来。 谢瑛看到她的脸,她亦在被迫看向谢瑛。 一瞬间,眼神阴戾狰狞,又带有一丝疯狂恐怖。 黑甲卫扯去她嘴里的麻布,她立时喊叫起来,不似从前的冷静,倒像是临死前孤注一掷的绝望嘶吼。 “司徒慧!” 谢瑛叫她,她没有听见,骂骂咧咧继续咆哮,她吐出的字跟在澹奕府中不同,很多字含糊不清连在一起,因为语速过快更加难以辨别。 司徒慧曾在密竹林中设下陷阱,诱捕谢瑛,而后谢瑛将那些手段还回她身,以铜锣阵日夜敲击折磨,直至毁了她的耳朵,神经,令她神志几近崩溃。 起初暗卫来报时,谢瑛能细细聆听,后来便愈发不愿知晓她的惨状,尤其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她伤到何种地步。 却没想到,她竟早就逃了。 司徒慧毕竟是武将出身,她倒是忘了,司徒家擅弓/箭,司徒老将军百步穿杨,曾一箭双雕同时命中两贼首之心脏,一战成名。 周瑄轻笑着靠近她耳畔,冷冷往司徒慧佝偻的身影扫去,“要这样,一点点,凌迟她的一切。” 剑尖割破司徒慧的手腕,忽然猛地发力,狠狠一剜挑出青筋狠绝的划了过去。 司徒慧喉咙里只剩尖叫。 随之另外一只手腕亦被快速处置。 血喷溅出来,落在谢瑛面前的地砖,伴随浓浓的恶臭。 她蹙眉,胃里涌上恶心。 想要挣开手,却被周瑄攥的更紧。 他不依不饶,非要让她亲手了结,于是护着人向前挪了步,反手持剑,剑尖朝下狠狠一刺,直接将司徒慧的手腕钉入砖缝之间。 血水漫开,浸染在泥土中。 谢瑛能看到蚁虫爬过,很快汇聚,她浑身发冷发麻,舔了舔唇艰难开口:“明允,我不行,我要回去。” “谢瑛,要做好朕的皇后,焉能不知朕的手段。 这皇位,这天下,不是退缩便能得到,你可知...要想安稳,便要不择手段除掉危及自身的祸害,此人不过是一小小角色,竟敢当街行凶杀害与你,贼心不死终将引来其他人效仿,届时没有足够的威慑力,谁都将肆无忌惮的暗杀,谁都敢对朕的人视若无睹。 朕便是让他们都瞧瞧,伤害朕的女人,将会是何种惨烈狭长。” 他握紧谢瑛的手,横起剑来朝着司徒慧右肩倏地刺去,径直穿了肩胛骨,卸去她最引以为豪的力气,从此那握弓的手将成为废手。 谢瑛舌尖抵住上颚,后脊开始冒汗,另一只手揪住周瑄的衣裳,凭着下意识喃喃:“我头晕,想吐。” 周瑄笑:“等习惯了,便会对着此类情形面不改色。谢瑛,你与朕同为一体,亦该知道朕的双手早就染满血腥,朕如此,你必将如此!” 利剑穿过司徒慧的肋骨,一根根挑断。 骨头摩擦剑身的声音,在谢瑛耳中无限放大,她手脚僵麻,握剑的手全是黏腻的汗,忽然眼前虚白,耳畔传来嗡嗡的鸣响,失去知觉前,她看到周瑄阴戾冷鸷的笑,手被控制着,不知刺向司徒慧哪个部位。 人是在周瑄怀里晕的,他睨了眼,随即单手握住她的腰,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丝毫没有减力,反而加倍朝着司徒慧劈去。 削掉半边肩膀后,黑甲卫松开钳制的手,任凭司徒慧蜷缩着嗬嗬呻/吟着,地上已然全是血。 他将剑扔过去,黑甲卫稳稳接住,一记幽冷的眼神。 “天亮之前,试遍本朝所有酷刑,人死后,悬挂在城楼示众一月,以儆效尤。” 谢瑛昏迷间,不断呓语。 周瑄便躺在她身边,给她褪去外衣,用温水帕子擦拭汗珠,淡声安慰:“谢瑛,早晚你都要看到朕的每一副面孔,你不能因为朕可怕便回避,便拒绝。 朕喜欢你,愿意让你看着。” 手指顿住,停在她紧蹙的眉心,揉了揉,谢瑛难受的哼了声。 “谢瑛,比这更恶心的手段朕都用过,要活下去,要得到想要的东西,便要学着不择手段,要比对方更狠更快,要在他们还手前,给与致命打击。 谢瑛,不必怕朕,朕不会伤害你。” 谢瑛的脸苍白,汗珠不断溢出,他擦了许多回,只觉身下的绸被都湿透了。 怕她伤寒,内殿的地龙烧的更加旺盛。 他将上衣脱掉,连同寝衣,露出精壮的上臂,肌肉,墨发以玉冠束起,簪着金簪,眉飞入鬓,此时此刻显得异常邪气。 “去传陆奉御。”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0节 陆奉御是被抬来的,在经历七王爷事件后,他衰败的很快。 他想自尽却也不能,被看管起来后,仍留在宫中侍奉,唯独陆家人得以保全能安慰其心,但终究抱着内疚自责的想法,他日渐消瘦,虚弱,此时的头发白的彻底,矍铄的眼神亦染了浑浊。 周瑄立在旁侧,冷声询问:“为何还不醒?” 陆奉御似诊到什么,久久没有回应,反而似在确认一般。 “怎么了?” 周瑄自觉无碍,克制着声音却骗不过自己紧张。 陆奉御颤颤巍巍跪下,老迈的身体行动缓慢,周瑄没耐心,抬手虚扶一把,问:“可有其他病症?” 他认定是吓得,但心里隐隐生出其他猜测。 他不敢再想,迫切需要得到陆奉御的答复。 “陛下,娘娘有喜了。” 轰隆一声,他头顶似炸开响雷。 口干舌燥,怔愣恍然。 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他攥了攥拳,随后沉下脸来,拂袖而去。 “随朕到偏殿回话。” 偏殿内的宫人都被遣退出去,承禄合上门,在外头守着。 比起正殿的暖融,偏殿便显得冷寂。 周瑄出门时,只扯了一件外裳披上,内里仍是精健的身体。 他负手而立,思忖许久缓缓开口:“多久了。” “不到两月。” “他...他可健康?”周瑄嗓音抖了,却仍兀自镇定。 陆奉御迟疑半晌,周瑄便猛然瞪大眼睛,气势逼人的踱步上前:“朕问你话,务必详实回答!” “孩子,他健康否?” “因脉象浅,老臣只能判定小皇子目前为止,症状如常,若能悉心照顾,待满三月便能确认小皇子能够平安。” “朕问你,他..他可是” 周瑄顿住,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陆奉御,嗓音低沉冷肃:“他可会遗传朕的——” “疯病。” 话音落下,安静的偏殿愈发死寂如水。 呼吸声一强一弱,明烈的对比,不断砸到耳中。 “陛下,臣不敢轻下结论。” “实话,朕要听实话!” 他踹翻屏风,胸腔剧烈起伏。 他可以瞒天过海,欺骗谢瑛他是正常的,他也可以一直骗她,不要孩子,是因为不喜欢,而不是不能够。 但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语气,向谢瑛坦诚自己的可怜。 何其可怜,可悲! 当初的疯症,不只是因为陆奉御用药,而是他们皇族骨子里的一脉相传。 先祖杀了皇后,后世记载因皇后不甚坠水而亡,祖父自/残,御史却写着他为国殉身死在疆场,先帝病笃而亡,事实却是... 他不敢再想,骨血凉的快要冻死。 “陛下,老臣只知,您的病情比先帝轻,轻很多,且在娘娘回来后,您便再也没有发病,或许,您的病无关紧要,不会影响小皇子。” “你知道朕为何留你性命。” 冷淡的语气伴随着一缕要挟。 陆奉御俯首:“老臣知道。” 毒害先帝,毒杀圣人,诛杀全族不足为过。 周瑄却始终没有动作,对外亦瞒下陆家罪名,陆奉御仍是尚药局最德高望重的奉御。 他被七王爷要挟里外串通给周瑄用毒,却没有将皇家秘辛向外袒露。 保全了皇室威严,凭着此事,周瑄没有赶尽杀绝,且他需要用到陆奉御。 这个疯病,只他一人知晓便足够了。 他能好的,他一定会治好的。 可现在,在他病症彻底好之前,谢瑛有喜了。 他本该高兴的,然复杂的心情让他高兴之余无限沉重。 他忽地拔出匕首,盯着刀尖死死凝望。 陆奉御吓到,忙不迭连声说道:“陛下,不可!” “您的病不如先帝严重,且发病次数微乎其微,近年来更是愈发减轻,不一定会传给小皇子,老臣句句属实,望陛下珍重龙体,断不可因猜疑伤害自己。” 周瑄凉眸觑过,将匕首插入腰间。 冷笑:“朕不会。” “朕的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和谢瑛白头偕老。” “她本就无情,若朕死了,她一定会喜欢上旁人的。” “给朕配药,朕必须变成一个最正常的男人。”他摸索着匕首上的雕花纹路,缓缓说道:“在朕好转前,朕不希望皇后知道自己有孕之事。” .... 谢瑛醒来后,用了一盏羹。 白露服侍在侧,想到司徒慧被拖走的惨状,忍不住后怕,却又不敢在谢瑛面前提起,生生憋着,待收盏时,忽然被谢瑛叫住。 “她人呢?” 白露愣了下,谢瑛看向殿外,声音淡淡:“司徒慧,她死了吗?” “死了。” 白露低头答道,握着盏的手指攥到发白。 “好。” 白露庆幸谢瑛没问司徒慧的死状,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死人,而今就挂在城楼上,警示逆反之人。 连黑甲卫都谈之色变的尸体,可想有多恐怖。 周瑄晌午过来,谢瑛正在梳发。 他从后接了檀木梳子,弯腰温声笑道:“见你脸色微红,想来是好了,既好了,便不要生朕的气。” 说罢,在她脸颊亲了亲,哄孩子一样。 谢瑛没动,任由他握着梳子小心梳理。 青丝如瀑,顺滑乌黑,沁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周瑄从铜镜中,看到谢瑛垂下的眼睫,安安静静,看起来柔顺极了,但他知道,此时的冷静恰是谢瑛生气的模样。 她不说话,便足以表示她厌恶说话。 周瑄放下梳子,屈膝弯下身去,抓住她放在扶手的手,摩挲着,轻声道:“朕都是为了你好。” 谢瑛瞟他,“陛下说的极是。” 周瑄吃了堵,却不恼怒,反而更加耐心:“你若不喜欢,下回朕便不做了,可好?” 他姿态放的极低,谢瑛蓄着的怒火无处发泄,双肩垂着,嫩白的小脸满是无奈,反手捉住周瑄的手指,抬起眼皮,认真道:“我不是不让你杀她,但我不想你逼我去看她,我...” “朕知道,是朕错了,朕往后便再也不会如此武断,以为你会高兴,以为是对你好,谢瑛,原谅朕。” 四目相对,那幽深的眸中尽是温情。 俊美无俦的脸,蛊惑一般,望向谢瑛。 谢瑛捧住他的脸,额抵额轻轻触碰:“我只是害怕。” “有朕在,别怕。” 衔住她的唇,周瑄的吻来的猛烈而又急促,若非尽力克制,恐会吻的谢瑛透不过气,然他不敢,怕伤了她,也怕伤了孩子。 二月下旬,天稍稍转暖,却仍是冷的。 谢瑛换了件略微单薄的披风,不多时,秦菀便带着临哥儿进宫。 临哥儿已经过她腰部,浓眉大眼,与谢楚很像。 “兄长去青州了?” 谢瑛惊讶的吃了枚樱桃毕罗,又喝了大盏燕窝。 秦菀点头,“约莫半年才能回京,说是为着刑部那件铸钱案。” 铸钱案牵扯的官员极多,想来周瑄不放心他人插手,此番已经不少人因包庇获罪,若要严查下去,必然要派信得过,且能顺利得到官员配合的大臣前去,谢楚是极好的人选。 两人聊了会儿,临走秦菀笑她:“你近日来脸色好看许多,两颊饱满,面容红润,方才坐了小片刻,你竟一时都不停,素日里你可吃不了这么多。” 谢瑛笑:“许是开春,总觉吃不够。” 夜里,周瑄过来,得知秦菀来过,避免多问了几句。 看谢瑛面上无异,这才放下心。 走到书案前,提笔落下两个字,招手说道:“过来,看看朕为你取得小字。”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1节 第96章 他变了吗?◎ 摇曳的烛光, 在纸面渡出一层浅淡的光晕。 周瑄望着谢瑛,细长如竹的手指点在上头,缓缓念道:“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是醉吟先生写给侍妾樊素的诗。 他倒好, 将自己比作那樊素,谢瑛便是久久不归的负心郎, 让他等的望穿秋水, 谢瑛被她揽住腰,箍在前怀, 食指指腹压住“思”字,说道:“朕给你取的小字, 便是思思, 可喜欢?” 周瑄给她取的小字, 谢瑛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只是周瑄仿佛找到了乐趣,或许是觉得新鲜, 床上床下都唤这名字,有时唤上几句,便抱起人来格外缱绻。 他声音低沉浓醇, 尤其递到耳畔时,若有似无的温热呼吸喷薄在谢瑛面颊,那声音便宛若来自天际, 将人送至云里一般,哄得浑身发酥。 顾九章调去丹凤门, 这日谢瑛乘坐车辇出宫回谢家, 正巧遇上他巡守训话。 他穿着黑色甲胄, 里头是件窄袖春衫,勾出蜂腰猿臂,长腿修挺,生的那样好的相貌,又与一群面庞黝黑的黑甲卫混在一起,便显得愈发精致俊俏,流转的桃花眼泄出万种风情,往车撵瞟来时,车帷恰好荡开一角。 他立时咳了声,摆手命他们离开。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帷前。 “皇后娘娘,可方便说话?” 谢瑛挑开帘子,双手搭在窗沿,往下望着他:“何事?” 顾九章垫着脚,脸微微仰起,明亮的眼眸泛着笑:“腰腰要嫁人了。” 谢瑛吃了一惊,百花苑中的姑娘,她虽只相处了不到一年,可每个都是极有个性的女子,她们到底身份不同,即便要嫁人,亦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腰腰曾是有名的舞姬,因为腰细如柳被取名腰腰,多少人瞧过她的舞,又有多少人只看重她的皮囊,想金屋藏之,而今她好容易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却为何做出与当初不一样的决定,想起要嫁人了。 谢瑛仍记得她信誓旦旦说,此生要在百花苑跳一辈子舞,哪怕到老,只跳给九爷一个人看,那也成的。 “她要嫁给谁?” “一个穷书生。”顾九章抱起胳膊,颇为不屑,“虽中了进士,可没人脉疏通打点,混至今日仍没有起色,据说不日便会被调遣去往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做个小县丞....” “县丞,那也是不错的。”谢瑛如是点了点头。 顾九章不以为然:“跟着他又苦又没前途,除了满肚子墨水,也不知能给腰腰什么好的,腰腰瞧着精明,关键时候便犯傻,我是怕她有朝一日后悔,还不肯低头回来,到时被人卖了,哭都不知找谁哭去。” 谢瑛笑:“你既允了,定然已经打探过那书生的家世人品,想来腰腰没有选错。” 顾九章桃花眼一弯,咧唇跟着笑。 “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迟疑了少顷,说道:“她们是想在腰腰离京前,大家伙儿凑在一道儿吃个饭,你...” 谢瑛摇头:“我便不去了,明儿你去趟清思殿,白露会把要送给腰腰的礼物转交给你。” 终是身份有差。 顾九章开口前,便想到谢瑛会拒绝,却没想到她会拒绝的如此干脆,遂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情愫。 他摸着后脑勺,笑着说道:“微臣便代腰腰谢过皇后娘娘了。” 谢瑛落下帘子,马车很快驶出宫门。 顾九章后腰疼了下,斜斜靠向墙砖,这一日来的甚快,终究是身份不同了。 她从此都不再是百花苑里的莺莺,而是清思殿的皇后,他周瑄一人的皇后。 顾九章右手扶着腰,拎唇自嘲一笑,想起平宁郡主的讥讽。 “你惦记也无用,陛下与皇后本就是天造地设,别以为自诩深情便能感动了她,皇后娘娘是个有主意的女子,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会因为旁人做了什么而改变。 你若想等她,那便等吧,老娘不怕没有孙子抱,大不了去路边捡一个! 但孽障你得记住了,为了顾家,别招惹她!” 说的真对。 莺莺可真是个“翻脸无情”的女子啊。 阿兄仍待在青州,秦菀要为临哥儿挑选正经先生,备了丰厚束脩,然挑来拣去好几个,临哥儿都看不中,不得以,秦菀只得写信告知谢瑛,请她回来为临哥儿甄选先生。 临哥儿穿着宝蓝色锦衣,腰间束着带子,挂一对如意配,并驱虫香囊,小小的人,眉宇投足间已有谢楚的风范。 “姑姑,我不喜欢这些先生。” 临哥儿说话褪去稚嫩,小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眉心蹙着,郑重与谢瑛说道:“他们太过无趣,只会讲授书本上的东西,听不了一刻钟,我便困得想睡觉。” 秦菀无奈:“其中有一人还是我在闺阁时的先生,学问很好,也很有耐心,临哥儿是被我宠坏了。” 谢瑛很快便明白过来秦菀的意图。帝师魏巡此番要收两个关门弟子,消息一出,京中许多世家子挤破头想获得魏巡青睐。然魏巡只收过两个弟子,其一是周瑄,另一人则是云彦,可见他眼光苛刻,要求严厉。 若想拜入魏巡门下,谢临少不得要谢瑛帮忙引荐。 谢瑛有种古怪的感觉,却没有对秦菀径直回绝,只是留有余地后,不咸不淡的说了声:“我试试。” 秦菀便很是感激:“临哥儿,快谢谢你姑姑。” 临哥儿挨着谢瑛坐下,闻言恭恭敬敬站起身来,朝着谢瑛作揖说道:“多谢姑姑。” 有模有样的规矩,谢瑛虚扶一把,道:“魏公与旁人不同,我也不一定能说服他。” 秦菀道:“无妨,本就是去试试,即便没有被魏公收到门下,我和临哥儿也能接受。” 夜里,谢瑛将此事说与周瑄时,那人不屑的轻笑。 “瞧瞧这些谢家人,最后还是把你当成攀附的对象,都想趴在你身上吸血。” 谢瑛听了不舒服,虽说在谢家与秦菀交谈时是这种感受,可话从周瑄嘴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不甚难听。 遂把头埋进碗里,一声不吭的吃粥。 周瑄斜瞟过去,看出她的不喜,仍不知收敛,夹了一箸清蒸鲈鱼,徐徐说道:“谢楚既不是你的亲兄长,往后便也不要再去来往,权当没有这门亲戚,省的他们无休止的靠着你,利用你...” 鲈鱼凑到谢瑛唇边,那小嘴嫣红,脸蛋亦是红扑扑的分外可爱,周瑄将要亲一口,便见谢瑛朝外转身,哇的吐了出来。 周瑄忙扔掉箸筷,起身给她拍背,使了个眼色,承禄去请陆奉御。 谢瑛恹恹地伏在膳桌,闻不得那鱼味,周瑄便命人赶紧撤走,屋内窗牖大开,通过风后又染上沉水香,直叫一点腥味都没有,才叫宫人赶忙出去。 “你别说了,我很烦。”谢瑛扭过头,扯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柔软的呢喃,“阿兄不是亲戚,是我兄长,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周瑄心道:终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哪里是亲人,这样不可靠且又过于亲密的男人,大可借着他便利的身份靠近谢瑛,拿走连他都不能轻易拿走的东西,这种男人,不是亲人,是敌人。 面上不显,顺着她话说道:“好,朕都听你的,你若想帮你侄子,朕便腆着脸去找魏公,给他下令腾出一个名额给你侄子,可高兴?” “不必。”谢瑛见他说的勉强,也没有商量的兴致,索性不再提起,只低头将饭菜拨到嘴里。 饭后用了碗梅子汤,冰镇的梅子,酸甜爽口。 陆奉御进殿时,碗见了底。 他把着脉,苍老的声音慢慢响起。 “娘娘只是脾胃不和,老臣继续开调理滋补的汤药便好。” 谢瑛嗯了声,忽然想起什么,问了句:“这汤药可会导致月事紊乱?” 陆奉御不敢抬头,闻言沉声回道:“是会如此,因人体质不同,症状不同,娘娘不必忧虑,待脾胃调理好,停用汤药,月事便会恢复如常。” 谢瑛放下心来,也道自己多虑。 前段时日两人虽尝尝厮混,可每回都备热水,便是自己起不来,周瑄也会抱她去沐汤里冲洗,想来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那念头冒出来,谢瑛只想了一瞬便觉得可笑。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的。 腰腰所嫁之人前几年进士及第,官运不畅,谢瑛着人仔细查过,却也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他没有不良嗜好,若说有,便是耿直不知曲折有度,故而得罪了上峰,多年都不曾得到提拔,此番去往蛮荒之地,他没有怨言,临行前已经将当地风土人情了解的透彻,上表呈奏,然都被上峰压下,故而周瑄没有机会看到那封奏疏。 事实上,即便上峰没有压下,周瑄也看不到他的奏疏。 每日需要御览的奏疏数不胜数,自然有各部主事负责批阅回复。 谢瑛赠与腰腰一个紫檀雕石榴花匣子,正面匣盖镶嵌螺钿,精美绮丽。 顾九章原还想着能看一眼谢瑛,谁知白露将东西送出来,却是丝毫没有二话的意思,他只好悻悻离开。 路过丹凤门,他看见一人,正是云六郎那位小娘子。 此时她裹着一件薄软绣芙蓉披风,站在风口张望,望见一身甲胄的顾九章,兔子似的低下头去。 出于私心作祟,顾九章便上前多问了一嘴,知晓她果真是来寻谢瑛的,顾九章心中难以压下窃喜。 清思殿外,白露出来传话。 “顾大人,娘娘说不见她。” 顾九章眼珠一转,不见谢瑛出来,“倒春寒,那小娘子瞧着怪可怜的,她穿的很单薄,别是冻出病来。” 白露似乎预料到他的借口,遂微微一笑说道:“娘娘要睡了。” 顾九章讪讪的耷了肩膀。 秀秀看见他折返,忙往前跑了几步,恭敬道:“大人,皇后娘娘可要见我?” “回去吧,娘娘不会见你的。” 秀秀咬了咬唇,泪珠说着便往下滚。 “大人,您能告诉我清思殿在哪个方向吗?” 顾九章信手一指,“就在那儿!” “扑通”一声,秀秀跪下。 顾九章吓得往后一退,还没开口,便听秀秀开口:“娘娘,秀秀对不住你。” “我和郎君,要离开京城了。” “娘娘,我们,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人走的很远,顾九章才缓过神来。 云六郎这是彻底跟云家割裂了? 云六郎为了这个小娘子,成了真男人了? 他揉了揉眼睛,还真不是做梦。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2节 ... “思思。” 昌河气色很好,故意叫谢瑛小字,语气里压不住的偷笑。 谢瑛撑着腮,翻了页书,抬眼:“不许再唤我这个名字!” “何曾想过,皇兄是这般附庸风雅的帝王,竟给你取了如此别致的小字,思思,是取自何处,有何释义?” 谢瑛将书合上,没好气道:“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丝。” 这话不知触动昌河哪里,总之她笑的分外痴,前仰后合险些栽倒。 谢瑛将书往前一递:“这本书的拓印我都没有,你又是从哪找的孤本?” 昌河觑了眼,不以为意:“忘了是公主府哪个门客送的。” 谢瑛想起公主府的传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若有喜欢的,便正经相处试试,有些东西,在精不在多。” “嫂嫂便是想说我荒淫,滥情?”昌河笑的不动声色,捻着珠串的手指微微一顿,“不试试,又怎知他们精不精呢?” 