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犹不及》 重逢 正值仲夏,蝉鸣阵阵,窗前那棵榆树枝繁叶茂,阳光穿过榆树椭圆叶片的间隙,在淡黄纸面投下铜钱大小的光斑。 沈则鸣抱臂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垂头站他跟前的男生。 男生叫周骁,是沈则鸣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倒比快三十岁的沈则鸣高了半个头。 但身高差距并没有削弱沈则鸣的气势。 他面色淡淡,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里看不出半分情绪,稀松平常地站在那里,没有刻意板脸掐嗓,却让周骁无端生出几分惧意。 “周骁,事不过三。” 沈则鸣声音冷冷淡淡,声线没有起伏,好似任何事情都掀不起他的情绪,周骁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学校新置办的教学机器人。 “下午三点半,让你家长来一趟。” 闻言,周骁噌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沈则鸣。 沈则鸣没什么表情地扫他一眼,周骁立刻蔫巴下去,手背在身后,跟只大型犬似的丧头耷脑地盘在沈则鸣身侧,软下声音说:“沈老师,鸣哥,你最好了,咱不请家长行不行?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您行行好,这次就饶了我吧!” “不行。”沈则鸣端起办公桌上的红枣姜茶喝了一口,“电话自己打,还是我帮你打?” 见撒娇这招行不通,周骁眼珠子一转,大声说:“我自己打!” 沈则鸣点头,把周骁被没收的第三个手机递给他。 周骁背过身,装模作样地拨通电话,叽里呱啦冲电话那头说了一气。 片刻后,他挂断电话,转头朝沈则鸣露出个没脸没皮的笑,得意道:“真不巧啊沈老师,我妈说她在上班,没空来见您。” “是么?”沈则鸣看破不说破,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拿起手机拨通周骁妈妈的电话。 周骁脸色骤变,张大嘴巴欸了两声,眼见沈则鸣三言两语对着电话讲完情况,他妈连声答应并保证回家一定痛快教训他一顿。 周骁彻底歇菜,不用沈则鸣叫他,自己就臊眉耷眼地走出了办公室。 沈则鸣没说什么,挂断电话,打开教案开始备课。 下午,墙上的挂钟走到三点二十九分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这个点办公室的老师都有课,沈则鸣以为是学生,头也不抬,只说一个进字。 敲门声停止,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下、两下…… 三十秒后,一双锃亮的皮鞋映入沈则鸣眼底,他及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头,猛然怔住。 男人眉眼深刻,挺鼻薄唇,湛蓝眼瞳藏在金丝边带链条圆框眼镜后,唇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熟悉又陌生的五官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人重合。 那个曾在他梦里反复出现,却始终归于黑暗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怎么可能呢?都十年了。 沈则鸣稍稍错开视线,咬紧舌尖,正要出口询问,就听见男人低低柔柔的声音:“沈老师么?我是周骁的家长,祁景琛。” 沈则鸣呼吸一滞,怔怔抬眼看过去,冷不丁撞进祁景琛略带玩味的眼底,四目相对,祁景琛眉梢轻挑,唇角弧度扩大。 “好久不见,沈则鸣。”他抬手搭上沈则鸣的肩膀,嗓音带笑,仿若多年未见的老友。 可他们分明连朋友都算不上。 沈则鸣垂下眼,指尖深深埋进掌心,“好久……不见。” 狭小的办公室一时陷入寂静,祁景琛似乎没有多少叙旧的心思,他放下手臂,唇角笑意敛去几分,扶了扶眼镜,正色道:“沈老师,我们周骁犯什么错了?” 两根金色链条松松垂在祁景琛肩颈两侧,跟随他的动作小幅度晃动,沈则鸣有些恍神,最初的惊喜和意外褪去,便只剩下无措的空茫。 他和祁景琛十年未见,该说什么、能做什么,沈则鸣不知道。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抬眸,眼底已是无波无澜,“您是周骁的谁?” “我当然是,周骁的爸爸。”祁景琛哂笑出声。 沈则鸣再度愣住,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爸爸”两个字好似带刺,扎破岁月包裹下的那层平静,在舌尖滚过一圈,痛意扎进心脏。 “你……结婚了?” “怎么?”祁景琛停顿一秒,手肘倚着沈则鸣的办公桌,他穿一件黑色衬衫,领口纽扣开了两颗,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轮廓迷人的小臂,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显眼异常。 “我快三十了,结婚很奇怪么?” “还是说,沈老师至今未婚?” 沈则鸣动了下嘴唇,没有否认,“嗯。” 祁景琛就笑起来,他笑得灿烂,眼神却像镀了层冰碴,“也对,毕竟像沈老师这样,擅长玩弄感情的人。” “又怎会愿意被一纸婚约束缚。” “沈则鸣,这些年睡了几个?” 残次品 当年分开的时候他说过的话,十年后祁景琛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沈则鸣攥紧指节,下意识想要张口辩解,下一秒,祁景琛就倾身向前,清淡的沉香混着祁景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沈则鸣呼吸错乱一拍,不自觉往后靠了靠。 狭小逼仄的办公隔间,祁景琛和他相隔不过半臂,他那样直直地俯视着他,呼吸交缠的间隙,有那么几秒,沈则鸣恍然想起过去的祁景琛最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圈住他,顽劣地舔舐他的喉结。 哪怕十年过去,沈则鸣仍然有种本能反应,几乎在祁景琛贴近的瞬间,他就自觉地闭上眼睛仰起头,将微凸的喉结彻底暴露在祁景琛眼前。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已经晚了。 祁景琛嗤笑一声,抬手狠狠摁下去,沈则鸣喉结不由得滚了两下,忍不住呛咳起来。 他皮肤很白,祁景琛手下没留力度,那块被他摁揉过的地方立刻染上绯色。 “你这么……”后面的话祁景琛没说全,但沈则鸣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感到难堪、羞耻,像被剥掉外壳的蜗牛。 沈则鸣深吸一口气,用力拍开祁景琛,警惕地后退几步,沉声道:“祁先生,请自重。” “哦?”祁景琛唇角勾起一抹讥笑,目光滑过沈则鸣泛红凸起的喉结,嘲讽道:“沈老师让我自重,那方才又是在做什么?” “老师”两个字他咬得极重,巧合的是,沈则鸣办公桌正对的那面墙上,镶了几个大字——身教重于言传。 想到这儿,沈则鸣面上一热,他咬了咬舌尖,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定下心神道:“我做什么,都与祁先生无关。” 停顿片刻,沈则鸣视线移向祁景琛左手的无名指,停留一秒,又迅速移开,面无表情道:“再者,祁先生已经结婚了。” 祁景琛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扶着桌沿笑到直不起腰。少顷,他站直身子,眸色沉沉,笑道:“我结婚,跟沈老师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关系。沈则鸣在心里暗自回答,十年前那番话说出口,他就知道祁景琛不可能再接受他。 但他不知道祁景琛竟然记恨他这么多年。 “没有关系。”沈则鸣回答,他摊开工作记录簿,延续一贯工作方式,直接切入主题,“周骁的问题,不知道祁先生的——” 沈则鸣掐了下手心,“祁先生的夫人有没有跟您沟通过?” 祁景琛挑了挑眉。 那就是没有的意思。 从前每当祁景琛有疑问又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冲沈则鸣挑眉,示意沈则鸣解释给他听。 沈则鸣有些走神,他轻呼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专注,把工作簿往祁景琛那边推了推,解释道:“周骁这学期一共被没收了三部手机,学校明确规定学生上课期间不准携带手机,周骁已经违反三次,按规定处理,是记过处分。” “祁先生有意见么?”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沈则鸣抬眸,却见祁景琛单手拄着下颚,偏着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祁景琛的眼神带着审视和十足的挑剔,好似在打量一件勾起他兴趣,又有无数瑕疵的物品。沈则鸣心头微颤,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睛。 他记得高二上学期的一个周六,他和祁景琛一同经过某家手工坊的时候,祁景琛一眼就看中店铺优秀作品展柜中摆放的一只帆船模型。 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而当店主邀请他们进去观看时,祁景琛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事后沈则鸣询问原因,祁景琛眼里有淡淡的惋惜和少许不易觉察的嫌恶,面无表情道:“因为它是残次品。” 十年之后,沈则鸣也不知道短短几分钟里,精美的帆船模型为什么在祁景琛眼中就变成了残次品。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知道在祁景琛眼里,他恐怕连残次品都算不上。 “沈则鸣,你装模作样的样子真让我恶心。”祁景琛唇角微勾,眼底的厌恶表露无遗,,“我们周骁被你管教,违反规定也不奇怪。” 果然,沈则鸣心底落下一块巨石,他看着祁景琛,神色平静道:“祁先生可以向学校申请换班。” 祁景琛冷哼一声,“学校会给我们周骁换么?我听说沈老师可是关系户,万一校长——” “祁景琛!”沈则鸣遽然起身,厉声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最反感有人提起这件事,明明事情不是那样,最后因为沈家夫妇他却阴差阳错变成别人口中的关系户。 沈则鸣生气的模样似乎取悦了祁景琛,他眼尾眉梢都染上笑意,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则鸣,语气轻佻道:“你这样,我真想立刻操\死\你。” 事不过三,这是沈则鸣向来遵守的原则,况且他早不是十年前任人欺负的小矮子,祁景琛也不再是十年前那个用心维护他的阿琛,他没必要再三忍耐。 沈则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迎上祁景琛的目光,冷声道:“祁景琛,你老婆知道你在外面这么卑鄙下流么?” “对了,周骁都十五岁了,看不出祁先生这么勇猛,我沈则鸣自愧不如。” 祁景琛的目光一点点暗下去,他死死盯住沈则鸣,脸色阴沉可怖。 “勇不勇猛,沈老师难道不知道?” 这时候,下课铃响起,其他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 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太过瞩目,最先进来的年级主任刘国成连忙走过来,拍拍沈则鸣的肩膀,笑道:“怎么了这是?这位是……学生家长?” 沈则鸣“嗯”一声。刘主任就熟练换上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家长您好,我是高一年级的年级主任刘国成,孩子怎么了?沈老师年轻,您别跟他计较,有什么问题咱坐下来慢慢聊。” “没什么问题。”祁景琛回答,方才眼里那股要将沈则鸣生吞活剥的狠劲已然被温和的笑意代替,“刘主任,您误会了。我跟沈老师是高中同学,沈老师的能力我当然信得过。” 刘主任扭头向沈则鸣投去惊讶一瞥,沈则鸣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而后面无表情地看向祁景琛,反问道:“是么?祁先生刚才还说想给孩子换班。” “?” 刘主任一头雾水,尚未开口询问,就见祁景琛笑意盈盈地搭上沈则鸣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轻声慢语道:“开个玩笑而已,沈老师怎么当真了?” 手指轻柔的抚触感顺着脊柱一寸寸传遍全身,沈则鸣头皮发麻,脚底有些发软,他绷直脊背,在刘主任困惑的打量中,勉强稳住声线说:“抱歉,怪我听不懂祁先生的玩笑。” “这样吗?”刘主任任何犹疑不定。 他从教二十余年,自认阅人无数,沈则鸣和祁景琛之间的气氛明显异于常人,但他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按照惯例说道:“祁先生要是对沈老师和我们老师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一定要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祁景琛牵了牵唇,“怎么会?我和沈老师等会儿还要一起参加同学聚会,你说是吧?沈老师。” 沈则鸣皱紧眉头,看向祁景琛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悦,后者则冲他挑起眉梢,开玩笑般问道:“沈老师怎么不说话?” “没有。”沈则鸣别开视线,神色冷淡,“我不去。” 闻言,祁景琛眼神骤变,像一道利刃,好似要狠狠将他钉死在原地,他说:“为什么?” “还是说,那里有沈老师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备注 首都时间下午五时二十八分,沈则鸣坐在祁景琛的副驾,导航目的地是今天同学聚会的地点——h市最大的酒楼福全德。 算起来,十年间的所有同学聚会,沈则鸣只去过一次。 他不喜欢社交,班群这种聒噪又无用的东西从来不在他的关注列表,但他习惯定期打开班群的成员列表,一行行往下滑,盯着祁景琛从没亮过的灰色头像沉默很久,再关掉。 那次同学聚会他之所以参加,是因为班长放话祁景琛要去,结果祁景琛连面都没露一个。 祁景琛高中的时候很受欢迎,消息甫一发出,群里立刻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有人说去年在m国的医院偶遇祁景琛,对方一身白大褂,戴白色口罩,只露出高挺笔直的鼻根和深邃的眉眼,看样子走了学医这条道。 但没几个人相信,直到班长放了和祁景琛的聊天记录,这次又炸出不少潜水党。 沈则鸣刷到这几条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很久之前,祁景琛就同他说过。 在那间废弃的小器材室,十七岁的祁景琛一面吻他,一面含混不清地说:“我以后想做心理医生。” 没等沈则鸣问他理由,祁景琛就停下动作,罕见地露出少许迷茫:“我觉得我有病,只有心理医生才能治好。” 不知道十年过去,二十七岁的祁医生有没有把自己治好。 沈则鸣回神,冷不丁看见中控台正中央摆放的全家福,周骁站中间,两侧分别是祁景琛和周骁的妈妈周蕙心,三人均面带微笑,看起来幸福而和谐。 应当治好了。沈则鸣冷静地想,他移开视线,无意识掐红了手心。片刻后,他没忍住又瞟了眼相框中一身黑色鱼尾套裙的女人。 沈则鸣高一就是周骁的班主任,周蕙心很忙,家长会只来过一次,那次也只留了二十分钟。 在沈则鸣印象中,周蕙心似乎是h市的知名女企业家,四十出头的年纪,干练成熟的女强人,打电话过去十次有八次都是秘书接。 而周骁的家庭情况表父亲那一栏一直是空白,沈则鸣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周骁家庭情况特殊,只是祁景琛从来不在他揣测的周骁特殊家庭成员之列,他也没想过当年亲口说不喜欢女人的祁景琛最终会和女人结婚。 恰好碰到红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祁景琛刹车又快又急,前倾的惯性立刻将沈则鸣拉回神,他侧头看一眼祁景琛,祁景琛的眼睛却看着中控台中央的全家福。 觉察到沈则鸣的视线,他转头冲沈则鸣温和一笑,注视全家福的目光透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满足,“这是我爱人,沈老师应该见过。” 沈则鸣嘴唇抖了几下,偏开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祁景琛的态度不复方才在办公室那般恶劣,甚至算得上和善。 他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轻抚相着框边缘,眼眸低垂,仿佛陷入回忆,轻声说:“周骁其实是我继子。” “我跟我爱人相识在一场酒会,那天下雪了,她没带伞,一个人站在雪中——” “够了。”沈则鸣有些失态地打断了祁景琛絮叨的回忆。 远空阴云密布,低垂的天幕好似随时要坠落,他按下车窗,裹挟着微弱水汽的晚风拂面而过,短暂缓解他心头的窒闷。 沈则鸣咬紧牙关,全家福中周蕙心巧笑倩兮的模样和眼前的祁景琛搅浑在一起。 短短十几秒,沈则鸣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口中泛起血腥,他才睁开眼睛。 “这是祁先生的家事,我不必知道。” “是么?”祁景琛偏头笑着,落在阴影里的侧脸干净利落,“我以为沈老师很想知道。” 沈则鸣攥紧指节,面上平静从容,淡声道:“祁先生想多了,别人的事与我……” 说话声戛然而止,沈则鸣心头一跳,整个人僵住。 祁景琛的拇指按住了他流血的下唇,他怔怔抬眼看过去,祁景琛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低头含住了沾着他血的拇指。 “多少年了,还咬嘴唇。”他语气是那么熟稔,熟稔到好似可以跨越中间相隔的这十年,甚至消解十年前那场颇为难堪的分别。 沈则鸣眼皮抖了两下,更用力咬住下唇,两秒后随着祁景琛很轻的一声啧,他的下巴被祁景琛紧紧扼住。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祁景琛眼底盛着薄怒,湛蓝眼瞳像深不见底的漩涡,沈则鸣多看一眼,就要卷进去。 他稍稍错开视线,却和全家福中的周蕙心对上。 阴云坠得更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沈则鸣盯着周蕙心搭在祁景琛肩上的手,那些恶劣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红灯只剩十秒,沈则鸣撩起眼皮,同祁景琛对视一眼,张嘴狠狠咬住他的指尖。 “嘶。”祁景琛痛得皱眉,望向沈则鸣的眼神多了两分阴鸷,“几年不见,属狗了?” 口腔里祁景琛指尖渗出的血和沈则鸣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沈则鸣舔了一下,满意地勾起唇角,松嘴放开祁景琛的手指,神色淡然道:“快迟到了。” 红灯转绿,后车急促按响喇叭,祁景琛垂眸看一眼渗血的食指,唇角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六点过一刻,祁景琛和沈则鸣走进来的那一秒,喧嚷的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一阵惊愕,先看向祁景琛,目光落在沈则鸣脸上时,明显多了一层犹疑。只是祁景琛的吸引力显然大于沈则鸣,没几秒通通涌过来围住祁景琛问东问西。 沈则鸣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远远看着被团团围住的祁景琛。 祁景琛人缘挺好,高中那几年身边一直不缺玩伴,知晓他要出国那阵班里还给他弄了个欢送会,好些女生甚至偷偷哭红了眼。 哪怕十年不见,祁景琛仍然是人群的焦点。不像他,永远游走在群体边缘。 沈则鸣看了一会儿,端了盘小蛋糕在角落的沙发坐下,静静听着那头聒噪的闲聊声。 “你手怎么了?还贴个创口贴。” 祁景琛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沈则鸣耳中,“狗咬了,小事。” 那人惊呼一声,叮嘱他记得打疫苗,祁景琛含笑点头。 “景琛手上有戒指了哎,你结婚了啊?” “嗯,去年的事。”祁景琛说话的时候,右手很珍惜似的轻轻摩挲着戒指的外环。 “什么时候带嫂子给我们见见?” 祁景琛就笑了,声音低下去,不知说了句什么。 很突兀的,有那么几秒,沈则鸣感到祁景琛的视线是落在他身上的,他抬眼望去,却只看到祁景琛带笑的侧颜。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哥几个还想给你凑份子钱呢!” 份子钱。沈则鸣出神地想,祁景琛会邀请他参加婚礼么?婚礼那天祁景琛应当牵住周蕙心的手,一同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在众人注视下交换戒指、拥吻…… 蛋糕盘子被他扭成一团,想起祁景琛温柔抚摸全家福的模样,沈则鸣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嫉妒得发狂,祁景琛身边就不该有人,但他们相隔十年,谁知道十年间祁景琛身边有多少人。 这时,一道清丽的女声唤回沈则鸣的思绪。 “沈则鸣,好久不见。” 他回头,蔡薇站在他身后,眉眼弯弯。她画着精致的淡妆,修身长裙衬得她窈窕婀娜。 “还记得我吗?” 沈则鸣有一瞬的恍然,他当然记得。蔡薇是他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同桌,也是……被他牵扯进那场烂事的无辜受害者。 “记得。”沈则鸣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蔡薇朝他递来手机,“这几年的同学聚会你都不来,加个联系方式吧。” 沈则鸣顿了一下,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他输到一半,祁景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我也想要沈老师的联系方式。” 他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淡笑,眼睛直视蔡薇,薄唇轻启,“你是蔡薇?” 蔡薇惊讶地瞪大眼睛,她没想过祁景琛竟然记得她,心直口快道:“是啊,难为你还记得我。” 祁景琛露出个温润的笑,“怎么会?我记得每一个人。” 他声音低柔轻缓,反倒叫蔡薇有些不好意思,祁景琛无所谓地笑笑,“你和沈则鸣还是同桌,关系很好吧。” 这话意有所指,沈则鸣不动声色地挪到蔡薇身前挡住,看着祁景琛说:“不是要联系方式吗?麻烦祁先生把手机给我。” 祁景琛定定地注视他几秒,眼里笑意尽数散去,拿出手机递给沈则鸣。 巧合的是,祁景琛的手机界面正好停留在拨号那一页,最顶上便是他与周蕙心的通话记录,一共九十九通,备注太太。 扎在沈则鸣心里的刺更深一寸,下唇结痂的口子被他一点点舔开,血珠从唇角溢出,他垂着眼作势打开拨号界面打字,实则偷偷删掉了那碍眼的九十九条记录。 手机回到祁景琛手中,他垂眸扫了一眼,手指动了几下,再看沈则鸣时眼里多出少许玩味。 “这样备注行么?” 【沈老师周骁班主任】 祁景琛要跟他划清界限。 沈则鸣说不出话来,他咬住渗血的下唇,偏头嗯了一声。 “你还是单身吗?”蔡薇突然问。 “是。”沈则鸣点头,“工作忙。” 蔡薇弯了下眼睛,笑道:“太久没见了,周末单独约一个?” 说实话,沈则鸣不太想去,他讨厌社交,更不知道和十年未见的老同学能说什么。 但是在祁景琛阴寒的凝视下,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答应下来,“好啊,到时候见。” 沈则鸣没有待到同学会散场,他不属于这个群体,若不是祁景琛,他根本不可能跑这一趟。 他出来的时候,祁景琛仍然处在人群中央,他整晚都在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只有蔡薇向他简单道别,沈则鸣不是很在意,因为他原本就不在乎这些。 福全德地段有些偏,门口没几辆出租,沈则鸣只好叫了车。 等车间隙,身后一阵喧闹,他回头看了一眼,意外瞥见被好几个人围住的祁景琛。他们没有说很久的话,在沈则鸣叫的车赶来之前,男人就扣住了他。 祁景琛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眉眼间均是醉意,他力气很大,攥得沈则鸣腕骨生疼。 “我送你。” “祁先生醉了。” 眼前的灯光忽然被一片阴影拢住,祁景琛俯下身拥住他,酒意十足的吐息喷洒在他脸上,紧接着,腕骨一阵剧痛。 “痛么?”祁景琛压低声音,“你对蔡薇笑的时候,我就想把你捏碎。” “沈则鸣,你怎么敢?” 贴画本 凭什么不敢? 沈则鸣扯出一个笑,祁景琛手上的戒指蹭在手腕,触感冰冷坚硬,天然像一把利刃,伤人,也不见伤口。 他盯着男人皮肤下微微泛青的血管,眼前一会儿是周蕙心搭在祁景琛肩上的手,一会儿是祁景琛提到周蕙心时眼里柔得能掐出水的表情。 够了。 那根刺越扎越深,几乎捅穿整颗心脏,沈则鸣压抑十年的念头在这一刻疯长,像燎原的大火烧光他所有理智。 他报复似的,张嘴狠狠叼住祁景琛的脖颈,近乎自虐地想,祁景琛可以恨他、无视他,但眼里不能有别人。 祁景琛只能,永远永远待在他身边,孤独终老。抑或,和沈则鸣白头偕老。 口腔溢满鲜血特有的铁锈味,沈则鸣松嘴的时候,祁景琛颈侧已经有一个深深的牙印,深色的血迹顺着脖颈淌下,沾湿男人洁白的衬衫领口。 沈则鸣看着那片斑驳的血迹,心底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感,他舔舔嘴唇,面无表情道:“抱歉,牙痒。” 旋即咧开嘴角,冲祁景琛眨眼睛,“对了,你老婆看到,不会生气吧?” 祁景琛没出声,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地望着沈则鸣,掩在镜片后的目光却似蛇群的粘稠分泌物,自上而下,将沈则鸣整个裹住。 良久,他收回视线,心情很好似的勾唇一笑,抬手搭上沈则鸣的后腰,稍一用力,沈则鸣就跌进祁景琛怀里,“沈六,十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则鸣愣住,祁景琛却很快推开他,碰了下颈侧的伤口,藏在眼底的厌恶彻底暴露出来,讥诮道:“我爱人当然不会生气,毕竟——” 停顿一秒,祁景琛突然轻轻笑起来,“只是碰巧被发疯的野狗咬伤而已,她只会心疼我。” 仲夏的第一场雨终于在此刻落下,雨势骤急,转眼间雨声就连成一片轰鸣。雨水混着血水滑过祁景琛的锁骨,隐没在齐整的衬衫间,显出几分狼狈。 沈则鸣舌尖发苦,眼睛死死锁住祁景琛无名指的银环,他攥紧拳头,眼眶通红一片。 而祁景琛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神色淡漠,一星半点的眼神都不肯分给他。 这时候,代驾和沈则鸣叫的网约车同时到达。 隔着水帘般迅速下坠的雨幕,祁景琛撩起眼皮,按住渗血胀痛的伤口,闲闲瞟他一眼,低低柔柔的声音被飒飒雨声敲散。 但沈则鸣还是听到了,祁景琛说:“回见,沈老师。” 沈则鸣紧咬下唇,有些恍然地站在雨中目送祁景琛驱车远去,才裹紧湿透的外套上车。 司机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见沈则鸣文文弱弱,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嘟囔道:“我这座椅可是真皮的,碰不得水,弄坏了你给我赔啊?” 半晌得不到回应,男人皱眉转头,忍不住骂道:“你聋啊,听不见我说话?” 沈则鸣全然没有听他讲话,他面沉如水,一双眸子阴鸷地盯住左手无名指,片刻后,只见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美工刀,神色恍惚,对着无名指指根处不急不缓地划了一道。 男人脸上横肉一抖,不由住嘴,哆嗦着转过身发动车子。 车子驶入高架桥,他听到沈则鸣很轻地笑了一声,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汗毛都竖起来。他悄悄瞟了眼后视镜,沈则鸣紧闭双眼,似乎已经睡熟。 他松了口气,脚下油门踩得飞起。所以平时一小时的车程,男人只花半小时就将沈则鸣送到。 沈则鸣刚下车,就见司机飞速调转车头离开,他皱了皱眉,低着头往家走。 夏季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沈则鸣走进单元门的时候,雨声正好收住,三楼的王阿姨立刻推开窗户把未干的衣服抖落着晾好。 瞥见湿淋淋的沈则鸣,她猛地砸上窗户,不太清晰的骂声断断续续自墙内传来。 沈则鸣脚步顿了顿,折返下楼,打开楼层电闸箱,啪的一下拉断三零二的电闸。 伴着瞬间熄灭的灯光,沈则鸣听到女人的惊呼声和后知后觉的咒骂,他没什么表情地耸耸肩,拿出钥匙扭开了三零一的门。 紧接着女人拉开三零二的大门,塑料拖鞋踢踏声在整栋楼道响起,三分钟后对面那扇大门被大力拍上。 沈则鸣背靠门板,轻轻呼出一口气,摸索着摁亮开关,老旧白炽灯颤悠两下,惨白光线照亮窄小客厅。 靠窗那面墙又在漏水,斑驳的墙面鼓起一块,沈则鸣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走过去拉紧窗帘,一面走,一面脱掉黏在身上的衣服。 路过卫生间的开放式洗手台前时,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镜子里这具裸/露的身体。 瘦、白、扁平,除却平坦的胸部,似乎和女人没什么不同。 如果祁景琛喜欢,他不是不行。如果祁景琛一定要,他也可以。 很莫名的,沈则鸣想起周蕙心包裹在黑色套裙底下的线条,或许祁景琛此时正与她相拥而眠。 勉强平复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涌成浪,他深深吸了口气,移开黏着在镜子前的视线,将浴缸放满水躺下。 温热的水暂且缓解沈则鸣奔波一天的疲乏,他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沉沦,然后他梦见了十七岁的祁景琛。 沈则鸣十八岁那年,对门的老两口因为女儿工作调动,卖房搬走了。于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祁景琛和他母亲盛娟搬了进来。 盛娟是一个温婉并且精于人情世故的女人,搬进来第一天,她就带着祁景琛,左手一袋橘子,右手一提牛奶,敲响了沈则鸣家的大门。 那天是周五,沈则鸣放学比平时早,他进门的时候,盛娟已经和宋岚相谈甚欢。 看见沈则鸣进来,宋岚朝他招招手,笑道:“快来,这是你盛阿姨,对门儿刚搬来的新邻居。” 说罢,又指着沈则鸣对宋岚说:“这就是我和老沈收养的儿子,叫沈则鸣,和景琛差不多大。” 宋岚从不避讳在外人面前提及沈则鸣的身世,也从不在意沈则鸣是否会感到难堪。 沈则鸣低着头,双手紧贴裤缝,小声说:“盛、盛阿姨好。” “哎这孩子。” 沈则鸣说完,宋岚就皱起眉头,面上一副慈母相,冲盛娟抱歉一笑,“他怕生,平日里就我和老沈,还有麟儿在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盛娟理解地笑笑,宋岚就朝坐沙发另一头的祁景琛抬抬下巴,介绍道:“景琛啊,这是沈则鸣,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 讲到这儿,沈则鸣才敢抬眼看过去。 十七岁的祁景琛五官俊朗深刻,眉眼间却透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稚嫩。他穿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那头,对上沈则鸣的目光,祁景琛弯了下唇角。 而后沈则鸣就听到祁景琛好听礼貌的声音,“你好,我是祁景琛。” 许是想配合盛娟尽早让儿子熟悉同学的想法,抑或宋岚想在新邻居面前表现慈爱养母的人设,她头一次允许沈则鸣带人进他房间玩耍。 沈则鸣微微睁大眼睛,忙不迭带着祁景琛进了他的房间。 只是他的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扇单门衣柜,和靠窗放的小书桌,再没有其他东西。 这个年纪男孩感兴趣的漫画书、游戏机,沈则鸣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局促地贴着门板,看向祁景琛的眼神充满歉意,“对不起啊,我、我有贴画本……你、你想看吗?” 好在祁景琛十分善解人意,视线在沈则鸣脸上停留三秒,就移开看向别处,冲沈则鸣笑了笑,温声道:“想看。” 沈则鸣于是从单门衣柜的小抽屉里翻出他珍藏很久的贴画本,珍惜地在裤腿上蹭了蹭,双手捧着递给祁景琛。 说是贴画本,其实就是沈则鸣从同班同学扔进垃圾桶的笔记本上抠下来的动画人物贴纸。 他自己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放在祁景琛手上,就显得无比寒酸。沈则鸣意识到这点,心下一阵难堪,他咬紧嘴唇,忽然就不敢再看祁景琛的眼睛。 宋岚刚刚说了,祁景琛以后是他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却寒酸得连一份像样的见面礼都拿不出来。 沈则鸣坐在床边,丧气地垂下脑袋。 没想到祁景琛也跟着他坐下,并靠过来主动问道:“这黑脸猫是谁啊?” 沈则鸣愣了愣,盯着祁景琛的脸说不出话。 祁景琛冲他眨了眨眼,笑道:“你也不知道么?” “知道!”沈则鸣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说:“它叫黑猫警长,很厉害的。” 天气很热,沈则鸣桌上老旧的小风扇晃晃悠悠地转动着,嘎吱声几乎要盖过窗外恼人的蝉鸣。 整个下午,祁景琛好似对沈则鸣手上这本破破烂烂的贴画本极有兴趣,拉着沈则鸣给他讲了很久,直到宋岚喊吃饭,他才放下贴画本。 于是顺理成章的,沈则鸣忍痛割爱,将贴画本送给了祁景琛,当作初次见面的礼物。 祁景琛没有推辞,爽快收下。 可是第二天,沈则鸣就在楼下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他的贴画本,和散发着酸臭味的剩饭剩菜混在一起。 手机振动,沈则鸣眼皮颤了下,慢慢张开眼睛,入眼的是他家掉漆的浴室吊顶,不是十八岁那个早上筒子楼下的深蓝色垃圾箱。 他二十八岁了,不会再为一本被抛弃的破旧贴画本难过流眼泪,但十八岁的沈则鸣会。 所以他从垃圾堆里捡起贴画本,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带去质问祁景琛的时候,祁景琛却很无辜地勾起唇角,告诉他:“你不是送我了么?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 祁景琛一直很坏。 手机再次振动起来,沈则鸣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拿过来一看,是蔡薇的电话。 草戒指 沈则鸣指尖顿了一下,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他再次闭上眼睛,那天那顿饭的后续,沈则麟和沈铭一起回来了。 沈铭一向不苟言笑,听完宋岚的介绍,他只是朝盛娟点点头,遵照惯例简单问了句好,就洗洗手准备坐下吃饭。 沈则麟却显得异常兴奋,他刚上初中,对高大俊朗的邻居哥哥祁景琛有无限好奇。 倚仗父母的包容溺爱,在饭桌上他就拖着椅子挤开沈则鸣,光明正大挪到祁景琛身边,眼巴巴望着祁景琛,想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外人眼里,祁景琛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邻家大哥哥。他的坏和不堪,似乎只对准沈则鸣一个人。 祁景琛冲沈则麟笑了下,沈则麟就像得了仙桃的蹿天猴,话匣一瞬间打开,哥哥长、哥哥短,叽叽喳喳聒噪得向来宠溺他的宋岚都忍不住板起脸呵斥制止。 饭桌终于安静下来,隔着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的沈则麟,沈则鸣偷偷看了祁景琛一眼,发现他正不动声色地把沈则麟夹进他碗里的菜挑拣出来扔掉。 沈则鸣怔了怔,下一秒就对上祁景琛无意间转过来的视线,明明做坏事的是祁景琛,但那几秒沈则鸣无端有些心虚,他迅速垂下眼,埋头专心吃饭。 宋岚开始讲话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抬眼看过去,此时的祁景琛嘴角含笑,微微低头注视沈则麟,耐心听他讲话,全然看不出方才扔菜时的嫌弃和不耐。 沈则鸣一时愣住,旋即生出些隐秘的喜悦。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讨厌沈则麟。 饭后,沈则麟理所当然把祁景琛拉进他房间,关门前,他向沈则鸣投去得意又不屑的一瞥,而后重重甩上门。 宋岚他们已经转移到客厅边看电视边喝茶,讲话声很大。沈则鸣握紧拳头,掌心一片疼痛,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收拾桌子洗碗。 他其实能想象祁景琛在沈则麟房间里的画面,毕竟沈则麟的房间大而敞亮,有空调和电脑,还有所有这个年纪男孩钟爱的玩具、书本。一定比待在他房间舒服。 但出乎意料,祁景琛只在沈则麟房间待了半小时不到,那时候沈则鸣正在自己的小房间做作业。 他听到沈则麟带着哭腔不停在说对不起,场面十分混乱,宋岚的声音、盛娟的安抚,通通混在一起。 沈则鸣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窥见祁景琛干净的白t溅上了一团黑乎乎的墨汁,尽管他极力忍耐压抑,但眉眼间透出的厌恶做不了假。 那件白t第二天清晨和他的贴画本一起,躺在垃圾箱里。 因此见面第一天,沈则鸣就知道祁景琛有洁癖。 浴缸里水温渐凉,沈则鸣睁开眼睛,手机早已停止震动,他站起身,擦干身体裹上浴袍,拿起手机查看。 蔡薇打了三个电话,发了两条短信,大意要与他商量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沈则鸣随意扫两眼,回复让她决定就好。 左手无名指那道刀痕经过长时间浸泡,四周红肿一圈,形似一枚形态诡异的小环。沈则鸣盯着它,又想到祁景琛的那枚对戒,外围镶了一圈碎钻,很低调大方的款式。 很早之前,沈则鸣用学校绿茵场的草根笨拙地学着编了一枚草戒指。晚上下自习回家路上,他本想偷摸放进祁景琛书包,但很快就被发现了。 沈则鸣涨红了脸,慌慌张张想抢回来扔掉。 祁景琛迅速抬高手臂,眼里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猛一用力把沈则鸣逼退至墙角,用一个不算很温柔的吻封住他的嘴唇,也一并封住沈则鸣蹩脚的解释。 最后,沈则鸣面色潮红,祁景琛握着他的手,将那枚草戒指缓缓塞进自己的无名指,不怀好意道:“小六想嫁给我啊。” “可是怎么办?我们都是男人,不能结婚。” 沈则鸣心跳很快,耳根脖颈通红一片,紧接着轻柔的吻落在他额间,祁景琛说:“但我会娶你。” 十年后,祁景琛却娶了别人。 沈则鸣手抖得厉害,这些记忆他从未刻意压抑过,只是和十年后的祁景琛一同袭来,就好像要将他溺毙。 他蜷缩进棉被,右手不受控制地按压无名指的伤口,好似这样就能转移自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 翌日,沈则鸣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醒来之前,他梦到了祁景琛。 梦里的祁景琛淡漠、疏离,稀松平常地站在那里,臂弯搭着一只戴同款戒指的手,背对沈则鸣渐行渐远。 沈则鸣怔怔坐直身体,这个梦真实得触手可及,他可以忍受十年间祁景琛的杳无音讯,也可以忍受祁景琛的憎恨厌恶,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祁景琛和其他人恩爱两不疑。 祁景琛只能,和沈则鸣白头偕老。 手机还在不停震动,他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腰捞起躺在地上的手机。 是蔡薇的电话。沈则鸣犹豫两秒,点了接通。 蔡薇说:“你不会才起床吧?” “嗯。”沈则鸣有些鼻音,哑着嗓子道:“抱歉,怎么了?” 蔡薇在电话那头叹口气,“昨晚约好今天见面的呀,你是不是忘了?” 他真的忘了,“……我现在出门。” 蔡薇就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后,沈则鸣收拾妥帖,出门赴约。 蔡薇选的商场距离沈则鸣住的小区不算太远,地铁三站就能到。他刚出地铁站,就看见一身长裙站在路牌下等他的蔡薇。 沈则鸣不喜欢社交,能一个字讲完绝不多说第二个字。他走过去,迎着蔡薇的目光,省去多余的寒暄,直接道:“抱歉,久等。” “还好。”蔡薇笑着说,“没有等很久。” 沈则鸣点点头,突然听到蔡薇惊呼一声,“你手怎么了?” 沈则鸣低头去看,无名指那道伤口红肿得厉害,边缘泛白渗血,有些可怖。但他不是很在意,无所谓道:“没什么,不小心划到了。” “不行。”蔡薇皱眉道,“附近有个诊所,我带你去处理一下。” 沈则鸣原想拒绝,不过蔡薇态度很强硬,他只得点头同意。 一路上,蔡薇向他科普了不少伤口感染的危害,沈则鸣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直到蔡薇问起祁景琛。 “你和祁景琛和好了?”蔡薇问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一直想问来着,好好的朋友怎么突然反目成仇了?” 沈则鸣愣了下,下意识按住无名指的伤口,血水顺着指尖滴落,“不算和好。” “有矛盾。”沈则鸣说完,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当年他们确实闹得很难看。他在分开的第一天,就向班主任申请换座位,祁景琛反对,在办公室里就冲过来掐着他脖子,双目猩红问他为什么。 所以人都以为他们是因为换座的事打架,只有沈则鸣清楚不是那样的,祁景琛是在问他为什么抛弃自己。 蔡薇看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停顿少时,她忽然说:“你变了很多,尤其是性格。” 这些年,好些朋友同学都说沈则鸣像变了个人。唯独祁景琛,嘲讽他毫无长进。 沈则鸣低低嗯一声,没有解释,也没有问哪里有变化。 诊所医生替他消毒上药,并叮嘱他近期不要碰水。出来后沈则鸣手指多了厚厚一圈绷带,蔡薇又把医生开的药膏塞给他。 “按时换药。” 沈则鸣点点头,蔡薇高中就是个话唠,去商场时一路上都在讲话,但大部分是问题,沈则鸣只要负责回答就好。 午饭定在九楼,是一家川菜馆,需要搭乘观光电梯上去,周末人多,电梯每层都要停一下。 沈则鸣站最后面,紧贴厢壁,有些烦躁地看着不停涌进轿厢的人群。电梯终于到九楼,蔡薇拽着他冲出去。 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他眼前晃过,沈则鸣扭头向后看,视线捕捉到半张戴金丝边眼镜的侧脸。 是祁景琛。 他没看见沈则鸣,旁边跟着周骁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川菜馆旁边的西餐厅。 沈则鸣心头一紧,攥紧衣角,指尖用力到发白。 半晌,他松开手心,碰了下蔡薇的肩膀,提议道:“吃西餐行么?” 吻 沈则鸣和蔡薇一同走进西餐厅,服务员立刻过来指引他们选座。 本着女士优先的原则,沈则鸣让蔡薇先选,她选择靠窗的位置,并眼神询问沈则鸣意见。 沈则鸣点了点头,示意服务员带领他们落座。凑巧的是,隔壁桌坐着祁景琛他们。 这家西餐厅中西混搭,两桌之间隔有一道中式屏风,人影糊在屏面上,有种隐隐绰绰的朦胧感。 沈则鸣坐直身子,视线越过屏风,看见祁景琛的半个后脑勺,和坐他对面的周骁母子。 女人红唇媚眼,精心护理的大波浪用一根皮筋松松扎在脑后,一颦一笑显出成熟女性的魅力。 是和祁景琛很配。他移开视线,脊背弯下去,指甲陷进掌心,有些微痛意。 服务员送来菜单,蔡薇点完后推给他。沈则鸣没有胃口,翻了两下,随便指了两道菜。 他们来的时间恰好错开饭点,只有祁景琛那桌和他们,除去悠扬动听的钢琴曲,整间餐厅安静得过分。 祁景琛那头一直在讲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进沈则鸣耳中。他听到周骁叫祁景琛小爸,叽叽咕咕同两人讲些学校发生的事。 讲到手机被沈则鸣收走这一段,周骁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愤怒,他说:“妈,小爸!你们别看沈则鸣那人看着冷淡话少,眼睛可尖儿了!上他课的时候,我就低头看了下时间,就被他抓住了!” “烦死了,你们说他怎么那么多事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周骁痛叫一声,而后周蕙心就骂他:“小兔崽子,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人老师那是为你好,不许瞎说,再说我揍你啊。” “沈老师人长得好看,业务能力强,也不学其他班整些幺蛾子折腾我们家长,碰着他做你们班主任,周骁你知足吧。” “嗯。”祁景琛附和道,“沈老师是不错。” 沈则鸣舔舔嘴唇,心跳莫名加快,紧接着祁景琛轻笑一声,又说:“但也就那样,比他优秀的老师很多,周骁说的没错。” “就是!”周骁大叫,“我小爸说的对!” 祁景琛讲完这句就没有再出声,周骁又断断续续跟他妈妈抱怨学校生活有多苦,沈则鸣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而看向蔡薇。 他话少,见面的十几分钟里几乎都是蔡薇在讲话,沈则鸣想到以前的事,顿生愧疚。他正要开口,就见蔡薇笑了下,举起手机冲他晃,“等下你陪我去剪个头发吧,就在下面那层。” “好的。”沈则鸣一口应下。 服务员推着餐车上菜,先去了祁景琛那桌,周骁起身帮忙端菜,片刻后,沈则鸣听见他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僵硬,结巴道:“沈、沈老师,你、你也来吃饭……” 沈则鸣抬眸,点点头,“很巧。” 周蕙心站起身,眼神惊愕交加,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笑道:“确实很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沈老师。” 出于礼节,沈则鸣也起身,视线在祁景琛身上短暂停留一秒,看向周蕙心:“你好,周骁妈妈。” 周蕙心扬唇一笑,推攮着满目惊恐的周骁走过来,用家长惯常面对老师的语气说:“我们周骁给沈老师添麻烦了,今天这顿我请了,谢谢沈老师平时对我们周骁的照顾。” “不用。”沈则鸣垂下眼,紧紧盯住周蕙心的无名指,那有一枚银环。 半晌,他抬眼看着周蕙心,拒绝道,“周骁是我的学生,不麻烦。” 沈则鸣视线再度落在祁景琛身上,眼神别有深意,“这位是周骁的——” 这时候,祁景琛突然起身转向沈则鸣,单手扶了扶眼镜,接过话茬道:“沈老师,又见面了。” 他颈侧贴着纱布,唇色很淡,眼下乌青浓重,眼镜链条垂在两侧,整个人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沈则鸣一时愣住,祁景琛食指碰了下颈侧的纱布,勾起唇角,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见笑了,昨晚回家,被路边的疯狗咬了一口。” “是么?”沈则鸣移开视线,“疯狗发疯也要挑对象,祁先生很幸运。” 察觉两人间古怪的氛围,周蕙心赶忙出来打圆场,“景琛和沈老师认识?” 祁景琛眉梢轻挑,“是啊,沈老师可是我的高中同学。” “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周蕙心面露责备,是那种家人抑或恋人间的亲昵。 “没必要。”祁景琛看着沈则鸣,唇角勾着抹笑,话却是对周蕙心讲,“当年沈老师骂我恶心,特地找班主任换座位。” 停了停,他蓦地笑了一声,好似想到什么趣事,“沈老师还跟我在办公室打了一架。” “这种关系,讲出来对周骁没好处。” 周蕙心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几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倒是周骁,惊得张大嘴巴,“卧槽!小爸,你、你和沈老师还有这样一段啊。” 祁景琛不置可否,目光在沈则鸣和蔡薇之间游移片刻,遽然沉下脸:“吃饭吧,我们一家人,打扰沈老师到约会,就不好了。” “也是也是。”周蕙心应和道,“那沈老师先吃着,我们不打扰您了。” 三人回去坐下,沈则鸣的眼睛却还黏在祁景琛身上,耳中回荡着祁景琛那句“一家人”,直到蔡薇叫了他一声。 “你现在是高中老师啊。”蔡薇有些惊奇,但这份好奇不在于探究沈则鸣和祁景琛的过往,而是沈则鸣的现状,“我还以为你…你会一直念下去,然后留在科研所工作。” 这些年的同学聚会沈则鸣一次都不来,蔡薇偶尔能从同班同学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 其中有个男同学和沈则鸣在同一所大学,听他说沈则鸣大学时候成绩很好,拿到了本专业唯一一个保研外校的名额。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递交保外材料那天下午,沈则鸣却放弃了,毕业后就回了h市。 男同学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十分惋惜,连带着蔡薇也觉得可惜。 “嗯。”沈则鸣垂下眼,日光打在他脸上,落下一片阴影,显出几分落寞,“当老师,没什么不好,有寒暑假,不会太累。” 他这么对蔡薇说,就像他曾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样。 “对对,老师待遇福利都不错。”蔡薇神色微僵,或许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一面拿起沈则鸣的手边的小碗盛汤,一面不太熟练地转移话题,“尝尝这道奶油蘑菇汤,我和同事在其他店吃过,味道很不错。” 沈则鸣接过来,“谢谢。” 不知是不是知晓沈则鸣坐隔壁的原因,周骁一直没有再开口讲过话,即使说话,声音也很小。 隔着屏风,只能听到周蕙心让周骁不要挑食的呵斥声,和祁景琛间或给周蕙心夹菜盛汤的关心。 沈则鸣彻底没了胃口,他喝完最后一口汤,同蔡薇说一声,拿着烟盒起身去厕所。 昏黄光线从镶满水晶的顶壁倾泻下来,洗手间燃着的玫瑰味熏香有些刺鼻,沈则鸣半倚墙壁,掏出打火机点烟。 烟味和熏香混杂在一起,他半闭着眼,缭绕烟雾自唇间溢出。 因为沈则麟的身体,宋岚禁止沈则鸣抽烟喝酒。 他是大学才学会抽烟的,那时候一个寝室四个男生,三个人都有烟瘾,寝室里头整天烟雾缭绕,耳濡目染下沈则鸣也学会了。但是在宋岚面前,他还是不敢。 半刻钟后,洗手台底下的垃圾桶里多出五根烟头,沈则鸣点着第六根烟的时候,有人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许是烟味呛人,那人掩唇低咳两声,沈则鸣有些愧疚,正准备把咬在嘴里的烟取出来灭掉,就听见那人说:“沈老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抽烟?” 沈则鸣扭头,对上祁景琛似笑非笑的眼眸,湛蓝瞳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更显深邃。 哗啦啦的水声在耳畔响起,沈则鸣愣了下,就见祁景琛走到洗手台前,微躬着背,卷起袖口,扭开水龙头洗手。 祁景琛的手很漂亮,指骨修长,骨节分明。他肤色偏向冷白,骨节却泛着一点淡淡的粉,水流漫过指根,那点淡粉就褪下去。 他洗得专注,一根一根慢慢搓揉,好似只是单纯想洗手。末了,他关了水,抽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干净。 白色纸团被扔进满是烟头的垃圾桶。镜子里,祁景琛牵起唇角,眼睛紧紧盯住沈则鸣,声音轻缓低沉,“我是心理医生,沈老师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 沈则鸣没出声,视线长久停留在祁景琛颈侧的伤口处,而后投向祁景琛左手无名指上沾了水痕的银环。 “伤口,她替你包扎的?” 沈则鸣抬抬下巴,难得露出点痞气。他看着祁景琛,神色无波无澜,眼底却酝着滔天暴雨。 燃至半程的烟夹在他指尖,雾白烟气徐徐升起。祁景琛几不可查地挑了下眉,笑道:“当然,我太太什么都会。” “这样。”沈则鸣掐灭烟头,眉眼间是轻佻的笑意。 他拽住祁景琛胸前的领带,缓步上前,身体贴近祁景琛的那一秒,狠狠勾住祁景琛的脖颈,吻了下去。 姻缘 沈则鸣没有闭眼,一双柳叶眼向上斜看着祁景琛。 唇齿交缠在一起,没有技术,也毫无温情可言,甚至算不上一个吻。 牙齿磕破嘴唇,口腔溢满血腥,和沈则鸣口中淡淡的烟味混在一起,祁景琛却一动不动。 他背靠墙壁,眼帘半垂,平静、沉默地站在那里,任由沈则鸣索取、啃噬。 祁景琛不予以回应,这场游戏将失去意义。沈则鸣退开半步,嘴唇微张大口呼气。祁景琛太高了,混血基因使他身高将近一米九,整整高沈则鸣一个头。 沈则鸣抬头仰视他,眼睛好似润着层光,亮得晃眼。祁景琛嘴角破了道口子,他咬的,沈则鸣直直望向那道口子,眼里有稀薄的笑意,“破了,你老婆会怎么办?” 祁景琛也盯着沈则鸣,这时候他眼里那层平静已荡然无存,眸色幽深,好似扯开一条裂缝,有什么倾泻而出。 他一把掐住沈则鸣的后颈,指腹下是沈则鸣跳动的脉搏,脆弱得好像他稍一用力,沈则鸣就要死在他怀里。 这么想着,祁景琛用力摁了两下,沈则鸣立刻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眼底闪过一丝快意,低下头,额头、鼻尖同沈则鸣的抵在一处。 薄荷味道的湿热气息喷洒在沈则鸣脸上,连同祁景琛惯用的沉香,将他紧紧裹住,沈则鸣心尖抖了一下,下一刻祁景琛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唇瓣厮磨,祁景琛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他说:“沈老师吻技还是这么烂......” 沈则鸣将舌尖探进祁景琛口中,于是余下的话就隐没在呼吸交缠的吞咽声间。 分开的时候,沈则鸣腿软得站不住,眼眸盛满水汽,祁景琛掐着他的腰半搂半抱,嘴角好心情地翘起一点。 沈则鸣别开头,同镜子里的自己对上眼。祁景琛方才吻得又狠又急,现在他嘴角同样破了一道口子,衬衫凌乱不堪,领口半敞,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他又看向镜子里的祁景琛。男人下唇还残留着他磕出的牙印,颈侧纱布已经脱落,红肿青紫的伤口半掩在底下,有些渗人。 沈则鸣情不自禁地抬手按上去,微微仰头,额头碰上祁景琛线条利落干净的下颚,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已经成为祁太太的周蕙心。 如果再过分一点,如果更过火一点。 沈则鸣眼神一瞬间暗下去,他用力推了祁景琛一把。 祁景琛不设防后退几步,后背撞上大理石墙面,紧接着沈则鸣踮起脚尖,双手攀上男人肩膀,嘴唇凑过去贴住祁景琛颈侧的皮肉吮吸。 洗手间没有别人,狭小空间回荡着沈则鸣吮吸发出的声音。祁景琛喉结滚动两下,眼眸里的湛蓝顿时变得深沉。他抬高下巴,右手探向沈则鸣腿间。 沈则鸣动作一顿,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祁景琛。后者却勾了勾唇,手已经贴上他的那里。 空气骤然灼热,烧得沈则鸣头脑发热,放松了抓住祁景琛肩膀的手,身体就不受控制向后倒。祁景琛顺势将他压在洗手台上,冰凉水渍瞬间浸透贴着他后腰的布料。 沈则鸣忍不住抖了抖,下意识勾紧祁景琛的脖子。 这时候,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接着周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小爸,你在里面吗?” “不是洗手吗?怎么二十分钟了还不回来?” 沈则鸣心头一紧,手指无意识挠了下祁景琛的后颈,祁景琛呼吸就粗重起来,他身体贴得更紧,凑近沈则鸣耳边,压低声音说:“沈老师这是在勾引我么?” 沈则鸣没来得及讲话,就听见周骁略显急躁的敲门声,“小爸?你到底在不在?倒是吱个声啊。” 后腰水迹已经漫延到脊柱中央,祁景琛迟迟不出声,偏头笑着,手指按住沈则鸣侧腰缓慢抚触。 沈则鸣不由惊呼,下一秒又被祁景琛捂住嘴巴,顺带被塞了根手指进来。 “你不吱声,那我进来了啊。” 周骁手已经搭上门把,手柄下压发出的嘎吱声令沈则鸣有种身处悬崖的错觉。 可祁景琛恶劣地笑着,手指还在他口中搅动,指腹蹭过舌尖,又滑向上颚,叫沈则鸣浑身战栗。 眼看周骁就要推开门,沈则鸣屏住呼吸,指甲没入祁景琛的皮肉。 有那么几秒,为人师与第三者共生的背德感令他不逢时地生出少许隐秘的快感。 咔哒一声,门打开一条缝,沈则鸣不自觉咬住祁景琛的手指。 氧气在这一秒变得稀薄,他好似踩在悬崖边,一脚早已踏空。那一抹极少的快感在此刻却无限放大。 沈则鸣揪紧祁景琛的衣角,唇角绽开笑意,眼眸里像燃起一簇火苗,他抵着祁景琛的手指,舌尖在男人指间打转舔舐。 下一秒,他如愿在祁景琛眼底捕捉到短暂的慌乱,和一丝快到转瞬即逝的讶异。 “我在。” 祁景琛的眼神洇着层刮不掉的冰霜,他掰着沈则鸣下颚,冲门口的周骁喊道,“别进来。” 门被关上,周骁退回去,“噢,那你快点啊。” 洗手间再度恢复安静,祁景琛敛了笑,手指从沈则鸣口中撤出,“沈老师很懂,看来这些年性/生活挺丰富。” 沈则鸣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被锢住的下颚猝然一紧,笑意未达眼底,就碎裂在嘴角。 “沈则鸣,你要不要脸?” 沈则鸣不予置否,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手指轻抚祁景琛颈侧暧昧不明的吻痕。 “你太太要是知道祁先生洗个手的工夫,就跟他儿子的班主任搞到一起。”他笑容轻浮,说话间,右脚已经踩上祁景琛的皮鞋,“她会怎么想?” “祁景琛,你我之间,彼此彼此。” 话音落下,几尺之隔那扇门就重重摔上。 祁景琛眸中划过一丝玩味,他将沾满沈则鸣唾液的手指放在唇边碰了一下,拧开水龙头洗手。 他出去的时候,沈则鸣和蔡薇已经离开。 祁景琛多看了那桌两眼,周蕙心以为他关照周骁班主任的情况,就主动解释道:“沈老师在洗手间摔了一跤,衣服都湿了,说要提前回去换衣服。” 周蕙心说着,眉头皱起,眼神往祁景琛颈侧瞟,“你这脖子怎么回事?还有嘴,难道你也跟沈老师一块儿摔了?” “没有。”祁景琛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汤,“洗手间有只蚊子,他咬的。” 周蕙心半信半疑:“你最近是不是碰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会儿被狗咬,一会儿又是蚊子叮,改天我让小王去庙里给你求个平安符?” “平安符就不用了。”祁景琛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替我求一卦姻缘。” - 结完账,周蕙心有工作电话,周骁趁他妈离开,蹭到祁景琛耳边,偷摸问道:“小爸,那餐厅不是只有一个男厕吗?我去找你那会儿,沈老师是不是也在里面?” 商场周末搞活动,穿皮卡丘套装的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带路,后头跟着一群手握气球的小朋友。 有个小胖墩经过祁景琛旁边的时候,脚步踉跄朝他摔来。祁景琛无动于衷地看他一眼,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胖墩一屁股摔在他眼前。 小孩吓懵了,抬头愣愣瞅着祁景琛,开始放声大哭。周骁哎一声,连忙蹲下身哄人。 胖墩家长就在附近,听见哭声,一面赶来抱走孩子,一面向周骁道谢,临走前不忘瞪一眼祁景琛。 人走之后,周骁抬起头,瞥见祁景琛神色漠然地站在旁边围观,不满道:“小爸,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人孩子就摔在你跟前,你都不知道扶一把。” 祁景琛淡淡瞥他一眼,“与我无关。” 周骁喉头一更,又听到祁景琛说:“沈老师摔跤,我扶的。” “啊?”周骁不解,“所以沈老师跟你有关系?” 祁景琛没出声,缓步走在前面。过了几秒,他突然回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表情难以捉摸,“他当然跟我有关系。” - 商场五楼转角的服装店,蔡薇看上一件粉色连衣裙,店员带她去试衣间。 沈则鸣坐在外头的矮凳上,盯着左手无名指走神,出门时穿的那件衬衫方才换成一件款式简单的白t。 他从洗手间出来,蔡薇就一脸惊奇地盯着他看,“你、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发生什么事了?” 沈则鸣知道刚和祁景琛厮混过的自己有多狼狈不堪,他抿了抿唇,侧过身向蔡薇展示后背潮湿一片的衬衫,“在厕所摔了一跤。” 蔡薇惊讶地撇撇嘴,有些将信将疑,但她没说什么,当即催促沈则鸣去附近的男装店买衣服更换。 五分钟后,蔡薇从试衣间出来,问沈则鸣好不好看。沈则鸣抬眸上下打量,点头说好看。蔡薇腼腆地笑笑,在店员怂恿下付了款。 从服装店出来,蔡薇又拉着沈则鸣去隔壁的理发店,让沈则鸣陪她做头发。 等待过程中,一个头顶绿毛的理发师蹭到沈则鸣旁边坐下,讨好笑道:“帅哥,染个头发呗。” 沈则鸣没什么表情地拒绝了。 不知道为什么,绿毛执着得很。见沈则鸣扭头不理他,自觉蹲到另一侧,嬉皮笑脸道:“染呗,你发质多好啊。这是咱店里新出的浅灰色。你皮肤这么白,人长得又好看,染了回头率肯定超高!” 沈则鸣不耐烦地皱眉,“不染。” “别啊。”绿毛手作喇叭状伏在沈则鸣耳边悄声说,“您很久没换发型了吧?我呀刚从店长腰包里顺了两张优惠券,您要是在我这儿染头发,我给您打八五折!” 沈则鸣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确实很久没换过发型了,上一次换发型还是八年前。祁景琛走后,沈则鸣就剪短头发,再也不穿白衬衫。 第二年,全寝室一起喝酒,沈则鸣也跟着喝了。 半醉半醒间,意识沉沦,他仿佛回到高中那间老旧的器材室,十七岁的祁景琛把他圈在怀里亲,事后撸狗似的按着他的脑袋一通乱揉,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小六新发型好看,白衬衫也好看。” 梦里的痛意尖锐刺骨,酒醒之后,沈则鸣解开被他锁了两年的私密相册,翻出一张自己的旧照片,要理发师按着照片剪头发。 然后他八年没有换过发型。 但人总是会变,十年过去,二十七岁的祁景琛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讥讽他毫无长进,没有变化。 沈则鸣睫毛颤了两下,终于抬眼正视绿毛,“洗剪吹做全套。” 绿毛连声答应,嘴角咧上天。 蔡薇比沈则鸣先一步弄好,发型师吹了造型,她在理发店落地镜前摆弄新做的头发,意外瞥见镜子对角那儿正安静闭眼任由理发师捣鼓的沈则鸣。 “则鸣?”她小跑过去,“真是你,你……你怎么……” 她想问沈则鸣怎么突然坐这儿弄头发,沈则鸣看她一眼,解释道:“很久没换发型了,顺便弄一个。” 蔡薇呆呆地应了一声,“那、那你弄着吧,我在外面等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则鸣被绿毛叫醒的时候,天色早已暗下去,想到还在外面等他的蔡薇,心头一惊。 他打开手机,就见蔡薇半小时前发信息说公司临时通知加班,要先走,下次再约。结尾处还夸了他的新发型。 沈则鸣松了口气,抬眸看向身前的镜子。绿毛没给他弄得太复杂,整体变化不大,只有发色变成了浅灰色。 绿毛得意洋洋:“满意吧?” 他说完,举起手机拍下沈则鸣的后脑勺,“后黑前灰,多好看啊。” 说不上满意还是不满意,沈则鸣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祁景琛会觉得好看么? 他敷衍地点点头,不理会绿毛不满的聒噪,付了钱径自离开。 时间已是晚上七点,街边路灯全亮起来,远处夜景璀璨晃眼。沈则鸣有些出神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心里忽然空下去一块。 他攥紧手心里那颗亮白色的纽扣,没有多待,深吸一口气,打车回家。 老小区没有物管,路灯年久失修,沈则鸣踏着夜色迈进单元门,他低着头,一级一级认真计算脚下走过几节台阶。 在距离家门口三级台阶的位置,沈则鸣眼前一暗,一只凭空冒出的手挡住他。 熟悉的沉香味扑鼻而来,沈则鸣心跳漏掉一拍,抬头,和站在黑暗中的祁景琛对上眼。 “沈老师让我好等。” 第三者 祁景琛喝酒了,他靠过来时沈则鸣闻到混在沉香中的淡淡酒气。 声控灯暗下去,男人站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温热气息扑在颈侧,“祁先生怎么在这儿?” 撑住墙壁的手下滑搭在沈则鸣肩头,祁景琛顺着那股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眸中含有浅淡的笑意:“等你。” 许是身处黑暗的缘故,这时候的祁景琛神色动作都好似十七岁,是晚自习下课会把他堵在楼道亲吻的那个少年。 沈则鸣有些恍惚,呆呆看着祁景琛说不出话。 月光透过小窗折射进楼道,在祁景琛脚下投下一片惨白。他今晚似乎格外有耐心,沈则鸣不接话也不恼,自顾自接着道:“我现在是你的新邻居,沈老师不请我去你家坐坐么?” 沈则鸣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祁景琛顿了一下,“我们搬到你楼上了。” “这里离学校近,周骁上下课也方便。” 祁景琛退后半步,搭在沈则鸣肩上的手收回随意撑着栏杆,笑得客气疏离,“我们周骁学习成绩不好,到时候还要麻烦沈老师辅导他。” 现在是二十七岁的有家室的祁景琛。 沈则鸣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抽离,咬了咬舌尖,努力抛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学校有规定,老师不能私下补课。”他移开视线,那枚纽扣几乎要嵌进肉里,“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待客。” 沈则鸣说完,攥紧指节,迈上台阶回家。 隔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声控灯应声亮起。沈则鸣站在家门口,钥匙插进门锁,他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祁景琛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镜片泛起寒光,叫人看不清神色。 沈则鸣怔了怔,收回目光,加快速度扭开门锁。 铁门年岁久远,打开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沈则鸣垂着眼走进去,门将要关上那一秒,祁景琛遽然出现在门口,猛地拉开门又重重砸上。 等沈则鸣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他压在门板上。 对门的小老太太又开始破口大骂,老房子隔音不好,不堪入耳的咒骂一句不落钻进沈则鸣耳中,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弄出更大动静。 但眼下,他更在意祁景琛。 沈则鸣不喜欢阳光,窗帘常年挡在窗前,此刻眼前漆黑一片,他第一次后悔前几年换窗帘时不听卖家师傅劝说,选了这款遮光极好的。 …………… …………… …………… 眼前漆黑一片,沈则鸣看不到祁景琛的表情,他只能听到祁景琛失控的呼吸声,“我那天就不该带你去同学聚会,十年了,你他妈的是不是还忘不掉她?” 左脸蹭过轻微凉意,那是祁景琛的戒指,他又想起周蕙心同祁景琛之间是夫妻也像亲人般的亲昵默契。 倘若祁景琛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可以不去管。可他回来了,沈则鸣就不允许。 祁景琛只能,和沈则鸣白头偕老。 “许你结婚,就不许我找女人?” 沈则鸣在黑暗中嗤笑一声,“凭什么啊祁景琛?你他妈凭什么? ……………… ……………… ……………… 同事 沈则鸣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自窗帘缝隙泄出的一线天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沈则鸣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祁景琛甚至替他换了睡衣。 他半撑起身子,后腰酸软一片,微微一动,连带着股间也阵阵刺痛。 昨晚做到最后,沈则鸣彻底昏过去,混沌间隐隐感到祁景琛将他抱进浴室清理。 温热水流漫过皮肤,祁景琛狼狗似的啃咬他皮肉的感觉格外清晰,他半张开眼,皱着眉没什么力气推了祁景琛两把。 男人纹丝不动,右手一勾一揽,沈则鸣就投怀送抱似的跌进祁景琛怀里。 窄小浴缸容纳两个成年男性颇为勉强,祁景琛悠闲仰躺在浴缸另一头,左手搭在浴缸边缘,指尖夹着根万宝路,右手轻松扶稳沈则鸣。 祁景琛似乎总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一切。他没戴眼镜,湛蓝眼眸在浴室的暗光下更显深邃,目光一寸寸滑过沈则鸣腰腹、后背、颈间的暧昧痕迹,最后长久停留在他发顶。 “她陪你染的?”祁景琛眼里那点笑意淡下去,曲起手指掸两下万宝路,烟灰簌簌落在浴缸外缘。 沈则鸣整个人跪坐在他腿间,头抵在祁景琛胸口,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夹杂水流冲刷声一齐涌入耳畔,叫他无端心安。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脑袋不自觉蹭了蹭祁景琛的胸膛,“好看么?” 祁景琛没接话,夹烟的左手抬起又落下,雾白烟气自唇间溢出,又徐徐飘向沈则鸣。 他拧眉偏开头呛咳两声,紧接着那根万宝路就被祁景琛塞进他口中。薄荷味儿的,烟味不是很重,带点淡淡的清凉。 沈则鸣倚着祁景琛的胸膛扬起脸,动作间,积了很长一截的烟灰掉落在祁景琛胸口,和着水迹晕染成灰色,沿着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纹理淌下。 意料之中,祁景琛狠狠皱紧眉头。 沈则鸣很轻地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颈那层皮肉就被祁景琛捏住,万宝路掉进浴缸,蹭起一点水花,而后悄无声息浮在水面。 祁景琛直勾勾盯着他,半晌,他松开手,指腹有意无意蹭过沈则鸣淡灰的发丝,眼尾含笑,一字一顿道:“难、看。” “十年前我就说过,黑色最衬你。” 隔壁传来重物坠地的响声,两房相连那堵墙上的镜子应声抖三下,沈则鸣怔住,心里那道缺口越撕越大。 对门那对老夫妻越吵越凶,祁景琛低头将漂在水中的万宝路捞出来扔掉,浮在眼尾眉梢的那点笑意散去,化作道道冰碴,尽数刺向沈则鸣。 “你确实变了。” “从前的小六哪儿去了?” 记忆断在这儿,沈则鸣按住太阳穴,轻轻吐出口气。被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乍然响起,他扭头瞟一眼,有些艰难地弯下腰伸手拿过来。 年级主任刘国成的电话,沈则鸣愣了下,按下接通键。 电话刚接通,刘主任的大嗓门就在耳边响起,“沈老师啊,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补课?这都快下课了,你人影都没见着。” 沈则鸣一下卡住,抬头看向床头的日历——六月十三,端午前一天,副高一中调休补课。 “抱歉刘主任,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沈则鸣忍着后腰以及下面的不适,火急火燎换衣服洗漱。 所幸学校就在小区对面,但等他走到办公室,第三节课的预备铃早已打过两遍。 不知道为什么,办公室今早很热闹,八九个老师全围在沈则鸣办公桌那儿,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在走廊上就能听到。 沈则鸣不关心也不在意,他面不改色地走过去,刚放下教辅和课本,就听见站他斜对面的历史老师喊了他一声。 “沈老师来啦,这是咱年级这学年的心理老师,市附院儿的专家祁医生,以后就坐你旁边。” 沈则鸣心头猛地一跳,抬眼,祁景琛正冲他笑,“又见面了,沈老师。” 单身 沈则鸣还没说话,另一个也教历史的周老师先瞅着他和祁景琛惊呼起来,“哎祁医生和沈老师认识?” “认识吧。”英语老师吴宁在旁边插嘴道,“周五那天祁医生还因为他儿子的事跟沈老师面谈呢,我当时在旁边听了一嘴,那什么祁医生和沈老师是高中同学,对吧沈老师?”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沈则鸣,他抿了抿唇,突然不想回答。 直到祁景琛开口:“对,我和沈老师是高中同学。现在他不仅是我儿子的班主任,还是我的新同事。” “咱俩缘分不浅。你说是吧,沈老师?” 祁景琛眉目含笑,客气又疏离地看着沈则鸣,他伪装得很好,举手投足皆是对待对久别重逢老同学恰到好处的客套和半真半假的亲近,好似昨晚按住沈则鸣在浴缸里顶撞的人不是他。 他今天穿了件墨绿色风衣,头发向后胶起,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衬衫纽扣扣到最顶,完美遮住颈侧的伤口和吻痕,正经、也不失风度。 衣冠禽兽。沈则鸣移开视线,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手边的教案,不大情愿地“嗯”了一声。 大概是他回应不积极,气氛有几秒冷场,接着以周老师为首的几个老师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高中时代的事情。 两分钟后,正式的上课铃声打响,下节有课的老师退出闲聊八卦队伍,一面从办公桌上抄起课本,一面小跑着奔向教室。 人走得差不多,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周老师看一眼沈则鸣,又看一看祁景琛,识趣地笑了笑:“我家小孩快放学了,我得接他去。既然祁医生和沈老师是高中同学,那我就不打扰你俩叙旧了,走了啊先。” 她走到门口,猛地转过身冲两人道:“哟,我刚才都忘了,你俩下午放学别忘了去学校对面的农家乐聚餐。刘主任特意交代了,这是专门给祁医生你弄的欢迎宴,所有人都得来。” 祁景琛点头微笑,“有心了,您慢走。” 副高一中没有老师必须留在办公室坐班的规定,大部分老师上完课就走,很少有愿意待在办公室加班的老师。 因此第三节上课铃一响,整间办公室除了祁景琛和沈则鸣,就只剩下坐他们斜对面忙着批改试卷的数学孙老师。 人群散去,祁景琛立刻卸下那层虚伪的面具。他往前走了一步,停在离沈则鸣半尺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太过暧昧,向前一步就能接吻。沈则鸣握住教案的手紧了紧,喉结滚了下,下意识错开视线。 祁景琛蓦地笑了,“沈老师不想叙叙旧么?” 他眼睛盯着沈则鸣,抬手,慢条斯理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纽扣,满是情|色味道的痕迹半遮半掩落进沈则鸣眼里。 沈则鸣目光微滞,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泛红,教案摊开那一页已经被他攥出印,但他声线依旧很稳,听不出什么起伏,“这就是祁医生叙旧的方式?” “沈老师想多了。”祁景琛低笑两声,左手向前搭住沈则鸣肩膀,掌心下压,沈则鸣冷不防跌坐进椅子里。 他拧眉抬头仰视祁景琛,就见祁景琛也在他身侧那把靠背椅前坐下,无辜道:“我只是热。”