曾嘉和死后,昌河堕落了好一阵子,最近传出她饲养面首的传言,起初谢瑛不信,而今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谢瑛想借回去看看,昌河大度道:“你若喜欢,便拿去看吧,横竖我也不喜欢。” 谢瑛小心翼翼收好,临走前,昌河忽然叫住她。 “嫂嫂,有些话我本不该插嘴,可又不忍见你被欺瞒。” 谢瑛蹙眉,抬眼对上她,昌河似乎仍在犹豫,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坦白。 “昌河,话没有说一半便收回的道理,若今日你我互换,你是希望我告诉你,还是换个别的方式欺瞒你?” 昌河勉力一笑:“嫂嫂,你不觉得,这一月来兄长变了吗?” 变了? 谢瑛仔细回想,果真想到一丝不同。 比如从前周瑄像是不知餍足的兽,沾上她便恨不能吞下腹中,使劲纠缠。 而最近,不知从何时起,他几乎没有碰过自己,唯一一次,也是极其克制隐忍,只弄了小片刻便草草了事。 除此之外,他看自己时,那双眼睛像是藏着秘密,想说又不能说。 谢瑛升起不好的预感,但又强装镇定回她:“哪里变了?” 昌河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皇兄他,怕是有女人了。” 第97章 我要他◎ 此话一出, 谢瑛果然变了脸。 昌河有些不忍,毕竟皇兄对谢瑛的宠爱近乎专宠,偏执,自始至终没有将心分给任何女子, 她曾经纳闷, 怀疑,但又被皇兄一次次的虔诚说服。 他身为帝王, 本就可以坐拥后宫, 享佳丽伺候,然这么多年,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似乎也只有一个谢瑛罢了。 得不到, 才最珍惜。 却没想, 得到后, 竟会起腻。 那日她碰巧听到皇兄与陆奉御说话, 却是让陆奉御备下打/胎的药物。 宫里只谢瑛一人,谢瑛又没有怀孕, 那么皇兄要打/胎的药物作甚,便只有一种可能,他幸了谁, 且不愿叫谢瑛知道,但那人有了身孕,迟早瞒不住, 皇兄便想赶紧了结了。 思及此处,昌河的眼神愈发同情, 上前一步, 拉住谢瑛的手轻声说道:“嫂嫂, 你可千万要冷静点,莫被气昏头,或许是我猜错了,你...” “如何猜的,可是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谢瑛只觉一股热气直冲颅顶,站立不稳,昌河吓得不轻,忙搀住她,谢瑛摆手,兀自抵着案角撑住,稳了声线缓缓问道:“他是不是跟谁亲密了?” 昌河摇头:“没有,真的!” 谢瑛却是不信,犹疑的看着她,昌河脑子有点发麻,怪自己心直口快,藏不住事。 “嫂嫂,你自己去问皇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般藏着掖着,谢瑛便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翌日,周瑄晌午回来清思殿。 殿内帘帷闭合,光线昏暗,淡淡的沉水香伴随轻微的酒熏。 周瑄皱眉,大步迈到床前,本想撩开帐子,又怕惊扰帐内人,遂放缓了动作,只用食指和拇指捏住边角,轻柔掀起来。 谁知,对上一双睁的滚圆的杏眼。 当即心里一虚,手指跟着哆嗦了下。 谢瑛见状,竟生出股无名火,疯狂的沿着血液四散窜开。 “是累了还是困了?”周瑄坐下,抬手便去碰她的腮颊,谢瑛避开,径直看进他的眼睛。 周瑄覆下眼皮,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瞥见床头小几搁置的酒盏,本想继续压下焦虑,可不知怎的,半点按捺不住,酝酿一番,尽量语气和风细雨。 “如何想起喝酒的?你可知你自己酒量不好,喝一点便犯糊涂,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不用心,难不成指望朕时时盯在你面前,为你殚精竭虑,为你...” 纤细柔软的人儿陷在柔软的枕间,白皙的小脸压出酡红,像是透亮润泽的花瓣,每一缕呼吸,绵软如丝,檀口微张,瞧一眼便想啄一口,乌黑浓密的青丝铺展开来,压在细腻莹白的身下。 如此情形,周瑄便是一句话也问不出。 那宽大的寝衣,广袖垂落肘间,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手指抚在周瑄脸上,忽然瞎下滑,揪住他的衣领撑起身子。 周瑄被扯得往下沉身,怕压到她,双臂撑在两侧,躬着身体,脸面朝下望去。 “明允,好热。” 她蹙了蹙眉,黏糯的腔调令周瑄浑身发颤,只觉血液狂涌,咆哮着往某处汇聚,他舔了舔唇,反手握住谢瑛的手腕,往下扯。 “朕给你宽衣。” 他说,果真一丝不苟的褪去谢瑛的寝衣,脱到最后,只留下小小的一件里衣,只遮住胸口,然上下左右全盖不住,更衬的纤腰素素,雪白细润。 他嗓子都干了,刻意合上眼皮,喘着粗气想直起身来,又被谢瑛抱住颈子,拉到面前。 距离近的能看清她眼里的自己,每一根睫毛的弧度,以及,彼此心跳的狂乱。 “谢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喝了酒,又如此主动。 周瑄绷紧了神经,青筋快要裂开皮肤一般,忍得快受不了。 谢瑛没有回话,只是用行动告诉他,她清楚明白。 湿漉漉的吻挟着女子特有的气息袭来,让周瑄跌落下去,沉浸不知抽/身,以至于被轻易模糊了意识,被小女子牵引着行动。 待衣裳被翻开,腰带被扯落,周瑄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一把攥住谢瑛的手,后脊满是冷汗。 “谢瑛,朕的好谢瑛,朕忽然想起来,紫宸殿还有好些奏疏没有批阅,朕过去一趟,你不必等,早些安寝。” 说罢便要起身,谢瑛忽地哼了声。 似有闷气。 周瑄回过头,坐在床沿。 谢瑛跟着坐起来,方才的缱绻浓热全然不见,却而代之的是冷淡不悦。 散落的青丝挡住起伏的峦线,雪肤滑腻如脂,周瑄却是一眼都不敢看,恨不能拿把刀割开口子赶紧放出那股子憋闷,省的胀死难受死。 他舌尖抵住上颚,压制着热意。 “陛下,是真的要回去批阅奏疏吗?” “自然。”周瑄真诚的点头,给谢瑛拉高衣领。 那双杏眼一瞬不瞬的望着周瑄,直把他看的心内燥乱,无法思考,他站起身来,负手在后,很是沉肃的咳了声,说道:“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准饮酒。” “饮酒?”谢瑛笑,指着小几上的空酒盏,“只不过洒了几滴,何来的饮酒?” ....... 周瑄走到半路,忽然回头,冷风吹来,他打了个激灵,问跟随的承禄。 “方才皇后的话,可听出哪里不对劲儿?” 承禄琢磨着,附和:“的确不对劲儿,不只是说话,今日清思殿种种迹象表明,皇后娘娘定然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 周瑄便将谢瑛前三日的行程一一问了遍,没有发现异常,他摸不准谢瑛究竟怎么了,话里话外都别有用心。 到底是在试探什么? 他冥思苦想的同时,谢瑛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大案前思索周瑄近月来的古怪,似乎有迹可循。 今日她特意穿的单薄,又在身上洒了酒,作出引/诱的模样,像他这样生猛之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除非在某人那儿得到满足,否则定是要纾解一番。 谢瑛捏着拳头,腮颊鼓起来,眉心更是紧锁不解。 依着自己对周瑄的了解,他若是有别人,定会告知自己,不会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除非,他是在某种情境下和某人发生了见不得人的关系,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胃里发酸。 微蜷着身子,喝了盏茶水。 若果真如此,她又该怎么办? 大气的忍了,还是由着本心同他大闹一场,她无法抉择。 说到底,对于周瑄的信任,她有些拿不准底线。 对于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忽然便动摇了。 抬头,谢瑛望向漆黑的庭院,吩咐道:“更衣,去紫宸殿。” 她总要亲自验证,查清蛛丝马迹后,再同他摊牌。 此时周瑄将将跨入沐汤,整个儿赤/裸着坐在其中,挺拔的上身青松一般,每一块肌肉精健结实,谢瑛进门时,周瑄背对而坐,抬手往后伸了伸。 谢瑛瞧见,将承禄拿来的桂花香胰递过去。 他握住转而用力擦拭身体,桂花的味道漫开,一颗颗水珠沿着后脊滑落,在烛火的映照下,水雾升腾,只看背影,便挪不开视线。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3节 谢瑛就站在那儿,盯着看了许久。 仿佛在这一瞬,周瑄是不一样的。 从前她知道他俊朗,可今夜的他又是截然不同的好看,想占有,想亲吻。 谢瑛这般想着,却依旧没有动。 深吸了口气,往四下扫去。 殿内侍奉的宫婢没变,黄门没变,且都是如惯例般,宫婢在外殿,没有应允不得近身伺候。 “承禄,给朕搓搓背。” 站在门口的承禄抬起头来,望见谢瑛冷冷的神情,当即躬下身去。 手指甫一触到颈部,周瑄眼神霎时冷厉,反手钳住谢瑛手腕,用力一扯,她撞到木沿儿,疼的嘶了声。 周瑄僵住,猛地回头,看见谢瑛,他噌的站了起来。 湿哒哒的身体,线条雕刻一般,露出水面的部分,犹如刷了层桐油。 “让朕看看胳膊!” 他知道自己的力道,那一下至少脱臼。 他连衣裳都没穿,径直环过谢瑛的腰,托住她手臂抬起眼皮,满是焦灼:“如此可有痛感?” 谢瑛皱巴着小脸,点头。 周瑄捏着她骨头,慢慢往上,“忍一下,朕给你接上去。” 谢瑛刚要说话,然听见清脆的两声响动,手臂忽然钝感传来,紧接着她曲了曲手指,脱臼的胳膊恢复如常。 周瑄松了口气,自衣桁上扯来大巾,胡乱裹住身体,便又各种询问,唯恐哪里撞到了,周瑄小心翼翼拂开她裤腿,见那腿根有道青色印子,甚至扎眼,不由屏住呼吸。 “你怕黑,来时竟也不提灯笼。” 谢瑛见他弯着腰,大掌捉着自己的裤腿,便往后退了步,扯下来。 “我有话问你。” 周瑄嗯了声,“你问,朕一定同你说实话。” “你瞒了我何事?” “怎么,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我要知道,告诉我。” 谢瑛知道他有意回避,不由心间一凉,然面上不显,表现的冷静平淡。 “你喜欢上别人了?”她试探着开口。 周瑄忍不住嗤了声:“没有。” 谢瑛猜的没错,与此同时,心弦更紧,“那你,是不是不小心和谁睡在一起了?” 周瑄沉默,半晌犹疑地回道:“你是说厚朴?” 谢瑛气的瞪他:“女人!” “这么不小心的事儿,朕做不出来。” 他总算知道谢瑛今夜在气什么,她不睡觉,一而再再而三的恼怒,气愤,不过是因为怀疑自己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因为在意,才会一刻都等不了,巴巴跟来紫宸殿质问。 偏他很是享用,好笑又受宠若惊。 “谢瑛,就因为这事?” 谢瑛被他圈住,潮湿的气息一阵阵扑入颈间,她推了把,没好气道:“总之你不对劲儿,你...” 不小心看见他腰下,谢瑛脸登时通红。 周瑄却更高兴了。 弯腰侧脸,不舍得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那是为他生出的嫉妒,恼怒,他喜欢的要紧。 “朕不是不想碰你,是怕下手没轻没重,伤了你。” 他捧着谢瑛的脸,又用力亲了亲她的唇,声音浓厚纯重。 “朕不怕你怀疑,你大可将紫宸殿里里外外搜个彻底,朕问心无愧,也绝无欺瞒!” 一通话说的信誓旦旦。 谢瑛轻轻踩他一脚,终于转而笑道:“好,那我便去搜,若搜出来,倒要瞧瞧你说甚胡话。” 周瑄系着腰带,抬了抬下颌,意思是随意。 谢瑛心情舒畅,在听到周瑄这番话后,她便知道昌河猜错了,可既然来了,总要做做样子,于是她绕着博古架转了圈,又抬步往书案走去。 然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便觉眼前一道人影闪过,案上纸上被一把抽走,带的纸镇摔落在地。 周瑄攥着厚厚一沓纸,背在身后。 “朝事。” 方才的愉悦荡然无存,谢瑛敛起笑容,他分明是在堂而皇之的撒谎。 明明,她看见纸上一角,写的好似“人名”,他却说是朝事。 是激将法吧? 说是让自己随便搜,然当真要搜的时候,他又不肯了。 谢瑛顿觉心冷,伸手朝他要:“给我看看。” “朕说了,是朝事。” “周骁,周衡,周业...是在取名字吧,给谁取得?”谢瑛觉得心不断往下沉,沉到水底仍旧没有着落,是她没有想到的结果。 倒是他煞费苦心了。 “陛下要有皇长子了么,我是不是要恭喜陛下?” 她语调不变,竭力压制着情绪,然她觉得自己快要压不住,想冲上去质问他,打他,讨要公道。 可,她凭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般不堪。” 周瑄知道她误会了自己,遂马上解释,可只说了一句,后头的不知该如何编排。 “陛下怎知我心里怎么想的。” “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都是错的!” “你同旁人生孩子,便是对了?” 毫不掩饰的讥讽,谢瑛觉得此时的自己不够冷静理智,她知道要忍耐,可无论如何都没法压下火气,就像烧起来一般,她不舒服,便要令周瑄同样难受。 她的脾气,仿佛变坏了。 不可理喻的坏。 不讲道理的坏。 她给自己内心梳理,然总会搅成乱麻,最终越来越烦躁。 周瑄上前,想抱她。 谢瑛退了两步,抬手闭上眼:“陛下,你让我静静。” 她好似有点得寸进尺,妄想最初没有奢望的东西。 所以才会不满足,不退步,被骄纵的不知身份。 她该三思后行的。 周瑄亦没有说话,殿内静谧无声。 半晌,谢瑛福了福身:“陛下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我会善待他,善待他的母亲。” 愈说愈荒唐。 周瑄不由分说打横将人抱起来,谢瑛不反抗,面色却很是灰败。 放在榻上,周瑄握住她双肩,逼迫她仰起头。 “自始至终,只有你!” “谢瑛也好,谢瑛也好,朕身心如一,只你一个!” “你生气,但不该赌气,说什么混账话,要善待谁?!” 谢瑛抿着唇,心里头不受控制的难受,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泪珠就是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 “不用你善待,若有朝一日朕真的做出令你伤心难过之事,朕会亲手了结自己,用不着你善待! 朕这辈子,只可能和你生孩子,谢瑛,你听明白了,朕只要你的孩子!” 一番话说得铿锵坚决。 谢瑛被抱住,大掌箍的温热,却不紧致。 留给她足够的呼吸余地。 谢瑛也抱住他,不满足:“抱紧些。” 周瑄反而松开,一字一句再度说道:“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 “你写的那些名字,是要做甚?”谢瑛在他身上擦了擦泪,怔怔问。 周瑄回她:“突然便想写了。” 谢瑛摸到香囊,拇指捻了捻,忽然推开他,将香囊凑到鼻间。 随即便见周瑄变了脸。 她举起来,将香囊摔到他身上。 “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红花,大黄,附子掉落出来,谢瑛抬起手,似要打在他脸上。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4节 她浑身哆嗦,眼泪直往下掉。 这是打胎的药材,就藏在周瑄香囊里。 周瑄望着她,亦在等那巴掌落下。 谢瑛没有打,周瑄扯着她的手来到自己右脸,哑声道:“打吧,朕不还手。” 谢瑛咬着唇,死死瞪着他。 “你自己做的做事,何必杀死无辜的孩子!” 周瑄不做声。 沉默让气氛愈发凝重。 谢瑛肺脏如同刀割,撕裂一般,她捂住胸口,想要停止倒吸的气,可她还在抽噎,还在难受。 “是紫宸殿的宫婢吗?” 她问,带着不甘。 周瑄冷冷望着她,忽然笑了下。 “你笑什么?”谢瑛胡乱抹了把泪,眼睛已经泛红。 “你会喜欢一个疯子吗?” 他开口,答非所问。 谢瑛茫然,听见他继续说道:“你不会的。” “你会畏惧他,可怜他,但不会喜欢他。” “你在说什么?” “谁又会喜欢一个疯子呢,你当然不会,所以,你也不会喜欢同疯子生下的小疯子!” 谢瑛愣住,手指下意识蜷曲,覆在小腹。 与此同时,周瑄的目光郁沉的投来,像是冰冷的潭水,不带一丝温度。 “所以,我有孕了,对不对?”谢瑛艰难开口,联想到陆奉御的隐瞒,月事的拖延,她忽然明白过来。 巨大的震惊,且带着惊喜。 她摸着小腹,不敢再同他置气。 于她而言,这简直太意外,是从未想过的意外。 “谢瑛,我们会有很多孩子。” 周瑄握紧她的肩膀,承诺一般。 谢瑛垫着脚,很不舒服,挣扎:“疼,松开手。” 周瑄似没听到,阴郁的眸光沁着森寒:“瞧瞧,你总怀疑我,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在你面前的我尚且是个正常人,你都怀疑,更何况若我是个疯子。 你定会嫌恶我的,终有一日会因此离开我。” “谢瑛,你是朕的,永远都是。” 他眼神戚冷,说话间捡起香囊,将红花等物一一塞回去。 眼前人周身散着幽冷的气息,说话的语调与神情仿佛变了,谢瑛恍然大悟,这落胎药不是给别人准备的,是给她和孩子。 周瑄不要孩子。 他说他是疯子。 谢瑛不信,她走过去,仰起脸来柔声说道:“明允,你是不是病了?” 高热或者烧糊涂了。 “朕没病。” 周瑄很清醒,但他不知该如何同谢瑛解释自己的清醒。 他问过陆奉御,虽渴望孩子的到来,但亦害怕孩子遗传自己和先帝的疯病,不致命,但足以令人胆寒。 就像他,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才调理成如今这副样子。 他知道有多痛苦,他不愿让谢瑛和孩子遭受那种隐忍的痛苦。 从前从未顾及过,甚至报复性的想要孩子,迫切想要。 而今却很彷徨,他单膝跪地,握住谢瑛的腰,掌腹如烧灼一般,隔着衣裳温度清晰的传入。 “谢瑛,朕骗了你。” “朕有病。” “朕是个疯子。” 谢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抬起手,捧住周瑄的脸,“所以没有别人,对不对?” 她微微弯起眉眼,“你看看我。” 握着他的手,拉到小腹上,周瑄蜷着手指,双眸紧闭。 “他是我们的孩子,我要他。” “我接受他所有模样,好的坏的,便是疯的又如何。” “我就要他!” 潺潺如流水般的声音,将周瑄浸润在绵密的柔情中,他倒吸了口气,蜷缩的手指伸展开,覆在那依旧平坦的小腹。 甚是其妙的感觉,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偏偏拿不开手来,仿若被无形的力量捕捉,他抬起眼皮,对上谢瑛明亮的眸子。 她很笃定,永远都这般笃定。 僵硬的躯体疲软下来,他单膝跪地,双臂环在谢瑛腰间,低声喃喃:“谢瑛.....” 第98章 你别动◎ 谢瑛的胎像极稳, 因为月份小她身形纤瘦,从身段看不出异样,之前她不知自己有孕,行走间毫不顾忌, 轻盈爽快, 现下便很是小心,不管去哪, 作甚, 总会将手护在小腹,生怕碰了, 撞了。 陆奉御收起脉枕,转过身去咳了两声。 他是一日坏过一日, 眼见着行将就木, 浑浊的眼珠似即将枯涸, 没有一点神采。 “陆奉御, 陛下的病究竟能否消减祛除?” 谢瑛摩挲着雪白皓腕,想着那日周瑄悲悯绝望的神情, 他说自己是疯子,说话时眼睛看着自己,又在自己迎上去时, 倏地避开。 高傲矜贵的天子,怕看到旁人对他的可怜。 即便是她,也不成。 陆奉御扫了眼寂静的内殿, 沉声道:“若说彻底驱除,老臣没有把握, 但老臣肯定的是, 于陛下而言, 此症可凭他心志压下,并非非要根除不可。” “心志?”谢瑛揣摩这两字,有些不解。 “既是疯症,如何在意识癫狂时克制?” “外力刺激与潜在威胁,可加重病状,陛下是帝王,无时无刻不殚精竭虑,患得患失,若能让他在潜移默化中松弛心神,那么他克制自身的能力便会增强。 先前几回,每每牵扯到娘娘,陛下虽暴躁郁结,却也能将情绪偃旗息鼓,臣无从得知他是怎样做到的,但陛下的确做到了。” 谢瑛约莫听明白陆奉御的意思,遂沉吟少顷,问:“您的意思,是让他尽量平和从容,对吗?” 陆奉御点头,收拾了药箱躬身请辞。 离开殿门前,谢瑛又问了几句他的身体,陆奉御笑着感叹,道残生了了,捱到几时便几时。他将侍奉调理圣人的法子逐步告知谢瑛,如同托付后事一般,无不精细。 谢瑛便明白,陆奉御大限将至。 浓黑的夜色将庭院笼在静谧当中,顾九章率黑甲卫沿着宫城巡视,换防之后严密盘查,待行至清思殿时,终是没忍住,往内瞟了眼,殿中灯火通明,只瞧着,便觉心内暖融融的。 皇后有孕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传开,初听之后,他很震惊,然震惊之后,便是无限的怅惘,失落。 倚着宫墙,听各路黑甲卫折返的脚步声,暗淡的月色下,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可有异样?” “回禀大人,没有!” 正欲离开,忽听黄门恭敬的声音,紧接着承禄的嗓音传入耳中。 顾九章与其余人站直身体,如石像一般屹立两侧。 明黄常服修饰的帝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颀长俊朗的面容沁着威严,待走过顾九章,他忽然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顾九章亦秉了呼吸。 头顶的压迫感与暗沉的阴影一并袭来,仿若无形的手掌,兀的攫住喉咙。 顾九章咽了咽嗓子,听见他淡声开口。 “听闻平宁郡主近日正为你选妻。”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顾九章硬着头皮嗯了声。 周瑄笑,随后阔步踏入殿门。 周遭的空气俨然渗出冷意,顾九章打了个寒颤,握紧长/枪。 红烛冒着袅袅青烟,映照出单薄妩媚的身段,谢瑛左手托着腮,右手执卷,光影剪出曼妙的轮廓,长睫忽闪,在听到细微脚步声后,抬起头来。 