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祁景琛一动腿就能碰到他脚踝,抑或伸手将他拥进怀里。 沈则鸣心尖跳了一下。 昨夜似乎下过雨,裹挟着泥土清香的晨风撩起窗边的帘子,迎风鼓起的弧度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他上半身。 下一秒,祁景琛手就凑过来箍住沈则鸣的后腰,“沈老师的腰,还好么?” 窗帘遮挡,沈则鸣看不见祁景琛的表情,那只手温热有力,热度透过单薄t恤,自尾椎骨往上,发烫发麻。 他不自觉绷直脊背,祁景琛突然曲起小指,在他尾椎骨那儿不轻不重挠了几下。 沈则鸣顿时僵住。两秒后,那根手指攀上他的脊柱,隔着薄薄一层布,缓缓向上搔动。 一下、两下、三下…… 他快坐不住了。 沈则鸣头皮发麻,他死攥着靠背扶手,这时候竟然分心想起昨晚的祁景琛。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啪一声,沈则鸣遽然回神,祁景琛在他腰际拍了一下,紧接着窗帘掀开,男人骤然放大的五官近在咫尺。 “怎么不回答?” 祁景琛的鼻尖同他碰在一块,沈则鸣瞳孔微缩,过快的心跳声在耳畔回荡,有那么一瞬,他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膨起的窗帘底下,祁景琛的呼吸和他交缠在一起,他直勾勾地望着他,瞳色显得很深,淡金色阳光洒落期间,就像跃入海平面的朝阳。 沈则鸣睫毛颤了下,低头的瞬间,唇瓣很轻地蹭过祁景琛的上唇。 祁景琛挑了挑眉。 不算一个吻,沈则鸣却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不设防撞到窗边的收纳箱,发出一声巨响。 “沈老师?”孙老师闻声抬头看过来,“人呢?” 没有得到回应,孙老师又低下头专心批卷。 祁景琛轻笑一声,身体前倾,贴近沈则鸣耳边,低声道:“我太太昨晚生气了。” 向窗吹动的晨风突然停了,窗帘后扬落下,恢复原样。 没有帘子遮挡,沈则鸣和祁景琛暧昧别扭的姿势彻底露出来,但两人谁也没动,好在孙老师一心扑在卷子上,没抬眼看过来。 沈则鸣垂眼看向祁景琛颈间的痕迹,那是他昨晚情动时下意识挠出来的,暗红一片,异常显眼。 他故意的。但还不够。 沈则鸣心里那簇火苗越烧越旺,他抬眸看了一眼祁景琛整齐的衬衫,伸手拽了一下。 他力气很大,衬衫的头三颗纽扣全被他扯掉了,领口大敞,暴露出半个锁骨,和锁骨上颜色青紫的吻痕。 祁景琛愣了下,而后几不可查地勾起唇角。 “手滑,抱歉。”沈则鸣面无表情地看着祁景琛,“你太太会替你补吧?” “恐怕不会。”祁景琛垂眸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三枚纽扣,惋惜道,“我太太还在气头上,这件衣服大概只能扔掉了。” “不如沈老师买件新的给我。” 这时候,孙老师忽然开始收拾东西起身,沈则鸣眼皮一跳,猛地推着椅子后退一步,和祁景琛拉开距离。 他动作幅度过大,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孙老师抬眼看过来,恰好同祁景琛对上眼。 祁景琛自然地笑了笑。孙老师视线在他锁骨处停留一秒,又很快移开,也向祁景琛回了个客套的笑容。 孙老师收拾完东西就拎着包离开了,沈则鸣松了口气,只是没等他回答,门口又进来个人。 是校长秘书张玲,她一进门就冲祁景琛喊:“祁医生还在这儿啊。” 张玲停顿片刻,看了沈则鸣一眼,继续道:“这边的事儿忙完了吧?校长正等您过去呢。” “忙完了。”祁景琛朝张玲点头,“您带路。” 张玲连连应声,祁景琛从靠背椅上起身,路过沈则鸣时,弯下腰,贴着沈则鸣的肩膀,轻声说:“衣服,记得买。” * 沈则鸣是生物老师,今早有两节课,除了睡过头错过的那节课外,还有本班的上午最后一节。 预备铃响过第二声,他就拿着教案和课本走进教室。班里很热闹,周骁那块聚了一堆人,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刚想出声制止,就听见周骁用力拍了拍桌子,大声说:“你他妈瞎扯什么?祁医生是我干爸,我不是他亲儿子!” 许是气不过,他骂完,接着找补道:“他跟我妈没结婚没结婚没结婚,我妈是他姐,结个屁的婚啊!” “他单身。” 刷地,沈则鸣心里那把火灭了。 骗我 祁景琛前脚刚进校长办公室,后脚高一年级新来的心理老师是市附院儿心理科最年轻的专家的消息就传遍全校。 说什么的都有,讨论最多的是心理老师的外貌——混血帅哥,身高一米九,蓝眼睛、高鼻梁,讲话声低沉好听…… 大课间结束,周骁跟隔壁班几个兄弟上完厕所回来,就听到教室里头七嘴八舌的讲话声。 六班是本年级唯二两个择优班中公认最听话最刻苦的班级,课间休息十分钟,三分之二的学生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奔向写作业的路上,像这样热闹的大课间周骁还是头一次见。 他拖着步子,一面嬉皮笑脸朝前排的小胖子高扬甩水,一面揽住高扬同桌的肩膀,笑道:“咱班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我记着下节是口鸟哥的课来着。” 高扬抽了张纸擦干净脸上的水,啐他一口,“狗儿子,又搞你爹我。” 周骁没脸没皮地给他一巴掌。 “你没听说?”高扬的同桌说,“咱年级原来的心理老师不是生二胎去了吗?现在学校从市附院儿请了个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来给咱们上心理课。” 周骁嗤了声,“噢,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关键是那心理医生是个混血帅哥,你进门的时候没看见学委周围那堆女生激动成什么样了。” 听到这儿,周骁表情凝固几秒,语气沉重:“那心理医生是不是叫祁景琛?” 高扬同桌惊奇地看他一眼,“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小爸。”周骁有些痛苦地捂住眼睛,“你说我怎么知道。” 虽然市附院心理科的医生周骁认不全,但混血帅哥只有祁景琛一个。 “你谁?”高扬瞪圆眼睛,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一瞬间闹哄哄的教室静了下来,全班的视线都往这儿聚。 周骁拧眉抬头扫一眼,低声冲高扬道:“傻逼,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不是。”高扬是周骁发小,周骁家的情况他最清楚不过,“周姨什么时候给你找了个小爸?也不对,祁医生怎么就是你小爸了?” 这下,全班看周骁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人喜欢自己的家务事在大庭广众下讨论,周骁没忍住给了高扬一拳,拍着桌子大声说:“你他妈瞎扯什么?祁医生是我干爸,我不是他亲儿子!” “他跟我妈没结婚没结婚没结婚,我妈是他姐,结个屁的婚啊!他单身!” 他刚吼完,就见坐高扬后两排的同学迅速低下头,翻书、握笔的动作一气呵成,整间教室死一般寂静。 周骁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转过身,沈则鸣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操。周骁心脏抖三抖,瞪了高扬一眼,站直身子,规规矩矩朝沈则鸣鞠了一躬,“沈老师早上好。” 沈则鸣没出声。 正当他偷摸溜回座位的时候,突然听见沈则鸣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周骁一脸懵逼地回头,下意识道:“我、我说祁医生单身,没结婚。”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周骁恨不得当场割了舌头,他有些惊恐地望着沈则鸣,结结巴巴地找补,“不是,我没想说这个!我、我刚刚是跟您问好,沈、沈老师早上好。” 底下发出几声闷笑,周骁脸都憋红了,却迟迟没听见沈则鸣说话。他悄悄抬眼,呆了一下。 他们六班向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沈老师,竟然少见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发呆。 不怪周骁惊讶,沈则鸣几乎没有失态的时候,无论什么事,在他面前好似总能云淡风轻地过去。 他瞪大眼睛看向一旁的高扬。高扬显然也很吃惊,他俩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周骁立刻撒腿奔向座位,高扬则迅速低下头翻开了生物课本。 不知过了多久,周骁难得认真地看完一页生物选择题,才听到沈则鸣说:“习题册二十三页,课代表对答案。” 周骁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见沈则鸣扔下习题册和课本,大步走出了教室。 班里顿时炸开锅。 “操操操,你们看见没?口鸟哥居然会发呆哎?!” “绝了,有生之年系列,头一次在口鸟哥脸上看见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哎你们发现没!口鸟哥染发了!” “卧槽!真的啊!?” 而处在全班讨论中心的沈则鸣,正一个人躲在厕所隔间抽烟。 附高一中的厕所隔音不好,最里头靠墙那面小间的抽噎一声不落传进沈则鸣耳朵里。他倚着隔板,眼皮半垂,一只脚踩在马桶盖上,眉眼间是罕见的迷茫。 男生似乎在打电话,越哭越大声,一面哭一面对着电话那头骂:“我是你儿子啊,你为什么要骗我?” 是啊,祁景琛为什么要骗他。 沈则鸣掸了掸烟灰,眼睛往下看,无名指那道口子早已结痂,从远处看,倒挺像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那晚祁景琛替他清理的时候,沈则鸣半虚着眼,瞥见祁景琛取下了戒指,银色小环被他珍惜地擦拭干净,放在洗漱台边缘。 哪怕在水里泡了很久,他无名指根的那道白环仍然非常显眼,是常年戴戒指才会留下的痕迹。 但周骁说,祁景琛和周蕙心没有结婚。 沈则鸣捏了下眉心,按灭烟头随手扔进马桶旁边的垃圾桶,打开门出来,站在洗手台前洗手。 男生已经停止抽泣,底气不足地对电话里的人说下周要交三百块的教辅费,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男生声音低落下去。 水声哗哗响起,许是没想到上课时间厕所还有能其他人,男生吓了一跳,明显卡了下壳,而后压低声音挂了电话。 他急匆匆拉开门,猛地和镜子里的沈则鸣对上眼,“沈、沈老师?” 沈则鸣记得他,五班的班长吴鹏。他抬了抬眼皮,鼻腔哼出一个音节,关上水龙头,出去前顿住脚步,背对吴鹏说:“下节上课前让生物课代表过来一趟。” 吴鹏不明所以,愣了一下,再抬头时沈则鸣已经离开。 他在卫生间耽误太久,回去的时候第四节课只剩二十分钟下课。生物课代表杨晓洁是他前桌,老师回头写字的间隙,他敲敲杨晓洁的肩膀,凑过去低声说:“沈老师让你下课去办公室一趟。” 把沈则鸣交代的事办完,吴鹏就翻出笔记本认真听课,然而他没想到这事还有后续。 第五节课预备铃打响前一分钟,杨晓洁一手抱着生物试卷,一手捏着个淡蓝色的小盒子从办公室回来了,发完试卷,她把盒子塞进吴鹏怀里,说:“沈老师让我给你的。” 吴鹏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三张崭新的一百元钞票,底部有一张便签——下次考试进步三十名,免息。 - 沈则鸣带着一身烟味回来,底下的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出声。他平时就老冻着脸看人,现在不知怎么,外冒的冷气是往常十倍。 一节课下来,除了课代表、学委一众人回答问题的声音,全班安静如鸡。沈则鸣觉察到异样,却什么都没说,他刷刷几笔在黑板上写下端午三天假的作业,破天荒提前下了课。 他刚走出教室,里头那帮孩子立时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卧槽声此起彼伏。沈则鸣眉心蹙起又松开,停住脚步朝后看了一眼,卷起习题册走了。 三分钟后,他踏进办公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祁景琛的短信和宋岚的电话同时进来,并排躺在消息通知栏。 犹豫几秒,他挂断宋岚电话,优先点开了祁景琛的短信。 “放学聚餐,沈老师别忘了。” 沈则鸣按进对话框,键盘弹出来,他指尖顿了一下,又退出界面重新接起宋岚电话。 宋岚那头很安静,沈则鸣深吸一口气,垂着眼喊了一声“阿姨”。 宋岚没应声,静默两秒,才不咸不淡地问:“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在上课。” 宋岚冷哼一声,“上课就不能接电话?” “抱歉。”沈则鸣攥紧指节,低声说,“没有下次了。” 宋岚这才满意,语气稍好一些,继续道:“后天别忘了去市附院,麟儿回来了,该输血了。” 电话挂断,沈则鸣闭眼整整站了两分钟,紧攥的拳头才松开。 下课铃响起,杨晓洁在门口响亮地喊了一声报告,他呼出口气,转过身面朝杨晓洁点了点头。 - 沈则鸣下午没课,回去必经那条路上有家年代久远的理发店,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阿姨,平日店里总聚着一群小区里头的老头老太太,大老远就能听见搓麻将的声音。 今天不知怎么,店里冷冷清清,老板窝在柜台边支着平板看电视,沈则鸣抬眸瞥了一眼,莫名想到了祁景琛——难看。 他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撩开帘子进去。 小区就这么大,老阿姨记性挺好,见着沈则鸣进来,忙直起身子推老花镜,“哟,这不是沈老师么,来剪头发?” “染头发。”沈则鸣在最里面那把靠背椅上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全黑。” 阿姨一口答应下来,关了电视麻利抄家伙干事。 - 聚餐的地方就在学校对面的农家乐,味美量大,还便宜。以往老师们开完会聚餐都在这家,来的次数多了,好些老师就跟老板混熟了。 沈则鸣进去的时候,包厢基本坐满了,只有祁景琛正对面还剩一个空位。 包厢里很热闹,大家都聚在一块围着祁景琛热火朝天地八卦,没几个人注意到沈则鸣进来了。 他垂着眼在空位上坐下,拆开碗筷,不动声色抬眸打量祁景琛无名指上那枚戒指。 祁景琛灼热的目光隔空扫过来,定定盯了他几秒,而后沈则鸣就听见他说:“沈老师来晚了,自罚三杯。” 说话声停了下来,众人目光一下聚在沈则鸣脸上。 沈则鸣面无表情地看了祁景琛一眼,依言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下三杯,捧场王物理老师彭宇马上带头叫好。 这点小插曲很快被其他趣事带过,沈则鸣又变成人群中最不起眼那一个。而祁景琛很受其他老师的欢迎,好些热心老师吵着要给他介绍对象。 祁景琛没有直接拒绝,而是亮出无名指间的戒指,笑道:“有家室了。” 听到这话,沈则鸣忍不住抬头看祁景琛,男人满眼都是笑,丝毫没有当众撒谎应有的慌乱无措,好像本该如此。 席间,不知谁提了一嘴周骁的事,祁景琛挂着笑替周骁赔礼道歉,话题又从婚恋这方面转向学生成绩。 老师们的关注点终于不在祁景琛这里,他离坐起身去洗手间,沈则鸣纠结几秒,放下筷子跟了上去。 农家乐的洗手间很简陋,门口一个供洗手用的水缸和一块镜面不太清晰的镜子,便是全部设施。 祁景琛微弓着背在洗手,水流有些小,缓缓淌过指间,恰好方便他一根根仔细搓揉。 他撩起眼皮看一眼背后的沈则鸣,又低下头去。片刻后,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同沈则鸣对视。 “沈老师想说什么?” 洗手间外头那条石板路有幼猫的叫声,沈则鸣攥了下指节,眼睛紧紧盯住祁景琛无名指上的戒指,没什么表情地说:“你没有结婚。” 祁景琛搭在围栏上的手猛地颤了一下。 复刻 沈则鸣紧紧盯住祁景琛,企图找到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 祁景琛面色如常,他摘下眼镜,从裤袋里摸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不知是不是饿的,幼猫的叫声越来越尖锐,声嘶力竭好似在呼唤什么。沈则鸣莫名感到焦灼,他下意识攥住兜里那枚亮色纽扣,声线有了明显起伏,“是不是?” 祁景琛还是没说话。 镜片在夕阳的余韵里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光斑一闪一跃落进草丛,没几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晌,他终于撩起眼皮,扫了沈则鸣一眼。 祁景琛的眼皮很薄,眼尾微向鬓角挑去,压出长而好看的弧度,笑起来勾人,不笑时像浸了冰的雪水。 “嗯。”他勾起唇角,掺在雪水里的冰就化了,“没结婚。” 幼猫叫声戛然而止,母猫安抚似的舔了下幼猫的脑袋,沈则鸣松了口气,就听见祁景琛淡声说:“没想到沈老师这么快就发现了。” 眼镜被架上鼻梁,薄薄一层挡不住他眼底透骨的寒意,可祁景琛仍是笑着的,他说:“无趣。” 沈则鸣愕住,后背发凉,罕有地生出一丝惧意。 “不问问我为什么骗你么?” 他一步步上前,双手撑在墙壁两侧,将沈则鸣困在狭小一角,“沈老师不想知道?” 深重的阴影盖下来,眼前倏然晦暗一片,后背贴住的墙寒凉刺骨,沈则鸣有些狼狈地偏开头,哑声道:“为什么?” 祁景琛太高了,贴着他说话的时候肩背都弯下来,远远看来好像沈则鸣才是被迁就的那一个。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嗓音轻缓,“为了恶心你。” “就像你当初恶心我那样。” 沈则鸣呼吸一窒,喉咙开始发苦。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识攥紧掌心的纽扣。 那片阴影从他头顶消失,祁景琛没回答,转身前冲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其他情绪,似乎只是想笑便笑了。 下一秒,那枚常年套在祁景琛无名指上的银色小环朝他扔了过来,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滚动两圈最后停在沈则鸣脚边。 他愣了下,迟钝而缓慢地低下头看脚边的戒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到戒指内壁刻了两个熟悉的字母——c?m。 那瞬间,沈则鸣惊愕抬头,看向祁景琛。 “知道什么意思么?”祁景琛眼里那点笑意早散干净,乌压压一团,仿佛蕴着疾风骤雨,“这本来是当年要送你的生日礼物。” “和草戒指放在一个盒子里。”他停了一瞬,眼里难得露出点温情来,“我连词儿都想好了。” 空气在这一刻凝住,祁景琛没再继续说下去,后来发生的事让这一切都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在漆黑寂静的走廊间,他曾对祁景琛说:“我跟你在一起,只是想知道你这种人被戏弄后是什么样子。现在知道了,那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像是遽然架起的一道屏障,又好像五感在这一刻全部消失殆尽。沈则鸣觉得自己像一根浮木,沉不下去,也永远上不了岸。 因为那个能拉他上岸的人,已经被他永远地推开了。 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着想要碰一碰过去或将属于他的东西,但即将碰到那一秒,祁景琛抬腿踢开了它。 戒指飞速滚动,顷刻便隐没在杂乱无章的荒草堆中。 祁景琛嗤笑出声,“沈则鸣,你何必?都是成年人了,体面点。” 也许不耐于等到回应,也许单纯不想再看沈则鸣,祁景琛说完这句,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在此刻消散,黑蓝天幕落下,沈则鸣整个人窝在阴影里,怔怔望着戒指消失的方向,眼眶很酸。 良久,他眨了眨眼睛,扶着墙壁起身,走到杂草堆中间矮下身子。 * 沈则鸣回去的时候,包厢里觥筹交错,气氛很好,所有人都在笑,他悄无声息地落座,并未引起谁的注意。 这顿饭已经接近尾声,祁景琛不再是人群的焦点,微醺的样子透着几分慵懒随性。 他没什么表情地靠着椅子,沈则鸣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周遭越是火热,就衬得他越是冷淡。 很巧合的,不知哪位眼尖的老师先注意到祁景琛手上的戒指没了,开玩笑似的大声说了出来,众人的关注点再度回到祁景琛这里。 他手指动了下,无所谓笑道:“扔了。” 老师们惊讶又好奇,“婚戒啊,说扔就扔?” 祁景琛很随意地抬了抬眼皮,余光恰好掠过沈则鸣,“没办法,家里那位要离婚。” 当事人满不在乎,听众们却面色沉重,有两分钟的时间包厢里都没人说话,还是先前热衷于替祁景琛介绍对象的老师率先打破僵局。 “你们愁什么呀?咱祁医生条件这么好,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啊?” 有人起了头,老师们就顺势接下去,于是后半段的话题就变成了操心祁医生的终身大事。 在这阵喧闹里,沈则鸣低下头,掌心摊开又收拢。他握的时间太久,那枚被祁景琛扔掉踢走的银色小环有了温度,陷在掌缝之间,好似与他本是一体。 大概今天的厨师不在状态,饭桌上菜剩下大半,酒倒是没剩多少,红的白的混着堆在转盘上。 沈则鸣盯着戒指呆了一会儿,视线不自觉落在祁景琛身上。刘主任正给他介绍自己的侄女,祁景琛听得认真,偶尔还笑着应和几声。 最后在刘主任期待的目光中,他答应下来:“好啊,那就见一面。” 沈则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拿起了桌上的酒,也不知道饭局什么时候结束,只知道当他收到祁景琛消息的时候,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 祁景琛发来一段只有十秒的视频。视频最初,是一枚草编的环状物,和一只打火机。 而后画面一转,有人点燃了环状物。大约三秒后,火灭了,摆放打火机的桌上多了一堆灰烬。 最后的画面,是祁景琛噙着笑的脸,他说:“没了。” 这样的场景莫名有些熟悉,但灌满酒精的大脑昏昏沉沉,沈则鸣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的地方,努力睁大眼睛。 反复观看几次,终于知道答案。 祁景琛烧了草戒指。就像他当初在祁景眼前,亲手烧掉他们的合照。 “祁景琛,都快成年了,体面点。” “烧了又怎样?” “当然是想恶心你啊。” “因为我恨你。” 原来祁景琛,只是在复刻他过去做过的一切。 啪的一声,沈则鸣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流浪狗(回忆线) 高二开学第三周,祁景琛转学进了市一中的理科二班。 沈则鸣这一届正赶上h市教学改革,教育局明令禁止各大学校设立择优班和普通班之分,搞差别对立。 这种做法好坏对半分,以往择优班的氛围相较普通班来说更为沉闷,除了刷题做卷子还是刷题做卷子。普通班却闹腾得能掀了房顶。 而自从改革后,优等生差生都混在一块儿,班级的整体氛围就和谐许多,学习时安静认真,该闹腾的时候有人带头闹,比如现在。 “琛”字最后一笔落下,祁景琛把粉笔头放回原位,拍拍手转过身,勾唇笑了一下。底下立刻有人带头鼓掌,接着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就开始带头吹口哨。 二班的班主任李平亮是个秃顶的中老年男人,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厚,嗓门全年级最大,站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唾沫星子能飞溅到第三排。 教书数十载,李平亮习惯了优等生的听话沉闷,最见不得不分场合带头瞎起哄的差生。 他朝最后一排明目张胆站着吹口哨的高个儿男生投去犀利一瞥,举起戒尺哐哐敲两下讲桌,大声呵斥道:“闹什么闹?瞧你们这点出息,兴奋得跟进大观园的马猴似的,都给我闭嘴!” 他刚说完,前三排的学生就不约而同低下头掏出湿纸巾擦脸擦桌子。 高个儿男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底下也跟着闷笑。李平亮瞪圆眼睛,徒手丢了根粉笔头下去,吼道:“杨天峰!滚出去罚站!” 见老头动真怒,稀稀拉拉几声响后,底下彻底安静了,只是一帮人的眼睛仍然直勾勾盯着讲台上的祁景琛,其中也包括沈则鸣。 少年一身崭新的蓝白校服,黑色书包单肩挎在背后,小白杨似的笔直地站在李老头身侧,唇边卷起一点笑意,整个人清爽又帅气。 看上去完全不像那个恶意扔掉他贴画本的坏蛋。沈则鸣嘴唇抿成一线,垂着眼收回视线。 自打祁景琛扔掉他珍藏的贴画本之后,他就没再主动跟这位新邻居说过一次话。 宋岚倒是对祁景琛母子很上心,只要有空就要把人请进门一块儿吃饭。一来二去,不过三天时间盛娟就和宋岚亲如姐妹。 “亲姐妹”的儿子第一天上学,宋岚自然要打点照顾一番。恰好沈则麟上学的初中和市一中紧挨着,她本来打算让祁景琛和沈则麟一起,由沈铭开车顺道送到学校。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祁景琛拒绝了。 那时候沈则鸣正在厨房洗碗,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隐约听到几句“熟悉周边环境”、“认识同班同学”、“晕车”。 于是五分钟后,宋岚就板着脸走进厨房,没好气地通知沈则鸣明天和祁景琛一起上学。 她说完这句,又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冲沈则鸣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沈则鸣擦碗的动作一顿,怔忪片刻,小声道:“是、是他……自己说要跟我一起上学的吗?” “嗯。”宋岚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随即瞪他一眼,提高音量斥道,“少多嘴,活儿干完没?” 沈则鸣缩了下肩膀,闷着头不敢说话了。 和祁景琛一起上学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翌日清晨,沈则鸣背着书包冲出家门,就见祁景琛斜倚着墙壁,手里卷着本英语书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看。 听见对面开门的动静,他抬了抬眼皮,啪的一下合上英语书,站直身子没什么表情地瞥了沈则鸣一眼,淡声道:“你迟到了五分钟。” 沈则鸣顿时愣住,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真没想到祁景琛会等他一起上学。 好在祁景琛没有多问,见沈则鸣不说话,他很轻地皱了下眉,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拇指勾住书包肩带,侧过身体绕开沈则鸣下楼。 等他回过神,祁景琛早已走出大半截,沈则鸣连忙抓紧书包追上去。 刚入秋,天亮得早,七点不到社区里头就挤满了晨练的、遛鸟的老头老太太,他俩并排走在一堆老人中间,竟有种怪异的和谐。 沈则鸣错后祁景琛半步,他想着刚才祁景琛那句似乎没带任何情绪,却处处透着不满的话,抬眸看着祁景琛后脑勺迎风飘荡的头发丝有些走神,思忖如何解释比较好。 可祁景琛昨天才扔了他的贴画本,要道歉也是他先道歉。 没等沈则鸣想出个结果,就见祁景琛猛地停下脚步,沈则鸣不设防一头撞上少年坚实的后背。 “嘶。”他捂住额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祁景琛,“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啊?” 祁景琛单手插在裤袋里,冻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后脑勺有花?” “没、没有。”沈则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那你一直盯着干什么?” 沈则鸣一下卡壳,他望着祁景琛线条利落的下颚短暂呆愣几秒,飞快垂下眼,怯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扔掉我的贴画本啊?你要是不喜欢,其实、其实可以还给我的。” 大概沈则鸣的回答在意料之外,祁景琛罕见地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沈则鸣悄悄抬眼,想看一看祁景琛的表情,却在祁景琛唇角抓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他愣了下,而后就听见祁景琛诚恳而真挚的声音。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没有其余解释。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或许是第一次挨了欺负后收到始作俑者的道歉,沈则鸣的心像被挠了一下,他不太自然地敛下目光看向别处,很没骨气地原谅了祁景琛,“没关系,下次......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别再扔了。” 祁景琛“嗯”了一声。 少年人之间的矛盾就像说下就下的及时雨,雨过天晴便什么都好了。这件事就这样揭过,社区外头有很多早点摊,沈则鸣只吃最角落那家,原因无他——便宜、管饱。 他带着祁景琛走到早点摊前,朝棚子里低头捣鼓面团的中年妇女喊了一声,又回头指着印在棚子表面的商品售卖单问祁景琛:“你想吃什么?汤姨家的红糖馒头不错。” 祁景琛没理他,盯着单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问他:“你吃什么?” “啊?噢。”沈则鸣眨眨眼睛,“红糖馒头。” 祁景琛点了下头,冲汤姨道:“两个红糖馒头,两杯红豆粥,分开装谢谢。” 中年妇女忙放下手里的面团,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声应好,动作麻利地替祁景琛装馒头盛粥。 沈则鸣惊讶地看一眼祁景琛,讪讪道:“你吃这么多啊。” 祁景琛不咸不淡扫他一眼,“还有你的。” 说话间,汤姨乐呵呵地把打包好的两份早餐递过来,祁景琛又把其中一份塞进沈则鸣怀里,这时候沈则鸣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早点摊外包装上熟悉的红色标志,嘴角向上勾起,旋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为什么请我吃早餐啊?”沈则鸣一口咬掉半个红糖馒头,空出来那只手小心地蹭一蹭红豆粥熨帖的温度。 祁景琛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赔礼道歉。” h市低纬临海,夏季的闷热总要顺延半个秋天,带着股咸湿的晨风撩起沈则鸣额前半长的刘海,他忍不住弯起唇角,龟缩在窄门里头的小人借着这点笑意,第一次鼓起勇气向门外探出半只脚。 “那、那我们——”他握了下热气腾腾的盛粥杯,热意顺着指尖传进心脏,“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 可能有两分钟的时间,祁景琛背对沈则鸣,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好似被按了暂停键。 小人开始一点点往回缩,沈则鸣感觉心脏慢慢往下沉,像燃烧结束的热气球。他有些难过地扯了扯嘴角,打算收回方才的愚蠢发言,并退回安全界限之内。 祁景琛却蓦地转过身,唇角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呢?” 沈则鸣愣了两秒,“我…不知道。” “我觉得算。”祁景琛叫他,“新朋友。” 他逆光站着,淡金色光圈将他整个人拢入其间,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沈则鸣倏地瞪大眼睛。 祁景琛却敛了笑意,垂眸瞥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道:“还有十分钟上课,再不走就迟到了。” “噢噢。”沈则鸣语气中的兴奋雀跃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那快走吧!今天李老头要查早自习,被他逮住就有大麻烦了。” 这一天,十七岁的沈则鸣以为自己交到了朋友,开始幼稚天真地幻想高中时代可以和朋友一起做的趣事。 夜里,潮乎乎的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一下一下吹起泛黄陈旧的窗帘,沈则鸣躺在卧室小而坚硬的木板床上,伴着门外沈则麟撒娇耍脾气的哭闹声,罕有地做了一个美梦。 他梦到祁景琛和他,一起赤脚踩在海水退潮卷湿的沙滩上,捡贝壳、挖螃蟹,他们甚至合伙烤了一条鱼,鱼肉鲜美爽口,祁景琛大方地让他先吃。 有朋友真好啊,他以后也是有朋友的人了。梦里的沈则鸣美滋滋地想。 但不知道谁说过,梦境与现实相反,美梦破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一个雨天,天幕阴沉可怖,海平面上悬着的那团乌云低落得像要坠进海底。 因为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这周的课程就正式结束了,沈则鸣对着黑板作业栏里各科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整理好书包,下意识抬眼看向祁景琛的位置。 不知不觉祁景琛转来二班已经一周了。有的人天生擅长社交,仅凭借一副好皮囊,就博得所有人欢喜,而恰好祁景琛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班里几个刺头难得没有对他这个转学生表现出排斥,相反,他们非常欢迎祁景琛加入他们的小团体。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祁景琛就多了一项课外篮球训练活动。 今天也不例外。祁景琛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到篮球场和那几个刺头碰面,裹挟着海风的雨就在这时候兜头浇下。 乱箭似的急雨打在窗玻璃上,从上到下流出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水痕,紧接着炫目刺眼的闪电自远山劈来,耳畔炸响一道惊雷,引来一众女生惊呼。 教室登时乱成一锅粥,有人急匆匆背上书包冲出门去,想趁雨势未大赶早回家,有人无头苍蝇似的满教室乱蹿借伞,有人担心待会儿出门被雷劈。沈则鸣倒是不慌不忙,早上出门时他带了伞,只等雨势小些就能顺利回家。 但祁景琛没带伞。 这是沈则鸣交在h市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很珍惜,总想拼命掏空自己对对方好。 本着朋友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沈则鸣没有犹豫,当下就决定把唯一一把伞留给祁景琛。 他背起书包,从桌肚里随便抽了本没那么重要的美术课本,蹭到祁景琛桌前,扔下伞和一句“伞给你”,就顶着美术课本冲出了教室门。 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沈则鸣出教室没走两步,用来避雨的美术课本就被狂风卷走了。 他浑身湿透,进门儿的时候沈则麟和沈铭都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宋岚一个人。 瞥见湿成落汤鸡的沈则鸣,宋岚迅速沉下脸,指着日历上画圈的日期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给沈则麟输血的日子快到了,沈则鸣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他没有反驳,低下头盯着脚底下渐渐聚起的一摊水发呆。 大约十几分钟后,宋岚终于停止责骂,骂骂咧咧推搡着沈则鸣进浴室洗澡换衣服。 h市的大雨常常来去匆匆,晚上他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漂浮着大雨过后的清新,坑洼的水泥地面积了几摊水。沈则鸣留意脚下,避开几个深水坑,顺手把垃圾甩进垃圾箱。 楼房前面的花坛边上坐着几个饭后唠嗑的老太太,他低着头加快速度从这些人身边跑过,下一刻就被绊倒在地。 天不算太黑,沈则鸣跪坐在地上回头看,方才绊倒他的,似乎是一把伞。 他皱了皱眉,揉着膝盖起身,往前走两步弯腰捡起伞。 那是一把有些破旧的,淡黄色的伞,伞面印着几个大字——好福气超市。 沈则鸣一下怔在原地。 这是他下午塞给祁景琛的伞。 那晚是怎么熬过去的,沈则鸣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他攥着伞找到祁景琛面前,质问他为什么的时候,祁景琛再次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彼时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吐息间有清凉的薄荷味渗出,他逗狗似的拍了下沈则鸣的脑袋,温声说: “你逗过流浪狗么?给他一点甜头,他就能一直没脸没皮地蹭你、讨好你。再给他一棍子,他就会识趣地躲远点。但是你再给他一点甜头,他又会巴巴地绕回来,用湿热的舌头舔你亲近你。” “多好玩啊。” 报复 沈则鸣是弃婴,好像自出生起就注定不得善终。 院长妈妈于馨在孤儿院门口捡到他的时候,他才两个月大,抛弃他的父母只扔下一个襁褓,连名字和出生年月都没有。捡到他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于馨给他取了第一个名字——于小六。 *传说唐僧历经八十一难取得真经,却在归途中不慎将佛经掉落大海不得已停下行程晒经,古人认定唐僧晒经这天是农历六月初六,据此将这一天命名为“天赐节”,意为“天赐佛经度众生”。 那时候于馨存着这样的意图,替尚在襁褓的沈则鸣取下这个名字,可惜事与愿违,沈则鸣好像从来都不是被天赐眷顾的那一个。 在孤儿院生活的那十年,因为年龄大,分食的阿姨总是少分他半勺。又因为过分瘦弱和怯懦自卑的性格,院里的孩子无论大小都要踩他一脚。 被沈家收养那天,院长妈妈拉着他温声细语,“我们小六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于是他天真热切地盼望着好日子降临。 头几个月,宋岚沈铭确实待他很好,仿佛要将他在孤儿院缺失那几年拼命补回来。但沈则鸣后来就知道,这样的好和弥补,连同收养他,都带有清晰的目的性。 沈家亲子沈则麟患有极其罕见且原因未知的血液病,永远无法根治,只能通过持续不断地输血换血维持生命。 而沈则鸣恰好是rh阴性o型稀缺血型,又恰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沈氏夫妇因此顺理成章收养了他,作为他们亲生儿子的供血库。 沈则鸣十八年的人生中,挑挑拣拣的确没几件值得高兴的事。但遇见祁景琛,和祁景琛交朋友,是沈则鸣自认的为数不多的好运之一。 哪怕祁景琛只和他认识一周,但他是所有人中待他最好的一个,没有恶意地殴打和谩骂、会道歉、愿意请他吃早餐…… 可是现在大好人祁景琛却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弄。在他自认为的朋友眼里,沈则鸣是一条流浪狗。祁景琛对他展现出来的善意,只是想逗逗狗罢了。 沈则鸣喉头一更,紧攥着伞的手垂落下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胀破了胃。 他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落到一点好,就想着掏空自己拼命还回去。可若是平白受了欺负,他也会一笔一划刻进心底,加倍报复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祁景琛斜倚树干,狭长眼尾勾着点淡淡的笑,伸长手臂漫不经心掰了根树枝下来,好像下一秒就会将树枝抛向远处,抬高下巴叫沈则鸣去捡。 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碧如洗,不知哪家炸小鱼的香味顺着伴有泥土清香的晨风在空气中四散开来,一切是那么平和安稳。 偏偏有人要打破这份平和。 沈则鸣闭眼狠狠吸了口气,再抬眸,眼里那点脆弱和受伤已被不加掩饰的狠戾代替。他抬高手腕,在祁景琛眼皮底下用力摔了伞,昂着脑袋说:“那你知道么?就算是流浪狗,逼急了也会咬人?” 祁景琛挑了挑眉,样子很是不屑,“啊,是么?” 他握着那截树枝,懒洋洋地抻直身子,散漫地笑着问:“你想怎么咬啊?” 沈则鸣没有接话,直勾勾瞪着他。 “跳起来打我膝盖么?”祁景琛两三步走过来,沈则鸣立刻被一片阴影罩住,“小狗,捡个树枝玩玩?” 话音落下,那截树枝就被他远远地抛出去。 “你!” 祁景琛明明都没有动手打他,沈则鸣却觉得像隔空挨了一巴掌。他攥紧拳头,气红了脸,偏生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生气。 沈则鸣小时候营养不良,该长个的时候连口牛奶都捞不着喝,被沈家收养后,又变成移动的人形血库。十八岁了,身高只有一米六五出头,细胳膊细腿,看起来是很好欺负。 而祁景琛才十七岁,身高就接近一米九,包裹在t恤底下的肌肉结实有力,估计一拳能锤死一个他。 这么一想,沈则鸣心底的愤怒慢慢歇菜,他活动下紧绷的肩背,有些心疼地看一眼被他摔在地上的伞,想蹭过去捡起来,但祁景琛还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他回忆起看过的仅有的几部港匪片,心想哪怕打不赢气势上也不能落下风,于是他抬头挺胸,自以为凶狠地拧紧眉心,冲祁景琛竖起中指,粗声粗气道:“你下次等着!” 然后一溜烟蹭到扔伞的地方捡起就跑。 风声在耳边涌动,麻雀蹲在枝丫喳喳叫,沈则鸣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回头看,祁景琛还站在那棵树底下,白t长裤,清俊帅气,很没形象地笑到直不起腰。 靠。沈则鸣狠狠啐了一口。 - 转眼周末结束,周一早上,沈则鸣特地起了个大早,家里静悄悄的,路过宋岚和沈铭卧室的时候,他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沈铭呼噜打得震天响,两人都睡得很沉,暂时没有要起床的苗头。 沈则鸣放下心来,他迅速洗漱完毕,轻手轻脚摸进厨房,打开花生酱的罐子挖两大勺装进空矿泉水瓶,拽着书包飞奔出门。 他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欺负没少受,避开明刚暗地报复的方法也学了不少。自从那天和祁景琛分开之后,他冥思苦想两天,用尽毕生绝学,终于想出一个不用和祁景琛打架就能报复他的办法。 沈则鸣出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往常遛鸟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还没出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阵阵虫鸣。他腋下夹着瓶子,绕小路去了社区背后的一条巷子。 巷子尽头有几个空纸箱,纸箱里头趴着两只流浪狗,一只三花毛色,一只纯黑。黑色那只远远听见沈则鸣的脚步声,刷一下钻出来,兴奋地冲他摇尾巴吐舌头。 “嘘。”沈则鸣快步跑过去,在黑狗面前蹲下摸它脑袋,“乖狗,别叫。” 黑狗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很快安静下来,巴巴地望着他。 沈则鸣从书包里摸出两根火腿肠,撕开包装喂给黑狗,又把其中一根扔给趴在纸箱里静静看着他的三花。 大约是不太饿,黑狗吃的有点慢,沈则鸣拍拍他的脑袋,催促道:“小黑,吃快点。” 黑狗没理他,吞咽速度却无声加快了,最后它抬起脑袋,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沈则鸣,温顺、忠诚。 这时候,沈则鸣避无可避想起祁景琛那些话,禁不住在心里暗骂他几句,流浪狗怎么了?至少知道感恩。 “乖狗狗。”他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动作轻柔地抚摸黑狗的皮毛,凑近黑狗那两只软趴趴的大耳朵,悄声说了句什么。 两分钟后,装着花生酱的矿泉水瓶里多了两坨黑乎乎的狗屎。 从小巷出来,沈则鸣绕去早点摊买了份红糖馒头,急匆匆夹着矿泉水瓶赶去学校。 六点三十分,住宿生的起床铃响起,沈则鸣翻窗跳进教室,放下书包,他走到祁景琛的课桌旁,打开了矿泉水瓶。 六点五十,教学楼有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人渐渐多起来,提早来教室早读的同学打开了前排的电灯。 七点过一刻,祁景琛走进教室,他照例把书包挂在椅子后背,手伸进桌肚拿语文课本。 沈则鸣不自觉屏住呼吸。 下一秒,祁景琛霍地起身,桌椅推拉发出刺耳响动,然后祁景琛的同桌王江波也跟着起立惊呼:“卧槽,这tm谁弄的?太恶心了吧。” 沈则鸣得意地翘起嘴角。 这边动静不小,不少正在早读的同学纷纷放下课本,好奇地围拢过来,接着这群人的表情也扭曲了,“呕!我要吐了!” “琛哥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到底是谁?缺德玩意,这么搞我们琛哥。” “往人课桌里扔狗屎,这特么有几个妈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祁景琛站在其间,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可怕,他垂眸看着沾满手指的屎黄色液体,眉心紧紧蹙起。 片刻后,他很轻地笑了一声,眼尾一扫,瞥向教室最角落的沈则鸣。 “你的书。”祁景琛收回目光,抬抬下巴示意王江波拿起桌上的课本。 王江波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拿起搁在桌上的课本,紧接着,就见祁景琛侧身一脚踹翻了课桌。 他们坐第三组第三排,哗啦一声巨响,桌子连带祁景琛桌肚里的书斜飞出教室。 整个班瞬间安静下来。 沈则鸣在这片混乱中抬起眼,祁景琛已经走出了教室,背影没有丝毫狼狈,路过窗口,他撩起眼皮,面无表情扫了沈则鸣一眼。 沈则鸣心尖猛地一颤。 大概三四分钟后,班里才渐渐有了声音,王江波被祁景琛那一脚惊到了,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和后桌的男生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起身去收拾门口的狼藉。 祁景琛回来的时候,早自习还剩十分钟结束,他怀里抱着一摞新书,班里那几个刺头跟在他身后,合力扛着张新课桌。 一行人刚进教室,早读的声音就小了一些,好些同学从书本里抬起头,目视几个人放下课桌,又低下头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杨天峰拍拍祁景琛的肩膀,突然冷下脸,扫视一圈,沉声道:“哪个逼崽子搞的?你特么给老子藏严实点,千万别被我逮到。” “不然老子——” 下半句被祁景琛截住,他抬头朝杨天峰安慰似的勾了下唇,淡淡道:“我自己处理。” 直到第一节上课铃打响,李老头背着手走进教室,这场闹剧才勉强收尾。 相隔大半个班的人,沈则鸣缩在墙角,视线死死钉住祁景琛的后脑勺。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祁景琛回击他的画面,最后定格在某处。他轻呼一口气,悄悄将文具袋里的美工刀藏进裤袋。 但出乎沈则鸣意料,一直到下午放学,祁景琛都没堵他。 沈则鸣松了口气,背上书包回家。 然而连续一周,祁景琛都没有主动找过沈则鸣,好似那天早上的那一眼没有别的含义,只是他随意一瞥。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沉寂下去,高中生新鲜事很多,几乎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 但沈则鸣坐不住了。 他心眼小,无法忍受祁景琛对于此的无视,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祁景琛生活顺心。 于是这天晚自习下课,沈则鸣拦住了祁景琛。 男人 晚自习下课,学校门口那条小吃街重新热闹起来,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满是人间烟火气。 而在这片烟火气之外,沈则鸣绷着脸把祁景琛拦在社区前头的小巷转角。这儿平时很少有人经过,也没人住,路灯坏了大半年也没人修理。 远处街市的灯光在墙头落下一片昏黄,祁景琛背靠墙壁,一条腿蹬住墙面,懒洋洋站着。不太明亮的光线恰好打在他脸上,在他鼻尖和唇角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 他没什么表情地觑了一眼面前矮他两个头的沈则鸣,语气算不上友好,“有事?” 沈则鸣手背在身后,他攥了下掌心里的美工刀,眼神避开祁景琛,一副心虚又倔强的模样,“你不生气?” 他知道祁景琛有洁癖,所以才这么做。 听说那天李老头的课下课,祁景琛就去学校书店重新购买了一整套课本和习题册,旧书全扔进了垃圾箱。 可能有一分钟或是更久,祁景琛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反应,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沈则鸣。 半晌,他忽然极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冷静,“我为什么生气?脏了扔掉就好。” 祁景琛抬起头,没所谓地耸耸肩,“你可以再试一次。” 停顿片刻,他直勾勾盯着沈则鸣乌黑发亮的眼睛,愉快地勾起唇角,眼底是赤裸裸的戏谑,“书上说,狗乱拉乱尿是报复主人的行为,需要关笼子惩罚。” “小狗。”祁景琛挑了下眉,唇角笑意更深,“明天我去给你买个笼子?” “粉色喜欢么?” “你他妈才是狗!”沈则鸣一口气更在胸口,他恶狠狠瞪着祁景琛,拇指用力缓缓推出了美工刀。 下一秒,祁景琛视线越过沈则鸣,瞥向他背在身后的手,抬抬下巴道:“正经小狗都是用咬的。” 说完,他摊开掌心,朝沈则鸣伸出了手。 沈则鸣倏地睁大眼睛,紧绷已久的理智在这一刻断裂,他没有犹豫迟疑,使出平生最大力气对准祁景琛摊开的手发狠地刺下去。 扑空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祁景琛攥住沈则鸣拿刀那只手,他力气很大,攥得沈则鸣腕骨剧痛,叫他忍不住松开了美工刀。 咔嚓一声,祁景琛脚踩上美工刀,用力碾压几下,刀片断成两截。 刀锋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出冷白的光,再折射进沈则鸣眼底,下一秒,沈则鸣眼里含着的星点的光随着飞向远处的刀片暗下去。 祁景琛踢飞了美工刀。 他松开沈则鸣,后退一步,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下次记得换个结实点的。” “走了,小狗。” 转眼祁景琛背影就混入纷杂的人群,消失在沈则鸣眼皮底下。 他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无法抑制住那股冲上去捅人的冲动。三十秒后,沈则鸣睁开眼睛,放松肩背,捡起争斗间被扔在地上的书包,扭头回家。 至此,他报复祁景琛的b计划宣告破产。 但事情很快出现新的转机。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宋岚和沈铭带着沈则麟去了附近新开的电玩城,沈则鸣自己一个人在家。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他接到了宋岚的电话。 宋岚那头声音很吵,听起来像在某个夜市,沈则鸣还没讲话,宋岚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最后不情不愿地交代他到对门盛娟家取点东西。 沈则鸣知道,宋岚非常不愿意自己和盛娟母子接触。 存着那么一点逆反的心理,他敲开祁景琛家的门,取到宋岚口中的东西后,他抬眼怯怯地看着宋岚,小声问道:“盛阿姨,我可以在你家玩一会儿吗?叔叔阿姨还没回家,家里没人,我、我害怕。” 盛娟一口答应下来,并指着祁景琛的房门对沈则鸣温声说:“景琛在屋里呢,去找他玩吧。” 目送盛娟走进厨房,沈则鸣轻手轻脚走近那扇老旧的房门,屏息压下门把手。 他本意是吓唬祁景琛一把,谁知道他推开门,入眼的却是满电脑屏幕的不可描述画面。 祁景琛对着电脑屏幕喘息。 而屏幕里的主角,是两个男人。 交易(已修) 沈则鸣整个人呆住。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正对门口摆放的电脑屏幕上,两个男人抱在一块儿拥吻。 其中处于下方的男孩上半身穿了件不知道哪个学校的校服,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裸露在外面。 男人俯下身咬上去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镜头拉近,布满泪水的精致脸蛋立刻放大数十倍。 画面里是阳光灿烂的白天,两个男人青天白日下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 而画面之外,祁景琛同样光着两条长腿,耳机塞在耳朵里,肩背弯成一张锋利漂亮的弓,呼吸声急促沉重。 他似乎刚洗过澡,发梢还在滴水,颈脖覆着薄薄一层汗,肤色在灯光下白得发亮。 沈则鸣愣愣地站在门口,手紧握住门把,他看见祁景琛对着画面里那张清纯好看的脸,喉结滑了一下,呼吸频率骤然加快。 大概是画面太有冲击性,沈则鸣短暂地走起了神,他下意识松开握住门把的手,陈旧的木门顿时发出吱呀一声响。 祁景琛猛地停下动作绷直脊背,迅速关掉电脑,三秒后,他平复呼吸,扭过了头。 沈则鸣心尖颤了一下。 对视那一秒,他瞥见祁景琛骤然放大的瞳孔,和极少的被当众撞破秘密的羞恼。 不过很快,那点羞恼就被浓到化不开的阴鸷代替。 祁景琛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大步向他走来。 沈则鸣只懵了一秒,就反手拍上门,在盛娟困惑的注视下,逃也似的溜出门。 逃出来的时候,沈则鸣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祁景琛居然喜欢男人。 十年前的h市还没发展起来,经济落后思想也封闭,异性之间大街上亲个嘴都能被叨叨半天,同性恋这种东西沈则鸣只在心理老师讲课的ppt里见过。 他记得那堂课,年轻的女教师提到同性恋三个字的时候,班上无论男女,表情都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嫌弃和厌恶,就好像喜欢同性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 但学校里仍然有那么几个异类。 有时候课间休息,好事八卦的同学就会凑在一块儿说一说最近新鲜出炉的八卦,沈则鸣偶然听见过几次,八卦主角均是隔壁班班长的同桌胡小林。 讲这件事的女生传得神乎其神,说胡小林其实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晚上下晚自习和女朋友在小树林打啵被其他学生撞见。 沈则鸣知道这个女生,她太特别了。 在女孩子们都臭美爱留长发的年纪,胡小林剃了一头比男生还短的板寸,不穿校服的日子总是一身t恤短裤的男孩打扮。 除了性别为女,男孩会做的事,胡小林做起来也毫无违和感。就像她喜欢女孩,在沈则鸣这里同属正常范畴。 但祁景琛不一样。沈则鸣背靠自家大门,很轻地拧了下眉。 这天晚上,宋岚一行人回来之后,先检查了让沈则鸣去取的东西,其实只是几个拜托盛娟托人从外地买回来的土鸡蛋。 大概运送的人没注意,有两个鸡蛋磕破了,蛋黄蛋清淌满塑料袋底部。宋岚不问缘由,便将这一切归在沈则鸣头上。 她当场冷下脸,啪的一下摔了桌上的一个茶杯,恶狠狠盯着沈则鸣骂道:“白眼狼,你是不是就不盼着麟儿好?我特地托阿娟带几个土鸡蛋给麟儿补身子,你倒好,一气给我弄碎两个。” 这么多年的打打骂骂,沈则鸣早已习惯,他乖顺地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望着脚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或许是今晚目睹了祁景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缘故,在宋岚不间断的骂声中,沈则鸣开始走神。 他莫名地想起祁景琛高高仰起的脖子,缓缓滑进衣领间的汗珠,屏幕里男孩清纯漂亮的脸蛋,和终止于吱呀声之后,祁景琛阴鸷黑沉的眼神。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则鸣福至心灵。 在那个年代,喜欢同性是禁忌,是见不得光的丑事。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祁景琛喜欢男人,那么结果不言而喻。 沈则鸣很淡地笑了一下。 宋岚顿时愣住,继而剜他一眼,冷声道:“怎么?你还有脸笑?” 宋岚之前说了什么,沈则鸣压根没听见,也不在意。他盯着宋岚的眼睛,敛了笑意道:“阿姨,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 “?”宋岚一头雾水,尽管h市偏远落后,但同性恋她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终归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好事。 她登时虎着脸,警告沈则鸣:“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搞同性恋这么个恶心玩意,有多远滚多远!” 沈则鸣却罕见地牵起唇角,“您放心好了,我没那么恶心。” 宋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这么一打岔,她也没有心思继续训人,挥挥手让沈则鸣滚蛋,又叫来沈铭一起清理剩下的鸡蛋。 翌日,沈铭和宋岚一大早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沈则鸣乐得悠闲,他不急不缓出门吃了早餐,又绕路喂了流浪狗,终于在正午时分,在他当初堵人那条巷子口,等来了祁景琛。 祁景琛长腿搭在沈则鸣一侧的石桌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讲多余的废话,直接道:“你想怎么样?” 沈则鸣笑了。 他挺长时间没理发了,发梢堪堪遮住眼尾,有些扎眼。他揪住额前的头发,学着港片里的大哥不太熟练地往后捋,直到那撮碍眼的头发不再顺着耳廓散开,他才抬眼看向祁景琛。 “你真的喜欢男人?” 沈则鸣嗓音带笑,他有一双柳叶眼,眼尾细长上挑,内眼角微微下勾,不笑的时候显得阴郁,笑起来就有点勾人的味道。 祁景琛的视线在那双眼睛上多停留了一秒,而后他移开视线,淡淡道:“嗯。” 他没有否认,倒是叫沈则鸣有些意外,不过这正合他意,因为—— “都录下来了。”沈则鸣举起藏在身后的mp3,在祁景琛眼前虚晃一圈,又动作飞快地揣进怀里捂好。 “你说,咱学校里那些小姑娘要是知道你喜欢男人……” 话到这儿,沈则鸣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扬起一个畅快的笑,“祁景琛,我们做个交易吧。” 有意思(大改) 祁景琛丝毫没有被抓包后应有的慌乱,挑眉问道:“什么交易?” 巷子深处的墙根那儿本来有棵抽条没几天的小枣树,但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往树根底下浇了满满一桶滚水,把树烫死了。 沈则鸣盯着平白冤死的枯树看了一会儿,再看向祁景琛时,勾着唇挑衅道:“先学个狗叫给我听听。” 祁景琛没动,眼神却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迟迟得不到回应,沈则鸣沉下脸,目光死死钉住祁景琛,冷声道:“叫。” 天气很热,盛夏的暑气好似越过繁茂的枝丫,在这方僻静无人的小巷放下一道蒸笼,沈则鸣一面拎起领口扇风,一面斜眼盯着祁景琛。 就在他即将耐心告罄之际,祁景琛突然动了下嘴唇,吐出一个字。 “汪。” 沈则鸣先是一愣,而后胸中升起一股快意,一种久违的将仇人碾压在脚下的畅快。 但祁景琛神色坦荡,脸上没有露出屈辱的表情,乃至看向沈则鸣的眼神仍然带有某种难以描述的意味。 不过已经够了,他从未想过祁景琛会像一条真正的狗那样——听话。 “好狗。”沈则鸣笑着夸奖道,如果身高足够,他甚至想拍一拍祁景琛的脑袋作为嘉奖。 但祁景琛似乎对交易更有兴趣,下颚微抬,不太有耐心地提醒道:“交易。”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沈则鸣,目光颇具压力,好似一分钟前那声不带情绪的“汪”只是沈则鸣的错觉。 大概是手握对付祁景琛的利器,沈则鸣没有发憷,他两指捻住小小的淡蓝色mp3,似笑非笑地看了祁景琛一眼,摁下播放键。 “你想怎么样?” “你真的喜欢男人?” “嗯。” 播放结束,沈则鸣将mp3揣回胸口,抬眼和祁景琛对视,“你知道同性恋很恶心吧?没有人愿意和同性恋做朋友。” 祁景琛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撩起眼皮瞥了沈则鸣一眼,淡淡道:“所以?” “你会被孤立被欺负,就像我一样。”沈则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装出可怜样,低声道:“你想跟我一样么?” 拜宋岚所赐,整个一中的学生都知道他是被沈家收养的弃婴。不知道宋岚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从高一某次家长会结束,他就被班上的同学孤立了。 也不是多难熬的事,无非就是体育课没人愿意跟他一组,课桌时常布满脚印或是其他肮脏的东西,晚上放学回家偶尔会被人拦住打一顿。 时间一久,沈则鸣也习惯了,可没有人天生愿意被孤立欺负,向来处在人群中心的祁景琛更甚。 但是他忘了,祁景琛不一样。 “你凭什么觉得他们会相信你?”祁景琛勾了勾唇,声音很淡,掺杂着几分困惑。 沈则鸣扬起手中的mp3,向祁景琛投去得意一瞥,嗤笑道:“证据不是被我录下来了么。” 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见祁景琛很轻地笑了一声,继而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多,就三个月时间。”沈则鸣扔给祁景琛一张纸,“纸上的东西,你照做三个月,录音我就删了,你在家看男人那什么的事我也当作没看见。” 祁景琛没立刻接话,而是低下头展开了那张纸。半晌,他抬头看向沈则鸣,眸光里含着一点几不可见的讽意。 “接水跑腿,值日带饭,代写作业,喂狗……”祁景琛停了停,唇角的笑染上玩味,“特殊时刻,还需听从甲方的命令,学狗叫和狗爬。” 淡黄纸面恰好掩住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睛,沈则鸣迎着这道目光,攥紧指节,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道:“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别怪我——” 可能是巧合,祁景琛收纸的声响恰好盖住沈则鸣的话头,他慢条斯理地把纸一折一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抬手将方块塞进沈则鸣胸前的口袋,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同意。” 沈则鸣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神的时候,纸和笔就已经怼到祁景琛身前。他愣了一秒,而后抬高下巴,直勾勾望着祁景琛,一字一顿道:“签字。” 祁景琛扫他一眼,接过纸笔干脆利落地签了名。 纸面上的签名笔锋凌厉漂亮,比他的狗爬字不知好看多少倍,但沈则鸣不在意。他满意地牵了牵唇,生怕祁景琛反悔似的眼疾手快把纸块揣进口袋。 再看向祁景琛时,却见人已经转身要走,沈则鸣目的达成,也好心情地转过身背对祁景琛离开。 同一时间,他走过转角,祁景琛却停下脚步,低头看向垂在身侧的手,片刻后,若有所思地勾起唇角。 他想起上一次沈则鸣举起美工刀朝他伸手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可抬眸直视他的那双眼睛,却偏执得可怕,就像他方才望向他的眼神。 有点意思,祁景琛想。 隔天是周一,课间休息,祁景琛那儿惯例围着一圈人,杨天峰还特地搬了把椅子坐在祁景琛右侧,捣鼓手里的新奇玩意。 沈则鸣眯着眼,留有祁景琛亲笔签名的纸面协议方方正正躺在他桌肚里,他探手摸了一把,隔着三四排的人,向祁景琛那儿远远瞥了一眼。 上课铃响前五分钟,沈则鸣拎着水杯站起身,从最后一排的空隙间穿行而过,啪的一下把水杯搁在祁景琛的课桌上。 笑闹声立刻停了下来,一群人看傻子似的看着沈则鸣,摸不着头脑。杨天峰第一个不乐意,祁景琛还没说什么,他先拧眉推了沈则鸣一把。 “你干什么啊?有病就去治,甩个杯子放这儿什么意思?” 沈则鸣没理杨天峰,周遭的视线都火烧似的聚在他身上,他有些紧张地抿了下唇,尽量平静地看向祁景琛。 祁景琛也在看他,目光却是陌生而不解的,好似他第一天认识沈则鸣,先前签下的协议不过是废纸一张。 杨天峰没了耐心,抬手笃地敲了下桌面,“问你话呢!” 在杨天峰抬手的瞬间,沈则鸣下意识躲了下身子,却见杨天峰臭着脸“啧”了声,“你躲什么?我打过你么?” 杨天峰嗓门不小,好些同学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沈则鸣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看了祁景琛一眼,咬牙道:“接水。” 话音落下,围在祁景琛身旁的人就噗嗤一声笑起来,就连祁景琛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他笑得温润谦和,声音客气疏离,“这位同学,我们认识么?” 沈则鸣整个人僵住,从头顶凉到脚心。 祁景琛又骗他。 等 周三,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理科二班却格外热闹。 起因是一条在校园论坛飘红的匿名帖子。 发帖人身份匿名,留下两行字和一段音频后,就再也没有回复过帖子里的任何内容。 最先刷到帖子的人是班里知名的八卦小喇叭于鹄。一中不让学生带手机,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个班六十多个人几乎一半都带了手机。 于鹄是在英语课上刷到的,彼时英语老师坐在讲台上,皱眉握着红笔对大家的周考小卷圈圈点点。他耐不住性子,偷偷拿出手机打算刷一会儿解解闷。 帖子标题非常简短,只有七个字——祁景琛是同性恋。于鹄一看就笑了,心说这不是扯淡么,前两天他还听见祁景琛回答杨天峰喜欢皮肤白眼睛大的。 他以“看你多能扯”的心态点进了帖子,结果三分钟后就惊得瞪大眼睛。 其实发帖人没说什么,只是强调祁景琛喜欢男人,私底下喜欢躲在家里看恶心人的x片。 关键是那段音频,提问的声音他不认识,回答的声音他可太熟悉。十五分钟前,他还找声音的主人借了支笔,现在这支笔正躺在他的英语习题册上。 于鹄有点懵。 他转头瞟了一眼坐他斜后方安静刷题的祁景琛,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搞同性恋的。 帖子底下的半数回复跟于鹄一样,觉得楼主胡编乱造,嫉妒祁景琛。可也有少数和祁景琛熟悉的人,通过音频认出了声音,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然而不管下面怎么吵,这个匿名发帖人都没有再出现。 于鹄怀着一种微妙的心理,扭过头深深地看了祁景琛一眼。 二班带手机的人不少,于鹄能看到,其他人也能看到,以至于英语课还没下课,不少同学就开始交头接耳。 英语老师挥起讲桌上的戒尺重重敲了两下,底下窸窸窣窣的讲话声才逐渐平静下来。 下课铃一响,班里顿时炸开锅。没带手机的同学一窝蜂地往有手机的地方蹿。 祁景琛写完最后一个字母,搁笔闭上眼睛,长时间凝神聚精的做题让他有些疲惫,他抬手按了下山根,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前头堆在一块儿吵嚷的人头。 他讨厌一切热闹和人群,大多数高中生觉着新奇好玩的事,于他而言还不如围观蚂蚁搬家来得有趣。只是今天的热闹显然有些不同,就连往常喜欢围在他身边的杨天峰都罕见地凑了过去。 祁景琛猜测可能与他有关,因为那群聒噪的人头总觑着眼偷摸瞟他,末了靠得更近小声说些什么。 但他不是很在意。 他翻开物理课本,找到昨晚没做完的课后习题,正准备动笔,就见杨天峰急哄哄地蹿回来一把搂住他。 祁景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一下。 “校园论坛你看了么?”杨天峰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上面有个帖子说你喜欢男人,还有音频。” 祁景琛愣了两秒,又听见杨天峰接着说:“那帖子现在好多人都看到了,评论吵得很厉害。” 祁景琛没接话,他垂眸看了下锁屏状态的手机,又侧头扫了眼教室的最角落,而后撩起眼皮,淡然道:“你信么?” “我......”杨天峰面上闪过一丝犹疑,支支吾吾道:“我当然不信,可是音频里的声音......跟你实在太像了。” 闻言,祁景琛面色如常道:“声音是我。” 杨天峰眼睛都瞪直了。半晌,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不太有底气地问道:“所以你真的……喜欢男人?帖子里说的都是真的?” 祁景琛笑了一下,没说话。 杨天峰却急坏了,扒拉着祁景琛的肩膀,压低声音追问:“到底是不是啊?” “你愿意信就信。”祁景琛的声音淡下来,他握住笔,在课本空白处写下一个“解”字。 与此同时,教室最角落,沈则鸣趴在桌上,望着处在讨论中心的祁景琛,舒心地牵起唇角。 那张签有祁景琛名字的协议早在祁景琛拒绝他的那一刻,就被他揉成废纸扔掉了。 他要等,等祁景琛彻底跌进淤泥,变成和他一样的烂人。 查仔细点 帖子沉寂下去,是四天之后。 一中管理严格,学生几乎没有娱乐活动,除了学习就是考试。那条帖子像是乍然闯进乏味生活的调剂品,它本不该那么快失去热度,但随着期中考试渐近,很少有人愿意再分出精力去关注一条不知真假的帖子。 自然而然的,学校里有关祁景琛的讨论就少了许多。 于鹄再刷到帖子,是期中考试结束的晚自习。 一中虽然死板严谨,好在尚且存有一分人性。重要考试结束的晚自习,往往不会安排其他课程,而是让当晚上课的老师给学生播放一部正面积极的电影作为考试后的放松。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可惜上课老师是班主任李老头。不知是恋旧还是懒,李老头的电影永远只有一部,高一到高二,二班的学生至少看过五遍,看到于鹄都能记住台词了,李老头还是不换。 听见熟悉的前奏响起,于鹄立刻冲讲台上的李老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低下头拿出了藏在桌肚里的手机。 他惯例先打开一中的校园论坛,第一眼就看见和祁景琛相关的那条帖子飘在首页第一个。于鹄眼睛一亮,迅速切了页面点进去。 匿名发帖人仍然没有回复任何一条评论,只在主楼更新了一张照片。 照片很糊,拍摄角度有些刁钻,看不清男人的模样,只够认出祁景琛。他穿着一中的校服,侧身站着,左手搭在一个年轻男人肩上,两人姿势亲密地靠在一块儿说话。 若是以前,于鹄不会觉得有什么,男生么,勾肩搭背很正常。但结合帖子里的内容和祁景琛不清不楚的态度,他第一次迟疑了。 电影老套无趣,班里半数人都躲在桌肚底下玩手机,刷论坛的大概占一半,帖子更新的照片引发新一波讨论,仗着李老头和当事人都不在,这次的议论声更大也更肆无忌惮。 祁景琛请假了。 下午考试最后一场是理综,他提前交卷,直奔市医院。 考试开始前三十分钟,祁景琛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犹豫几秒,他还是接通了。 是宋岚打来的,电话那头很吵,宋岚叽叽哇哇一通讲,祁景琛听得不是很清楚,在一段似乎是救护车鸣笛的声音中,他勉强听清两个关键词——盛娟、割腕。 一瞬间,祁景琛感到一阵久违的烦躁。他生硬地截断宋岚的话头,承诺考试结束过去,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提示进场的铃声响起,祁景琛盯着屏幕上那串陌生数字,没什么表情地长按关机。 大概受负面情绪影响,他做题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半小时的时候,他就已经写完了。 上周h市气象局发布了气象预警,可能受此影响,最近总是阴风大作,窗外天色暗沉,光线昏暗,监考老师打开了教室的电灯。 白炽灯亮起来那一瞬,闪电在海平面劈下一道炫目的白光,接着惊雷在耳畔炸响。祁景琛活动了下手腕,走向讲台交卷。 他拎着包走出教室,整栋教学楼安静无声,祁景琛走得很慢,考场在六楼,等他下到一楼,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下五分钟。 陆续有交卷的考生涌向楼梯,他在一楼站了一会儿,打开了手机。 宋岚没再打过电话,反而是盛娟,连续发了十几条消息。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内容,祁景琛闭了下眼,全选删除。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他深深吐出口气,抬腿走进雨中。 该来的总会来。 雨越下越大,祁景琛浑身湿透走进病房的时候,盛娟还在挂水。宋岚坐在病床旁,轻声细语地说话。 祁景琛抬手敲了敲门,宋岚立刻抬眼看过来,见是祁景琛,她好像松了口气,站起身招呼道:“景琛来了啊,怎么淋成这样?” “没带伞。”祁景琛露出个没什么感情的笑,朝盛娟的病床走去。 他浑身湿得很厉害,路过的地方全是水迹。 “你这孩子,没带伞怎么也不说一声,阿姨打车去接你。”宋岚佯装责备地看他一眼,又对病床上的盛娟说:“阿娟,你看景琛多懂事啊,知道心疼妈妈,一路淋雨赶来看你。” 盛娟没反应,直挺挺地平躺着,眼睛瞪着房顶的天花板。 宋岚叹了口气,“你好好开导你妈妈,快三个小时了,躺着这儿一句话不说。麟儿快放学了,阿姨得去接他。” 说完,她拍拍祁景琛的肩膀,拿上包走了。 宋岚一走,病房里的空气像是突然凝滞了,盛娟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祁景琛习以为常,他放下书包走到盛娟床前,垂下眼低声道:“妈。” 最初,盛娟没理他,直到祁景琛从墙角拖了把凳子过来坐下,她才慢慢将视线移向祁景琛。 盛娟眼眶红肿、唇色惨白,露在外面那只手包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看起来很憔悴。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祁景琛看了一会儿,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扭曲。 “她怀孕了,你知不知道?”盛娟恶狠狠地说,她一把抓住祁景琛的小臂。 指甲深深陷进皮肤,疼痛尖锐。但祁景琛却像是没什么感觉,面不改色任由盛娟这么抓着。 他不说话,盛娟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目光阴冷,带着一股没由来却又理所当然的恨意。 祁景琛压下心底的厌恶,藏在身后那只手死死攥着,尽量平静地看向盛娟,“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盛娟像被刺激到,陡然增大音量,“你知道什么?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愧是祁寒山的种,就知道骗我!” 被盛娟抓住的手臂早已渗出血,细细一条缓慢地滴在床单上,祁景琛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暴戾,却平稳地道歉:“对不起。” 纯白床单上那点红太过显眼,盛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下一秒,只听见她惊呼一声,含着泪,眼中是浓浓的愧疚自责,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用力抱住祁景琛,轻声道:“景琛,妈妈错了,妈妈不是故意的,你、你不要生气,原谅妈妈好不好?” 祁景琛攥紧拳头,疲惫不堪:“好,原谅你。” 如果盛娟意识再清醒一点,大概就能看到她正对那面玻璃窗上,倒映着祁景琛浸满霜雪的眉眼,和洇在霜雪之下拼命压制的厌烦恶心。 但是她没有。 她揪着祁景琛的衣领,一拳一拳砸向祁景琛,哭喊道:“祁寒山不能有孩子!除了你,除了你他不能、不能再有别的孩子!他不配!景琛,妈妈只有你了!” “你快去,快去拦住他们,就算你跟了我,祁寒山的财产半分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你快去啊!是要妈妈跪下来求你吗?” 祁景琛想,他可能要忍不住了。 病房的门没关,外面能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动静,没过多久,值班护士和医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给盛娟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祁景琛松了口气。 医生看一看穿着校服浑身湿透的祁景琛,又看一看昏睡过去的盛娟,语气有些不忍:“有时间带你妈妈去精神科看看,她这种情况需要住院治疗了,平时最好别让她受刺激,尽量保持好心情。” 类似的话祁景琛听过很多次,他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医生。” 盛娟上一次割腕进医院,是三个月前。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搬家,和祁寒山住在同一个小区,祁景琛也没有转学,每个月最后一天,祁寒山会带他出去吃个饭,算是完成这个月的父子感情交流。 也许外国人都风流成性,祁寒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他在祁景琛生病发烧的时候领着新秘书在家里滚床单,又在盛娟三十岁生日那天提出离婚,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话。 离婚之后,盛娟勉强算是一个正常的母亲,她也讲睡前故事,也陪祁景琛玩玩具。只是在某些特殊日子,例如祁景琛的生日,精神状态会有些怪异。 得知祁寒山再婚的消息让盛娟彻底爆发。从那以后,盛娟变得古怪癫狂,她开始翘班跟踪祁寒山,尾随祁寒山的新婚妻子,甚至带着祁景琛搬到了祁寒山所住的小区。 祁景琛以为离开a市,离开祁寒山和祁寒山的新家庭,盛娟至少可以不再折磨他。 可是没用。 雨声砸在窗沿,噼里啪啦一串响,吵得人心烦。祁景琛脱掉湿衣服,只穿一件短袖,从书包里拿出进医院后震动就没停过的手机。 杨天峰给他发了很多消息,有吐槽晚自习无聊李老头顽固的,也有抱怨考题太难的,他没什么兴趣地随意划拉两下,终于在最后几条里找到了重点。 帖子更新了照片。祁景琛点开杨天峰发来的网址,放大照片,看了两眼,轻笑出声。 搂着他的男人,是学校门口超市的老板,已婚,有两个孩子。 但他还没来得及跟杨天峰澄清,就见帖子主楼更新了第二张、第三张照片。 背景在一中校园,都穿校服,其中一张看起来还算正常,边走边说话。另一张就有点刺激了。 从偷拍者的角度看去,他们在接吻。 而被吻的对象,是杨天峰。 下一刻,手机果然震动起来,杨天峰已经炸了,十几个举着大刀骂人的表情包连续甩到祁景琛这儿。 他没有回复,看见最后一条“老子这就去查他是谁”时,祁景琛关机的手顿了一下,眼底浮起笑意。 而后杨天峰收到了祁景琛的消息。 “查仔细点。” 求和 夜里,盛娟自昏睡中醒来,愣愣地看着窗外发了一阵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扭头看了一眼靠坐在床尾看书的祁景琛,心里渐渐涌上一阵愧疚。 但只有一点,祁景琛抬眼看过来的瞬间,就消散了。 祁景琛和祁寒山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盛娟看着那张脸,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歉疚。 “几点了?”她掀开被子下床,祁景琛就顺势收好书站起来,回答:“快十点了。” 想到祁景琛明早还要上课,盛娟莫名不满,皱起眉头淡淡道:“回家吧,你还要上课。” 祁景琛没应声,她想了想,摆出一幅慈母样,苦口婆心道:“多大的人了,不要让妈妈担心。今天考试怎么样?你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能让祁寒山看轻了你,尤其是现在那个女人......” 说到这儿,盛娟突然没声了。祁景琛抬眼,瞥见盛娟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床沿,眼神阴毒,表情也不太正常。 他厌倦地偏开头,默数十秒,看向盛娟,心平气和道:“妈,该回家了。” 盛娟先愣了几秒,又嚯地起身,一言不发大步走向病房门口。 祁景琛只得快步跟上去。 所幸这次盛娟没有什么过激行为,只是走路速度快到飞起,根本不像一个刚刚割腕进医院的病人。 然而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盛娟死活不愿意打车。祁景琛没什么办法,只好跟着她步行回家。 市医院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有些距离,回到家已经接近凌晨,折腾了一天,盛娟大概也很累,难得没有折磨祁景琛,早早关上门睡觉。 房门在眼前合上,祁景琛长长吐出口气,将早已干透的校服扔进洗衣机,他躺上床打开手机,杨天峰发了一条消息——有眉目了。 手机屏幕散发的白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祁景琛闭着眼,无端想起那个下午,沈则鸣高昂起头,握着那只小小的mp3,得意又放恣。 沈则鸣的脸上不该是这样的表情,祁景琛想。 . 第二天早上,祁景琛出门上学前,盛娟笑意盈盈地倚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一颗葱,责备道:“不吃早餐对胃不好,妈妈做个葱油拌面给你吃吧,很快的。” 扎好鞋带,祁景琛直起腰,在门关上前低声道:“不用,我喝粥。” 门磕上,把盛娟的抱怨,连同这间屋子所有的窒闷古怪一并隔绝。 头天刚结束期中考试,一中的学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学习态度,祁景琛是踩点到的,但在他之后,仍然有好几个同学迟到了。 杨天峰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是惯犯,李老头都懒得管,所以查考勤的老师只记了名字就放他进去了。 他一进教室,就直奔祁景琛而去,“琛哥,昨晚我发的消息你看了没?” 早读已经开始,祁景琛翻开语文课本,淡淡道:“看见了。” “你知道是谁吗?!”杨天峰的声音惊怒交加,“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我哥们把截图发我的时候,我都没想到。” 杨天峰性格直爽,人缘不错,认识一个协助老师专管校网和校园论坛的高年级学长,帖子的事就是拜托这位学长查的。起初他只敢抱着渺茫的希望,毕竟论坛匿名,想要查出背后的发帖人几乎难于上青天。 直到学长告诉他,虽然论坛匿名发帖,但因为注册的时候学校统一要求实名身份证注册,所以管理员仍然可以知道具体是谁。 祁景琛的眼睛仍然盯着课本,“是谁?” 杨天峰很是不屑地嗤了声,“是沈则鸣。” 他说完,期待地看着祁景琛,期盼他能给点别的回应。 祁景琛翻了一页,握住笔对着课文勾勾画画,“是么?” 他反应平平,没有表露出一点惊讶,像是早已知道结果。杨天峰顿感意外,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祁景琛,半晌,狐疑道:“你不会早就知道是他吧?” “不会。”祁景琛终于抬起头,笑了一下,“刚刚知道。” “是吗?”杨天峰仍有所怀疑,他还想说点什么,就见祁景琛冲他抬抬下巴,提醒道:“老师来了。” 杨天峰回头一看,语文老师徐苏果然抱着一沓试卷,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走进来。他心里暗道不好,迅速弯腰逃回位置坐好。 “啪”,徐苏扔下试卷,指着讲台下慌慌张张翻书藏手机的同学骂道:“怎么着啊?是要造反还是干嘛?一个个的以为自己考得很好吗?” 没人敢应声。徐苏冷眸一扫,冲语文课代表抬了下手,课代表立刻低着头小跑上去,先将讲桌上的试卷发了,见徐苏没有其他吩咐,又小跑回座位,等待徐苏大考过后惯例的讲评发言。 但是徐苏什么都没说,只是冷着脸让大家打开试卷,开始讲题。 底下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他们都摸出规律来了,徐苏真生气的时候,大考过后的讲评发言通常没有。 于是上午的早自习连带前两节语文课,教室的气氛沉闷压抑,直到一件事的发生。 往常第二节课下课,一中的学生是要到田径场跑操的,但今天下雨,跑操便取消了,大部分同学都规矩地坐在位置上改错题聊天。 教室里很安静,就在这时候后排座位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听见杨天峰吼道:“造谣我们琛哥喜欢男人的是你吧?”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大家都扭头看过去。 杨天峰忍了一晚上,如果不是前两节课徐苏都守在教室不走,他早过来收拾沈则鸣了。 沈则鸣听见这话,猛地站了起来,明明怕得厉害,却偏要装出唬人的样子,“你别诬赖人!有本事拿证据说话!” 杨天峰脸色更不好了,他啪的一下把手机拍在沈则鸣桌上,指着屏幕上的截图冷笑道:“这就是证据,要我念给你听吗?” 沈则鸣倏地瞪大眼睛,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的弓,嘴唇抖了几下,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杨天峰也不恼,拿起手机一字一顿地念道:“发帖人uid9650,对应学生理科二班沈则鸣,学号109125。” 每念一个字,沈则鸣的脸色便煞白一分,短短三句话说完,沈则鸣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死了似的。 “这是你吧?” 杨天峰抬眉笑了,旁边有人跟他要手机,他看也不看就递过去,继续阴阳怪气:“我说是哪个傻逼这么缺阴损德,原来是你啊小偷。你说你像不像阴沟里的臭老鼠?净干没妈的事。” “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没妈。” “你偷拍我跟琛哥有什么意思啊?大家都长眼睛了,我跟琛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情。”杨天峰嗤笑一声,“还接吻?我去你妈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张留有证据的截图已经在班里传了个遍,沈则鸣听见似曾相识的议论声、嘲笑声,就在他高一入学,宋岚开完家长会,他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小偷。 “怎么又是他啊!” “以前就偷人钱和东西,这次还造谣偷拍,什么人啊我吐了。” “他怎么那么阴暗啊,就算嫉妒别人也不能这么损吧。” “我去,搭个肩膀就被说是同性恋,那咱俩这样是不是得直接结婚了哈哈哈。” “滚!谁跟你结婚,恶不恶心!” “靠,以后看见他我得绕着走,晦气!” “他不会自己是同性恋,嫁祸给祁景琛吧?” 沈则鸣感到一阵恍惚,脑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爆裂了,碎断了。那些声音就像钝刀,几乎要将他剖心挖肺。 凭什么?明明只差一步。 他攥紧拳头,下一刻,一罐墨水迎头浇下。 杨天峰放下杯子,高声警告他:“再有下次,就不止是这样了。” 墨水顺着发梢一滴滴自额头淌下,模糊一片,沈则鸣眨了眨眼睛,看见祁景琛站在离他五十步远的地方,缓慢、从容地勾起唇角。 凭什么。 沈则鸣瞪红了眼,积压在心底的愤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把美工刀带在身边。 如果带了,他一定不会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祁景琛安然无恙。 杨天峰放完狠话,面无表情地回去坐下,围观的人也散开了,只是那些嘲笑声、骂声还没停止,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沈则鸣深深吸了口气,闷头跑出教室。 他跑进了男厕所。大概是快要上课的缘故,厕所里没什么人,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脸上的墨水。 五分钟后,门外响起脚步声,沈则鸣没有在意,揪着额前的头发仔细清洗。 下一秒,脚步声的主人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 沈则鸣一愣,胡乱抹掉眼前的水迹,转过身去看。 竟然是祁景琛。 沈则鸣立刻沉下脸背过身,再次拧开水龙头。 水声哗哗响,半身镜倒映出祁景琛的身影,清俊、整洁。 一瞬间,在他胸中翻腾的所有情绪被引爆,他死死扣住大理石台面,怒睁着眼,冲祁景琛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诉你,别高兴得太早,我不会让你好过!” 听见这些话,祁景琛没有生气,他平静地收回手帕,平视沈则鸣的眼睛,诚恳地说:“对不起。” 这句道歉说得真心实意,好似他真的想要寻求沈则鸣的原谅,但背后的目的,谁又知道? 沈则鸣不上套,狠狠啐了一口。 祁景琛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透过镜子,沈则鸣看向祁景琛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眸此刻平和温良,没有任何一丝恶意或是戏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注视着沈则鸣,缓缓张口:“协议附加条件规定,当乙方向甲方求和时,需先学一声狗叫以示尊重” 沈则鸣愣住,紧接着就见祁景琛动了下嘴唇,吐出一个字。 “汪。” 沈则鸣 厕所里没有其他人,祁景琛声音很轻,坦然自若地和镜子里的沈则鸣对视。 如果没有看见祁景琛在教室里意味不明的笑,沈则鸣大概又要钻进祁景琛的圈套被骗得团团转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他警惕地瞪着祁景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祁景琛摇了摇头,眼里歉意满满,“我不做什么,你不用害怕。” “那你来厕所干什么?” “我来洗手。”祁景琛说着,走到沈则鸣右侧,拿出随身携带的洗手液放在一旁,打开了水龙头。 他眼眸低垂,洗得很专注,确实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沈则鸣暂时放松警惕,对着镜子清洗脸上的墨迹。杨天峰弄的墨水很难清理,皮肤已经被他搓得泛红充血,沾上的墨渍却一点没掉。 而祁景琛那边已经拧上水龙头,开始擦手。纸团落进垃圾筐的时候,他撩起眼皮,看了沈则鸣一眼。 沈则鸣立刻停下动作,瞪了回去。 祁景琛没忍住笑了下,“你不用这么怕我,算起来,我也是受害者。” 大概知道沈则鸣想说什么,他又补充道:“帖子和录音。” 闻言,沈则鸣想起那天课间被祁景琛捉弄后的羞窘。他可以一直不被接纳,但他憎恨大庭广众下的羞辱。那种满怀恶意的目光黏在身上的感受,不亚于剖心挖肺。 “如果你遵守协议,就没有后来的事了。”沈则鸣冷冷地瞪着祁景琛,“当初我录音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的局面了?” “没有。”祁景琛挑了挑眉,“我是普通人,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祁景琛看了看洗手台上的洗手液,突然把它推到沈则鸣手边。 他说:“洗手液对墨水有一定清洁效果。” 沈则鸣皱起眉头,“所以?” 祁景琛耸耸肩,“你可以试试,扔掉也行。”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淡蓝色小瓶孤零零地立在水槽边,那是祁景琛的东西,沈则鸣恨不得摔在地上狠狠踩碎。 雨后的阳光自洗手间的小窗照进来,反射在镜子旁边的白色墙壁上,使他脸上的墨渍异常显眼。 犹豫片刻,沈则鸣垂着眼拿了起来。 第三节课是李老头的,他回去的时候,李老头正在操着大嗓门训人。 估计二班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不太好,李老头脾气比往日暴躁,戒尺敲得咔咔响。 瞥见将近迟到十五分钟的沈则鸣,他脸色黑得像锅底,指着门口骂道:“干什么去了?听不见上课铃吗?” 沈则鸣缩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上、上厕所。” “上个厕所上了二十多分钟?”李老头瞪圆眼睛,“要是便秘了,就去挂个号看看。” 底下发出几声闷笑。杨天峰不怕死,大声回嘴:“老师,您还会看病啊?” 话音未落,班上就开始哄堂大笑。 “笑什么!”戒尺啪的敲在讲桌上,李老头冲着杨天峰吼道:“你跟着捣什么乱?滚去后面罚站!” 骂完人,他又冲沈则鸣抬抬下巴,指着黑板上的两道题说:“你来得正好,进来把这两道题做了。” “错了这节课你也站着!” 沈则鸣低着头应了一声,闷头走上讲台做题。 校服外套染了一大团墨渍,学校里没法清洗,沈则鸣只得脱了校服围在腰间。他头发尖还湿淋淋的,里头那件t恤洗得发白,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伦不类的滑稽感。 他走进来的瞬间,教室里又爆发了新一轮笑声,在李老头的呵斥下渐渐平息下来。 但那些目光像一根根针,紧紧钉在他身上,过往的经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沈则鸣吸吸鼻子,握住粉笔的手颤了下。 他脑中乱成一团,明明只是两道简单的填空题,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五分钟过去,黑板仍然空白一片,李老头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对沈则鸣说:“找个人上来帮你做,做对了你俩一块滚下去。” 沈则鸣捏紧指节,摇了摇头,没人愿意上来帮他的。 “你摇什么头?”李老头一记眼刀飞过去,“自己点一个!” 沈则鸣还是没动。 眼见李老头火气越冒越高,不少同学却都幸灾乐祸地在等着看好戏。 这时候,祁景琛站了起来,“老师,我帮他做。” 所有人都惊呆了。 沈则鸣也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祁景琛在李老头的默许下走上讲台,握住粉笔刷刷写下解题步骤和正确答案,又看着祁景琛面无表情地走下讲台。 最后,李老头扫了一眼黑板上的解题步骤,终于露出今早的第一个笑来。因为祁景琛的救场,他勉强平息怒火,大发慈悲地挥挥手让沈则鸣滚下去。 他仍然低着头,路过祁景琛那排的时候,沈则鸣抬眸看过去,没想到祁景琛也在看他,眼神是善意的,没有恶意,也没有嘲弄。 太奇怪了,沈则鸣移开视线,匆匆跑回座位。 一节课结束,临近下课前,李老头放下卷子,喝了口水,说:“成绩你们都知道了,本来我也不爱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年级主任要求每个班都搞个学习小组。一对一,优对差,一学期结束看成果,成绩没提上来都有处罚。” “自行组队,明天班长把名单报给我。” 他刚说完,下课铃就响了,于是就着学习小组的事,教室里顿时吵成一团,几乎每个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组队的事,除了沈则鸣。 往往这种时候,学习好人缘不错的同学就会成为争夺热门,祁景琛尤为受欢迎,好些人围在他那儿抢人。 “你们谁都别跟我抢。”杨天峰挤进人堆,“琛哥肯定选我,是吧琛哥?” “呸!”学委余梦白了他一眼,她本来是站在祁景琛旁边的,但杨天峰一肘子挤开了她,“就你这样的,还不如教一只猪,你就别为难祁景琛了。” 杨天峰不满地“啧”一声,“抢不过我也不能人身攻击吧?再说你都年级前二十了,还来跟我们这些学渣抢什么啊?不会是看上我们琛哥,想借机培养感情吧?” 余梦刚要开口反驳,就听见祁景琛说:“我已经选好人了。” “谁啊?”杨天峰问。 “沈则鸣。” 同桌 “你要选谁???”杨天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祁景琛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说:“不是,他发帖造谣你的事你忘了?” 祁景琛垂眸,“没忘。” “没忘你还选他啊。”杨天峰没好气地回道,“还有刚刚上课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帮他?像他这种人,就该给他个教训,省得狗改不了吃屎。我看就算你帮了他,他也不嫌好,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祁景琛没什么表情地看他一眼,淡淡道:“一码归一码。” 对于这样答非所问的回答,杨天峰有些无语,不过这毕竟是祁景琛的私事,他没有干涉的理由,“行吧,那我能问问为什么是他吗?” 祁景琛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语文好,互补。” 杨天峰露出“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沈则鸣的语文成绩就是勉强和班级平均分持平的水平,说他语文好,这不是搞笑么。 “景琛,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一旁站着的学习委员余梦也忍不住笑出声,笑过又开始替同桌打抱不平,“要说语文好,咱班成绩最好的肯定非我同桌语文课代表莫属啊,你为什么不选她呀?” “是啊。”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但祁景琛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他撩起眼皮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低下头把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找出来,提醒道:“快上课了。” 这就是赶客的意思了,余梦和几个女生没有杨天峰脸皮厚,识趣地走了。只有杨天峰一个人还赖在祁景琛那儿,正要想说什么,却被拿着成绩单走进来的班长打断了。 “大家安静一下,这是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老规矩,班级前十按照排名顺序自主选同桌,剩下的同学等李老头,呸!等李老师安排。” “前十下午上课前就先自己把位置换好了哈。” 班级前十可以自己选同桌,是李老头的一种激励制度,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福利。不过现在与此相比,班长手里的成绩单显然更具吸引力。 顷刻间,所有人都一窝蜂地蹿过去争着看成绩,除了祁景琛,和下课后一直趴在座位上的沈则鸣。 全班人几乎围在讲台那儿,大半个教室都空了下来,没人遮挡视线,祁景琛转过身,眼睛紧紧盯住沈则鸣因为姿势不慎露出的一小截后颈。 直到杨天峰兴冲冲地朝他吼了一嗓子。 “卧槽,景琛你也太牛了吧!班级第三,年级十五!”他一面说着,一面二愣子似的跑回来,“你可以选同桌了哎。” 祁景琛收回视线,声线没什么起伏,平静地接话:“是么?” “这次你要选谁?”杨天峰一脸好奇,但是三秒后,瞧着祁景琛面无表情的脸,他突然福至心灵,张大嘴巴,“你、你不会又要选沈则鸣吧?” 祁景琛写字的笔顿住,笑了下,“大概吧。” 杨天峰觉得他可能离失心疯不远了,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祁景琛,而后叹了口气,一边摇头一边走掉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化学,化学老师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喜欢拖堂,等他讲完所有大题,高二年级这栋教学楼就只剩下二班这帮没饭吃的。 虽然这会儿食堂很挤,但架不住饿虎扑食,化学老师一句下课没说完,就听见班上椅子咣当一阵响,祁景琛一抬头,教室基本空了。 偌大的教室空空荡荡,余下的三个人里,化学老师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利落地收拾好东西也离走出了教室。 至于另一个人…… 沈则鸣站起身,走到讲台前,长久地注视着贴在讲桌前的成绩单。大概两分钟后,他抿了抿嘴唇,迅速回头瞟了祁景琛一眼,低着头离开教室。 祁景琛目睹这一切,等沈则鸣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内,他走上讲台,看到那份成绩单上,沈则鸣的名字排在表格的倒数第十。 可以用糟糕来形容的成绩,只有一百一十五分的语文勉强可以入眼。 祁景琛在成绩单前站了一会儿,走回去开始收拾桌子。 . 一中的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午休的习惯,尽管学校安排的作息表留足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但鲜少有学生愿意午休。 沈则鸣到教室的时候是下午两点,距离下午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半小时。 往日这个时候,教室里早已坐满了刷题看书的同学,不过可能是刚刚经历了期中考试的“洗礼”,整个班级都漫着一股松散的氛围,教室里也没几个人。 他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发现自己的位置旁边多了一张桌子,桌面摆着一本英语课本,淡蓝色的封皮上有三个笔锋苍劲的大字。 祁景琛。 沈则鸣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愣片刻,猛地瞪大眼睛,祁景琛竟然选他做同桌。 他绕过祁景琛的椅子,坐回自己的位置,神色复杂地盯着祁景琛桌子上的英语课本走神。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突然对一个人示好,况且他们之间有过节。 除非祁景琛有其他目的。 第一节课开始前五分钟,祁景琛踩点走进教室,他一进来就看见以杨天峰为首的那帮人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瞅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离谱到家的蠢事。 无视这些视线,祁景琛径自朝最后一排走去。他刚坐下,就听见杨天峰那头爆发出一阵惊呵,连带班里的其他人,都齐刷刷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祁景琛面无表情地看回去,同时抬手指了下讲台,提醒道:“老师来了。” 然而当他转过头,又对上了沈则鸣的眼睛。 祁景琛勾唇笑了一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可是沈则鸣并没有因为他的笑容放松警惕,甚至更为谨慎,“你有什么目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祁景琛没有看他,拿起笔搭在食指中指间,熟练地转笔,“我没有什么目的。” 笔杆自食指滑向中指,又速度极快地溜回去。 几个来回之后,见沈则鸣依旧敌意满满地盯着他,祁景琛叹口气,握着笔看向沈则鸣,声音中肯,“你这个位置适合上课睡觉,或是做点别的事。” “别多想,我真的不干什么。”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他说完就移开视线看向讲台,好像全然不在意沈则鸣是否相信这个解释。 朋友(已修) 天气闷热得要命,空气好像凝住了,老师的讲课声越发使人昏昏欲睡。课程过半,老师转身播放投影那几秒,祁景琛闭上了眼睛。 浅眠状态下他很少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场不超过十分钟的小憩中,祁景琛做了一个短暂却真实的梦。 梦境最初是一片空茫的白,他听见沈则鸣的声音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烈的情绪,沈则鸣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祁景琛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是上课之前,沈则鸣固执、警惕地看着他,问出来的问题。 也许是在梦里的缘故,祁景琛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至那片空茫消退,露出原本的模样——沈则鸣家。 还是那间不大的客厅,墙上挂着老旧俗气的装饰画,红木材质的沙发,盛娟拉着他坐在这头,和另一头的宋岚有说有笑。 祁景琛讨厌任何社交,因为很多时候他必须要藏起一切恶劣念头,伪装成一个合格的正常人。 原本以为这样无聊透顶的谈话要持续一整个下午,直到沈则鸣出现。 沈则鸣并不出众,单拎出人群都没法第一眼注意到。他身形瘦弱、肤色苍白,发梢盖住眼眸,叫人看不清表情,低头站在宋岚面前的样子有些怯懦,整个人阴郁且沉闷,看起来很好欺负。 房子没有玄关,大门和沙发紧挨着,门嘎吱一声响,沈则鸣背着书包走进来,矮身扶住鞋柜换鞋。听见宋岚喊他,沈则鸣动作微顿,而后快速穿好拖鞋,转身看人。 对视那几秒,祁景琛极轻地皱了皱眉。 那双眼睛瞳仁很黑,眼型也很漂亮,看人的时候却有种呆滞麻木感,透着一股死气,好像天塌下来都掀不起什么波浪。 听完宋岚讲话,祁景琛依言跟着沈则鸣去他房间。他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看着沈则鸣垂眼打开衣柜,从最底层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 这一瞬间,沈则鸣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祁景琛低下头去看,本子很旧了,书角卷起,贴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卡通人物,很是幼稚。 但沈则鸣显然把它当宝。祁景琛心念一动,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安静地看着本子的封皮。 随着时间流逝,两分钟过去,他再抬眼,沈则鸣眼里的光灭了,再次死气凝滞。 可是当他伸手接下,笑着夸奖本子好看的时候,那束光又亮了起来,像是蓦然有了神采。 画面一转,眼前是沈则鸣攥着破破烂烂的贴画本,质问他为什么扔掉的场景。 这一刻的沈则鸣,眼里是没有光的,可他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死气,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祁景琛知道,那是一种希望被打破后的绝望。没有什么比这更无望。 不可否认,他享受这种感觉,逗狗似的。 但还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多。 有那么几秒,那些抑制在伪装底下的东西像疯狂生长的藤蔓,在他心里遮天蔽日。 梦境的最后,祁景琛站在镜子前,而沈则鸣站在他旁边,眼里还是成团的死气,但看向祁景琛的眼神,多了点别的东西。 下课铃响,祁景琛睁开眼睛,一转头就对上了沈则鸣戒备的目光,他突然有些烦躁。 “我最后问一次。”沈则鸣依旧瞪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顿了顿,他撇开视线,眼神停留在祁景琛的手指上:“为什么突然……” 祁景琛笑了,心情莫名舒畅起来,“突然向你示好?” 沈则鸣低低地“嗯”一声。 “那是因为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沈则鸣一下呆住。 “之前我的有些行为很差劲,我向你道歉。”祁景琛接着说,“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像忽然变了个人,那些顽劣的、恶意的东西全都收敛干净,好似从没出现过。沈则鸣抬眸,祁景琛的眼神是那样真诚可靠,他掐了下手心,偏开头没有回答。 . 转眼到了周五,憋了一整个期中考试周的学生们又活络起来,关系好的都凑在一块儿想着周末怎么放松。祁景琛人缘不错,好几拨小团体都跑来问他要不要加入,只是无一例外都被他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送走热情过头的同学,祁景琛看了看沈则鸣,正打算说话,就被杨天峰拽着出去打球。或许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哪怕沈则鸣根本不看他,他还是冲沈则鸣抱歉一笑。 看祁景琛走了,沈则鸣把眼睛从书本上挪开,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那天说开之后,沈则鸣想了很久,仍旧想不通祁景琛变化的缘由,做朋友的借口太过牵强,他不相信。可祁景琛又实在对他很好,那张协议上列过的事,他基本照做了。 沈则鸣挑不出错处,也不能理解祁景琛在想什么。 不过这件事不是眼下应该重点关注的,校园论坛最近开始新一波高潮,有人发了新帖子帮祁景琛澄清,并且新帖子里顺带把沈则鸣是匿名发帖人的证据和他的照片发了出来。 现在全校都知道沈则鸣是小人、坏种,可能自己是个恶心人的同性恋,就发帖造谣污蔑祁景琛清白,这让沈则鸣本就不太好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最近几天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有时候会冒出来一些同校的男生女生朝他扔石头。早上进教室前,也会无故被校门口值日的同学拦住,倒是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拖延时间导致他每节早读都要迟到。 这些都没什么,沈则鸣已经习惯了,难办的地方在于放学路上堵住他,耽误回家时间的人。 大概沈则麟的期中考试没考好,宋岚给他报了补习班。沈则鸣下午的放学时间比沈则麟晚一个小时,刚好够沈则麟上完一节辅导课。 而宋岚忙着接送沈则麟,沈铭又要工作到很晚,因此做饭的任务就落到沈则鸣头上。 回去晚了,沈则麟回家就没饭吃,宋岚就罚他不准吃晚饭。沈则鸣不想挨饿,只能尽早回家。 期中考试过后,学校为了提升教学质量,将高二学生周五下午的课外活动时间改为自习课,但是因为没有老师上课,胆大的学生还是照样溜出去玩。 沈则鸣胆小,老老实实窝在教室写作业。时间走到五点三十分,下课铃还没打响,他就背上书包,快步冲出教室。 路上已经有不少学生,沈则鸣低着头,脚步又快又急地跑过前天被堵的路口,他松了口气。 可是转过一个弯,在他之前和祁景琛动刀的小巷那儿,突然冒出来一拨人拦住了他。 沈则鸣停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闭了闭眼,抱着头缓缓蹲下,说:“打吧。” 领头的一听这话就笑了,“听见了吗?他都在这样说了,我们也别客气了。” 带着怒意的拳脚和脏话落在他身上,沈则鸣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石子发呆,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巷口传来,那人说:“我报警了。” “少多管闲事。”有人恶狠狠地回他,“识相就滚远点。” “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多少有点不要脸。”那人边走边说。 “你他妈谁啊?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揍。”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沈则鸣睁开眼,瞥见一双熟悉的球鞋。 他心尖一跳,抬起头,是祁景琛。 再信一次 祁景琛没有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扔下书包,不紧不慢卷高袖子。 做完这些,他才掀起起眼皮看着围攻沈则鸣的这群人,目光冷冰冰的没有情绪,“你可以试试。” 一见他这架势,领头的黄毛男生顿时来了兴趣,他挑了挑眉,看向祁景琛的眼神多了些探究意味,“我就好奇了,你跟这小子什么关系啊?这么上赶着给他送人头?” 祁景琛的视线很自然地落在沈则鸣身上,轻吐出两个字:“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那群人全部笑起来,黄毛笑得直不起腰。半晌,他才扶着身边人的肩膀直起身子,嗤笑道:“朋友?他还有朋友啊,太好笑了吧。” 祁景琛没什么反应,沈则鸣却难堪地蜷缩起身体,黄毛说得没错,他确实没有朋友。 “少废话。”祁景琛有些不耐烦,活动了下手腕,“还打么?警察马上来了。” 闻言,黄毛不满地“啧”了声,敛了笑意,“你还挺嚣张。” “有人着急送人头,咱也不能惯着。”黄毛眉毛一横,“给他点颜色瞧瞧!” 话音未落,跟在黄毛身后的三个男生就一窝蜂地冲向祁景琛。 这些人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个个目露凶光,唬人得很。但估计都是学生,缺乏锻炼,表面看起来吓人,实际没多少力气。 逮住沈则鸣欺负,就是看准他手无缚鸡之力好欺负,而且他们也不是真的想打架,只是想找个倒霉蛋发泄,所以都没带打架家伙。 祁景琛小时候学过几年跆拳道,他先一脚踹翻了迎面冲过来的平头,又一拳怼在黄毛脸上,紧接着反手抄起墙角的砖石,抓在手里掂量了两下。 看他拎起砖头,黄毛他们开始有所忌惮,都停手退远了几步,拧眉紧紧盯着祁景琛,生怕他下一秒就一砖头挥过来。 祁景琛撩起眼皮,很淡地笑了一下,“怕了?” 他说着,又拎起砖头掂了掂。 黄毛咽了咽口水,明显有些害怕,嘴上却固执地说:“怕个屁!老子像是会怕你的样子吗?” 祁景琛没有接话,轻飘飘地瞥了眼黄毛,突然抄起砖头狠狠砸过去。 黄毛瞳孔微缩,抓着小弟的手迅速往后缩,砖头刚好砸在他脚边,落地的瞬间断成几块,飞起的碎石不偏不倚弹在他膝盖上。 只差一点点,他的脚可能就要没了。黄毛后知后觉感到一阵后怕,不欲与祁景琛多纠缠,咬牙切齿地瞪着祁景琛放狠话。 “要不是我们这次没带家伙,早他妈跪下喊爹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坐在地上发呆的沈则鸣,又看了看站在对面风轻云淡的祁景琛,发狠蹬开脚底下的碎石,啐道:“你给我等着,看我下次不弄死你。” 说完他就带着三个男生从小巷的另一头跑了出去。 他们一走,整条小巷顿时安静下来,偶尔有几声从外面那条街上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沈则鸣还没从祁景琛帮他打架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依然保持着方才趴跪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祁景琛捡起书包,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那只手很漂亮,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沾了一点灰尘,大概是方才打架弄上去的。 沈则鸣眨了下眼睛,抬头看祁景琛。 祁景琛微躬着背,额角挂着几滴汗珠,望向沈则鸣的眼神十分温和。见沈则鸣迟迟不回应,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担忧,他说:“傻了?” 沈则鸣确实快傻了。眼前的祁景琛很陌生,明明在一个月前,祁景琛还扔了他的贴画本和唯一一把伞,嘲笑他是狗,做一些恶劣至极的事。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祁景琛蹲了下来,嘴角噙着抹笑,眼里的担忧不减反增,抬手碰了下沈则鸣的脸,笑道:“不会伤到脑子变傻了吧?” 沈则鸣摇了摇头,祁景琛是半蹲的姿势,沾了灰尘的那只手很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掌心摊开,伸向沈则鸣。 这只手掌纹清晰且深,没有沾染灰尘,很干净,是刚刚向他伸来的那只。沈则鸣想了想,把手放了上去。 祁景琛就站起身,握住沈则鸣的手,把他拉了起来。 他站起来后,祁景琛就松开手,问道:“有没有受伤?” 沈则鸣摇头,说没有,但是他刚说完,后腰靠近盆骨的地方就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忍不住弯腰。 他有很多年的挨打经验,知道用哪种姿势不会伤到骨头和内脏,但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沈则鸣仔细回想刚才挨打的时候那些人拳打脚踢过的地方,下一刻后腰却贴上来一只手,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 祁景琛就放下手,解释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伤到哪里了。” 沈则鸣莫名感到尴尬,右手捂住腰,小声说:“不用。” 祁景琛点点头,没有再勉强,眼睛看着沈则鸣的膝盖,“流血了。” 沈则鸣低头一看,膝盖那里破了个大洞,露在外面的皮肉擦破了一大块,青紫渗血,看起来有些吓人。 “没事。”他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擦点药就好了。” 祁景琛没有说话,他抬眸看了沈则鸣一眼,突然取下书包塞进沈则鸣怀里,“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沈则鸣愣了下,抱紧祁景琛的书包,冲他的背影喊:“你要去哪儿?” 祁景琛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沈则鸣看着他穿过马路,走进了对面的某家店里,大约五分钟后,祁景琛拎着一只白色塑料袋走了出来。 塑料袋很有辨识度,是这附近唯一一家药店福康大药房的。 沈则鸣有些发怔,无意识抓紧了怀里的书包。 两分钟后,祁景琛穿过马路回来了,他走到沈则鸣面前站定,又扭头向后看,最后视线锁定在墙角的一块大石头上。 “能走么?” 沈则鸣没有回答。 从他买药回来,沈则鸣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那只塑料袋,眼神很亮,也很固执,就像一个迫切期待得到礼物的小孩。 想到这儿,祁景琛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他就是要让这样的期待一点点累加,最后打碎的时候才会更舒爽。 “药是给你买的。”他冲沈则鸣笑了笑。 如他所料,沈则鸣的眼睛蓦地亮得晃眼,他看一看祁景琛,又看一看祁景琛手里的塑料袋,不太确定地问道:“真的吗?” “嗯,这里只有你受伤了。”祁景琛回答,“能走吗?” 沈则鸣点点头,眼睛终于从塑料袋上移开了。按照祁景琛的指引,他一瘸一拐地挪到墙角的大石头上坐下,就见祁景琛蹲下身,打开了塑料袋。 里面装着一瓶碘伏、一袋棉签和一盒云南白药喷雾,沈则鸣又呆住了。 祁景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拧开碘伏,撕开棉签袋子,拿了一根伸进碘伏里沾了沾,这才抬头看沈则鸣。 “会有点痛,忍一下。” 沾满碘伏的棉签压在伤口上,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沈则鸣抿紧嘴唇,一声不吭地看着祁景琛。 和坐在石头上狼狈的沈则鸣相比,祁景琛的衣服依旧干净整洁,好似方才那场群架对他没有影响。 他垂着眼,握住棉签替沈则鸣消毒,动作很轻柔,以至于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祁景琛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沈则鸣还是感受了久违的温暖。 祁景琛换了三根棉签,仔仔细细对着沈则鸣的伤口清创。 末了,他拆开那盒云南白药喷雾,看了看沈则鸣,最后还是把东西放下,说:“我不确定你腰上的伤是什么情况,如果伤到骨头,就用这个喷一下。” 他说了两遍,沈则鸣才回过神来,不过他对祁景琛的交代没有回应,神色复杂地看了祁景琛一会儿,然后有些迟疑地问:“你……真的只是想跟我做朋友吗?” 祁景琛弯起眼睛,没有犹豫,很快地承认了:“当然。” “我想做你的朋友。” 沈则鸣没有说话,像是要确认这句话真实性,他盯着祁景琛看了很久,最后偏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相信一次吧。 你不配 没有意外,沈则鸣果然回去迟了。他进门的时候,厨房里有切菜做饭声,客厅的电视开着,在放一部他曾经很想看的科幻片,沈则麟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挖西瓜吃。 听见关门声,沈则麟转头瞟了沈则鸣一眼,然后视线向下,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 沈则鸣没有看他,扶住鞋柜换好鞋就打算进房间。 沈则麟却拉着嗓子冲在厨房做饭的宋岚喊:“妈,白眼狼回来了。” 厨房的切菜声顿时停了,接着是菜刀砸在砧板上发出的哐当声。 宋岚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出来了,她上上下下打量沈则鸣一圈,沉下脸骂道:“死哪儿鬼混去了?交代你做这点事都做不好,今晚不要吃饭了。” 沈则鸣低着头站在鞋柜旁不说话。 宋岚还在气头上,瞥见沈则鸣校服裤上的大破洞,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学期给你买校服的钱没有了,别指望我们掏钱给你买新的。” “不用。”沈则鸣低声说。 宋岚白他一眼,“不用最好。” 厨房的锅还在煲汤,宋岚劈头盖脸训完人,就匆匆忙忙回去看锅。沈则鸣无意过去帮忙,也习惯了宋岚的责骂,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拎着塑料袋回房间关上门,沈则鸣把袋子搁在小书桌上,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找到了很久之前藏在这儿的苏打饼干。 大概上初中之后,宋岚就很少罚他不准吃下午饭了。这些苏打饼干是他很久之前防止挨饿就屯下的,是超市搞活动打折卖的那种最便宜的家庭特惠包,到现在有些可能早已超过保质期。 但沈则鸣不在意,他拿出一包撕掉包装,走到椅子前坐下。 他的书桌很小,一只塑料袋就几乎占满全部面积,桌上除了一盏外观老旧的台灯,也没有放其他多余的东西。沈则鸣一边吃,一边翻开塑料袋把酒精和棉签拿出来放在桌上。 想了想,他放下饼干袋子,拿起那盒云南白药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也拆掉包装盒取出药剂和酒精棉签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 看着这三样东西,沈则鸣重新拿起饼干吃了起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宋岚叫吃饭的声音,沈则鸣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从桌肚里掏出一副旧耳机插进同样破旧的mp3里,挑了一首喜欢的音乐播放。 歌曲欢快的前调盖住外面的说话声,沈则鸣闭上眼睛,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祁景琛帮他打架、给他买药、替他上药的画面。 他睁开眼睛,小书桌上是新朋友祁景琛买给他的酒精、棉签和喷雾,又想起分别的时候,祁景琛说祝他周末愉快。 想到这儿,沈则鸣牵了牵唇,那些因为宋岚和沈则麟产生的坏情绪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狼吞虎咽吃完饼干,喝了一大口凉水,很珍惜地把酒精和喷雾剂收进书桌的抽屉里,打开了书包。 他期中考试考得并不好,各科错题很多,加上周末作业和李老头要求写的期中总结,任务颇为艰巨。在一堆全是红叉叉的试卷中,沈则鸣叹了口气,挑了错题最少的语文开始写。 眨眼天就黑了,长时间伏案使他肩颈有些酸痛,不知道是不是坐得时间太久的缘故,腰后的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沈则鸣放下笔转转脖子,犹豫片刻,拉开抽屉把喷雾剂拿出来,扭着身子借助不算太亮的灯光查看腰上的情况。 和他估计得差不多,青了一块,大概是踹到骨头了。他拔掉喷雾的盖子,按照说明书对准伤处喷了三下,又用手胡乱揉了揉。 喷雾味道有些大,沈则鸣站起身推开窗子,想散散这股刺鼻的味道。 h市的晚风清凉爽快,带着股临海城市特有的海水潮气,他忍不住张开手臂,长长舒了口气。 沈则麟就在这时候闯了进来。 他很少会进沈则鸣的房间,从沈则鸣记事起,就知道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对他有很大的敌意,看他的眼神不是嫌弃就是厌恶。 沈则麟这样突然推开门闯进来,沈则鸣也有点懵,他愣了几秒,开口问道:“什么事?” 沈则麟不接话,他脸色阴沉,眼睛里的恨意很浓,盯得沈则鸣心里发毛。 就在沈则鸣忍无可忍要赶他出去的时候,就见沈则麟“砰”地关上门,瞪着眼睛四处乱看,紧接着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没人喜欢这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沈则鸣也不例外,他皱起眉头走过去拦住沈则麟,斥道:“你要干什么?我这里没有你的东西。” 沈则麟冷哼一声,“这个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我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说完他就用力推开沈则鸣,继续乱翻东西。 他动作粗暴地扯开小书桌的抽屉,停顿两秒,一把抓起搁在最里头的酒精棉签和喷雾剂,刷地扭头看着沈则鸣。 沈则鸣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祁景琛送他的东西不应该被沈则麟碰,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想要抢下沈则麟手里的东西。 下一秒,就见沈则麟冷笑一声,顺着敞开的窗户将这些东西扔了下去。 沈则鸣一下呆在原地,回神那一秒急忙跑到窗边,探出身子勾着头往下看,喷雾剂在坠地的时候就爆炸了,棉签和酒精不知所踪。 那一瞬间,沈则鸣感到浑身血液在这一刻全部冲向头顶,激得他腿脚发软。 这是他第一次对沈则麟发怒。无论之前沈则麟对他多过分,他也没有这样怒气冲天的感受,这是第一次。 “你干什么?”他几步跨上前抓住沈则麟胸前的衣襟,吼道:“凭什么扔我的东西?” 沈则麟挑衅地瞪着他,语气很轻蔑:“我都看见了,祁景琛买的东西——” “你、不、配!” 沈则鸣的理智在这一秒分崩离析,等他反应过来,沈则麟已经被他按在地上揍得满脸是血。但是还不够,他只要一想到沈则麟把东西扔出去的张狂模样,就恨不得杀了他。 听见动静,沈铭和宋岚撞开门冲进来,看见自家儿子的惨样,沈铭想也不想一脚踹在沈则鸣背上,宋岚则蹲下来查看沈则麟的伤势。 因为血液病,沈则麟不能轻易流血,严重时甚至有生命危险。一看见沈则麟在流鼻血,宋岚顿时吓慌了神,抱住沈则麟哭天抢地。 还是沈铭尚且存有几分理智,连忙跑出去拿纸巾和止血的东西。 没人顾得上沈则鸣,想到被沈则麟扔下楼的东西,他狠狠抹了把脸,绕开宋岚跑出家门。 不过才晚上九点,社区里还有很多散步遛狗的人,迎面吹来的夜风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百合香,暂时叫沈则鸣清醒了头脑。 他站在楼下,缓缓松开紧攥的拳头,沿着楼房外沿的花坛走到东西被扔下来的地方。 房间在三楼,不算很高,但也足够让一瓶喷雾剂摔得粉身碎骨。瓶身裂成几半,里头的药液浸在地上,靠近还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沈则鸣有点无措地捡起裂开的瓶身,试图还原成最开始的样子,但是怎么可能呢?试了几次,裂开的碎片还是那样摊在他手里。 沈则鸣吸吸鼻子,突然有些委屈,他把头埋进两腿中间,肩背小幅度耸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隐约传来说话声,他握着碎片站起来,开始寻找剩下的酒精和棉签。 所幸物业在这儿种的花草很少,借着昏暗的路灯,他在一株矮树底下找到了半截身子陷进泥里的酒精和搭在树枝上的棉签袋。 沈则鸣松了口气,他抬头向上看,他的房间漆黑一片,如果现在回去,宋岚和沈铭不知道要怎么打骂他。 他在楼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直到下楼遛弯的人都回家,大部分人家的灯灭了,才站起身走回去。 出乎意料,家里黑漆漆的,宋岚沈铭他们都不在,估计是送沈则麟去医院了。 沈则鸣打开客厅的灯,看见从他房间门口一直延伸到大门口的血迹,他怔了下,心里却莫名有种报复成功的快感。 接下来两天,沈铭和宋岚没有再回来过。下楼扔垃圾的时候,他听到楼上的阿婆说沈则麟情况不太好,宋岚夫妇这两天都在医院忙前忙后。 沈则鸣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天晚上,他下晚自习回来,就见沈铭面色沉重地坐在客厅。看见沈则鸣,沈铭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一副不想多说却不得不说的样子。 “因为你,麟儿的病复发了。”沈铭目光冰冷,“明早手术,到时候我来接你。” 晕倒 周一,沈则鸣起床的时候,沈铭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他昨晚没在家里留宿,替宋岚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匆匆忙忙回医院了。 沈则鸣猜测沈则麟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他穿好衣服走出来,沈铭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表情焦灼,眼睛也不知道盯着哪里,明显没怎么看进去。 看见沈则鸣出来,沈铭立刻扔掉报纸站起来,催促他快点洗漱穿鞋,好早点去医院为沈则麟的手术做准备。 虽然心里不大情愿,但沈则鸣还是点点头,加快速度收拾完和沈铭下楼。 沈铭和宋岚都在市政府上班,经济条件还算可以,但这些年为沈则麟治病花了不少钱,日子越过越拮据。 单位的很多同事都换了新车新房,他们一家却依然住在这间老旧的家属楼里,沈铭开的车也还是很多年前的老式桑塔纳。 沈铭把车从临时停车位上开过来,目视沈则鸣拉开后排的车门坐上去,就收回视线发动车子。 因为要抽血,沈则鸣不能吃早餐。路过早点摊的时候,他没忍住转头望了一眼,李姐的馒头铺生意很好,热气腾腾的红糖馒头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沈则鸣低下头摸摸肚子。 沈铭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他们出门时才刚过七点,正好错开了早高峰,一路畅通只花十五分钟就到医院。 沈则麟的病房在十八楼,沈铭先带他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开了几张单子,又让他自己到门诊楼的化验科抽血检验,自己则去病房看望沈则麟。 这套流程沈则鸣再熟悉不过,他拿着单子熟门熟路地乘电梯下楼。七点三十分不是化验科正常的上班时间,只有两个值班医生守在那里。 沈则鸣把单子递过去,卷起袖子搭在窗口外面,等医生扎针。他血管很细,身体瘦削,医生扎了两次都没能抽出血来,便让他到旁边休息一会儿,过几分钟再试。 在等待的过程中,沈铭难得过来了,瞥见按着棉签坐在椅子上的沈则鸣,他没说什么,在沈则鸣旁边坐了下来。 化验科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沈铭坐了一会儿,突然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塞进沈则鸣手里。 沈则鸣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他。 沈铭推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早点钱。” 没等沈则鸣反应,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好像这一趟过来就只是单纯想给沈则鸣塞钱。 扎针的地方不再流血,沈则鸣扔了棉签,沈铭已经走到门诊楼的旋转大门,他目送沈铭走出旋转门,低头看着手里的钱,想起刚到沈家的日子。 沈铭和宋岚收养他的时候,没有提过沈则麟的病和收养他的目的。他们温柔地带他上车,准备了见面礼。 那时候的家属楼是崭新的,沈家还请得起保姆,也是这栋楼里第一个拥有桑塔纳的家庭。宋岚牵着他下车,路过的同事好奇停下脚步围观,宋岚就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收养的儿子。 没有见到沈则麟的时间里,宋岚似乎真的把他当亲儿子养,最新款的玩具、漫画书、衣服鞋子、睡前故事,不比对沈则麟差劲。 第一次抽血的时候,沈则鸣被沈铭抱在怀里,他永远记得那个怀抱,温暖宽厚,像父亲一样。 大概是担心他害怕,沈铭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管三百毫升的血抽完,沈则鸣禁不住在沈铭怀里红了眼睛。 于是为了哄他开心,沈铭带他去医院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晚上回家宋岚亲自煲补血的汤给他喝。 如果没有无意听见沈铭和医生的对话,如果沈则麟没有处处刁难欺负他。沈则鸣想,这样的日子也许能持续很久吧。 “沈则鸣过来一下。” 医生朝在发呆的沈则鸣招招手,“这次换只手试试。” 沈则鸣回过神来,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卷起另一只手的袖子。 这次很顺利,二十分钟后化验结果出来了,沈则鸣带着化验单回到住院部,在沈铭陪同下抽取今天手术需要的五百毫升血。 结束时是上午九点,距离沈则麟的手术仅有三十分钟,沈铭顾不上管他,扔下一句回学校上课,就急忙赶回病房。 大量失血让他头晕眼花,沈则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缓了缓,看着沈则麟被推进手术室,宋岚和沈铭从他身边跑过,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他离开了医院。 沈铭只替他请假到上午第三节课,他回到学校时,第三节课的下课铃刚好响起。 一大波学生奔向食堂旁边的小超市,望着乌泱泱的人头,沈则鸣想直接回教室,又实在很饿。他叹了口气,握着沈铭给他的五十块钱缓慢向前挪动。 h市最近都是大晴天,上午九点的太阳已经足够热辣,刚抽完血的身体很虚,沈则鸣只在太阳底下走了几分钟,就有些头晕目眩。 他按住太阳穴晃了晃脑袋,只想快点走进超市填饱肚子。 然而快到门口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沈则鸣扶住一旁的墙壁,想熬过这阵再走,最后还是没撑住晕了过去。 倒地前最后一秒,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沈则鸣醒来的时候,距离上午放学只剩下十五分钟。 他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天蓝色屋顶和长条形的白炽灯,刚醒来意识不太清晰,沈则鸣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旁边坐着一个人。 祁景琛脱掉校服外套,只穿一件白色短袖,手里拿着一本物理习题册勾勾画画。他似乎在这儿坐了很久,床边的矮柜上堆满他演算用的草稿纸。 觉察到沈则鸣的视线,祁景琛放下习题册,抬头看过来,“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则鸣摇摇头,想撑着床坐起来,动了下手腕,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输液,他愣了愣,不解地看向祁景琛。 祁景琛解释:“你晕倒了,校医说你低血糖,挂的是葡萄糖和生理盐水。” 沈则鸣抿抿唇,“是你……送我过来的吗?” 晕倒前他有意识,知道有人接住了他,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祁景琛。 “嗯。”祁景琛应一声,像是知晓沈则鸣心里的疑问,他接着说:“我和杨天峰去买水,排队的时候我站你后面,刚好接住你。” 倒不是祁景琛故意夸张,那时候超市人很挤,进门的地方甚至排起长队,他和杨天峰排在队伍中间,正在讨论学习小组的事情,就见站他前面的两个人忽然朝右跨了一大步,面无血色的沈则鸣直挺挺向后栽来,正好被祁景琛接住。 沈则鸣感激地笑了笑,小声说:“谢谢。” 吊瓶里的液体没剩多少了,十几分钟就能结束。他看了看堆在矮柜上的草稿纸,又抬眼看向低头做题的祁景琛,犹豫几秒,不太确定地问:“你一直在这儿吗?” 祁景琛点头,“校医说输液的时候最好有人看着。” 校医室墙上有一面电子钟,显示十一点五十五分,而他晕倒的时候不到十点,如果祁景琛一直待在这儿陪他…… 沈则鸣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他无端想起那瓶被沈则麟摔得粉身碎骨的喷雾,五十毫升,药店里卖三十块,不算很贵,但是他的新朋友祁景琛的一份心意,他却只用过一次。 沈则鸣情绪低落下去。事后他不止一次后悔,假如他没有心急去抢,而是当着沈则麟的面满不在乎扔了它,就像他曾经为了保住心爱的画笔所做的那样,沈则麟是不是就不会把它扔下楼。 他叹口气,想了想,还是对祁景琛说:“喷雾坏了,对不起。” 闻言,祁景琛放下笔,抬眼看他,“怎么坏的?” 沉默少时,沈则鸣垂着眼说:“摔坏的。” “是你弄的么?”祁景琛平静地看着他。 沈则鸣摇头,祁景琛勾起唇角,声音温和:“那为什么要道歉呢?这不是你的问题。” “因为……”沈则鸣心里不太好受,声音低下去,“因为它修不好,永远坏掉了。” 那一瞬间,祁景琛很难具体描述这种情绪。沈则鸣看起来很难过,双眼黯淡无神,肩膀丧气地耷拉着,就好像被人抛弃的小狗。 可抛弃小狗的主人不是他。 这个认知让祁景琛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沈则鸣是他先看上的狗,那么这条狗的希望就只能由他来打破,只能被他抛弃,其他人都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祁景琛眯了眯眼,冲沈则鸣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说:“想过生日吗?” “嗯?”沈则鸣微微皱眉,困惑道:“为什么要过生日?” 祁景琛笑了笑,看向沈则鸣的眼神很温柔,有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他说:“因为生日可以许愿。” 愿望 放学铃响起来,吃完饭回来的校医推开输液室的门走进来。 校医姓李,是个干练的中年妇女,看见已经见底的吊瓶,她走过来利落地替沈则鸣拔针。 “以后记得吃早餐。”李医生一面取下悬挂在支架上的瓶子,一面对沈则鸣说:“还有你贫血,平时多吃点红枣桂圆牛肉这些补血的东西。” 沈则鸣掀开被子下床,“好的,谢谢医生。” 李医生摆了下手,拿着空瓶子走出去。 想到刚才祁景琛的问题,沈则鸣想了想,仍然不太理解,就问道:“生日可以许愿,和我过生日有什么关系啊?” 祁景琛勾了勾唇,“你的生日愿望,我帮你实现。” “你帮我实现吗?” “嗯。” 沈则鸣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可以今天就过生日吗?” 长这么大,除了八岁那年孤儿院帮他办过一个简陋的生日会,他几乎不过生日。 祁景琛笑了下,“可以。” “但是现在先吃饭。”他推开门先走出去,沈则鸣连忙跟上去。 现在下课已经十分钟了,去食堂肯定抢不到饭吃,沈则鸣摸着兜里沈铭给他的五十块钱,简单计算一下两个人去外面吃的花费,说:“你想不想出去吃饭?我请你。” 祁景琛没有马上答应,看了沈则鸣一会儿,问道:“为什么要请我?” “因为你对我很好。”沈则鸣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想对你好。” “好。”祁景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一点不易觉察的愉悦,“那就出去吃。” 一中管理严格,平时不是晚上放学回家时间,没有班主任批的假条都出不去。所幸上几届的学长在学校外围的铁栏杆上开了几个洞,方便没有假条的学生出入。 那里离校医室不远,沈则鸣以前走过两次,他熟门熟路地带着祁景琛穿过小树林,找到有洞口出入的地方钻出去。 外面就是一条小吃街,沈则鸣不经常出来吃,只能凭感觉挑了一家勉强干净卫生的快餐店,眼神询问祁景琛的意见。 祁景琛没说什么,直接抬腿走进去。 两人各自打了一份十块钱的两荤两素套餐,在靠窗位置坐下吃。 十五分钟后,祁景琛咽下最后一粒豌豆,沈则鸣急切地拉着他往外走,他一路拉着祁景琛走到这条街最近的蛋糕店门口,才说:“我想现在就过生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迫切,眼睛里盛满期待欢欣,叫人不忍心打碎。 祁景琛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他点点头,陪沈则鸣进去买蛋糕。 两个人吃不下太多,最后买了一个六寸的巧克力慕斯,刚好花完沈铭给他的五十块钱。 拎着蛋糕钻洞回到学校,沈则鸣也不讲究,在小树林里找了个石桌子,就拆开蛋糕点蜡烛。 期间祁景琛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沈则鸣做完这一切,他从书包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蛋糕上的十八根蜡烛。 白天光线强,蜡烛的火光看上去很微弱,不过沈则鸣不在乎,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十秒后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祁景琛帮他把蜡烛从蛋糕里抽出来,笑道:“许了什么愿望?” 沈则鸣看着他,轻声道:“我希望祁景琛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没有欺骗,也没有戏弄。” 沈则鸣目光灼灼,祁景琛同他对视几秒,偏开头捏了下指节。 大概十秒后,他弯起眼睛说:“你的愿望实现了。” 沈则鸣就开心地笑起来,他把蛋糕切成两份,特地将有草莓的那半递给祁景琛。 祁景琛接过来,象征性吃了两口,就把蛋糕塞回盒子里。 等沈则鸣吃完蛋糕,他们一起走回去教室。一路上沈则鸣都显得很兴奋,像个孩子似的,在祁景琛前面蹦蹦跳跳,偶尔想到什么趣事还要转过头来跟祁景琛分享。 走到食堂附近,祁景琛低头看了一眼蛋糕盒,又看了看前面哼歌的沈则鸣,面无表情地掀开垃圾桶盖子把蛋糕盒扔了进去。 他讨厌一切甜食,尤其是有特殊意义的生日蛋糕。 . 转眼又过了一周,不知道是不是他和祁景琛总是一起上学回家的原因,欺负他的那些人渐渐没了踪影,沈则鸣的生活也得以恢复正轨。 各科期中考的讲评都结束了,学习小组的事情也开始提上日程,为了不让小组间彼此影响,年级主任专门向学校申请了几间自习室给他们学习用。 沈则鸣理科很差,连最基础的定理都分不清,祁景琛只能从高一的内容给他补起。但沈则鸣笨,两周时间也才堪堪复习完物理必修一的第一单元。 这天下午,他们照常在自习室学习。这间教室是所有教室中最老的一间,没建图书馆前是学校的藏书室,没窗那面墙还摆着两三个书架。 沈则鸣惯例在第二个书架旁边的位置坐下,摊开物理必修一课本,等祁景琛给他讲课。 没等两分钟,祁景琛就背着书包来了,他前两天打球崴了脚,走路不太方便,平时都是沈则鸣扶他,今天因为要占座,就是杨天峰扶他进来。 杨天峰扶祁景琛过来坐下后,瞪一眼沈则鸣,转身去第三排坐下,离他们很远。 放下书包,祁景琛不多废话直接开始讲课。他讲课只挑重难点讲,比物理老师讲得清楚,沈则鸣学习起来容易很多。 学完力学第一小节,沈则鸣拎着水杯回教室接水。天气预报说今天晴,但走廊外面的天空却乌云密布,黑压压一大团,也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沈则鸣多看了两眼,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自习室和教室只隔着一层楼,他两三步走完楼梯小跑进教室,拧开杯子接水。 他接完水正准备回去,教室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班长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地震了”,就拉着同桌飞奔出去。 沈则鸣愣了下,本能地跟着往下冲。 整栋楼的学生都抱着头往楼底下跑,沈则鸣跑到二楼,忽然想起祁景琛的脚伤,他心里惊了一下,没有犹豫逆着人潮跑上楼。 自习室在三楼,只有五十五级台阶,但晃得太厉害,失重感很强,沈则鸣走得跌跌撞撞,花了些时间才爬到三楼。 三楼已经没有学生了,他一路跑到自习室门口,冲进去一看,祁景琛像不怕死似的,居然还坐在座位上看书。 沈则鸣又急又气,一边大步跑过去,一边冲他骂:“你是不是有病?地震怎么不跑?” 祁景琛没有接话,抬眼看着他反问:“你怎么回来了?” “来救你!”沈则鸣没好气地拽住祁景琛的右手,“你到底怎么回事?人家都在逃命,你却在这里看书。” 这时候地震停了,祁景琛低头看了看被沈则鸣紧紧攥住的手腕,顺从地站起身。 考虑到祁景琛的脚伤和地震停止的情况,他们走得不快,经过第一个书架的时候,余震却突然来袭。 这次比上次更强烈,旁边的书架本就年代久远,根本禁不住这么剧烈的摇晃,只听嘎吱一声响,庞大的书架砸了下来。 等祁景琛反应过来,沈则鸣已经推开他被书架整个压住。 三秒后,有血从底下流了出来。 为什么 祁景琛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书架是老式的那种,实木材质,虽然上面没放几本书,但本身的重量是实打实的,这样猝不及防压住沈则鸣,疼痛可想而知。 地上的血迹还在不断扩大,沈则鸣的呼吸急促又粗重,透过书架的间隙,能看到他趴在地上不停地抽气。 祁景琛狠狠闭了下眼睛,迅速冷静下来。余震还在继续,但是震感和刚才相比明显弱了很多,他趴在地上尝试碰了下沈则鸣露在外面的食指,加大音量叫他的名字。 “沈则鸣!” 沈则鸣蜷了蜷指尖,鼻腔费力地哼出一个单音。 就在这时余震停止了,祁景琛暂时松了口气,不过书架太重太庞大,害怕造成二次伤害,他自己一个人不敢轻易搬动。 他用力握住沈则鸣的食指,凑近沈则鸣耳边,用非常令人信服的语气安抚他说:“你撑住别睡,我现在去喊人来救你,不会有事的。” 沈则鸣说不出话,只用食指很轻地蹭了一下祁景琛的掌心。祁景琛于是松开手,站起身,强忍着脚踝的刺痛快速跑出去找人。 地震的时候是上课的自习时间,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教室学习,所幸地震不算强烈,教学楼也足够结实,没有发生坍塌等更槽糕的状况。 学校组织已经逃下来的学生在教学楼底下抱头蹲着,紧接着又打了120和119。 因为平时就组织过防震演练,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成功跑了出来,但还是有少数学生没来得及逃出来,地震一停,男老师就开始分工有序冲上楼救人。 祁景琛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班主任李平亮从隔壁自习室扶着一个面如土色的女生出来,他三两步跨过去拦住李平亮,神色严肃地说:“李老师,这里有人受伤了,很严重。” 李平亮面色一禀,冲走廊尽头的另一个男老师中气十足地喊:“老吴,你快点过来扶她下去,我跟祁景琛去看看。” 被叫做老吴的男老师应了一声,朝这边大步跑来。 祁景琛带着李平亮走进自习室,李平亮一看见地上的血迹,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地上查看,认出是自己的学生沈则鸣,眉心皱得更紧。 “沈则鸣?沈则鸣!”李平亮叫了他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沈则鸣已经昏过去了。 意识到情况危急,李平亮也顾不上其他的,大嗓门朝门外吼道:“再来点人啊!这里有学生被压住了!” 然后他看了祁景琛一眼,说:“我们两个先把书架挪开。” 祁景琛点点头,和李平亮一起蹲下,抠住书架内缘发力。 他们把书架抬起来一点,三四个男老师就一起冲了进来,几个人合力把书架从沈则鸣身体上挪开。 移开书架之后,沈则鸣的伤势一目了然。书架砸下来之前,他可能有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部,但是因为冲力太大,后脑勺还是磕破了,地上的血就是从后脑勺的伤口流出来的。 伤口不是很大,但看起来很深,外层的血已经凝固,里层却仍然有新的血珠冒出来。 几个人都不敢轻易搬动沈则鸣的身体,李平亮看不得也等不住,苦着脸去外面等救护车。 祁景琛一直盯着沈则鸣的伤口,眼神有些涣散,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旁边的老师可能觉得他精神过于紧绷,安慰道:“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他说着就想抬手拍祁景琛的肩膀,只是手还没碰到,就见祁景琛猛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按上沈则鸣颈侧的动脉。 