柔婉潋滟的眸光,明净澄澈,望向周瑄时,弯起眉眼,她里头穿了件绯色裹胸襦裙,尚未沐浴,外面连罩衫都没穿,只挽着一条泥金帔子,愈发衬的皮肤细腻莹白,青丝如瀑,垂在脑后,遮住大片雪腻肌肤。 大掌覆在她圆润的肩头,捏了捏,“在看什么?” 周瑄从后环住她,心里有股奇妙的情绪在不停涌动,直至堆积膨胀,将那颗心塞得满满,充盈出灼热的温度。 他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唇,克制着自己的荒唐。 “《云笈七签》卷的清静心经。”谢瑛拿给他看,周瑄皱眉,接过后反手扣在案上,瞧她依旧清减纤细,不由勾起那下颌,俯身亲了亲唇。 “看这劳什子作甚。”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5节 将人小心翼翼抱起,举止间怕碰到小腹,因而很是缓慢。 谢瑛搂着他的肩,听他认真说道:“你该多出去走走,眼下入春,河道里的冰都化了,宫内攒局打马球,明儿便有一场,你同昌河一道过去,权当散心。” 她皮肤很白,白的没有瑕疵,从前不觉得什么,如今周瑄是怕她活动不够,才让然小脸如此莹白。 他问过陆奉御,女子有孕期间,最是折腾劳累,不仅吃不好睡不好,便是吃了睡了,肚子里那位便也把想要的都夺走,谁又知道母亲留下什么。 是以,周瑄担心,此时谢瑛担着孩子的累,日后生产还要跟他受罪。 原先的喜悦因为病症而削弱,如今更因为谢瑛的疲惫而荡然无存,若能重选一次,他不会这样早便要孩子。 “昌河不在宫里。”谢瑛被放在榻上,顺势扯过软枕垫在腰间。 周瑄听说过公主府的传言,不由蹙眉:“她又收了两个幕僚,浑然忘记自己还是个母亲,不管淳哥儿,扔在赵太妃处将养,她是糊涂了。” 谢瑛不语。 周瑄见状,捏住她下颌强行逼她回应,盈盈水光泛着缱绻,他哑了声,低低说道:“罢了,往后你与她少些来往,省的被教坏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轻易被教坏。”谢瑛反驳,“何况,我并不觉得昌河过分。” 周瑄的眸光顺势冷凝,嗤了声,不屑道:“镇日与那些面首厮混,这都不算过分?” 谢瑛扭开头,好生与他解释:“你情我愿的事,昌河并未强取豪夺,他们需要昌河的扶持,昌河亦需要他们弥补空虚,各取所需,明明白白,何以谈得上过分。” 此言一出,周瑄不可谓不震惊,瞪着她看了半晌。 谢瑛拉过他的手,掰弄那细长的手指,若有似无抬起眼皮,“陛下为何这样看我。” 周瑄脱开手指,转而箍住她的腰,向上揉了揉,谢瑛不受控制的仰倒,面上尽是红润。 “陛下,你这实属无赖。” “是惩罚,惩罚你说错话。” 周瑄理直气壮,甚至手下动作更加用力。 谢瑛面颊很快如着火一般,双手虚虚抓住他的手指,声音化成水:“仔细别伤了孩子。” 这成了她的借口,每每在周瑄使力时,她承受不住便抛出孩子。 周瑄没好气,却也不敢唐突,只得生生收了势,抱怨道:“你真是个小骗子。” 掌腹贴着面颊,拇指摩挲那秀挺的鼻梁,周瑄倾身上去,鼻尖触碰鼻尖,忍得不甚艰难。 谢瑛歪头,咬了他的指尖。 濡湿尖细的牙齿,仿佛剥开他燥热的心,一层层的硬壳褪去,那肿/胀喧闹便再无阻挡,堂而皇之的跳跃出来。 他眼眶通红,锃亮,像野兽般凝视谢瑛的眼底。 谢瑛松开牙齿,继而咬住自己的唇瓣,长睫眨了眨,柔声道:“我不认为昌河做错,却也不会如她那般行事。 我只是想说,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至于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苦的涩的甜的糯的,也都得吞下当初做的果,谁都逃不过。” 她说这话,无非是想告诉周瑄,因果有始终。 可周瑄听了,却难以避免的想到云六郎,还有方才碰上的顾九章。 于谢瑛而言,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苦果了吧。 那么自己呢,合该是颗好果子。 他这么想着,忽觉一只柔荑包裹过来。 浑身僵住,心跳骤然急促。 与此同时,口中干燥饥/渴。 谢瑛脸色更艳,如枝头绽放的牡丹花,明媚生动,柔软温热的身体靠来,绸缎般的长发垂落手背,周瑄心尖痒痒,目光所及,那肌肤美玉一般,擦着自己的外裳留下殷红的印子。 他仰起头,任凭那柔荑握住。 “谢瑛,朕会伤了你。”他迈入谢瑛颈间,每一个字都吐的费力。 谢瑛没说话,慢慢抬起头,另外一只手抚上棱角分明的面庞,沿着硬朗的线条一点点摩挲到唇角。 忽然,她委屈的嗔了声:“你骗我。” 周瑄心被揪住似的,忙回应:“是朕不好,朕不该骗你。”边说,边用袖子去擦拭她的眼角,顺着她的话,说道:“朕是个疯子,可朕喜欢你。” “谢瑛,朕喜欢你。” 谢瑛咬着唇,那稍显粗粝的手指还在眼尾摁着,怕她再哭,已经扯出最里头的绵软寝衣袖子。 “不能抛下朕,知道吗?” 试探性的一句,周瑄握住她的脸,啄了啄她的眼皮,“你说过的,不能忘了。” 谢瑛忍不住被逗笑,“忘不了的。” 周瑄却不信,将要离开,又被谢瑛抓住,嘶了声,耳根子都红成一片。 “陛下想去作甚?” 手指覆在上面,明显觉察出他的煎熬。 “谢瑛...”咬牙切齿的低呼,周瑄额头滴下汗来,看着一脸得意的谢瑛,后脊绷的紧紧。 “朕去找张纸,写下来,你在上面摁个手印,省的忘记。” “先忙正事。”谢瑛如是说着,弯腰解开他的带子,锦裤掉落,听见清脆的叮当声,悬挂的玉佩打在地上,旋了几个圈,撞到床腿才停住。 谢瑛头一回做这种事,虽小脸滚烫,却还要装出淡定平静的模样,起先是一只手,后来力道不足,见他没有露出愉悦的表情,便知没有尽兴,遂咬咬牙,两只手一道儿用力。 做到半途,谢瑛便有点后悔了。 何谓血气方刚,何谓魁梧精壮,她那手指都开始打哆嗦,周瑄才渐入佳境,拉着她满嘴荤话。 “朕这里受过伤,你检查一下。” 手指贴住衣领,隔着单薄的寝衣抚落在坚硬的胸腔,谢瑛蜷起手指,又被他强行掰开,去碰那里的剑伤,或是孔洞状,或是长条状,之前看过,可此时不同,周瑄的手与她的手交握在一起,引着有条不紊地去仔细触碰。 或短或长,停留的时间足以让谢瑛沁出薄汗。 “这儿,检查好了吗?” 周瑄的嗓音彻底哑了,颇有兴致的仰躺在榻上,圈住谢瑛的腰,似笑非笑的凝望她慌乱的眸子。 “好了。”谢瑛拂了拂汗,欲起身,被他摁在身上。 “我去书案,给你写保证书。” 谢瑛手抖,双腿更是发抖。 周瑄顾及着孩子,没敢做更过火的事,只是他眼里的欲/望着实浓烈,像是尝了甜头不肯松手的孩子,盼望谢瑛给他更多的抚慰。 她便不该逗他。 惹祸上身,逃也没处可去。 索性一闭眼,心一横,启唇咬住他的肩。 周瑄深深吐了口气,犹如被推到云端,飘啊,荡啊,又被尖锐的牙齿抽离回来,如此反复,那种销/魂享受的感觉,令他愈发不能停止。 他从不知道,谢瑛会侍弄于他。 俯下身,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纤细的腰,以及微微翘起的臀。 许久,谢瑛靠在榻上,软软的瘫着。 见周瑄整理了衣裤,似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忙摆手,有气无力道:“陛下,饶命。” 周瑄乜着她,从铜盆中洗了帕子,为她擦拭面颊,唇角,后又握住她的手,将每根手指擦洗干净。 兰汤清香,遮住方才的旖/旎之气。 谢瑛想起正事,不得不撑着身子将经书拿来,放在面前案上。 周瑄又蹙眉。 她咳了下,铺开宣纸,沾饱墨汁递过去笔。 “陛下,夜色正好,咱们一起抄经吧。” 清静心经,字数不过寥寥几百,但搁在手底下有百十张纸,且谢瑛率先坐在对面案上,很是认真的说道:“快些过来抄,今夜要抄一百份,抄不完,不许睡觉。” “你不累?”周瑄笑,瞥了眼她的手指。 谢瑛攥紧笔杆,摇头:“不累。” 正说着,手中笔一颤,在纸上落了个弯曲的痕迹,她咬了咬唇,状若无恙的画上一横,越往下写,手指越是哆嗦的厉害。 她心中暗暗后悔:甜头不该给的太过,这回还好,下一回又该怎么哄,怕是更难了。 长叹一声,对面坐下人。 谢瑛满意的坐直身体,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笔拿走,搁在笔架山上,接着又捏住那些纸张,挪到自己一边。 谢瑛疑惑地看过去,那目光始终盯着她抖动的手,同情似的开口:“当真不知你在做什么,顶弱的身子骨,分明累的动不了,握什么笔,抄什么经。” 谢瑛不愿激他,有些事得循序渐进,若挑明了,反而不利于发展,抄经便是在日常习惯中,让他逐渐养成平心静气的脾性,更好克制自己。 若说出来呢,怕是多了目的性反而会让他反感。 她起身走过去,双臂缠上他的颈,“那你快些抄,我给你打条络子。” 周瑄嘴角勾了勾,“去吧。” 他体力好,别说只是短短欢愉,便是半宿不睡,他也能熬着抄完百遍经书,提笔运气,只扫了眼经文,他便胸有成竹一气呵成。 谢瑛挑拣好丝线,便见他翻了四页,果真是行云流水,笔力遒劲。 子时,周瑄抄完经书,甫一抬眼,看见那人不知何时歪在榻上,以手作枕,睡得昏天黑地,脸颊还有红印,整个人慵懒极了,膝上还搭着条薄软的毯子。 周瑄走过去,单膝跪地,自榻上握住她的脚踝,将靴履褪下,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又去脱另外一只,手刚搭上鞋跟,听到谢瑛含糊的叫了声。 他竖起耳朵,恰好听清谢瑛的嘟囔。 “别动我的孩子。” 他眼神凌厉,闻言望过去,她虽枕着右手,左手却覆在小腹处,呈保护姿态。 “明允,你取的名字,我都不喜欢。” “我...”她翻了个身,平躺在枕头上,“我...好饿。”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6节 周瑄忍不住亲她唇瓣,似是觉察到来人,谢瑛忽地张开嘴来,牙齿咬住他的下唇,得意的哼唧。 周瑄抚着她的脸,声音甚是温存:“好,朕再想。” 他坐在床边,心里不断翻涌着希望。 孩子一定不会有事。 翌日的马球会,热闹异常。 伴随着鼓声阵阵,第二场比赛的小娘子们骑着骏马陆续登场,她们穿着干练的窄袖骑服,英姿飒爽,骏马疾驰,掀起阵阵欢呼。 人群中,谢瑛很快注意到斜对面的亭子里,帷帐飘曳,露出平宁郡主爽朗喜悦的面容,她正盯着场上小娘子张望,目光所及,似追着其中一个,很是喜欢。 顺势看去,谢瑛听到有人喊那小娘子“十三娘”,应当也是世族贵女。 她举止生动伶俐,在场上频频得分,生的高挑秀气,十七八的年纪,眉眼间尽是昂扬生机。 又是一记抽杖,球被击打入围,周遭迸发出欢呼。 平宁郡主更是高兴的连连鼓掌,谢瑛明白,这是要为顾九章选娘子,被唤作十三娘的小娘子,应当极合平宁郡主脾气。 一场赛完,平宁郡主亲自为十三娘送去彩头。 一枚青玉簪子,簪头雕着芙蓉,平宁郡主递过去,十三娘福身道谢,不多时,便见平宁郡主亲手为十三娘簪入发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众人说笑着,第三场马球赛继续。 此番是郎君们入场,走在头上骑黑色骏马的那位,正是顾九章。 他晃晃悠悠握着缰绳,好看的桃花眼四下倾泻风流,然在不经意间,他对上谢瑛的视线,只一瞬便挪开。 许是看错了,谢瑛觉得那眼神,竟有种冷戚戚的凉意。 周瑄自宣政殿与官员商议完青州铸钱案,便换了身圆领窄袖襕衫,骑上早已备好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径直去往马球场。 到达时,顾九章正好进了一球,举着球杖与众人高声呐喊。 第99章 风光◎ 圣人的到来引起不小轰动, 是以球场上骏马跑的更加起劲儿,鼓声如雷,敲打出密匝的鼓点,哒哒的马蹄混合着鼓声, 刺激着场上所有人的神经。 不知疲惫, 眼里只有那一方小球。 谢瑛看见周瑄,几乎立时猜到他让自己来看马球赛的意图。 仍旧是试探,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比如幼稚的宣示,向所有他认为有动机的男人宣示, 她谢瑛只是圣人一人的谢瑛。 她自然生气,若换作从前, 必定会找他争执, 最后彼此互不相让, 然现在她却能心平气和坐在原地, 等他缓步走上前来,若无其事的坐下。 “好看吗?” 周瑄长臂一揽, 拨开她肩头的落花。 三月初,海棠开的正盛,红的白的挂满枝头, 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香味。 “嗯。”谢瑛自桌上端起茶盏,啜了口,目光依旧跟随执杖飞奔之人, 眼见着顾九章又要进球,周瑄侧身支着太阳穴, 堪堪挡住她的视线。 “他好看还是朕好看。” 谢瑛愣了下, 被他包住手, 捏了捏掌心,酥/麻感沿着指尖倏地遍布开来,她想抽回,周瑄攥的更紧,指腹摩挲着细腻,眼神漫不经心扫着。 “嗯?” 照实来说,两人自是各有风姿。 顾九章的好看恰如夜色中绽开烟花,明亮璀璨,浓热风情。 周瑄的好看更像埋藏地下的酒,随着时日增长,愈发浓醇醉人。何况他与生俱来的贵气,优越感,令他总有种不自觉的傲慢,自以为是,若放在旁人身上,定是讨厌的,可由他做来,反而甚是自然随意,正因为这种随意,旁人看来,他便多了疏离压迫之感,迫于威严,不敢直视。 谢瑛思索的光景不过一瞬,周瑄却觉得漫长难忍。 “你好看。” 神情微怔,须臾间拎唇笑起来。 中途吕骞赶至马球场,与周瑄低头秉了几句,两人很快离开,朝着紫宸殿方向纵马奔驰。 谢瑛坐了会儿,亦觉得日头开始转炽,便起身沿着太液池散心。 入春后,太液池畔的几株海棠树开的极为肆意,远远看去,犹如漫天飘雪,地上覆了薄薄一层,迎着光,那股甜香气一点点打透呼吸。 谢瑛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见绑着攀膊的顾九章,手拿球杖,气喘吁吁的跟来 他面色潮红,眼睛明亮,张了张嘴,又咽下去。 谢瑛纳闷,遂站定脚步转过身来,问:“可是百花苑有事?” 仿佛他和她之间的牵扯,也只剩下百花苑,他来寻她,也只能用此借口。 方才在球场,顾九章意气风发,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让满场目光皆追随自己,尤其是她! 明知点到为止,明知该克制自己,后脊的伤痛捱不住,他咬牙硬挺,只因看见她与旁人一般,为自己鼓掌喝彩。 何曾如此癫狂,却只道心神俱乱,否则也不会痴痴跟过来。 顾九章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球杖拄地,面容沉肃。 白露见状,忙退后避开两丈远,谨慎观察四下。 有些话,若不问出口,这辈子便再也没机会了。 “你方才看见我进球了。” 他没有称呼“莺莺”,润了润嗓子咧唇笑着。 谢瑛跟着一笑,看向他虚扶的腰,说道:“郑凤起的医术果真厉害,不过你也要量力而行,莫要逞强出风头,省的腰疼。” “早就好了,丝毫不碍事。”说罢扭了扭胯,很是轻松的模样。 “我打的怎么样?” “特别好,”谢瑛略微压低了声音,朝他使了个眼色说道:“等你定亲,我和陛下定会去讨一杯喜酒。” 顾九章脸色沉下来,不似方才的轻松。 谢瑛没发觉,兀自又道:“那位十三娘,我在京中没有见过,是不是京外的宗室?她相貌举止很是大方飒爽,性格与平宁郡主投缘,八成是你日后的准娘子了。” 她顺势一指,透过树荫指向远处的马球场,隐约能看见平宁郡主的帐子,十三娘正与她谈笑盈盈。 “我不会娶她。” 简单冷淡,顾九章瞟了眼,收回视线。 谢瑛愣住,“今日的马球会可是郡主娘娘特意为你求的,你们在府里没有商定好吗?” 顾九章闭眼,烦躁的靠在树干上。 “你若是不喜欢十三娘,那便要赶紧同郡主说清楚,别平白耽误了人家,场上还有不少小娘子,总有看对眼的,不是?” 谢瑛拿帕子擦了擦汗,头微微有些晕眩。 总是这般,稍微饿着便受不住,才将将用过,没有两个时辰,又饿了。 “顾大人,若无事我便回了。” “等等!”见她要离开,顾九章忙跳上前去,挡在旁侧。 白露看的心惊胆战,唯恐哪里窜出个人,胡乱编排,遂不觉往谢瑛身边靠了靠,提醒道:“娘娘,小厨房炖的汤羹约莫好了,咱们走吧。” 顾九章忽然伸手,吓了谢瑛一跳,然他只是从她发髻上捏起一片花瓣,捻在指间。 轻笑:“皇后娘娘,臣退了。” 拱手低头,随即举起球杖,转身吊儿郎当离开。 瘦长的身形,逐渐被日光拉出淡淡的影子。 谢瑛怔了片刻,摸着小腹又是一阵晕眩,忙道:“赶紧回去,别晕在途中。” 夜里才知,谢楚从青州赶回,正在紫宸殿述职。 周瑄命承禄通禀谢瑛,道稍后晚膳一同享用。 他们议事至戌时,谢瑛却也饿不着,拿桌案上的果子垫饥。 待殿门敞开,听见谢楚低沉的声音,谢瑛啜了口茶,起身走去。 席上,周瑄提到魏公选关门弟子之事,言外点明秦菀曾找谢瑛帮忙,谢楚默不作声,握着杯盏的手收紧,头愈发低落。 “陛下,臣回去定当嘱咐内子,不得因琐碎叨扰皇后娘娘。” 周瑄余光扫到谢瑛,捉过她的手放在膝上,拍了拍语重心长道:“朕之告诫,实则是为了谢家长远考虑,谢宏阔之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你虽不是皇后亲兄,却也胜似亲兄,而今更是她唯一母家倚仗。 要记住,谢家做任何事,都要掂量清楚,于皇后而言有无影响,是否会令她处于风口浪尖,被人指点抨击。” “陛下!”谢楚的脸色灰败狼狈,谢瑛委实看不下去,抽出手来阻止,“用膳吧!” 她夹过去一箸鱼肉,暗自打量谢楚的神情,本就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如今整张脸仿佛从土里扒出来,浑无血色。 她理解周瑄说这番话的意图,重在敲打,警醒。 她更知道周瑄为何说这番话,为了她,为了让她的皇后位坐的高枕无忧。 但,对面所坐之人是她的兄长,她的家人,看他低眉顺眼任凭斥责的时候,焉知谢瑛心里如何不自在。 她与兄长年龄相差较大,印象中他总是一副大人样子,不苟言笑,听从谢宏阔差遣安排,娶妻生子,投靠四皇子阵营。 他这一生都在顺从,从未忤逆。 够苦了,做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有那样一位父亲,且不是亲生的。 离宫的马匹杵在延英门旁,仆从躬身垂首站立,谢瑛执意将他送到此处,周瑄不愿在此事与她相悖,遂跟过来,将披风解了裹住她纤细的身子。 兄妹两人跨过延英门,再往前,便是殿中省。 漆黑的夜里,唯有高墙楹门处悬挂的灯笼,映照出浅薄光火。 她怕黑,眼下却正站在黑影里,仰着头,不知在同谢楚说什么。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7节 周瑄如是看着,眼眸愈发阴郁幽冷,他抿着唇,手指攥到发白,连旁边的承禄都能觉察出他此时的心情,不甚好。 很恶劣。 战战兢兢望过去,偏皇后娘娘仍与兄长交代没完,时而侧眸,时而轻笑,说到谨慎时两人则会凑近些,尽量不让外人听见。 幽静的延英门,戍守禁军都在远处,外人指谁,除了圣人,恐怕没有别的。 承禄揩了揩汗,听见圣人幽幽开口。 “承禄,朕有多久没有用药了?” “回陛下,已有半月多。” 他还能忍,指甲掐进肉里,面上笑的云淡风轻。 谢瑛总算交代完,看谢楚跨上马背,沿着延英门一路往南,身影消失不见后,方缓缓转身,满面失落。 “说这样久,都聊什么了?”周瑄扯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搓了搓,状若无意抬起眉眼。 谢瑛只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不过寻常家事,嘱咐阿兄注意身子。” 方才她瞧见谢楚手腕的刀痕,虽佩戴护膊,可上马时扥开一角,能清楚看到新留的印子,不是之前的痕迹,而是明显初愈合不久。 谢楚也病了。 只不过病的更久,在他第一次拿刀自/残时,谢瑛恐惧,害怕,为他做护膊,叫他珍重自己。 她以为谢楚已经好了,在谢宏阔死后,却不曾想,他只是潜藏的更深,不叫她看见罢了。 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并非谢家人的身份? 周瑄凛眉,知晓她隐瞒却没有逼迫。 两人回到清思殿,谢瑛褪衣去屏风后沐浴,乌黑的长发笼在脑后,湿哒哒的往下滑落水珠。 不知为何,今夜她有些心神不定。 隔着一面屏风,周瑄想着暗中嘱咐谢楚的话。 关于他的身世,这辈子,一个字都不能叫谢瑛知道。 他是他,谢瑛是谢瑛。 谢宏阔和崔氏都死了,至于谢蓉和谢楚究竟是谁的孩子,也就不再重要。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谢宏阔能恶心至如此地步,一想起谢楚的出身,他拧了拧眉,听见出水声。 谢瑛裹着绵软的大巾,一手拢着发丝,一手擦拭面额,红润的脸颊滑腻如脂,头微微侧着,周瑄递了个眼神,白露和寒露躬身退下。 他取过巾帕,仔细将裹住的青丝拿出,托在手心擦了擦,两人隔着这样近,能嗅到她的香气。 谢瑛斜卧在床上,用过安胎药,侍药奉御道陆奉御近两日病的起不来身,她已着人前去看过,因着早有准备准备,虽不至于震惊,但在看见陆奉御奄奄一息时,终是觉得世事无常。 “陛下,今日陆奉御转交给我几本书籍,我粗略翻了遍,知道是他毕生心血。他虽犯过重罪,然于医术上成就颇高,他不愿留下遗憾,又因家中子女无人承继,故而托付给我,让我帮忙传给可信之人。” 她拉开床头小几,露出保管整齐的五本书录。 周瑄反手合上,并不在意。 “朕会给他体面风光的葬礼。” 陆奉御殡葬当日,京中行医者无不出门相送。 皇恩浩荡,以国士之礼待之,黑甲卫亲抬棺椁,白幡开道,阴霾的天蓄积着浓雾,直待他下葬之后,天忽然破开口子,骤然下起暴雨。 彼时站在宣政殿外仰头看天的周瑄,面容冷冷,道了声:“可怜,可恨,可敬可叹。” 轰隆一声,顾九章将蓑衣解开,扔到进门处的衣桁上。 平宁郡主怒目而视,见他进门,抓起花斛里的掸子朝他走来。 顾九章咧嘴一笑,撩起袍子趴在案上,回头拍拍后臀,说道:“来,打这儿!” 气的平宁郡主狠狠抽了一掸子,听见响亮的“啪”的动静,她手被震得哆嗦,顾九章嘶了声,依旧是轻浮的模样。 晃了晃腿,迟迟没挨第二下,便又转过头去,冲平宁郡主笑道:“您还打吗,要是不打,那我可起来喝茶了。” 那副悠然自得的得意脸,让平宁郡主牙根痒痒。 “十三娘哪里不好?嗯?”她举着掸子,指向顾九章,“模样好,身段好,家世更是没得挑,跟咱们顾家门当户对,更可贵的是,你娘我早打听好了,这姑娘性子极好相与,不是闺阁中小家子做派,与你来说堪堪合适。 