老师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些不忍,也蹲下来,宽慰他:“没事的,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说完忍不住感叹:“你俩关系挺好啊。” 祁景琛收回手指,垂着眼摇了摇头。 大约等了四五分钟,医生抬着担架上来了,她先帮沈则鸣进行简单地止血处理,然后大致检查了他身体其他部位的受伤情况,最后才招呼离他最近的男老师帮忙把沈则鸣抬到担架上。 救护车就停在教学楼下,担心受伤的学生太多,医院派了好几辆救护车过来,沈则鸣被送上第一辆,要关车门离开前,李平亮拽着祁景琛一块儿坐了上去。 一中位置不算太偏僻,最近的医院离学校只有七八分钟的车程。到医院后,沈则鸣被推进手术室,李平亮跟着护士去大厅缴费和联系沈则鸣的家长,祁景琛则跟去手术室门口等沈则鸣手术。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来,祁景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 白天的急诊科病人很少,走廊里冷冷清清,只有祁景琛一个人坐在两边的长椅上。 只不过因为今天突发的地震,外面的候诊厅很快就送来许多受伤的人,紧接着沈则鸣旁边的手术室也亮起红灯。 被推进去手术的是一个满脸是血的小男孩,耷拉在推车外面的那只手血肉模糊,看样子伤得很严重。 跟过来的家属是小男孩的妈妈,穿一条藕粉色的连衣裙,只是这条裙子蹭满了灰尘和泥土,有的地方还破了。 小男孩的妈妈站都站不住,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崩溃地捂住脸抽泣。 一个母亲因为担心孩子而哭泣,这样的场景对于祁景琛来说非常陌生。 他只记得他五岁的时候,盛娟不知道在外面看见了什么,晚上回来之后瘫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很多酒。 那时候盛娟刚和祁寒山离了婚,家里没有保姆,盛娟又经常不在家,祁景琛就得自己洗澡自己睡觉。 盛娟回来时是凌晨,祁景琛已经睡熟了。他是被热醒的,不是寻常那种热,而是像在火上烤的灼热。 他打开房门,客厅的沙发是布艺的,被盛娟浇了很多酒点着,燃起熊熊烈火,而盛娟抱着酒瓶站在旁边又哭又笑。 看见祁景琛出来,她扔了酒瓶,抱住祁景琛,胡言乱语听不清说了什么。 祁景琛只听清她的最后一句话:“阿琛,要是你死了,祁寒山会不会发疯?” 五岁的祁景琛不明白盛娟想做什么,他只知道盛娟说完这句话,就把他反锁在那间房子里,笑着跑出去给祁寒山打电话。 最后他在滚烫的大火和呛人的烟雾中昏了过去,是对门的邻居阿姨报警叫来的消防员救了他。 祁景琛永远无法忘记火舌灼烫皮肤的疼痛,和盛娟将他捆在椅子上放火的狞笑。 可是他的母亲盛娟,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愧疚。只有在面对警察的盘问时,对着病床上的祁景琛声泪涕下,诉说这几年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 他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为他舍命,甚至想杀死他。 沈则鸣是第一个,第一个愿意为了救他,放弃生命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 祁景琛垂眼看着手心里的血迹,眼睛里流露出少许迷茫。 这时候李平亮交完费回来了,他手里握着手机,脸色有些难看,见到祁景琛坐在手术室门口,他也走过去挨着祁景琛坐下。 李平亮从包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夹在手指间,抬头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曲起手肘碰了下祁景琛。 “怎么说?”他指的是沈则鸣的手术情况。 祁景琛摇摇头,“不知道,医生没出来过。” 李平亮抽两口烟,忍不住对祁景琛抱怨:“这孩子也是命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打电话找他爸妈,他妈说要照顾弟弟,他爸说没空,谁都不想来。” “不负责任,都什么狗屁父母!” 祁景琛没有接话,李平亮有些不满,扭头一看,只见祁景琛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墙上的宣传画,说是看,其实他的视线并没有准确地落在某一点,倒像在发呆。 李平亮“啧”一声,转回头继续抽烟。一支烟抽完,他打开手机划拉两下,地震的新闻已经出来了,5.2级,震源在h市隔壁的q市,h市只是被波及。 他看完新闻报道,关了手机,又碰了下祁景琛的手臂。 祁景琛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了解下情况。”李平亮说,“你俩地震的时候怎么回事?是没来得及跑?还是怎么说?” 祁景琛看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摇头说:“沈则鸣跑出去了,我脚崴了没跑。他回来找我,书架倒下来的时候,他把我推开了。” 李平亮愣了几秒,皱起眉道:“意思是他为了救你才被压在下面的?” “是。”祁景琛的表情再次变得迷茫无措,“李老师,你觉得为什么?” 闻言李平亮有点懵,“什么为什么?” 祁景琛却没再继续说下去,十指交叉,沉默地盯着医院的乳白色地砖。 这时候,手术室的灯刷地灭了,门从里面打开,主刀医生走出来,李平亮和祁景琛都连忙站起来走过去。 “你们是患者的家属?” 李平亮点点头,“我是他的老师,医生,手术什么情况?严重吗?” 医生说:“手术挺顺利的。他的伤主要在大脑,左手有轻微骨折,不算严重。” “但是——”他停了一下,“患者有轻微脑震荡,加上后脑勺的伤口很深,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具体还要等他醒了拍个片才知道。” 本能 麻醉效果过去,沈则鸣就醒了过来。他头上包裹着厚厚一层纱布,左手用夹板固定在胸前。 刚醒来的瞬间,后脑勺传来难以忍受的胀痛,他再次闭起眼睛咬紧下唇,本能地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祁景琛用有些着急的声音叫了他的名字,然后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值班医生很快带着两个护士走进来,他用听诊器测量了沈则鸣的脉搏情况,紧蹙的眉心稍微松开一些,才靠近沈则鸣身边,问道:“头疼得厉害吗?” 那时候这阵疼痛已经过去了,沈则鸣动了下嘴唇,嗓子里干涩得厉害,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小声且虚弱地回答:“现在不疼了。” 医生点点头,仔细端详着沈则鸣的脸色,之后才对一直守在旁边的祁景琛说:“没什么大碍,是术后的正常反应。” “他刚刚醒过来,先不要喂他喝很多水,可以用棉签沾湿擦一擦他的嘴唇。”医生接着交代注意事项,“晚点可以让他喝点粥。” 祁景琛认真记下,目送医生和两个护士离开病房,他走到沈则鸣的病床旁边坐下,拆开护士给的棉签,倒了点温水在纸杯里,沾湿了棉签动作轻柔地替沈则鸣湿润嘴唇。 吸饱水的棉签擦在嘴唇上时,有少量水珠沿着唇缝漏进口中,沈则鸣忍不住张开嘴巴舔。 祁景琛动作顿了一下,严格遵照医嘱弄了三次,放下棉签,看着沈则鸣,“疼么?”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沈则鸣的伤口。 沈则鸣下意识想摇头,但是他微微一动,后脑勺的伤口就刺痛起来。他只好保持一个姿势,眼睛看着祁景琛说:“现在不疼了。”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却皱起眉头移开了视线。过了一会儿,他放缓了声音,问道:“为什么推开我?要是没命了怎么办?” 这时候的祁景琛又肯看沈则鸣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则鸣,神情异常专注,眼神里透露着少许难以理解的固执。 醒来没多久的大脑意识还不太清晰,沈则鸣被他看得不太自在,一时没法思考。他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 在这期间,祁景琛很有耐心的没有催他,只是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沈则鸣的眼睛。 其实看见书架要砸下来的时候,沈则鸣并没有多想什么,他就是单纯地不希望两个人都受伤。至于为什么选择让祁景琛不受伤,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就好像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沈则鸣说,“就是......不想、不希望你受伤。” 闻言,祁景琛冷静地看着沈则鸣,没有停顿,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希望我受伤?” 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和缓,眼神也更为锋利尖锐,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不过沈则鸣没有注意那么多,他只是觉得祁景琛的眼神似乎过于直白和赤裸了,带着某种极具侵略性的刺探,叫他无端地生出一点恼意。 他转开视线,眼睛看向别处,睫毛不大自然地颤了颤,别别扭扭地道:“哎呀,我以前就说过一次了。你对我很好,我也想要对你好。” 祁景琛快速地反驳他:“我对你不好。” 这次沈则鸣是真的有点恼火了,只不过碍于后脑勺和左手的伤,他不能做什么,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一眼祁景琛,“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好不好是由你来判断的吗?” 祁景琛没有说话,片刻后,他闭了闭眼,表情柔和下去,声音再度变得轻缓,“你想过没有?那个书架是可以砸死人的。” “没想过。”沈则鸣回答得很快,“那时候情况太危险了,我没时间想那么多。” 停顿少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小声解释道:“就是......就是本能?” 本能。 这两个字太重了。 那一瞬间,祁景琛感到他精心为沈则鸣设立的屏障顷刻间崩塌碎裂,有一种新的东西慢慢填了进来。 他偏开头,眸色逐渐深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景琛转回头看着沈则鸣,像是感叹,也像是自嘲,轻声道:“真傻。” 他声音太小了,沈则鸣没有听到,只是看见祁景琛的嘴唇动了几下。他困惑地眨眨眼睛,忍不住追问:“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祁景琛笑了下,“饿了么?我去买粥给你喝。” “有点饿。”沈则鸣腼腆地笑笑。 祁景琛就站起身准备出去买粥,离开之前他把连接床头呼叫铃的线圈拉下来放在沈则鸣枕边,嘱咐他不舒服自己按铃呼叫医生。 沈则鸣答应了,祁景琛才拉开门走出去。 他搭乘电梯下楼,小框里的数字跳到三的时候,盛娟打来了电话。 三天前,盛娟听说了一些祁寒山和他新婚妻子的事,连夜收拾东西赶回了a市,到今天都没有回来。 祁景琛接通电话,盛娟那头很安静,她说:“阿琛啊,我看新闻说h市地震了,情况怎么样啊?” “不严重。”祁景琛说。 盛娟“啊”一声,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其他的,最后她才说:“祁寒山的小老婆怀的是个儿子,你的家产会被她分走一半。妈妈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祁景琛有些厌烦,没有说话,盛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电梯到一楼的时候,他对盛娟说一句信号不好,就迅速挂了电话。 天已经黑了,担心再发生余震,住院部大楼下面的草坪上搭建了许多帐篷,病情较轻的病人都被转移到这儿。 医院食堂卖宵夜的窗口还没关,祁景琛买了两份份蔬菜粥,拎着东西往回走。 他到病房门口,正好撞见从里面推门出来的沈铭。 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沈铭皱着眉头脸色不算好,看见祁景琛,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祁景琛推开门走进去,沈则鸣仍然保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瞥见祁景琛进来,他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祁景琛手里的粥碗上,嘴上却问:“你怎么不回家啊?盛阿姨不担心你吗?” 祁景琛走到床边坐下,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她在外地。” 说完他用勺子盛了一勺粥,很自然地递到沈则鸣嘴边。 沈则鸣呆了几秒,抬眼看向祁景琛,怀疑道:“你喂我吃?” “嗯。”祁景琛看他一眼,“不然你有手么?” 沈则鸣垂眼看了看自己被夹板绑在胸前的左手,不太有底气地道:“我可以用右手。” “医生说你不能活动。”祁景琛耐性十足。 沈则鸣妥协了,张口咬住勺子。 喝完粥,时间接近夜里十一点,沈则鸣困得睁不开,他强撑着意识,看祁景琛没有回家睡觉的意思,就用完好的右手拍了拍病床的另一侧,“上来一起睡吧,床很大。” 祁景琛摇头,“不用,我不睡也行。” “你说什么啊?不睡怎么可以。”沈则鸣不满地瞪他一眼,可他实在太累太困了,没有多余的精力跟祁景琛纠缠。 “你要是困了就上来睡吧。”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祁景琛就走到门口关了灯。 沈则鸣很快睡熟了。祁景琛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沈则鸣的病房在五楼,能听到一点底下帐篷里的吵闹声,在这片嚷乱中,夹杂着几声猫叫。 祁景琛快步走近窗户,勾着头往下看。 他视力很好,借助楼下病房的灯光,看到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蹲在草地上吃东西。 这只猫跟他六岁那年捡到的那只长得很像。那天盛娟因为他晚饭时少喝了两口汤,打了他一顿,又把他扔出家门。 祁景琛在家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盛娟没有开门的意思,就坐电梯下楼。 走到楼下的小花园,突然下起大雨。他在一棵大树底下坐着躲雨,他的猫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那只猫只比奶猫大一点,毛发淋湿了,可怜巴巴地蹲在祁景琛对面。也许是同类的惺惺相惜,猫主动靠近祁景琛舔他的手背。 猫的舌头温暖柔软,舔到皮肤时有轻微刺痛,祁景琛把它抱进怀里。雨停之后,他把猫带到地下室,用零花钱给它买了水和食物,希望猫永远待在地下室陪他。 他每天都给它送吃的,陪它玩。可是有一天,猫逃跑了,在他眼前吃了另一个人喂的食物,舔另一个人的手背。 猫不要他了。 可明明是猫先给了他爱。 祁景琛没办法容忍这样的背叛。他想如果变成尸体,是不是就无法抛弃他了。 于是他亲手杀了猫,抱着猫的尸体坐了很久,最后将尸体放进福尔马林,永远封存在那间废弃的地下室。 祁景琛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冷漠,他没有爱,所以哪怕只得到一点,都必须全部攥进手心。 现在,沈则鸣就是这只猫。 祁景琛在沈则鸣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握住了沈则鸣的手。 我在追求你 这次的地震h市只是受到波及,后续也没有余震再发生,伤亡情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教育局还是决定统一停课五天。 沈则鸣清醒第二天就被医生带去拍了脑部ct,得益于他有意识的保护动作,除了轻微脑震荡,ct数据显示一切正常,只需要按时换药吃药就行。 期间,沈铭来给他交过两次医疗费,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 祁景琛却对沈则鸣好得有些过头。 午睡醒来鲜切的水果已经插上牙签喂到嘴边;想吃什么立刻就能吃到;睡不着也有人轻声念书哄睡觉...... 连续两天,沈则鸣有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虚幻感。好在他适应能力强,到第三天就能熟练指使祁景琛了。 最初沈则鸣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只当祁景琛是想补偿那天的意外,直到今天早上。 沈则鸣这几天伤口恢复不错,精神状态挺好,医生允许他每天三个小时的娱乐时间来放松心情。 病房里只有一台老电视,沈则鸣又不想看书,就把这三个小时都用来看电视。 不过电视只有五个台,除开两个专讲社会时事的新闻频道,和一个信号不好的体育频道,仅有最后一个播放烂俗古早偶像爱情片的地方卫视可以看看,幸好沈则鸣就爱这口。 不对劲首先从昨天下午开始。 沈则鸣午睡醒来,人还迷糊着,张口就指使祁景琛给他开电视。 祁景琛任劳任怨,先插了块苹果喂给沈则鸣,才拿起遥控器摁开电视,调到了沈则鸣爱看的地方卫视。 他今天起得有点晚,第一集都已经快完了,沈则鸣顿时不满地看了祁景琛一眼,把嘴里的苹果嚼得嘎嘣响。 祁景琛看他一眼,淡淡道:“明天准时叫你。” 得到允诺,沈则鸣放下心来,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开始看电视。 剧情进展到恶毒女配给男主下药被发现,男主气得浑身发抖摔门离开,却在门口被女配拦腰抱住撕心裂肺地哭诉:“我比她差在哪儿?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和我在一起?” 听到这儿,沈则鸣不屑地轻哼一声,吐槽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不爱你呗,互相喜欢才能在一起好吧!” 他看得入迷,一直到这段剧情过去,才注意到嘴巴里空空如也。沈则鸣一时不太习惯,扭头去看祁景琛。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的眼神有种无法描述的奇怪,像是难题迎刃而解之后豁然开朗的顿悟,他看着沈则鸣,问道:“互相喜欢就不会分开了么?” 电视里传来女主愤怒的尖叫声,沈则鸣注意力马上被吸走,他“啊”一声,心不在焉地道:“不喜欢怎么能在一起。” 祁景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意味深长,下一秒他就抓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望着黑漆漆的屏幕,沈则鸣转过头来,困惑道:“怎么了?好好的关电视干嘛?” “那你喜欢我吧。”祁景琛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固执。 沈则鸣愣了下,不太明白祁景琛这句话的意思,皱着眉道:“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 祁景琛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帮他打开电视,垂着眼道:“没什么。” . 第二天上午,沈则鸣起床的时候,祁景琛已经坐在他床边看书学习了。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声音含混不清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祁景琛的视线慢慢从习题册移向沈则鸣,他说:“送早餐。” 沈则鸣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单手撑着床起身,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祁景琛也站起身跟着他走。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则鸣朝他看去。 祁景琛没有接话,只推着他往里走。 进去后,他一面拧开牙膏往沈则鸣的牙刷上挤,一面慢条斯理地道:“挤牙膏。” 沈则鸣:“......” 他是被尿憋醒的,几句话的功夫下面就有点憋不住了。他站在蹲坑边上,正准备解裤子,就见祁景琛直勾勾地盯着他。 卫生间里有面半身镜,祁景琛虽然背对他站着,视线却透过镜子,牢牢钉在他身上,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则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上厕所,你出去行不行?” 祁景琛的表情非常坦然,“你不方便,我帮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有的我也有。” “比你大。” 言下之意是“你有什么可害羞的”。 沈则鸣顿时有点恼火,转过身一把揪住祁景琛的衣服,将他推出门外,又砰地砸上门。 等他洗漱完出去,小桌板上早已摆着一只盛满粥的小碗,是一碗皮蛋瘦肉粥。 沈则鸣尝了一口,见祁景琛一直站在旁边,他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祁景琛,迟疑道:“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吃了。”祁景琛说,“好吃吗?” 沈则鸣点点头,“好吃,但是味道和李姐的早点铺不太一样,是其他家的?” 祁景琛笑了下,“我做的。” “你还会熬粥啊?”沈则鸣十分惊奇。 祁景琛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一眼沈则鸣,语气有点不高兴,“只要你想,我都会。”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沈则鸣只觉得怪,就不说话了,老老实实埋头喝粥。 粥是很好喝,沈则鸣心满意足放下勺子,一扭头就对上祁景琛专注温和的目光,心里那股刚被压下去的怪异倏地浮现出来。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两天怎么了?有点......有点怪怪的。” 祁景琛看着他,停顿一两秒,平静道:“我在追求你。” 一瞬间,沈则鸣惊得说不出话,愣愣地张着嘴巴,感觉就像头顶炸了两个响雷,震得他脑袋发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手捂住眼睛,艰难地喘了口气,沉声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祁景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气氛有些凝滞。 沈则鸣干笑两声,把手移开,抬眼看向祁景琛,开玩笑似的说:“那你喜欢我啊?” 祁景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冷静地看着沈则鸣,语气诚恳:“但我想要你。” 强吻 祁景琛有想过,像对待小猫那样,将沈则鸣锁进地下室关起来。 但是这个办法过于简单粗暴,而且沈则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稳定社会关系的人。 这样做是犯法,也不切实际。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要把沈则鸣永久地圈进自己的地盘,又不想用极端的方式困住他。 祁景琛想起沈则鸣说过很多次他对他好,所以决定对他更好,让他彻底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不过这种方法风险也很高,毕竟朋友之间没有谁会离不开谁。 那么如果是爱情呢? 沈则鸣说“互相喜欢就不会分开了”。 祁景琛决定追求沈则鸣。他的确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他可以学。 祁景琛这头斗志昂扬,沈则鸣却不太好。 他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说是目瞪口呆也不为过,张着嘴,说不出话。半晌,他缓慢且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哑声道:“你、你......我是男的。” 闻言,祁景琛短促地笑了笑,“你忘了么?我喜欢男孩。” 沈则鸣动了下嘴唇,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本身对同性恋没什么感觉,不至于讨厌,也谈不上喜欢。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心无芥蒂地接受祁景琛莫名其妙的“喜欢”,掰弯自己。 沈则鸣烦躁地捂住眼睛。 祁景琛突然变成这样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他把短时间内脑海里蹦出来的可能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快速捋了一遍,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分析道:“我那天推开你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其他意思,就算是其他人遇到那种情况,我也会......” 说到这儿,沈则鸣不知道为什么卡了一下,支支吾吾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祁景琛舒展了眉眼,眼神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冷静,缓缓道:“你不会。” 沈则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如果换成别人,他确实不会。 他不耐烦地挠挠头,有点自暴自弃:“好吧,就算我不会。但是你、你也不用......不用对我——” “以身相许?”祁景琛顺势接话。 沈则鸣长叹一口气:“是啊。” 祁景琛却眯眼笑起来,“你可以这么理解。” 估计是看沈则鸣的表情过于崩溃,他想了想,温声安慰沈则鸣:“别怕,我慢慢来。” “......”沈则鸣说不过他,彻底无语了。 . 一晃眼h市迈入了初秋,沈则鸣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立秋这天,医生替他拆了纱布,又做了各项检查,确认他身体无碍后终于准许他出院。 出院那天是星期一,祁景琛来不了,是沈铭来接的他。沈铭没来上来,只是打电话告诉沈则鸣在楼下等他。 沈则鸣习惯了也不在意,自己收拾好东西,临时推门离开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其实他还挺怀念住院这段时间的,没有宋岚和沈则麟的烦扰,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几乎可以算是他十八年人生中最为自由快乐的一段日子。 唯一不足的是,祁景琛偶尔会蹦出来几句没头没尾的疯话,做一些让沈则鸣无言以对却又没什么办法应对的疯事。 那天的那场令人震惊的谈话结束,祁景琛没有多出格的举动,他对沈则鸣仍然很好。一中恢复上课之后,每天晚自习下课他甚至专门跑到医院来替沈则鸣讲一讲当天所学的知识点,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不过从上周开始,祁景琛的贴心稍微有一些变质。 一中晚自习下课时间是晚上九点,加上祁景琛步行过来需要花费的十五分钟,他到沈则鸣病房开始讲课,刚好是九点半。 讲完课之后通常就快十一点了,往常祁景琛都是直接收拾东西回家。 然而从上周开始,祁景琛离开之前,要在沈则鸣床边多待一小会儿。他也不做什么,就是一下说肩膀疼,一下又说嗓子不舒服,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三个字——累死了。 沈则鸣一听就紧张得要命,皱着眉担忧地问祁景琛要不要下去挂个急诊看看。要不是碍于左手的石膏还没拆,他都想让祁景琛躺在病床上给他来一套全身按摩放松休息。 祁景琛却摇摇头,慢慢挪动到离沈则鸣很近的地方,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则鸣,把脸凑过去,声音低沉,有点诱骗的意思:“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累了。” 最开始沈则鸣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大概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想拒绝还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只能一点点往后退,试图委婉地告诉祁景琛不行。 他不愿意,祁景琛也不会逼他,自己老老实实退回安全距离,垂着眼,问他:“真的不亲?”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听起来却很委屈,搞得沈则鸣愧疚心爆棚,红着脸小声跟他道歉,还要承诺补偿其他东西。 后来随着次数增多,沈则鸣已经可以熟练应付祁景琛这套伎俩,往往是祁景琛戏没演完,他就头也不抬地打断对方:“差不多行了,正常点,快回去睡觉。” 这时候祁景琛就不再说什么,看他一眼,拎着书包起身离开,只是背影分外委屈。 沈则鸣:“......” 沈则鸣单手拿着旅行包,办完出院手续坐电梯下楼,在花坛边找到沈铭的桑塔纳,拉开门坐进后座。 听见响动,沈铭掐了手里的烟,回头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发动车子离开。 他出院回家的时间宋岚还在上班,早他两个星期出院的沈则麟也在学校上课,沈铭送他回来后又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沈则鸣乐得自在,把东西放回房间归置好,他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封面已经积了些灰尘的数学课本。 一直到下午六点,宋岚沈铭他们都没有回来,沈则鸣自己去厨房简单下了碗酸汤面条吃饱,又把医生开的消炎药吃了,有些无聊地踱去阳台看风景。 沈家的房子离海边不远,前方没有高大建筑物遮挡,站在阳台远远地就能看到海。 晚霞烧红了天空,又烧红了平静无波的海面,水天相接处映照出绚烂瑰丽的色彩。沈则鸣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就见穿校服背书包的祁景琛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沈则鸣眼睛亮起来,有些傻气地举起右手朝他挥了挥。 祁景琛很淡地笑了下,冲沈则鸣做口型。 他说:“下楼,我等你。” 沈则鸣点点头,揣上家里的钥匙飞奔出门。 祁景琛站在单元楼的大榕树底下,看见脚步急促的沈则鸣,迎面走上去,不太严厉地批评他:“跑这么急做什么?” 沈则鸣笑笑,“你怎么回来了?晚上不上课吗?” “我妈晚上回来。”祁景琛声音淡下来,“请假去机场接她。” 他似乎不想多说这件事,沈则鸣就识趣地闭上嘴巴。 “吃饭了么?”祁景琛问。 沈则鸣撇嘴:“吃了面条,不怎么好吃。” 祁景琛笑了,“想吃什么?我还没吃饭。” 他们沿路走出社区,在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早点铺对面的阿婆家吃馄饨。 他们过去的时候,馄饨摊还有最后一个客人,阿婆正准备收摊。 阿婆姓张,是个孤寡老人,沈则鸣以前帮她收过几次摊,她就把沈则鸣当亲孙子疼。 见着沈则鸣绑着石膏的左手,阿婆布满褶子的脸蛋皱起脸,“哟”一声,着急道:“怎么了这是?疼不疼啊?” 沈则鸣摇摇头,笑着解释:“不小心摔了一跤,快好啦,一点都不疼。” 阿婆拉着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叮嘱他万事要小心,沈则鸣一一应下,她这才颤颤巍巍地摸去炤台下馄饨。 他们去得晚,阿婆的馄饨卖得没剩多少了,挑挑拣拣刚好能凑出两碗来,这时候却来了一个瘦瘦高高的青年说要吃馄饨。 阿婆顿时有些犯难,馄饨都是提前在家里包好的,这儿没有料,她没办法弄出第三碗来。 阿婆准备拒绝青年,就见沈则鸣主动把自己那碗让了出来。 她“啧”一声,朝沈则鸣投去责备一瞥,正要阻拦,沈则鸣冲他弯了弯眼睛,“阿婆,我在家吃过了,不饿。” 馄饨刚出锅,热气腾腾地摆在小桌上,沈则鸣还没开始吃,他把碗推到桌沿,抬头对青年说:“我没吃过,你吃吧。” 青年挠挠头,犹豫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啊,我上午就没吃饭,现在快饿死了。” 沈则鸣的手指搁在桌边,青年抬碗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沈则鸣一扭头,却见祁景琛蓦地沉下脸,眼神阴沉沉盯着青年,极具攻击性。 青年估计被瞪得有点懵,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碗就走。 祁景琛立刻攥紧拳头,拍下筷子就要起身。 沈则鸣连忙抬手按在他大腿上,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问:“你干什么呀?别给阿婆惹事行不行?” 祁景琛没说话,低下头看着沈则鸣压在他腿上的手,慢慢松开拳头,坐了下来。 他抬眼看向沈则鸣,这时候他的眼神又很温顺,像被顺了毛的大狗,不过语气仍然冷硬,“他碰你。” 沈则鸣满头问号,不是很懂祁景琛的逻辑,“你也碰我了啊,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祁景琛不太高兴:“我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则鸣依然不懂,他无辜地看着祁景琛,补了句:“你和他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 他本意是大家都是男生,碰一下没什么大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突然生气了,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沈则鸣愣了一下,腿先于脑子追了出去。 祁景琛走得很快,沈则鸣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怎么了?怎么突然生气了?” 祁景琛不说话,脸色很难看,周身泛着冷意。 沈则鸣没办法,叹了口气,先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哪里错了你告诉我,我改正好不好?” 这次祁景琛终于有了反应,他扭头看了沈则鸣一眼,伸手扣住沈则鸣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转角的小巷里。 下一秒,祁景琛猛地将他压向墙壁,把他的右手拉到头顶制住,俯身吻了下来。 有一点喜欢你了 祁景琛的眼神凶而充满掠夺性,但不是盯着青年的那种凶法,倒像是动物受到威胁时下意识激发出来的标记领地的本能反应。 沈则鸣只敢看一眼,就迅速偏开了头。 他被这个认知惊了一下,反抗力道就弱了许多。祁景琛整个人就压下来,他力气很大,攥得沈则鸣动弹不得,若不是碍于他骨折受伤的左手,沈则鸣怀疑祁景琛可能会更过分。 祁景琛越凑越近,他死死盯住沈则鸣,眼睛里的侵占欲赤裸热烈,滚烫急促呼吸扑在脸上,叫沈则鸣忍不住头皮发麻,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嘴唇无限贴近的时候,沈则鸣大脑“嗡”的空白一片,他能闻到属于祁景琛特有的浅淡薄荷味。 沈则鸣下意识闭紧眼睛,不由得曲起膝盖顶住祁景琛的小腹,不让他再靠近一步。 可能有十几秒的时间,祁景琛没有其他动作,只保持着俯身要亲上来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沈则鸣。 大概一两秒之后,祁景琛的眼神恢复清明,松开手退后了半步。 沈则鸣松了口气,大口喘着粗气按住被祁景琛锢出红痕的手腕。缓过这阵,他抬头去看祁景琛。 祁景琛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过了会儿又抬手摸摸嘴唇,样子很是迷茫无措,好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沈则鸣一时愣住,回过神来对上祁景琛看过来的视线时,他禁不住往后靠了靠,后背死死贴住墙壁,警惕地直视前方。 祁景琛的眼神有一瞬的黯淡,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平静地看着沈则鸣,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你怕我?” 沈则鸣没有回答,祁景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很莫名的,他仍然觉得祁景琛是失落的、受伤的,就像蜷缩在街角被无故遗弃的大狗。 沈则鸣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他微微放松了肩背,不再紧紧贴住墙壁,轻声道:“我没有怕你。你突然亲上来,我......我不太适应。” 祁景琛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看了一会儿沈则鸣紧靠在一起的脚尖,默不作声又向后退了一步。 太阳彻底落入地平线之下,天色将暗未暗,街边路灯投来的昏黄光线在巷子里斜割出一条线。 祁景琛站在这条明暗交界线上,两手松松地垂在身侧,光尾扫过鼻尖,分割出一半明亮,一半阴暗的区域。他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无端显出几分落寞。 沈则鸣攥着衣角,上前一步拉住祁景琛的手腕,张口辩解道:“我真的不是怕你,只是我们......我们都是男人,你这样我、我——” 这时候,祁景琛突然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道:“对不起。” 沈则鸣就不动了。 远处夜市人声嘈杂,街道上挤满了人,仅有的几间酒吧都敞开着大门,随时迎接客人。夹杂着水汽的晚风从他们之间溜过去,丝丝缕缕打着旋儿。 不知道过了过久,祁景琛偏开头,捂住沈则鸣嘴唇的手无意识收紧了,声音沙沙沉沉的:“我三四岁他们就离婚了。” 沈则鸣愣了两秒,后知后觉意识到祁景琛话里的含义。 “你去过游乐园么?”祁景琛说完,放松地倚着身后的墙壁,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睛虚虚落在某处没有焦点,好似陷入了回忆。 沈则鸣没有接话,安静地听着。 “小时候盛娟......我妈,经常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去。小孩么,谁不喜欢游乐园,尤其是生日。” “但她不是带我去玩的。” 说到这儿,祁景琛很轻地皱了下眉,“游乐园里项目很多,小孩又贪玩,我妈还是愿意耐心地陪我玩。” “三点多的时候她买了棉花糖和爆米花给我吃,说妈妈要去厕所,让我乖乖在这儿等着。我答应了。游乐园下午五六点就要关门,可是我等到六点半,她都没有回来找我。” “我就一个人坐在马路上,看天一点点黑下去。那个游乐园建在郊区,天黑了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很荒凉。” 祁景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接着说:“我挺害怕的,但是也不敢乱跑,怕我妈回来找不着我。但是我又困又累,不小心睡着了。” “后来我妈......”他停顿一两秒,换了个称呼,“盛娟终于来了,她把我叫醒,笑得很灿烂,她说‘阿琛,这就是抛弃的滋味,你爸爸就是这么对妈妈的’。” 沈则鸣说不出话。 祁景琛的声音低下去,继续道:“下一年我生日,她没带我去游乐园了,我们去旅游,回程坐飞机的时候,她自己先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机场。” “这次还行,机场的工作人员帮我打电话给她,她很快就回来接我,在工作人员面前指责自己,哭着说以后再也不会。” “可是第二年生日,她——” “都过去了。” 沈则鸣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出声截住祁景琛的话头,他垫脚捂住祁景琛的嘴巴,声音很轻地说:“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陪你过。” 祁景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抓住他的手握进掌心,问道:“那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沈则鸣摇了摇头,眼神很坚定,“我不会抛弃你。” 也许觉得不够,沈则鸣又补充了一个期限,“永远。” 一瞬间,祁景琛眸色深重,里头掺着许多沈则鸣看不懂的情绪,顿了顿,他说:“我不相信。我们只是朋友,以后你会结婚生小孩。” “总有一天,你会不要我。” 说这话的时候,祁景琛退回到黑暗中,眼里流露出一点罕有的脆弱,声音却很固执,好像沈则鸣下一秒就不要他了。 沈则鸣突然心绪涌动,心尖像被掐了一下,胸口酸软一片。他动了动嘴唇,低声说:“我不会不要你的。” 祁景琛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握住沈则鸣的力道加重几分,语气不太好地问:“你以后要和什么样的女孩结婚?” 沈则鸣愣住了。 说实话,他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自己到底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若是按照很久之前他在孤儿院设想的,他大概会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生两个孩子,平淡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 祁景琛这时候忽然伸手碰了下他的脸颊,沈则鸣回过神来,移开视线,回答:“我不知道。” 祁景琛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他拧紧眉恶狠狠地盯了沈则鸣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又偏开头叹了口气。 大概三秒后,他捧起沈则鸣的脸,说:“你不能和谁结婚。” 然后祁景琛抓着他的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眸色很深,“因为我这里,好像有一点喜欢你了。” “所以,沈则鸣,你要考虑喜欢我一下吗?” 男朋友 沈则鸣闻言,沉默了很长时间。 手掌下是祁景琛鲜活跳动的心脏,沈则鸣动了动手指,始终没有把手抽出来,他抬头看着祁景琛,说:“我……有点乱,你让我捋捋,好吗?” 祁景琛仍然握着他的手,街边的灯火落入他眼里,平白添了几分暖意,他静静地看了沈则鸣一会儿,终于松开手,轻轻“嗯”了一声。 盛娟早就打了两三个电话过来,祁景琛没理她,把手机揣进包里,对沈则鸣说:“明早一起去学校。” 沈则鸣点点头,祁景琛就转身出去打车去火车站。 沈则鸣回去的时候,沈铭他们还没到家。沈则鸣换了鞋,锁上房门,一头扎进床上,叹了口气。 五分钟后,他走到书桌前,拿出草稿纸和一支笔,在中间画了一条线,左边写上“和女孩结婚”,右边写上“男孩”,接着开始列举两者的利弊与后果。 一整张纸写完,沈则鸣还是有些混乱。于是他悄声潜入沈则麟的房间,打开电脑,分别搜索和观看了av和gv。 半小时后,沈则鸣红着脸清空了浏览记录,关电脑回房。 再看纸上的内容,他清晰了许多,在空白处写道: “沈则鸣不喜欢小孩,无父无母,因为沈则麟的存在,可能这辈子都没法给‘妻子’一个优渥和谐的家庭环境。且据‘观影’结果显示,他只对gv有反应。故沈则鸣喜欢男孩,又考虑到沈则鸣不容易被接受等客观因素,” 写到这儿,沈则鸣停顿一两秒,接着写: “综上所述,祁景琛是沈则鸣的最优解。” . 第二天早上,沈则鸣走出家门,就和站在门外等他的祁景琛对上了视线。 想到昨晚的推演,沈则鸣有点不自然地捏了下指节,率先移开了眼睛。 祁景琛看向的目光顿了一瞬,但什么都没说,伸手拽走他的书包挎在胸前,先走下楼梯。 沈则鸣低着头跟在后面。 难得是个晴天,遛弯晨练的大爷大妈在楼下咿咿呀呀地喊号子,祁景琛和沈则鸣一前一后走出社区大门。快走到早点摊的时候,沈则鸣停下脚步,拉了拉祁景琛的衣角。 祁景琛回头看他。 沈则鸣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垂着眼,上前一步,捉住祁景琛的手,试探着和自己的手十指交叉,握扣在一起。 他不说话,也不敢抬眼看祁景琛,就那样安静地垂眼站着,等一个回应。 六十秒过去,祁景琛仍然没什么反应,沈则鸣沉不住气,忍不住抬头看他。 祁景琛很轻地笑了一声,眼神很温柔,更用力地回握住沈则鸣,低声道:“知道了,男朋友。” 沈则鸣心跳很快,嘴角抑制不住上扬,“男朋友。” 刚过七点,这条路人很少,祁景琛一直牵着他,走到人群聚集的早点摊前面时,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害怕被人看见,沈则鸣轻挠了挠祁景琛的手心,小声提醒他:“人很多了,松手吧。” 祁景琛看他一眼,听话地松了手。 他让沈则鸣在外面等,自己挤进去买早餐。 还是红糖馒头和粥,不过原来的皮蛋瘦肉粥被他擅自换成了红枣粥。 沈则鸣不喜欢红枣,看见祁景琛手里的粥就皱起眉头。 祁景琛替他插上吸管递过去,淡然道:“校医说你贫血,要多吃红枣。” 沈则鸣:“......” 最后在祁景琛连哄带骗下,他还是喝完了。 去学校的路上都是人,沈则鸣不敢有其他动作,一路上都规矩地走着。祁景琛没有意见,就是靠他很近,两个人几乎算贴在一起走路。 沈则鸣没什么办法,也不忍心推开他,只好由着祁景琛这样走路。 他们贴在一起走进教室,又贴在一起回了座位。 这时候,杨天峰和帮着学习委员一起把新发下来的教材练习册搬回来。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杨天峰又帮班长从前往后发作业。 轮到沈则鸣的时候,杨天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故意把练习册砸在沈则鸣面前。 沈则鸣没有看他一眼,淡定地伸手要把书收回去,祁景琛却按住了他。 沈则鸣诧异地朝他看去。 祁景琛没有看他,冷下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杨天峰,不说话。 杨天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语气不算好地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以后你怎么对我。”祁景琛把沈则鸣的练习册塞进杨天峰手里,一字一顿道:“就怎么对沈则鸣。” 这边动静不小,好些同学都看了过来,杨天峰好没面子,冲祁景琛怒道:“凭什么?你是我兄弟,他是谁啊?我有病么。” 祁景琛面无表情回答:“他现在归我管。” 杨天峰:“???” 这时上课铃响了起来,祁景琛却仍然冷冷地盯着他,大有他说一个不就要打起来的架势。 杨天峰像看神经病一样白了祁景琛一眼,沉着脸把书好好地放在沈则鸣桌上。 他走后,看着桌上的练习册,沈则鸣笑道:“你不用这样,我都习惯了。”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到了祁景琛,他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垂着眼说:“以后不会了,我保护你。” . 住院的时候祁景琛每天都会给他讲新课知识点,现在回学校了沈则鸣学起来也不觉得困难。不过毕竟是刚出院的身体,加上期中考后高二的课程安排越发紧密,一天的课上完,沈则鸣还是有些疲惫。 晚自习是化学老师的课,他照例拖了二十分钟堂,结束时教学楼人都走完了,他们班的学生也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往校门口冲。 沈则鸣和祁景琛都不着急,不紧不慢收拾好书包,等教室里没人了,才关灯离开。 他们走出校门时已经快十点了,马路上人很少,只零星有几对早恋的情侣走在前面,祁景琛也就肆无忌惮地牵起了他的手。 经过街子的转角,其中一对情侣拐了进去,沈则鸣路过时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吻得难分难舍。 他像被烫到似的迅速收回视线,一抬头,却对上祁景琛若有所思的眼神。 沈则鸣没想太多,握紧祁景琛的手,催他走快点。 祁景琛配合地加快脚步,走到社区前面的巷子时,他突然拉着沈则鸣拐进去。 这里的路灯还没修好,放眼望去漆黑一片,很适合做点别的事。 祁景琛让他靠在墙上,透过外面昏暗的灯光,沈则鸣看到他泛着薄红的耳根。 下一秒,一个轻柔、生涩的吻就落在他嘴角。 沈则鸣微微睁大眼睛。 祁景琛眨眼速度很快,耳后的薄红迅速漫延到脖子、脸颊,整个人都有点不自然。 沈则鸣禁不住笑起来,垫脚勾住祁景琛的脖子,不太熟练地吻了上去。 他们吻得很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巷子另一头很轻的“咔嚓”声。 十年之约 天气转凉只在倏忽之间,九月伊始,祁景琛陪沈则鸣去医院拆胳膊上的石膏。 医生给拍了片子,骨折的地方都长好了,但医生还是叮嘱沈则鸣半年之内不能提重物和剧烈活动。 祁景琛站在旁边听得比沈则鸣还认真,拿着小本本用心地一一记下。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过十点,和李老头请的假要到下午第一节课才结束,沈则鸣不太情愿回去上课,在医院门口磨了半天,祁景琛才松口同意和他一起坐公交去市中心的步行街。 沈则鸣很少到步行街来,仅有的几次也是家里来了沈铭的亲戚,宋岚碍于面子,只带沈则麟不带他会让亲戚说闲话,就不得已把他也带上了。 沈则鸣很早就听同学说过,步行街有一家可以保存愿望的咖啡厅,限期十年,愿望实现还会奖励神秘礼品。 听起来虽然有些幼稚,但沈则鸣很心动。 这家咖啡厅叫如也,店门口上面的暗棕色木匾却什么字都没写,取空空如也之意。 沈则鸣带着祁景琛直奔点单台,他没钱买很贵的咖啡,只要了店里最便宜的那种。 等单的间隙,点单台的小姐姐笑眯眯地问他们要不要留两个愿望在这儿。 她话没说完,沈则鸣就迫不及待地点点头,飞快接过小姐姐递来的纸条和玻璃瓶,拉着祁景琛去一旁的咖啡桌上写。 今天是周五,店里人不算多,沈则鸣把其中一个玻璃瓶推到祁景琛面前让他写。 祁景琛看了玻璃瓶两眼,面无表情地问道:“写了有用么?” “许愿呀。”沈则鸣已经开始动笔,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听他们说在这儿许愿很灵的,如果愿望实现了,还有神秘大奖。” 闻言祁景琛露出嫌弃的表情,沈则鸣“啧”了一声,祁景琛就皱起眉,屈尊降贵似的拿起笔,却迟迟不肯落下。 “你没有愿望啊?”沈则鸣把纸条塞进玻璃瓶,抬头看他一眼,“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怎么也得有个生日愿望吧?” 祁景琛声音淡淡:“我不过生日。” “今年我陪你呢。”沈则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哪有不过生日的小孩啊,你的生日愿望,我肯定帮你实现!” 他想要弥补祁景琛的遗憾。 祁景琛定定地看他一眼,终于肯落笔写字,“说话算话。” “当然!” 服务员给他们送咖啡,问了期限,就收走了他俩的玻璃瓶,三分钟后,送来了两张小卡片。 【578十年】 【579十年】 . 下午一点多,两人在外面吃过午饭就回学校了,回去的路上,祁景琛接到了盛娟的电话。 盛娟估计在外面打牌,电话那头声音很吵,她忙着摸牌,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沈则鸣有些好奇,“盛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祁景琛道:“她让我下午放学跟你一起回去,宋岚请吃饭。” “哦。”沈则鸣点点头,没有兴趣继续问下去。 星期五惯例没有晚自习,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就代表周末开始了。 杨天峰收拾好东西,把书包甩在肩上,走到祁景琛的课桌前,问道:“打球去么?你好几天不跟我们一块儿玩了。” 他说着,眼睛往沈则鸣那边瞟了两眼。 自从上次被祁景琛提点之后,杨天峰对沈则鸣不再像从前那样无礼蛮横,虽然算不上多友好,但起码不会无缘无故拿沈则鸣撒气了。 “不去。”祁景琛看他一眼,态度温和许多,“家里有事。” 杨天峰明显不太满意,但也没敢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叫上其他人走了。 沈则鸣把周末作业记在便签本上,抬起头来,看着杨天峰那群人的背影,状似无意地问祁景琛:“你已经好久没有跟他们一起打球了,是......因为我吗?” 祁景琛在收拾东西,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说:“不全是。” 沈则鸣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本来也不喜欢运动。”祁景琛慢慢说,“每次运动完都会出汗,很脏,我不喜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皱了下眉,似乎厌恶到极致。 “但是我必须和他们一起去打球。”祁景琛停顿片刻,接着说,“这是正常人的人际关系法则。” 听到这儿,沈则鸣忍不住发问:“你不是正常人吗?” “我不是。”祁景琛很冷静地回答。 沈则鸣微微皱起眉头,想接着说下去,祁景琛却转移了话题,显然不打算继续,他只好作罢。 他们回到家时,菜已经全部端上桌了,就等人齐了开吃。 宋岚和盛娟坐在那儿说笑,见到祁景琛和沈则鸣,盛娟先冲上来拉住沈则鸣的左手仔细端详一番,感叹道:“可算是好了,阿姨这段时间很操心你的身体,一直没来得及当面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景琛。” 沈则鸣还没说话,宋岚就“哎”了一声,故作亲昵地嗔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呀!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这时候祁景琛抬手搭上沈则鸣的后背,不咸不淡地道:“阿姨,我饿了。” “瞧我都忘了你俩刚下课呢,快来吃饭吧。”宋岚招呼几个人过来坐下准备开吃。 祁景琛在沈则鸣旁边坐下,右手很自然地搭上了沈则鸣的肩膀。 一直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玩游戏机的沈则麟抬起头来,目光带刺,他看了看祁景琛,又看了看沈则鸣,最后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祁景琛搭在沈则鸣小臂上的手指。 沈则鸣有所觉察,没什么表情地回看过去,又捏了捏祁景琛的手指,示意他把手放下去。 祁景琛看他一眼,手放下去握住了他藏在餐桌底下的手指。 沈则鸣无奈地笑笑,夹了块土豆给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不要动手动脚的,吃完饭去我房间再说。” 祁景琛就听话地松了手。 大概因为沈则鸣的这句话,祁景琛吃饭速度比平时快两倍,他很快撂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沈则鸣。 沈则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也加快吃饭速度。 上桌十分钟后,两个人都吃完了饭,盛娟还在跟宋岚边吃边聊天,祁景琛在餐桌底下握住沈则鸣的手,很平静地对宋岚说:“阿姨,我们吃完了,有几道数学题我不会,能不能让沈则鸣教教我?” 宋岚瞥了沈则鸣一眼,摆摆手说:“当然可以,同学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嘛,去他房间吧。” 祁景琛于是牵着沈则鸣站起来,拿了书包去他房间。 刚打开房门进去,沈则鸣背上就被推了一下,紧接着祁景琛反手锁上门,将他压在了门板上。 “你不是要让我教你做题么?这是干什么?”沈则鸣好笑地圈着祁景琛的脖子,“你妈和宋岚他们都在外面,你想干什么?” 祁景琛面不改色地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答非所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沈则鸣笑了下,“十年后,我们一起打开瓶子,你就知道我许什么愿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拿到神秘礼品” 祁景琛似乎对沈则鸣的说法很满意,没有说话,低头吻住了沈则鸣。 祁景琛的吻有点凶,亲到后面沈则鸣受不住,忍不住推开他,大口喘气。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沈则鸣有些慌张地看着祁景琛,祁景琛又凑过来亲亲他的眼睛,才走过去拧开门锁。 沈则麟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两瓶鲜橙汁,他看了祁景琛一会儿,片刻后,视线越过祁景琛看向站他身后的沈则鸣。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则鸣红得不正常的嘴唇时,沈则麟突然冷下脸,死死盯住沈则鸣,一字一句道:“饮料,你们忘拿了。” “谢谢。”祁景琛伸手接过来,没有多看他一眼,关上了房门。 他们在里面待到九点,盛娟要回去的时候,沈则鸣在他脸上亲了好几下,祁景琛才不情不愿地打开门走出去。 宋岚送他们出去,吵闹的客厅顿时安静下来,沈则鸣长舒一口气,正打算做作业,沈则麟就推开门闯进来,脸色阴沉,说:“我们聊聊。” 最后的约会 沈则鸣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沈则麟,面无表情道:“聊什么?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聊的。” 沈则麟笑了下,反手关上门,声音不大不小,说:“你和祁景琛的事我知道。” 闻言,沈则鸣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手却下意识抓紧了桌角,沉声道:“我们能有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沈则麟脸色变得很难看,冷笑道:“你恶不恶心?别装了,沈则鸣,我都看见你们亲嘴了。” 他说完,把手里攥着的手机摔在沈则鸣面前,沈则鸣眉心一跳,弯腰捡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照片光线很暗,有些糊,但是能清楚地看到路灯下有两个男人在接吻。 相册里还有十几张,每一张都是他和祁景琛的亲密照。巧合的是,每一张照片都恰好只能看清祁景琛的脸。 那一秒,沈则鸣感觉天旋地转,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按住删除键全选删除,却见沈则麟轻哼一声,居高临下望着他,说:“删呗,反正我拷贝了二十几份。” 沈则鸣停下动作,怒火瞬间被点燃,怒道:“你跟踪我们?” 沈则麟坦然自若地耸耸肩,“那又怎么样?我要是不跟踪你们,上哪里知道这些事?” 他冷眼看着沈则鸣,毫不掩饰眉眼间的轻蔑,沈则鸣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跟踪我们,偷拍这些照片,你想干什么?” 沈则麟没接话,死死盯住沈则鸣,片刻后,一字一顿道:“我、要、你、们、分、手!” “不可能。”沈则鸣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沈则麟顿时沉下脸,眼底好似酝酿着滔天风暴。 他走上前一步,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手机,唇角孵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说:“那我就只好把这些照片全部打印出来,贴满你们学校的各个地方了。” “到时候全校人就都知道祁景琛喜欢男人,喜欢被男人捅**,和没爹没妈的白眼狼沈则鸣搞在一起。” “你的同学老师们,会怎么看他呢?” 沈则鸣攥紧拳头,想起三个月前,他发布在校园论坛帖子底下的回复,和班里同学私底下的议论。 这时候,沈则麟又说:“半年前隔壁二中被退学的男生,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吗?” 他停顿两秒,语气突然变得可惜,“他被他爸妈送去戒同所了,听说瘦了二十几斤,面黄肌瘦的跟个吸毒犯似的。唉,上周跳楼自杀了,他才十八岁。你希望祁景琛也变成这样吗?” 这件事传遍h市的大街小巷,听见消息的时候,沈则鸣还和祁景琛唏嘘感叹了一番。祁景琛当时没什么反应,只是告诉他不要担心,我们会结局圆满。 想到这儿,沈则鸣红了眼。他咬紧嘴唇,心脏好似被针扎了一下,绵密的疼痛自胸腔蔓延开来。 “还有盛阿姨。”沈则麟接着说,“盛阿姨多可怜啊,她就只有祁景琛这一个儿子,老公出轨有了新家庭,唯一的儿子居然是个同性恋,还跟邻居家的养子搞在一起。” “她那么好面子,你们的事情要是被大家知道了,你让她怎么活?” 屋里气氛沉闷,沈则鸣迟迟不说话,沈则麟猛地发狠推了他一把,目光恨毒了沈则鸣,高声道:“沈则鸣,你是要祁景琛死吗?” 可能有五分钟的时间,沈则鸣说不出话,也没法动弹。 沈则麟最后一句话像是审判,最后通落下,五指山似的沉甸甸压在他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痛意。 他怎么可能想要祁景琛死呢? 他早就不舍得祁景琛跌进淤泥,变成和他一样的烂人了。祁景琛要平安喜乐,万事胜意才对。 天已经黑透了,秋风裹挟着暴雨即来的湿意卷进半开的窗户,把窗帘吹得鼓起。 沈则鸣忽然觉得很冷,他抓起床上的外套裹住自己,但没什么用,他控制不住地打冷颤,就像掉进了冰窟,从头顶凉到脚心。 过了一会儿,他紧紧拽着外套,抬眼看向沈则麟,声音很低,“如果我跟他分开,那些照片……” “我全删干净。”沈则麟嘴角的笑意有些狰狞,“只要你们分开,这件事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沈则鸣闭上眼睛,没力气似的倚着墙壁滑坐下去。他嘴唇抖了几下,喉头发苦,声音嘶哑道:“好,我…答应你。” 沈则麟满意地笑起来,“四天后,九月十五号,祁景琛的生日。你在那天跟他分手。” 沈则鸣闻言,睁开眼睛,他眼眶通红可怖,刚要开口说话。沈则麟就瞪着他,恶狠狠道:“必须是生日。” “除非,你要他死。” . 第二天是周六,盛娟六点多的时候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赶去火车站。 祁景琛睡到八点,洗漱完换了衣服,惯例出门买早点。他打开门,就看见沈则鸣蹲在他家门口,手里攥着个淡蓝色的信封,似乎等了很久。 听见动静,沈则鸣抬起头,弯起眼睛,冲祁景琛笑,“早安!” 他说着,扶住旁边的栏杆站起身,但蹲得太久腿麻了,站起来时踉跄了两步。 祁景琛顺势将他拥进怀里,捏住沈则鸣的下颚,强迫他扬起脸。 沈则鸣脸色很差,眼眶通红,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乌青一片,看起来像是熬了个通宵。 “什么时候来的?”祁景琛皱紧眉头,拇指指腹很轻地抚摸沈则鸣的眼皮,“等很久了么?怎么不敲门?” 沈则鸣只是笑,摇了摇头。 “没休息好么?”祁景琛亲了他一下,“你黑眼圈很重,眼睛也很红,怎么回事?” 想了想,他紧紧盯着沈则鸣薄薄的眼皮,不太确定地补充道:“你是哭了么?” 沈则鸣身体僵了僵,眼睛看向别处,“没有,我为什么要哭啊,你别瞎想。” 说完,他轻易挣脱祁景琛的束缚,将攥在手里的淡蓝色信封举到祁景琛眼前,眼睛很亮,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我是来给你送情书的,你要不要?” 祁景琛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看着沈则鸣手里的东西。半晌,他珍惜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唇角抑制不住上扬,偏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要。”他望着沈则鸣,目光很沉,耳尖却泛起一点薄红,“以后每天都要写。” “这是作业。男朋友的作业。” 沈则鸣的眼眶一下很酸,酸到他差点掉眼泪。他把头埋进祁景琛胸口,声音闷闷地说:“可是我不想写,怎么办呢?” “不行。”祁景琛又严厉起来,“不写会有惩罚。” 沈则鸣就埋在他胸口闷笑起来。 笑着笑着,沈则鸣就笑不出来了,他抱着祁景琛蹭了蹭,吸吸鼻子,抬起头看着他,说:“我们今天去约会吧。” “好啊。”祁景琛低头在他鼻尖亲了一下,“去哪里?” “我想去游乐园。” 闻言,祁景琛几乎是本能地冷下脸,眉心紧锁,可是对上沈则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则鸣说:“我都十八岁了,还没有去过游乐园,好可怜。” “哦。”祁景琛有点冷漠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捉住沈则鸣的手腕,带他下楼,“我带你去。” 末了,他别别扭扭地回过头来,对沈则鸣说:“只能是我。” 沈则鸣又忍不住笑。 天气很好,太阳悬在一碧如洗的空中,那种明亮,叫人觉得心里没有阴影。 祁景琛先带他吃了早餐,又带他打车去h市最大的一个游乐园。 他们来得早,即使是周末,人也很少,祁景琛买了两张票,牵着他走了进去。 站在游乐园里,祁景琛的表情还是很难看,本能地抓紧沈则鸣。 沈则鸣反握住他,拉着祁景琛去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垫脚吻了吻他,又抱住祁景琛,轻声说:“别怕,我一直陪着你的。” 祁景琛摸着沈则鸣的后颈,心里沉甸甸的,莫名就松了口气。 抱了一会儿,祁景琛带着沈则鸣挨个把里面的设施玩了一圈。 下午人渐渐多起来,他们在园区里吃了午饭,请里面的摄影师拍了好些照片。三点多的时候,沈则鸣看见卖棉花糖的地方,说想吃。 祁景琛就去买了一根回来,沈则鸣边走边吃,在距离卫生间两百米的地方,他把棉花糖塞进祁景琛手里,说:“我想上厕所,你在这儿等我。” 一瞬间,祁景琛罕见地露出慌然无措的表情,他下意识抓住沈则鸣,语气冷硬:“不许去。” 沈则鸣无奈地笑了笑,“可是我很急,尿裤子怎么办?” 祁景琛皱着眉,声音固执,“穿我的。” “那你怎么办?光着屁股出去么?”沈则鸣噗地笑出声,安慰似的摸了摸祁景琛的脑袋,“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绝对不会扔下你先走。” 祁景琛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沉着脸看他。 沈则鸣没什么办法,只好凑过来亲他。 两人在树下吻了一会儿,分开的时候沈则鸣嘴角破了道口子,并保证十分钟内回来,祁景琛才愿意放手让他去卫生间。 十分钟不算长,但祁景琛还是觉得度秒如年,他不停地看手机,眼睛一直黏在沈则鸣离开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很快过去,沈则鸣却始终没有出现。 周围的氧气像被抽空,祁景琛心跳很快,开始呼吸困难。 那两年被盛娟扔在游乐场的恐慌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神经,迎面吹来的风卷着棉花糖的香甜扑鼻而来,他有些反胃,捏着棉花糖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这时候,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拥住他,沈则鸣贴上来,下巴抵在他背上,轻轻地说:“我回来了。” “你看,我没骗你吧。” 翘起的神经枝丫就这样被安抚,祁景琛低下头,握住沈则鸣环在他腰间的手,长长地呼了口气。 沈则鸣回握住他,低声说:“祁景琛,我爱你。” 祁景琛愣了一下,眨眼速度变得很快。三秒后,他转过身,捏着沈则鸣的下巴吻了下去。 祁景琛的吻落在沈则鸣的额头、眉毛、眼皮和鼻梁,他吻得小心又轻柔,沈则鸣觉得痒,忍不住笑出声。 祁景琛就不亲了,主动吃一口棉花糖,贴着沈则鸣的嘴唇黏黏糊糊地磨蹭。 最后是祁景琛先放开沈则鸣,分开的时候沈则鸣的眼睛还恋恋不舍黏在祁景琛脸上。 他的目光熟悉中透着股陌生的别离感,神色也很悲伤,好似下一秒他们就要天人永隔不复相见。 这么想着,祁景琛皱了皱眉,他握住沈则鸣的手,认真地平视他,语气郑重:“我更爱你,沈则鸣。” 不知道为什么,沈则鸣迅速偏开了头。再抬眼看向祁景琛时,他眼眶微微泛红,但又是笑着的。 祁景琛心里困惑,只低下头亲了亲沈则鸣的额头,没有说什么。 他们上午就几乎把所有项目玩完了,所以四点多就拿着从园区里洗出来的照片出去了。 时间还早,想到电视剧里的约会流程,祁景琛就问沈则鸣要不要去看电影。沈则鸣拒绝了,大街上人多不好太亲密,他只敢牵着祁景琛的衣角,摇了摇头,“去你房间看也一样。” 于是祁景琛带沈则鸣回家。 盛娟要出去好几天,祁景琛少了许多顾忌,他打开电脑,由着沈则鸣挑了部爱情文艺片放着,又让沈则鸣坐在他腿上一起看。 电影情节老套无聊,男女主角滚床单的镜头一出来,祁景琛就翻身压住沈则鸣,目光缓缓从他的脸蛋滑到锁骨。 沈则鸣被他看得发麻发烫,他无端地记起那时候祁景琛在这儿边看片边撸的模样,又想起片里的男孩清纯漂亮的脸蛋。 沈则鸣突然有点生气,他瞪着祁景琛,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祁景琛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也许是片里的漂亮男孩刺激,也许沈则鸣只是单纯疯了,他松开嘴,食指挑起祁景琛的下巴,眉梢轻挑,挑衅道:“要做么?” 分手 祁景琛眸色深重,像浓得化不开的墨,盯住沈则鸣的眼睛里是赤裸裸的独占欲。 电影还在继续,但已经没人在看了。 他轻轻揉捏沈则鸣的耳垂,一双漂亮的眼睛黑沉沉的没有透露出情绪来,良久,他说:“家里没东西,我去买。” 待他关上门出去,沈则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他夹着被子在祁景琛床上滚了一圈,不由得把头埋进祁景琛的枕头底下。 五分钟后,沈则鸣掀开被子起身,拉开祁景琛的衣柜随便捞了件宽大的白t,去外面的卫生间洗澡。 祁景琛回来的时候,沈则鸣已经洗干净,全身只穿了祁景琛的白t,光着两条腿坐在床上。 他看见祁景琛,脸刷地红了,垂着眼,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仿佛和半小时前大胆邀请祁景琛的沈则鸣不是同一个人。 祁景琛把买回来的东西搁在桌上,蹲在沈则鸣面前,捉住他的两个脚踝,低头亲了一下,然后抬头专注地望着沈则鸣。 他的眼神很温顺,好似渴盼得到主人爱抚的驯犬。沈则鸣被他看得心尖发麻,忍不住弯腰搂住他,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 “我去洗澡。”这时候祁景琛的眼神又是冷静的,他微微推开沈则鸣,站起身,拿上衣服去浴室。 七分钟后,祁景琛打开浴室门走了出来。 他上半身什么都没穿,下半身只围了一条白色的浴巾,他身材很好,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发梢上的水珠跟随他走路的动作滴了一路,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沈则鸣一下子瞪直眼睛,喉结滚了两下,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上一层淡粉。他紧紧揪住白t下摆,眼睛四处乱瞟,没什么气势地指责道:“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祁景琛看他一眼:“麻烦。” --------------此处有删减----------- 第二天早上,沈则鸣醒来的时候全身无力,后面酸软得厉害,他勉力扶着墙壁缓缓坐起身,看见祁景琛放在枕边的两张纸条。 【早安,秋天快乐,十七岁,我爱你。】 这是他写给祁景琛的情书里的句子,沈则鸣握着纸条笑了笑,又打开了第二张纸条。 【盛娟打电话让我去a市一趟,可能出事了,三天后回来,记得想我。】 沈则鸣嘴角的笑意淡下去,他把纸条揉成团攥进掌心,叹了口气。 三天后是祁景琛的生日,也就意味着那天......他们要分开了。 沈则鸣收拾好从祁景琛家出来,沈则麟站在祁景琛家门外,他可能刚从外面买了东西回来,看见从祁景琛家出来的衣衫不整的沈则鸣,脸色阴沉下去。 沈则鸣一愣,下意识伸手捂住脖子。 昨晚做到后面,祁景琛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头埋在他胸前,大型犬似的用牙齿叼着他颈间的软肉厮磨,偏要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 早上他照镜子的时候,就看见喉结下方留有好几个印子,遮都遮不住。 沈则麟果然顺着沈则鸣的动作看去,瞥见那些暧昧的痕迹时,遽然瞪红了眼眶。 “沈则鸣!”他几乎要捏碎手里刚买的面包,“你真的很不要脸。” 沈则鸣没有回应,垂眼站了一会儿,抬眸看着沈则麟,语气淡淡:“说完了?麻烦让我回去。” 沈则麟攥紧拳头,定定地盯了沈则鸣几秒,突然很轻地笑出声,自言自语般说道:“又能怎么样?三天后还不是要分手。” 说完,他又看向沈则鸣颈间,目光淬毒,“你最好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 三天后,九月十五日 祁景琛是下午回到学校的,他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是下课时间,他一走进教室,趴在讲台上和同学讲话的杨天峰就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祁景琛没有在意,他径自走回座位,却发现属于沈则鸣那边的桌肚是空的,原本堆在沈则鸣桌上的课本也不见了。 他心下微沉,皱着眉抬头环视一圈教室,没有找到沈则鸣的人影。 祁景琛的心彻底沉下来,他放下书包手伸进自己这边的桌肚,摸到几个信封。 淡蓝色,和沈则鸣之前给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祁景琛笑了下,忍不住拆开看。 【午安,夏天了,十九岁,我还是爱你。】 【晚安,秋天了,二十岁,我爱你爱你爱你。】 【二十八岁,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得偿所愿。冬天了,我好想你。】 还剩下最后一个白色信封,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心尖跳了一下,他指尖顿了顿,拆开了。 沈则鸣说:“我们分手吧。” 他真的走了(破镜) 这五个字像是什么毒药,有那么几秒,祁景琛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东西。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嗡嗡的,吵得他脑仁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课铃响起来,祁景琛捏着那张淡黄色的信纸抬起头来,在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里,他看见低着头慢吞吞从外面走进来的沈则鸣。 但是沈则鸣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朝他们的座位这儿走过来,他走去了第二组的第三排,和一个女生坐在了一起。 女生靠过去跟他说话,沈则鸣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女生就笑着递给他一个小果冻。 脆弱的信纸被祁景琛捏成一团焊在手心里,尖锐的棱角划破掌心软肉,血顺着纹路细细流出来。祁景琛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死死攥着那团纸。 年轻的英语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来,敲敲桌子开始讲今天的上课内容,于是教室里最后一丝微弱的讲话声也没有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 祁景琛脑子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大,叫嚣着几乎湮灭他的五感。他捂住耳朵,额角沁出冷汗,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靠墙的窗户大开,掺着咸湿味道的冷风灌进来,很冷,前排的同学忍不住搓搓胳膊,起身要关窗,就被祁景琛大力按住肩膀。 他莫名地回头,却被祁景琛的样子吓了一跳,呆愣片刻,他什么都没敢说,缩着脖子转回去了。 下一秒,祁景琛站起身,猛地推开桌子,大步走上前。 桌椅晃动发出刺耳的刺啦声,正在讲课的英语老师愣了下,随即拧眉问他要干什么。 祁景琛不说话,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全身都紧绷着,肩背的肌肉在薄衬衫下鼓出形状。他径自走到沈则鸣桌前,一把抓住沈则鸣的手腕,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外走。 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沈则鸣踉跄几步,竟然也听话地跟他走出去。 没过几秒,班里爆发出惊呼和议论声,英语老师连忙放下试卷追出去,可走廊上哪里还有人影。 祁景琛拽着沈则鸣去了天台。 上课时间,这儿没什么人,风裹挟着初秋特有的一点寒意在耳边呼呼啦啦,把祁景琛的校服衬衫吹得鼓起,显得他很单薄。 沈则鸣任由祁景琛把他按在粗粝的水泥墙面上,没什么精神似的耷拉着眼皮,嘴角紧抿,一副随你怎么办的油盐不进模样。 这时候祁景琛的手又抖得很厉害,被揉成团的信纸怎么也展不开。沈则鸣垂目看着他的动作,眼皮很轻地颤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出手帮忙。 最后,祁景琛自暴自弃地摔了纸团,手垂在身侧站了一会儿,紧接着青筋暴起的拳头就砸在沈则鸣身后的墙上。 很快有血流出来,沈则鸣咬了咬舌尖,感觉眼眶着火似的发烫。 祁景琛另一只手挑起沈则鸣的下颚,压着声音,问他:“什么意思?” 他声音很低,混着猎猎作响的风声有些听不真切。 沈则鸣仍然垂着眼皮不肯看他,语气很淡:“就是那个意思。” 可能有五分钟的时间,祁景琛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勾着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看他。 良久,他似乎冷静许多,又问道:“为什么?” 这次沈则鸣回答得很快,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然而说完这些话的下一刻,他突然挣开祁景琛的禁锢,红着眼眶,非常非常用力地扑上去抱住祁景琛。 祁景琛没站稳,手下意识护着沈则鸣的腰,后退两步,感到胸口的布料慢慢湿透的时候,他闭了闭眼,轻轻回抱住沈则鸣。 没有人再说话。 这天的h市天气真的不太好,聚了大团水汽的乌云黑压压坠在上头,整片天空十分压抑,仿佛预示有什么不幸将要发生。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兜头浇下来,沈则鸣在祁景琛怀里又待了一小会儿,缓慢地直起身子,从他怀里退出来。 他皮肤白,哭过的眼皮总是很红,看起来有点可怜,但脸上冷冰冰的神情,却没法叫人觉得同情。 “对不起。”沈则鸣说。 刚哭过的声音带着鼻音,让祁景琛短暂地生出那晚沈则鸣蜷在他身下撒娇求饶的错觉。 可是沈则鸣又说:“分手快乐。” 只是错觉啊,祁景琛想。 嗡鸣声再次在他脑海里炸开,祁景琛喉头发更,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不想问原因了,因为无论是什么,沈则鸣就是不要他了。 他像是什么受了重伤的凶兽,无措、甚至有点茫然地垂着头。半晌,他抬眼看向沈则鸣,声音嘶哑:“沈则鸣,今天是我生日。” “我要听生日快乐。” 雨声太大了,那么多的雨点砸在脸上,根本没法睁开眼睛,但祁景琛仍然注视着沈则鸣。眼眶因为过于用力,开始充血肿胀,眼底赤红一片,看起来有些吓人。 沈则鸣没有说话,祁景琛就接着说:“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不会抛弃我,以后每一年生日,你都陪我过。” “三天前的晚上,你还说沈则鸣永远不会离开祁景琛。” 有很长一段时间,沈则鸣没有任何动作,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只知道木愣愣地站在那里,等待主人的操控。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背在身后,指甲掐进肉里,声音听起来却很平稳,他说:“对不起。” “你知道大家是怎么看我的。”沈则鸣目光直直向前,依然不看祁景琛,“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经常说话不算数,很卑鄙很无耻。” “那些话——”他停顿少时,轻轻吸了口气,“都是玩笑,你不要当真。” “好。”祁景琛点点头,“好。” “但今天是我生日,我的生日愿望……”祁景琛说得很慢,几乎是在哀求,“你要帮我实现。” “我的愿望是,不分手。” 沈则鸣剧烈地抖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跳,好似被从胸腔摘走,只留一片虚空。 他快要撑不住,想告诉祁景琛他不想的,是沈则麟。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有好几个晚上,他梦里的祁景琛变成了那个跳楼的少年,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身下是海浪一般的血。 他不要祁景琛死。 所以沈则鸣绷着脸摇摇头,说:“不可以。” 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更咽,因为下一秒,祁景琛就把他揉进怀里,带点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于小六,你骗人。” 沈则鸣眼眶酸得要命,他咬牙撑了一会儿,狠心推开祁景琛,大声说:“祁景琛,过了今天你就是成年人了,体面点吧,我为什么要骗你。” 很久很久,祁景琛站在面前,眼睛里有液体和雨水一起淌下来。 他好像连呼吸都在克制,咬牙切齿似的,也像是没有力气,说:“沈则鸣,你不要我了是么?” 这时下课铃响了,天台的门也被一脚踹开,李老头和跟在身后的英语老师一起冲进来。 望见站在大雨里的两人,李老头愣了愣,继而骂骂咧咧地冒雨走过去,一手扯一个,怒道:“你俩什么毛病?不上课搁这儿淋雨几个意思?跟我去办公室说清楚!” 没人有动作。 李老头“啧”一声,表情很不好看,“怎么?不愿意动?我就不信了——” “李老师。”沈则鸣打断他说,“我们没什么事,就是同学之间的矛盾,已经解决了。” 他说完,退后一步,谁都没看,转身跑了出去。 李老头直觉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又皱着眉去看祁景琛。 还没说什么,祁景琛也面无表情地追了出去。 李老头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背过去。 下节课是数学,李老头回办公室换了件衣服走进教室,没看到祁景琛和沈则鸣的人影,他从教二十多年,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血气上涌。 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李老头给家长分别打了电话,但都没人接电话,他骂了几句,只好黑着脸回来上课。 - 沈则鸣被祁景琛关进了社区某一栋单元楼的一间废弃杂物室。 从天台出来的时候,雨就停了,沈则鸣没打算这副样子回去上课,高中以来第一次逃课,从围墙翻出去以后,就被紧跟他出来的祁景琛截住,带去了那间废弃的杂物室。 杂物室堆的东西很多,许久没有来的缘故,空气里都是灰尘和霉腐味,祁景琛把他捆在杂物室唯一一把椅子上。 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铁链,用锁锁住了他的脚踝,旁边的矮柜上放了一把看起来非常锋利的水果刀。 沈则鸣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他却觉得胸腔闷痛得厉害,好似除了悲伤,什么都感受不到。 祁景琛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很冷静地看着他,没有脆弱,没有无措,眼神甚至算得上恐怖。 过了一会儿,他眼睛看向别处,有些慢地说:“我以前养过一只猫,我很喜欢他,所以把他关在家里的地下室,每天给他送吃的,用零花钱买玩具陪他玩。” “但是有一天。”祁景琛的视线又落在沈则鸣脸上,“猫自己跑出去了,他吃了别人喂的东西,用脸颊蹭那人的手掌。” “他不要我了。” “后来,猫死了,我杀的。” 沈则鸣闻言,平静地看向矮柜上的水果刀,声线没什么起伏地说:“那你就杀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的那一秒,祁景琛很轻地皱了皱眉,眼里的冷静分崩离析。 他拿起水果刀,拿掉套在外面的壳子,刀尖抵在沈则鸣颈侧,表情像要吃人,“你以为我不敢?” “是不是只有死,你才不会跟我分开。” 沈则鸣看他一眼,声音很淡:“是。” 祁景琛一瞬间淡漠下去,眼睛里不再有其他情绪,被浓烈到窒息的恨意代替。 他说:“你真残忍。” 沈则鸣感到抵在颈间的刀往里扎了几寸,不太疼,还有点痒,于是他笑了笑,闭上眼睛说:“对不起。” 可是最后祁景琛什么也没做,他扔了刀,定定地看了沈则鸣一会儿,眼睛血红,像是无法忍受般,关上门走出去。 成串的眼泪滚下来,沈则鸣紧紧咬住嘴唇,他知道祁景琛没走远,就靠在那扇漏风的木门后面。 可能很痛,其实都很痛。 他仰起头用力喘了口气,等声音不再更咽,隔着门板对祁景琛说:“我等你回来杀了我。” 外面很快响起脚步声,由近到远。 祁景琛走了。 沈则鸣等到晚上,祁景琛也没有来。天黑了,这里透不进光,莫名的,沈则鸣心跳很重,他摸索着解开绳子,拖着椅子艰难地走到门口。 外面有声控灯,椅子滑行动静不小,灯应声亮起,沈则鸣看见了放在门口的钥匙。 祁景琛锁他的钥匙。 他手抖了两下,弯腰捡起来解开扣在椅子腿上的锁,觉得应该跑快点,就飞快地跑起来。 他跑回家,宋岚他们刚从外面回来,表情有些伤感,而后沈则鸣听见沈则麟辛灾乐祸地对他说:“祁景琛和盛阿姨走了,他们出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沈则鸣顿时卸了力气,没骨头似的倚着墙壁滑坐下去。 祁景琛真的走了。 但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生日快乐,而是我等你回来杀了我。 他怎么这么残忍呢。 沈则鸣想。 要他永远恨他(现实线) 时针走到凌晨五点,手机早已自动关机,沈则鸣攥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晃去浴室打开了花洒。 冷冰冰的水流打在头上,被酒精麻痹的五感渐渐复苏,那段视频像一把刀,轻易撕开这些年他刻意忽略的过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则鸣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把沈则麟的事情告诉祁景琛,他们之间的结果能有多少不同。 但他后来又知道,就算没有沈则麟,他和祁景琛必然也要分开。那时候祁寒山要带着新婚妻子去国外定居,盛娟没法接受,一定要祁寒山把祁景琛也带去。于是理所当然的,作为祁景琛的合法监护人,盛娟就必须一起出国。 不管怎样,沈则鸣采取了最极端的一种。 祁景琛合该恨他。 关掉花洒出来,充满电的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宋岚打来的。沈则鸣只看了一眼,就扔掉手机去擦头发。 等头发干透,他才走过去拿起手机回拨电话。 今天是端午节,阖家家团圆的日子,不过阖家的范围并不包括沈则鸣。去年这时候,沈则鸣窝在办公室批卷子备课,沈铭和宋岚也没有打电话叫他回去过节的意思。 电话刚接通,宋岚不算客气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 “刚起床还是怎么着啊?打你电话半天了都没反应。” 沈则鸣抬头看了眼时间——七点零五分,没什么表情地解释道:“刚起,手机静音。” “哦。”宋岚不太满意地应了一声,接着说:“下午回来一趟,端午家里请客。” 沈则鸣不喜欢也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正要找理由拒绝,就听见宋岚说:“别说你忙啊,大过节的,我知道你们学校今天明天都放假。” 沈则鸣沉默片刻,垂着眼答应了。 吃饭时间定在下午六点,四点多的时候,沈则鸣换了身衣服,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随便买了几个苹果,走路去地铁站。 这几年沈则麟的病稍微好转一些,沈铭和宋岚就攒钱在沈则麟大学附近的大学城买了套四室两厅的新房,方便沈则麟上下学回家休息。 大学城在市郊,离沈则鸣这儿挺远,需要换乘两趟地铁。地铁里换上装饰用的大红色广告画,大厅的数位显示屏来回滚动红艳艳的“端午节快乐”几个大字。 可能是过节的缘故,人很少,沈则鸣坐在只有三个人的车厢里,倚着座位旁的不锈钢栏杆发呆。 视频发来之后,祁景琛就再没发过新消息给他。怀着某种隐秘的心情,沈则鸣鼓足勇气打了电话过去,很快被挂断,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 沈则鸣抿抿嘴唇,关了手机。 接通了又能说什么呢?他们之间有十年的沟壑,注定不能轻易善终。 接近一个小时,地铁终于到站,沈则鸣拎着装了几个苹果的塑料袋走出站口。 当初考虑到沈则麟上学的便利性,沈铭特意在地铁站附近的几个楼盘中做选择。步行七八分钟,沈则鸣刷卡进入这个他没来过几次的地方。 他按响门铃,是沈则麟来开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沈则麟的眼尾眉梢都透露出藏不住的喜悦,那样子就像小学生考试满分得了家长的奖励。就连看见沈则鸣,也没有表现许多不满。 沈则鸣走进门,才发现原来宋岚口中的客人是祁景琛。 难怪沈则麟这么开心。 沈则鸣定定地站在门口,眼睛直直看向祁景琛。后者抬眸淡淡扫他一眼,似乎没有要同他交谈寒暄的打算,转而靠过去认真听沈则麟讲话。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沈则鸣捏紧手里的塑料袋,站了一会儿,弯下腰换鞋。 宋岚和沈铭都在厨房忙碌,不多时炒菜的声音停了,宋岚围着围裙,两只手各端着一盘菜走出来叫吃饭。 沈则麟飞快从沙发上弹起来,脚尖勾起拖鞋,站起身时,低下头凑近祁景琛的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两个人就一起笑出声。 别人不知道怎样,沈则鸣只觉得这一幕异常刺眼,他呼吸乱了一拍,偏开头站起身,率先去厨房帮忙端菜。 这顿饭十分丰盛,光荤菜就摆了半桌。沈则鸣遵照以前的习惯坐在靠墙的位置,习惯性地抬头望着祁景琛。 十年前,一起吃饭的时候,祁景琛总是坐在他的旁边,沈则麟的对立面。 可是他忘了,这是十年后。 祁景琛没有看他一眼,走到沈则麟旁边坐了下来。 这是祁景琛第二次无视他。沈则鸣动了下握着筷子的手指,深深地低下了头。 如果将格格不入的沈则鸣忽略不计,那么这顿饭的气氛算得上热烈。宋岚看起来很高兴,甚至撺掇沈铭弄了点红酒喝。 祁景琛也给面子,眼含笑意,在饭桌上讲了很多在国外经历的趣事。 说来说去,许是氛围过于的好,宋岚没忍住提起十年前的旧事,“当年你们好端端地说走就走,头天晚上阿娟还说要来我家吃饭,第二天就那么着急地走了,我们真的担心坏了。” 祁景琛闻言坦然一笑,捡起一块红烧肉放进碗里,说:“抱歉让叔叔阿姨担心了,当时我也挺意外的,我妈也没有提前告诉我。” 祁景琛的这套说辞和她打听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宋岚看他没有多说的想法,转而问起盛娟的近况。 “前几年受了点刺激,精神出问题。”祁景琛不知怎么笑了一下,“这些年都在精神病院里待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宋岚一时间说不出话,露出可惜和惊叹的表情,“怎么会这样?要不是离得太远了,我们一定去看看她。” 祁景琛笑了笑,并无搭话意图。 “是不是和当年的事情有关?”宋岚小心翼翼观察祁景琛的脸色,斟酌用语,生怕不小心惹恼他,“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唉,我试过很多办法,都联系不到你们,没想到......” 祁景琛面不改色:“当年没有什么事,就是我爸要出国,我妈让我也去,机票订得匆忙,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 讲到这儿,沈则鸣感到一道视线轻飘飘,却意有所指般从他脸上掠过。 他抬眸查看,可是祁景琛根本没有看他,甚至对他的目光无动于衷,仍在和宋岚讲话。 沈则鸣垂下眼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挖了一大勺他并不喜欢吃的蚕豆送进嘴里,机械地地咀嚼、吞咽。 后来话题转回沈则麟身上,宋岚先是数落他一番,又讨好地笑着问祁景琛能不能帮忙补一补英语。 她说:“这孩子打小英语就差,都快大三了,四级还没过,可愁死我和你叔叔了。景琛啊,你在国外待了这么长时间,有空能不能帮帮麟儿呢?” 祁景琛欣然答应下来,眼睛里有淡淡的笑意,“可以,到时候让他到我家来就行。” 沈则麟连同宋岚欢欣鼓舞,气氛就更热烈。 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卯着劲儿翻搅,沈则鸣面无表情地伸手按住,又夹了一筷子蚕豆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嚼两下,再咽进去。 味同嚼蜡不过如此。 他想不明白,这顿饭宋岚一定让他来的目的。他像个局外人,与房子里的一切,包括无视他的祁景琛格格不入。 沈则鸣放下筷子站起身,垂着眼说:“我吃饱了,先回去了。” 这时候祁景琛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他脸上,但也只是这样,再没有更多。 宋岚点点头,极力做出一副慈母的模样:“今天过节,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再回去。” 知道是客套,沈则鸣也没想留宿,这时宋岚却说:“景琛今晚也住家里,你们两个不是高中同学吗?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于是沈则鸣脚步顿住,留了下来。 饭后没人要收拾桌子,都挪到客厅一块儿看电视说话。沈则鸣没去,在客房里,眼睛盯着手机里的搞笑短视频,但视频循环播放了几次,他都没有划下一个。 宋岚他们的讲话声很大,其实都是些细碎的生活琐事,完全没有偷听的必要,但沈则鸣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在一堆令人生厌的噪音中,寻找祁景琛。 整个下午,祁景琛没有一刻不在无视他。沈则鸣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又好像知道他的错误——关于十年前那场残忍的分别。 可是他要怎么做?时间越久,有些东西似乎就没有再去解释的必要,想听的那个人或许早已不在意。 他不喜欢被无视,这种感觉就像他对祁景琛来说,甚至不如一只恼人的蚊子来得重要。 客厅里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半。待灯灭了,一切归于安静,沈则鸣轻手轻脚打开房门,走到另一间客房门前,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房门。 祁景琛还没睡,眼镜放在一边,半躺在床上刷手机。 他好像根本不意外沈则鸣来找他,淡漠地抬眸看他一眼,视线又移回手机屏幕,声音平淡没有起伏:“什么事?” 沈则鸣揪紧衣角,发现他和祁景琛之间真的没有话题可聊。 那他来做什么呢? 沉默蔓延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祁景琛手指在手机屏幕轻点几下,关机振动声响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沈则鸣,淡淡地说:“我困了。” 这就是明显的逐客令了,沈则鸣有些慌乱地微微睁大眼睛,动了动嘴唇,小声道:“那个视频……你——” “嗯,烧了。”祁景琛打断他说,“还有其他事么?我要睡觉。” 说这话的时候,祁景琛的动作神态都透着不耐烦,就好似沈则鸣是一个难缠且烦人的客户,作为乙的祁景琛不得不抽时间应付。 想到这儿,沈则鸣哑然。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祁景琛对他,连最初重逢之后的客套和恶劣的戏弄都没有了。 他是空气。只要祁景琛愿意,沈则鸣在他的生命中,乃至不如一只苍蝇,可能连陌路人都算不上。 寒意从后颈爬上头顶,又扩散到全身,沈则鸣感到脊背发冷,罕有地生出一股惧意。 祁景琛走的时候,他不怕。祁景琛回来报复他的时候,他也不怕。 他最害怕的是像空气一样的无视。因为那意味着,此后余生,他和祁景琛将毫无交集。没有交集就没有未来。 沈则鸣一瞬间红了眼眶,他沉默地低下头,关门离开房间。 但是在门关上的那几秒,沈则鸣又抑制不住心底那些疯狂滋长的念头。他想,如果没有爱,有恨也是好的。 遗忘才是死亡的开始,所以他要祁景琛永远恨他。 不熟 因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所以祁景琛和宋岚在客厅讲话的时候,沈则鸣就醒了。 他迅速掀开被子跳下床,踢踏着拖鞋跑到门口,趴在门板上,侧耳屏息听门外的说话声。 不是什么好消息,祁景琛要去相亲。 胃里绞得厉害,沈则鸣沉沉吐出一口气,没力气地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大约五分钟后,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和宋岚亲切的嘱托混在一起,而后便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和宋岚哼歌的声音。 沈则鸣搓了把脸,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外面的浴室洗漱。 现在不过是早上八九点,好不容易放假的沈则麟还在睡懒觉,沈铭刚买了菜回来,和宋岚一块儿在厨房低声咬耳朵。 可能上年纪的人讲话声都会不自觉变大吧,沈则鸣吐掉嘴里的泡沫,听见宋岚跟沈铭感叹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祁景琛都要相亲结婚成家了,过了会儿又觉得奇怪,说怎么就祁景琛这长相条件的都要靠相亲了。 哗啦啦的冲水声响起,盖住宋岚和沈铭的声音,沈则鸣囫囵洗了把脸,抽纸巾擦掉水珠,走到餐厅,隔着餐桌的距离对宋岚说:“阿姨,我先走了。” 宋岚头也没回,背对他摆摆手,继续跟沈铭讲话。 进到电梯的时候,沈则鸣才觉得舒了口气。 不知道开发商怎么想的,电梯轿厢的四壁都贴满镜面纸。沈则鸣不经意抬眸瞟了一眼,被镜面纸里的自己惊了一下。 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他脸色差得要命,眼下两团乌青,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就跟要猝死的网瘾少年似的。 想到等会儿要做的事,从小区出来之后,沈则鸣又搭地铁回家换了身衣服,稍微收拾了下再出门。 等他到达祁景琛相亲的咖啡厅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咖啡厅里人很少,悠扬的轻音乐响在耳畔,祁景琛和相亲对象坐在靠窗的位置,透明的茶色玻璃之内,两个人的嘴角都挂着笑容,长相文气的女孩似乎对祁景琛非常满意,眼里的倾慕之情好似满得快要溢出来。 沈则鸣闭上眼睛,在咖啡厅门口静默三十秒。三十秒之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最后定格在昨晚祁景琛冷淡至极的表情上。 再睁开眼睛,沈则鸣眼里的情绪已经没有了,他镇定地看一眼茶色玻璃里微微笑着的祁景琛,抬腿走进了咖啡厅。 职业素养良好的服务员立刻跟过来问他有没有预约、几位之类的问题,沈则鸣摇摇头,塞了几张纸币给服务员当作小费,径自朝祁景琛的包间走去。 他没有犹豫,直接推开包间门,愉快的谈话声顿时停了下来,女孩一脸愕然抬头看着他,而祁景琛则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沈则鸣朝女孩微微一笑,说:“您是刘主任的侄女唐筱吗?” 唐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沈则鸣,狐疑道:“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沈则鸣没什么表情地看一眼祁景琛,回道:“您对面这位先生不会是您的良配。” “什么意思?”唐筱皱了皱眉,可能觉得沈则鸣是个神经病,语气不太好地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的良配?” 沈则鸣仍然不卑不亢地站着,语气却莫名令人信服,“他结过婚,而且喜欢男人。” 说完,他从包里掏出那晚祁景琛扔掉的戒指,放在唐筱眼前,补充道:“这是他上一任婚姻的婚戒,唐小姐聪明漂亮,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像祁先生这样的骗子。” 唐筱眉心紧蹙,看了看沈则鸣,又低下头看了看桌上的钻戒,而后看向祁景琛,问道:“他说得是真的?” 祁景琛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将视线移向唐筱桌前的戒指,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扫一眼沈则鸣,点了点头,用有些抱歉的语气对唐筱说:“我确实喜欢男人。” 听到这话,唐筱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刷地站起身,冲祁景琛怒道:“那你还答应跟我相亲,骗子!” 说完,她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包厢里只剩下祁景琛和沈则鸣两个人,桌边的茶色玻璃窗映出祁景琛看不出什么情绪的俊脸,沈则鸣偷偷看了一眼,握了握拳,作势要走。 这时候,祁景琛突然站起身,一把攥住沈则鸣的手腕,将他按在包间薄薄的隔板上,两条浓眉紧紧揪成一团,眼神阴鸷,沉声道:“沈则鸣,你是不是找死?” 沈则鸣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面上却平静地迎着祁景琛黑沉沉的目光,淡声道:“我只是提醒唐小姐,祁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祁景琛眯了眯眼,缓缓道:“你这样做,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闻言,沈则鸣眼睫不明显地颤了两下。 紧接着他很轻地嗤了声,低头看着被祁景琛死死锢住的手腕,冲祁景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反驳道:“那祁先生这样对待一个不熟的同事......” 停顿一两秒,他接着说:“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对我别的想法?” 但祁景琛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儿,他紧紧盯着沈则鸣,眼神压迫感十足,甚至算得上逼视,声音很沉,一字一顿反问道:“不熟?” “不然呢?”沈则鸣似乎非常困惑不解,反问他:“十年没有联系的前男友,我们应该熟悉么?” 这一刻的沈则鸣好似从始至终都很冷静。 他放松地向后倚着隔板,眼里有松快的笑意,朗声道:“那天你做得很对,烧掉也好,毕竟我们都分开十年了,总留着前男友的东西算怎么回事?” 你们同居了 端午收假第一天的办公室往往最热闹,沈则鸣去得不算晚,办公桌上已经摆了一堆老师们从家里带来的粽子之类的小吃食。 幸好他今年早有准备,道了谢他把从家里带来的蜜饯一一分给老师们,最后剩下一份,沈则鸣想了想,还是搁在祁景琛的桌上。 往年收假这天老师们讨论最多的是家长里短、走亲戚的琐事,今年却不太一样,讨论对象变成了祁景琛。 沈则鸣无意参与,但也留心听了一阵。 原来说的是昨天祁景琛和刘主任侄女相亲的事。不知道唐筱回去跟刘主任说了什么,总之办公室里的老师几乎都知道了祁景琛喜欢男人的事。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语文老师,也是一脸吃到惊天巨瓜的八卦表情。 听着刘主任满脸愁苦地感叹侄女遇人不淑,沈则鸣想起咖啡厅之后的事情。 起先听见那些话,祁景琛脸绷得死紧,面色阴沉可怖,没有接话,眼睛里却像酝酿着什么滔天疾雨,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迟迟未向沈则鸣袭来。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可能端午那晚的无视叫他生出许多勇气,沈则鸣甚至笑了笑,坦荡地回看过去。 过了会儿,祁景琛点了支烟,皱着眉偏开头猛吸几口,雾白烟气斜斜飘过沈则鸣的眉骨,他抬手挥了几下,就见祁景琛瞥他一眼,掐了烟扔进桌上的烟灰缸。 这时候祁景琛的情绪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他又变回最初的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就像浸满霜雪的石头。 冷感十足的链条松垮地垂在他棱角分明的颚骨两旁,他勾了勾唇,嗓音柔和:“沈老师觉悟不错。” 停顿片刻,祁景琛又冲沈则鸣笑了下,声音和眼神却骤然冷下去,“希望你不要后悔。” 回忆到这儿就被打断了,沈则鸣抬头,看见了刚走进门就被刘主任叫去外面走廊的祁景琛。 刘主任嗓门本来就大,哪怕现下有意压低,但说话声仍然传进了办公室。 “小祁啊,你喜欢男的女的我管不着,但是做人得坦诚是不是?” 刘主任气得不轻,只是打惯了官腔,讲起气话还是一套一套的,“你说人多好一姑娘,我好心介绍给你,你反倒蒙我们,这是不是你的不对?” “抱歉,是我的问题。”祁景琛态度诚恳,看起来很有诚意,“改天请您吃饭。” 后面讲话声渐渐小了,办公室一群老师都支起耳朵听八卦,可惜没听到几句有用的,就见刘主任拍了拍祁景琛的肩膀,喜笑颜开地和他一块儿进来了。 尽管这个年代的同性恋比十年前接受度要稍高一些,但还是免不了部分人异样的眼光。之前一直嚷嚷着要给祁景琛介绍对象的几位中年教师,看见祁景琛走进来的那一刻,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不过祁景琛不在意,他冲几位老师礼节性地笑了一笑,唇角带笑走向自己的工位。然而刚坐下,就见几个中年教师互相使了个眼神,其中一位姓牛的数学老师被推出来,别别扭扭地走向了他。 “不好意思啊祁医生。”牛老师走过来支支吾吾道,“之前我们不知道你......你喜欢......男人,以后啊我们不会给你介绍对象了。” 也许觉得这样说不大妥当,末了她连忙补充道:“不对不对,那什么,你要是看上哪家...咳小伙子了,我们也、也可以帮忙说说看的。” 说完牛老师回头看鼓搡她过来的几位老师,可惜那几位都尴尬地低着头,不理会她。 祁景琛闻言笑笑,“好啊,先谢谢牛老师了。” 于是牛老师松了口气,飞速跑回去。 沈则鸣围观全程,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唇角翘了起来,所以被祁景琛捏住虎口的时候,他一下子懵了。 他们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加上隔在四周的不透明隔板,即使光明正大摊在桌上做什么,也鲜少能引人注意,更不用说这种藏在办公桌底下的小动作。 祁景琛没有转头,眼神仍然落在桌上的黑色笔记本上,看上去是专心致志备课的模样,但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却不轻不重地掐住了沈则鸣右手的虎口。 两只手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交缠在一起,像是单纯的牵手,又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微烫手指覆在皮肤表面,沈则鸣下意识蜷了蜷手指,这样一来倒像是他有意迎合了。 果然,祁景琛勾了勾唇。 沈则鸣在心里骂了句,接着就要把手抽出来,却见那只手下滑一寸,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这下彻底抽不出来了。 祁景琛眼睛看着笔记本上苍劲有力的字迹,话却是对沈则鸣讲:“沈老师心情很好?” 沈则鸣只觉得莫名,转头看他一眼,“收假上班,心情怎么会好?” “那你笑什么?”祁景琛终于和他对视,声音低下去,“我喜欢男人的事被知道,你很高兴?” “没有。”沈则鸣速度很快地否认,淡淡道:“这是你的私事,跟我没关系。” “我的私事?”祁景琛眯了眯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低且轻,“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难道不是你么?” 沈则鸣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他一点点掰掉祁景琛的手,面无表情道:“那你后来喜欢的男人,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忍不住似的,很轻地笑了一声。 这时上课铃响起来,沈则鸣于是干脆利落地拍掉祁景琛还搭在他腕上的指尖,起身去上课。 收假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学生的精神状态都挺差,沈则鸣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半个班的人都趴在桌上补眠,剩下另一半不是在赶作业,就是在发呆神游。 他叹口气,放下课本敲敲讲桌,高声道:“上课。” 班长属于在赶作业那一拨,闻言一激灵噌地蹦起来,“起立!”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桌椅摩擦声,学生们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见沈则鸣没发火,都开始伸懒腰揉眼睛,大约三十秒后,沈则鸣才喊坐下。 沈则鸣不是那种喜欢和学生扯闲话聊天的班主任,他向来一板一眼,有事说事,不管是课堂时间还是课余时间,绝不多说一句废话。简单交代了端午收假回来后的各项注意事项,又嘱咐各科的课代表认真检查作业,他就开始上课。 今天讲的内容有些枯燥,底下的学生逐渐昏昏欲睡,眼见撑不住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越来越多,沈则鸣没什么办法,他不像其他老师那样会调动课堂气氛,只能借助辅助工具。沈则鸣停下来,从u盘里选了一首节奏感强的英文歌播放。 激烈的鼓点声把睡梦中的学生拉回来,一首歌放完,沈则鸣继续讲课,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后排不知道发生什么,只见周骁大声骂了句“操你妈”,下一秒就举起凳子猛地砸向自己的同桌彭曲。 他力气不小,凳子断了一条腿,顷刻间就有大量鲜血从彭曲的后脑勺涌出来。 沈则鸣眼前一阵恍惚,彭曲倒在地上,周骁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场面非常混乱,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连同彭曲血肉模糊的后脑勺,像一把刀不停在沈则鸣脑海里翻搅。 已经有学生跑去办公室通知刘主任,沈则鸣面色发白,用力闭了闭眼,先打了120,鼓起勇气走下讲台。 没人知道他晕血。 越靠近彭曲,血腥味越扑鼻而来,看着地上那滩浓稠暗红的血迹,沈则鸣避无可避地想起很久之前在医院被按住抽血的经历,耳鸣和眩晕接踵而来,大量液体从喉间涌出,等他意识到什么,耳畔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觉恢复,一道低沉且熟悉的声音涌入脑海,“沈则鸣!醒醒!” 沈则鸣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祁景琛紧蹙的眉心,和盛满担忧的眼神,他一时愣住,眼前浮现出很多过去的画面。 他长久地凝视祁景琛的眼睛,直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出现,沈则鸣才移开眼睛。 是校医室的医生,“沈老师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则鸣微微活动一下身体,这时候才发现祁景琛靠坐在窄小病床上,而他则躺在祁景琛怀里,一只手甚至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指。 沈则鸣顿时有些脸热,摇了摇头,忙不迭松开手直起身子离开祁景琛的怀抱,“没有了,谢谢。” 校医点点头,“那就好,你刚刚晕倒的时候,真是吓坏大家了。” “抱歉。”沈则鸣抿抿唇,想到晕倒前的场面,连忙问道:“彭曲怎么样了?送去医院了么?周骁呢?” “彭曲送去医院了,情况怎样暂时不清楚。”祁景琛慢慢坐直身子,胸口不经意贴上沈则鸣的后背,“已经通知双方家长,周骁也在医院,刘主任和校领导跟过去处理了。” 这时外面有人喊,校医就顺手带上门出去,祁景琛捉住他一只手臂,沈则鸣僵了一瞬,却也没有轻易挣脱,“你......你怎么在这里?” 祁景琛没接话,过了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晕血?” 沈则鸣不知道,他晕过去之后,整个人都在发抖,紧紧揪着闻讯赶来的祁景琛,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小声抽泣,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可怕的情景。 “很多年了。”沈则鸣无意多谈,避重就轻道:“可能是体质问题。” 但祁景琛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抬起沈则鸣的左臂,指着手肘处的一个很小的针眼说:“这是什么?” 沈则鸣今天穿了短袖,因此能够明显地看到上周抽血时留下的针眼,若是祁景琛再往上翻,大概可以看到一片青紫的、因为长期扎针留下的痕迹。 沈则鸣很快抽回手臂,垂着眼道:“没什么。” “沈则鸣。”祁景琛眸色发沉,“你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有那么几秒,沈则鸣鼻头发酸,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淡淡地看一眼祁景琛,语气不太好地道:“跟你有关系么?我们只是同事,你越界了。” 祁景琛没说话,眼神慢慢冷淡下去,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关上门走出去了。 沈则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呆愣片刻,起身赶去医院。 他到医院的时候,刘主任正在与彭曲的家长交涉,周骁被周蕙心拧着耳朵站在墙角,瞥见沈则鸣,无措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沈则鸣点点头,周蕙心也很疲惫,据医生说彭曲的情况不太好,周骁那一下砸下去,几乎要了彭曲半条命。 “当时怎么了?”沈则鸣说,“为什么要对彭曲动手?” 周骁扁扁嘴,倔强地偏开头不说话。 见状周蕙心又是一巴掌呼在周骁头上,“沈老师问你话么,好好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恰好刘主任和彭曲的家长说完,嘴里咬着根没点着的烟走过来,他冲周蕙心点了下头,又朝沈则鸣招招手。 沈则鸣走过去,刘主任叹口气,说:“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彭曲的家长不接受赔偿,一定要告周骁故意伤害罪,让周骁坐牢。” “周晓也是,问他什么都不说。”他错了搓脸,“彭曲又这样,唉。” 沈则鸣成为老师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下意识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对不起,刘主任我——” “你道什么歉?”刘主任瞪他一眼,“这不是你的问题,别什么事都算在自己头上。” 两个人又站了一会儿,刘主任就催他回去休息,“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刚才不是还晕了么?回去歇会儿,下午还得上课。” 沈则鸣只得打车回去,下了出租车,他在小区门口的小吃店随便买了点吃的,走路回去。走到二楼和三楼的交接处,就皱眉停下脚步。 现在不过上午十一点,本该在学校上课的沈则麟却抱着个书包蹲在他家门口。 沈则鸣踏上台阶,从包里拿出钥匙,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你家?”沈则麟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吼道:“这怎么是你家?” 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沈则鸣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三秒后,就见沈则麟刷地白了脸,“你和祁景琛同居了?” 试探失败 沈则鸣很快皱起眉头,随即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沈则麟本来就瘦,这样瞪人的时候眼睛就显得格外大,几乎叫沈则鸣有种恨之入骨的感觉。 不过沈则鸣不在意,只当沈则麟在发疯。他走到门口,钥匙刚插进门锁,就被沈则麟隔空伸过来的一只手“啪”地打掉在地。 这下沈则鸣是真的恼了,沉下脸,冷声道:“有病治病,我家不是你撒泼发疯的地方。” 沈则麟还是要吃人的表情,冲他吼道:“你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和祁景琛同居了?” 有那么几秒,沈则鸣几乎想笑出声,所以他轻笑一声,玩味道:“跟你有关系么?” “怎么没有?!”沈则麟一副快炸起来的样子,“你们到底有没有同居?” 对门一阵摔打东西的响动,而后老太太穿透力十足的大嗓门就透过门缝在耳边响起,“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清净了?要吵滚外边吵去!” 沈则鸣掏掏耳朵,撩起眼皮,唇角笑意未敛,看向沈则麟的眼神透着几分悲悯,讥笑道:“我们不仅同居,而且每晚都要上床,要听细节么?” “套子要最大号,最喜欢的姿势是后入——” “够了!”沈则麟整个人气得发抖,胸膛一下又一下地起伏,“你真他妈不要脸!” 沈则鸣无所谓地笑了下,没接话。 许是真的气狠了,沈则麟半天说不出话,目光恨毒地盯了沈则鸣几秒,扭头拽起书包怒气冲冲跑下楼。 沈则鸣立刻敛了笑意,捡起钥匙开门回家。 心里记挂着周骁彭曲的事,沈则鸣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几口小吃店带回来的馄饨,就回学校了。 此时正值放学时间,校门口被放学回家的学生和着急接孩子回家吃饭的家长围得水泄不通,沈则鸣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大约十五分钟后,校门口空荡少许,他马上大步走进去。 周骁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沈则鸣先去学校的保卫科调取当时的监控,监控视频看不出什么,前一秒还好好坐在位置上听课的周骁,不知道彭曲凑过去跟他说了什么,下一秒就举凳子砸人。 这时医院那边来电话说彭曲醒了,沈则鸣又连忙打车去医院。 彭曲的病房里刘主任和周骁母子都在,沈则鸣来之前双方就聊过一次,大概没谈拢,气氛有些僵。 彭曲头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看起来很虚弱,自沈则鸣进入病房起,他就一直闭着眼,不说不看。 彭曲的妈妈坐在病床边面色不虞,周蕙心跟在旁边赔笑,沈则鸣走过去拍了下周骁的肩膀,又看了看同样脸色很那看的刘主任。 周骁在墙角梗着脖子站半天了,瞥见沈则鸣,他没什么变化,只是用眼睛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 “不管怎么说。”彭曲妈妈语气很差,“你家周骁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就是他的错,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周蕙心笑意盈盈,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您说得对,我家周骁打人确实不对,但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弄清楚当时的情况?” “那得问你儿子啊。”彭曲妈妈指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家儿子,骂道:“我家彭曲伤那么重,刚醒过来就得被你们逼问,你们还没有良心了?和着不是你家孩子你不心疼呗。” 说着她就开始赶人,“走走走,别影响我家彭曲休息。”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被推搡出来,病房大门“砰”一声合上。 刘主任愁眉苦脸,偏偏在同为家长的周蕙心面前不能表现什么,沈则鸣想了想,对刘主任说:“下午我来吧。” 刘主任摆摆手,转头冲周蕙心微微笑着说:“家长还是得多做周骁的思想工作,彭曲那边学校会想办法。” 周蕙心连忙点头答应,警告似的瞪一眼周骁,走去旁边接电话。 身边没人,周骁放松不少,吊儿郎当地支着两条腿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沈则鸣也走过去坐下,看着他问道:“还是不想说么?” 周骁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有点别扭地打量着沈则鸣,过了会儿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沈老师,您和我小爸以前关系怎么样啊?” 沈则鸣噎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随便问问。”周骁说。 沈则鸣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许多片段,片刻后,垂着眼道:“一般。” “一般是什么意思?”周骁挠挠头,“好还是不好啊?” 到这儿沈则鸣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着周骁,不太确定地问道:“你和彭曲打架是不是因为......” 斟酌几秒,他还是没有直接说出祁景琛的名字,“是不是因为你小爸?” 周骁呆了呆,下意识就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艹!”问完他立刻低下头不看沈则鸣,“我什么都没说。” 沈则鸣眼里露出一点笑意,正要说话,抬眼就见自走廊另一头快步走来的祁景琛。 他穿一件白大褂,风掀起衣摆,眼镜链条垂在颈侧,沈则鸣一时愣住,几息间人已经走到身前,于是准备和周骁说的话也凝在舌尖。 眼镜松松地搭在鼻梁上,祁景琛顺手推了两下,眼睛望向周骁时,眼神微微向下,落在沈则鸣脸上。 可是沈则鸣毫无所觉,魔怔似的盯着祁景琛胸口的名牌走神。 [主任医师][心理科] “小爸。”周骁不意外祁景琛在这儿,习以为常地叫他一声,“你下午门诊啊。” “嗯。”祁景琛应一声,“聊聊你的事。” 周骁不乐意了,“你不是还要上班吗?就不聊了吧。” 祁景琛没有说话,看他一眼,冲走廊尽头抬抬下巴。 周骁就灰溜溜地站起身。 这时候,沈则鸣终于回过神来,碍于上午在校医室的事情,他没有抬头正视他,只用余光偷瞟了一眼。 而祁景琛同样没看他,转身跟在垂头丧气的周骁身后离开。 - 下午沈则鸣和历史老师换了课,待在医院和刘主任一起处理周骁和彭曲的事。 不知道祁景琛跟他说了什么,周骁下午总算愿意配合,但说得含糊其辞,只是说彭曲侮辱他的家人,气不过冲动之下动了手。 不过彭曲妈妈不相信,又仗着彭曲是受害者,一心要周骁负全责。 闹来闹去最后也没有结果,只能商议明天再谈。 沈则鸣晚上没课,但还是照例去班里转了一圈,顺带了解事发时的情况。 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十点,洗过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门铃忽然响了。 沈则鸣朋友很少,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访,他没有马上去开门,趴在门上的猫眼向外看。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沈则鸣就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一开,就被暴力推开又关上,紧接着浑身酒气的祁景琛就闯了进来。 他不说话,动作急切地将沈则鸣压在鞋柜上,客厅没开灯,借助外头几点微弱的月光照明。 又深又重的鼻息扑面而来,混着不算难闻的酒气将他整个人裹住,沈则鸣心跳很快,忍不住偏了偏头,下一秒就被祁景琛掐着下巴掰回来。 对视一两秒,祁景琛的吻印在唇上,不激烈,也不温柔。 沈则鸣下意识闭上眼睛,眼前无端地出现回沈家吃饭那晚,祁景琛对他的无视。 那现在又算什么? 他睁开眼睛,用力推开祁景琛,心里这样想,就这么问了出来:“你现在这么对我,算什么?” 黑暗里,祁景琛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盯着他,很慢地说:“什么都不算。” 沈则鸣心头的火倏地灭了,三秒后,又以另一种方式熊熊燃起。 他闭了闭眼,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冷笑道:“既然这样。” “那我能不能问一问,祁医生除了我,就找不到人了么?” 停顿一两秒,沈则鸣沉声道:“可是我也不想要你。” 可能有两分钟的时间,祁景琛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过了会儿,他后退一步,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沈则鸣不懂的语气说:“沈则鸣,我很失望。” 门关上,空气里残留的酒气很快被夜风吹散,沈则鸣站了一会儿,伸出手很轻地碰了下祁景琛吻过的嘴唇,然后慢慢收紧掌心,背靠鞋柜蹲坐下来。 与此同时,祁景琛垂着眼,在笔记本第一页写下“试探失败”。 投怀送抱 隔天早上,沈则鸣出门有些晚,匆匆忙忙收拾齐整去上课。路过早点铺的时候,他闷头进去打算买个馒头将就一下早餐,没想到意外碰见了祁景琛。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薄毛衣,下身是同色系的长裤,脚踩跑鞋,头发随意搭在额前,不是往常那种用发胶打理过的一丝不苟的样子,非常居家的打扮,看起来不像要去上班的状态。 时间有些晚了,早点铺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则鸣本来站在祁景琛身后,想到昨晚那一幕,他又挪动脚步走上前来,中间隔半臂距离,和祁景琛并排站着。 负责收钱的阿姨一眼看见沈则鸣,连忙笑着说:“沈老师来啦,还是红糖馒头和粥吗?” 沈则鸣点头应了一声,这时候祁景琛才转过头来看他,是很淡漠的眼神,和端午那天在沈家如出一辙。 倏的,沈则鸣心里那根弦骤然拉紧,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捏了捏指节,把下颚绷得死紧。 莫名凝滞的气氛在狭小的空间蔓延开来,打破平静的是从里间满脸为难走出来的阿姨。 她手里拿着个已经用牛皮纸袋包好的馒头,看了看祁景琛,又看了看沈则鸣,说:“不好意思啊,红糖馒头只剩一个了,您二位是.......” 沈则鸣有些意外,没忍住扭头看了祁景琛一眼。 祁景琛讨厌一切甜食,从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沈则鸣怎么耍花招哄骗,祁景琛都不肯吃一口。 可是现在祁景琛却说:“我先来的。” 沈则鸣默了默,话到嘴边又变成:“他付钱了么?” 阿姨一愣,下意识答道:“还、还没。” 沈则鸣就伸手一把抓走阿姨手里的牛皮纸袋,再熟门熟路拿了杯小米粥,扫码付钱一气呵成,“现在归我了。” 对上祁景琛明显不快的眼神,沈则鸣脑中闪过“警报解除”几个大字,心头紧绷的弦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他在阿姨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当然就没看到祁景琛转身看向他时,黑沉沉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眼神。 课在第三节,沈则鸣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上课时间,整间办公室安安静静,没几个老师坐在里头。 他几口解决掉早餐,望着牛皮纸袋,又想起祁景琛竟然吃红糖馒头这回事。 可能人都会变,这样想着,沈则鸣顺手把牛皮纸袋扔进办公桌底下的垃圾桶,开始批改昨天的留堂作业。 下课铃响的时候,祁景琛和英语老师一道走了进来。 英语老师手里拿着一盒自己家做的蛋挞,看见沈则鸣,一边从盒子里拿出两只蛋挞,一边笑眯眯地对沈则鸣说:“沈老师啊,上次你说好吃的蛋挞我老公今天做了很多让我带来。喏,快尝尝。” 沈则鸣抬头冲她笑了一下,“谢谢,有心了。” 但他们之间隔得有点远,又碰上学生来英语老师问问题不好过来,于是她就把用蛋糕纸包好的蛋挞递给祁景琛,拜托他顺带捎给沈则鸣。 祁景琛把蛋挞带过去,却见沈则鸣盯着他手里的蛋挞迟疑一两秒,而后一言不发起身越过祁景琛,走到英语老师跟前,说:“王老师,方便再给我一份吗?” 王老师正忙着跟学生讲题,闻言头也不抬指了指蛋挞盒子,示意他自己拿。 直到沈则鸣拿着新的蛋挞回来,祁景琛也没有其他动作,维持方才递东西给他的姿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一直追随沈则鸣的一举一动。 “什么意思?”祁景琛看着他。 沈则鸣面无表情地回答:“没什么意思。” 放下东西,他重新看向祁景琛,眼里流露出来的厌恶不像作假,凑过去靠近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下课时间,外头吵吵嚷嚷,老师们陆续回来,冷清的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没人听见沈则鸣说什么,也没人看到祁景琛在那几秒之内,眼底遽然掀起的风暴。 但明面上,尽管眼里有藏不住的冷意,祁景琛仍然体面地笑笑,贴着沈则鸣耳根,轻声说:“那我操你这么多次,你岂不是也很脏?”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沈则鸣却不可抑止地脸热。他转开眼睛看向别处,再次对视时,表情冷淡,话里话外只余讽意,“所以才恨不得让你杀了我。” 闻言,祁景琛呼吸凝滞一瞬,唇角那点笑散得干干净净,胸膛一下又一下深重起伏。 好半天,直到上课铃响沈则鸣去上课,祁景琛都绷着脸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蛋挞也被扔进了垃圾桶,看样子气得不轻。 沈则鸣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心情却出奇的好,好像悬在头顶的剑轻易没了,危险解除,大功告成。 上午的课上完,沈则鸣回到办公室,祁景琛早不在了,和沈则鸣紧挨的办公桌半本书都没留,空空荡荡像从来没有人待过。 沈则鸣盯着桌子发了一小会儿呆,抓起外套去医院处理周骁和彭曲的事情。 上课之前,他接到刘主任的电话,说彭曲的妈妈愿意和解了,如果顺利,下午应该就可以解决。 现在距离刘主任的电话过去三个小时,不知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沈则鸣凑合吃了点东西赶去医院,商谈在医院就餐区的小咖啡厅。 他进去的时候,双方刚刚结束谈话,正在吃午饭,气氛还算和谐,沈则鸣同在场的校领导打过招呼,绕到刘主任旁边坐下。 刘主任悄悄告诉他,彭曲妈妈松口了,同意接受赔偿私下和解。 沈则鸣点点头,他不是喜欢八卦的人,但想到周骁支支吾吾提到祁景琛,就忍不住问:“彭曲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差不多。”刘主任点了下头,靠过去低声说:“那小子嘴没个把门的,不知道搁哪儿听来的祁医生喜欢男人,在周骁耳边嚼舌头,周骁就把他给打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事儿,闹几天也该消停了。” 下午周蕙心就没来了,是她的秘书来的,按照上午商量的条件,秘书结清医药费,象征性买了点水果花篮放彭曲病房,又回学校接了周骁的处分,事情才算完满结束。 都是自己班上的学生,沈则鸣一整个下午都忙得脚不沾地,晚上还上了两节晚自习,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却接到了宋岚的电话。 宋岚声音很急,还有些哭哭啼啼的,说沈则麟跟同学去酒吧玩,现在都没回家。 沈则鸣看了眼时间,不过晚上九点,对于年轻人来说还早,但他什么都没说。等待少时,宋岚果然让他去酒吧一趟,帮忙带沈则麟回家。 沈则鸣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很累了,只想回家休息,可是宋岚又说沈则麟去的酒吧就在他家附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挂断电话,沈则鸣依言去宋岚说的酒吧找人。沈则麟的学校和他家是两个方向,他不明白沈则麟为什么非得跑到这边发疯。 酒吧确实只和他家所在的小区隔了两条街,店门不大,门口却像模像样地站着几个穿马甲西服的侍应生,远远地看见沈则鸣,就热情地迎上来跟他讲话。 沈则鸣无心纠缠,三两句打发了,抬腿进去找人。他不常到这种地方来,只在大学期间跟几个同系的学长一块儿来过两次,对酒吧里的弯弯绕绕也不太懂。 晃人的灯光音乐和各种刺鼻的味道都叫沈则鸣非常不适应,他皱着眉在桌子和吧台间梭巡,四处找不到人影,就有些烦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染绿头发的男人碰了他一下,沈则鸣不耐烦回头,男人手里端着两只盛满液体的高脚杯,他冲沈则鸣笑了笑,声音很友好:“喝一杯?” “不喝酒。”沈则鸣瞥见舞池边上的沈则麟,正要走过去,男人却一把拽住他,“喝一杯嘛,来都来了。” 沈则鸣立刻沉下脸,甩开他,“滚开。” 男人像块狗皮膏药,沈则鸣甩掉,他又黏上来。眼见沈则麟马上要离开,沈则鸣有些着急,所以在男人说只要喝掉这杯酒就放他走时,毫不犹豫地接过一饮而尽。 杯子一空,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沈则鸣得以脱身,连忙朝沈则麟走去。只是他刚追出去,就见沈则麟和同行的同学上了出租车,应当是要回家。 沈则鸣发信息告诉宋岚,字打到一半,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撑着走到靠墙一边靠住,接着打字。 下腹莫名其妙的燥热和愈演愈烈的眩晕却叫他没法专心,他咬牙撑着打完最后一个字,点了发送,眼前出现重影,忍不住闭上眼睛忍耐。 到这儿,沈则鸣终于意识到绿毛男人一定要给他喝的那杯酒有问题。 他扶着墙睁开眼睛,勉强维持最后一丝理智离开酒吧回家。 但下腹的燥热和胀痛几乎越来越叫人无法忍耐,而且有人在跟踪他。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遮掩,像是刻意想让他发现,也像不小心露出马脚。 可能是酒吧里的恶心男人。想到这儿,沈则鸣一阵恶寒,咬了咬舌尖,努力加快脚步。 然而在一个转弯处,那人突然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祁景琛。 沈则鸣忽然松了口气,卸下力气任由祁景琛将他推进墙角,紧接着急不可耐地凑上去吻住祁景琛,手探向祁景琛腿间。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狠狠推开,祁景琛居高临下睨着他,声音浸着森冷的寒意,他说:“不是嫌脏么?现在着急投怀送抱又是什么意思?” “沈则鸣,你要不要脸?” -------下章46被pb了,自己想办法看吧---------- 只对你有感觉 沈则鸣有点懵,下意识问道:“什么关系?你在说什么?” 祁景琛垂眼喝口水,没有任何装饰物的无名指搭在杯沿上,说:“泡友。” 闻言,沈则鸣惊得说不出话,他记得自己被下药,也记得祁景琛扔了飞机杯给他,但泡友这话他没有印象。 “我不记得了。” 祁景琛不动声色地挑眉,把水杯搁在柜沿上,从衣袋里摸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说:“证据在这儿,要听么?” 是问句。但祁景琛好似没有要征求沈则鸣意见的意思,说完就直接摁了播放。 “以后...............都要............和你......和你一起............” 十三秒的音频,半数是布料摩擦声和暧昧的声音。沈则鸣有些呆滞地抓着床单,衣领外面的皮肤迅速漫上一片潮红。 这一段发生在什么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印象中也不记得说过这样的话,但录音里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声音。 “想起来了?”祁景琛勾唇,似乎对沈则鸣的反应非常满意,“要现场回忆么?” “不用。”沈则鸣低着头,床单被他搅成一团,声音很低地说:“想起来了。” 其实没有。 说没说过对沈则鸣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祁景琛扯上关系,仇人也行,泡友也罢。 只要对象是祁景琛,沈则鸣就可以。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勇气在清醒状态下“现场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却显得有点失望,小巧的录音笔在指尖旋转一周,又被妥帖地放了回去。 “录音.........”沈则鸣飞快地看一眼祁景琛,偏开头,声线平稳道:“删掉。” 祁景琛眯了眯眼,反手把录音笔扔给沈则鸣,“自己来。” 他不甚在意的样子,彻底打消了沈则鸣的顾虑,于是动手删掉录音后,沈则鸣就把录音笔还给了祁景琛,没有做多余的检查。 也检查不出什么,这就是一支新的录音笔,里头导入的音频,还是祁景琛动过手脚的。 真正的录音,躺在祁景琛的私密硬盘里,更不止十三秒。 然而录音笔里的东西被删掉后,祁景琛表现出来的样子,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目露怀疑,拇指轻轻摩挲着录音笔冷硬的外壳,像单纯自问,也像在对沈则鸣说话。 “证据没了,沈老师会不会反悔呢?” 沈则鸣下意识想否认,转念一想,问道:“我有没有反悔很重要么?” “重要。”祁景琛说。 “为什么?”沈则鸣心跳很快,“只要你想,外面多的是人愿意。” 祁景琛看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你知道我有洁癖。” “而且——”他一面说着,一面走过来站在沈则鸣面前,两只手分别手撑在两侧,将他整个拢住,嘴唇很轻地碰着沈则鸣的耳廓说,“我对其他人没有反应。” “不信你摸。” 下一刻,沈则鸣的手就被祁景琛握住,覆上男人反应明显的那里。 细微的电流炸开,由内而外叫嚣着在沈则鸣脑海里横冲直撞,他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点不易觉察的颤,“什么......意思?” 祁景琛却突然松开手,眼神淡下来,起身往外走。 沈则鸣连忙拽住他,祁景琛回头,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惜字如金道:“自己想。” 客厅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屋子里只剩下沈则鸣。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阵风,触不到捉不住,他呆呆的拥着被子,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欲望两相交织,叫他无法思考。 短暂挣扎之后,沈则鸣用力摇了摇头,掀开被子下床,先去祁景琛的浴室洗了澡,再穿上衣服回家。 . 祁景琛替他请了一整天的事假,按照学校规定要扣工资的百分之五,沈则鸣不想无故损失一笔钱,所以下午就去学校上课了。 但是等他到学校,才知道他的课没了。 刘主任告诉他,学校目前对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非常重视,不过碍于各科老师的课时量和教学任务都很重,就由班主任牺牲一下,每周拿出一节课给心理老师上课。 而霸占沈则鸣课程的人,就是祁景琛。 可能害怕沈则鸣有意见,刘主任拍拍他的肩膀,补充道:“你可以去旁听祁医生上课,这是作为班主任的福利。” 出于某种心理,沈则鸣没有反驳刘主任这项决定和“福利”的不合理之处,而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装模作样地拿起听课记录本,去听祁景琛讲课。 他走到教室门口,先听到夹杂在一阵气氛热烈的喧闹声中的祁景琛清朗的声音,课程开始不过十分钟,学生们的兴趣就已然被激起。 沈则鸣绕到教室后门,这周恰好轮到周骁坐门口,彭曲还在家里养伤,座位刚好空出一个,沈则鸣就坐在了彭曲的位置上。 周骁不是专心听课那一类学生,哪怕讲课老师换成祁景琛也没有例外,他肆无忌惮趴在桌上睡觉,丝毫没有觉察出身边的位置多了一个人。 新鲜感使然,几乎所有同学的注意力都放在祁景琛身上,因此只有周骁旁边的几位同学发现了沈则鸣。出于对班主任的“敬畏”,后几排的学生全都不由得坐直身体,更专注地看着讲台的方向听课。 说要听课,但沈则鸣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讲课内容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听课记录本,眼睛不自觉盯着祁景琛。 祁景琛穿了件较为正式的黑色衬衫,纽扣扣到最顶,领口规整卡在喉结下方,恰好盖住底下暧昧的痕迹。讲课时唇角勾着抹笑,举手投足间切实有种为人师表的书卷气。 不知讲了什么,班里忽然嗤嗤地笑起来,学生们交头接耳吵得热火朝天。祁景琛静静地站在讲台上,单手柱着讲桌,眼尾含笑,穿越大半个班,朝沈则鸣直直看过来。 他笑起来挺招人,那双眼睛又小勾子似的,对视不过三秒,沈则鸣就忍不住率先别开了视线,同时不由得想起在卧室,祁景琛按着他,轻声说:“我对其他人没有反应。” 沈则鸣顿时有些口干舌燥,他握住笔,掩盖般低下头,在听课记录本最后一页写写画画。 可是几分钟后,除却最开始写下的“本堂课内容生动有趣”之外,其余空白处都被他写满了“祁景琛”。 沈则鸣呼吸一窒,动作先于大脑“啪”地合上了笔记本。 动静挺大,周围的同学都扭头看向他,包括离他很远的祁景琛。 沈则鸣脸颊发热,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走廊尽头是厕所,上课时间没什么人,他把笔记本放在洗手台边上,像什么缺水濒死的植物,慌慌忙忙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拍在脸上。 燃烧过快的理智渐渐冷却下来,沈则鸣搓搓脸,点了支烟。 外头有几声高跟鞋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伴着不太客气的说话声,钻进沈则鸣耳中。 “你啊听我一句劝,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话。” “我就是太相信我前夫了,都有孩子了才发现他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是隔壁文科班的班主任欧蘅,上个月终于和纠缠半年之久的前夫离婚了。 这件事沈则鸣也知道一点,闹得最凶的时候那个男人甚至到学校堵人,幸好现在欧蘅已经脱离苦海。 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听见欧蘅说:“总之你还是先试探一下,只要发现不对劲就马上搜集证据,让他净身出户滚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旁边的女厕所,沈则鸣望着夹在指间的烟陷入沉思。 十年前乃至十年后的今天,祁景琛依然是个善于伪装的骗子,就像他本来没有结婚,却骗沈则鸣说已经结婚还有了儿子。 保险起见,他要测试祁景琛是否真的只对他一个人硬得起来。 这样想着,沈则鸣拿出手机,先在家附近的酒店订了间大床房,又找到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几分钟后那边回他一个ok的手势,沈则鸣把酒店信息一并转发给对方。 与此同时,祁景琛也收到了一条来自沈则鸣的新信息。 “晚上八点,xx酒店1125号房间见。” 你耍我 晚上,祁景琛特地换一身黑色高定,喷了香水,做了头发,八点钟准时到达沈则鸣指定的房间。 收到信息时正是课堂讨论时间,底下闹哄哄的,但祁景琛依然没有忽略讲桌上的手机振动。 看短信内容,起先他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抑或是曾经纠缠他不放的陌生人,可发件人姓名显示是沈则鸣。 结论全部推翻,不过他心里仍然存有几分疑虑。按照目前的状况,祁景琛不认为沈则鸣会主动约他。 因此下课之后,他就打了电话给沈则鸣。 响铃不到三声就被接起,沈则鸣那头很安静,听筒里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沈则鸣没有说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就说:“短信收到了吧?” “收到了。” 惊讶于沈则鸣的直接主动,祁景琛也不打算绕弯子,眉梢一挑道:“所以是什么意思?” 沈则鸣说:“约你的意思。我们现在不是炮友么?约炮再正常不过。” 下课时间,走廊全是追逐打闹的学生,祁景琛侧身躲过一个炮弹似的飞奔而来的高个儿男生,单手捂住听筒,又听见沈则鸣用略有强硬的语调说:“希望祁医生准时赴约,不要让我失望。” 电话挂断,祁景琛垂眼收起手机,眼里泄出点不明显的笑意。 不管沈则鸣想做什么,这个理由足够正当且令他满意,他没道理不答应。 酒店装潢非常现代,沈则鸣订的房间是标准的情侣大床房。 圆形大床中央洒满红玫瑰花瓣,两侧的床头柜上摆了两盏增添情调的香薰,服务员已经提前点着了,满屋子都是香薰散发出来的廉价香水百合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刺鼻,但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落地窗一侧的小桌上有一瓶未开封的红酒和两只高脚杯,祁景琛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只,却没有倒酒进去。 房间所在楼层挺高,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灯火辉煌的楼宇。他没开灯,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拇指扣在杯沿轻轻敲击。 十年前的某个晚上,沈则鸣也瞒着他偷摸订了类似的酒店。 那时候的酒店和现在相比条件很差,房间很破很小,没有玫瑰花瓣和香薰蜡烛,也没有红酒。 可是那时候沈则鸣还爱他。 他记得那天他洗完澡出来,沈则鸣已经脱光了躺在大床中央,眼睛缚了一条红色的丝绸带子,脚趾紧张地蜷在床单里。 像一个珍贵的礼物,等待主人亲自拆开。 于是祁景琛走过去半跪在柔软的床垫上,从脚踝一路吻到眉心,亲手拆了礼物。 手机振了两下,回忆中止,祁景琛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来一看,是沈则鸣发来的新信息。 距离约定时间早已过去一刻钟,祁景琛划开锁屏界面,沈则鸣让他先洗澡,稍后就到。 