你怎么就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 “对对对,她哪都好,是我不好,配不上她。”顾九章坐下时,疼的嘶了声,顺手扯过软垫垫在臀下,慢悠悠扶着扶手,将那被打的部位翘起后才坐下。 “先前你也说过,倒也不必留着我传宗接代,那您现在急什么,为何非要逼着我成婚,不是耽误人家小娘子吗?” “顾九章!” “哎!郡主娘娘,有事您直说。”他打定主意耍无赖,任凭平宁郡主如何动怒,总是不疾不徐,满面春风的笑脸。 “你便真的不要命了吗!” 平宁郡主看的清楚,那日马球会,顾九章跟拼命三郎似的争抢进球,眼珠子搁在谁那,她一眼就明白,当时提心吊胆,唯恐他脑子发热干出点什么大事。 后来果真看他跟着皇后离席,虽忐忑,仍笃定顾九章不会如何,那夜他没回府,去教坊司宿醉。 派去看守的小厮回来禀报,道顾九章喝得吐了好几回,最后抱着个瓷枕喊了那人名字。 她自己个儿的儿子,自己清楚。 越是碰上喜欢的姑娘,越是开不了口。 别看平素里张扬风流,出口便是调戏混账话,可今日不还是栽了吗。 平宁郡主呕了口气,使劲捶胸。 顾九章眯起眼睛,拿了颗黄杏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有股酸味,正和心境。 “郡主要是没吩咐,小的我可回房睡去了。” 他弯腰探头,没正经。 平宁郡主抓起碗碟掷到他脚边,啐了声:“孽障!” 甫一回到屋里,顾九章的脸当即变了,他走到案前,从怀里掏出一本包裹着牛皮纸的书,小心翼翼打开封皮,里面一点都没湿。 他飞快的翻看几页,越看脸色越凝重,待合上闭眼凝思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有人叩门:“郎君,花厅有人拜访。” 顾九章往外瞟了眼,将书重新收好,走到门口,一把拉开。 “是谁。” 第100章 隐瞒◎ 太极宫, 承香殿 自角门处走来个挺拔的身影,他绕过参天古树径直踏入殿内,焚烧的香炉冒着白烟,发出浓烈的味道。 先前剖开的铜像, 皆已重新修葺完整, 与其余几尊搁置在一起,若非亲眼经历者根本看不出此中玄机。 他走上前, 大掌摩挲着细微的纹路, 凝眉沉思。 牛皮纸包裹的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定是察言观色许久,知晓自己同圣人的瓜葛纠缠, 并且想利用他们的矛盾, 挑起纷争。 会是谁? 顾九章陷入纷繁的思索中,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 他躲到铜像后。 两个手捧经书的女冠进来,供奉祭祀, 随后就着炭盆点燃了经书。 期间两人谈话,无意中说起前几日的事。 顾九章才知道,圣人不久前与谢家四郎来过此处, 屏退众人后在殿内待了一个时辰多,后圣人离开,谢家四郎过半个时辰后亦离开。 如此行径, 倒与自己掌握的消息契合。 顾九章神情愈发凝滞,两个女冠烧完纸, 又反手合上门, 听着脚步声愈行愈远, 顾九章重新跳出来,炭盆中没烧净的经书,发出呛人的气味,他掩住口鼻,蹑手蹑脚推门走出。 当初七王爷谋/反,京中动荡杂乱,天香阁被查封,而鸨母尤氏趁乱逃匿无踪,海捕公文一直张贴,始终没有查获踪迹。 顾九章没想到的是,那日来花厅找他的人,会是易容逃犯尤氏。 如今他握着如此重要机密,却不知接下来该禀报还是私藏。 顾九章犹豫了。 他不难想起游船当日,与圣人合谋瓮中捉鳖,擒获七王爷及其同党,当时的意气风发,赤胆忠心,历历在目。 中途,他彷徨过,甚至不可否认的是,他想过顺势而为,不如就反了,坐实乱党的罪名。 但他终究没有,他不是简单一个人,平宁郡主和顾大人,无一不是牵绊。看似洒脱肆意的顾九爷,到底只是凡人,会被拘束被禁锢,所有的风流纨绔皆是建立在家族之上,若根基没了,他所拥有的的一切也只是泡影。 他握着机密,背后便是深渊。 .... 深夜时分,宫廷万籁俱寂。 周瑄从宣政殿起身时,已是亥时人定,承禄臂间挂着披风,跟随在后。 这夜的圣人仿佛有心事,踱步至珠镜殿前,徘徊许久抬脚跨入门内,珠镜殿烧毁后,虽重新简单休憩过,但圣人与皇后再未亲临,它与清思殿相隔甚近,恰如一座安静的冷宫,屹立在此。 “陛下,回寝殿歇着吧。”承禄开口劝道。 周瑄仿若未闻,看着熟悉的景象,忽然笑起来:“承禄,你在他身边侍奉那么多年,传言说他独宠母后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老奴不敢揣度上意。” 似早就预料到回答,周瑄抬起手,搭在雕花屏风上。 若是旁人,他定会杀伐果决,可此人的身份,着实棘手。 他若出手动他,不管是明着还是暗着,有朝一日一旦被谢瑛知晓,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两难境地。 谢瑛睡不着,总是觉得燥热难安,春日气温柔和,但她躺下便觉得憋闷,喘不过气来,故而一夜洗了几次,推开楹窗吹着风才舒坦些。 白露端来铜盆,里面的温水中浸着巾帕,谢瑛摆了摆手,示意她和寒露去外间歇息。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8节 待房门合上,她走到屏风处,褪掉薄软的寝衣,随手搭在衣桁上,绞了帕子覆在面颊,又一点点擦拭身体。 细嫩的肌肤裸露在外,被沾湿的帕子擦过后,留下莹莹点点水痕,烛光摇曳,晃出柔和的雾气,在这样的光线下,那具身子犹如勾魂摄魄般,令人沉迷。 舒爽感随着水痕的蒸发来临,谢瑛抚着胸口,纤细的手指去解颈间的小衣带子,然还未够到,听见细微脚步声,回头之际。 被人一把拥入怀中。 滚烫而又坚硬的身体。 隔着布料,犹能觉出他剧烈的起伏,浓重的呼吸声打破了静谧,像野兽一般,双臂环住谢瑛,握住她贴紧胸口的手,十指交叉,勾入掌心。 “怎么了?”谢瑛感受到他的紧绷,仰起头来回望过去。 他仍扣着自己,只是在谢瑛说话时松了禁锢,双臂沿着柔软的曲线滑下,落在腰间,掌腹贴着小腹,跟着低下头,埋进那滑腻馨香的颈间。 呼吸一下下喷在谢瑛皮肤,她很快有些捱不住,身子软了,双腿也虚弱无力,靠在他身上,勉强稳住喘息。 眸中水雾涟涟,对上那幽暗深邃的眼睛,未来得及询问,周瑄忽然颤了下,一手握住她后脑,一手抚在她面颊,低下身来,衔住那丰盈的唇瓣。 吻得细密,缱绻,逼迫的气势下犹有隐忍克制,在谢瑛后腿抵住床沿时,他轻轻将人放倒,躺在偌大宽敞的床榻间。 四目相对,视线交缠。 浓烈的情绪蔓延开,谢瑛动了动唇,伸手环住他的颈,拉下些,直至额头贴着额头。 “到底怎么了?” 他的眼神不对劲,充斥着重重心事。 周瑄不说话,将人转过来面朝自己,拿来巾帕给她擦拭身体。 谢瑛捉住他的手,踮起脚揪住他的领口,“你不信我。” “不是。” “那是朝廷要事,不便与我透露?” 周瑄掀开眼皮,随后点了点头。 谢瑛松开手,周瑄看向那处,哑声问道:“你和孩子可都是好的?” 谢瑛眸光渐渐温和,拉着他的手覆过去:“今日仿佛有胎动了,只一两回,我也不是很确定。” 几乎看不出起伏的小腹,平坦如初,只有在侧卧时,才能看见些许弧度。 面对这样一具美好莹白的身子,周瑄自然是难以克制的,很快他便有了反应,双目通红,想去撕扯她的衣裳,可只翻身跨过去,便被她推着肩膀隔开。 “云雨之事,要等孩子生下来才好。” 先前那胎在七王爷的谋乱中流失,她很在意这个孩子,丁点闪失都不能有。 谢瑛指了指小案,与他说道:“既睡不着,便给我念书听吧。” 周瑄翻开几页,忍不住笑道:“大悲咒,谢瑛是要参禅。” 谢瑛不反驳,枕着手背朝他弯起眉眼:“我喜欢听你念,叫人心安易眠。” 周瑄坐躺着,右手垫在她脑下,左手拿着书,在淳淳浓重的音色中,谢瑛很快入睡。 他也敛起面上的笑,眉头紧锁。 宽厚的手掌触到她圆润的肩膀,捏了捏,看见她呢喃的模样,忍不住喉咙滚动,俯下身啄了啄她的唇,她朝自己靠近,整张小脸埋入自己胸前,指尖捏着衣领,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喷来,他的手贴近她腰线,坐卧的姿势往下滑了滑,抱着她一同裹入衾被中。 四月底,何琼之重回军中。 刘若薇进了趟宫,与谢瑛去三清殿抄经修性,此时谢瑛已经能看出孕相,小腹微凸,穿着春衫身段玲珑有度。 “魏公到底收下了谢临。” 刘若薇笑着,剪下一枝芍药,谢瑛将其修剪完枝叶后插入花斛中,抬起眼睫说道:“我如今的消息越来越敝塞,竟也不知何时办的拜师礼,好歹有你过来说说话,才知道谢临也入了魏公门下。” 谢瑛知道此事应有周瑄插手的作用,诸多世家子弟中,谢临并非出类拔萃的,自己的侄儿自己清楚,谢临与阿兄很像,正直本分,天资寻常,一同参选的几人,她倒是知道有几个聪颖出色的,起初魏公选的也不是谢临。 她本以为尘埃落定,可过了一夜,魏公竟又添上谢临的名字,如此便比预想的名额多了一人。 魏公收下三个关门弟子。 刘若薇抬起头来,将粉色芍药递到她手中,正巧薛娘子过来,三人打了招呼,坐在长条案前插花。 薛娘子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便也讲起魏公收徒一事。 谢瑛听到半晌,有些纳闷。 “去弘文馆授课?” 魏公年岁已高,此番收徒亦是准备致仕后闲暇教导,自然不该是弘文馆。 薛娘子点头,“郎君说圣人特意辟出一间偏殿,给魏公授课享用,好些门下省的官员下值后也会过去旁听,很是热闹。 你那侄子就在宫里,你不知道?” 薛娘子诧异,见她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由一惊:“你当真不知道?” “我镇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觉,过的云里雾里的,哪里知道这些。”她按捺住心里的怀疑,打圆场。 圣人没提,自己又轻易见不到谢楚,自打上回接风宴后,秦菀也没进宫过,怎么会在宫里授课。 刘若薇瞧出不妥,遂转了话题,说起何琼之离京,何大娘子送行十里。 “我从未见婆母如此模样,许是上了年岁,受不住分别,回来后两眼肿的跟核桃似的,接连数日都歪在榻上,你也知道我婆母性情,何曾这般儿女情长。” 薛娘子附和:“何大娘子惯来爽朗。” 歇了晌午,谢瑛特意命小厨房做了匣果子,往弘文馆去。 虽说先前常来此处,却是作为云彦妻子,她见过馆内官员,甚至去过有些人的府中赴宴,现下面对他们,身份有别,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唤“皇后娘娘”。 谢瑛颔首,免去仪礼。 通过敞开的楹窗,她看见三张黄梨木桌案前,各自站着三个小郎君,临哥儿站在最后,绷着小脸,手中捏着书本,一副大人的谨慎模样,想来入宫前,秦菀仔细交代过。 魏公合上书,依次点了三人作答,明显可见前两个孩童天赋异禀,小小年纪便能与魏公面前侃侃而谈,学识渊博不说,单是那无出其右的姿态气势,可见日后绝非俗物。 下学后,临哥儿长长舒了口气,颓丧的坐下,从桌洞里收拾书籍,一通动作慢慢吞吞,很是无精打采。 听见魏公与谢瑛交谈,临哥儿猛地抬起头来,小人眼里满是求救的信号。 谢瑛瞟了眼,招手示意他上前。 谢临背上包,三两步走过去,乖巧行礼叫道:“姑姑。” 他长高许多,谢瑛抚他的头,温声问道:“魏公堂上教的,可都学会了?” 谢临为难的抬起眼皮,“不是很会。” 魏巡授课极快,往往稍一点拨,其他两人瞬间领悟,谢临则与他们大眼瞪小眼,捏着笔杆只能胡乱书写。 可见不是谁都能做魏巡的弟子。 魏巡捋着须,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谢小郎君亦是出彩的,只不过与他们二人相比,略显平庸,故而下学后要更加勤学苦读,才不至于被落下更多。” 人走后,谢瑛带谢临回了清思殿。 谢临净手来到膳桌前,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姑姑,我是不是很笨。” 谢瑛笑,夹了箸羊肉羹:“不是你笨,是他们两人太聪明,不是凡人,若我幼时与此二人一同学习,定比你还要凄惨。 有时候不必斤斤计较,非得争个你长我短,只消做好该做的,能力之外能涉及些许,便足够。 临哥儿已经很好了,方才听你背书,我像你这么大时,可丝毫背不出来。” 谢临腼腆的笑笑,咬着羊肉含糊不清:“姑姑,你能不能跟阿耶说说,让我回家,我不想跟魏公学了。” 谢瑛一愣:“因为跟不上?” 谢临点头,又道:“其实阿耶本就不想让我来,他跟阿娘吵了一架,两人便不再提及让我拜师之事,甚至阿耶私下同我告诫,说即便是你出手帮忙,也一定要立时拒绝,阿娘也这样说,我们达成一致,便是另寻了合适的夫子。 在我上了两堂课后,不知怎的,那日阿耶回家,让我收拾书本,跟魏公上课。” “是你父亲说的?”谢瑛觉得很古怪。 “是,明明是他叫我不许来,可又是他转头变了脸,非让我过来。姑姑,我在这儿上课,总也跟不上,跟不上便会打瞌睡,又怕睡着给家里丢脸,我很害怕,魏公月底便会考我们,我怕露怯。” 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 “我会同你父亲讲的。”谢瑛怜惜的摸着他脑袋,心中有所忌讳。 入夜之时,承禄回寝殿通禀,道周瑄与吕骞等人在宣政殿,商议边境暴/乱。 最近西凉频起躁动,王毓传回的书信中,多番表达担忧恐惧之情,小西凉王安全受到威胁,屡次三番遭人暗杀,虽有朝廷官员庇护,然几股势力层出不穷,似乎有意重新挑起纷争。 谢瑛笼了衣裳,望见殿内影影绰绰。 白露提着灯,往内瞟了眼,道:“娘娘,咱们去偏殿吃点东西。” 谢瑛没应声,从袖间摸出栗子糕,吃了一方,过了会儿,又摸出红枣糯米团,慢悠悠嚼烂后吞下。 “无妨,我坐不下的。” 她现在唯恐担忧成真,仔细思忖这一段日子周瑄的异常反应,难免更加忐忑。 仿佛这事,与谢楚脱不开干系。 明面上谢临受教于魏公,可谢瑛隐隐觉得,是周瑄将谢临作为人质,扣押在宫廷之中,目的便是挟制谢楚。 她不知道这个猜测缘何而来,或许是凭着她对谢楚和周瑄的了解,他们近来的反应,以及诸多反常表现。 谢瑛抚着小腹,感受到轻微的胎动。 门响,承禄急忙出来,冲着守卫责道:“怎好叫娘娘在这等着!” 春日近夏,夜里却仍是微冷的。 谢瑛甫一进门,便被迎面罩上件薄毯,通身裹住,打横抱起来绕过屏风坐在圈椅上。 周瑄握着她的手,抬眸温声道:“何事匆忙到不顾及自己身子?” “陛下可愿坦诚相待?” 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过来,周瑄手一滞,复又轻松笑道:“问便是,朕跟你没有秘密。” 谢瑛脱开他的束缚,站在对面。 “其一,陛下缘何将谢临留在宫中,缘何不告知于我,反而刻意隐瞒,陛下可是..可是在防范阿兄?”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49节 第101章 危险◎ 谢府 顾九章下马车时, 正巧碰到由黄门和黑甲卫亲送回来的谢临,小郎君满面春风,抱着一摞书噔噔噔往大门跑,跟在后头的管事边捡边唤道:“郎君仔细脚下。” “砰”的一声, 谢临摔了个狗啃泥。 半晌没起来。 顾九章阔步上前, 一把拎起他来,才发现本该哭嚎的小脸竟掩不住的笑意, 他拍了拍袍子, 抬起头大人似的作揖行礼:“多谢伯伯。” 伯伯? 顾九章眉头皱的很高,瞥了眼没好气道:“叫哥哥。” 谢临虽怀疑还是乖巧改口:“大哥哥。” 秦菀许久没见谢临, 乍一看见便抱在怀里涕泪横流,谢楚不然, 只绷着脸站在一旁, 瞥向顾九章, 两人兀自走向书房。 “送谢临进宫不是你自身意愿。”顾九章叠起腿, 看谢楚屏退侍候小厮,将门窗合牢。 案上的书卷摊开, 露出被圈点的内容。 谢楚瞟了眼,眼眸凝视过去:“谁给你的。” 此言一出,顾九章未定的心沉下来, 如此便肯定谢楚知晓自己身世,来之前他有所猜测,但想不明白谢楚是哪一日, 从谁身上得知的。 既然知道,又缘何没有反应。 毕竟, 寻常人听到这种消息, 定会坐立难安, 心潮浮动,兴许还会萌生不忿之意,妄想夺回该有的身份地位。 “你没什么想说的?”顾九章不答反问,很是诧异。 “你想让我说什么?”谢楚神色冷冷。 顾九章笑,点着书卷一字一句说道:“难道不想回归原位,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奉劝你不要行差踏错,成为他人的棋子。”谢楚一拍案面,径直撕碎了书卷。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棋子,我只是想提醒你,拥有这样的身份,即便你安分守己,恭敬谦卑,却始终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现下不杀你,不代表日后不杀你。 终有一日,这刺越扎越深,会让他寝食难安。 谢四郎,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 “若朕和谢四郎,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会选朕吗?” 薄纱滑过肩头,落在肘间,谢瑛仰起头来,被他紧紧箍住双臂,那眼神幽冷如深海一般,似要得到最确切的回答。 谢瑛不明白,不知他为何会发此疑问。 “阿兄做错了什么?” 周瑄拎唇,做错什么? 谢楚最大的错便是不该被生出来,他还能做错什么,活着便是最大的错! 他松开手,正襟危坐,似瞬间恢复平素冷静。 “陛下要杀他,是不是?” 不好的念头升起,谢瑛走上前,生怕错过他一丝表情。 周瑄乜了眼,轻蔑一笑:“谢瑛,你说过信朕的,是假的吗?” “我信你,所以,你究竟想对阿兄怎样?!” 谢瑛的急迫浮于脸上,“明允,你也曾答应我要坦诚,不是吗?” 周瑄不语,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眼神死寂一般。 明明近在咫尺,可多年前决裂时的感觉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再一次,他无法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或许她真的喜欢自己,但一旦面临抉择,谢瑛还是会抛弃自己。 关键的关键,在于同谁站在一起,被挑选,被放弃。 如若那人是谢楚,他想,多半自己还是会成为弃子。 他不是当初的他,也不会由着谢瑛去选。 她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做他周瑄的皇后。 “谢瑛,你想太多了,朕怎么会动你兄长?不过是朝务繁忙,乌孙国屡挑事端,勾结西凉残部试图对抗朝廷,厚朴离京,为的便是浇灭乌孙叛乱。” 谢瑛想起刘若薇提到的,何大娘子送行何琼之,异常悲痛,必是因为乌孙之行艰难险阻重重。 她犹疑的望着,“你若因为阿兄的事情瞒我,我不会原谅你。” “朕发誓,不动谢楚。”他如是比起手指,很是真诚的模样。 谢瑛松了口气,倚靠在他胸前,双手环过腰身后感叹:“兴许是因为有孕,我总也睡不安眠,做梦梦到稀奇古怪的场景,还极易胡思乱想。” “朕在,你跟孩子都不会有事。” 他抱着谢瑛,放在榻上,给她脱去靴履后,又解了绢袜,把那一对玉足捧在手心,摩挲着直到温热,方抬起头,扯来衾被包裹住。 “谢瑛,别背叛朕。” 幽黑的瞳仁闪过冷戚,他伏在被面,大掌贴在谢瑛腰上。 谢瑛心间忍不住发软,抚着他发丝,最终以亲吻算作回应。 .... 紫宸殿中,沉水香的气味弥散开来。 周瑄负手而立,殿中站着一身穿黑色甲胄男子,躬身低首。 “陛下,谢四郎的确没有异心。臣已试探过,发现其心志坚定,丝毫没有因身份之事而动摇,想来确实如他对陛下所承诺,会将身份之事就此隐藏,不会揭露半分。” 周瑄瞟了眼,低笑:“人心是最难猜的。” 黑甲人一愣,便听周瑄又道:“比如你现下站在朕面前,朕却不知,你待朕的忠诚有几分。” 抬手,摁在他肩膀,压了压,周瑄肃声道:“顾九,你的私心,又是什么。” 顾九章挺拔的身躯略微佝偻,随后跪下去,沉声回道:“臣唯陛下是从。” 答非所问。 周瑄乜了眼,漆色绣云纹长靴挪开,转而走向高阶,“别再觊觎不该觊觎的人,否则,朕保不齐会杀了你。” 幽眸嗜血一般,倏地投来阴鸷。 静谧的殿内,这眼神令顾九章后脊生凉,冒出层层战栗,是警告,更是命令。 许久,他伏身贴在地上,低声回道:“臣,遵旨。” 先前的侥幸全无,自以为是的接近,以为能逃开圣人的眼线,却不成想,隐蔽窃喜的偷盗自始至终见不得光。 冷水浸泡着,顾九章这夜醒的格外彻底。 平宁郡主站在楹窗前,看漆黑夜色下,穿着蜜合色锦衣的顾九章将井水一盆盆扣在身上,她的心里犹如刀绞,却不敢迈出一步。 于九章而言,唯有彻头彻脚的打击才能让他死了心。 否则,总带着零星点点的期望,终究会害了自己。 翌日清晨,顾九章便染了风寒,平宁郡主端去姜汤,看见他窝在被褥中面如死灰的模样,到底心疼。 都道顾九章风流纨绔,平宁郡主只觉得他可怜可悲。 宋清的手下从谢家回来,一应禀报与顾九章所言如出一辙。 宋清疑惑:“陛下,谢四郎自谢宏阔死后便一直循规蹈矩,不曾有攀扯拉拢行为,便是谢宏阔早些年间结交的旧友,他也再未走动,为何要在谢家四周布兵。” 更大的好奇,则是因为皇后娘娘。 陛下若对谢四郎起了疑心,那皇后的地位,岂不是摇摇欲坠。 宋清不知下手深浅,必然要询问圣人究竟。 周瑄搁下笔,没有抬头,淡声吩咐:“凡决物,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用患;善至于诱也,终无惑偏。 宋清,你以为朕为何布置眼线?” 宋清惶恐。 周瑄笑:“防微杜渐罢了。” 谢瑛召秦菀进宫,秦菀推辞再三,还是来了。 她仿佛瘦了些,眉眼间收敛含蓄,穿着一袭藕荷色对襟春衫,下罩八幅绣百蝶纹裙子,拢起的发簪着一枚钿头钗,眼底深陷,愁绪扑面而来。 “新找的夫子临哥儿可喜欢?” 谢瑛不动声色觑了眼,摸起茶啜着。 “喜欢,临哥儿回去后饭量大增,已经长胖两斤,整个儿跟肉团似的。”提起谢临,秦菀脸上终于轻松欢喜。 谢瑛又问:“听临哥儿说,当初本就找了夫子,怎又送进宫来?” 看似不经意,可叫秦菀绷紧了神经。 她讪讪一笑:“许是陛下看在你的情面上,特意然魏公收下他,事实证明,临哥儿只是庸才,没必要非挤破头去抢坐魏公弟子。” 谢瑛抿着唇,自是看出她话里的勉强,却没有戳破。 秦菀入宫不过半日,傍晚时候周瑄便来与谢瑛同用晚膳,这几日来他很是繁忙,往往半夜才回,经常还有未归宿在宣政殿的时候。 他风尘仆仆,进门后便脱了外衫,抓起桌上茶水一股脑饮完。 谢瑛吃的慢,被他带入的气味熏得蹙起眉,登时没了胃口。 这孩子甚是折腾人,都已经四个多月,饮食上仍很挑剔,吃不好便恶心呕吐,闹得谢瑛只长了一点肚子,旁处却是消减许多。 膳桌上,周瑄若有似无的试探,令谢瑛愈发笃定,兄长定是处在水深火热当中,情势危急,但因为圣人顾念自己皇后的身后,轻易不会公之于众,也就是说,即便兄长犯了罪,他要处置,只会是悄无声息动手。 那么,他会动手吗?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0节 他说不会杀兄长,是骗自己的,还是早已想好决断。 夜间,榻上。 周瑄小心翼翼抽出手臂,从外间穿好衣裳,重新回去紫宸殿。 人刚走,谢瑛便醒了。 她起身披上外衣,走到楹窗前,绕过书案后,忽然怔住。 回过头,目光盯着突然出现的书卷,逡巡四下,不见陌生人影,她分明记得清楚,入睡前没有这卷书,他又是何时放在此处的。 谢瑛摩挲着书页,翻开速速阅览,忽然双腿发虚,她扶着圈椅慢慢坐下,浑身上下全是冷汗。 或许是阴谋,她不敢想。 怎么可能,跟她同在谢家长大的兄长,竟然会是陛下的私生子! 谢楚,是周瑄同父异母的兄长! 简直,太荒谬了! 她平复着呼吸,继续翻看书页。 当年周瑄御极之时,太极宫承香殿发现的铜像死人案,是交由谢楚处置的,死在铜像内的是宫婢,亦是近身侍奉先帝之人。 周瑄在谢楚查案前,将宫婢身上携带的诏书取出,后来她听周瑄说过,那是一封假诏,是先帝用来提防他,不能迎娶谢瑛为后的证据,上头明明白白写着,谢瑛是先帝的女儿,是周瑄的皇妹。 这事只有周瑄,何琼之和谢瑛知晓,先帝的苦心孤诣,当时她很不明白。 他为了不让周瑄娶自己,竟能编排出如此荒唐的证据,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强烈抵触她,抵触谢家! 原是为了这个! 为了谢楚! 那么先帝,是不是很早便知道谢楚的身份。 既知道,却不认回皇室,他将谢楚置于何地?! 谢瑛越想越觉得心寒。 攥着书卷的手松开,她口干舌燥,心慌意乱,胡乱摸来冷茶喝下后,更是觉得可笑。 皇权与世家的博弈,最后谢楚却成了最无辜的棋子。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亲生父亲,养父,个个都拿他当权衡利弊的玩意儿,何其可恶! 宫婢的尸身,是谢楚处置的,连同那个案件,早就盖棺定论。 彼时查不出真相,谢楚将那宫婢与刑部和大理寺其他无名尸体一般埋葬,统统经过石灰粉消杀,如今就葬在乱坟岗。 恐怕那宫婢的身份也不简单,自入宫那刻起,幕后之人便指使她诱引先帝,而后又悄悄生下孩子,神不知鬼不觉。 谢宏阔,很早便生了谋逆之心。 谢楚是他握在手里的最大筹码。 真相让谢瑛惊骇恐惧,现如今,她恐怕是最后得知此消息的人了。 若如此,周瑄意欲何为? 谢楚如何自处?! 她兀的站起来,手指捏住案面,攥到发白发疼。 她想着谢楚手腕新添的刀痕,心中如同被割裂一般,她的兄长,不该遭此不公的对待。 生不能由己,死却要糊里糊涂。 谢瑛只觉胸口发闷,憋得快要透不过气,快步走过去,一把推开楹窗,冷气挟着芍药香扑来,她好似察觉不到凉,只是犹如被甩到案上的鱼,终于得以呼吸。 不对,好像哪里不对劲。 谢瑛努力去想,脑筋疼的厉害。 谢宏阔究竟想用谢楚来做什么,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实施,便死在周瑄刀下。 时机不到,准备不充分,或是还有旁的理由。 谢宏阔即便握着皇子,凭借一人之力也不可能成事,那么他的联盟会是谁。 就连当初送到七王爷身边的陆阮,也只是谢宏阔谋划的一小部分,他究竟给自己留了多少后手,谢瑛蹙眉,倚靠着雕花屏风竭力回想。 无数回忆如碎片一般拼接,却又在关键黏合处出现瑕疵,记忆像是洪水铺天盖地的涌入,令她无法细细梳理开,越来越胀,头想要快炸裂一般。 这书卷,会是谁特意送到自己手上。 能送到清思殿,必然也送去给了别人。 还有谁,谁拿到了关于谢楚身世的证据。 谢瑛觉得很不好,越多人知道,也就意味着,谢楚越危险。 子夜过半,承禄匆忙推门进入。 灯下埋头批阅的周瑄微微凛眉,听见承禄急道:“陛下,娘娘动了胎气。” 第102章 你选谁◎ 恍若白昼的寝殿, 四角平纱灯被开门时的风吹得一震,人影憧憧,跌落在藕荷色帷帐上。 谢瑛躺在床榻内,绯红的腮颊枕着素手, 青丝散开, 铺满绣牡丹花暗纹的软枕,长睫小扇一般, 洒在眼底淡青色光影, 绵密的呼吸,交缠着薄薄的香气, 来人挑起一角,嗅到濡湿温热的恬淡。 白露端来热水, 绞了帕子将要上前, 周瑄抬手, 白露忙把帕子放在他掌心。 圣人周身上下笼在阴郁之中, 似带着火气来的,令人不敢逼视。 甫一摁在她脸上, 谢瑛便睁开眼来,水雾缭绕的眸子,沁着点点柔婉, 她伸开手指,撑在下颌处,似有点惺忪, 眨了眨眼,粉腮凝上胭脂色。 “你怎么来了。” 周瑄俯身, 亲了亲她的唇瓣, 触碰到那柔软的唇,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吻得深了,听见急促的呼吸,忙放开,仔细打量她的神情。 “怎么无端端动了胎气?” 谢瑛笑,抬起手臂勾住他的颈子,声音浸在蜜意里:“白露和寒露小题大做,不过梦见吓人的东西,惊惧罢了,算不得动胎气。” 周瑄抚着她的红唇,眉眼深邃的望着,香气一缕缕飘入鼻间,他忍不住褪去靴履,躺在外沿用手肘支着身子,长臂一揽,细腰握在掌中,靠在胸前。 谢瑛偎着他,纤软的手臂虚虚环过坚实的腰脊,指尖点着他的皮肤,来到肩胛骨处。 周瑄眸色变深,微仰起头,喉咙滑了滑。 手掌箍住她不安分的柔荑,声音暗哑。 “谢瑛,朕对你不大有克制力。” 闻言,谢瑛停了动作,窝在线条明显的手臂上,脸颊热热的,烫灼周瑄的皮肤,他似乎喟叹出声,腰间的肌肉瞬时绷的坚硬,整个人如一张遒劲长弓,半卧在谢瑛上方。 浓烈的呼吸喷薄而出,是野兽才有的蛮横。 吻,细细侵来。 耳垂,每一丝轻盈的发梢,拨开乌黑绸缎似的发,露出雪嫩的肌肤,他支起身子,眸色隐隐蓄着风暴。 极致的忍耐,催出巨大的张力感。 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就像一波波热浪快要将谢瑛融化。 她闭上眼,思忖着即将来临的风雨,然—— 渐缓渐弱的声音,昭示着狂暴的熄灭。 一滴汗“啪嗒”落到谢瑛鼻尖,然后慢慢滚落在腮旁,她眨着眼,抬起头来,那双眸子已经转亮,仍氤氲着浓雾,却不似方才那般炽热逼人。 “梦见什么了。” 周瑄按捺住内心的阴郁,极力表现出寻常的从容。 他忽然意识到,谢瑛或许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所以才引/诱他,逢迎他。 方才的热瞬时冷鸷下来,如同被人兜头泼下冰水,浇的寒浸浸的。 谢瑛捏着他的衣襟,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过皮肤,周瑄握住她的手,覆在胸口,眉眼沉沉如雾霭一般。 “告诉朕,梦到了何物。” 谢瑛像被攫住心脏,她怔了瞬,仰起下颌说道:“我梦见与阿兄去打猎,跑到一片密林里,我们两人走散了,当我再找到他时,他掉进猎人的陷阱里,被捕兽夹伤了脚。 阿兄让我别下去,可他就要疼死了,我想找人帮忙,天忽然下起雪,白茫茫的又阴又冷,阿兄奄奄一息,我走投无路跟着跳了下去....” 周瑄掀开眼皮,幽幽的望着她。 谢瑛继续说道:“明允,你知道最后我梦到了什么吗?” 周瑄拎了拎唇角:“你和谢四郎冻成了冰坨子,同归于尽了。” 谢瑛摇了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目光灼灼说道:“我被冻到意识涣散,手脚僵硬时,忽然听到你在唤我名字。 你像是一道光,出现在昏暗的甬道尽头,我抓住了你,你救了我和阿兄。” 她紧紧抱住周瑄的腰,严丝合缝。 周瑄愣了瞬,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心道:小骗子。 面上不显,大掌拍拍她肩膀,继而抚在那顺滑的乌发,温声开口:“朕这般好么?” 谢瑛点头,虔诚地望向他的眼睛,怕他不信,凑近些啄了啄他眼皮:“因为你永远都不舍得伤我啊。” 仿佛有破冰的声音,轰隆一下。 周瑄手指颤了颤,柔软的人拱到怀里,似要得到确认。 “明允,抱着我。” 一面冰川,一面火海。 周瑄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很想剖开她的心,看看自己究竟占了多少位置,又是谁分走了大半。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1节 她此时此刻说的甜言蜜语,几分真几分假? 又或许,全是假的,为了哄骗他保全谢四郎,刻意的委曲求全。 神经突突直跳,他闭上眼,藏起猩红的杀戮。 大掌同时捂住谢瑛的眼,唇落下去,亲吻她殷红的唇。 双臂勾住他的颈,如丝绸般细滑,周瑄反手抓住她手腕,扯下来,摁在头顶,另一只手则继续遮住她的眼睛,不想看到任何一丝欺骗的神情。 谢瑛绷紧了脚趾,抵在绸被上,虽担心周瑄忘了顾及,却还是忍着,尽量蜷曲起小腹护住孩子。 仿佛那唇贴近耳畔,低低说话。 “谢瑛,朕是真的喜欢你啊。” ...... 何琼之的密信传到京城,周瑄亲自启开,朝廷伐乌孙的几次战争,皆以胜利告终,何琼之与乌孙残存部落进行密切追赶围堵,只剩扫尾。 得胜的消息被摁下。 天香阁的鸨母在离开顾家后便被秘密擒获,顾九章到底选择了忠君,这才免去顾家大难,否则今日的顾家,将深陷泥沼之中。 经过审问,鸨母招出上线,然去追捕时,那伙人已经分散逃窜,故而海捕公文发出,只是以极其隐秘的形式,怕引发骚乱,亦怕打草惊蛇。 无形的网子铺开,周瑄在下一盘棋。 一盘决定谢楚生死的棋。 现下唯一的不确定,便是幕后策划者。 他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深深潜藏,等待最佳时机,然后以谢楚的身份做文章,趁势掀起争端乃至战乱,朝廷乱则边境不稳,边境不稳则异军伺机而起。 朝廷花重金人力物力倾囊而助的安稳日子将不复存在,成群的小撮逆乱将会流窜联合,成为令朝廷头疼却无法根治的存在。 此等势力一旦养成,必然要重新花费时日和钱银兵马去治理。 眼看就要入夏,睡前楹窗都开着。 谢府花厅的灯亮堂堂的,秦菀打了个哈欠,从小厨房来到花厅,见谢楚仍坐在当中,愁眉不展。 不由上前为他捏了捏肩,宽慰道:“临哥儿也是没睡,方才我给他端去银耳百合羹,看见他坐在书案前专心抄写,我看着便觉得很是欣喜,但也心疼。 临哥儿这么懂事,听夫子说,课业完成的好,近日来的考试也很优秀。” 谢楚嗯了声,眼神淡淡。 秦菀停下来,双臂压着谢楚的右肩,问:“郎君,我觉得皇后似乎都知道了。” 谢楚僵住。 秦菀接着分析:“她问了临哥儿好多话,随后便将临哥儿从宫里送回来,必然觉察到什么,依照她的脾气,若不知道,那她定会问咱们。 若真的知道了,反而会闷在心里,想方设法替咱们考虑。” 谢楚喝了口茶,润嗓子后肃声开口:“从小到大,我没为十一娘做过什么。 如今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保护她,保护她作为皇后的尊严。 我不会给御史们,给任何人以攻讦她,议论她的把柄。” 扭过头,谢楚看着秦菀说道:“自然,我希望你同我一条心,莫要因为凭空出现的消息乱了阵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的警告意味极重,其实即便他不说,秦菀也明白该怎么做,如今被他堂而皇之的告诫,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她瘪了瘪嘴,难受的歪过身子,抹着眼泪道:“你放心,我便是死了,也不抹黑她。” 谢楚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看秦菀哭的伤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护在怀里,秦菀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拿拳头砸他。 “没良心,你好没良心。” “菀娘,跟着我,你受苦了。” 不是没有看见潜伏在四下的暗卫,他们如鬼影般无处不在,时刻窥探谢家人的一举一动。 谢楚明白圣人的意思,不动,才是对谢家,对谢瑛最好的保护。 那些人想要的,是他受他们蛊惑,甘愿沦为权力和不甘的棋子,一旦踏错,将会是万劫不复。 贪心起,欲难填。 奢望本就是从危险中找糖。 圣人怕他抵不住诱惑,怕他生出觊觎之心,对皇子之位,甚至是皇位。 毕竟那个位子,是天下人都仰望都渴望的存在。 他算什么,亲生父亲和养父都不要的弃子罢了。 饮酒后,谢楚分外清醒,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挑开系好的护膊,云纹图案绣的一丝不苟,仿佛能看见谢瑛坐在绣墩上绣护膊时候的恬淡样子。 他的妹妹,倔强而又执拗,谢宏阔说过,十一娘是最冷情最狠心的女子。 可他说错了,十一娘的冷情,是对自己的保护。 因为被忽视被冷落,她便穿上更冷的护甲,保护和支撑自己,她若还对他们抱有幻想和期待,那才会被伤的更深更狠。 他的妹妹,是最坚韧最可爱的女子。 匕首尖端抵着皮肉,沿着伤痕一点点割开,绷出的血珠很快凝成血水,滴滴答答掉在地砖上。 痛苦随之减轻。 谢楚靠在圈椅背,手腕垂落,匕首的锋芒凉且冷厉,映着孤独的影子折出一条条寒光。 死是最懦弱的行为。 他不会死,他会活下去。 但他无法消减内心的颓败,唯有肉/体上真切的疼痛能让他找回活着的感觉。 秦菀就站在门外,捂着嘴,泪珠沿着眼尾往下掉。 她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打破谢楚好容易才平息的情绪。 记不得有多久,谢楚开始给自己包扎,他很专注,面上看不出痛苦的痕迹,像是麻木了似的,包扎完,又将护膊裹上。 秦菀向皇后递拜帖时,周瑄尚在寝殿用早膳。 对于谢家的一举一动,周瑄每日都听暗卫回禀,自是知道的清楚透彻。 他搁下碗筷,用帕子擦拭唇角,若有所思道:“谢瑛,若有一日我和谢四郎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谢瑛咬开芳香的羊肉羹,汤汁溅开,她含糊说道:“我不会游泳的,谁也救不了。” 周瑄认真起来,“假如你会游泳,先救谁。” “多深的水?”谢瑛喝了盏粳米粥,白露又去盛,她胃口不错,酸辣都不忌口。 周瑄耐心回她:“很深,瞬间可淹没头顶。” “那么深呀。”谢瑛犹豫着,问:“那我跳进去,会不会淹死,我若死了,咱们的孩子怎么办?” 这... 周瑄拂袖离开。 谢瑛又吃了一盏羹,并一碟酱菜。 心里很是迷惑,问这种问题,不觉得幼稚么? 她摇了摇头,与白露吩咐道:“帮我再盛一碟酪樱桃,不要蜂蜜,太甜了。” 秦菀跟着用了一碟酪樱桃,宫中新摘的樱桃,有的做了毕罗,有的晒成干果,谢瑛最是喜欢新鲜饱满的,然又不敢用太多,怕窜起火气。 故而浇上酪浆,宽慰着自己饮用。 秦菀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连连感叹太酸。 寒露端来一盏蜂蜜,笑道:“娘子甜甜嘴巴。” 沾着银箸,秦菀好歹咽下酸涩。 “嫂嫂今日过来,是有事问我?”谢瑛看见她为难的样子,便主动发问。 谁曾想,这一问,秦菀便又红了眼眶。 “娘娘,我不敢瞒你,但凡自己有法子,我不会来叨扰你。”她抹了把帕子,哑声道:“郎君那条手臂,快被划烂了。” 谢楚不肯进宫,谢瑛便与周瑄秉了声,随后由黑甲卫护送,去往谢府。 人走后没多久,周瑄便沉下脸来。 他约莫知道掉下水里,谢瑛会先救谁了。 承禄叩门,道宋清来报。 先前查乌孙与谢宏阔的线索有了眉目,果真如周瑄所料,谢宏阔留了后手,他与乌孙的密谋源自多年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携谢楚与乌孙联盟,通过搅混水来各得其利。 他死了,乌孙却不肯罢休。 于小国而言,势必要利用谢楚的皇子身份搅弄风云,掀开波澜。 既追查到踪迹,便断没有放过的道理。 周瑄冷声道:“不遗余力,将京中余孽斩草除根。” 谢楚活着,终究是心头大患。 他没有异心,但总有人蠢蠢欲动。 宫婢爬床生下的私生子,何其恶心。 每每想到先帝宠爱王皇后的传言,周瑄便觉得愈发可笑。 一个被谎言编织的帝后专情,只是先帝用来歌功颂德的工具,向世人昭示他如何深情,如何有义。 实则他是天底下最薄情的男人。 周瑄阴沉着眸子,将翻烂的起居录掷到地上。 先帝幸了很多女人,也杀了很多女人,纵情过后便是无情,他的疯病,成了他荒唐的借口。 周瑄不敢告诉谢瑛,怕她更畏惧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会如先帝一般,可谢瑛信吗?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2节 谁会信疯子说的话。 “承禄,皇后怎么还没回宫。” 承禄躬身上前,答:“陛下,娘娘的撵车刚出丹凤门,才走了小半个时辰。” 周瑄捏着额头,抬手吩咐:“备马,朕得去趟谢家。” ... 案录前,一只手伸了过来,将书盖住。 谢楚抬头,看见谢瑛时愣了瞬,继而站起来,往她身后逡巡一番。 谢瑛说道:“别看了,只我自己,陛下没有同来。” 谢楚便知是秦菀的意思,他往旁边瞥了眼,秦菀不自在的低下头,绞着帕子站定。 “如今虽说稳当了,但你需得更加谨慎,自己的身子自己提防,跑回来作甚。” “阿兄是不让十一娘回府了。” 谢楚垂眸,道:“莫要曲解我意思。” “我有话同阿兄说。” 白露和寒露互相看了眼,退出门去。 秦菀也要走,被谢瑛拉住,“嫂嫂,这话你也要听着。” 凉风袭过,听见响动,暗卫扭过头去,却在看见来人时吓得张大嘴巴。 震惊中,瓦片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他们手忙脚乱抓住,随后战战兢兢小声唤道:“陛下。” “陛下,您怎么来了?” 身穿玄色窄袖收身锦服的周瑄,身形劲拔爽利,他瞟了眼,兀自弓腰摸索到传音最好的位置,俯下身去。 那几个暗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杵在那儿很是显眼。 周瑄瞥去冷光,他们纷纷打了颤。 “陛下,您这是....” “您有吩咐只管安排属下去做,这儿蚊虫多,陛下还是赶紧下去吧。” 周瑄乜了眼,低沉着嗓音很是不耐:“闭嘴!” “趴下去!” 第103章 争执◎ 暗卫蹑手蹑脚走远了些, 趴伏在距离周瑄三丈远的树干上,临近入夏,枝叶繁茂,蚊虫便很是扰人。 就在他们面前, 向来矜贵疏离的圣人, 做贼一般,将左脸贴在瓦片上, 后臀微微翘了起来。 首领当即闭上眼, 长臂一横,低声命令:“都转过头去。” 谢瑛坐在上首位, 因怕饥饿头晕,便没有推辞吃下两枚樱桃毕罗, 喉咙腻的厉害, 秦菀令人端来杏酪, 谢瑛慢慢吃净后, 果真爽口许多。 谢楚抬起眼,下意识将手腕挡住。 “阿兄, 此番过来是有事求你。” 她开口,着实出乎谢楚预料。 故而谢楚点头应声,道:“你只管说。” “监察御史最近频频上奏书, 以我身世为攻讦对象多番诋毁,我委实疲于应对,苦恼不堪。虽陛下替我拦截下来, 但流言甚嚣,似将我推到火堆上炙烤, 我很是烦躁。”余光瞥见谢楚握紧的拳头, 谢瑛接着说道:“如今我只剩下阿兄与嫂嫂两个亲人, 若你们强大那么我在宫里处境会好许多,阿兄在刑部,是历年来刑部最年轻的侍郎,而刑部尚书再有一年多便要致仕,空下来的位子定然要有人补上——” 秦菀眼睛一亮,不由地捏紧帕子,又紧张又满怀期待。 谢楚平心静气,虽极力克制,但还是咬紧了牙关,因这句话而情绪波澜。 “阿兄,你去做尚书,好不好?” 屋内静谧无声,屋檐上冷眸幽幽。 周瑄自然明白谢瑛的用心,谢楚对自己的事儿提不起兴趣,但若牵扯到谢瑛,毕竟兄妹一场,他是能豁出去保护她的,至于豁出去多少,周瑄不知道。 但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他也不会留他在刑部任高位。 她是怕谢楚选错路吧。 周瑄抿唇凛眸,指尖擦过瓦片,看见谢瑛低垂的脖颈,雪白纤细,乌发简单绾成髻,簪着青玉莲花簪,簪头的光泽在日光的映照下,温润滑腻。 她站起来,腰身有点累,用右手扶着踱步。 走到谢楚跟前,又逼问了句:“阿兄,你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这是请求,更是想让谢楚活下去的计谋。 谢瑛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除了让谢楚升起作为兄长的责任心,逼他为自己护航,逼他不敢自残,不敢去死。 近乎无赖的逼迫。 只要阿兄能活着,她不在乎。 谢瑛等不到回答,伸手拉住谢楚的衣袖,仰起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 屋檐上,周瑄像是被钳住爪牙的兽,笼在凌厉的浓雾中,手里的瓦片,恨不能变成锋利的箭,扎在谢楚的胸口。 谢楚心很乱,纠结与彷徨,让他迟迟做不了决定。 他曾想过很多次死掉,或是拿刀抹脖子,活着一根白绫勒死自己,跳湖也好,跟谢蓉一样,死了便什么烦恼都没了。 秦菀可以好好谢临,即便他死了,秦菀可以回秦家,那是个良善的家族,会看在谢瑛的面上善待谢临和秦菀。 他想过后果,就是因为想到自己死了,他们仍能过的很好,才愈发觉得没有存在的意义。 而现在,谢瑛却要他护着自己,护好她皇后的位子。 荆棘丛丛,他可以么? 他不知道,很乱,乱的脑子里缠成一片蛛网。 妹妹拉起他的手,他颤了下,对上谢瑛的眼睛。 那眼神坚定明亮,像一簇光,直直照进他灰蒙蒙的心底。 某处,突然就活过来似的,微弱的跳动,砰砰..砰砰 “阿兄,求你了。” 秦菀咬着唇,通红的眼眶蓄满泪珠,她背过身去,隐忍下啜泣的痕迹。 她的谢楚,忠诚温顺,善良秉直,若非有那样的父亲,他大可有另外的人生。 明明是他们的错,却要谢楚来承担后果,不公! 秦菀咬的唇瓣出血,终于听到重重的一声。 “好,我答应你。” 心弦松开,秦菀猛地回过头去。 