看着短信,祁景琛久久未动,满脑子都是十八岁的沈则鸣躺在大床中央羞赧紧张的模样。 祁景琛感到下腹瞬间起了火,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瓶倒酒。 红酒只剩三分之一的时候,祁景琛终于换上浴袍去洗澡。 可能是为了增添情趣,浴室是全透明的玻璃材质,里头的人在做什么外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祁景琛并不讨厌这种设计,他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淋在皮肤上,浴室的玻璃很快蒙上一层水雾。 一刻钟后,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有人走了进来。 祁景琛关掉花洒,简单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推开门走出去。 这次“沈则鸣”没有赤身裸体,穿着兔女郎的连体短裙,头上戴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背对祁景琛,半趴在大床中央。 裙子太短,趴跪的姿势很容易就露出没有内裤遮蔽的下//体,祁景琛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绕到床头又发现兔女郎还戴了面具。 瞥见祁景琛的动作,兔女郎不自觉地扭动屁股,试图靠他更近一些。 这不是沈则鸣。 祁景琛冷静地想,他抬手摁了下眉心,冷着脸动作粗鲁地扯掉兔女郎脸上的面具,寒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仅没有吓坏兔女郎,反倒叫他有些兴奋,大胆朝祁景琛扑过去,“哥哥不要这么凶嘛!” 兔女郎其实长得不差,算是清纯诱受那一挂,不难看出床上功夫应当不错,甚至可能是某个夜店的头牌,但祁景琛只觉得烦躁反胃。 他后退一步,眉心紧锁,沉声道:“最后一次,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都说了哥哥不要那么凶!”兔女郎不满道,“我在这儿当然是为了让哥哥舒服!”说着又扑了过来。 祁景琛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上前两步一把扣住兔女郎纤弱的颈脖,掌心骤然收紧。 兔女郎惊恐的神情落入眼中,祁景琛勾了勾唇,眼底却寒凉一片。 “现在能说了么?” 兔女郎拼命点头,下一刻,祁景琛就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咳…我叫柳真,是…咳咳…是xxxx夜店的头牌。”柳真不敢停下,濒死的恐惧感尚且萦绕在心头。 “有人点了我,让我穿兔女郎的衣服到这里来,和…和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做、做一晚。” 祁景琛抬抬下巴,“谁点的你?” 柳真摇摇头,脸上的表情非常无辜,“我只知道姓沈,其他的信息就不知道了,老板也不让我们知道。” 姓沈…… 祁景琛蓦地寒了脸,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脊柱往外蹿,混着火气直往指尖和头顶冲。 沈则鸣竟然耍他。 柳真见他脸色大变,吓得拼命往后躲,生怕再次被掐脖子威胁。 不过祁景琛看也没看他一眼,捞过床上的衣服,眉眼间是压不住的戾气,打开门走出去。 但他只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沈则鸣背靠对面的房门,平静地望着他。 那一瞬间,一切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都在祁景琛脑中炸开。 理智湮灭,等反应过来,沈则鸣已经被祁景琛拽进身后的房间。 赏罚分明 屋里没开灯,光线很暗,只有外头的大厦投射进来的几束光落在洁白的大床上。 祁景琛近在咫尺的五官像是蒙了一层模糊的水雾,大半张左脸都照鼻梁的阴影里,手死死攥着他的下巴,不说话,好似一头穷凶恶极的狼,仿佛只要沈则鸣微微一动,尖利的犬齿就能即刻咬断他的颈脖。 沈则鸣扯着嘴角艰难地笑了下,声音有些哑:“祁医生又发什么疯?” 箍住下颚的力道瞬间变大,几乎捏响骨骼。祁景琛好似气笑了,沉沉笑了声,咬牙切齿道:“这话该我问你。” “沈则鸣,你他妈发什么疯?” —————此处删减—————— (接47小剧场) 沈则鸣心情复杂地放下祁景琛的手机,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在浏览器的搜索栏输入——男朋友想要孩子是什么心态? 巧合的是,搜索界面弹出来的第一条内容居然就是一对同性情侣发在某知名论坛的帖子。 帖主说:“我们情况比较特殊,在一起十年了。我和我对象都是男人,大二的时候我们就搬出学校在外面租房子住,期间我们一起养了两只拉布拉多和一只英短银渐层。因为我俩都是男人,也没有和女人结婚的打算,所以我们当时养拉布拉多和英短银渐层的时间就说好了,这就是我俩的孩子,以后不要孩子。” “可是,最近我发现我男朋友在瞒着我偷偷浏览一些孤儿院的领养信息。就,怎么说呢,我这个人本来耐心就不好,也不喜欢孩子,平时过年亲戚的小孩来家里我都会找个借口躲出去,如果家里多一个小孩,我估计我会崩溃。现在是男朋友什么都没跟我说,以前是什么样的相处现在还是什么样。但是我心里很难受,我不希望加一个小孩来破坏我俩的二人世界,也不想伤害男朋友的感情。我要怎么办?” 这帖子一直hot飘红在首页,回复评论的楼盖了几千层,沈则鸣没心思全部看完,只挑了几条点赞最多的看。综合下来,大部分热赞的意思是孩子是连接家庭的纽带,有了孩子能让家庭有归属感,也能更和谐。 不过沈则鸣从不这样认为,家庭的和谐和归属感,不是多一个孩子就能解决的事。只是不排除祁景琛有这样的想法,他决定吃饭的时候问一问。 半小时后,祁景琛穿着浴袍出来了,他一边擦头发,一边看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沈则鸣,奇怪道:“不是让你别等我么?” 沈则鸣皱紧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起身,走去餐厅,“我还不饿。” 他把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又拿过饭勺盛饭。这时候,祁景琛突然走过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湿漉漉的头发蹭着沈则鸣的后颈,有点轻微的痒,他没忍住偏了偏头。 “心情不好么?”祁景琛放轻了声音说。 沈则鸣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我是心理医生。”祁景琛道,“也是最爱你的人。” 沈则鸣转过身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身,笑了笑:“行,祁医生妙手回春。” 过了会儿,他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闻言,祁景琛动作一顿,眼角的笑意迅速褪下去,望向沈则鸣的眼神多了一点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沈则鸣心里好笑,面上却板起脸,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老实交代,我就不生气。” “前几天我上厕所的时候。”祁景琛看着沈则鸣,支支吾吾一会儿,声音听起来挺虚,“你最喜欢的那瓶香奈儿,我……我不小心给打碎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事儿。 沈则鸣咬了咬牙,香水是三个月前他的同学pitt特地从f国带回来送他的生日礼物,味道挺好闻,他很喜欢。 “我不生气。”沈则鸣表情有些绷不住,“没了?” 听到这话祁景琛又不太自然地扯了扯浴袍,轻咳两声,接着说:“还有前天pitt发了消息给你,我背着你删了。” 难怪今早pitt看见他一脸怪异,甚至不太想搭理他。 沈则鸣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但事先答应了不会生气,所以只能看着祁景琛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生气,但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 “还有么?”祁景琛表情非常困惑,朝他眨了眨眼睛,说:“沈老师给点提示。” 沈则鸣看他一眼,推开他走去客厅拿了手机过来,没有再绕弯子,直接说:“你手机浏览器里的历史记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怎样让男人生孩子?还有什么对象不想生孩子怎么办?” “解释一下呗。” 祁景琛接过手机,听了沈则鸣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就颇为委屈地盯着沈则鸣,也不说话。 沈则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看我干什么?我是男的,不能生孩子。” 祁景琛却说:“我希望你可以生。” 沈则鸣:“……?” “书上说,有了孩子,男人就会变得顾家。”祁景琛瞥他一眼,很慢地说,“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就不会总想着跟pitt待在一起了。” 原来是吃醋了。 pitt是他到m国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在学校很照顾他,沈则鸣心存感激,加之课堂小组作业等琐事,不免就需要经常和pitt联系。 沈则鸣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第几次向祁景琛解释:“pitt有女朋友,而且已经订婚了。” “算了,先不说pitt,你告诉我。”沈则鸣道,“你真的想要孩子么?” “不想。”祁景琛回答得很快。 沈则鸣:“那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祁景琛截住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你下课回来不是待在书房敲键盘,就是在查资料,晚上睡觉也不让我搂。” “我在想,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是不是会多爱我一点。” 听到这儿,沈则鸣愣住了。 最近两个月,紧张的课程进度和没完没了的论文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也……忽略了祁景琛。 沈则鸣有些内疚,主动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嘴唇,“对不起,我太忙了。” 不过祁景琛并不买账,“你要补偿我。” (以下省略一万字) 翌日,腰背酸痛的沈则鸣看着男人餍足的表情,恨恨地把对方的备注改为【再信他是狗】 战利品 沈则鸣自黑暗中醒来,遮光窗帘将外头的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似乎昏睡了很久,浑身绵软无力,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祁景琛不知道去哪了,只留了一杯水和一碗粥在床头柜上。 沈则鸣勉力撑坐起来,后腰连着下面都有些难以启齿的不适,他够过水杯端起来喝一口,温热的,又拿起一旁的手机扫了一眼。 下午三点四十分。 柳真昨晚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先说“他没碰我,甚至非常讨厌我,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掐我脖子!!!干这行这么几年了,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下次这么危险的事儿可别再找我了啊!记得请我吃饭!” 又说“我按照你交代的告诉他了,他很生气,你自己小心点。” 过了会儿看沈则鸣一直没回消息,柳真又打了两个电话过来,“哥你没事吧?我要不要帮你报警???” 看到这儿,沈则鸣笑了下,考虑到自己的嗓子没法说话,他给柳真回了短信。 做完这些,沈则鸣猛然想起今天他有三节课加两节晚自习,但时间太晚,就算现在爬起来赶回去也错过课程了,索性不管不顾翘一次班。不过后来他就知道祁景琛其实早上就帮他请过假了。 酒店隔音不太好,新入住的客人拖着行李箱在走廊上走动,沈则鸣按开床头灯,举起双手低头细细打量。 昨晚被绑得太久,也可能浴袍腰带不算软和,手腕的位置磨红了一圈,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莫名有些暧昧。 想到同样被缚住的颈脖和眼睛,沈则鸣连忙打开手机摄像头自拍了一张。 领带和锁骨链绑住的地方其实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反而是其他地方或深或浅地留下了祁景琛又咬又吮的红痕,像是什么幼稚的标记行为。 沈则鸣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叹口气,脸却微微地红了。 他放下手机,转头看向祁景琛枕过的枕头,那条缠住他眼睛的藏蓝色领带,和红色“项圈”并排躺在一起,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红一蓝,勾带着某些暗昧、热烫的记忆,在全白的枕头上极为显眼,是除却他身体的痕迹之外,这场荒唐性*留下的唯二证据。 沈则鸣眼皮颤了颤,手掌微微蜷了下,咬着唇伸手勾了过来。 被他的眼泪、汗水和别的东西沾湿过的地方已经被祁景琛清理干净,掺着他惯用的香水味。 沈则鸣捧起那条藏蓝色的领带,鼻尖靠近,有些迷恋地深吸一口。 他不否认自己对祁景琛,某些方面简直畸形而变态。 譬如在他的书房里,有一只藏在隐秘角落的保险柜,里头放着重逢以来祁景琛碰过的大部分物品,有他遗失的袖扣、用过一次的手帕,扔掉的烟头,甚至还有端午收假那天祁景琛递给他却被他扔进垃圾桶的蛋挞。 少部分是他捡回来的,大部分则是他在祁景琛不经意间藏起来“顺”走的。 沈则鸣知道自己有病,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想占有祁景琛的一切。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过用什么办法把祁景琛缩小,关进特制的玻璃房,永远陪在他身边。 他像个卑劣的小偷,没法正大光明地抢,只能小心翼翼地偷,再藏进上锁的保险柜。 可是他又太胆小,生怕祁景琛知道他这些肮脏的做法后,像恶心、厌恶苍蝇那样,不让他靠近。 与此同时沈则鸣也很矛盾,他受不了祁景琛的无视,恐惧祁景琛的厌恶,却可以接受对方的冷言冷语,因为这能让感受到祁景琛的在意。 而他确认的方式便是在祁景琛的底线上反复试探、踩踏,如果哪天把人逼急了开始恨他,也比逐日遗忘更好。 所以他找柳真去勾引祁景琛。 结果令人满意,祁景琛生气了,说明他在意他的举动。 沈则鸣捧着领带和“项圈”,如同对待战利品,微微低头,嘴唇很轻地在上面碰了一下。 一个小时后,沈则鸣穿戴整齐,去酒店前台退房。 值班的服务生还没换班,女孩刚工作不久,对这个长相漂亮的男人印象颇为深刻,毕竟同时订两间房,却要求服务生帮忙把其中一间布置成情侣套房的男人不多见。 她记得男人昨天的穿着,因此一眼就注意到男人胸前今天多了一条藏蓝色领带。 其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领带的尺码大小明显不是男人的尺寸,长长一条,垂到小腹,显得有些奇怪。 女孩没忍住多看了一眼,手续办理完毕之后,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道:“先生,您需要换一条领带吗?我们酒店提供这项服务的,不收费。” 沈则鸣脚步微顿,抬手轻抚一下,笑道:“谢谢,但我不需要,这条就很好。” 他说完,冲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 .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四天。 三天里,沈则鸣没有见过祁景琛。他没有到学校来,也没有回家。 有时候晚上晚自习下课,走到楼下时,沈则鸣习惯性地抬头,望见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的窗户,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涌现出许多失望,但他还是没有发信息或是打电话询问。 以什么立场呢?炮友么?好像太过了。 这天晚上也一样,远远地瞥见楼上的一团黑,沈则鸣垂下眼,攥紧了手心里的纽扣,加快脚步上楼回家。 洗过澡,他照例去书房,盘腿坐在地毯上,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视线一一划过陈列整齐的物品,最后还是选了藏蓝色的领带作为今晚陪的陪睡“幸运儿”。 他把领带缠在腕上,锁好柜子回房间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祁景琛的电话。 沈则鸣心下微颤,迫不及待地接起来。 “晚上好,沈老师。” 祁景琛那头很安静,低沉的声音穿过听筒钻进耳中,沈则鸣忍不住缩缩脖子,说:“晚上好。” “几天不见。”祁景琛道,“沈老师有没有想我?” 沈则鸣下意识攥住了领带,还没说话,又听见祁景琛说:“我很想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语速极快,很短的一瞬,似乎一下子就从耳边溜走了,捉不到也留不住。 沈则鸣怔了怔,握住手机的手慢慢收紧,“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出差。”祁景琛嗓音里带上点笑意,“明天回来。” 沈则鸣干巴巴地“哦”一声,想说我去接你,可话在舌尖滚一圈,又咽了回去。 幸好祁景琛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他说:“沈老师还记得么?那晚在酒店,我落下一条领带,藏蓝色的。” 闻言,沈则鸣顿时绷紧身子,因为过于紧张,声音还有些结巴,“记、记得。” 祁景琛似乎笑了声,“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沈则鸣下意识把缠着领带的手藏到身后,“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我打电话问过酒店,但是没找到。”祁景琛解释道,顿了下,他说:“你带走了么?” 沈则鸣刷地白了脸。 保险箱 要承认么? 领带正缠在他手腕上,尾端绕过中指,不偏不倚恰好搭在无名指上,盖住了一枚银色小环。 这是祁景琛说,十年前要送他的,后来在咖啡店为了激怒男人被他亲自扔了出去,幸好最后找回来了。 他不敢戴出去,只敢晚上睡觉的时候翻出来戴一戴,偷偷摸摸的,但沈则鸣很安心。 他轻轻摩挲着表面光滑冰凉的戒指,电话那头祁景琛耐心十足,没有催促,有些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扑打着鼓膜,沈则鸣忍不住攥紧了手机。 过了会儿,他说:“嗯,我带回来了。” 这时候他显然冷静许多,不再被祁景琛牵着走,语气间多了几分成年人的客套,“我看你没拿走,就想你是不是忘了。不如这样,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来一趟,顺便取走。” 一条领带换一面,不亏。 心里这样想,沈则鸣面上却不显,声音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祁先生觉得怎么样?” 祁景琛没说话,片刻后倏地挂了电话。 沈则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祁景琛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 犹豫两秒,他接通,祁景琛放大好几倍的俊脸乍然出现在屏幕上。他微微笑着,冲沈则鸣低声问好。 “晚上好”三个字顿时变得有如实质,几日不见,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沈则鸣垂下眼,微微错开视线,看着卧室的地面,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房间光线昏暗,其实不太适合视频。 灯光是暖黄色的,沈则鸣的半张脸都晕在柔和的光圈里,他垂着眼,被子盖到胸口,露出来的皮肤还留有前几天弄出来的痕迹,在暖黄光线下晦暗而暧昧。 祁景琛盯着那里看了几秒,突然,一抹藏蓝色从眼前一晃而过。 他勾了勾唇,直勾勾盯着沈则鸣,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领带呢?沈老师能让我看看么?” 闻言,沈则鸣呼吸一滞,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要藏进被子里。 他不由得坐直身子,鼻尖开始冒冷汗,有些慌乱地偏开头,“一定要现在看么?领带不在卧室。” “嗯。”祁景琛显得有点无理取闹,“不看睡不着,沈老师想让我失眠么?” 沈则鸣不希望祁景琛失眠,同时也不希望领带的主人窥见他偷摸下作的行为。 就好比窃贼当场被抓包,尽管这位主人现在没办法对他做什么,但沈则鸣不行,他几乎可以想象出祁景琛戏谑的眼神,和讽意十足的话语。 是羞辱,也是全然的嘲笑。 “好吧。”沈则鸣微微皱起眉头,佯装不悦,放下手机起身下床,“我拿给你看。” 他踢踏着拖鞋走出卧室,关上门,站在门口,将缠在腕上的领带一圈圈解了下来。 这几晚领带都被他缠在了手上,早已不再是当初拿回来时的平整模样,皱巴巴的,表面满是褶皱。 他将领带摊平在餐桌上,用手反复捋了几次,不过均是徒劳。 最后没什么办法,沈则鸣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握着领带,推开门走进去。 他待在外面的时候不短,大约有十分钟,祁景琛却没有挂断视频,沈则鸣捡起手机,也许是心虚,将摄像头转换成了后置,举着手机对准摊在床上的领带。 小框里的祁景琛微微俯下身,就好像领带真的摊在他眼前,细细打量一番,忽然“啧”了一声。 祁景琛看不到他,他却可以看见祁景琛,因此很轻易就在对方脸上捕捉到不满的情绪。 沈则鸣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有问题么?” 祁景琛说:“沈老师对我的领带做了什么?” 蓦地,沈则鸣涨红了脸,猛地扔了手机。 只是简单的一句疑问,就叫沈则鸣羞耻得恨不能当场挖一个洞钻进去躲起来。 若是祁景琛发现,他甚至用他的领带自//渎,那么—— 沈则鸣无法想象。 “怎么不说话?” 祁景琛嗓音带笑,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沈则鸣背靠床垫,捂住耳朵蹲下来,呼吸急促,耳根红得像要滴血。 这时候,祁景琛很轻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沈老师该不会......” “啪”地,沈则鸣挂断了视频。 祁景琛的声音从耳畔消失,他松了口气,迅速长按关机,仰靠床垫大口大口地呼吸。 三分钟后,沈则鸣站起身,皱巴巴的领带赫然映入眼帘,仿佛烫到一般,他飞速将领带扔下床,爬上床拉高被子盖住了眼睛。 太羞耻了。 . 第二天早上,沈则鸣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因为昨晚的视频电话,他整晚没睡好,今早起床看到被他扔在床下的领带时,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不管怎样,这条领带也算陪他做过一些事情,无论如何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将领带捡起来,小心地放进一只精美的袋子里,洗漱过后带着她去了最近的干洗店。 干洗店的老板娘听见沈则鸣的要求时,有点惊奇地抬眼朝他看过来,但她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 八九点的干洗店没什么顾客,老板娘见沈则鸣着急要,就先帮他干洗、熨烫。 一番操作之后,领带恢复如初,崭新的、平整的被装在袋子里,沈则鸣先把领带拿回家放好,又出门去学校上课。 今天市教育局要进行教学质量检查,沈则鸣作为班主任格外忙碌,接到祁景琛电话的时候,他正和其他的班主任一起,在行政楼的小会议室开会。 他没胆量在局长和一众校领导眼皮子底下接电话,就发了信息过去。 没几秒祁景琛也回了他。 “沈老师没空就算了,我只是想来取走我的领带。” 看见这条信息,沈则鸣避无可避地想起昨晚那通被他陡然挂断的视频电话,可能是心虚,也可能羞耻心作祟,他下意识地不想与祁景琛见面。 所以他把备用钥匙的存放位置和领带所在位置一并告诉了祁景琛,让对方自己去拿。 与此同时,祁景琛已经站在沈则鸣家门口,收到信息,他没有犹豫,在门口的地毯下面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也许想方便他取东西,装着领带的纸袋放在非常显眼的位置,祁景琛走过去,打开纸袋,朝里瞥了一眼,勾了勾唇。 沈则鸣先挂断视频是他意料之外的情况,他原本只是想调侃一番,捞两句便宜话。 但没想到沈则鸣反应竟然如此剧烈,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因此他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不过现在证据已经被销毁,他只好从旁寻找些蛛丝马迹。 祁景琛放下领带,环视一圈,先走去了沈则鸣的卧室。 未经允许肆意在别人家里走动本就不合规矩,祁景琛却丝毫没有闯入者的小心翼翼。 他饶有兴味地拉开沈则鸣的衣柜,食指轻点过一排排悬挂整齐的衣裤,最终败兴地关上了柜门。 他又去了浴室,那里同样被沈则鸣清理得非常干净,看不出什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最后,祁景琛去了书房。 沈则鸣的书房很小,只有一面书架,和一张书桌,大概是东西少,显得书房很空荡。 祁景琛走了一圈,依旧没有发现什么,他有些烦躁地踱到窗前,伸手拉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仍要紧闭的窗帘。 眼前敞亮不少,祁景琛推开窗,低下头的瞬间,一只银色的保险箱落入眼底。 沈则鸣怎么在这儿藏了一只保险箱呢? 珍藏的是他 祁景琛蹲下身,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保险箱。 很普通的一只柜子,应当是这个牌子里的最小号,小小一只缩在墙角,就算没有窗帘的遮挡,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但祁景琛还是看见了。 他伸手轻轻抚上箱体,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一路向上传导,滚过心口的时候,却像一团火,顷刻间点燃祁景琛的神经。 直觉告诉他,这只平平无奇的保险箱里,大概率藏有沈则鸣的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或许与他有关。 正对书柜的箱体中央镶嵌着一块密码锁,深黑色的触控屏,祁景琛点了一下,屏幕中央立刻出现一排数字,散发着莹莹蓝光。 三次尝试机会,他先输入了沈则鸣的出生日期,触控屏提示密码错误。思索片刻,他又输入了自己的出生日期,但同样提示密码错误。 最后一次。 鬼使神差的,祁景琛想起了十年前,他的十八岁生日。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雨天,他最最期待的一个生日,兴冲冲地从盛娟那里逃回沈则鸣身边,却没有收到承诺的礼物,甚至连祝福也没有。 等啊等,最后只等来一句分手快乐。 糟糕的回忆本不该在此刻浮现,祁景琛摇了摇头,微微沉下脸,怀着某种心情,输入了那串数字。 只听“嘀”一声,柜门应声弹开。 祁景琛没有立刻把门打开,他感到心跳很快,沉重又欢快,如同酒吧里嘈杂的鼓点,吵得他无法思考。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沈则鸣特地购买一只保险箱来存放,能够让沈则鸣用那一天作为密码。 祁景琛闭了闭眼,倚住一旁的矮柜点了支烟。 今天天气很好,西沉的阳光从窗户落进来,照耀着屋子里的一切,也包括祁景琛的恐惧。 他不知道有什么可怕,沈则鸣能藏什么?又有什么可藏? 烟灰落满那一角地毯的时候,祁景琛伸手抠住了柜门的外缘,轻轻一拉,保险箱里的东西一览无余。 有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墨绿色的衣服扣子,精致的袖扣,月白色的丝质手帕,几个用密封袋保存完好的烟头......甚至还有那枚被他,也被沈则鸣扔过的戒指。 很零碎的物件,却都被珍惜地、小心地,用一只保险箱收藏起来。 祁景琛的心狠狠一跳,他依次拿起保险箱里的东西,凑到眼前仔细辨认。 手帕是他扔在学校的,用来擦眼镜,只用过一次。 白衬衫在大约三个月前忽然不知所踪,而在那之前只有沈则鸣去过家里。 此后半个月里,他的某一件衬衫下摆又突然缺失了一枚纽扣;以及半个月前,衣帽间的袖扣盒里也莫名丢了一枚袖扣,只剩下另一枚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那么烟头呢? 他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将方才扔在地上的烟头和密封袋中的几个烟头放到了一起。 香烟的牌子,滤嘴牙印的深浅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沈则鸣偷偷地,偷偷地珍藏了他的一切。 祁景琛蓦地开始耳鸣,脑海里响着奇怪的嗡声。他像是瘾症发作的瘾君子,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脸上漫着一种即将冲破桎梏的亢奋。 他感到口干舌燥,纽扣和其他东西都被一股脑掀翻在地。 祁景琛扶着墙缓缓起身,映在玻璃上的双眸不复往日的冷静自持,湛蓝的瞳仁里淌过闪烁的暗色。 带着股凉意的秋风徐徐拂面,他望向远处的楼宇,神色是某种掺着怪异的平静,关于沈则鸣的所有记忆有如雪片崩落般在脑内快速回放,最后停留在这一刻——沈则鸣藏在书房一角的一只银色的保险箱。 密码是他们分开的日期,藏的是他的东西。 所以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祁景琛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给沈则鸣打电话。 在等待的时间里,被保险箱激起的失控感却在一点点消失。 只是一只保险箱,没有其他保证,就什么都不算。 他要沈则鸣亲口承认。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祁景琛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听见沈则鸣的声音,夹杂在和缓的风声中,“没找到吗?” “没有。”祁景琛望着对面的广告牌,声音发沉,“我找不到,沈老师恐怕得回来一趟。”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沈则鸣似乎妥协了,“好吧,十分钟后到家。” 沈则鸣果然守时,十分钟后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祁景琛斜依着门边的柜子,安静地等待沈则鸣进门。 沈则鸣腋下还夹着一叠从学校带回来的试卷资料之类的东西,甫一进门,就被堵在门口的祁景琛揽着腰往怀里带。 沈则鸣吓了一跳,胳膊松开,那叠a4纸就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你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勾住祁景琛的肩背,眉心紧锁,但对上男人眼睛的一瞬间,顿时怔住。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眼神非常陌生,格外令人头皮发麻。这让沈则鸣想起他曾看过的某期动物世界——被饿狼盯上的梅花鹿。 现在,祁景琛就像这头凶狠乖戾的饿狼。 “出什么事了?”沈则鸣压下心头的不适,转头的时候看到了放在鞋柜上的领带,不由得困惑道:“领带不是在这儿么?你没看到吗?” 祁景琛说话,垂下眼,抬手捏住了沈则鸣的下颚,过了会儿才说:“看不到。” 沈则鸣:“......” 紧接着祁景琛又低下头,含住了沈则鸣的嘴唇。 唇舌交缠间,凌乱不堪的衣物掉落一地,祁景琛托着沈则鸣的膝弯将他打横抱起,片刻后,卧室的门被重重关上。 ————————删减————————— 结束的时候,时间刚过晚上八点,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外头的路灯一排排亮起来,昏黄的光线穿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祁景琛倚着床头,指尖夹着根抽了一半的烟,沈则鸣窝在他胸口,半睁着眼,昏昏欲睡。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难得,不说点什么似乎有些可惜。 沈则鸣挣扎着坐起来一些,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就见祁景琛掐了烟,冲他笑了一下,说:“前不久我有一枚袖扣不见了,圆形宝蓝色,底部刻着我名字的首字母。” “沈老师见过么?” ——————————————————— 某天,沈则鸣和祁景琛吵架了。 理由很简单,最近气温高,沈则鸣嫌热不让他抱着睡觉,祁景琛就生气了,还搬去客房睡觉,两个人谁也不理谁。 但是连续三天,祁景琛都不理他,沈则鸣受不了了,终于在第四天的下午,确认祁景琛下午有门诊后,他到医院挂了心理科祁医生的专家号。 门口的叫号器叫到他名字的时候,坐办公室里的祁景琛还以为是重名,但当沈则鸣推开门走进来,他就愣住了。 某种刻在身体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不过想到两个人还在冷战,祁景琛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重新坐下。 沈则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把一张纸条啪地扔在办公桌上,就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纸条上写着:爱睡不睡 祁景琛勾了勾唇,小心地塞进衣服口袋。 晚上,他抱着枕头回卧室,沈则鸣已经躺下了,他麻溜地上床搂住对方的腰。片刻后沈则鸣翻了个身,主动抱住了他。 一夜好梦。 无关紧要 沈则鸣闻言一顿,猛地睁开眼,搭在男人胸口的手下意识蜷了起来。 “什么......袖扣?” 祁景琛没有说话,右手越过沈则鸣的头顶,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划拉几下,再递到沈则鸣眼前,勾唇笑了下,回答:“这是设计师发过来的设计图,沈老师看看,眼熟么?” 沈则鸣看向手机屏幕,只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是藏在他保险箱里的那枚。他攥紧指节,逃避地偏开头,看着随风摇摆的窗帘,声音冷静平稳:“我没见过。” “是么?” 祁景琛的视线沉沉落在他背上,冷水浸过似的,叫沈则鸣遍体生寒,“嗯。” 祁景琛却没再说什么,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 他又点了支烟,昏暗下,烟在他两指之间亮起一点红光,雾白烟气自唇间逃逸出来,喷洒在沈则鸣颈侧。 没有由来地,沈则鸣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敏锐地觉察到祁景琛似乎在生气,也许是袖扣的事,也许是别的什么,沈则鸣不知道。 不过由于否认偷藏袖扣的心虚,沈则鸣犹豫几秒,靠过去拿掉祁景琛咬在唇间的烟,偏头亲了上去。 祁景琛的嘴巴里都是烟味,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不算难闻,但也不怎么舒服。沈则鸣皱了皱眉,忍住嗓子里的难受,两个眼睛讨好地望着祁景琛。 嘴唇相贴,祁景琛垂眸看他一眼,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退开少许,居高临下地,仿若审视般盯着沈则鸣的眼睛,“袖扣,沈老师真的没见过么?” 沈则鸣嘴唇动了几下,不太自然地垂下眼,“没有。” 话音落下,掐住沈则鸣下巴的力道忽然重了许久,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对视的一瞬间,祁景琛倏地笑了下,而后低头亲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祁景琛好似就这样消气了,吻住沈则鸣的时候很温柔,又像藏着股劲儿,只等时机成熟爆发出来。 这个吻最初是很纯粹的,可是慢慢就变了味道,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沈则鸣耳尖泛起粉,感到祁景琛渐渐有些不对劲,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感到那里顿时有了其他变化。 因为偷藏领带萌发出来的心虚尚未退去,沈则鸣两手扶住祁景琛的肩,抬起头来,看着祁景琛的眼睛,说:“来么?” 祁景琛没有立刻回答,神色很淡,面上看着不像很想要的样子,偏生碰着沈则鸣的东西很厉害。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则鸣一眼,淡声道:“下次。” 这一眼很是莫名,沈则鸣觉得奇怪,这话似乎话里有话,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哦”了一声,想重新坐回床上,却被男人一把按住。 “对了。”祁景琛看着他,“找领带的时候,我无意进入了沈老师的书房。” 闻言,沈则鸣心头一颤,不由得屏住呼吸。 祁景琛却停了下来,紧紧地盯住他。停顿少时,他微微地笑了笑,接着说:“窗帘底下的保险箱是做什么的?” 有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悬在心头的那把剑骤然落下,沈则鸣瞳孔微缩,半张着嘴,呼吸钝住了,声音似乎也窒息了。他说不出话,眼前一片花白。 好一会儿,沈则鸣感到祁景琛的手搭上他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带有安抚的意味。 “沈老师紧张什么?难道保险箱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你.........你.............打开了?”沈则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去想———— 所幸,祁景琛说:“没有。” 他眼里露出少许困惑,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则鸣,笑道:“所以,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沈则鸣蓦地松了口气,浑身的神经都松懈下来,“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东西。” “无关紧要?” “嗯。”沈则鸣撩起眼皮,坚定、镇静地看向祁景琛的眼睛,“无关紧要。” 不知为何,祁景琛闻言,忽然低笑一声,“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松开按住沈则鸣肩膀的手,指着手机,没什么表情地说:“医院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沈老师好好休息。” 脚步声渐渐远去,门阖上那一刻,沈则鸣迅速掀开被子下床,大步奔去书房。 他死死盯住那一半许久未曾拉动过的窗帘,打量片刻,蹲下身输入了保险柜的密码。 门嘀一声弹开,他屏息一一扫过柜子里头的东西,没有被碰过或是移动过的痕迹,沈则鸣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他一下瘫坐在地上,背靠墙壁,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沈则鸣这样想着,关好柜门,抱起保险柜,走进了卧室。 --------------------------------------------------------------------- 隔天是周末,因着保险柜的事情,沈则鸣做了一整晚噩梦,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人还有些懵。他迷迷糊糊起身去开门,瞥见门外的人时,陡然清醒过来。 沈则麟的身后,祁景琛唇角带笑,对他说:“早上好。” 你违法了 沈则鸣舌头打结,怔怔地望着一前一后站在门口的两人。 他想不出,周末的大清早,祁景琛和沈则麟一起出现在他家门口的理由,也下意识地排斥这幅画面。 “什么事?”沈则鸣手扶住门框,视线越过沈则麟,面无表情地看向祁景琛。 祁景琛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声音低低柔柔地道:“是这样的,则麟今天让我帮他补习英语,但是出门的时候我忘带钥匙了,开锁师傅得有一会儿才到,大雨天的......能不能麻烦沈老师让我们进去等一等?” 则麟。 祁景琛叫他则麟。 沈则鸣攥紧指节,死死盯住祁景琛,脸色很难看。 “沈老师?”祁景琛扶了下眼镜,语气很是困惑,“不舒服么?” 沈则鸣没动。 这时候,沈则麟突然冲沈则鸣笑了下,他伸手在沈则鸣眼前挥了挥,神态动作间都显示着某种生疏的亲昵,“哥,你就行行好,让我和景琛哥进去呗,最多十分钟,不会耽误你睡觉的。” 沈则麟的那一声“哥”让沈则鸣顿觉恶寒,从小到大沈则麟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而今在祁景琛面前,他竟然愿意故作亲密地叫他哥哥。 沈则鸣觉得恶心。 “不行。”他敛去面上的不快,视线淡淡扫过眼前的两人,“楼下超市可以避雨。” 他说完就缩回去准备关门,连个眼神也不愿意落下。 但祁景琛两步上前挡开沈则麟,眼疾手快地将手卡在了门框和门的缝隙之间,力气很大,透着股莫名的执拗。 如果硬拉上门,那祁景琛势必会被夹伤。 沈则鸣皱起眉头,顿了顿,最终还是停下了关门的动作。 “你干什么?” 沈则鸣语气很差,沉下脸,垂眼看着那只牢牢扳住门框的手,“受伤了我不负责。” 祁景琛勾了勾唇,笑得十分温和,紧盯住沈则鸣的眼睛,却显露出一种不容反驳的强势来,“楼下超市关门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祁景琛又冲他笑了笑。 沈则鸣眼中郁色浓重,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怒意。外头的两个人一起出现的画面就已经足够刺眼,他不明白为什么祁景琛非要带着沈则麟进他的家门。 “那就在外面等。”他冷冷地撇开眼,握紧门把,一点点往回拽。 祁景琛像在和他较劲儿,脸上还挂着笑,可扳住门沿的手却半分力道不减,反倒有越来越用力的趋势。 “外面冷,沈老师做一回好人。” 沈则鸣瞥他一眼,掌下暗自使力,“我不做烂好人。” 他们之间拉扯太久,等在身后的沈则麟早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偏头朝沈则鸣投去怨怼一瞥,然后伸手戳了下祁景琛的小臂,讨好地笑着说:“景琛哥,他不愿意就算了呗,反正开锁师傅马上就到了,我们去你家门口等吧。” 祁景琛闻言,竟然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沈则鸣一眼,又回过头来对沈则麟笑道:“既然沈老师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 沈则鸣一愣,心里那股火掺杂着许多情绪,霎时蹿到顶,不等祁景琛说完,他就阴着脸猛地拉住门把手重重关上了门。 随着砰一声巨响,沈则麟烦人的面孔和声音都被彻底隔绝在外。 沈则鸣攥住门把的手用力到青筋凸起,但他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是沈则鸣突如其来的砸门声吓到了外头站着的两人,好一会儿,那阵停留在他门口的脚步声才缓缓向上移去。 直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彻底停住某处,沈则鸣缓缓松开手,转身向卧室走去。 这小区建的时间早,有些年头了,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有时候五楼的老太太和老伴儿吵嘴的说话声都能传到沈则鸣这儿,更不用说只有一层房顶之隔的三楼。 沈则鸣翻身上床,掀开被子躺下。被祁景琛这么一闹,他的睡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半倚着枕头,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床头对面的装饰画,大约三分钟后,只听嘎吱一声,楼上那间屋子重新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听起来很是愉悦的谈笑声穿过单薄的楼板,一字不漏地钻进沈则鸣耳中。 沈则麟说:“景琛哥,你家好漂亮啊,我以后可以常来吗?” 祁景琛似乎笑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讲话的音量比平时大了不少,他说:“可以啊,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话。” 听到这儿,沈则鸣噌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死死揪着被角,胸膛上下起伏。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算怎么回事?祁景琛就那么寂寞么?他这样想着,缠在胸口的郁气顿时有些压不住。 但楼上的人还在没完没了地走动、说笑,氛围似乎不错,两个人有来有往,互动和谐。沈则鸣脊背僵直,掌心底下的布料越攥越紧。 突然,一声巨响之后,沈则麟就痛苦地大叫起来,紧接着沈则鸣听见祁景琛略有担忧的询问,和沈则麟凄凄惨惨的哭诉。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两个人好似抱在了一起,沈则麟的声音也换了个调调,黏黏糊糊的,听起来十分娇羞。 “不好意思啊景琛哥,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我给你揉揉?” 听到这话,沈则鸣坐不住了,他刷地掀开被子跳下床,三下五除二换了衣服鞋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则鸣忽然意识到,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即刻敲开祁景琛的门,指使他把沈则麟赶出去。 于是沈则鸣又退了回来,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他无法想象,沈则麟是不是下一步就会凑过去吻祁景琛,再下一步两个人是不是就会抱在一起? 这时候,楼上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沈则鸣开始焦灼、烦躁,就连空气似乎也窒塞起来,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去设想沈则麟和祁景琛抱在一起接吻的样子。 客厅的灰色沙发很宽大,足够容纳两个人相互纠缠的身体。祁景琛可能会被沈则麟压在软和的靠背上,衬衫纽扣解开一两颗,露出深而迷人的锁骨。 沈则麟会凑上去,吻他薄薄的嘴唇,继而是—— 够了。 沈则鸣霍地睁开眼睛,额上覆了一层薄汗,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往楼上跑去。 他在祁景琛的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重重敲了三下。 在等待的十几秒里,沈则鸣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祁景琛和沈则麟在一起的肮脏不堪的画面。 门开了,祁景琛衣衫整齐地站在门里,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可是还不够。 沈则鸣抬手猛地推开他,闯了进去。 沈则麟坐在餐厅的餐桌旁,桌上摊着一本习题册,是正常学习的模样。 幸好,幸好。 沈则鸣长呼了口气,支撑不住似的向后贴着墙站。他抬眼看向祁景琛,后者冲他挑了挑眉,关上门缓步走了过来。 “沈老师这是做什么?”祁景琛停在距他一步远的地方,低下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沈则鸣不自然地偏了偏头,情急之下瞎扯了一个理由:“卫生间漏水,我上来看看。” “这样么?”祁景琛勾了下唇,并不质疑沈则鸣的说辞,而是伸手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说:“那就进去看看。”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卫生间,正当沈则鸣苦恼于如何圆谎的时候,身后的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下一秒,祁景琛就把他按在了贴满瓷砖的冷墙上,沉声道:“根据我国法律,非法入侵他人住宅可处十五日以下拘留。” “沈老师,你违法了。” 沈则麟喜欢他 墙是冷的,祁景琛似乎没想用力,力道松松垮垮,右手搭在沈则鸣肩上,指尖勾着他的衣领玩。 上午九十点钟的太阳自窗沿斜照进来,在男人眉骨和鼻梁间划下一道澄黄的窄线,显得他五官更为深邃立体。 飘散在窄线里的浮尘从祁景琛漂亮的眼睛上掠过,沈则鸣心底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勾唇笑了下,伸手拽住男人胸前的黑色领带,眉梢轻挑,挑衅似的道:“所以呢?祁医生要拘留我么?” 祁景琛冲他沉沉地笑,身体自然地压下来,两手撑在他身侧,低下头,凌厉且暧昧地俯视他,“那沈老师愿意么?” 近在咫尺的距离,再往前靠一靠,嘴唇就能碰上。 沈则鸣有些口干舌燥,心跳如雷。他微微侧了侧头,发丝擦过男人的颧骨,下一刻就被祁景琛捏着下颚吻住了。 他吻得并不深,蜻蜓点水一般,很轻地贴了下就移开了。但接着就是眼皮,覆上湿冷的唇,停留不过三秒,重重滑向鼻尖,吮住嘴唇。 沈则鸣从嘴唇到胸口都是麻的,脖颈漫上一片粉白,望向祁景琛的眼睛像蒙了层水汽。他不由得抬手勾住祁景琛,接受索取、啃噬。 明明昨天刚接过吻,甚至是更亲密的事,但两个人还是吻得难舍难分。 纠缠的间隙,沈则鸣睁开眼,蓦地对上祁景琛发沉的眸子。 有凉风从浴室的窗户灌进来,但祁景琛额上覆了层薄汗,他好像很热,短暂分开的瞬间,祁景琛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带,然后盯准沈则鸣的眼睛,再次堵住了他的唇。 手探进衬衫下摆,顺着肌肉线条一路向上,沈则鸣腰腿发软,在这天雷勾地火的时刻,浴室的玻璃门却被敲响了。 笃笃两声,似乎很急切,沈则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你们看完了没有?我想上厕所。” 令人生厌的声音一下把沈则鸣拉回现实,祁景琛同样面露不悦,这让沈则鸣心里稍微好受一些。 他松开环住男人颈脖的手,侧头随意地理了理衣服,准备出去,祁景琛却一把攥住他,勾唇,低声道:“沈老师就打算这么出去?” 沈则鸣一愣,用嘴型无声地反问道:“不然?” 祁景琛却不说话了,垂着眼,好看修长的五指按上沈则鸣的衣领,不轻不重地抚了几下。 然后他抬起眼,手搭上门把的瞬间,对沈则鸣说:“好了。” 沈则麟估计等急了,又抬手敲了两记,嚷嚷道:“到底好没好啊?都快十五分钟了,我憋不住了。” “可以了。”祁景琛一手扶在沈则鸣肩上,一手推开了门。 沈则麟站在门外,先前嚷着着急上厕所,现在看两人出来,他反倒不急了,仔仔细细地盯着沈则鸣打量。 瞥见两个人都红得有些不正常的嘴唇时,沈则麟倏地变了脸色。 但是碍于祁景琛还在场,他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拐着弯地、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这么长时间就算上大号也够上两趟了吧。” “检查水管。”祁景琛神色淡淡,“进去吧。” 说完,他推着沈则鸣走出来。 沈则鸣走在前面,没有抗拒祁景琛的触碰,反而刻意显出些亲近来,向后靠了靠,细瘦的肩胛骨拢在祁景琛的手掌里。 沈则麟在后头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没什么办法似的,啪地砸上了门。 麻烦精一离开视线,祁景琛就再次贴着他的颌骨低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又不似方才那般激烈,是缱绻的、意犹未尽的,沈则鸣腿软得站不住,环着祁景琛的腰向后踉跄几步,倚住墙。 刚站稳,一墙之隔的卫生间就响起冲水声,眼看沈则麟马上要推门走出来,沈则鸣心里一阵慌乱,猛地推开了祁景琛。 倒不是避嫌还是怎样,只是高中时候被沈则麟抓包的绝望惊惧尚且阴魂不散地钉在沈则鸣脑中。 祁景琛离开的头几年他几乎每晚都哭着醒来。这样痛苦的事,他不想也没有勇气再经历第二遍。 可惜祁景琛不知道沈则鸣的想法,眉眼间明晃晃地写着“败兴”二字,他垂眼抹了下嘴角,转身走去饮水机跟前倒水。 水桶咕咚咕咚,沈则麟一边甩干手上的水珠,一边走出来。 他先警觉地看了沈则鸣一眼,又转头看向几步之外弯腰倒水的祁景琛,开口说的话多少有点主人赶客的意思。 “哥,水管你也看了,有问题得紧叫人来修,待在景琛哥这儿你那水管也不会自己修好了,是吧?” 见沈则鸣不理他,沈则麟得寸进尺继续说:“再说你待在这儿影响我跟景琛哥一块学习了,你要是......没事儿就回去呗。” 不知道什么原因,祁景琛在这时候突兀地朝沈则麟看去,不咸不淡的一瞥,语调平平:“不是还有几道题没做完?” 沈则麟不甘地撇撇嘴,但也不敢多说什么,慢吞吞走回餐桌那儿坐下,耷丧着脸拿起笔。 祁景琛收回视线,喝一口水,抬眼看着沈则鸣,嗓音低而柔和,甚至带着点规矩的客套,“沈老师明天有时间么?则麟约我去城郊的欢乐谷玩,我想着多几个人可能会比较有趣。” 话音未落,沈则鸣还没说话,沈则麟就刷地扔下笔,紧张地盯着沈则鸣,急不可耐地道:“哥你明天学校不是还有事吗?没空去吧?” 言下之意是希望沈则鸣识相点,别不知好歹掺进去搅和他和祁景琛的双人时光。 但沈则鸣怎么肯让他如意?他微微地笑了笑,当即点头应下,“有空,准时赴约。” 祁景琛冲他扬了扬水杯,“上午十点,欢乐谷门口见。” 沈则鸣应了一声,望向吃瘪的沈则麟,缓缓勾起唇角,“我走了,好好学习。” . 第二天上午十点,沈则鸣准时到达欢乐谷门口。 祁景琛站在远离入口那一侧的大树底下,没戴眼镜,穿一件烟灰色大衣,微卷的额发肆意散在眉上,被迎面拂来的秋风吹得凌乱,有种慵懒的帅气。 他手里夹着根烟,烟雾袅袅从口鼻升起,不太像全心全意等人的模样。 沈则鸣朝他一步步走过去,相隔一臂距离时,祁景琛终于转过头来,含着烟很随意地瞥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来了。” 沈则鸣“嗯”一声,两个人就没话了,沉默地站着等人。 五分钟后,姗姗来迟的沈则麟和一个高个子男生一起从出租车上下来。男生人高马大的,上身穿一件大红色的连帽卫衣,很亮眼的颜色,看上去属于阳光健气那一挂。 两个人并肩走过来,沈则麟的目光最先投向祁景琛,带着点讨好,“不好意思啊,我们来晚了,路上堵车。” 祁景琛的烟已经抽完了,只剩一个烟嘴握在手心里,他没所谓地笑了下,看向沈则麟旁边的男生,“这位是?” “哦对对对,我都忘了。”沈则麟一拍脑袋,扯了扯男生的袖子,介绍道:“这是我舍友方域,景琛哥不是说人多好玩嘛,方域正好没事,我就把他一起带来了。景琛哥,你们不介意吧?” “怎么会?”祁景琛教养极好地向方域点了下头,“你好,祁景琛。” 方域性子挺自来熟,也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祁哥你好,则麟经常跟我们提起你。”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沈则鸣,开玩笑般说:“您是则麟的哥哥吧?我也叫你哥,行么?” 沈则鸣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一行人去入口处的售票处买票,拿到票,沈则鸣低头扫了一眼,印满彩色气球的图案上方有几行小字,介绍了欢乐谷的历史发展。 他本来是随意地看一看,但一个熟悉的名称让他顿时怔住。 【原址是十年前我市著名的游乐场自由岛。】 那时候,祁景琛生日前夕,他们曾一起去的游乐园就是自由岛。 沈则鸣心情复杂地抬头望向祁景琛,巧合的是,祁景琛也在看他,是同样复杂,掺着少许情绪的眼神。 沈则鸣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捏着票根偏开了头。 周末的欢乐谷人很多,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大部分热门项目前都排起了长龙。 沈则鸣没有兴趣,他来这儿纯粹是因为祁景琛。 但沈则麟和方域毕竟是年轻人,一进去就跟个兴奋的大母猴似的东看看西瞧瞧,两个人在那儿一阵嘀嘀咕咕,最后跑过来对祁景琛和沈则鸣说:“我们想先玩过山车,景琛哥你们呢?” 祁景琛没立刻表态,而是看一眼沈则鸣,淡淡道:“沈老师玩不了。” 方域脑子不太灵光,很惊奇地“啊”了一声,看着沈则鸣问道:“为什么玩不了啊?” 十年前,沈则鸣和祁景琛来这儿的时候,玩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过山车。 沈则鸣是第一次,祁景琛也是第一次,但坐上去没几分钟沈则鸣就开始脸色惨白,紧闭着眼气都喘不匀。结束后他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走路都是飘的,最后还是祁景琛背着他回去的。 沈则鸣不太自然地抬手碰了下嘴唇,还没说话,祁景琛就极为自然地接道:“他胆小。” 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望着沈则鸣的眼睛好似还有点揶揄的意思在里面,沈则鸣脸上挂不住,瞪他一眼,抿抿唇,没有否认:“祁医生说得对,我确实玩不了。” 方域同情地拍了拍沈则鸣,安慰道:“没事儿,胆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小时候还被我大姨的红头发吓哭过呢。” 祁景琛闻言,望着沈则鸣噗嗤地笑出了声。他很少这样肆无忌惮地笑,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像两弯浅浅的月牙,挺招人。 他一笑,方域也跟着傻乐,气氛不错,沈则鸣忍不住抿嘴笑了下。 只有沈则麟脸色很难看,黑得像锅底,他勉强维持住表情,不太客气地推了方域一把,催促道:“别笑了,人越来越多了,你们还玩不玩了啊?” 说着,他又假模假样地对沈则鸣笑了笑,说:“哥,你玩不了就别玩了,正好让方域陪你,他也不喜欢玩。” “啊?”方域有点懵,愣愣地看向沈则麟,“我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沈则麟立刻朝他使了个眼神,方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迅速应和道:“对对对,我不喜欢玩,那就则麟和祁哥你们俩一块儿去吧,我和哥在下面等你们。” 他刚说完,沈则麟就眼巴巴地转头看着祁景琛,但祁景琛没看他,目光轻飘飘落在沈则鸣脸上,又似乎压着某种沉感,迫切地,渴望一份答案。 私心来讲,沈则鸣千万般不愿意祁景琛和沈则麟单独待在一起,但现在他没理由拦着,毕竟只是一趟过山车。于是他垂下眼,什么都没说。 祁景琛的视线终于从他脸上移开,叫上沈则麟一起去买票排队。 天气很好,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沈则鸣拧眉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拳头攥紧又松开,心里不太舒服,说不上来的感受。 方域仍然在状况之外,扯了扯沈则鸣,提议道:“这太阳太晒了,哥,我俩去那边的椅子上坐会儿?” “嗯。”沈则鸣收回视线,跟着方域往不远处的树荫下走去。 坐下没一会儿,方域就说口渴,一溜烟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脉动,递给沈则鸣一瓶,自己仰头灌了一口。 “我其实还挺想玩过山车的。”他握着瓶子,侧头冷不丁地说。 沈则鸣没有很意外,侧头和他对视,“看出来了。” “唉,可是我不能去。”说到这儿方域有点委屈,“因为我是来助攻的。” “我们宿舍的人都知道则麟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但是那人很早之前就出国了。几个月前一块儿出去喝酒的时候,他喝醉了抱着酒瓶特高兴地跟我们说他喜欢的人回来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沈则鸣动作一顿,不由得屏住呼吸。 方域却突然不说了,扭头问他:“沈哥,你是他哥,应该知道这事儿?” 沈则麟好面子、爱慕虚荣,高中时候就喜欢滥买名牌装有钱人,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一分自己家境不好,还有个关系恶劣的养子哥哥的事。 沈则鸣不知道他在外头如何描述他们的关系,想来不会讲得太差,不然方域不会这么问。 他摇摇头,哪怕心里恶心至极,面上仍配合沈则麟装出来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他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 “这样啊。”方域喝口饮料,接着道:“他喜欢的人就是祁景琛,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你担心什么 沈则麟喜欢祁景琛。 沈则鸣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也不敢想。 他永远记得沈则麟拿着像素不好的旧手机来质问他的样子—— 沈则麟的表情是那样嫌恶,似乎连脸上的每一根寒毛都透露着对同性恋的憎恶。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沈则鸣,用最不屑、最厌弃的语气,说沈则鸣是卖屁股的下/贱/胚/子,空长一个脑子,只知道和男人搞在一起。 甚至,他是那样恶狠狠地、轻蔑地,用戒同所的少年跳楼自杀的悲惨结局,诅咒祁景琛。 这样排斥憎恨同性恋的沈则麟,这样不在意祁景琛生死的沈则麟,怎么可能喜欢同样和男人搞在一起的祁景琛呢? 沈则鸣怔怔地低下头,攥紧手里的脉动。 可是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沈则麟不亲近人,但异常喜欢黏着祁景琛,讨厌他和祁景琛有任何接触,想方设法把他从祁景琛身边赶走;知道祁景琛出国的消息后,第一时间逃课跑去机场...... 太多了,沈则麟喜欢祁景琛的证据。 如果这样,那么当年沈则麟逼迫他们分开的举动,是不是早有预谋? 沈则鸣突然觉得很恶心,就像吞进一块糊满冷油的过期蛋糕,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搅得胃部发痛痉挛。 “哥?沈哥?”方域见他迟迟不说话,脸色不太好,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好吧?怎么了?” 沈则鸣按住胃,惨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事。” “沈则麟和祁景琛的事,可以再多讲一些吗?” 沈则鸣闭了闭眼,接收到方域困惑的眼神,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他。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平时在家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说这些。” “作为哥哥,我总觉得不称职。” 闻言,方域有点心酸地看了他一眼,可能被他的一番话打动了,随即点头答应下来,“行,沈哥,我都告诉你。” 在宿舍里,方域和沈则麟关系最好,自然知道得更多。他仰头灌一口脉动,一抹嘴道:“哥,你知道男生早上都会那啥吧。有一次出去玩,我跟沈则麟一个房间,早上醒过来就看见他躲在被子里弄那玩意,我开玩笑问他当时脑子里想的谁,他没告诉我。后来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终于给套出来了。” 答案是什么,不用方域多说,沈则鸣也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嗯”一声,攥着瓶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还有吗?” “我想想啊。”方域停顿片刻,继续说:“哦对,上学期我们学院有去m国的交换生名额,则麟争取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拿到,难受了整整一个月。听他说想去m国找人,现在想想,他应该是想去找祁景琛吧。” 沈则鸣没有接话,过了会儿,他听到自己问方域:“祁景琛呢?他有联系过沈则麟吗?” “应该没有吧。”方域道,“没听他提起过。” 顿了顿,方域长叹一口气,感叹道:“则麟说他喜欢那位祁医生快十年了,梦话都是喊人家的名字,真不容易。沈哥,你现在知道了,咱俩一起帮帮他呗,争取把他俩撮合在一块儿,也算是好事一桩。” 说着,方域扭头看沈则鸣,是很诚恳的邀请。 沈则鸣看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时候,沈则鸣看到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的祁景琛和沈则麟,两个人估计刚从过山车上下来。 沈则麟神采奕奕,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刺激兴奋中走出来,仰头跟在祁景琛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好几个游戏项目都在这时候同时结束,不大的小广场刹那间涌出许多人。 突然,一个调皮的小孩小炮弹似的直冲冲朝沈则麟撞去,祁景琛拉了他一把,惯性作用沈则麟几乎整个人倒进祁景琛怀里。 沈则麟立刻露出令人作呕的娇羞情态,恨不得黏在祁景琛怀里不出来。 哪怕祁景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一幕被沈则鸣看在眼里,只觉得异常刺眼。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别开了眼。 方域的一席话像一根刺,深深地,直捅心脏,他没法忽视,也没法靠自己拔出来。 两人越走越近,方域开心地站起来冲他们使劲挥手,“这儿呢这儿呢!” 没多久,沈则麟和祁景琛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方域挺八卦地冲沈则麟挤眼睛,沈则麟翻他一个白眼,没理他。 椅子是条宽敞的连凳,方域坐最左边那头,沈则鸣挨着他坐,右边刚好还剩两个人的位置。 等沈则鸣注意到身边多了个人的时候,沈则麟已经一屁股卡在他和祁景琛中间,后脑勺对着他,兴致勃勃地和祁景琛讲话。 祁景琛和沈则麟太近,和他又太远。 心里顿时升起一股烦躁,沈则鸣忍了又忍,手里的塑料瓶子被他捏得凹进去,偏祁景琛嘴角挂着笑,一副温柔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也许是沈则鸣的目光过于炽热,祁景琛忽然抬眼朝他看过来。他眼尾笑意尚存,但不是给沈则鸣的。 四目相对,沈则鸣看着祁景琛眼里的笑意褪下去,极淡漠地扫他一眼,撇开视线,像刻意的冷落。 时间接近中午,气温渐升,空气也热起来,沈则鸣感到胸口憋闷,呼吸道像塞了团棉花。 塑料水瓶暴晒在阳光下,里头的液体有些发热,他握着瓶子起身,三个人同时抬头看他,沈则鸣却只盯住沈则麟,片刻后,又盯住祁景琛。 沈则麟无辜地回看给他,“哥,你盯着我干什么啊?” 沈则鸣没说话,仍然盯着祁景琛。 空气凝滞住,像场无声的角力。祁景琛冷静地同他对视,三十秒后,终于肯开口说话:“怎么?” 又是如出一辙的冷待,和端午那天在沈家一模一样。沈则鸣说不好是什么心情,可能有委屈,有不解,有生气,糟糕的情绪全都裹成一团在他心尖发酵、搅动。 但他只是缓缓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上厕所。” 说完,他抬腿向三百米处的公共厕所走去。 他在厕所门口的墙角点了支烟。 祁景琛总是这样忽冷忽热,昨天尚且在浴室吻得难舍难分,今天就冷漠得乃至不想看他一眼。 扪心来讲,沈则鸣可以接受这样的忽冷忽热,毕竟他永远欠他。 可他没法接受祁景琛的冷是因为沈则麟。 这时手机响起来,方域给他打电话,说他们在厕所斜对面的鬼屋入口等他。沈则鸣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掐了烟走过去。 但等他走到鬼屋门口,只看到祁景琛一个人,方域和沈则麟都不在,沈则鸣走上前沉默地站着,没主动跟他说话。 祁景琛却凑过来,“抽烟了?” “嗯。”沈则鸣闲眼望着前方的海盗船。 祁景琛似乎想说什么,但方域和沈则麟已经拿着票走过来了,他看了沈则鸣一眼,什么都没说退了回去。 “可算是买到了。”方域把票分给几人,递给沈则鸣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对了哥,你不是胆小吗?能玩这个吗?” “你要是不能玩,那我......我也不玩了,在外面陪你,让则麟和——” 他话没说完,立刻被沈则鸣截断了:“能玩,走。” 方域为难地看一眼沈则麟,讪讪闭上嘴。 近几年流行密室逃脱,欢乐谷的老总赶时髦特地翻新了鬼屋,立志打造一款鬼屋与密室逃脱共融的恐怖游戏,因此他们刚进去,就被工作人员领去一个看起来阴森森的会议室,讲解游戏规则和故事背景。 沈则鸣对这些本来就没有兴趣,跟进来纯粹是不想让祁景琛和沈则麟单独相处,所以根本没有仔细听规则。 十五分钟后,工作人员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救命卡,说不想玩可以凭此卡退出游戏,然后就带着他们去换衣服。 故事背景发生在民国,服化有点复古的意思,沈则鸣嫌麻烦挑了身水绿色的长衫,他换好衣服走出来却见方域和沈则麟都一脸苦恼地站在祁景琛旁边。 见他过来,方域连忙向他求救:“哥,祁哥不肯换衣服,你快劝劝他。” 沈则鸣心里有些好笑,面上不显,只淡声道:“他有洁癖。” 祁景琛于是冲他挑眉。 方域闻言露出沮丧的表情,和沈则麟对视一眼,不太开心地走进去换衣服。 沈则麟和方域进去后,更衣室外面没人,祁景琛突然靠过来,食指搭上他的肩,眼睛在他腰腹间巡睃,片刻后,他叫他:“沈老师。” 这衣服颜色挺衬沈则鸣肤色,立领斜纹盘扣,收腰的款式,长到脚踝,穿在他身上倒真有点民国教书先生的儒雅书卷气。 沈则鸣睨他一眼,没说话。 等方域和沈则麟换好衣服出来,工作人员递来眼罩,牵引着他们往里走。 走了一小段路,工作人员放开他,轻声说可以了。沈则鸣取下眼罩,这是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视野范围内一片漆黑,只有尽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壁灯。 整条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沈则鸣不由得有些慌乱,抓紧眼罩摸黑向走廊尽头走去。 那儿有一个旋转楼梯,沈则鸣扶住扶手心里惴惴地往下走,但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 楼梯底下是民国那种老式宅子的细长走道,同样只亮一盏光线昏暗的小壁灯,而在壁灯下,祁景琛依着身后的墙,微低下头,沈则麟垫脚贴在他胸口,姿势很暧昧。 从沈则鸣的角度看去,他们在接吻。 沈则鸣脑中嗡一下就炸了,压抑一整个上午的怒火在这一刻悉数喷涌出来,他顾不上害怕,快步走下楼梯朝两人奔去。 他一把推开沈则麟,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沈则麟一脸错愕,一时没反应过来。沈则鸣推他力气很大,后背磕在墙面的装饰画上火辣辣的疼。 他微弓着背,眉毛拧在一起,终于回过味来,指着沈则鸣的鼻子骂:“你他妈发什么疯?推我干什么?我们做什么轮得到你干涉?” 沈则鸣没理他,眼眶通红死瞪着祁景琛。 祁景琛却笑了,眼中闪烁着难以描述的兴奋光芒,他慢慢直起身子,走过去扣住沈则鸣的手腕。 沈则鸣没挣开,接着就被祁景琛不由分说地拉进了对面镶着白色花纹的欧式木门的房间里。 木门咔哒一声落了锁,黑暗里,祁景琛掐着他的下颌,声音发沉:“沈则鸣,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意你 沈则鸣没动。 屋子很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暗度,他看不清祁景琛的表情,只感觉到男人略显沉重的呼吸一息一息扑在脸上。 身后是沈则麟砰砰的砸门声,他应当在骂些什么,只是这门隔音效果太好,除了模糊的嗡嗡声,什么也听不到。 “你担心什么?告诉我。”祁景琛再次开口,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强悍,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逼供。 沈则鸣张了张口,脑海里浮现出两人灯火下的剪影,亲昵的、暗昧的,鼻尖相抵,或许唇舌也交缠在一块。 他胸口好似烧着一团烈火,把所有委屈、愤怒、不甘燃成灰烬,再叫嚣着湮灭理智。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手猛地推开祁景琛,后者脚下踉跄不知撞在哪里,空旷寂静的房间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 沈则鸣两只手捏成拳,一步步朝祁景琛走去。 他有轻微夜盲,光线不算太昏暗的情况下能勉强视物,在这样暗黑的屋子里,他本该跌跌撞撞、笨拙地摸索。 但不知怎么,他准确地走到祁景琛面前,一把攥住男人的衣领,掌心用力向下拉扯,祁景琛就顺从地躬背,贴近他。 “你们在做什么?”沈则鸣咬牙切齿的,凑近祁景琛的耳根,“告诉我。” “伸舌头了?”他一点点收紧力度,几乎整个人贴在祁景琛胸口,再倏地往下一拽,祁景琛的鼻尖就撞上他,“像这样?” 祁景琛突然沉沉笑了声。 沈则鸣眸色一暗,指节抵住祁景琛的喉结,张嘴吻上去。 他吻得很凶,大致不能算是一个吻,发泄似的啃咬,像幼兽撕扯敌人皮肉,凶狠、不得章法,全是恼怒的报复。 