看见谢瑛与她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着,鲠在心口的担忧缓缓放下。 “嫂嫂,冬月孩子便会生产,到时少不得要劳烦你去帮忙。” 秦菀笑:“自是应该的。” 从谢家离开时,谢瑛仿佛嗅到一股沉水香味。 很淡的一绺,挑开车帷,秦菀上前。 “嫂嫂,你也换香了吗?” 可秦菀离得这般近,欺来的却不是沉水香,而是清雅的梨香。 秦菀抬起手臂,闻了闻,纳闷:“没呀,是不是你孕期嗅觉改变了。” 谢瑛心道有理,垂下车帷,马车发出辚辚之声,往北面驶去。 这夜,周瑄却是早早歇下了,洒落帷帐,隔着屏风能看见他半躺的影子。 谢瑛尚未沐浴,褪了外裳走到床前,素指一挑,杏眼圆睁:“陛下,可是病了?” 以她对周瑄的了解,除去休沐和生病,他几乎都要宵衣旰食,夙夜不懈,每每回寝殿,最早也是天色漆黑。 他今日歇的早,约莫是病了。 周瑄还未回应,便见谢瑛往后退了步,捂住口鼻。 他拧眉,问:“你这是何意?” 谢瑛摆摆小手,道:“不能过病气给我。” 她不好服用伤寒药,恐损害胎儿。 然这话落在周瑄耳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嫌弃。 他恹恹一躺,宽大的寝衣敞开口子,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肉,松垮系着的带子勾开,袍尾堆叠在腰间,堪堪遮住坚硬的腹部。 “朕好好的,没有风寒。” 谢瑛放下手来,将帷帐拉开坐在床沿上,见他脸色不虞,便试探着询问:“朝务繁重?” 周瑄瞥了眼,嗯声。 谢瑛不紧不慢从床头小几取出一本佛经,摩挲着书页笑道:“既睡不着,便一起起来抄经吧。” 周瑄掀开眼皮,“朕都沐浴过了。” 两条手臂举起来,寝衣彻底滑落两侧,整个上身全露出来。 斑驳的红痕,从脖颈到腰部,像是被蚊虫叮咬过。 谢瑛震惊,想也没想摸过去,揉了揉脖颈上的叮痕,问道:“陛下,你这是去哪了?” 定是不能交代去过谢家屋顶。 周瑄拉过她的手指,覆在另一处叮痕,“痒,给朕挠挠。”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3节 素白的手指,指甲圆润粉红,抠在皮肉上,周瑄闭上眼,鼻间尽是她的味道。 谢瑛打了个哈欠,往后坐直身子:“太困了,我去洗洗。” 说罢,便要起身,手指被周瑄握住,他跟着坐起来,一本正经道:“朕伺候你洗。” 谢瑛看了眼他赤/裸的脚,“能下地吗?” 周瑄趿鞋,站起身来,“走吧。” 汤池里的水很香,谢瑛泡在里面,愈发显得冰肌玉骨,滑腻似玉,沾染了水汽的皮肤,沁出薄薄的粉色,正在后面立着的周瑄,眼眸越来越深。 手下擦洗的力道加重,谢瑛闷哼一声,回头嗔怒:“我自己来吧。” 周瑄便丢了巾子,转头阔步回到床上。 待谢瑛洗完,擦拭头发时,方反应过来他不太对劲儿。 她去取来白玉膏,拍拍侧躺的人,柔声道:“翻过身,我帮你涂药。” 周瑄肌肉结实,那些叮痕鼓的更加触目惊心。 谢瑛见他闭着眼,涂完后仍不发一语,不由凑过身去,捧着他脸呼了口气。 湿湿的馨香,一下勾起周瑄的欲/望,紧接着,他的脸发红,连同耳根子,脖颈都开始变色。 他一把抱住她,闷声道:“亲亲朕。” 谢瑛依言,直起身子亲他的眼皮,眉心,高挺的鼻梁,最后望着微张的唇,低下头咬了上去。 蜜意灌进嗓子里,周瑄握住她的腰,令那亲吻绵长悠远。 谢瑛拍他手,急促的想停下来。 他意犹未尽,又怕惹恼她,再得不到好处,漫长的孕期,忍得着实窝囊。 思及此处,他愤愤瞟了眼谢瑛护着的小腹。 等生出来,定要找十个八个乳母看护,送去行宫养着。 眼不见,心不烦。 谢瑛却不知他此时的心理,仍惦记猜测他生气的缘由。 软软的人卧在怀中,周瑄抚着发丝,想着白日里她揪谢楚衣袖的样子,愈发来气。 低头,说道:“你是皇后,举止要从容端庄,与外男更要疏远有度。” 闻言,谢瑛愣住,随后便双手抵在他胸口,隔开距离。 “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不悦显然易见。 周瑄自觉有理,倨傲之下言辞颇为犀利。 “谢楚毕竟不是你兄长,说清楚些,他于你而言就是外男,你理应同他保持距离,这是你的本分。” 前几日他做了个梦,梦见有人不断讥讽他,嘲笑他。 道若让谢瑛在他和谢楚间抉择,谢瑛一定会毫不犹豫保护谢楚,会再次抛弃他,背叛他。 他被吓得醒来,当时看到床畔的谢瑛,有那么一瞬错觉,他以为自己还在军营。 而谢瑛仍是云六郎的妻子,梦得见,捉不着。 他浑浑噩噩抱住她,用近乎骇人的力量确认那是真的。 勒到谢瑛连连咳嗽,他才收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很难拔除。 他被丢下过,知道那滋味如何可怕。 从未失去的人永远记着第一次求而不得的物件。 谢瑛就是他的蛊。 这辈子都解不了。 谢瑛气的直哆嗦,然看见他理所应当的表情,又半句话说不出,双手抱住,顺势便要翻身背对他。 周瑄不让,撑起身体横在上方,不依不饶。 “朕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强势蛮横的态度,令谢瑛登时恼怒。 “阿兄于我而言是外男,那么,于陛下呢,他又算什么?!” 窗户纸被捅开,却没看见预想到的错愕。 周瑄只冷冷一笑,甚是不屑的讽道:“宫婢产下的孽障,也配同朕相提并论。” 谢瑛浑身冷下来,怔怔望着他,似不相信眼前人,是从前认识的那个,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谢瑛,为了他,你要同朕翻脸吗?” 胡搅蛮缠的质问,谢瑛无法给与回应。 谢楚是先帝的私生子,是宫婢爬床生下的皇子,再不堪,也是他周瑄的兄长。 他没有错,却可以被高高在上的他们指责,抨击。 此时此刻,谢瑛终于能明白谢楚压抑沉郁的心情,明白他为何宁可一刀刀搁在手腕,也不能抛却所有朝前看去。有些东西,是枷锁,是累赘,背负着,拖累着,使他永远不能摆脱。 谢瑛闭上眼,深觉无力感席卷全身。 她不过想为阿兄搏条活路,却忘了身为帝王本就自负无情。 他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绕他转,便是权衡之下,亦该舍弃旁的,满心全是自己。 兄长也不能分去谢瑛的关心,一点都不能。 近乎偏执疯狂的占有,在这一夜,谢瑛竟生出一丝丝后悔,她抚着孩子,睫毛颤颤打开。 “明明方才一切都好。”她说,嗓音微哑。 “然兜兜转转总会吵起来。” “你有没有发现,你我之间,除了床笫间的厮磨,仿佛说不到两句便会生出嫌隙?” 她很平静,像是陈述别人的事。 这种神情令周瑄有些后怕。 他抓住谢瑛的手腕,咽了咽嗓子:“谢瑛,朕是被你激的,若你早点给朕回应,朕不会....” “你会。”谢瑛打断他,想抽出手,周瑄抓的更紧。 “因为不管我说什么,你心里始终存有怀疑,不确定,你装着不在乎,又能装多久,打破假象的时候,真相往往丑陋到难以接受。” “明允,事到如今我不得不相信,你我,再回到当年了。” “谢瑛,谢瑛。” 周瑄箍住她的肩膀,一连叫了两声她的名字,低沉,沙哑,隐藏着焦躁不安。 “是病的原因,不是朕的原因。” 许久,他挤出这么个理由。 随后抓起小几上的经书,说道:“朕待会儿去抄经。” “你收回方才说的话,不许这么说了。” “我信你和谢楚没有私情,谢瑛,朕相信你,可以了吗?” 他眼底通红,刀劈斧砍的面容俊美无俦,墨发散开,幽静的夜,渲染出动荡的不安。 “陛下,你已经很久不服药了。”谢瑛戳穿他,淡淡望着。 言外之意,是撕掉最后的伪装。 他早就能克制疯病,那病早就无关紧要了。 他的不信任,只是他不再相信谢瑛而已。 或许今夜相信,但隔两日还是会怀怀疑。 那种子无处不在,钻进他的胸膛,肆无忌惮的发芽。 “所以,你又要背叛朕。” 冷静下来的声音,低到阴沉。 “不会。”谢瑛没有犹豫,抬起手来覆在他脸庞,“陛下,我会一直陪着你,是好,是坏,我不会离开。” 周瑄呼吸渐重,长睫垂下,面对面望着她深邃的眼睛。 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其中,像一潭泉,清澈明净。 “天底下,我只阿兄一个亲人了,你明白我们的关系,别再怀疑他。 他很可怜,我保证,他不会同那些坏人勾结,谋夺你的皇位,所以,请你不要杀了他。” 她吻上他的唇,冰凉凉的吻没有一丝情/欲。 周瑄仿佛被沉入水底,漫天灌来压迫着神经,透不过气。 没任何愉悦的感觉。 他知道,有个东西没了。 从前是丢了,现在是碎了。 宋清将查到的线索呈禀上来,关于乌孙遗留在朝廷的眼线,随着谢宏阔密信的浮现逐一铲除。 与此同时,何琼之大捷,西凉与乌孙残存势力几乎殆尽,只有几撮流窜逃跑。 “陛下,微臣不明白,既然已经能结案,缘何还有故意在京中留下一股,任凭他们联络谢四郎。” 且何琼之大捷的消息始终不曾放开,只朝中几位官员知晓而已。 光照进雕梁画栋的大殿,将每一处都染上金晖。 长条案上铺开的画卷,勾勒着女子恬静明朗的面容,她坐在假山石上,右手握着团扇,左手压在肘间,清远的眸子,似透过自己看向远方。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4节 周瑄摩挲着她的眼,沉声道:“朕要看看,她选朕,还是选....” 谢四郎。 第104章 临盆◎ 入夏后的日子, 于谢瑛而言很是难熬。 往往睡到半夜便会因为透不过气而醒来,胸口闷得犹如被巨物压住,连侧躺都无用,她抚着小腹, 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夜, 她撩开帐子,披风都来不及穿, 赤脚走了下去。 将那楹窗推开, 清凉的风刮进来,鼻间流动着空气, 窒息的崩溃感缓解,她抓着窗棂, 眼前一阵眩晕。 陆奉御走前写了几个补气血的方子, 当年她在谢家留下的病根, 导致今日怀孕生产艰难, 孩子愈发长大,这种滋味愈发难受。 频频头晕, 憋闷,虽说之前调理好了月事,但甫一有孕, 血气立时不足,她素日吃的好,吸收却不尽人意。 白露打着哈欠, 眼角流着热泪,将披风从后裹上。 “娘娘, 您抬脚。” 青玉地砖, 冰凉凉的像踩在水里一般。 谢瑛穿好绣花软鞋, 喝了盏红枣百合羹。 周瑄一连数日与吕骞等人守在宣政殿议事,夜里忙到很晚便宿在那处,夏日各州县不断上报洪涝水患,旧时工部修筑的堤坝屡遭冲垮,澹奕率官员亲赴地方整治治理,原工部官员人人自危,唯恐被此事牵连,成为阶下囚。 何琼之回京途中遭遇流匪袭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难定。 随行将士或死或行迹全无,待消息传到周瑄耳中时,距离事发已过去半月之久。 何家笼罩在乌云中,何大娘子闻讯病倒,宫里的奉御前去诊治,回来后便与谢瑛回禀,道何大娘子伤心过度,需得好生调理养护。 谢瑛命人送去不少山珍补品,时至今日,她才知晓朝廷大捷,何琼之早就取得胜仗,秘密回京。 而周瑄瞒着她,始终一字不提。 他为了什么? 谢瑛抱着手臂,后脊靠在雕花隔断上,听见脚步声,白露和寒露躬身福礼的声音。 大掌从后穿过她的腰,覆在隆起的腹部,清晰的胎动忽然停止,谢瑛扭头,唤了声“陛下”,周瑄亲她的嘴角,气息纠缠彼此。 “厚朴还没有消息。” 他语气沉重,抱着她坐在宽大的雕八仙过海圈椅上,明黄色常服细滑柔软,垫在谢瑛手腕下。 “去谢家的人,跟何大将军遭遇的,是不是同一批?” 谢瑛弯起唇,不动声色的对上他凝蹙的眉心。 “陛下,何大将军真的遇袭了吗?” 沉默在灯光的噼啪声中打破,周瑄抚着她的发丝,“你怀疑朕。” “陛下值得相信吗?”谢瑛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他。 “我很难不去怀疑,陛下是在撒网捕杀,目标是谁,你心知肚明。” 周瑄捏着圆润的扶手,垂下眼皮不置可否。 谢瑛深吸了口气,问道:“我需要阿兄,你不能杀他。” 周瑄极少有现下的表情,慵懒肆意,浑身流淌着倨傲的不屑,手指叩在木质扶手,打出轻微的响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 “朕要什么,难道你不明白?” “我说过,不会离开。” “不够。” “所以这是阴谋,何大将军的遇袭是你安排的?” “朕没你想的那般拙劣,厚朴是真的被人劫了。” ..... 谢府,谢楚失踪。 秦菀与谢临被暗卫看押,消息没有传到宫里,谢瑛丝毫不知情。 下了场大雨,空气里蒸腾着温热,黏湿。 她只穿了件襦裙,没有披半臂,露出圆润细腻的肩颈手臂,雪一样的白净,晨起时用了碗酸笋鸡皮汤,那种恶心的感觉缓解不少。 白露从外头进来,打帘时险些滑倒。 “娘娘,薛娘子叫人送来的小肚兜和虎头鞋,绣的真是精致可爱。” 惊魂未定间,她还牢牢抱着东西,来到桌前摊开。 谢瑛弯起眼眸,爱不释手。 薛娘子的绣功是好的,只是不大绣,故而没多少人知道。 白露揉着脚腕,抬起头来纳闷:“方才远远看见刘娘子,似乎要往咱们这儿来,可不止怎的,走到半途停住,有人跟她说什么,随后刘娘子便走了。” “刘娘子?”谢瑛一时没回过神。 “何大将军的娘子,刘娘子呀。” 何家出事,刘若薇作为儿媳一直忙里忙外,冷静镇定,她进宫,必然是有什么大事。 谢瑛招了招手,白露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晌午时分,白露急急赶回来。 谢瑛便知道不好。 “陛下呢?”急火攻心,她剧烈咳嗽起来,弯下腰,只觉一股火气沿着胸口颅顶冲去。 “中贵人早晨时候过来一趟,说是陛下去了行宫,这两日都宿在那处。”白露捧来茶水,给她拍背。 谢瑛拂开手,起身扯了件轻薄的半臂,穿好后便往外走。 “娘娘,咱们去哪?” “备撵车,去行宫。” 颠簸的山路,谢瑛不敢大意,双手紧紧抓着车壁。 白露和寒露提心吊胆扶着她,唯恐出差池。 刘若薇冒着风险前来告知谢家现状,谢瑛自是感激,但一面感激一面忍不住去怀疑,这是否又是周瑄设的局,故意引她上钩。 她无从细想,因为她不能拿阿兄的性命去做赌注。 即便有一丝的可能,她也要去阻止。 “陛下,娘娘等许久了。”宋清知晓谢瑛在圣人心里的分量,尤其此时天色不好,阴沉着快要下起暴雨,而娘娘怀有身孕,就站在行宫门外。 稍有不慎,圣人是会疯的。 周瑄推开楹窗,视线幽幽凝在院中的参天古树上,翠绿的银杏叶,密密匝匝,院墙周遭种了一排古槐,正值炎热,蝉鸣不断,聒噪极了。 “再等等。” 他想着,盘算在紧要关头,看谢瑛究竟会选谁。 这个念头折磨着他,每日每夜。 他势必要亲眼看到她的抉择。 设局引来的最后一股乌孙贼子,自以为占据了先机。 不过是试探真心的玩物罢了。 若谢瑛选他,那么从此以后他可夜夜安枕。 否则,谢楚只有去死。 他要做谢瑛心里最重要的那个,谁都不能阻碍。 “陛下,何大将军救出来了,现下安顿在偏殿内,他受了伤,奉御正在诊治。” 窸窣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周瑄给宋清递了个眼神,宋清会意,立时跃出窗外。 约莫二十几个乌孙人手持弯刀闯进大殿,弯刀染血,腥气很快弥散开来。 周瑄草草抵抗一番,遂被他们劫持,便在一行人倒退往外离开时,行宫大门打开。 谢瑛察觉出不对劲,引领的黄门边走边说:“何大将军刚被救出来,眼下在偏殿养伤,陛下正要去看他,娘娘仔细门槛,啊....” 尖锐的叫声,刺的谢瑛打了个冷颤。 一个浑身是血的黄门连滚带爬冲过来,一把抱住面前人的大腿,哀嚎:“有刺客,刺客抓了陛下,快叫人,叫宋大人!” 谢瑛眼前一白,黄门忙扶住她,更是浑身冷汗。 “娘娘,您先去避避。” 谢瑛心口发虚,缓过神来便摇头:“我要去见他,带我过去。” 乌孙人被围住,谢瑛过去时,周瑄被他们的头领拿弯刀勾住脖颈,刀刃割破皮肉,有细细一条血痕。 看见谢瑛,他抿着唇角,肃声道:“回去。” 谢瑛双腿发软,却又忍不住上前。 周瑄望着她,余光扫到屋檐后的宋清。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试探。 他就只想要个明确的答案。 一点都不过分。 “谢瑛,别过来。” 他隐隐期待着,莫名的兴奋面上分毫不显。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5节 谢瑛转过头,仰起脸来四处张望。 少顷,她试探着喊道:“阿兄?” 没有回应。 谢瑛咬咬牙,再度喊道:“谢楚,出来!” 枝叶晃动,谢瑛顺势看去,有道人影倏地跳下,身形,面巾下的眼睛,她知道,是谢楚。 阿兄竟与乌孙人勾结了。 谢瑛不敢相信。 因为她根本想不到阿兄这样做的理由,难道真是为了皇位? 不,不对劲。 阿兄不是这样的人。 谢瑛定了定心神,瞪大眼睛看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 就在她一步步靠近时,男人的剑忽然指向被弯刀勾着的周瑄,剑尖顶在他喉咙,只要再用点力,便会割破颈动脉。 谢瑛屏了呼吸,咽下紧张。 “阿兄,你怎么了?” 谢楚不说话,冷眸睨了眼,朝她挑起下颌。 乌孙人大喊:“有埋伏,撤,快撤!” 与此同时,高墙上忽然露出黑甲卫,手持弓/箭蓄势待发,便在头领喊出那话的同时,箭羽破空而出,嗡的一下钉进他眼眶。 凄厉的叫声响彻庭院。 周瑄倾身矮腰,反手抓住他的弯刀朝那脖颈狠狠划去,血喷溅出来,瞬时溅满青砖。 “全部射杀!” 就在周瑄下令后,背后跳出黑影,谢楚趁机朝他袭来,谢瑛惊呼一声。 便见长剑擦着周瑄的手臂划过,撕开一条口子,周瑄倒吸了口气,微仰着头,而谢楚的剑横亘在他脖颈,以他为盾,慢慢往门口行走。 弓/箭手不敢乱动,所有人仿佛被挟持住。 跟随谢楚走到密林中。 行宫后山有悬崖峭壁,两人被逼到崖边,风呼呼刮着。 阴云密布,黑沉沉的往下压来。 “阿兄,回头吧。” 谢瑛的发丝凌乱,飘到面额遮住了视线。 谢楚冷笑着,紧了紧剑刃,周瑄往后瞟了眼。 “今日,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话音刚落,在众人猝不及防时,谢楚拉着周瑄齐齐往后倒去。 黑甲卫扔出早就备好的绳索,谢瑛不管不顾冲上前。 在跌落悬崖的一瞬,周瑄终于看到了答案。 她选了自己。 她奔来的方向,是他。 .... “多久能醒?” “回陛下,娘娘惊吓之余伤神伤心,胎像受到刺激,有些不大安稳。” “朕问,多久能醒。” 跪在地上的奉御抹了把汗,“不好说,但..但最迟明早。” 谢瑛紧闭着眼眸,虚汗淋漓,两只手护在腹部,睡梦中,仍处在惶恐之中。 铺天盖地的血,还有阿兄和周瑄坠崖前无能为力的阻拦,他们掉下去,唯一不同的是,梦里有他们坠落摔烂的画面。 清晰到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她蜷起身体,小腹一阵阵抽痛。 “娘娘流血了。”白露捂住嘴,面色惨白。 正在擦汗的寒露闻言低头看去,登时腿一软,跪在地上。 周瑄心口一滞,抓住谢瑛的手俯下身,唤道:“谢瑛,醒醒。” 他有点慌,回头冲跪着奉御厉声命令。 “给皇后止血,安胎!” 幸好血很快止住,奉御们忙到后半夜,个个又惊又怕,毫无困意。 先前陆奉御留下的止血方子起了大用,一副药下去,谢瑛脸上渐渐舒展开来,只是虽换了衣裳,浑身上下仍能闻到淡淡的腥味。 与帐子内的沉水香缠在一起,浓烈逼人。 白露将楹窗悉数打开,池子里的水被暴雨灌满,蛙鸣不断。 寝殿内没人敢大声喘气,屏风后的圣人一刻都没松开皇后的手,跪立着,伏在床沿。 谢瑛醒来时,分不清时辰,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整个人混混沌沌,稍微一动,周瑄便醒了。 “陛下?” 她惺忪着眼睛,嗓子沙哑。 “你没事就好。”谢瑛摩挲着他的脖颈,两条伤口,已经结痂,很浅,小指那么长。 她很累,说完便有气无力的闭上眼。 周瑄亲吻她的手指,将要往前,才发现膝盖跪的生疼,踉跄了下,避开谢瑛撑住。 “朕没事,朕方才很怕,怕你和孩子有事,朕...” 谢瑛摸着腹部,感觉到孩子动了下,她拉过周瑄的手,让他感受孩子踢脚的力量。 “陛下,阿兄他..死了吗?” 死寂的语气,含着一丝期许。 周瑄活着,那么被救上来的人,定也会活着。 然周瑄的沉默令她紧张起来。 “他死了,是不是。” 大颗眼泪掉下来,谢瑛咬着唇,闭上眼睛。 周瑄没有说实话,有些事,谢瑛不必知道。 比如,蒙面的那位,根本就不是谢四郎。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谢四郎得到他想要的解脱,足够了。 论理来说,谢四郎该同他道谢。 谢瑛不敢哭狠了,只隐隐啜泣,伤心自是难免的。 白露端来药,周瑄挽起袖子,拿匕首熟稔的割开一条血痕。 “谢瑛,张嘴。” 白露和寒露纷纷低下头,退出寝殿。 那血带着温度流入喉咙,皙白的小脸满是泪痕,一抹嫣红覆在唇瓣,让她有股致命的诱/惑。 仿佛是失而复得,周瑄的吻缱绻温柔,又像是彼此依附,苦苦相撑,谢瑛虚揽着他的颈,脑中噩梦般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喃喃一声:“明允,好苦。” 腥甜变得苦涩,她抱着周瑄,哭都没有底气。 做错事的人,本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兄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死了,她也不能哭。 偌大的谢府,挂起白幡。 行宫之事,成为隐秘,故而谢楚的死因变成重疾不治,便是连秦菀和谢临,都来不及看他一眼,封好的棺椁被黑甲卫抬到灵堂,供官员前去祭拜。 谢瑛没有离宫,只在寝殿不停的抄写经书,焚烧祭典。 因为有谢临,秦菀拒了母家好意,她并未伤痛太久,因为有太多事要做,她的撑起谢家门楣,为了谢临,更为了自己。 今岁冬日尤其冷,入了冬月后,谢瑛便更加寝食难安。 周瑄见她眼底尽是灰青色,不由心疼。 距离预估的生产还有五日,他便将朝事尽量推给吕骞等人,每日必早早回寝宫陪着。 夜里,地龙的火烧的极旺。 谢瑛沐浴完,穿上薄软的单衣,将要上床,忽觉有些不适。 低头,看见一片水渍。 她慌了,赶忙扶着桌案站定,“明允,明允...” 周瑄立时跑来,几乎一瞬便明白她即将临盆。 他双眸锃亮,张着手臂竟不知该如何抱她。 白露和寒露见状,又急又小声提醒:“陛下,快将娘娘抱到床上平躺,奴婢这就去找奉御。” 