没多久,祁景琛的口腔渗出血,淡淡的铁锈味钻进沈则鸣口中,他怔了下,祁景琛就反客为主,攻城掠地。 呼吸厮缠,吻得太久,沈则鸣有些缺氧,不由松手,身体向后滑,软绵绵倚住铺满灯芯绒桌布的复古长圆桌,脚尖下意识勾住祁景琛。 至于门外那喋喋不休的砸骂声,又有谁在意呢? 祁景琛的呼吸重起来,托着腰将他彻底按倒在桌台上,手掀起长衫,细软的绸布堆堆叠叠卷在沈则鸣胸口。 他里头还穿了件纯白的线衣,衣服下摆扎在牛仔裤腰里,祁景琛弄了两下没弄开,动作顿了一顿,忽然直起身,掏出一枚银色铁质打火机,吧嗒一下按亮了。 长圆桌正中央有一盏铜制烛台,三根白蜡烛是新的,烛台底座没有蜡痕,想来只做装饰用。祁景琛两步迈过去抓起烛台点着,端回来放在沈则鸣手边,然后俯身看他。 摇曳的烛光跃动着落进祁景琛眼里,将沈则鸣一并也拢了进去。这时候祁景琛的眼睛里唯独有他,没有什么旁的阿猫阿狗沈则麟。 可这不代表方才发生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沈则鸣半撑起身,衣袍顺势垂下来堆在腿上,他看清这屋子大约是那时候的饭厅,很大很宽敞。长圆桌摆在饭厅中线三分之一偏上的位置,圆桌窄长,预计可以招待十几个人。 他躺在正中央,以一种不雅、放荡的姿势,像一道待宰的菜肴。 沈则鸣罕有地生出几分羞耻心,他迅速坐直身子,两手撑住桌沿,抬眼看祁景琛,语气固执:“你们做了什么?” 他这时候已经平静许多,起码能够心平气和地与祁景琛交流,而显然,祁景琛并不打算给他心平气和的机会。 他眉眼间是胜券在握的从容,挑眉道:“你在意我。” 是肯定句。 沈则鸣一愣,不自然地垂下眼。 那团火隐约有复燃的趋势,他点了下头,心说我就是在意你,在意得快疯了,面上仍冷静地看着祁景琛,没有否认:“是,我在意你。” “你在意什么?”祁景琛蓦地靠过来,急迫地,逼近他。 他直勾勾盯住沈则鸣的眼睛,两只手抓着沈则鸣的胳膊,眸中闪灼着跃跃欲试的疯亢,试图诱引他:“你在意什么?为什么在意?” “说出来,告诉我。” “我在意——”沈则鸣微微顿住,感到胳膊被渐渐攥住,力气很大。 烛光在跃动,烛火一闪一闪映在祁景琛眼里,又霍地跳进沈则鸣眼里。 他看着祁景琛的眼睛,缓缓道:“作为床伴的祁景琛,是否只忠于沈则鸣一个人。” “所以,离沈则麟远点。” 祁景琛眼里的火光一瞬间黯淡下去,所有情绪如潮水般迅速退去,显出一种风暴来袭前的平静。 他表情同样平静得可怕,全身上下唯一有起伏的便是手背上因为用力凸起的青筋。 “没了?” 沈则鸣镇静地反问他:“你还想听什么?” 祁景琛笑了,笑意却只浅浮在嘴角,眼底仍是冻人的寒霜,“床伴是么?” 他再次按倒沈则鸣,欺身压下来。 ----------此处有删减------------------- 我有话对你说 沈则麟是被方域强制带出去的。 他眼睁睁看着祁景琛和沈则鸣拉拉扯扯进了那道门,没等他追上去就落了锁,他千方百计趴在门上偷听。 可惜什么都听不到。 他想起沈则鸣冲过来撞开他和祁景琛的那一幕,不由得有些好笑。 他是故意贴上去的。 那时候祁景琛被工作人员用手铐铐在墙上,他正好在附近,主动过去帮忙。四下无人,光线昏暗,他忽然心痒难耐,想做点什么,于是借由解手铐的理由,暧昧地贴上去,没想到被沈则鸣看见了。 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 突然,沈则麟听到里头传来模糊的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沈则鸣不太正常的呻吟声。 一瞬间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他可以想象到他们在做什么。 沈则麟疯了一样循着救命卡的指示图冲出去找人。 出口那儿的小房子里有几个同样穿密室同款主题制服的工作人员,几个人正悠闲地围着小桌嗑瓜子,瞅见面色煞白、焦急无措的沈则麟,不由愣了下,随即立刻起身走过去询问情况。 沈则麟气都没喘匀就拽着其中一个看上去像主管的男青年往小房子里走,小房子中间有一道隔板,里头其实是监控室。 “小兄弟,出什么事儿了?”男青年一边跟他走一边着急道,“你拽我进去干什么啊?哎哎哎,里面不能进!” 话音未落,沈则麟已经把他拽进了监控室。 “a区b栋张家大宅二楼尽头走廊,最右边白色雕花房间的监控。”沈则麟黑着脸,眼睛在一个个黑白显示屏上梭巡,“给我看!立刻!马上!” 男青年先是懵了几秒,回过味来,面色不虞地盯着沈则麟左右看了看,冷哼道:“什么意思啊?哥几个是你的仆人?能好好说话不?再说什么叫给你看,我们的监控画面一律不允许外人查看。” 闻言,沈则麟冷冷瞥他一眼,下一秒,竟然猛地推开男青年和坐在监控主位上的大叔,自己上手操作。 “哎哎!你特么想干什么?”男青年见状立刻扑上去按人,又冲大叔去喊:“快去叫保卫!” 沈则麟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噌地起身,阴沉着脸,对准青年的鼻子就是一拳。 青年一愣,想都没想就挥起拳头打回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场面一度非常混乱,方域来的时候,打架已经停止,监控室外头的小房间挤满了人,沈则麟被制服按在角落,一脸不忿,眼睛仍然死死盯着监控屏。 方域也很懵,他在密室里绕了一圈,没找到沈则麟他们不说,还被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跟着另几个同行的小姐姐马上通关成功了,又被工作人员通知说沈则麟跟人打架闹事,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把眼前的场面和路上工作人员的描述一结合,方域忍不住心里骂娘,面上却是一副点头哈腰的赔罪模样,“各位大哥,我同学他脑子有病,不懂事,我代他向你们赔罪,消消气啊消消气。” 男青年眼角青了一块,冷哼一声,对方域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碍于经理在场,什么都没说。 “哥们儿,你这朋友一上来就抓着我们工作人员要看监控,也不说什么原因,直接就冲上去抢。”经理表情还算平和,但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自家员工,“还把我们员工给打了一顿。” 方域瞟一眼沈则麟,见他还是没什么悔改之意,叹口气,只得继续给对方赔不是,最后好说歹说才没闹到警察局,答应赔偿医药费和监控室的一部分损失费用,这事总算了结。 方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拖着沈则麟出来,问他怎么回事。 起先沈则麟没说话,片刻后,语气很怪地对方域说:“祁景琛和沈则鸣一起进房间,反锁了门。” “?”方域一头雾水,“锁就锁呗,可能是害怕npc进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则麟看他一眼,“沈则鸣是祁景琛的前男友。” 听到这话,方域嘴巴立刻弯成o型,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想——”沈则麟继续说,“他们是不是在里面做什么,所以我想看监控。” 这时候方域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沈则麟的眼神很是不满:“不是,你看监控就看监控,打人干什么?弄这么一出监控没看着还得赔钱,傻不傻啊你。” 沈则麟没说话。 过了会儿,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方域:“方域,你能不能再进去看一看?就算我哥和祁景琛没在里面做什么,可是这都快两个小时了,他们还没出来,你不担心吗?” 方域瞪他一眼,骂他没脑子,最后还是认命地去了。 十分钟后,方域一脸沮丧地回来告诉沈则麟:“那个房间的监控坏了很长时间了,他们经理说因为那里不设关卡,几乎没有顾客会进去,也没有安排npc在里面吓人,就一直没修。” 方域说完,没有得到回应,奇怪地扭头去看,却见沈则麟脸色阴沉可怖,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顺着沈则麟的视线看去,只见大约三十米远的地方,只穿一件衬衫的祁景琛怀里抱着被大衣盖住的沈则鸣,往地下车库走去。 偶然的一个角度,方域远远地瞥见祁景琛的后颈处,有几枚颜色很深,有些暧昧的,很像吻痕的东西。 “卧槽!”他掩唇惊呼,下意识低头看沈则麟。 显然,沈则麟也看见了那几枚吻痕,他的神情让方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不过没等他说什么,沈则麟就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能再等了。” . 沈则鸣一路埋在祁景琛怀里,直到挨上副驾驶的位置,他霍地收回挂在祁景琛脖子上的手,掀起大衣蒙住脸。 实在太过了。 他们从桌上滚到地上,蜡烛灭了,桌布滑在一角,窗帘扯下来,长衫揉成一团,又滚到墙角的壁炉前,在厚厚的地毯上留下许多不耻的痕迹。 结束的时候,沈则鸣只剩一条牛仔裤可穿,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像一滩烂泥软在祁景琛怀里,身体里甚至还留有祁景琛种下的东西,微微一动就要流出来,只好拼命夹紧腿。 在密室出口前台登记损坏物品的时候,沈则鸣没忍住从大衣底下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哪知就和过于震惊的工作人员对上眼。 想到这儿,沈则鸣几乎羞得冒烟,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虾,忍不住把自己整个人埋起来。 祁景琛凑过来一把扯掉他蒙在脸上的衣服,眼睛里是餍足的舒适,笑得很痞,“怎么?该做的都做了。” 他缓缓倾身上前,拇指在沈则鸣泛粉的脸蛋上蹭了下,掰过他接吻。 祁景琛开了辆大奔,车是上个月刚提的,窗玻璃没来得及贴防窥膜,从外面轻易就能窥见里头的景致。 心里仍然羞愤交加,加上底下蠢蠢欲动的液体,沈则鸣忍不住伸手推着祁景琛的下颌把他推开了,偏开头,只留一只通红的耳朵和一个愤懑的后脑勺给祁景琛,催他回家。 祁景琛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没再逗他启动车子离开。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正好赶上第一波退散的大部队,路上很堵,车子走走停停。 等待红灯的间隙,沈则鸣头倚着车窗渐渐冷静下来,窗外的马路对面有一对拉拉扯扯的小情侣,瞥见两人打情骂俏的场景,他无可避免地想起沈则麟依靠在祁景琛胸前,接吻的画面。 他扭头看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祁景琛似有所觉般回头和他对视,沈则鸣垂下眼,犹豫片刻,说:“你和沈则麟到底做了什么?” 祁景琛很淡地笑了下,眼睛转回去盯着前方的车流,似笑非笑地开口:“经济学讲究等价交换原则,沈老师想知道答案,是不是应该先诚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到底在意我什么?” 沈则鸣嘴唇动了几下,垂着眼低声道:“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红灯转绿,车子已经开出去一大截,沈则鸣还是没出声。 小时候沈铭宋岚对他没那么苛刻的时候,也常常买新玩具送他,然而每逢此刻,沈则麟总会摆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问他哥哥喜欢吗? 最初沈则鸣会老老实实说喜欢,沈则麟就冲他粲然一笑,再夺过他手里的玩具,狠狠摔下去,看它裂成两半,还不够,要跳上去用脚践踏。 直到那可怜兮兮的玩具碎得不成样,看他露出难过、痛惜的表情,沈则麟再大摇大摆离去。 后来次数一多,沈则鸣无论多喜欢,皆不敢承认,要表现出不在意或是极其讨厌的样子来,沈则麟才大发慈悲放过他。 久而久之,沈则鸣再也没办法真实地、坦然地说喜欢、想要,他总是习惯性拒绝、习惯性否认,好似只有这样,那些所珍视的人和物,就会永恒地、完好地留在他身边。 所以他没办法对祁景琛坦率地说我在意你,只在意你,在意你是否爱我,在意你是否在意我。 许久没人说话,祁景琛瞥他一眼,沈则鸣逃避似的扭头看向窗外,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三十分钟的车程,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一路沉默至小区门口,是沈则麟的电话打破了这份沉默。 祁景琛扫一眼沈则鸣,毫不避讳接起电话,打开了免提。 “祁景琛,我有话对你说。” 我还爱你 祁景琛没有立刻说话,先把车开进车位,才熄了火淡声道:“什么事?” 沈则麟那头顿了一下,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沈则鸣......我哥和你在一块儿吗?” 他其实是估着时间打过来的,猜想祁景琛应当先送沈则鸣回家,特意多等了十五分钟才拨通电话。 祁景琛朝沈则鸣瞥了一眼,沈则鸣眉心紧锁,说不好是什么表情,总归不属于好心情那一挂。 他收回视线,对着手机说:“不在。” “行,那就好。”沈则麟似乎松了口气,说话声都放松不少,“那个......景琛哥,我可以问问,你现在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 祁景琛转头看一眼沈则鸣,碰巧沈则鸣也在看他,眼里情绪很浓,他冲他挑下眉,点了支烟,不太认真地答道:“没有,怎么?” 电话那头一时没声了,只有沈则麟细细的呼吸声经过听筒传过来。 这时候沈则鸣已经转开头没再看祁景琛,车窗开了条小缝,有风灌进来,微微掀起他的额发。 他头倚着车窗,仍然躲在祁景琛的大衣底下,上半身没穿衣服,布满红痕的半个肩膀从衣领露出来,像某种暗示。 祁景琛盯着那小片皮肤,抽口烟,圆圆的烟圈打着旋往沈则鸣颈侧飘。 沈则鸣皮肤白,特别容易留印子,好些天都消不下去。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少年心性作祟,结束时他没忍住在沈则鸣的后颈上吮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痕迹,害得沈则鸣连续穿了一周的高领。 可那时候的沈则鸣哪怕再生气,也只会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瞪他,不知是气狠了还是怎么,分明是在瞪人,眼瞳偏偏汪着一弯浅浅的水光,不仅不吓人,倒还挺招人。 那时候的沈则鸣同样喜欢口是心非,但裹在外头的那层壳没那么厚,他轻轻一敲,壳就裂了,藏在里面的人会小猫似的翻出软软的肚皮让他挠。 现在...... “景琛哥。” 思绪被打断,祁景琛眼里露出点不悦,他没应声,又看了沈则鸣一眼。 “你......还在听吗?” “嗯。”祁景琛应了声。 沈则麟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绷起来,似乎紧张得发颤,鼓足勇气说:“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他这话刚说完,沈则鸣突然刷地转过头来,目光像一把锐利的剑,直直戳在祁景琛背上。 祁景琛很轻地勾了下嘴角,眼睛斜斜瞟过去,又不动声色收回来。 停顿一两秒,沈则麟接着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我家,那时候你穿一件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坐在沙发上,我、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住了。” 祁景琛向后靠了靠,特意将左半边脸朝向沈则鸣,露出一个舒朗的笑,声音很温柔,循循善诱般,对沈则麟说:“是么?” 简单的两个字好似给了沈则麟莫大的鼓励,他呼出一口气,渐渐松弛下来,继续道:“其实那会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喜不喜欢男生,但、但我一看见你,我就...就很高兴,你懂那种感受么?就是不由自主地开心,想靠近你。” “嗯。”祁景琛的眼尾仍存着一抹笑,他似乎格外有耐心,没有打断沈则麟,是一副倾耳细听的模样。 沈则鸣攥紧指节。 “后来你匆匆忙忙就和盛阿姨出国了,我......我很想你,也想去找你,可是......” 沈则麟声音低下去,情绪有些低落,“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我也没钱没能力一个人去国外,我找不到你。” 听到这儿,沈则鸣看见祁景琛眼神变了变,接近傍晚的阳光穿过车窗洒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界限,而朝向沈则鸣的那一侧,是浓重的阴影。 浴在日光中的另一侧,挟着疼惜、后悔,化成一道温柔的嗓音,安抚沈则麟:“没关系,现在我回来了。” 沈则鸣呼吸发颤,一股寒意自全身蔓延开来。 可是他们还在继续。 “我知道你和我哥有过一段。”沈则麟说,“但你们那是过去式了,你们分开也有十年了,我哥大概已经把你忘了,他大学时候还交过男朋友。景琛哥,我觉得人还是得向前看,你觉得呢?” 祁景琛抬眼看向沈则鸣,唇角缓缓旋出一个细小的弧度,“你说得有道理。” “那么......”沈则麟语气隐含期待,“景琛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试试吗?我真的很喜欢你。” 铮。锁断了。 沈则鸣用力攥着手里的衣服,眼眶微微泛红,他死死盯住祁景琛,嘴唇抖了几下,有什么东西涌在心尖,好似将要冲破桎梏。 “我——”祁景琛和沈则鸣对视。 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祁景琛眼尾眉梢的笑意都有了具象,他想起壁灯下两人的亲密相拥,又想起祁景琛离开时决然憎恨的眼神。 下一刻,祁景琛的口型缓慢弯起,立刻会说出那个词。 “够了!” 沈则鸣再也无法忍受,他一把抓起控制台上的手机,红着眼眶狠狠摔了出去。 他崩溃地闭上眼睛,哑声道: “我在意你,只在意你,在意你是否在意我。” “祁景琛,我还爱你。” 冲击疗法 太安静了,静到耳边好似只剩下祁景琛的呼吸声。 整个车厢似乎化成一个压抑的鱼缸,风仍在穿涌,水波翻腾,沈则鸣却觉得自己像一尾搁浅的鱼,濒死的窒息如一张黑色大网将他牢牢捆束其间。 他胸膛一下又一下地深重起伏,想要汲取微薄的氧气续命,可无论怎样努力都够不到。 时间好似过去很久,逆光中,沈则鸣手背搭上眼睛,透过指缝,他看到祁景琛朝他缓缓勾起唇角,以一种上位者的游刃有余,居高临下俯视他,“再说一次。” 方才的一幕幕如倒带在沈则鸣脑海中回放,他突然控制不住似的,眼泪滚滚而出,太多情绪从心里涌上来堵住喉管,他觉得喉咙像被绳子勒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朦胧着一双泪眼望向祁景琛,瞳孔却是涣散的,视线虚虚的不知道盯着哪。 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祁景琛眸色渐沉,敛去唇角稀薄的笑意,神色一凛,强迫沈则鸣和他对视,厉声命令道:“说。” 沈则鸣身体下意识一颤,紧接着眼睛终于开始聚焦,他痴痴地伸手抚上祁景琛的脸颊,下一瞬,整个人却好像疯了一般,额头猛地撞上祁景琛的胸膛,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失声道:“我爱你,我爱你,不要答应他,不要.......” 他颤抖着、瑟缩着,眼泪汩汩,无望地哀求。 祁景琛露出痴迷而缱绻的神情。 沈则鸣失控、无措的模样像一枚滚烫的烙铁,在他心上烫下一串深灼的烙印。 他迷恋这种崩溃的失控,一切只为他。 沈则鸣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觉得心口烧着一团火,连空气都溽热起来,热浪一息一息扑上皮肤,躁动着、绞缠着,叫嚣着要把沈则鸣揉进他的身体。 他彻底绷不住,狠狠抓住沈则鸣,低头吻了下去。 空气完全灼烫起来,整个车厢仿佛蒸腾起一股热气,祁景琛紧紧拥住沈则鸣,每一个吻都深至喉舌,不带欲望,只是浓重的占有、掠夺。 起先沈则鸣尚处于被动地位,他似乎还没回过神,呆呆地任由祁景琛在他口中啃咬。渐渐的,他眼中淌出许多眼泪,不肯闭眼,回应的力气比祁景琛更热烈。 这个吻比从前任何一个都要冗长深沉,两个人都卯着一股劲,好似要把对方全然纳入自己,热腾腾的气呼出去,却怎么也吸不回来,恍惚中沈则鸣觉得自己好似真是一尾搁浅的鱼。 很快,两个人就都有了反应。 —————此处有删减—————— 具体做了几次沈则鸣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没过多久祁景琛就抱着滚到后座,以另一个姿势,脸颊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身体不停颤动,中途他似乎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视野内是祁景琛房间里熟悉的家具床品,但祁景琛不知道去哪了,沈则鸣穿着他的睡衣睡裤平躺在枕头上,被子规矩地盖到胸口。 他浑身都是放纵过度的酸痛感,不止手臂,双腿更是难受,大腿内侧甚至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他忍着难受爬起来,想说话却发觉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沈则鸣叹了口气,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喝了一口,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正午十二点十分。 今天是周一,他不仅上午有课,还有晚自习,祁景琛大概又帮他请了假,手机里没一条催他上课的消息。 沈则鸣于是又扶着腰躺了回去,心想再多来几次刘主任估计得炒他鱿鱼。 他睡到下午三点多才醒,外头在下暴雨,h市的天气向来说变就变,昨天还是晴空万里,今天就是倾盆大雨。 祁景琛大约是中途回来过一趟,房间里的空调暖风打得很足,因此当沈则鸣嫌热下床开窗通风的时候,立刻就被一阵裹挟着寒气的妖风吹得一哆嗦。 他啪地关上窗,从祁景琛的衣柜里随意找了件外套穿上,打开门走出去。 客厅里没人,冰箱上贴了张淡蓝色的便利贴,字迹苍劲有力,寥寥几行字交代了自己一天的行程。 沈则鸣看完之后,小心地扯下来叠好准备带回去锁进保险箱,又依照便利贴上的嘱咐走进厨房,把灶台上一直用电饭煲温着的清粥小菜端出来吃。 填饱肚子,沈则鸣顺手把碗洗干净放回碗槽,无所事事地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他虽然来过这里几次,但还没有认真参观过一次。 这房子同样是租的,但祁景琛还是重新刷了漆换了家具改了格局,装修整体灰白偏暗的调子,看着有些沉闷。 沈则鸣先去了书房。 祁景琛的书房装饰很简单,一整面墙的书柜外加一套原木色桌椅就是全部。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没来得及收拾,桌面上堆了好几本心理学类的专业书,显得很是凌乱。 想到祁景琛严重的洁癖,沈则鸣只觉得奇怪,但他没多想,走过去帮他收整。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专业书,随意翻开扫了两眼,发现都是英文,顿时索然无味地合起来摆在最底下,接着整理其他东西。 将要归置完毕的时候,沈则鸣拿起压在最底下的一本黑色硬壳精装笔记本,准备把它放在最上面,但他手抖了一下没拿稳,笔记本就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 沈则鸣皱了皱眉,蹲下去捡。许是巧合,落地的时候本子自己打开了,正好翻到有笔记的一页。 沈则鸣捡起来时没忍住瞟了几眼,却发现内容与他有关。 是祁景琛的笔记,纸张中央写着他的名字,各有三个箭头指向他,箭头的另一端则分别写着——沈则麟、保险箱、过去,最后画一个大圆把所有东西圈在里面。 大圆顶上是红笔标注的四个大字——冲击疗法,底部同样也有四个红色小字——试探成功。 沈则鸣愣了下,没看懂这个简单的思维导图是什么意思,但心里莫名不太舒服,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准备晚上回来问一问祁景琛。 这时候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是祝呈清,沈则鸣自大学起就一直保持稳定联系的心理咨询师。 他接起来,祝呈清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他说:“则鸣,下午好,已经四个月了,怎么样?” 沈则鸣沉默一瞬,垂着眼说:“见面说。” 祝呈清应一声好,约定一小时后市附院的心理咨询室见。 沈则鸣乘电梯到二十二楼,这里他来过太多次。 祁景琛走后那几年他每晚都会做噩梦,失眠到夜里三四点,有时候几乎一整夜没法入睡,一个人睁着眼躺在宿舍的床上,精神越来越恍惚。 偶然的一次机会遇见到h大免费做心理咨询的祝呈清,他便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早几年每周两三次还不够,后来状况好转可以几个月来一次。 这是今年第二次,若不是祁景琛突然回国,沈则鸣猜想他大约以后都不用再踏足这里。 祝呈清的助理已经等在诊疗台旁,见沈则鸣过来,她立刻迎上去,用熟稔的语气对他说:“好久不见您了,最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沈则鸣笑一笑,同她一起走去祝呈清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说话间就到了,漂亮温柔的助理只跟到门口,替他推开门,就退了出去。 祝呈清白大褂内搭深蓝色衬衫坐在桌子后面,朝他微微地笑,“来了。” “祝医生。”沈则鸣在对面的软椅上坐下,尽管来过很多次,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祝呈清的视线在他没扣严实的衣领处短暂停留一瞬,又看了看沈则鸣紧抿的嘴唇,笑道:“最近还好么?生活、工作,压力大不大?” 沈则鸣摇了摇头,手指紧紧绞缠在一起,低着头,没有说话。 祝呈清也不催他,慢悠悠地起身泡茶,待底部的嫩叶浮了起来,他听见沈则鸣说:“昨天,我们一起去了十年前的那个游乐场。”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弟弟也在。” 祝呈清踱着步子走过来将茶放在沈则鸣桌前,语调平缓:“怎么样呢?玩得开心吗?” “我弟弟带了他的一个朋友一起过来,那位朋友告诉我......”沈则鸣皱了皱眉,停顿少时,呼一口气继续说:“我弟弟喜欢q。” 说完,沈则鸣就长久地沉默了。 祝呈清没出声,食指扣在桌沿有节奏地敲打。 祝呈清九年前开始在h大做免费的心理咨询,沈则鸣是他的第一位客人。 初见时,沈则鸣状态很差,一张脸用面若死灰形容也不为过,他们在h大提供的心理咨询室见面。 那间咨询室整体色调偏蓝绿,是容易令人放松的颜色,但沈则鸣仍然非常紧张。 和祝呈清对上眼睛的那一刻,沈则鸣就迅速垂下眼想夺门而出。这种情况祝呈清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他没在意,也不去插手,而是静静等待下一位咨询者。 十五分钟后,沈则鸣再次推门进来。祝呈清见怪不怪地冲他微笑,沈则鸣没看他,仍然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他说:“祝医生,我很痛苦。” 祝呈清挑了挑眉,很少有咨询者这么直白。 余下两小时里,祝呈清听完了一段几乎堪称“狗血”的“故事”。之所以称为故事,是因为沈则鸣说:“祝医生,我有一个故事。” 故事的另一位主角名为q,他与沈则鸣相识、相恋,过程美好,却因为恶毒弟弟的介入,结局令人痛惜。 过程中,祝呈清以为沈则鸣会痛哭、失态,然而出人意料,他很平静,几乎有些麻木,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祝呈清永远记得沈则鸣提及q时的表情——那样生动鲜活。这放在普通人身上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那时候的沈则鸣仿若浩瀚宇宙中一粒灰暗尘埃,无望、黯淡地苟活着,q似乎是他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可是q永远离开了他。 失恋抑郁。祝呈清这样诊断,他先让他填写了一份测试,结果意料之中,沈则鸣有抑郁症。 于是开始漫长的治疗。 沈则鸣与寻常的抑郁症患者不同,他不会自杀自残,虽然痛苦,也想努力活下去。 直到沈则鸣大学毕业那年,惯例见面的时候,祝呈清瞥见沈则鸣手腕上多了一条新鲜的刀割的口子。 沈则鸣也没遮掩,大大方方地露出来给他看,仍然很平静,他说:“祝医生,q过得很好,应该不记得我了。” “我继续活下去没有意义了。” 最初祝呈清是有些意外的,沈则鸣一直以积极态度对待治疗,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想自杀。 “你怎么知道他过得很好呢?”祝呈清像对待一个朋友,“你去找他了吗?” 沈则鸣没有否认,“上个月,我去m国找他了。在他学校附近的马路上,我看到......我看到他,他在和一个金发男孩在拥吻。” 他还是那样平静,若不是看见他渐渐泛红的眼圈,听出他语气里的更咽,祝呈清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第一次,沈则鸣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他哭得很安静,很委屈。没有声音,只是沉默地掉眼泪。 “祝医生。” 回忆中止,祝呈清抬眼看沈则鸣,七年过去,他不再会轻易自杀,但仍会被q牵动心绪。 “四个月前我们通电话的时候,我说q已经不爱我了,他恨我,应该是回来报复我的。”沈则鸣似乎陷在某种情绪中,停顿良久,才接着说:“现在,我想......我想q是不是也还、还对我有感情。” 祝呈清笑了笑,“为什么呢?你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好像执着于追问我一些问题。我总觉得他......他好像在试探我。” “他问你什么问题?” “他问我在不在意他,为什么在意他。” “你怎么回答的?” 沈则鸣抿了抿唇,“我不敢说实话。” “为什么?”祝呈清温和地看着他,“你不是很爱他么?为什么不敢说实话?” “你记得么?我说过,小时候我弟弟总是抢我喜欢的东西,只有我不不看一眼、甚至是讨厌的东西,他才不会去碰。”沈则鸣情绪低落下去,“所以我说不出口。” “我是不是很矫情?” “怎么会?”祝呈清没忍住笑了声,“那你最后说实话了吗?” 沈则鸣道:“说了,但那是在极端情况下。在那之前我看到他和我弟弟在欢乐谷里亲密接触,后来——” “后来在他的车里,我弟弟用电话对他表白,我......” 祝呈清接话:“你承认了。” 沈则鸣“嗯”一声,祝呈清喝一口茶,又看着他道:“他是什么反应?” “他好像很激动。”沈则鸣露出迷茫的神色,“我觉得他......他应该是高兴的?” 祝呈清笑了,“为什么不亲自问问他呢?” 沈则鸣不置可否,过了会儿,突然问了个挺奇怪的问题:“祝医生,你知道冲击疗法么?” “知道。”祝呈清有些意外,“冲击疗法是通过直接使病人处于他所恐惧的情境之中,以达到物极必反的效果,从而消除恐惧。” “这是心理治疗的常见办法之一,不过我一般不提倡使用。”顿了顿,他奇怪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沈则鸣没说话,脸色有些发白,片刻后,他又说:“是用病人恐惧、害怕的东西来刺激他的意思,对么?” “是。”祝呈清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沈则鸣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他站起身,有点勉强地冲祝呈清笑了下,“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祝医生。” 祝呈清直觉不对,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沈则鸣有事随时联系。 沈则鸣垂眼应了一声,推门出去。 他在祝呈清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坐下,抬眼的瞬间恍然看到走廊尽头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眼镜、穿白大褂,护士喊他祁医生。 沈则鸣愣了下,想起下午看见的内容——冲击疗法、沈则麟、保险箱、过去、试探成功。 这时候,祁景琛突然转过身,两人视线撞在一起,祁景琛似乎有一秒的怔愣,随即对身旁的护士说了句什么,快步朝沈则鸣走来。 沈则鸣移开眼睛,站起身往楼梯口走。 身后脚步声渐近,下一秒沈则鸣就被祁景琛扣住了手腕,被迫站在原地。 “跑什么?”他朝他笑,“来医院做什么?” 沈则鸣回头和他对视。 他不说话,祁景琛唇角的笑淡下去,换成一副稍显严肃的表情:“怎么了?” “你知道保险箱的事?”沈则鸣闭了下眼,“知道沈则麟喜欢你的事?” 祁景琛心尖重重跳了一下,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沈则鸣深吸一口气,嘴唇抖了几下,像是鼓起莫大勇气,声音发颤:“也知道、也知道沈则麟做过的事?” 窗外雨声很大,空气好似结冰,然而不过凝滞了几秒钟,祁景琛指尖颤了下,垂下眼,没否认:“知道。” 沈则鸣突然笑出声,只是这笑里苦涩太多,就像一锅熬制浓稠的中药。 他说:“耍我好玩么?” 他后悔了 沈则鸣失踪已经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早已符合报警立案时间。 但沈则鸣的失踪,又仅仅只针对祁景琛一人。学校的同事,乃至他的房东、楼下早点铺的阿姨,都可以和沈则鸣正常联系。 只有祁景琛,像是刻意被沈则鸣遗忘在某一角。 他用备用钥匙打开沈则鸣的家门,房子布置仍是老样子,衣柜里的东西与几天前如出一辙,也许还会回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又驱车去了学校,刘主任不大高兴地抱怨说沈则鸣请了长假,班里的学生都闹疯了。 万般无奈之下,祁景琛去找了宋岚。然而除去输血一年到头都没几次联系的养母,怎么可能知晓一个从来漠不关心的养子的下落? 祁景琛几乎要将整个h市掘地三尺,可是找不到,他找不到他。 沈则鸣不回家,不去学校,拉黑他的电话,无视他的信息,好似人间蒸发一般销声匿迹。 这种销声匿迹偏偏只针对他一个人。就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沈则鸣在哪,但就是没人愿意告诉他。 祁景琛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两天没合眼,衬衫皱巴巴裹在身上,一双漂亮的眼布满红血丝,唇周都是新长出来的胡茬。 两天前的祁景琛绝不可能放任自己这般邋遢狼狈,但现在他无暇顾及。 没有沈则鸣,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h市最近都在下雨,雨点砸在车身上炸起的闷响扰人心烦,祁景琛瞌眸仰靠着座椅,心里像窝了枚刀片,一紧一抽地刺痛。 他后悔了。 他想起在医院的楼梯间,沈则鸣紧贴着墙,睫毛止不住地颤抖,眼泪掉出来,把青灰的瓷砖晕染更深。 他看着他,眼神是那样心如死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擦干眼泪,离开。 博士毕业那年,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朗笑着夸赞他一定会成为d州最为出色的心理医师。 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得很好。登机回国前一小时,他的顶头上司甚至亲自来电表示愿意提高薪酬的百分之三十,恳请他留下。 祁景琛拒绝了。 十年太长,长到他几乎有些忘了沈则鸣的模样,长到那些一直扎在他心底的怨怼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矛盾的是,沈则鸣这个人又像一粒微尘,可以无视,也可以无时无刻不浮现在眼前,他抓不住、碰不到,唯独呼吸的时候能感受到他钻进他的喉咙和肺,蚕食他的氧气。 且随着时间流逝,这粒浮尘越滚越大,似乎已经到了痛不欲生的地步。 所以他回国找他。 见到沈则鸣的第一眼,他正在与菜贩讨价还价,脚踩人字拖,穿一件圆领灰色短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应当过得不错。 祁景琛跟着他一路走进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三楼的灯亮起来,窗边的剪影上沈则鸣戴着围裙忙忙碌碌,没过多久,有炒蔬菜和米饭的香气飘出来, 那么温暖,那么有烟火气。 他禁不住想象十年来他们的生活——大概会养一猫一狗,大学就搬出来同居,早上一起刷牙洗脸,再交换一个带有薄荷清香的早安吻,午饭吃什么、晚饭吃什么,周末窝在家里看一部喜欢的电影...... 明明可以在一起很久,明明可以共享柴米油盐的琐碎平淡,明明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 十年整,他仍然不知道沈则鸣当年为什么抛弃他。 于是很莫名的,祁景琛重新开始怨恨沈则鸣。 那晚h市骤然暴雨倾盆,他在楼下站了很久,天边泛起熹微时,穿着湿透的衣服回了酒店,然后出发去他的学校。 最初,他想让他愧疚。后来,他又想让他痛苦。最后,他想让他爱他。 所幸,他都做到了。 他是出色的心理医生,知晓只需要一点催化剂,一点技巧,沈则鸣就会为他崩溃,甚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结果毫无偏差,可是他并不快乐。因为沈则鸣痛,他也痛。他们像两根互相依存的藤条,无所谓刀扎在哪儿,痛苦都要共享。 现在,另一根藤,似乎要再一次地舍弃他。 祁景琛睁开眼,近乎漠然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这时有电话进来,他拿过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的人声却是熟悉的,是沈则鸣。 祁景琛霍地坐直,紧紧盯着通话界面。 沈则鸣声音有些低哑,透着点宿醉后的鼻音,他说:“你说我抛弃你,但是直到你用沈则麟耍我、试探我的那一秒,我都没有真正想过不要你。” 停顿两秒,他嗤笑一声,轻声道:“现在,我不要你了。” 电话倏地断了,祁景琛剧烈跳动的心脏忽而一颤,手指抖了好几下才准确回拨过去。 听筒里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眼底泛起红,不死心地摁着屏幕回拨,但都没有例外。 沈则鸣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 一股森然的寒意迅速席卷全身,祁景琛手一松,手机“啪”地掉进副驾,和十年前沈则鸣送他的草戒指并排躺在一起。 不该是这样。祁景琛憋得心口发疼,手指拼命攥着方向盘,疼得有些麻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松了力道发动车子,脚踩油门飞速蹿了出去。 雨天的夜晚少有人出行,车速很快,遇到第一个红灯,祁景琛猛踩刹车在斑马线前停住。 旁边有家酒吧,闹哄哄的声音隔两条街都能听到,他有些烦躁地摇起车窗,下一秒,却偶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东倒西歪靠着一个男人从酒吧里走出来。 祁景琛眉心一跳,也不管这时候熄火下车是否符合交规,下车就往酒吧门口跑去。 沈则鸣大约是喝醉了,晕乎乎倚在一个穿西装梳背头的英俊男人怀里,祁景琛来不及多想,提腿踹开男人,顺势将沈则鸣揽进怀里。 他这一脚憋足了力气,男人被踹得脚步蹒跚撞上身后的垃圾桶,约莫是不常健身锻炼的那款,男人好半天没缓过劲,捂着肚子在那儿蹲了好一会儿。 祁景琛用大衣裹住沈则鸣,远远站着冷眼旁观。 预计男人一时没法起身,他低头注视怀里的人,沈则鸣一身的酒气,脸色没比他好到哪去,嘴唇干燥泛白,又喝了酒的缘故,双颊微微泛红,看起来更显憔悴枯槁。 祁景琛俯身碰了碰他的额头,一言不发把人搂紧了。 三分钟后,男人总算攒足力气站起身,皱眉冲祁景琛骂道:“你他妈谁啊?把他还我!信不信我报警?” 祁景琛冷笑一声,护住沈则鸣的手臂紧了紧,“你算什么东西?敢碰我的人。” “你的人?”男人龇牙咧嘴地抽气,抬手指着沈则鸣,“那你问他承不承认?” 也许是碰巧,沈则鸣在他怀里动了动,睁开一双迷蒙的眼,只对视一眼,蓦地往后一缩,离开他的怀抱。 像醉了,也像没醉,沈则鸣踉跄着后退半步,连个眼神都没落下,只朝后面的男人挥挥手,“走。” 男人顿时冲祁景琛得意挑眉,大摇大摆走过来。 祁景琛心也跟着空下去,拧眉上前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醉了,跟我回家。” 沈则鸣终于肯抬眸看他,冷冷的,“滚。” 说完就要甩手走人。 祁景琛不说话,攥紧了不肯放手。 两人僵持着,男人走过来瞪他一眼,正要拉起沈则鸣的另一只手,就见祁景琛捉着沈则鸣的手臂一扯,把人整个儿打横抱起。 “哎你——” 闻声,祁景琛顿住脚步微微侧头,侧脸凌厉的线条在雨夜里更显阴郁,男人一哆嗦,剩下的话卡在喉间说不出来,眼睁睁望着到嘴的好肉被别人抢了去。 - 沈则鸣在祁景琛怀里反倒安静下来,闭着眼不吵不闹,像是睡着了。 祁景琛把他轻放在副驾上,调低了角度,又脱了大衣给他盖上。 车停在马路中间有一会儿了,但可能是雨天的缘故,也没有交警过来贴罚单训人,他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发动汽车离开。 一路上没遇上什么拥堵,中途沈则鸣醒了一次,发癫似的睁眼朝祁景琛看了一眼,又侧过身继续睡。 他是第二天中午醒的,醒来时微微动了下身子,左手腕骨莫名有些束缚感,沈则鸣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祁景琛用手铐,把他拷在了床上。 想把你藏起来 手铐是银制,尾端的长锁链自左侧的衣柜里延伸出来,外侧是一整个黑色的电子密码锁,许是担心长期佩戴容易磨伤皮肤,手铐内侧贴心地缠绕了一圈柔软的皮革。 锁链很长,但仅仅足够他在这间卧室随意活动。 沈则鸣盯着这副镣铐,脸色一点点沉下来,他尝试抬起右手碰了下密码锁精致小巧的中控屏,只听“嘀”一声,屏幕中央立刻弹出一个对话框,提示:请说出您的密码。 声控锁。沈则鸣呆滞几秒,随即狠狠皱起眉头。他深吸一口气,抬高手腕,连接在手铐尾端的链条跟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将手腕对准身后雪白的墙壁,用力砸了下去。 砰的一声,伴随着声控锁尖锐报警声而来的,是祁景琛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卧室门被猛地推开,祁景琛一身舒适宽松的灰色居家服,额发懒散地耷拉在眉间,腰间系着黑白格子的围裙,手搭在门把上,面带忧色,朝沈则鸣看过来。 和墙壁剧烈碰撞过后的手背泛起红,传来隐隐的钝痛,沈则鸣垂眸扫了一眼,心里没什么波动,抬头望向祁景琛。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片刻,沈则鸣抬起被铐住的左手晃了一下,冷厉,又有点烦躁的,问他:“什么意思?” 他声音嘶哑疲惫,是连续几天浸泡在酒精里的成果,落在耳朵里却给人一种即将服软认命的错觉。 祁景琛看着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缓缓迈步走来。 “想把你藏起来的意思。” 他走到沈则鸣面前,低下头,托起沈则鸣受伤的左手。 沈则鸣没动,冷眼望着祁景琛牵起他的手,指腹轻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泛红钝痛的手背,再凑到嘴边疼惜地轻吻一下,最后抬眼温存地注视他,低声道:“疼么?” 那模样好似可爱的、妄图讨主人欢心的狗狗,沈则鸣的心脏旋即像被小刺扎到一般紧缩了一下。 他微微侧身错开视线,冷淡地把手从祁景琛掌心里挣脱,后退几步,举起上锁的镣铐,样子很是寡情:“解开,我要回家。” 祁景琛眸色黢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鸷,声音却还是温柔的:“饿了么?我熬了粥。” “解锁。”沈则鸣眉心紧锁。 祁景琛置若罔闻,“是你喜欢的小米粥,要加糖么?” 沈则鸣彻底冷下来,“放我回家。” 当啷一声,沈则鸣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祁景琛猛力拖拽进怀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额间,他眼神犀利地把他看着,样子有些骇人,声音透着股不容置喙的专制:“这就是你家!” 沈则鸣瞳孔微缩,下意识屏住呼吸,男人身上淡淡的沉香紧紧包裹着他,一秒、两秒,祁景琛终于把他放开,面色如常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出去。 三分钟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进来,祁景琛把粥碗搁在床头柜上,直起身两只手握着沈则鸣的肩头,掌下用力强迫他坐在床沿。 而后他蹲下身,端起一旁的粥碗,捏着瓷质汤匙搅了搅,盛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沈则鸣嘴边,冲他温柔地笑。 沈则鸣掀起眼皮睨他一眼,神色漠然地转开头。 空气瞬间冷却,祁景琛却没有生气,他眼睛盯着沈则鸣,不甚在意地捏着汤匙在熬得软烂香甜的粥里慢慢搅动。 汤匙轻轻磕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片刻后顿了一下,他说:“不想要我喂么?” 沈则鸣闭上眼,藏在身后的手紧紧揪着身下的床单。 末了,祁景琛沉沉叹了口气,好似妥协了,不轻不重地将碗重新搁在床头柜上,站起身,语气温和:“那就自己吃,你睡了一天,又喝了酒,不能不吃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则鸣听到祁景琛走到门口,似乎停顿了一秒,哄小孩似的,柔柔的:“乖。” 沈则鸣眼皮很轻地颤了下。 门阖上,他睁开眼,转过身垂眸静静盯着床头柜上的粥碗出神,大约两分钟后,他伸手拿起了汤匙。 同一时刻,书房里,密切关注监控显示屏的祁景琛缓缓勾起了唇角。 - 下午,祁景琛有事出门了,听见关门声后,沈则鸣从床上爬起来,循着腕骨上的锁链,走到衣柜前,抬手推开了玻璃制的淡灰色推拉门。 衣柜内部分为上中下三个收纳区,最上头那层齐刷刷挂了一整排定制西服和熨帖平整的大衣外套,中层和下层分别是叠放整齐的衬衫t恤和裤子。 沈则鸣垂眼看着锁链延伸出来的方向,弯下腰,轻轻拨开中空悬挂的裤子,一眼就看到了牢牢镶嵌在墙体里的锁链源头。 那儿缺了一整块柜板,镶在里头的锁链并不像露在外面的细细长长,而是又粗又重,深深地嵌在墙体中央,轻易拽不动。 沈则鸣眉头紧紧揪成一团,他低头看了看和手铐连在一起的细长链条,心念一动,快步走进浴室,凭借记忆找到靠墙放置的不知道祁景琛用来做什么的花岗岩,半跪在地上,对准锁链连接处狠狠砸下去。 一刻钟后,他丧气地扔下石头,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上。 这链条不知是什么特殊材质,无论他怎么用力,被砸到的地方仍然完好无损,甚至连漆都没蹭掉一块。 他又尝试举起石头砸声控锁,效果微乎其微,除了让它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外,没什么用。 沈则鸣木然地站起身,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他拉开窗帘,这时候才发现祁景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户全钉死了。 沈则鸣怔了怔,胸口遽然升起一股怒气,他刷地把窗帘拉上,绷着脸,自暴自弃地上床躺下,用被子蒙住把自己整个裹住。 祁景琛是六点多回来的,他打包了外卖,放下东西就往卧室走。 沈则鸣还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睁着,恹恹的,不知道盯着哪看。 下午的一切他都在监控里看见了,祁景琛捏了捏指节,在沈则鸣身前蹲下,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沈则鸣又闭上了眼睛。 祁景琛也不说话,安静地蹲在那儿,食指轻轻描摹沈则鸣的轮廓,漂亮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微抿住的嘴唇。 他动作很轻,指腹温凉,碰到的地方有点轻微的痒,沈则鸣睫毛抖了抖,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祁景琛的手指。 祁景琛就停下来,任由他握着,眉眼间溢满柔情。 然而这柔情在沈则鸣开口的一瞬间就渐渐淡了下去,他用疲倦沙哑的声音说:“你到底怎样才肯放我离开?” 祁景琛没说话,过了会儿沈则鸣感到祁景琛摸了摸他的眼皮,带有安抚意味,放轻了声音说:“憋坏了么?吃完饭带你出去转转。” 沈则鸣绝望地松开手。 晚饭是祁景琛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的,他打包的是以前他们学校门口沈则鸣最喜欢吃的小馄饨。 当年卖馄饨的奶奶三年前去世了,如今的老板是奶奶的大女儿,尽管不是同一个人煮出来的东西,但味道仍然一模一样。 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沈则鸣也确实想念那家馄饨的味道,就着祁景琛的手全吃完了。 祁景琛把自己那碗也端进来了,他吃得不多,打包盒里还剩下大半,沈则鸣瞥见了忍不住多看他两眼,祁景琛就放下盒子,目光沉沉的,勾唇道:“若是沈老师肯喂,我就多吃几个。” “不要脸。”沈则鸣迅速别开眼,面上紧绷,耳后却逐渐漫起一片潮红。 祁景琛低笑一声,收拾了外卖盒拿出去扔掉。 片刻后,他回到卧室,在沈则鸣身边坐下,托起他戴了手铐的那只手,食指轻点声控锁小巧的屏幕,说:“不要抛弃我。” “嘀”一声,声控锁弹开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怜巴巴的,盛着满眼的光,望向沈则鸣,声音压得又低又轻,好似不是在说一句密码,而是一句对沈则鸣的哀求。 沈则鸣睫毛颤了下,理亏似的垂下眼。 声控锁解开之后,祁景琛从另一侧的床头柜里掏出一副真正的手铐,一头铐着沈则鸣,另一头铐着自己。 沈则鸣低头看了一眼,手肘微微抬起,祁景琛的手也被一并拉了过来,他愣了愣,下一刻,祁景琛就靠过来轻轻握住了他。 他们就这样走出家门,天已经黑透了,天边悬着一弯浅月,遛弯的老人小孩在树底下高声谈笑,祁景琛牵着他,从他们身边经过。 宽长的袖口垂下来盖住冷冰冰的手铐,远远看去,他们仿佛一对恩爱的伴侣,遛弯儿的间隙都要牵一牵手,贴一贴对方温热的手掌。 沈则鸣有些怔忪,恍惚间好似回到十年前的一中球场,他和祁景琛,混在一群情侣中,在黑暗中偷偷牵着对方的手,一圈又一圈绕着球场漫步。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这样。 晚上回去之后,祁景琛解开手铐,重新给他戴上了另一副手铐,沈则鸣没说什么,沉默地盯着那枚小小的声控锁走神。 时钟指向十点半时,祁景琛关了灯,把沈则鸣搂在怀里,准备睡觉。 沈则鸣侧身背对他躺着,戴了手铐的那只手蜷在胸口微握成拳,祁景琛一起一伏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 过了会儿,沈则鸣感到祁景琛越缠越紧,他不适地挪了下身子,祁景琛却变本加厉贴上来,头埋在他颈间,深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扑打在耳际。 沈则鸣后背渐渐濡了一层薄汗,月光自窗帘缝隙间倾泻而来,他没再动弹,静静待了一会儿,他翻过身,和祁景琛面对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沈则麟那件事?”他两只手都蜷在胸口,呈防备姿态。 祁景琛没说话,良久,沈则鸣听见他好似深吸了口气,说:“你在酒吧被下药的后几天。” “那......”沈则鸣停顿少时,确保声线听不出异样,又问:“保险箱的事呢?” “在那件事之后?” 祁景琛沉默一瞬,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嗯。” 沈则鸣突然不说话了,祁景琛莫名有些慌乱,抱着他轻轻晃了晃,才听到沈则鸣消沉的声音。 他说:“祁景琛,你爱我么?” “爱。”祁景琛几乎是立刻,用力把沈则鸣揉进怀里,紧紧的,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爱你。” “沈则鸣,我爱你。” 放我走 沈则鸣开始绝食。 卧室里什么都有,祁景琛甚至特意去他家把他常用的物品、睡前翻阅的书本杂志全都搬了上来。 他对他很好,称得上体贴入微,他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甚或不用开口,祁景琛仿佛知晓他心意一般,不出片刻便能将东西送到他眼前。 祁景琛愿意为他做一切,惟独不肯解开他腕上的桎梏,放他自由。 没人喜欢被囚禁。 于是在祁景琛囚禁他的第三天,沈则鸣蓄意打翻了一碟看起来可口精致的糯米糕和一杯鲜榨橙汁,那是他的早餐。 糯米糕是祁景琛一大早去附近的早市买回来的,橙汁是祁景琛亲手榨的。 卧室的羊毛地毯顷刻间沾满脏污,糯米糕的残渣混着橙黄发酸的汁水铺满整张地毯,沈则鸣坐在床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地上的残局。 祁景琛逆光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皮蛋瘦肉粥,他像尊雕塑,一言不发地立在门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宛如某种幼稚的怄气行为,但沈则鸣至始至终都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祁景琛抬腿走向沈则鸣。 陶瓷粥碗刚碰到床头柜,他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沈则鸣抬手掀翻了。 冒着热气的粥黏着床头柜的抽屉扶手缓缓下滑,稀烂的饭粒汤汁一滴一滴沥在原木色的地板上,很快聚成一小滩水洼,一点点漫延至羊毛地毯的边缘。 这么脏,这么难清理。 祁景琛却弯了弯唇角,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平静地说:“发泄完了么?厨房还有新的。” 沈则鸣没说话,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唯一一只玻璃杯,挥手砸在祁景琛脚底。 玻璃杯碎了一地,飞溅起来的碎渣划伤了祁景琛的手背,鲜红的血迅速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可他仍然心平气和地、安静地注视着沈则鸣。 沈则鸣攥紧垂在腕侧的链条,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放我走。” “不可能。”祁景琛脸上终于浮起愠色,带血的食指挑起沈则鸣的下颌,眼神凌厉可怖,“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你没权利。”沈则鸣瞪着他,“也没资格。” 祁景琛促狭地笑了下,“凭你爱我。” 沈则鸣有一秒的卡壳,随即撇开脸,淡声道:“一句玩笑罢了,祁医生当真相信。” “你说了不算。”祁景琛唇边卷起轻佻的笑。 说完,他俯身在沈则鸣唇角“啵”地亲了一下,像个恶劣的毛头小子,眉梢挑衅般冲沈则鸣扬了扬。 沈则鸣瞬间瞪红了眼,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滚出去。” 家政来清理的时候,沈则鸣正瞌眸侧躺在床上,大约被特地叮嘱过,家政清理的动作谨小慎微,半点声响不敢发出,但其实他根本没睡着。 他的活动范围仅限制在这一间小小的卧室,每日的活动除了吃就是睡,虽然床尾的矮柜里堆了许多祁景琛拿来供他消遣娱乐用的书本杂志游戏机,但沈则鸣没心情去碰。 任谁被无缘无故关着,心情都不会好。 他安静地闭眼装睡,直到家政轻手轻脚退出去关上门,他睁开眼,外头阳光灿烂,柔和的日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洒满整间屋子,他掀开被子走到落地窗边。 楼下唯一一个车位停着祁景琛那辆黑色的奔驰大g,沈则鸣看着它根本没有贴防窥膜的车窗,想到几天前的疯狂,心里后知后觉涌上羞耻。 但紧接着他又想到,祁景琛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知道沈则麟劣迹斑斑的罪行,知道他对他隐秘的爱。 祁景琛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那样冷静,以一种轻慢、逗弄的心情,冷眼旁观他的痛苦,用与沈则麟的亲密接触逼迫他亲口承认他早已清楚的事实。 就好像沈则鸣这些年心如刀割的苦痛、煎熬在他眼里只是一点戏耍炫耀的资本,抑或是一个可悲的笑柄。 他没办法原谅。 ...... 午饭时祁景琛照例送来了精心准备的饭菜,沈则鸣一口没动,祁景琛也不逼他,见他不吃,就端了出去。 到晚餐时间,他又端了新的进来,沈则鸣瞌眸躺着,丝毫没有要起身吃饭的打算。 祁景琛眸色沉了沉,却什么都没说,只放了一碗排骨汤在床边。 然而那碗排骨汤直至第二天中午,都没被碰过一下,冷凝的油脂飘在碗口,散发出阵阵馊味,令人作呕。 整整二十四小时,沈则鸣滴水未进。 祁景琛寒着脸连汤带碗一并扫进垃圾桶,印象中沈则鸣是有低血糖的。他拧眉望着仍然侧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沈则鸣,心口顿时腾起一团火。 他扔掉手里的东西,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砰一声将碗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沈则鸣眼皮动了动。 祁景琛俯身托着他的腋下将他整个儿抱起来,沈则鸣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祁景琛。 “吃。”祁景琛沉着脸,将吹凉的一勺粥递到他唇边。 沈则鸣转开脸。 祁景琛心下一沉,“不吃是么?” 他用力扳过沈则鸣的脑袋,掐着他的下颚,含一口粥,偏头吻上去。 沈则鸣牙关紧闭,嘴唇抿得很紧。 但不过片刻,祁景琛就顶开他的牙关,舌头探进去,将口中的粥一点点渡了进去。 半小时后,沈则鸣被迫“喝”完了一碗粥。 可是下一秒,沈则鸣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浴室走去,他趴跪在马桶前,竟然开始催吐。 祁景琛眸光沉凝,腾地一下,燎原的怒火直冲脑门。他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弯下腰粗暴地抓着沈则鸣的衣领把人拽起来。 “你他妈发什么疯?” 沈则鸣虚弱无力地跪在地上,两颊溢满生理性泪水,抬眸瞥他一眼,几近残忍地冲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放我走。” 祁景琛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一双眼血红可怖,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暴戾。 他两只手控制不住地攀上沈则鸣脆弱的脖颈,掌下是跳动的脉搏,他却好似觉察不到,五指不断收紧用力。 氧气一点点耗尽,沈则鸣艰难地呼吸,本能的求生欲迫使他不断呛咳出声,但他没有挣扎,顺从且安静地承受着。 终于在他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那一刻,祁景琛松开了手,他眼底的暴戾已经褪去,但眸中仍然郁色浓重,森冷地把沈则鸣盯着,咬牙切齿般,“你休想离开我半步。” 沈则鸣大口大口地吞咽呼吸,一张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偏对上祁景琛骇人的眼神时,轻扯嘴角吃力地笑了下。 “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 “你可以试试。”祁景琛勾了勾唇,拇指轻蹭过他的眼尾,冰冷的触感叫沈则鸣忍不住战栗。 他再次被带回床上,五分钟后,祁景琛端着一杯透明的液体走进来,神情已恢复至最初的温文尔雅,在沈则鸣身边坐下,语调柔和:“葡萄糖,喝了再睡。” 良久,等不到回应,他擅自俯身把沈则鸣扶起来,杯沿贴在他唇边,“乖,喝一口。” 沈则鸣一动不动。 “想要我喂么。” 话音未落,祁景琛就掐着他的下颌,在他紧闭的唇上轻啄一下,半是强迫半是哄骗地将整杯葡萄糖都渡给了他。 唇角溢出的液体被男人用指腹擦去,沈则鸣喉结上下滚动,甜腻的液体悉数流进了他的胃袋。 片刻,他感到头脑昏沉,像塞了团浆糊,索性不去管,瞌眸沉沉睡去。 ....... 第五天,沈则鸣仍然拒绝进食。 那日的纠缠仿佛耗尽他全部心力,他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眼睛长久地盯着同一个地方出神,麻木、呆滞,了无生气,宛如艺术馆里展出的静物。 祁景琛好似对此习以为常,不厌其烦地对他讲话,偏执地用同样的方法喂他进食,晚上睡觉前甚至要给他念睡前故事。 他并不要求沈则鸣给予回应,好像仅需要沈则鸣陪在身边足矣。 他们之间似乎达成某种平衡,尽管这种平衡病态而畸形。 但平衡终会打破。 那是一个冷天,h市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初雪,纯洁的雪花一片片打着旋落在窗户上,没几分钟便结成漂亮的冰棱。 担心沈则鸣着凉,室内空调打得很高,即使单穿一件t恤也还要觉得热。 午饭后医院打来紧急电话,祁景琛只来得及喂沈则鸣吃了饭后水果就急匆匆驱车回去。 他走得急,水果刀也忘了收,摆在床脚的矮柜上,极显眼的一个位置。 沈则鸣盯着明晃锋利的刀刃看了很久,当ipad里的电开始播放片尾曲,他摸索着下床,握住刀柄走进了浴室。 ...... 祁景琛到家的时候,天色将将擦黑,整间屋子呈现出一种悚然的寂静,他快步越过客厅,打开房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心头一跳,似有所觉般打开了浴室的灯。 沈则鸣一丝不挂地躺在放满水的浴缸中,双目紧闭,垂在外面那只手伤痕累累,淋漓的鲜血自手腕的伤口流出,小河般蜿蜒至门口。 天塌下来不过如此。 我故意的 浴室的灯白得刺眼,沈则鸣的身体凛若冰霜,时间早已过去很久,可他腕上的伤口仍有新鲜血珠汩汩涌出,止不住似的几乎要榨干他单薄的身子。 祁景琛感到脊背发冷,双腿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往前挪动一步。良久,他用力掐了下手心,深吸一口气,跪在铺天盖地的血腥气中,抖着手去探沈则鸣颈侧的脉搏。 一秒,两秒,三秒...... 温暖鲜活的跳动,此刻无声无息。 森然的寒意陡然穿透四肢百骸,胸腔里也似塞了满满当当的铁块,祁景琛眼前发白,耳膜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嗡鸣,连同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急剧塌陷,穿过骨骼,一并碎在地上。 这一秒世界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周遭都静下来,祁景琛好似五感全失,他神色呆滞地跪坐在浴缸旁望着沈则鸣,眼角渐渐溢出水渍。 脑海里恍惚闪过某些片段,祁景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弯腰把沈则鸣从浴缸里抱出来,解下胸前的领带紧紧缠住沈则鸣割伤的右手的上臂,低下头进行心肺复苏。 一下。 两下。 三下。 …… 不知过了多久,祁景琛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眶通红可怖,整个人显出一种癫狂的寂静。 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像对待一抔春雪,动作轻柔地托起沈则鸣搂在怀里,与他十指相扣,额头相抵,像从前的每一次接吻,又挟着某种执迷不悟的试探,厮磨他苍白冰冷的唇。 没有回应。 不会再有回应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沈则鸣脸上,祁景琛把自己埋在沈则鸣颈间,宛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全身剧烈地颤抖,痛苦的更咽压抑在喉间。 直到救护车赶来。 沈则鸣被推进抢救室。 头顶鲜红的指示灯亮起来,“手术中”三个字异常扎眼,祁景琛怔怔地站在门口,竟分不清这红艳艳晃动的是灯光还是血色。 他恍如隔世般注视着合起的两扇门,逐渐把他和沈则鸣彻底隔绝在外。 空荡的医院走廊实在太冷寂。他木然地倚着墙,动作机械地摸了根烟咬在嘴里,火苗烧在他眼里,颤巍巍地晃动。 根本没法点着。 祁景琛手抖得握不住打火机。泛着灼意的火舌卷上他的手指,但他好似意识不到,直到“呲”一声,拇指传来灼烧的剧痛,他方如梦初醒般失手扔了打火机。 太疼了。 可他分不清究竟是手指的烧伤痛,还是蜷在胸腔里的心脏更疼。 祁景琛疲惫地垂下头,身体撑不住般往下滑,他紧贴着阴冷的墙靠坐在地上,头埋在膝弯里,撑在地上那只手几乎掐出血。 天这样冷,浴缸的水温几近零下,那么多血,沈则鸣怎么受得住?水果刀这样锋利,割破皮肤该有多痛,沈则鸣怎么忍心? 他不敢闭眼,生怕瞌眸的瞬间眼前又是沈则鸣躺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很久以前他曾想过,若是沈则鸣妄想再一次抛弃他,那么他就像对待那只猫那样,将他变成一具听话的尸体,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是当他切身地感受到沈则鸣浸在血泊中毫无温度的身体,掌下不再跳动的脉搏,和惨白冰冷的嘴唇。 祁景琛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不想,也没法接受沈则鸣死去。 他希望他好好活着。 是否在意他,抑或是否抛弃他,都不重要,只要他活着。 只要沈则鸣活着。 路过的护士向他投来同情一瞥,想了想,又返回导医台用纸杯接了杯热水放在他旁边,温声宽慰几句,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叹气离去。 纸杯边缘腾起的热气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冷却的杯身孤零零立在金属座椅上,漫长的一百二十分钟过去,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 祁景琛眼皮颤了下,忙不迭站起身走过去,但他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刚站起来没走几步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随同医生一起出来的助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祁景琛顾不上道谢,嘴唇抖了几下,却发现说不出话。 “幸亏送来及时,患者没事,但他失血过多,短期内需要卧床静养。”满头大汗的医生摘下口罩,顿了顿补充道:“切记不要再刺激患者,一定要好好休养,他本身就有些贫血。” “沈则鸣没事”的认知有如一枚定心丸,祁景琛浑身的劲都松弛下来,紧紧绷直的脊背撑不住般勉强靠墙支着,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喉间挤出嘶哑的声音:“谢谢。” 说话间,沈则鸣已经被推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右手包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左手塞在被子里挂点滴,虽然仍旧虚弱,看起来终归不再像一具毫无生机的死尸。 祁景琛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则鸣微微起伏的胸膛、输液袋里不断滴落的液体,那是昭示生命的迹象。 但是不够。他蜷了下手指,上前拦住推车,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向沈则鸣的鼻子。 微弱,却温热的鼻息。 祁景琛的心里立时涌上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彻底松懈下来,脚底发软倚墙瞌上了眼。 - 沈则鸣已经连续昏睡两天。医生说他只是身体虚弱,两三天内就会苏醒。 病床旁的监测仪运行平稳,象征生命的折线波动和缓,可祁景琛还是放心不下,他只在昨天中午抽空回家换衣服顺道拿了些沈则鸣的东西。 除此之外,祁景琛几乎二十四小时泡在病房里,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长久而贪婪地凝望着沈则鸣。 不知情的护士笑着打趣他们兄弟感情真好,祁景琛沉吟半晌,轻轻握住沈则鸣掩在被子底下的手,低声道:“他是我爱人。” 护士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向他道歉。然而没几天,十二床病人的帅气陪护是他爱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住院部。祁景琛闻言只是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 - 第三天,医生进行完惯例的检查,一反常态地让祁景琛去一趟医生办公室。 关上门,医生推推眼镜,递给他一叠打印成册的病历单和化验单,“这是沈先生近些年来在我们医院血液病理科就诊的病历单和化验单,考虑到沈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态,我认为您有必要了解。” 祁景琛没说话,接过来仔细翻阅。 最早的化验单年份可以追溯到十年前,而最近一次就发生在上个月。但无论时间长短,每一张单子无一例外都指向一件事:沈则鸣从十年前乃至更久之前就开始不间断地给沈则麟输血,每月两百毫升。 某几个年份的病历单甚至明确标有“因受体需要,陪同住院辅助治疗三个月”、“血液置换手术”“建议多食用补血食物”如此云云。 所以沈则鸣贫血,所以那时候才会因为低血糖和贫血晕倒在他怀里,所以才会看见彭曲满头血时没有由来地害怕和晕倒,所以宋岚沈铭和沈则麟这两个月来总给沈则鸣打电话,发一些语气很差,看起来非常没头没脑的催促短信。 祁景琛紧紧捏着手里的一沓纸,锋利如刀口的纸面划破手指也毫无所觉。沉默许久,他揣着那叠散发着油墨味的a4纸站起身,郑重道:“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祁景琛没有着急回病房,而是拿出了沈则鸣的手机,自打囚禁以来,沈则鸣的所有通讯设备他都随身携带。 他先打开短信界面盯着宋岚和沈则麟发来的几十条短信沉思片刻,再模仿沈则鸣的口吻给沈则麟发了一条短信。 沈则麟几乎秒回,虽然口气恶劣,但好歹答应了他短信里提到的事。 祁景琛回病房的时候,正巧护士换完输液袋推门出来,两人打上照面,护士朝祁景琛点头笑了笑,拎着已经空掉的输液袋走远了。 担心沈则鸣受到打扰,手术结束那晚祁景琛就把沈则鸣住的病房换成了单间。 此时病房里安静无声,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洒在沈则鸣身上,将他脸上细细的绒毛染上金色。祁景琛缓步走过去,俯身执起沈则鸣的左手,动作轻柔地拉起病号服的袖子。 果不其然,胳膊处静脉抽血的地方有许多细小的针眼,不知是不是太过频繁的缘故,那儿的皮肤留下了明显的青痕。祁景琛皱起眉头,伸出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 怪他太迟钝,明明有那么多次亲密接触,他却没有早点发现。 想到沈则麟一家发来的那些难听至极的短信,祁景琛脸色发沉。他握着沈则鸣的手肘,低下头爱怜地吻了吻,再轻手轻脚地塞回去,替沈则鸣掖了掖被角。 下午,祁景琛准时到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赴约。 沈则麟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才出现在咖啡厅门口,门边的侍者抬手对他指了一个方向,沈则麟点点头拎着书包走过来。 将近两个月没输血,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人也没有往日精神。 大概是没见着沈则鸣,沈则麟明明已经走到了约定的位置附近,却还在不耐烦地东张西望。 祁景琛抖了抖手里的财经杂志,抬眸睨他一眼,朝他淡声道:“这里。” 沈则麟闻声猛地回头一看,嘴巴顿时惊得合不拢,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快步跑过来。 “怎么、怎么是你啊景琛哥?”最初的惊讶退去,沈则麟脑子里只剩喜悦,“你怎么在这儿?” 自从上次他对祁景琛的电话表白被莫名其妙挂断之后,他已经很久联系不上祁景琛,本来他打算就此放弃,但今天的见面让他瞬间冲昏头脑,以至于竟然完全忽略了祁景琛用沈则鸣的手机约他的合理性。 “是我约的你。”祁景琛端起桌上的黑咖啡抿一口,“沈则鸣不知道。” 沈则麟没什么表情地“哦”一声,想了想,奇怪道:“那你约我有什么事?还有那天......那天为什么突然就、就把电话挂了啊?就算景琛哥你、你想拒绝我,也......也不用这样吧。” “哪样?”祁景琛放下杂志,嘴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身体微微后仰靠住软和的椅背,饶有趣味地看着沈则麟。 “啊?”沈则麟似乎被他问懵了,愣了下才继续道:“就是,就是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用沈则鸣的手机特地约我在咖啡厅见面......当面拒绝我。” 闻言,祁景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其实很少这样当面嘲笑别人,不管是顾忌教养还是面子。 但沈则麟不值得。 “你、你笑什么?”沈则麟面上一红,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祁景琛勾了勾唇,眉眼间充溢着讽意十足的笑,口吻却颇为轻描淡写:“我想你误会了。” “你这样的人。”他说着,眼睛盯住沈则麟仔细打量,末了挑起唇角,讥诮道:“还不值得我费心。” 沈则麟顿时煞白了脸。 “沈则麟。”祁景琛又笑了下,眼神却是冰冷的,“你在我这儿,甚至比不上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为什么?”沈则麟眼睫簌簌地抖,受伤地瞪着祁景琛,“我记得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都挺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在欢乐谷那天我们、我们——” 后半句话被祁景琛截住,“行了。