周瑄抱得极其小心,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何处,直到弯腰将谢瑛搁在枕面,才觉出后脊全是汗。 他趴过去,呼吸粗沉。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6节 “谢瑛,朕陪着你。” 此时尚未有难受的感觉,谢瑛手指拂过他眉眼,温婉一笑:“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她这句话,恰恰点到周瑄的心口,他那眼眶,登时便酸涩起来。 握着谢瑛的手,他回头看见奉御提着药箱赶来。 “陛下,您请出去,老臣为娘娘开催产药,婆子都准备好了。” “朕就在这儿!” 寝殿的灯燃了整宿,谢瑛疼的像要死了一样。 她身形纤细,腰胯比寻常女子都窄,故而生产遭了罪,活活折腾了十三个时辰,最后几乎气竭,才听到哇的一声啼哭。 婆子捧起小人,仔细看了眼,惊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第105章 终章(一)◎ 寝殿内, 地龙烧的极旺,除此之外还搁置了几个炭盆,热的未免燥人。 谢瑛躺在床榻内,床头小几上放有刚插好的梅花, 斜对面窗牖旁则是满花斛的百合, 熄了沉水香,殿内的味道有些寡淡。 她仍是虚弱, 小脸陷在枕中毫无血色。 中途醒来几回, 周瑄将孩子抱给她看,谢瑛恍惚觉得在梦里似的, 抬手摸着小小的人,意识愈发混沌。 “明允, 好累...” 手臂垂落, 寝殿内静谧如死。 周瑄踉跄了下, 险些摔了孩子, 乳母惊得脸色灰白,见状忙接过来, 带到偏殿好生照看。 去而复返的奉御,调了各种滋补的方子,然都熬成药汤, 却喂不下去。 谢瑛牙关紧闭,面庞如雪,纤细的身子因为生产而变得更加瘦削, 她如同没了呼吸,疲惫的躺在绣牡丹花纹绸被中, 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 鼻梁秀气, 檀口微张,颈项下两片蝴蝶骨如柔软的峦线,绯色的薄纱,遮不住内里的香盈。 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周瑄侧坐在床沿,不断唤她,抚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偏殿的小皇子似感应到母亲的不适,开始啼哭。 任凭几个乳母费心哄逗,他也只闭了眼响亮的哭闹。 清思殿里里外外,陷入恐慌与焦灼之中。 屏风遮住床内景象,白露和寒露忍不住的掉眼泪。 方才她们看见娘娘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手指和纤巧的足部,白的都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虽止住了出血,可娘娘的情况委实不好。 她们哭的压抑,不敢叫帐内的圣人听见。 圣人从妆奁前抓了支钗进去,挽起袖子便将帷帐挥落。 值守的黑甲卫,自然也听到皇后产子的消息。 顾九章倚着高墙,桃花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额头一凉,却是下起雪来。 他咧了咧嘴,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内殿宫婢脚步匆忙,走到门槛处“”的一声,连人带盆摔在地上,血水登时漫开。 嗅到气味的顾九章回头,一把拽起那小宫婢。 “殿内怎么了?” 小宫婢吓得结结巴巴,往后一指,道:“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何琼之为首,利落翻身下马,将那跨着药箱的大夫一把抱下来,两人先后跑进内殿。 顾九章听说过,何大娘子身边有个得力的带下医,专治女人病。 这会儿请进宫里,怕是谢瑛不大好。 他腿一软,眼前直冒金星。 三更半夜,平宁郡主与顾大人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待两人穿戴好,来到外厅,便见顾九章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上来便问:“阿耶阿娘,咱们府里那棵老参现在何处?” 平宁郡主一愣,蹙眉反问:“你要作甚?” “救人性命!”顾九章又往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平宁郡主。 “阿娘,快拿给我。” “是皇后?”平宁郡主拍掉他的手,坐在圈椅上。 “阿娘,你要急死我吗,是救皇后,她产后昏厥,听闻情况很不好。” 顾九章走来走去,急的团团转。 平宁郡主与顾老大人换了个眼色,两人皆慢条斯理,沉默不语。 反衬的顾九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等日后,我再买棵好的还你,成不成?” 顾九章死乞白赖的弯下腰,把脸凑到平宁郡主面前。 平宁郡主狠狠抽他肩膀,“还,你卖了你也还不起。” 顾九章一脚踹翻了凳子,掐着腰与平宁郡主虎视眈眈的瞪眼。 “怎么,这是要造/反?”平宁郡主站起身来,推开他便往外走。 顾九章跺脚,跟上去:“郡主娘娘,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置气呐,人命关天,你快点啊!” 他三两步挡住平宁郡主去路,伸开胳膊一拦,又急又讨好的谄媚样子。 “那你还不让开!” 平宁郡主抬手又是一拳。 顾九章面上一喜,“阿娘这是允了。” 小库房,嬷嬷找出来压箱底的老参,颇为不舍。 平宁郡主接过去,却在顾九章伸手时,往后一藏。 “我同你一道儿进宫。” 她还没糊涂,自然知道秋后算账。 顾九章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娘出面定比我出面要合情合理,阿娘你走快点,实在不行我抱你上马。” “滚一边去。” 平宁郡主打小马背上长大,御马之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拿上老参,快马加鞭出了顾府,直奔丹凤门去。 两年多年的长白山老身,足足八两重,别说是京城,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出第二根。 “陛下,平宁郡主在殿外候着,献上老参一棵。” 帐子外,白露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现下去炖上?” 有书记载,人参可治疗、吐血,下血,血淋血崩等胎前产后病症,老参功效更是厉害。 周瑄的手尚怼在谢瑛唇边,血水还在滴,他像是不知疼痛,硬生生挤了下,加快流动速度。 “叫奉御过来回话。” “朕之血还不如那棵老参?” “回陛下,郡主呈上的老参有两百多年,且是长白山一带挖的,可养胃去心火,短时间内令人精气旺盛...” “风马牛不相及,你只管回朕的话!” “是,老参功效更好。” 短暂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奉御已经大汗淋漓。 片刻后,听见沉闷的一声吩咐:“速去熬煮。” 三日后的大雪,下的异常硕大,雪片子堆积在树干上,半夜犹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屋檐的冰锥悬挂下来,白日便有内侍忙着清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上,庭院中银装素裹,冷的惨淡。 殿内,谢瑛正在喝参汤,虽还是虚弱,但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周瑄自后揽着她,将浸润的帕子摁在她唇边,擦去水渍后,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谢瑛笑,指尖微微勾过他手背,握住手指后仰起头来。 “昏睡的时候,我做了好些梦,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飘了很远,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我才想起自己做了母亲。” 周瑄有些酸,盛了一勺参汤递过去,问:“只孩子的哭声?” 谢瑛嗯了声。 周瑄觉得那股酸水沿着肺脏一直蔓延到心口,舌尖都是酸的。 半夜去看孩子,几个乳母轮番照料,故而周瑄过去时,房内灯火明亮,偶尔能听到孩子柔软的哼唧声。 周瑄低头瞟了眼,小人雪白团子一样,浓密的头发倒不像刚生出来,蜷曲在耳朵旁,他擎着小手,睫毛跟谢瑛一般,又黑又长,抿着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 许是觉察到有人看他,他不愉快的哼了声。 周瑄往上抬了抬身子,忽然对上小人刚睁开的眼。 父子二人对视着。 他瞳仁极黑,眼白又尤其清亮,葡萄一般。 想着他折腾了谢瑛十三个时辰,一天一夜都不止,周瑄便忍不住蹙眉。 谁料那小人忽然哇的一声,响亮的哭起来。 这一嗓子,将入眠的谢瑛嚎了起来。 她披上氅衣,穿着厚实的软鞋,所到之处无不温暖如春,还未走到跟前,便被周瑄打横抱起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7节 她忙揽住他脖颈,眼睛往小床上瞟。 “我听见孩子在哭。” “孩子哭是常事,你也得爱惜自己。” 周瑄拢了拢她的领子,“有那么多嬷嬷守着,你也不必过去查看,年底前将身子养好,这才是正事。” “明允,他长得像我还是像你。” 周瑄认真想了想,答:“都不像。” 那么小的人,哪里就有他们两人的风采。 谢瑛惊诧:“是我们的孩子么?” 周瑄抱着她来到软塌前,单手试了试温度,觉得足够暖和才将谢瑛放下。 “是。” 谢瑛睡不着,躺在周瑄怀里将那腰带缠在手指,一圈一圈的转,忽然开口问道:“你给他取名字了没?” “没,还这么小,取的什么名字。” “乳名总要先有吧?” 谢瑛起身,趴在软枕上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香囊。 周瑄看了眼,胸口闷闷的。 上面有谢瑛亲手绣的小老虎,一针一线都透着稚嫩可爱,颜色鲜亮,香囊下面缀着梅花络子,明显也是谢瑛打的。 “待会儿你把香囊给他放过去,里头都是我素日收集的干花,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他那么小,我又不能在身边守着,总觉得对不住他。” 谢瑛这么说,周瑄便愈发沉闷了。 他接过香囊,往自己腰间一塞,道:“你虽不在,可还有十几个嬷嬷宫婢,总不会叫他短了吃穿。” “终归不是亲娘。” 谢瑛嘶了声,周瑄忙俯下身去,问:“哪里不舒坦?” “腰和肩都疼。” 周瑄便跪立在她两侧,挽起衣袖后给她揉摁肩膀,那肌肤莹润如玉,拇指贴上去,触感叫他不忍拿开。 揉到腰间,看见谢瑛不似从前紧致的小腹,不禁愣住。 谢瑛许久不见动作,扭头朝他看去,便见他怔愣的表情,再看自己的腹部,亦是闭上眼睛。 “崔氏恨我,因为生我令她身材损毁,失去谢宏阔宠爱。彼时我难受,却不能体会她说这话的心情,而今生下孩子,仿佛稍稍理解了她的冷漠偏执,理解她缘何恨我那般深刻,甚至是厌恶憎恨。 崔氏自负美貌,而我的到来,却毁了她最得意的外在....” “那是她蠢。”周瑄冷笑,打断谢瑛的话,“即便要恨,她也该恨因为皮相而抛弃她的男人,是谢宏阔变心,是谢宏阔对不起她。 她不过是无能,蠢笨,然后找了最可怜弱小的你来憎恨,来发泄,知道你无论如何反抗不了,她的自尊便是在□□你,折磨你的尊严上一点点找回。 是变/态的满足,恃强凌弱的报复。 谢瑛,这跟你没有关系。” 谢瑛伏在枕面上,冲他莞尔一笑。 “是,这本就不是我的错。” 周瑄的手覆在她腰部,皮肤松软许多,因为孕期护理的好,并未留下一丝纹路,他慢慢揉按,推着谢瑛将她翻了个面。 仰躺着,青丝蜷在腮颊,双臂虚虚摊在头顶,柔婉明净的眼睛,望向他时,仿佛一泓湖水,寝衣覆住的部位,能看出玲珑的线条,他将那衣摆掀开,掌腹贴住。 谢瑛闭上眼眸,说道:“明允,我常常想起我们初在一起的时候。” 周瑄眯起眼睛,回忆清晰可见,潮水一般席卷着奔涌而至。 他笑笑,问:“想到什么?” “说不上来,就像从前与你说过,很多事情我都忘了,不记得,你怨我,怪我,可我真的记不住。” 掌腹力道大了些,谢瑛蜷了下身体,摁住他的手背。 “谢瑛,朕那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不,你不明白。” 周瑄垂下眼皮,不动声色的继续动作。 谢瑛接着说道:“在我最无助,最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时候,我遇到了你...” “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坚强的小娘子。” “不一样,”谢瑛摇头,“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实则那时我心里很虚,越是害怕,表面便装的越从容,淡定,我怕一旦露怯,便再也绷不住。 我没法柔软,没法倒下,我不确定崔氏会不会在我倒下时扶我一把。 我很怕那时自己没用,没用就会被丢弃,何况他们从来都不喜欢我。” 周瑄滑开长腿,半躺下去。 唇落在那里,像是一簇火,令谢瑛浑身发烫。 “倘若朕早早知道你的处境,一定早些求母后,接你进淑景殿,不叫你吃那么多苦。” “还好,他们虽不喜欢我,吃穿用度却很是优渥。” 谢瑛的冷情来自从小的经历,周瑄望着她,支起双臂来到她面前,额头贴上额头,似乎想要望进她心里。 他很确定,即便是现在,若有朝一日他做了对不住谢瑛的事,她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不是没有枝干的藤蔓,她永远有自己的方向。 若非他用强硬的手段挽留,此时此刻,谢瑛不定在哪,又在哪个男人怀里。 他抱住谢瑛,牢牢箍住。 谢瑛被抱得透不过气,仰起头来咬住他的唇,周瑄回吻住,手臂稍稍放松。 待两人双双躺下后,周瑄歪头,抬手给她整理发丝,敞开的衣领。 “谢瑛,别离开朕。” ..... 年底时,谢瑛总算裹上厚厚的氅衣,踏出门来。 今岁的宫城很早便开始装扮,宫婢内侍脸上都挂着喜气,入目所及,全然一派吉祥和乐。 谢瑛去了趟赵太妃宫里,昌河与淳哥儿都在。 昌河穿了件织锦褙子,高挑的身段,明艳的面容,她气色比之前好太多,整个人也不似汝安侯府出事那会儿。 “我前两日才去看过小皇子,本想就近看你一眼,被皇兄拦下,他可真是霸道,说是月子里不允任何人探望,我只好悻悻回来。” 她歪在榻上,慵懒的吃了颗橘瓣。 “你刚生完那会儿,皇兄寸步不离,奏疏条案都搬到寝殿,批阅时也要守着你,佳话传开了,道你是皇兄掌中娇,坊间话本子卖的很是畅销,帝后的故事编的波澜起伏,不过,话说回来,那会儿我也害怕,真怕你就撒手走了。” 昌河叹了声,“你若走了,皇兄怕是要疯了。” 谢瑛笑,接过昌河送的小衣,翻来覆去看了几回,白露过来收好。 “他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的是江山,怎会为我发疯。” 昌河咋舌。 “皇兄还没给孩子取名,我听那些嬷嬷只皇子皇子的叫着,很是生硬,你们怎么想的,不该提前取好的么?” “先前取过,都不满意,后来再让他取,他也不肯用心想,我琢磨着,实在不行今夜随手找出本书,点个字,点到哪儿算哪。” “真是敷衍。” 昌河笑起来,谢瑛啜了口茶:“极简则极繁。” “昨儿我在宫外看见个熟人。” 谢瑛没抬头,剥了个橘瓣放在唇边,“是谁?” 昌河拉过她的手,在那掌心写了个“六”,谢瑛蜷起手指,掀开眼睫望向若有所思的昌河。 “你说怪不怪,他那小娘子倒不像是小娘子,举手投足间更像服侍的婢女,也不是说她做什么粗活,只是两人之间有距离,比起夫妻间的恩爱,不如说是彼此尊重。” “千人千面,夫妻之间也不只有一种相处方式。” 谢瑛放缓了动作,知道昌河定是还有话说。 果然,昌河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先前我可见过云六郎与你如何相处,那分明是如胶似漆。” “昌河,你是不是同幕僚相处久了,说话也没了节制。” 谢瑛抬手,显然不愿再听往事。 谁也不想成为曾经枕边人与旁人谈论的资本。 谢瑛不愿,云彦亦不愿。 她揉了揉眉心,脑中浮出两人在大慈恩寺时的场景。 昌河嗤了声,道:“皇兄说我,你也说我,倒是我不知廉耻了。” “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昌河扔下橘瓣,抱起胳膊,她自然明白谢瑛的好意,可成日来闷得无聊,若不说些有趣的事儿,着实觉得没意思。 她往前探身,小声道:“你说,云六郎为何还不要孩子。” 谢瑛站起来,昌河蹙眉。 “我走了,近几日你也不要回公主府了,便该与太妃好生聊聊,如何做淳哥儿的母亲。” “白露,将我衣裳拿来,回宫。” 毡帘洒落,隔开两人的视线。 昌河瘪了瘪嘴,愤愤坐下。 赵太妃进门,看见她肩膀一颤一颤,忍不住骂了声:“活该。”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8节 昌河的荒唐她心知肚明,然又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故而在日常便放纵了些,没想到她是没了收敛,方才的话她在外面听得真切,若不是当着谢瑛的面,她定会立时打断。 也幸亏是谢瑛听见。 谢瑛路上走得急,因为说不清的情绪使然,她越走越快,绕过楹门时,绊了一跤,眼看着要摔倒,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拦腰扶住。 “顾大人?” 顾九章很快松手,往后退了步,嘿嘿笑道:“皇后娘娘。” 顾九章今日本不当差,然去逛了几回教坊司,跟姑娘们逗乐子完,总也找不回当初的兴致,索性与人调了值。 谢瑛去赵太妃宫里时,他便看到了,故而守在此处,为的便是来个偶遇。 偏巧,还真就叫他撞上了。 “你身子好点没?”顾九章跟在右后方,踢开冰凌子 谢瑛道:“镇日除了吃和睡,再无旁的可做,自然好很多。” “那便好,对了,这东西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包裹的玩意儿,递过去。 谢瑛不解。 顾九章解开帕子,露出一支人参。 “库房里用不到的东西,顺水人情了。” 跟在后面的白露想起来,忙开口道:“娘娘,你昏厥时用的参汤,便是平宁郡主送来的,听奉御们说,是百年难得的好东西。” 寒露附和:“对,服下不久娘娘脸色便见红润。” 谢瑛没听说这事儿,故而很是诧异,道了声:“多谢顾大人。” 顾九章摸着后脑勺,笑道:“谢什么,我和郡主身子铁打的一样,根本用不到,你若需要,只管同我讲,我.....” 话音戛然而止。 迎面,圣人立在门廊下,清隽矜贵,目光疏远。 顾九章咬到舌尖,下意识停住脚步。 周瑄暗暗瞟了眼,幽眸略过谢瑛,望向她身后的顾九章。 他上前几步,将谢瑛揽在怀里,双手捧起她的柔荑,搓了搓,承禄将新灌的暖炉递过来,道:“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缝制的外罩。” 谢瑛触到柔软,发现外罩是用兔毛做的,雪白一条,掌心暖融融的。 刚要抬头说话,忽见周瑄捏起她的下颌,说道:“朕明儿便派人去长白山,你要什么样的人参,要多少,朕都能给。” 话是对她说的,目光却瞥向顾九章。 着实幼稚。 眼见着除夕,仍不见周瑄上心给孩子取名。 谢瑛便从书架上闭眼抽了本书,抬头看,却是本《山海经》,心中登时有个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咬牙随手翻了页,手指点去,再度睁眼。 取好了。 “叫什么?”周瑄搁下狼毫笔,像是没听清。 “蛮蛮,你也可以叫他鹣鹣,也就是比翼鸟。”谢瑛拿来笔,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就是这两个字,其实我觉得,还是蛮蛮好听。” 山海经里的神兽巨多,谢瑛庆幸她点的是蛮蛮,若不小心点到霸下,狻猊之类的,她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 “寓意也好,情谊深厚,形影不离。” “好,那便叫蛮蛮。” 未来的东宫之主,太子殿下,自然想不到自己那古怪的乳名,竟是如此草率得来。 这也都是后话了。 除夕朝宴,定在麟德殿。 众臣载歌载舞,不甚热闹。 今岁破例,官员休沐时间多了五日,故而直到上元节,不少官员仍旧闲适,诸如何琼之吕骞之类自是不得闲,原本以为要陪圣人在宣政殿宵衣旰食,不成想,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圣人却出宫去了。 辚辚马车行走在青石砖上,谢瑛挑开车帷,看灯火重重,处处繁华,沿街两道的店肆开门迎客,随处可见的小贩挑着年货叫嚷串街。 迎面来的舞龙队,旁边跟着不少稚童,锵锵锵的锣鼓声起,引来阵阵叫好。 两人自前街下了车,周瑄牵住谢瑛的手,往前走去。 绯色披风划开弧度,交缠在一起。 谢瑛跟着他,像孩子似的小跑起来。 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烟火气十足的热闹,风很冷,心里头却热燥燥的。 两人来到木雕摊前,师傅拿着刻刀熟稔的雕了枚牡丹花,众人连连称赞。 周瑄拉过她,唇贴近耳朵,吹得谢瑛痒痒的。 “你去那处等我,乖。” 谢瑛点点头,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笼,悬挂着被风吹出盈盈光影。 她搓了搓手,捏住耳垂,周瑄坐在摊贩前,似乎在听师傅说话,很快便被如潮的人群挡住。 灯笼晃开她的影子,谢瑛仰起头来,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唤。 “阿瑛?” 第106章 人群如织, 灯影重重。 听到声音,谢瑛抬头去看,摩肩接踵的桥下, 身着豆绿色大氅的云彦, 一手挑着花灯, 一手圈着书籍, 似恍恍惚惚,就那么远远看着她。 谢瑛没有移开视线,怔愣了少顷,冲他点了点头。 云彦逡巡一番,见她周遭无人, 遂走下阶来。 他身形依旧瘦削,清风朗月的儒雅感,白皙的面,俊俏的五官,此时已收回初遇的惊讶欣喜, 眼神中渐渐平淡柔和。 “怎一人在此?” 谢瑛往摊贩处瞥了眼,层层人群后, 依稀能辨认出绯红色的大氅, 格格不入的矜贵人影, 他便明白, 陛下亦在。 “秀秀呢?” “在后面, 买珠子。”云彦闪开,纷繁热闹的首饰行,云集着天南海北的饰物, 一群小娘子围着摊贩挑挑拣拣, 竟也看不出哪个是秀秀。 “年后有个大冠要做, 她在那儿挑合适的玉石,珍珠...” “嗯。”谢瑛点头,不欲再说什么。 周遭人来人往,甜腻的香气不绝如缕。 两人沉默了少顷,云彦咳了一声,说道:“那我走了。” “好。”谢瑛默算着时辰,觉得周瑄差不多要雕刻好,若他转身瞧见,指不定生出什么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垂下眼睫,将视线别开。 然云彦走了一步,又顿住,回过身来走到她面前。 “阿瑛,我有件东西要送你。” 谢瑛惊讶的看过去,云彦勉力挤出个笑,解释道:“你放心,不是让人误会的东西,只是——” “曾是你鼓励我去做的事,如今事成,我想赠你,没有别的意思。” “是什么?” “我朝舆图。” ..... 秀秀抱着一匣子珠串,回头看向大槐树,忍不住小声问道:“郎君,你还是放不下娘子。” 走在前头的云彦僵了身形,却没有回身,片刻后继续往前行走。 秀秀跟着,素净的脸上写满愁绪。 “我觉得我该与娘子说清楚咱们的关系,其实我们并没有...” “秀秀,没有意义。” 云彦轻笑,就像当初他撂下那番狠话,毫不留情指责她背叛他们的婚约,背叛他,丢弃他一样,他也只是给谢瑛找一个安心分开的理由。 如若必定不会在一起,他希望谢瑛能没有负担的活着。 他没有护好她,被人的了机会,便不该再抱怨。 “郎君,我觉得娘子心里,其实是有你的。” “在登州时,我见过娘子为你哭,我娘死的早,可我记得她说过的话。她说只有真正喜欢的人,才会背过身去偷偷抹泪,才会伤心都不敢说,难受也不敢说。 娘子不像表面看着那般决绝,如果当初你们...” 云彦苦笑,哪里有什么如果。 他只在夜深人静时无数次后悔,懊恼,却又彷徨无措,深感无力颓废。 若他大婚伊始便搬出伯爵府,若他在阿姊刁难谢瑛的第一次,便将她护在身后,给与阿姊明确的态度,若他早些知晓谢瑛的想法,知道她为云家做了多少事,理了多少烂账,早点能做出对策,他们不会分开。 他相信谢瑛,倘若他做到尽善尽美,她不会走的。 但他做了什么? 在一次次的虚与委蛇中,他弄丢了谢瑛。 机会被旁人抓住,又岂会轻易松手。 冷风拂过脸面,他仰起头来,看烟花破空绽放。 他想起大婚时她明媚生动的样子,柔荑细腻,抚在他胸口,嗓音轻软如细雨和风,他们交杯时说的每一句话,言犹在耳。 往事不可追,追之则痛心痛首。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59节 “好看么?” 绯色氅衣撩开,将谢瑛护在前怀,周瑄暗自摩挲着刻刀留在手指的痕迹,俯下身,弯腰凑在她颈边。 “是荷花?”谢瑛旋转着花枝,垫在花瓣上歪头。 周瑄亲了亲她的腮颊,拢住她的双手说道:“是,是我们的荷花。” .... 年后又下了几场雪,今儿平宁郡主去赵太妃那儿闲坐,出来时恰好遇到谢瑛,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谢瑛才知,平宁郡主为顾九章请了个职,如今他就在京兆府里打晃,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出入宫廷。 分别时,谢瑛向平宁郡主道谢。 平宁郡主知道是为着人参的缘故,轻轻一笑道:“娘娘便别再客气,若说感谢,臣妇当多谢娘娘庇护之恩。”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微微笑。 “我生的孽障,我自己个儿明白,若非娘娘多次出手相帮,凭他行事作风,早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往后好了,那孽障再也不会叨扰娘娘,此前的混账无形,臣妇替他道声歉,望娘娘海涵。” 她如是点名了谢意,谢瑛便知道平宁郡主感激之余更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越是客气,越是疏离,无非为了顾九章。 深夜,沐汤渐凉。 谢瑛后脊抵在木沿,纤长的手臂抚在肩上,慢慢擦拭水珠。 她的身段比生之前更加婀娜,肌肤莹白如雪,愈发饱满的胸臀鼓鼓的,几乎要跃出衣衫,沐浴完她,腰间没有系带子,松松垮垮垂在脚趾边。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她自屏风后绕出,白露便接过大巾帮她擦拭梳理。 “娘娘,陛下今夜要过来。” 谢瑛一愣,“何时来说的?” 今日还未去看蛮蛮,她原想着过会儿叫乳母抱来,今夜陪慢慢睡觉。 可若周瑄要来,那么便不能照看蛮蛮,谢瑛蹙起眉,涂抹面脂的手放缓,支着腮望向铜镜,宽大的袖子顺势洒落,露出一截藕段似的小臂。 寒露打帘走来,捧着盏燕窝边走边说:“外头太冷了,仿佛又要下雪,脸上凉丝丝的。” 隔着落地宽屏,她将燕窝放在食案上,搓了搓手凑到炭炉前反复烘烤,待暖和起来,这才走到妆奁前,同白露一起为谢瑛打理。 小皇子已有三月,谢瑛的小腹已经恢复的与先前相差无几。 白露揩了块药膏,放在掌心揉搓融化,药味很淡,沁人心鼻。 她掀开谢瑛的小衣,将药涂在她腹部,动作和缓轻盈,那肌肤本就雪白,经过揉摁,泛起微粉色。 寒露笑:“娘娘仿佛更有韵味了,叫人挪不开眼。” 她说不清什么感觉,韵味二字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词汇,娘娘的眉眼别具风情,一颦一笑都比之前勾人,肆意举在头顶的双臂,像羊脂白玉,灯光在她身上凝落淡淡的光泽,仿佛笼了一层薄纱,她蜷着小腿,圆润的指甲颗颗饱满,脚踝很细,盈盈一握。 寒露面红心跳的挪开眼,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两人齐齐回头,看见来人忙躬身行礼。 谢瑛被揉的昏昏欲睡,只觉得腰间一重,不似方才力道。 睁眼,对上周瑄满是情/欲的眸子。 她打了个颤,下意识去扯敞开的领子,还未动作,便被周瑄一把攥住手腕,举着摁到头顶。 浓热的气息喷吐在面庞,谢瑛忍不住屈膝,周瑄比她更快,右腿横过去,径直顶开。 “谢瑛,朕看看。” 他这般说着,幽黑的眼底却很不规矩的往下挪。 谢瑛被盯得浑不自在,扭了下,道:“我今儿很累。” 周瑄笑,右手抚过她的肩,轻轻一提,将人摁在软枕上。 “无妨,你不必动。” 谢瑛一滞,又听他淡淡开口:“朕来。” 帷帐摇曳,灯烛散开朦胧的光。 那人时而靠近,时而拉远,汗津津的发,被手指穿过,握住后脑,如海面浮起震荡的小舟,没有依靠便只能颠簸沉船,谢瑛抓着他,起先抓着那衣领,后来打滑,握不住了,便硬生生抠着他手臂。 听见低沉的声音,便觉自己被抛到了半空,指尖愈发用力。 与之而来的,则是更为深刻的报复。 直到浑身都是汗,她虚疲的趴在枕面,有气无力捏住他的手指,求饶。 “明允,疼。” 缱绻的嗓音猫儿一样,偏周瑄不肯饶她,将人打横抱起来,阔步走到浴桶前。 他稍一用力,谢瑛跌进怀里,两人一并落入桶中。 沉浮间,水溢出来,弄得满地都是潮湿。 一整夜,谢瑛后来索性合上眼,任凭他肆意妄为,最后皆是筋疲力尽,才又餍足的将人抱出来,擦去水渍,卧在床榻。 谢瑛早已累的不行,迷糊间感觉到他伸过手来,从腰间环住自己,便拱了拱,窝在他前怀沉沉睡去。 周瑄撑起手臂,看她眼尾的泪,仍有些意犹未尽,但又怕猛地吓坏她,往后几日不肯依从,便只得重新躺下,啄了啄青丝,很是满足的合上眼皮。 然即便如此,翌日乃至接下来的四五日里,谢瑛总有各种理由推脱,不见。 无非是拿蛮蛮做幌子。 他从紫宸殿回来,往往深夜,找不见人,便去蛮蛮那儿瞧,果不其然,母子二人躺在偌大的床上,谢瑛在外面,蛮蛮在里面。 他想去躺下,却被谢瑛隔开。 压低了嗓音满是责怪:“你去寝殿睡,蛮蛮夜里到处滚来滚去,睡不开的。” 这床大的能躺开七八个人,哪里就睡不开。 周瑄踢掉靴履,不由分说爬上去,虽只有窄窄一绺位置,却还是固执的揽住谢瑛,紧紧抱着。 “你是朕的皇后,你在哪儿,朕在哪儿。” 谢瑛便觉后颈喷来热气,又羞又恼怕他在此做出什么混账事来,遂大气不敢出,绷直了后背一动不动。 一连数日,三人就这么别扭的躺在一块儿。 谢瑛却是吃不消了,白日,整个后背如同石头一般,似扭到了,稍微弯腰便扯着筋疼。 白露不忍,上前为她捶背,边捶边商量:“娘娘,若不然便搬回寝宫吧,总这么着也不是回事,您眼圈都黑了。” “就是,小皇子夜里总醒,陛下和您都在那儿躺着,乳母也不好过去帮忙,累的是你,这才几日便瘦了许多。” 寒露说着,她们自然不敢怪罪圣人,只能劝谢瑛想开点。 都说床笫之事适应后便好了,虽不至于日日想着,可云雨之欢,到底不是要命的。 谢瑛揉着眉心,摆手道:“我宁可再熬几日,也断受不了他那般折腾。” 简直没完没了。 天气清明,谢瑛带蛮蛮在花园透气时,隐约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他走路极快,混在黑甲卫中转眼便消失在楹门处,谢瑛怔愣着,继而将蛮蛮递给乳母,提起裙摆跟上前去。 虽只是匆匆一瞥,但她仿佛看见了阿兄。 那人的背影,行走姿态,身量高度,无一不与阿兄相同。 推开门,承禄迎上来。 谢瑛恍若未闻,唤了声:“中贵人,你可看见我阿兄了。” 承禄脸色大变,忙躬身道:“娘娘,您定是看错了,谢四郎已经亡故,里头与圣人议事的皆是朝,断不可能有他。” 谢瑛绕开他的阻拦,直直走到议事厅。 厅内聚集着几十个人,五个黑甲卫,没有一个是方才的样子。 谢瑛有些失望,周瑄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低头啄了啄。 “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谢瑛摇头,“许是我真的看错了。” 周瑄眼眸深邃,往外瞟了眼,笑道:“夜里别睡,等着朕。” 谢瑛啐他一声,忙急急走开。 翌日,秦菀带谢临进宫。 她亲手绣了入春孩子穿的小衣,帽子,很是玲珑可爱。 谢临也长高许多,眉眼长开后隐隐能看出谢楚的影子,他很瘦长,穿着身天青色锦袍,腰间束着带子,挂着一枚荷包和玉佩。 进来送膳食的黄门多待了会儿,看见乳母抱来小皇子,忍不住笑道:“打眼看去,谢家哥儿和小皇子长得真像,亲兄弟一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话音刚落,秦菀便站在谢临身边,抿紧了唇。 谢瑛和谢楚没有血缘,而谢临又与蛮蛮长得像,若叫有心人知道了,那谢临的身份怕会成为悬在颈上的刀子。 皇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之子,顶着这样的名头,谢临这辈子都将活在阴影之中。 秦菀不愿他重蹈覆辙。 谢瑛摆了摆手,殿内只剩下她们几人,乳母抱着蛮蛮回去睡觉,白露和寒露守在门口,将沉水香重新点了。 “娘娘,往后我恐怕不能常带临哥儿进宫了。” 秦菀低下头去,绞着手里的帕子。 谢瑛嗯了声,道:“该是如此。” 两人坐了少顷,谢瑛又道:“今日我看到一人,很像阿兄。” 秦菀便哭了,“我每日都能看到他,总觉得他还活着。” 送走秦菀,谢瑛屏退了随侍,换了件寻常衣裳出门。 不多久,便又看见一行黑甲卫往左前方走去,她悄无声息跟着,不紧不慢。 待走到楹门处,果然闪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惊得瞪圆眼睛,然那人倏地转头,那张脸,却不是阿兄的脸。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60节 除去眼睛,其余完全不像。 她缓缓伸出手,遮住他其他部分来看,与行宫里蒙面人的影子逐渐重合。 直到他忽然朝她看来,谢瑛放下手,那人面露惊惧,随后瞬间低下头,匆忙离开。 傍晚,谢瑛用膳时,周瑄便早早来了。 甫一进门,他从后抱住谢瑛,亲了亲,将人搁在自己膝上。 “陛下,有件事想同你商量。”谢瑛拂开他的亲昵,很是冷清的开口。 周瑄靠着圈椅,双手仍揽着她的腰,笑:“有什么话,等明早再说。” 说罢,便抱起谢瑛往床榻走去。 白露和寒露见状,低头退出去,将门合上。 谢瑛被压在绸被上,眉眼间却没有一丝温柔蜜意,只那般冷冷瞪着他,似要看到他心底去。 周瑄亲她眼睛,她没动。 亲她鼻子,她亦没动。 要亲她唇角时,谢瑛偏开,吻落在腮颊,伴着浓重的呼吸声。 周瑄又去扯她的衣裳,扯到手臂时,谢瑛忽然开口。 “明日起,我想去三清殿住着。” 三清殿离清思殿很远,便是骑马也要半个时辰。 周瑄不允,去啃她的颈,谢瑛也不推拒,但也没有给出反应,僵麻的躯体像是没有知觉。 “蛮蛮便交给陛下看管了,至于他的名字,陛下还需用心想想,总不好叫他周岁后还是蛮蛮的叫着。” 听出她话里的尖锐,周瑄支起身来,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打量她的神情。 “我在清思殿修行的时候,但望陛下莫要打扰” “你这是何意?”周瑄不悦。 “难道要舍下朕和蛮蛮,难道要为了...” 他戛然而止,来之前便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依着谢瑛的聪慧,她定然猜到了那场阴谋。 但他不后悔,如若没有那场试探,这辈子他都不会心安。 既能确定谢瑛对自己的心意,又不损耗什么要紧玩意儿,何错之有? 谢瑛冷眼望着他,那日撕心裂肺的痛感再度传来,她试着推他,然推不动,那人像一座小山,压在头顶。 “不许走!”周瑄固执的圈住她,“朕不许你走,谢瑛,朕没做错任何事,你不该如此惩罚朕。” “陛下若不觉得错,缘何自始至终装着何事都没发生,瞒我,骗我,欺我,甚至不顾惜我和蛮蛮的性命,你想要的东西,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拿吗? 你有没有想过,若我和蛮蛮挺不过来,你要怎么收场!” “朕想过的。” 声音低沉笃定,周瑄指腹落在她眉心,轻声道:“你不会死的,因为你太在乎孩子,即便伤心你也会因为孩子而克制,而收敛,朕知道你不会死。 但朕很后怕,怕你出事,这点,是朕没有考虑周全,朕同你道歉。 谢瑛,原谅朕,朕..真的想要答案。” “朕并非故意为之,朕就想知道在你心里,有朕几分...” “可满意?”谢瑛闭上眼,浑身发冷。 “谢瑛,朕保证,往后绝不会再去试探。朕从此相信你,相信你待朕的诚意,朕...” “可我不信你了。” 谢瑛叹了口气,悠悠抬起眼皮。 周瑄怔住,旋即攥紧拳头,鬓角的青筋凸起,眼眸发亮,气息急促,似要说什么,又咬住舌尖忍住。 “明允,在我满心满意想着生下我们的孩子时,你在做什么?为了一个答案,无关紧要的答案,你这般苦心经营,何必? 你当我谢瑛是什么?既怀疑便不要接受!何必假惺惺装着不在意,装着喜欢,背地里却做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周瑄浑身血液登时凉下来,指甲前进肉里,于他而言,答案胜过一切。 绝不是谢瑛说的无关紧要。 但此时他不能反驳,因为谢瑛必定任何话都听不进去。 “朕会加倍弥补你,朕发誓。” 谢瑛拉高衣领,推了他一把,这次,她没费什么力气便坐了起来。 “像你说的,其实你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又何必弥补?与其说弥补,倒不如说是安抚,安抚我最终时刻放弃了阿兄,选择你,安抚我拼了命生下蛮蛮。 你以为我必须感恩戴德,俯首痛哭的谢谢你,明允,你把我谢瑛当成什么人呐!” “朕没那么想,朕...”语言何其苍白,周瑄挡住她下床的去路,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很好,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可你凭什么以为,得知真相的我只要三言两语敷衍着,就能遗忘,就得妥协? 我讨厌被人怀疑,被你怀疑,在付出我能付出的情感后,被你践踏自尊。” 她站起来,用力推开周瑄的桎梏。 回过头,灯光投落跳脱的影子。 “你我,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殿门敞开,又猛的被风吹合,冷气瞬间弥散,周瑄回过头,只看见她决绝的身影。 他攥了攥手掌,自言自语道:“朕没错。” ..... 春暖花开,乳母抱着蛮蛮去晒太阳。 小人穿着厚厚的棉袄,脑袋上顶着瓜皮小绿/帽,葡萄似的眼睛咕噜噜到处转着看,忽然就一眨不眨的望着来人。 众人纷纷跪下,齐唤:“陛下。” 小人咬着手指,口水流到衣襟,面上毫无惧怕,待被来人抱起来,他抽出手指,咿咿呀呀去抓他的脸。 周瑄嫌恶的抱开些。 乳母忙小声解释:“陛下,小皇子约莫是要长牙了,总爱流涎。” 周瑄乜了眼他微张的小嘴,果然看见上边牙龈冒出浅白。 “蛮蛮他最近可好?” 重新接回蛮蛮的乳母连声回道:“小皇子能吃能睡,这个月胖了三斤,想来陛下也能看出,他肉嘟嘟的脸,还有滚圆的小腿。” 周瑄瞥过去,果真那腿一层叠一层,胖的看不出褶子。 他暗道:没心没肺。 转念一想,他招了招手,吩咐道:“随朕去趟三清殿。” 谢瑛厌恶他,总不至于厌恶蛮蛮。 他知道谢瑛如何看重蛮蛮,多少回遣白露她们过来嘘寒问暖,便是心里放不下。 既放不下,那便没有不管的道理。 临到三清殿殿门,周瑄与那乳母低声吩咐一二。 谢瑛正在抄经,迎着光,她坐在书案前,右手边隔着一摞卷轴。 “娘娘,小皇子今儿有点不舒坦,吃得少,总是哼哼。”乳母面带苦色,抱着蛮蛮托给谢瑛看。 谢瑛自然看见站在一旁的周瑄,没有侧头,接过蛮蛮拍了拍他臀部。 蛮蛮咬着手指,轻声哼唧了几下,乖乖缩在她怀里继续睡。 谢瑛蹙眉,掀开被褥看了看他身子,“蛮蛮瞧着胖了许多,也不发热,也不流涕,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乳母庆幸提前想好了,当即回道:“睡觉不好,这几日夜里总是啼哭,想来是想您了。” 谢瑛犹疑的看向周瑄,周瑄附和:“这么大的孩子,自然跟母亲分不开。” 谢瑛低头,轻唤“蛮蛮”,可蛮蛮睡得很是踏实,怎么唤也不醒,丝毫没有不适的样子。 她便知道是周瑄故意为之。 可好容易看见蛮蛮,她着实不舍松手,遂抱了会儿,愈看愈不想放下,低头亲了亲蛮蛮的肉手,肉腮。 周瑄咽了咽喉咙,恨不能此时就是她手里的肉团子。 殿内只余他们两人,周瑄上前,不敢唐突,与她隔着两步距离,讪讪道:“你便只想他,不想朕吗?” 面皮厚的令谢瑛不忍直视。 “你不在的时日里,不知朕如何食不好,睡不好,做梦全是你,你看看,朕瘦了许多。”这番话说的却是真的,不似蛮蛮,他双颊略微凹下去,宽肩细腰,愈发精健。 谢瑛仍不理他,转而坐在案前继续抄经。 周瑄却不想轻易罢休,他抬起腿来,坐在案面,将经书往地上一扔,顺势握住谢瑛的手,躬身上去。 登徒子的作风,偏他做起来很是得体。 谢瑛恼了,挣了下,反被他握得更紧。 “谢瑛,跟朕回去吧,朕很想你。” “我说过,分开一段时间,都彼此冷静冷静。” “朕冷的透透的,还要怎么冷。” 他愈说愈无状,整个人快扑到谢瑛怀里,将她困在桌案与椅背之间。 “朕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横过案面,面朝谢瑛居高临下坐着,双手握着谢瑛的手,怕她离开,两条长腿搭在她腿外。 “谢四郎在大慈恩寺,前两日刚刚剃度...” 谢瑛猛地瞪圆了眼睛,“阿兄他,他出家了。” 和离后我选暴君 第161节 “他自己选的路,而今看来很是喜欢,那日朕去瞧过他,白白胖胖比在谢家时不知好过多少。” 谢瑛不语,周瑄弯下腰去,想亲她的唇,被她躲开。 “朕错了,朕知道错了,回来吧,好不好?” 谢瑛知晓这是糊弄她的话,但又不想点破。 事到如今,许多事已经盘点不清,周瑄把她放在心上,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她不喜,又无法左右。 在三清殿的时候,有好几次她都梦到从前,从前的从前。 那时的周瑄,清正斯文,矜贵疏离,通身上下都是少年皇子的劲拔之气,他聪颖正直,坦荡儒雅,举止间自有朗月清风般的从容。 他不是现在的他。 偏执冷鸷,虽也是喜欢着自己,然这份喜欢,又掺杂诸多她看不清的东西。 是什么使他变成此般模样? 谢瑛闭上眼。 依稀回到那年。 书阁中,她擎着荷叶走到廊庑下,垫起脚,看到重重书架前,专心读书的少年。 他端坐着,腰背笔直,修长的手指摁在书页上,目光依次逡巡,乌黑的睫毛像是扇开一道风,谢瑛眨了眨眼,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少年的脸颊倏地泛红,手指不自在的蜷了蜷,站起身来。 绛色圆领窄袖襕衫勾勒的挺拔身段,朝她倾覆而来,他垂着眉眼,细白如玉的手指搭在楹窗上,半边身子探出。 清风徐徐,擦着他一丝不苟的发鬓吹过。 谢瑛仰起头,朝他勾了勾手。 少年咬着唇,弯下腰来。 面上一热,沉思的谢瑛被握住腰,顺势提到案上,与周瑄换了位置。 她再度睁开眼来,望着更加俊美清逸的男人,逐渐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周瑄撑着桌案,将人逼迫成后仰的姿态。 眉眼如光火,他滑了滑喉咙,哑声问:“谢瑛,你在想什么?” 谢瑛掀起眼皮,撞进那炽热的眼底,恍惚间回了句。 “我在...” “想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宝儿们陪伴,鞠躬! 本章落一波红包,然后明天开始,日更番外。 番外先写男女主接下来的感情线,然后会有一部分写年少故事。 其他人的番外亦会在标题标明,感恩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