你只需要记住,我和你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因为沈则鸣。” 言下之意没有沈则鸣你算个屁。 “又是沈则鸣!”沈则麟像被触到逆鳞的疯狗,红着眼眶冲祁景琛吼道:“他当年那么对你,你为什么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他声音太大,半个咖啡厅的人都看了过来。 听他提起这件事,祁景琛倏地沉下脸,目光阴鸷地逼视他,厉声道:“你还敢提?要是没有你,我和沈则鸣至于分开十年么?” 沈则麟一下呆住,愕然地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你做的那些烂事,我很早就知道了。”祁景琛似笑非笑地看了沈则麟一眼,接着道:“我今天来只想通知你一件事,沈则鸣以后不会再给你输血,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救你。” 说完,他不再多看沈则麟一眼,起身离开。 祁景琛回医院时,原本安静的病房竟有些闹哄哄的,他不悦地皱起眉,推开门进去正准备责问,就见值班医生一脸欣喜地冲他笑了下,随即侧身指着病床上的沈则鸣说:“你爱人醒了,没什么大问题,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祁景琛一怔,下意识抬眼朝沈则鸣看去。 沈则鸣半躺在病床上,唇色依旧惨白,看起来有些虚弱,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 挤在里头的医生护士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他和沈则鸣两个人。莫名的,祁景琛突然萌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怯意,他攥了下指节,缓步向沈则鸣走去。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拉过床头的椅子坐下,正要伸手碰一碰沈则鸣的脸颊,就见沈则鸣霍地直起身子,抬手拽住了他的衣领。 祁景琛愣了下,生怕伤到大病未愈的沈则鸣,只得配合地俯下身,温声道:“怎么了?” 沈则鸣不说话,直勾勾盯着他,拽着他衣领的手缓缓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很轻地推了下。 他说:“这里,疼么?” 祁景琛视线向下,顿了一秒,蓦地明白了什么。他轻轻捉住沈则鸣的指尖,低声道:“疼。” 沈则鸣却忽地笑起来,唇角弧度弯得很大,眼里的温度却渐渐冷下去,“疼就对了。” “我故意的。” 他反过来抓住祁景琛的手,拉到胸口紧紧贴住,冷声道:“你用沈则麟试探我的时候,我这里也这么疼。” 追求你 祁景琛有一瞬的怔然,旋即心底蹿起一把怒火。 但是这怒火里,生气沈则鸣哄骗他的成分很少。 他眉心紧锁,一言不发地盯视沈则鸣,刮刀般凌厉的目光一寸一寸,滑过他苍白瘦削的脸庞。 沈则鸣太瘦了,脸色比医院的白墙还要惨白几分,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轻轻一拢就能整个偎进怀里。 或许那条路不是圈住沈则鸣的良方。 祁景琛望着沈则鸣,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沉思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微微用力拢住沈则鸣的指尖,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沈则鸣呼吸微微地滞了一下,被拢住的指尖下意识蜷了下,却没轻易抽走。他闭了下眼,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挑起祁景琛的下颌。 “我只问你一次。” 祁景琛看着他,在日光落下的浅金色阴影里,那眼神是沉静而乖顺的,像一只无害忠诚的大型犬,仿佛前几日的阴狠暴戾只是沈则鸣的错觉。 沈则鸣有刹那的恍惚,很快移开视线,片刻后,又直勾勾盯准他,沉声道:“你说你爱我,也清楚保险箱里的东西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明知道沈则麟有多下作,为什么——” 他顿了顿,逼近祁景琛,距离近在咫尺,祁景琛的呼吸轻轻扑打在他嘴唇上,沈则鸣微微眯起眼,余下的话压在舌尖,只问:“为什么?” 祁景琛和他对视一秒,罕见地错开了视线。 他的下颌仍然规矩顺从地搭在沈则鸣拇指上,半点不曾挪动,眼帘半垂,两只手撑在枕头两侧,温驯、乖顺。 沈则鸣的视线落在他乌青的眼下,停了一瞬,又飞快看向别处。 一分钟过去,病房里寂静无声,像场暗流涌动的角力。 沈则鸣微微抬高了拇指,声音显出少许不耐,“说话。” 卷翘的睫毛抖了下,祁景琛撩起眼帘,坦然地和他对视。 一秒。两秒。 眼见沈则鸣逐渐面沉如水,祁景琛喉结滚了滚,终于开口轻声道:“抱歉。” 不是他想听的东西,也不是他需要的东西。 沈则鸣冷下脸,抵住祁景琛下颌的力道重了两分。 床头的时钟分针又转过两圈,祁景琛依旧沉默,沈则鸣感到一股自心尖四散开来的疲倦,绞缠在眉眼间藏也藏不住,他倏地撤下抵在祁景琛下颌的手指,漠然地翻身蜷进了被子。 他瞌眸躺着,过了会儿,听见祁景琛起身替他掖被角的动静。沈则鸣睁开眼,视线内晃过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一下一下抚平蜷曲的被角,将温暖厚重轻轻覆在他肩上。 即将抽离时,沈则鸣蓦地伸手抓住了。 祁景琛动作一顿,声音又低又磁,“怎么了?” “祁景琛。”沈则鸣闭着眼,仍是背对祁景琛的姿势,哑声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只是单纯想报复我?” 祁景琛呼吸微凝,被沈则鸣抓着的手腕小幅度地挣了下,沈则鸣顺势松手滑下去,他觉得心里空了一下,动作先于脑速,快步绕到另一侧,手伸进被子里捉住沈则鸣的手指紧紧抓在手心里。 “不是。”他说,“我——” 沈则鸣却睁眼望着他,眼底像盛着沉睡的湖泊——无波无澜、冷寂幽深,好似再也掀不起波澜,打断他淡声道:“如果是报复,你成功了。” 话音落下,祁景琛手心忽的一空,沈则鸣再次翻身背对他,语气平淡:“我要休息了,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之后就不麻烦了,我会请护工。” 长时间的沉默,祁景琛慢慢站直身子,颀长的影子罩在沈则鸣腰际,走动两步,那影子就移到了沈则鸣胸口。 祁景琛站在床尾,间隔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锥子般锋利的目光沉沉落在沈则鸣脸上,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不客气。” 随后有脚步声走动,门阖上,病房再度陷入安静。 - 傍晚时医生惯例查房,一番细致的检查询问后,年轻的医生放下听诊器,朝他露出个宽慰的笑容,一边吩咐护士把床边的仪器撤出去,一边对沈则鸣说:“明早再做个详细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沈则鸣微微笑着道谢。 医生前脚出去,后脚祁景琛就推门进来了。 他换了衣服刮了胡子,卡其色羊绒大衣内搭一件浅灰色的高领薄毛衣,没打发胶的额发肆意散在眉上,戴一副简单的银边细框眼镜,整个人清爽干净,与下午憔悴狼狈的模样相去甚远。 他怀里抱着一束开得正盛的红玫瑰,艳丽的红色在这全白的病房里颇为惹眼,一点不像来探病的,倒像忙着讨心上人欢心的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沈则鸣瞥他一眼,没说话。 祁景琛规规矩矩站在床尾,红玫瑰拥在胸前,仿佛病床与他之间存在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半步都不肯多迈。 他目光殷切,注视着沈则鸣,低声询问:“我能往前再走两步么?” 说着,眼神带钩似的往地上一瞟,又朝沈则鸣看了一眼,声音听起来挺认真,“就两步,能么?” 沈则鸣心里狐疑,面上却是冷冷的,“我说不能,你就不走么?” 没想到祁景琛当真“嗯”了一声,他的眼神又恢复至下午浴在日光里时——沉静、乖顺,就好像顽皮淘气的狗狗自知惹怒了主人,偷摸溜去野地采来一捧花,眼巴巴叼回来盼着原谅。 “你不许,我就不动。” 沈则鸣很轻地皱了下眉,随即嗤了声,朝祁景琛抬抬下巴,“两步。” 祁景琛果然只往前迈了两步,停在与床尾平行的地方。 沈则鸣眸光微动。 就在他以为祁景琛又想玩什么花样时,祁景琛却只是垂眸拨了下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弯起唇角,“我想送花给你。” “可以么?” 沈则鸣凝眸看着他,心底疑虑更甚,眉心渐渐蹙起,“你这是在干什么?” 祁景琛扬了下唇,目光炯炯的,直白地盯着他,声音低沉:“我在追求你。” 笼中雀(已修) 沈则鸣默然地看了祁景琛片刻,扭头移开了视线。 h市的第一场初雪已在昨天中午落下帷幕,暗沉沉的暮光浞在融化的雪水里照在窗边的蓝色窗帘上,祁景琛笔挺地站在床尾,温柔又却隐隐强势,说要追求他。 这一幕与记忆中似曾相识的画面渐渐重合。 不过那时候是火热的盛夏,吹进窗口的不是裹挟着寒意的冬风,而是沾满咸湿潮气的海风。 同样纯白的病房,他在地震中折了一条胳膊,十七岁的祁景琛一身蓝白校服,端着一碗亲手熬的粥,两条剑眉微微蹙起,有点固执,又莫名认真地对他说:“我在追求你。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我想要你。” 现在,英挺的便装代替校服,玫瑰代替皮蛋瘦肉粥,二十七岁的祁景琛英俊成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喜欢的少年。 从回忆中抽离,沈则鸣攥了下指节,隐去多余的情绪,平声道:“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祁景琛沉默一瞬,抬眸,藏在镜片后的目光无端泛着冷意,“除了那件事,我都能给你。” 闻言,沈则鸣低头捏了捏被角,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眸望着祁景琛,不解、也冷静地道:“你明知道我为什么在意。” 祁景琛和他对视一眼,垂下眼帘,“抱歉。” 气氛再度降至冰点。 沈则鸣自嘲一笑。 过了会儿,他抬手摁了摁眉心,不着痕迹地敛去眉眼间的消沉,冰刀般冷厉的目光刺向祁景琛,唇角勾着抹玩味的笑,戏谑道:“你说什么都行?” 祁景琛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又用那种温顺驯良的眼神望着沈则鸣。 “好。”沈则鸣唇角的笑意淡下去,挑衅地睨了眼祁景琛怀里艳俗的红玫瑰,淡淡道:“扔了,我不喜欢。” 祁景琛闻言,低下头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怀里的玫瑰——那是他在花店一朵一朵精心挑选出来的。 下一刻,他转身朝着病房门口的垃圾桶走去,然后扔垃圾似的,毫不疼惜地随手将这一捧馥郁芳香的玫瑰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祁景琛抬起头,眼神炽热地看向沈则鸣,安静等待几秒,没有得到期待的回应,他垂眼看了看躺在垃圾桶里的玫瑰,又十分克制地抬头看了看沈则鸣。 眼神仿佛在说:奖励呢? 沈则鸣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没有。” 话音未落,就见祁景琛眼里烧着的那一小簇火苗刷地灭了,眼尾有点委屈的,又仿佛不太敢表现出来似的,轻轻耷拉下去,瞟了沈则鸣一眼。 沈则鸣意外地挑了挑眉。 “那您喜欢什么花?”祁景琛缓步向他走来,声音又低又磁,咬字很轻,唯独“您”字加重几分,“洋桔梗?百合?还是满天星?” 他越靠越近,早已越过“两步”的界线。 沈则鸣轻轻“啧”一声,祁景琛脚步一顿,眼睛望着他,竟听话地退了回去。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沈则鸣勾起唇角,“明天出院。” 祁景琛依旧用驯良的、大型犬一般的眼神望着他,闻言温声道:“我来接您。” 他似乎已经对“您”适应良好,反倒是沈则鸣耳尖触电般麻了一瞬,他不太自然地掩唇轻咳一声,全然没有方才驯兽般的气势,眼睛看向别处,应了一声,“嗯。” - 第二天早上,沈则鸣九点多做完全部检查,办完出院手续时刚好十点整,祁景琛就是这时候来的。 十几度的气温,天气不算太冷,他只穿了件加绒的灰色连帽衫,下身是简单的黑色运动裤,难得没戴眼镜,单手插兜站在暖烘烘的太阳底下,有种年轻的蓬勃气。 那辆显眼的黑色奔驰大g高调张扬地停在住院部大楼的门口,祁景琛倚着车身,手里夹了根烟,远远地看见沈则鸣,没出声喊人,只是冲他张扬地笑。 而随着沈则鸣走近,张扬便自动敛去锋芒,变得温和无害,“还顺利么?” 沈则鸣微微颔首,并不接话,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倏地冷下脸,不悦道:“花呢?” 他刚说完,祁景琛就勾了勾唇,咬着烟拉开了副驾的门。 ——一小束用淡蓝色玻璃纸包裹的白色满天星“乖巧”地躺在副驾的车座上。 沈则鸣嘴角微挑,一抬眼,视线和祁景琛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带着一点讨好,狭长的眼尾微微耷拉下去,显出一种无辜。 但对视的瞬间,祁景琛的眼神却像狼狗凝视猎物,直勾勾地把沈则鸣盯住了。 语气仍是恭顺的:“您喜欢吗?” 沈则鸣一愣,随即勾唇,“喜欢。” “奖励呢?”他不再像昨晚那样遮掩含蓄,不加掩饰地,眼巴巴地讨要奖励,平白像极了电视里颠颠地叼着飞盘巡回的德牧。 “奖励?”沈则鸣扬了扬唇,伸出一只手轻轻拽住了祁景琛胸前的卫衣抽绳,“你想要什么?” 这样亲昵的动作对于两个男人来说过于怪异和暧昧,加上惹眼招摇的大g,频频招来路人或好奇或八卦的打量。祁景琛低头笑了声,自然地循着抽绳被拉拽的弧度弯下腰,嘴唇蹭过沈则鸣的耳廓,附耳低语道:“您确定要在这儿么?” 说着,他抬眼意有所指般瞥了眼举着手机躲在门口柱子后面的男人。 只一眼,那男人的身子便剧烈一抖,老鼠见着猫似的飞速收起手机慌慌张张地跟着人潮溜进了大厅。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温润厚重的沉香拂向面颊,沈则鸣呼吸不由乱了几拍,耳后泛起可疑的粉色,他松手后退两步,生硬地拉开和祁景琛之间的距离。 “先上车。”语毕,一旁的副驾车门就被“砰”地关上了。 祁景琛笑了下,快步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里提前开了暖风,副驾甚至贴心地放了软垫和小毛毯,沈则鸣拿起满天星凑到鼻子底下细细地嗅,是他回忆里浅淡却清新怡人的味道。 他满意地把花放在腿上,转头,祁景琛正用一种款款深深的眼神注视他,如果身后能变出尾巴,沈则鸣怀疑祁景琛大概会摇得飞起。 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冲祁景琛勾了下食指,还未说话,嘴唇倏然覆上一片温热。 沈则鸣一怔,然而下一秒,那片温热却一触即收,擦着他的唇角滑向耳后,很轻地碰了碰耳垂,又倏地离开了。 “谢谢您的奖励。”祁景琛嗓音带笑,偏头望着沈则鸣,勾人的眼神一下一下撩拨着沈则鸣的神经,低声道:“我很喜欢。” 像一把点着的火,沈则鸣耳后可疑的绯色迅速扩散至脖颈,淡粉的一片,构成欲盖弥彰的暧昧。偏他要强装镇定,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狐假虎威似的绷着脸轻斥道:“下不为例。” 回应的是祁景琛低沉的笑声。 “听您吩咐。” -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周一的缘故,这天他们运气极好,几乎没遇到烦人的拥堵,奔驰大g一路绿灯,提前十五分钟到家。 沈则鸣举着花下车,似乎羞于方才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进单元楼。 尽管在医院只待了三四天,但失血过多的后遗症还是让他气虚体乏,刚踏上三楼的第一级台阶,沈则鸣就有些体力不支,以至于让比他晚上楼两分钟的祁景琛轻松追上了。 他眉心紧锁,额角渗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滚落,割伤的右手无力地搭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候沈则鸣突然有些懊悔,当初下手时应当手下留情,不然这具身体也不会虚弱至此。 祁景琛自身后扶住他,视线触及沈则鸣手腕层叠包裹的纱布时,眼底浮起几分痛色,“还好么?” 沈则鸣摇了摇头,正打算挣开他上台阶,紧接着就被祁景琛托住膝弯打横抱起,男人淡且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逞强。” 沈则鸣僵了下,对上祁景琛深邃晦暗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妥协,放松身体倚在了男人强健有力的臂弯里。 他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将近两个月未曾住人的房子整洁如初,明显有保洁定期清扫的迹象。 沈则鸣抬头看了祁景琛一眼,后者神色如常,步伐稳重地把抱着他走进卧室。 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散发着在太阳底下晾晒过后的温暖气息,祁景琛把他放在床边,又自然地低头要替他脱鞋。 沈则鸣躲了一下,祁景琛就停下动作,抬头和他对视。 手机在他清醒那天下去祁景琛就还给他了,里头的东西几乎没有被偷偷浏览过的痕迹,只一点非常可疑——沈则麟、宋岚乃至沈铭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弄进了黑名单,而祁景琛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则奇迹般地被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沈则鸣把手机摆在祁景琛眼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解释一下?” 祁景琛有一秒的僵硬,而后便理直气壮地说:“很合理,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停顿片刻,他谨慎地忖度沈则鸣的神色,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你昏迷的时候,这家人发了很多‘垃圾’信息,我一生气就删除拉黑了,以后也没必要联系。” “你......生气了?” 沈则鸣沉默下去。他知道祁景琛应当是知晓了什么,但—— “没有。我没怪你。”沈则鸣垂眼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三个号码,情绪有些低落,“我很早就不想再联系他们了,但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一直没有行动。”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沈则鸣的第一志愿在一个离h市三千公里远的城市,他想再也不回来。 但沈铭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瞒着沈则鸣强制性修改了他的志愿表,等h大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时他才知道真相,可是什么都晚了。 甚至他或许应该感激宋岚,最起码同意他上大学。 想到这儿,沈则鸣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是觉察到他低沉的情绪,祁景琛忽然倾身向前,张开双臂拥住了他,霸道强势地按着沈则鸣靠在他肩窝处,右手搭着沈则鸣的后背轻轻抚摸。 是一个温存、安抚的拥抱。 “我在。”祁景琛的声音很轻,落在心尖又好似有千斤重,叫人无端地安心。 沈则鸣鼻头发酸,安静地靠了一会儿,想到祁景琛最近两个月来“劣迹斑斑”的“罪行”,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便开始无情赶人。 “你该回去了。”他伸手推推男人结实的胸肌,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不乖没有奖励。” 祁景琛闻言,低头掩唇笑了下,听话地直起身子,低眉顺眼的:“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看您?” 沈则鸣差点没绷住,偏开头咬了咬嘴唇,勉强正色道:“等通知。” “好。”祁景琛勾了勾唇,“我会乖乖等您。” 他说完,像对待幼儿园里的可爱小孩,冲沈则鸣眨了眨眼睛,带上门出去了。 客厅窗户外头落光了树叶的枯树上飞来了一只毛色漂亮的鸟,叽叽喳喳地扑棱着翅膀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回右边,一对黑黑的绿豆眼直瞅着窗台上的玉米粒滴溜溜地转。 祁景琛站在窗口,盯着那只小小的鸟雀,动作温柔地推开窗,不动声色地抓起一把玉米粒拢在手心,朝小雀轻轻勾了勾手指。 小雀歪着小脑袋盯着他看。 不过片刻,只见小雀竟有些谨慎地朝他跳了两步,尖嘴一下下挑着玉米粒吃。 酒足饭饱,胆大亲人的小雀愉快地抖抖翅膀,黑眼珠滴溜溜转过一圈,毛绒绒的小脑袋靠上去飞快地蹭了下他的掌心,哧溜一下飞走了。 若是从前的祁景琛,定然会将这鸟雀捉进笼子关住,强迫它做一只听话的、永远陪他的笼中雀。 然而小雀宁肯在外头忍饥挨饿,也不愿待在豪华的笼子里衣食无忧,撞得头破血流拼命想飞出去,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这不是祁景琛想要的。 他要小雀主动钻进笼子,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边,甘愿成为他一个人的笼中雀。 沈则鸣亦如此。 - 周三,沈则鸣回学校销假上班。 接近两个月的假期,在忙碌紧张的高二属实少见,刘主任却罕见地没骂人,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终归没说什么重话,只是不咸不淡地交代他既然养好了身体,工作必不能再松懈。 沈则鸣这时候才知道祁景琛替他请的是病假,也不知是以什么疾病为理由,竟然能从校长那儿要到两个月的长假。 但他没有多想,毕竟那些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谁作孽谁负责。 他请假期间刘主任替他暂时代管班级,碍于年级主任的淫/威,班里的学生十分规矩,就连一向叛逆的周骁都开始老老实实地看书学习,没再惹出麻烦事。 学生们许久没见自家班主任,一时兴奋又好奇,先热热闹闹地围着沈则鸣问了一圈,终于肯回座位上课。 一节课上下来,沈则鸣久违地再次感受到了学生们对于课堂的激情,没刹住车拖堂了两分钟。 等他收拾好课本习题册从教室回到办公室,就见祁景琛赫然坐在他的工位上,手里把玩着他办公桌上的哆啦a梦摆件。 一扭头看到他,长眉陡然搭拉下去,洪流般的委屈自眼底倾泻而出,那模样好似讨不到奶吃的狗崽。 四目相对,“狗崽”大步站起身,尾指轻轻勾着他的衣领,可怜巴巴地控诉道:“等不到您的通知,我只好自己找来了。” 是我不够乖么 沈则鸣愣了愣,下意识扭头观察周围的同事,好在下课时间办公室里涌进不少问问题的学生,暂时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松了口气,抬手轻轻打掉祁景琛的手,快步走向办公桌。 “你今天不是有门诊么?”沈则鸣把课本和习题册放下,抬头看向祁景琛。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门诊?”祁景琛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这么关心我?” 沈则鸣没什么反应,镇定自若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泡上没多久的红枣桂圆茶,“偶然看到罢了。” 被祁景琛关在家里那段时间,他无意间在卧室矮柜中间的抽屉里看到了祁景琛的门诊安排和上下班时间。 祁景琛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抓起刚才掉落的哆啦a梦摆件把玩。他一直不说话,沈则鸣便低下头翻开教案准备下一单元的新课。 过了会儿,右手的袖子突然被轻轻扯了一下,沈则鸣抬头,对上祁景琛微微耷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似乎藏了一点狡诈,又仿佛只是沈则鸣的错觉。 祁景琛把蓝色小人的圆脑袋放进他的手心,脑袋靠过去,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您怎么不理我?” 他状似无意地挠了挠沈则鸣的指根,刻意压低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性感,“是我不够乖么?” 沈则鸣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那声音又低又磁,就像鸟雀新落下的羽毛,柔软卷翘的羽尖儿轻轻一搔,如电流般细密的酥麻感就一溜烟地钻进沈则鸣心尖,激得他说不出话,被定住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半垂着不知道看哪。 祁景琛偏头无声地勾了勾唇,靠得更近,声音放得很轻:“您理我一下。” ——吧嗒,沈则鸣手里的哆啦a梦掉了。 祁景琛偏不肯放过他,微微抬高了声音叫他:“沈老师。” 挺正经的称呼,但不知道为什么,从祁景琛嘴里叫出来,听在耳朵里莫名多了点别的味道。 眼见沈则鸣的耳朵越来越红,祁景琛唇角的笑越扩越大,课前预备铃却在这时候突兀地响了起来,沈则鸣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捞起桌上的课本教案埋头就往门外冲。 他一路小跑进三班的教室,脸颊腾起两片红云,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的缘故,抑或本来就是红的。 因为这点小插曲,沈则鸣上课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第三次被提醒讲错了选项,他背过身狠狠掐了下手背,心里腹诽自己好歹一把年纪了,不能再轻易被撩成这样。 缓了几秒,他呼出一口气,抬手在黑板上抄题目。 但刚抄了两个字,就听见底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动静不小的骚动,沈则鸣回头一看,祁景琛猫着腰从后门进了教室,正坐在后门旁边的空凳子上冲他笑。 沈则鸣心头一跳,眉毛不自觉拧起来。 全班六十多双眼睛全在他俩身上转悠,沈则鸣不清楚祁景琛要玩哪出,也没法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把人撵出去。 这时候,祁景琛突然冲他挥了下手,笑眯眯地说:“抱歉打扰大家上课,我是来旁听沈老师讲课的,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他笑得坦然,讲的话又人五人六,丝毫没有中途扰乱课堂秩序的愧疚。偏偏这帮学生很吃他这套,个别胆子大的皮猴一边带头鼓掌,一边高声道:“不打扰不打扰!欢迎祁老师!”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躁动。 沈则鸣有些头疼,敲敲讲桌勉强维持住班级的课堂秩序,待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他瞪了祁景琛一眼,后者却冲他很乖顺地弯了弯嘴角,沈则鸣假装没看到,转过身继续抄题目。 但一分钟过去,他却握着粉笔迟迟没动,整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又没法描述的僵硬。 众目睽睽之下,祁景琛的两道视线太过直白灼热,间隔大半个教室也没能降温,又好似一支画笔,用浓墨重彩的笔触一寸一寸刻画沈则鸣,先是后脑勺,蹭过后颈,再探向腰际,滑过尾椎骨....... 什么都没做,又仿佛什么都做了。 沈则鸣沈则鸣心尖呼地腾起一把火,下面隐隐有些发热,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闭眼缓缓吐出口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上课。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祁景琛进来的时候距离下课仅有三十分钟不到,可沈则鸣还是度秒如年,他觉得自己像架在炭上烤的鱼,无论翻向哪面都倍受煎熬。 剩下的半堂课沈则鸣讲得磕磕绊绊,甚至还比不上入职前试讲的第一堂课,但所幸没再出什么差错,挨到下课铃响,他逃也似的抓起课本走出教室,连要嘱咐课代表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下课时间走廊上都是人,新鲜空气灌进鼻子,沈则鸣松快不少,他慢下脚步,路过天台的时候,脚尖一转推开门上去了。 学校没给天台装防护栏,又碍于天台和走廊相连处的特殊性,防盗门没法上锁,只在门口那儿对着走廊安了个摄像头,一周查一次。 严惩过几次后,就很少有学生敢再靠近这块“禁地”了,效果比装防护栏更好。 沈则鸣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把课本扔在地上,欣赏着远方的山峦海浪,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 然而下一刻,黑色防盗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祁景琛单手插兜向他走来,裹挟着冷意的冬风掀起他的额发,露出锋利俊朗的眉眼。 沈则鸣转过身,对上祁景琛的视线,身体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这儿没人,就算做点什么,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放松地倚着身后的石灰护墙,望着越走越近的祁景琛,眼底漫上点轻佻的笑意。 祁景琛今天穿了一身西装,领带系的是不久前被沈则鸣藏起来自渎的那条,暗纹蓝底,像刻意而为又仿佛无心之举。 他在沈则鸣身侧站定,还没说话,就见沈则鸣微侧过身,食指蹭了下他的嘴唇,再缓缓移动指尖勾勒他好看的唇线,像某种隐晦的暗示。 祁景琛眸中掠过一丝讶然,不动声色地敛去眼里的情绪,慢慢垂下眼,眨眼间又变成了温顺驯良的大型犬。 风穿过指尖,沈则鸣动作太轻,指腹触感温凉,有些轻微的痒,祁景琛却纹丝不动,很乖地看着沈则鸣。 欲火在两人之间静谧涌动。 这样逆来顺受的眼神似乎触发了沈则鸣的某种隐藏属性,他嘴角微挑,眼底闪烁着兴奋的火光,不自觉地加重力道搓揉祁景琛的唇瓣,直到两瓣柔软的唇泛起红,才有肯收手的趋势。 沈则鸣慢慢将手指撤离祁景琛的嘴唇,露出些意犹未尽的神情。下一秒,就见祁景琛眉梢轻挑,张嘴,舌头很轻地卷住了沈则鸣的手指。 他两步上前揽住沈则鸣,嘴唇若有若无地在他耳边蹭了蹭,低声道:“您这是在勾引我么?” 想和你好好谈个恋爱 沈则鸣眯了眯眼,视线向下,盯着垂在祁景琛胸腹间的领带。 暗纹蓝底,上好的蚕丝材质,某几晚曾辗转于他腰腹间,见证过他对祁景琛的秘而不宣。 他勾唇笑了下,没觉得羞耻,反倒抬起手,食指和中指松松夹住领带尾端,再用力一拽,祁景琛就顺从地低下头,两个眼睛直勾勾把沈则鸣锁住,过分红润的嘴唇堪堪碰到他鼻尖。 略微仰头,便能接吻的距离。 事实上,沈则鸣也这么做了。 他偏头在祁景琛唇角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微退半步,食指挑起祁景琛的下颌,露出几分轻佻之色,审视他几秒,指尖往下滑几寸,贴着他的喉结搔了搔,扬唇道:“那祁医生肯上钩么?” 答案是祁景琛覆在他唇上的吻。 最初,祁景琛吻得很克制。 每亲一下都要停下来看一看沈则鸣,就连呼吸都有种刻意压抑过的轻柔,有如少年情窦初开的浅尝辄止,渴望亲密接触,又担忧动作粗鲁弄伤对方,故而多出几分小心翼翼的纯真。 他的眼神是那样温柔缱绻,好似盛着一池春水,只对视一眼便要融化在里面。沈则鸣被他看得心热体烫,呼吸错乱几拍,情不自禁攀上祁景琛肩背,不由得张开嘴巴,等他攻城略池。 祁景琛喉结缓缓滚了滚。 渐渐的,他呼吸愈加深重,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墨色,深深把望进沈则鸣眼底。唇舌交缠之际,他又如猎食猛兽,一寸一毫非要将沈则鸣吸吞进腹中不可。 什么情窦初开,什么浅尝辄止全是假相,极力攫取才是目的。 沈则鸣有些招架不住,短暂分开换气时,抬手推了祁景琛一把,反倒被整个抱起来架在天台一角的旧书桌上,祁景琛卡在他两腿中间,捏着他的下颌深吻。 当祁景琛掀起他的毛衣,慢慢将手探向他后腰时,情况已彻底失控。 初冬寒意刺人,纠缠在唇齿间的呼吸却热烫灼人,沈则鸣出了身薄汗,刀割般刺骨的冷风钻进没盖严实的衣摆,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也冻醒了他覆灭的理智。 学校天台,门口还有摄像头,若是继续下去...... 沈则鸣身体一僵,猛地推开祁景琛从旧书桌上跳下地。 分开过于仓促,祁景琛不设防撞在两步开外的护墙上,下嘴唇被沈则鸣的牙齿磕了一道口子。他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手指按住伤口,神色阴鸷地抬眼朝沈则鸣看过来。 然而在视线相汇那一刻,那点阴鸷就被迅速掩去,无措与尽力抑制的失落装满祁景琛的眼睛,他望着沈则鸣,情绪十分低落,声调也不自觉降低了几度:“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 沈则鸣心里顿时不合时宜地涌上少许愧疚,他张了张口,掩饰一般低头理了理凌乱的衣着,过了会儿,出声道:“别多想,只是这里不适合继续罢了。” “这儿不合适?”祁景琛很会抓他话里的漏洞,明明神情还是那样委屈,声音听起来却无端有种狡黠的雀跃,“您的意思是换个地方就行?” 沈则鸣一时哑然,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不过气势终归不能输。 他朝祁景琛勾勾手指,待祁景琛走到他面前站定,嘴角挑起一抹轻薄的笑,垫脚凑近祁景琛耳边,低声道:“看你表现。” 低缓的声音散在猎猎作响的风声里,话音未落,有些变形的防盗门就被不轻不重地阖上了,祁景琛抬眸,盯住沈则鸣背影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 h市正式入冬只在倏忽之间,十二月的尾巴,转眼期末就来临了,学校开始给各年级下发教学任务指标,要求依据学生的学习情况制定周密的复习计划。 高二年级本来就缺生物老师,加上前几天又有一个女老师请了产假,整个高二便只剩下学科组长和沈则鸣两个生物老师。 尽管组长体谅他大病初愈不易过分劳累,把大部分任务都揽了过去,但沈则鸣还是忙得脚不沾地,经常在办公室批卷子备课到晚上十点多还不回家。 至于祁景琛—— 他好像格外清闲,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蹲守在沈则鸣家门口,等沈则鸣出门,一起去相熟的早点铺子买早餐,再和沈则鸣一道进学校,不过他到学校不是去上课。 备考期末的特殊时期,学校美名其曰专心学习,停掉了所有“不正经”的课程,其中就包括祁景琛教授的心理健康课。他不用上课,又不去医院上班,生活重心似乎全围着沈则鸣一个人转。 沈则鸣在家休息,他就用“偷”来的钥匙自由出入,两个人挤在一间书房里,沈则鸣备课批作业,他坐旁边安静地看书,晚上倒是肯规规矩矩回家睡觉。 如果沈则鸣去学校上课,他就拿上一本听课记录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装模作样地听课。 起先不管学生还是老师都觉得新奇,但时间一长、次数一多,大家就已经见怪不怪,好些老师甚至会挺随意地冲他打招呼:“又来陪沈老师上课啊。” 祁景琛微笑着点点头,再多便不说了。 久而久之,全校都知道这学期新来的心理老师祁医生是高二年级沈老师的小尾巴。 最近不知打哪儿传出祁医生是同性恋的传言,整天黏着沈老师不放是在追人呢。又有不靠谱的八卦说沈老师和祁医生其实早在一起了,两人好得跟什么似的,黏黏糊糊的,简直比新婚夫妻还要腻歪。 “沈老师觉得呢?”祁景琛放松地靠着椅背,关掉一中的校园贴吧,揶揄地看向埋头批试卷的沈则鸣。 这天是周六,但下周二就要开始期末考了,刘主任资本家做派,好说歹说把周末没事的老师们都劝说留在办公室加班,沈则鸣便是受害者的其中之一。 接近下午六七点的时间,又是下雪的大冷天,被迫加班的老师们都走光了,办公室只有祁景琛和沈则鸣两个人。于是老老实实陪了他一下午的祁景琛便开始作妖。 沈则鸣头都没抬,提笔在周骁的卷子上写了个五十八,淡淡答道:“造谣犯法。” 近段时间以来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几乎都是这种模式,祁景琛消消停停追人,偶尔弄出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沈则鸣不咸不淡回应一两句。 而关于沈则麟的那件事再没人提过,可不提不代表不在意。 闻言,祁景琛笑了声,看了眼时间,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起身去数沈则鸣手底下的卷子。 “行了。”他半倚着桌面,一把抽掉沈则鸣手里的红笔,“该下班了。” 沈则鸣不悦地皱眉,抬头要去抢被祁景琛夺走的红笔,“没剩多少了,弄完再休息。” “不行。”祁景琛将红笔揣进兜里,不由分说地把沈则鸣扔在椅背上的羽绒服拿下来搭在他肩上,嗓音带笑,“沈老师是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沈则鸣瞪他一眼,又低头估算了下剩余的卷子,没什么表情地穿好衣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们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临近元旦,马路两旁掉光树叶的秃枝也应景地缠了些五彩斑斓的氛围彩灯,与沾满霜雪的冰棱树挂相映成趣。 天上飘着点毛毛雪,他们没打伞,并肩踩在雪上。也许是雪天特有的寂静,往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冷冷清清,周遭静悄悄的,间或从远处飘来一声闷闷的汽车鸣笛声。 踏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沈则鸣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祁景琛总是故意走在风口替他挡风。 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叫住了祁景琛。 祁景琛扭头看他。 沈则鸣没看他,盯着地上的雪,想了很久,语速很慢地说:“我们分开十年了。再过两年你三十岁,那时候我三十二岁。假设我们都能活到六十岁,我们只有三个十年。如果活到七十岁,就是四个十年。” “就算到八十岁,也只有五十年了。但是这不包括那些无法预测的意外,我们也可能只有今天。” 停顿片刻,他深深地看了祁景琛一眼,接着道:“祁景琛,你懂么?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想和你好好谈个恋爱——” “现在就可以。”祁景琛突然出声打断他,目光深邃,“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能重新开始。” 沈则鸣沉默一瞬:“你让我把话说完。”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可前提是咱们都能坦诚点。” 祁景琛安静地看着他,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我想知道你用沈则麟试探我的原因。”沈则鸣抬眼和他对视,“你能告诉我么?” 他竟敢锁住他 落在脸上的目光满含希冀,太阳般夺目灼人,叫他不忍心扑灭。 祁景琛单手抄袋,口袋里的手指微微蜷着,垂着眼沉吟不语,“我......” 沈则鸣捏捏指节,始终钉在祁景琛脸上的视线短暂撇开一瞬,再转回来时有些发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里透着点微不可察的苦涩,“会比报复更糟么?” 祁景琛沉默许久,插在口袋里的手攥紧了,声音低哑,“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只是这次的对不起,等于变相默认。 沈则鸣哑口无言,眼里的光遽然黯淡下去。比报复更糟的理由,他无法想象,也不敢去想。 他后退两步,脱力般垂下头,漠然地转身朝单元楼走去。 祁景琛没追上去,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则鸣略显孤寂的背影。 直到沈则鸣彻底消失在拐角,他收回视线,微垂着头,夹在指间的香烟被寒风卷起忽明忽暗的火星。 有冰凉的雪粒掉在手背上,祁景琛手一抖,燃了半截的香烟直直往下栽。 落地的刹那,火光陡然熄灭。 祁景琛怔了怔,弯腰捡起来,下意识掏出打火机,片刻后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 徒劳罢了。 - 时间如流逝般逝去,祁景琛仍然每天准时守在沈则鸣家门口,陪他上课,陪他逛超市买菜。 他们的相处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只有祁景琛知道,沈则鸣连先前那点不咸不淡的回应都不肯再给他了。 两个人之间,祁景琛仿佛一道无声的影子,自始至终陪伴在沈则鸣身侧,而沈则鸣对此视若无睹,不闻不问。但那状态要说不想理会似乎不太对,倒像是一种消极抵抗。 这副模样落在高二年级一众老师眼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诡异,身为同事自然不好也没有立场干涉,至多不过好奇地多打量两眼。 然而以学生为主的一中校园贴吧却没那么消停。自从觉察到两个人几乎没有言语交流之后,吧里就滋生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最离谱那条说沈老师不理祁医生,其实是因为祁医生出轨了,现在处于追妻火葬场阶段。 又有学生不知从哪知道了周骁是祁景琛干儿子的事,跑去六班打听消息,结果差点被周骁提溜着衣领揍得爬不起来。 有好事者把这事儿发到贴吧,大家又根据周骁的话七嘴八舌盖了两千多层楼,最后大部分人得出一个自认为靠谱的结论:“那是人家小情侣的情趣,关你屁事!” 但周骁原话是:“那是人家老师的私事,关你屁事!” 周骁:“......” 这边贴吧里吵得热火朝天,而学校那头的期末考试已准时开始。学生们忙于期末复习,没空上网八卦吃瓜,以往热闹的贴吧罕见地沉寂下去,消停了好些天。 学校开完教师大会宣布正式放寒假那天下去,抠门鬼刘主任终于大方一回,自掏腰包请老师们出去下馆子。 这次聚餐祁景琛也被邀请了,话很少,座位紧挨着沈则鸣,席间两个人还是没有交流,祁景琛夹进碗里的菜沈则鸣一点没动,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没有。所幸大家都忙着侃大山,没人关注他俩的不和谐。 饭店对面有一家环境不错的清吧,酒足饭饱后,辛苦一学期的老师们又嚷嚷着要去对面的清吧续场子。 刘主任虎着脸瞪人,紧接着就啪地掏出钱包砸在桌上,一副痛下血本的牙疼样:“去!谁不去谁是狗!” 众人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夺过桌上的钱包,推推搡搡出门。 气氛这么好,沈则鸣说不出不想去这种扫兴的话,只得穿好外套跟着大部队一块往外走。 祁景琛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一瓶未开封的旺仔牛奶。 h市近来都在下雪,吃个饭的功夫外头的马路上就堆了层厚厚的白雪,一行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过了马路,朝着因暴雪天气影响而生意惨淡的清吧走去。 晚上七八点的光景,算上调酒端酒的侍应生,整个清吧不超过二十人,店里放着悠扬的钢琴曲,整体氛围清净和谐,与酒吧相比,倒像是坐落于闹市一角的咖啡店。 清吧没有包厢,刘主任只好委曲求全让服务生把靠窗的几张桌子拼起来,又点了一堆啤酒饮料和小食,招呼大家落座。 沈则鸣习惯性去找角落靠窗的位置,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祁景琛却扯了下他的袖子,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低声说:“坐外面吧,待会儿不好走。” 沈则鸣瞥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垂着眼拉开了就近的一把椅子。 说是续场子,其实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喝酒聊天。中年老师凑成一堆,年轻老师凑成一堆,碍于安静的环境,说话声都很低。 清吧里暖气打得很足,沈则鸣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脱掉外套,单穿一件雾霾蓝的毛衣。他又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窒闷的空气,站起身走去洗手间。 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胸闷的缘故,沈则鸣有些头晕脑胀,竟然把手机忘在了桌上。因此祝呈清发来的信息,就轻易落入祁景琛眼里。 沈则鸣在洗手间门口抽完一支烟,依旧不太想回去。他朝刘主任那边瞥了一眼,祁景琛坐在阴影里,右手搭着杯沿,没有参与众人的聊天活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则鸣收回视线。 他做不到三番两次去逼问祁景琛,也没办法心无芥蒂地答应和祁景琛破镜重圆。故而对于眼下的僵局,沈则鸣只觉得无力。 他有些烦躁地扔掉烟蒂,朝吧台走去。 客人少,吧台前的卡座只零星坐了两三个人,调酒师上前简单询问一二,调了杯果酒给他。 他端起来喝了口,酸甜爽口,尝不出太多酒味。这时候,与他间隔一个卡座的男人突然端着高脚杯挪到了他旁边的卡座。 男人同样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俊朗,只是眉眼不如祁景琛深刻凌厉,多出几分温和内敛的气度。 觉察到沈则鸣的视线,男人冲他浅浅一笑,扬了扬手里的高脚杯。 沈则鸣转回视线,也冲他扬了下酒杯。 “一个人?” 老土又油腻的搭讪方式,沈则鸣淡淡“嗯”了一声,并无继续交谈的打算。 但男人显然没有眼力见,见沈则鸣不理他,竟转过身放下高脚杯,轻轻覆上沈则鸣的手背缓缓抚摸,“我知道你是同,我也是。我们一起,不亏。” 几乎是立刻,沈则鸣狠狠皱起眉头,霍地将手抽出来,寒着脸侧身和男人对视,刚准备抬手揍人,就见祁景琛脸色阴沉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于是本该落在男人脸上的巴掌转了个弯,搭上了男人的肩膀。 沈则鸣从卡座站起身,搭在男人肩上的右手骤然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微微侧着脸,屏息贴近男人的耳廓。 男人不明所以,但也乐见其成,顺势揽住沈则鸣,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人自身后猛然一拽,紧接着鼻梁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 这一拳十足用力,男人不设防直接仰面栽倒在地,大股大股的血顺着鼻腔喷出来,很快染湿洁白干净的衬衫。 祁景琛眸色阴冷狠厉,倨傲地、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宛如一头巡视领地的狼。 男人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捂住鲜血直流的鼻子在地上蜷成一团。 可是还不够。 祁景琛低头挽起袖子,微微活动了下手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步上前,面无表情地踩上男人摊在地上的左手。 “这只手?”他声线很淡,单手插兜,垂眼,漫不经心地踩着男人的手背碾压。 男人立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祁景琛却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若是忽视他脚底下男人的惨状,的确算得上赏心悦目的一幕。 闻声赶来拉架的清吧店长见状,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见祁景琛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店长张了张嘴,不由噤声。 祁景琛冲他勾了勾唇,踩住男人手背的皮鞋却更用力地踏上了男人的肩膀。 “还有这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男人身体剧烈一颤,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聚在周围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音乐已经停了,整个清吧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而沈则鸣站在祁景琛对面,眉梢轻挑,颇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祁景琛冲他抬抬下巴,淡淡道:“过来。” 沈则鸣掠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拨开人群往外走。 祁景琛眯了眯眼,无视周围的眼神,返回座位拿了沈则鸣的衣服手机,大步追了出去。 清吧外头有个避风的阴暗墙角,因为没有路灯,加上这一带时常有些小混混出来闹事,因此一般情况下基本没人会去。 起先祁景琛也没注意到这儿,他迎着风雪要拐向马路对面时,忽然自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角将他扯了进去。 沈则鸣倚墙而立,嘴里咬了支烟,眼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祁景琛眸色发沉,没说话,扔掉手里的衣服,扣着沈则鸣的后颈狠狠吻下去。 这个吻泄愤意味很重,几乎算是毫无章法,两个人紧紧相拥,追着彼此啃咬撕扯,呼吸着属于对方的气息,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血混在一起,分不清谁咬破了谁。 两人都憋了太久,很快就有了感觉,险些要在天寒地冻的野地里擦枪走火。 最后是沈则鸣仅存的理智制止了接下去可能发生的失控场面,他指挥祁景琛捡起散在地上的东西,当街拦了辆车回家。 在车上,祁景琛冷静了一些,从衣兜里掏出手帕和酒精棉片,攥着沈则鸣的右手一遍遍擦拭。 沈则鸣瞥他一眼,眼里透露出来的情绪好似不太赞同,但也没制止。 上楼时,祁景琛正准备用钥匙打开沈则鸣家的门,却被沈则鸣按住了。 “去你家。” 说完,他肩膀擦着祁景琛,径自往楼上走。 祁景琛勾了勾唇,不问理由,快步跟了上去。 甫一进门,沈则鸣解下他胸前的领带,淡声命令道:“低头闭眼。” 祁景琛挑了挑眉,听话地低下头闭上眼睛,而后温凉的丝绸领带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沈则鸣牵着他,越过客厅,打开了卧室门。 他在床边坐下,下一刻,耳畔传来“喀嚓”一声,双手被套上一副冰冷的镣铐。 沈则鸣竟敢锁住他。 尾声 这副镣铐的构造他再清楚不过,当初定制的时候为了方便某些姿势和场合,他特地让卖家把镣铐两端的银链改成可伸缩的款式。 现在,银链的长度被调到最短,沈则鸣从他的衣柜里取出另一条暗灰色的领带,绕过腕骨将他双手紧紧捆在一起,就像不久前他曾在某家晴趣酒店所做过的那样。 祁景琛勾着嘴角“啧”了一声,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并无担忧之意,反倒有些隐隐的亢奋。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印象中床上的沈则鸣总是羞怯而矜持的。 而今晚的沈则鸣太不一样,够野够辣。 他放松地向后倚着床头,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笑意:“沈老师想玩什么?” 沈则鸣没说话,脱了鞋袜踩上床垫,在祁景琛身前单膝跪下,扯掉了蒙在他眼睛上的领带。 眼前恢复光明,祁景琛眼睫颤了下,慢慢睁开眼,上下打量沈则鸣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在沈则鸣的右手。 那根本该安分地躺在他衣柜夹层暗格里的皮鞭,赫然攥在他掌心里。 祁景琛眼里掠过一丝惊讶,而后眼含戏谑,紧紧把他盯住了。 昏暗下,沈则鸣眉梢微挑,回以同样直白招人的眼神,只是这眼神里,多了几分冷然的倨傲。 沈则鸣握着软羊皮制成的皮鞭尾端,用金属制成的手柄轻轻挑起祁景琛的下颌,声线低哑,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他说:“叫我zhu人。” 祁景琛勾了勾唇,抬眸的刹那,望向沈则鸣的眼神骤然化为忠诚狗狗般的沉静乖顺,低低地叫他:“zhu人。” 沈则鸣满意地勾了下嘴角,皮鞭转了一圈,尾尖有意无意地扫过祁景琛的喉结。 他两指捏着金属手柄,递到祁景琛嘴边,命令道:“咬住。” 祁景琛张嘴衔住了。 眉心便落下奖励似的轻柔一点,沈则鸣指腹温凉的触感一路向下,依次滑过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收紧的下颌线,再贴着凸起的喉结不轻不重地搔了搔,最后勾住了他的衣领。 沈则鸣凝眸看他,床头灯光清洸,像透过滤纸的月光,而他浴在灯下的眼睛,澄澈清冽,有一种清介的禁欲感。 与他正在进行的动作形成一种强烈反差,两相对比之下,竟比某些直接的行为还要勾人。 祁景琛眸色渐沉,喉结缓缓滚了滚。 停顿一霎,沈则鸣开始解纽扣。 —————此处有删减—————— 沈则鸣解开缠在他手腕上的领带,又扯掉蒙住他眼睛的领带,对上一双猩红可怖的眼睛,他轻笑了声,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冷静地起身下床,一件件捡起散落地上的衣物,开始面无表情地穿衣服。 就好像方才淫靡荒诞的一切,不过是祁景琛的一场梦。 “什么意思?”祁景琛声音嘶哑,盯住沈则鸣的眼神阴鸷而暴戾,“你要走?” 沈则鸣没说话,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走到床的另一侧拾起那根皮鞭,在祁景琛的胸口抽了一鞭,勾唇道:“不听话的惩罚。” 说完,他扔下鞭子,转身朝门口走去。 留下满室靡乱。 - 再收到沈则鸣的短信,是两天后的一个早上。 自从那晚之后,沈则鸣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他没有回家,不接电话不回信息,再一次消失在祁景琛的世界里。 但与上一次的无故失踪相比,祁景琛显然镇定许多,他知道沈则鸣在惩罚他什么,因此并不慌张,宅在家里安静地等人回来。 中途他去过一趟医院,处理清吧打人的后续。对方自知理亏,又架不住祁景琛给出的大额赔偿,没怎么闹,麻溜地拿钱闭嘴。 解决了这件事,思量着快到期的年假,祁景琛顺道回了一趟科室,经过主任办公室时,禁不住往里瞟了一眼。 祝呈清戴着无框眼镜,专注地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 这时候,他避无可避地想起清吧那晚他与祝呈清之间的那通短暂的电话。这样想着,他下意识在祝呈清办公室门口多待了一会儿,不想祝呈清抬头看了过来。 偷看被抓包,祁景琛也不觉得尴尬,坦然自若地冲祝呈清打了个招呼,祝呈清对他礼节性地笑了下,然后低下头继续忙碌。 回忆中止,祁景琛垂眼看了看手机通知栏的来自沈则鸣的未读短信,指尖停顿片刻,点了进去。 “祝呈清是我的心理咨询师,他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你想知道什么,祝呈清都会告诉你。” . 下午三点二十分,祁景琛第一次以病人家属的身份,踏进了这间心理咨询室。 祝呈清坐在沙发另一头,双眸含笑,静静地注视着祁景琛走近。待他坐下,祝呈清将桌上的咖啡往祁景琛那边推了推,温和笑道:“我猜到二十六号的那通电话可能是q打的,只是没想到q就是祁医生。” 能言善辩的祁景琛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交握在一起,顿了顿,低声说:“我想从头听起。” 祝呈清颔首微笑,翻开了桌上的记录本。 与此同时,沈则鸣正搭乘电梯前往市附院血液病理科的住院部。 自打沈则麟发病住院后,宋岚和沈铭没少到学校和小区楼下堵人闹事。类似的事情在他大一下学期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时候他年纪小好面子,加上当时的辅导员劝他人要知恩感恩,所以他妥协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况且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进行血液透析置换手术。时间一长,沈氏夫妇忙于照顾沈则麟,便没有再来堵过他。 昨晚,他手机里多出一条陌生号发来的短信,沈则鸣本想直接删除,但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 发件人毫无意外是宋岚,她没再哀求沈则鸣输血或是怎样,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她说:“麟儿快不行了,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下,你来看看他吧。” 看完短信,沈则鸣内心毫无波动,他没什么表情地删除短信,打开手机文件夹里的某个加密项目。 里头存的是自收养以来沈氏夫妇花在他身上每一笔钱的记录,密密麻麻十来页,大到学费,小到一根冰棍的支出,总计不到十万。 算上这些年他攒下的积蓄,偿清已是绰绰有余。 沈则鸣在病房外头的走廊上见到宋岚,她形容枯槁,鬓间生出许多白发,短短三个月,好似苍老了十岁。 看见沈则鸣,宋岚眼里重新燃起希望,连忙站起来眼巴巴地瞧着沈则鸣走过来。 短信内容当然是假的,但沈则麟的身体状况确实糟糕至极。她今天的目的,是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沈则鸣上手术台。 宋岚搓搓手,“则鸣,我——” “阿姨。”沈则鸣十分平静地叫住他,“我很感谢你和叔叔收养我,供养我长大成人。” “当初被从孤儿院接走的时候,我以为我有家了。”沈则鸣扯了下嘴角,“可能我天生不配拥有亲人吧。” 宋岚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有些局促地舔舔嘴唇,干笑两声:“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你叔叔也想好好对你的,但是麟儿......你知道......” “我没有指责你们的意思。”沈则鸣摇摇头,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银行卡递给宋岚,说:“你们养了我八年,算上大大小小的支出,总共花了八万五千三百二十一毛八,明细我用微信发给你了,你看看有遗漏么?这张卡里有二十万,除去那八万多,剩下的十一万,算是我补偿你和叔叔的。” 停顿一秒,他接着说:“这段父母缘分就到这儿吧,我不欠你们,更不欠沈则麟。” 宋岚愕然地捏着银行卡,手抖了几下,愣愣地张着嘴说不出话。 沈则鸣最后望她一眼,笑了下,轻声说:“再见。” 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他听见宋岚踉跄奔跑的脚步和急切的呼喊,但他没有停顿,迅速且用力地按下了关门键。 从医院出来,他仍然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公园。天气不错,走在太阳底下有种暖洋洋的舒适感,沈则鸣找了个靠近湖边的长椅坐下,望着湖边钓鱼的人群出神。 天边泛起霞光时,他终于等到了祁景琛的电话。 听筒里,祁景琛的呼吸声很沉,他们谁都没说话,安静听着彼此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沈则鸣听到他用那种干涩的语调说:“疼么?” 他呼吸一窒。 “祝呈清说你割了二十五刀,吞过三次安眠药,有一次差点——” 沉默很久很久,祁景琛轻轻呼出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穿过听筒,好似羽毛扫过耳廓,可是落在心上,又仿佛鼓手拼命敲下的一串节拍。 “你在酒吧被下药的第二天晚上。”祁景琛闭了下眼,声音闷闷的,“我下班回家,经过那家酒吧门口的时候,沈则麟突然醉醺醺地从里面冲出来,往我身上扑。” “他让我送他回学校,我没理,推开他准备走,但是他说——” 他坐在沈则鸣的卧室里,手里捏着一沓从祝呈清那里要来的沈则鸣的诊疗自述记录,“你难道不想知道沈则鸣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所以我答应送他回学校。”祁景琛说,“从出租车上下来,他趴在我背上,大概醉了不清醒,他把真话夹在一堆胡言乱语中说了出来。” 沈则麟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沈则鸣这个蠢货,几张照片就被吓破了胆,我这么喜欢景琛哥,怎么舍得揭发他?哈哈哈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答应跟你分开了。 顿了顿,祁景琛继续说:“后来我去你家拿领带,偶然看到了那个保险箱,密码是我们分开的日子,也是我......十八岁的生日,里面锁住的东西,全是和我有关的。” “那时候我快高兴疯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无论是亲情,抑或是最简单的爱,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凡事切忌过犹不及。 很小的时候,盛娟为了争夺祁寒山的偏爱,把他捆在满天大火的屋子里。再大一些,祁寒山为讨好商业伙伴,令他向对方下跪磕头。后来,盛娟病了,经常把他认作祁寒山又打又骂,那样浓烈的恨意,全由他一个人接收消化。 在他的世界里,偏激才是常态。 因此他擅自决定使用心理咨询中最为极端的冲击疗法,践踏着沈则鸣的伤口,自私地,强硬地逼着他证实这样显而易见的爱。 祁景琛手背搭在眼睛上,忍下心头的艰涩,停了好久,哑着嗓子说:“鸣鸣,我总怕你不要我。我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你亲口给我的承诺都能反悔,何况现在我们已经分手十年。” 当祝呈清把沈则鸣的这十年,乃至于将沈则鸣整个人完全对他剖开,他终于如梦初醒——沈则鸣和盛娟祁寒山不一样,他爱他,很爱很爱他。 “你......愿意原谅我吗?” 沈则鸣沉默良久,用力眨了下眼睛,轻轻地说:“我不怪你。” “我在市附院旁边的公园,你来找我,远处好吗?” 悠扬的萨克斯奏乐声、傍晚沿湖散步的嘈杂人声与环湖栈道附近吵闹的广场舞音乐构成一团响彻在鼓膜的噪音,可是沈则鸣仍然在这样杂乱的环境中,精准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沈则鸣不再犹豫,转身,拥住他,用力地、深深地吻下去。 - 2017年的最后一天,祁景琛和沈则鸣一起去了步行街。 储存愿望的咖啡厅如也还是老样子,店里没几个客人,装潢照旧,店门口的暗棕色木匾依然空空如也。 而唯一的不同,这次他们是来还愿的。 祁景琛带着沈则鸣直奔前台,点了两杯最贵的咖啡。等单的间隙,点单台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问他们要不要留两个愿望在这儿。 她话没说完,祁景琛就迫不及待地把一直握在手心里两张的小卡片递过去,握着沈则鸣的手,说:“我们是来还愿的。” 女人愣了愣,接过卡片扫了一眼,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转身往楼上走。 十分钟后,她拿着两个小小的玻璃瓶走下来,递给祁景琛,有些感慨地说:“我们这店在这儿十五年了,但是很少有人会回来还愿,我猜啊要么是忘记了,要么就是没实现。” “你们很幸运。” 沈则鸣冲她笑了笑,并不多言,和祁景琛在靠窗的咖啡桌旁坐下,接过属于祁景琛的那只玻璃瓶,深吸一口气,拔开了木塞。 微微泛黄的纸面是祁景琛略有青涩的字迹,沈则鸣鼻头一酸,攥着纸条抬头,直直撞进一双深蓝的眼睛里。 祁景琛盛着满眼的光,把同样泛黄的纸条放进他手里,轻轻的,像怕惊扰枝头的鸟雀,轻轻地道:“说话算话。” 沈则鸣弯起眼睛,笑着回答:“一定。” 【578】以后祁景琛的每一个生日,沈则鸣会帮他实现一个愿望。 【579】和沈则鸣永远在一起。 (正文完) 生日 沈则鸣失眠了。 因为明天是祁景琛的生日,并且是他们重新在一起之后,祁景琛的第一个生日。 其实一个月前沈则鸣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了。他向祁景琛远在m国的同学兼同事打听了一些消息,据那位白皮金发的ira说,祁景琛从不过生日。 ira用非常夸张的表情告诉他,有一年社团新上任的社长为了笼络人心,提议在每一位社员生日当天举办派对联络感情。 轮到祁景琛生日那天,除去本社的成员,社长还邀请了学院里的其他同学,总之派对很盛大,所有人都很期待。 但是祁景琛没来。 最后是与他相熟的副社长在图书馆顶层的冷门书架一角,找到了耳朵里挂着耳机,盯着窗外某处长久发呆的祁景琛。 听到生日派对的事情,祁景琛没什么表情地对副社长说:“谢谢,但我不过生日。” 可能碍于同学情面,祁景琛最终还是和副社长一起去了派对。现场十分热闹,即使主角不在,一群人仍然玩得火热。 不过热闹在祁景琛到来的那一刻就戛然而止了。 他甚至没看一眼摆在转台上精致的冰淇淋蛋糕,反而拿过现场唱歌用的话筒,冷淡的、不带感情的重复了一遍对副社长说的话,然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因为这件事,祁景琛连续三年在本学院“怪脾气人类”榜上有名。 也是后来做了同事,关系更亲近之后,ira才知道祁景琛是真的非常排斥生日,只是没人知道原因。 视讯电话到这儿的时候,沈则鸣沉默了很久,ira不甘寂寞,又接到同事的紧急呼叫,只好匆匆挂断电话。 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沈则鸣知道祁景琛大概变了很多,虽然他什么都没提,但沈则鸣猜测他在国外的日子应当不太好过。 日期越来越接近,庆典公司给出的好几版方案却都被沈则鸣否决了。 或许第一次遇到沈则鸣这种只是因为一个生日就如此难缠的甲方,负责人有些崩溃,最后一次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劝说他既然对方不喜欢,不做也罢,或者折中一下更好。 沈则鸣没有说话,等对方逐渐变得不安,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并终止了和庆典公司的合作。 他想,为什么不做呢?别人有的,祁景琛也必须有,还要更好。况且他永远欠祁景琛一句“生日快乐”。 沈则鸣开始自己想创意。 可是他本来就不擅长弄这些东西,大学期间常常被同系的学长学姐笑称还不如机器人机灵。 想来想去仍然免不了落俗,为此沈则鸣苦恼了许久。后来是蔡薇提醒他,形式不是重点,真心才是。 于是沈则鸣采用了最初始那版。 生日前一天没什么特别的,祁景琛不用值夜班,下班回家惯例带一小束茉莉给沈则鸣,在厨房门口*换一个绵长的吻,准备洗手吃饭。 他们分工明确,饭后是祁景琛洗碗和做收尾工作,趁此机会沈则鸣偷偷摸进卧室清点明天用到的卡片。 祁景琛收拾好厨房,他已经打开客厅的投影仪,挑了一部前两天很想看的片子,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祁景琛过来一起看。 但沈则鸣有些心不在焉,电影播到三分之一,就被祁景琛按在沙发上又亲又蹭,然后顺理成章地滚到了床上。 顾忌沈则鸣明天有课,祁景琛没有太过,弄了两次就搂着沈则鸣钻进被窝睡觉。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祁景琛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他蹭了两下,触感不对,睁眼一看,沈则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塞了个枕头在他怀里。 祁景琛懵了两秒,拿过床头的手机看时间——七点三十分,距离沈则鸣上课还有一个小时。 往常这时候沈则鸣还要在他怀里赖一会儿。 他掀开被子下床,看到床头柜正中央放了张淡蓝色的卡片,跟十年前沈则鸣写情书用的是一种款式。 【餐厅】 祁景琛笑了下,虽然不知道沈则鸣要做什么,但他还是照做了。 餐桌上有一束漂亮的玫瑰,和一份卧了荷包蛋的面条,看起来是很普通的那种,祁景琛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眼里盛满笑意,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飞快洗漱完回到餐桌前,用筷子挑起面条准备吃,不过这碗面条似乎跟他平时吃的不是一种,只有一根,很长很长。 这是一碗长寿面。 祁景琛愣住,终于意识到今天是他生日。 因为讨厌,所以他总是刻意忽略这个日子,久而久之,生日就从他的日历里剔掉了。 他无意识捏紧手里的筷子,抬眼看向面碗旁边的淡蓝色卡片。 “好好吃完再到书房来,不可以断掉!”结尾处画了一个有些丑的笑脸。 祁景琛露出了今早的第二个笑容,他盯着长寿面看了一会儿,又想起沈则鸣的叮嘱,就珍惜地、速度很慢地吃起来。 长寿面最后没有断掉,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洗了碗,祁景琛走到书房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紧张,就像一个即将要被求婚的新娘。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一串用细棉绳悬挂在房顶的淡蓝色卡片依次排列出现在眼前。 “18岁生日快乐!18岁的于小六很爱你。” 祁景琛伸手很轻地碰了一下,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早安,春天快乐,十七岁,生日快乐,我依然爱你。” “午安,夏天了,十九岁,生日快乐,我还是爱你。” “晚安,秋天了,二十岁,生日快乐,我爱你。” “早安午安晚安,二十一岁,生日快乐,我依然爱你。” “春夏秋冬都要快乐,二十二岁,生日快乐,我还是爱你。” . . . “二十八岁,我依然爱你,生日快乐。” 等他轻轻抚过所有卡片,沈则鸣穿着他们十八岁那年高中的校服,手里捧着一个乳白色的小蛋糕,从窗帘后面走出来。晨光打在他发顶,显得他整个人非常柔软,好似只要多看一眼,心脏就要融化在秋日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静止,有那么一瞬间,祁景琛几乎以为那是十八岁的沈则鸣,他自过去穿越而来,眼里盛满笑意,祝二十九岁的祁景琛生日快乐,他说:“生日快乐,沈则鸣永远爱你。” 而不是冷冰冰的分手快乐。 那些揪着他、缠着他二十多年的东西,在这一秒烟消云散,化在名为沈则鸣的生日里。 祁景琛笑了,闭上眼睛许愿吹蜡烛,他说:“我现在很快乐。” 于是沈则鸣也笑了。 二十九岁开始的第一天,祁景琛的接吻对象,是他十七岁起就喜欢的人。 新年快乐 今年春节尤为早些,元旦过去没两周,超市里头就堆满了春节待客探亲的年货。 沈则鸣没有需要探望的亲人和招待的客人,而祁景琛在国内除了周家母子,也并无值得探望的对象。因此逛超市时,他们便只像往常那般挑了些当季果蔬。 但架不住年味儿浓厚,也念着这是两人复合以来的第一个新年,出了超市,沈则鸣又拐进旁边专卖春联炮竹的杂货小店买了一副春联和两个大红色的生肖玩偶。 临了瞥见柜台前挂着的两条手绳,沈则鸣顿了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店主很有眼色地取下其中一条递给他,笑道:“前两天我去郊外的寺庙上香,在山脚下遇见个挺奇怪的白胡子僧人,送了我几条手绳,说是开过光的能驱邪保平安,想着家里的老母亲信佛,我给了他些化缘钱就收下了。” “家里人都戴上了,还剩两条,瞅着您看了好几眼,也算是缘分,您要不嫌弃就拿回去,图个平安吉利。” 沈则鸣将手绳拢进掌心,冲店主笑了下,诚恳道:“谢谢。剩下那条能不能一起送我?想替我爱人也求一份平安喜乐。” - 除夕前一天,祁景琛携沈则鸣,挑了几样送人的寻常年货去了周蕙心家一趟。 彼时周骁正被周蕙心请的家教摁在房间里补习,听见沈则鸣的声音,推开门一溜烟蹿到沈则鸣旁边,拽着沈则鸣的袖子不松手,冲着他妈嚷嚷:“沈老师,啊不对,现在该叫小妈了。小妈救命!您管管我妈吧,您的好大儿马上就要死在他亲妈的魔爪下了!” 周蕙心闻言,一改先前的和蔼神色,一巴掌拍向周骁后脑勺,板着脸呵斥道:“小兔崽子瞎叫什么呢!赶紧滚回去上课!” 仗着沈则鸣在场,周骁冲周蕙心吐吐舌头,躲在沈则鸣身后小声嘟囔:“就不上就不上就不上!” 说着,周骁圈着沈则鸣的手无意识越搂越紧,于是周蕙心还没来得及发飙,就见祁景琛两步走到周骁旁边,勾着他的衣领提溜小孩似的把周骁一把扯开了,“上课去。” 周骁仰头,见祁景琛一只手搭在沈则鸣肩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心下一抖,脑海里没由来冒出某个猫猫头表情包——别碰我老婆.jpg。 他迅速起身退到一旁,抓起身后的抱枕挡在眼前,一步一挪溜之大吉。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赶走周骁,祁景琛顺势在沈则鸣身边坐下,左手松松环着沈则鸣的腰,无视掉周蕙心稀奇中燃烧着八卦之魂的目光,淡定地转移话题:“有我们的晚饭么?没有这就走了。” 周蕙心立刻皱眉,“怎么没有?想吃什么尽管点菜,正好王姐还没放假。” 祁景琛闲闲望她一眼,几乎没有犹豫,顺嘴报了一堆沈则鸣爱吃的菜和忌口,眼见沈则鸣耳廓泛起粉色,警告般瞪了他一眼,他这才住嘴。 许是年纪渐长,加之本着不愿打扰小情侣的想法,周蕙心轻咳两声,借故去厨房看菜起身上楼,把偌大的客厅留给两人。 但其实祁景琛也不打算在别人家里做什么,贴近沈则鸣耳边低语几句,就见两个人手牵手站起来,朝着别墅的后院走去。 周蕙心闲暇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侍弄花草,因此整个后院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最里头的郁金香园支了架乳白色的秋千,祁景琛让沈则鸣坐下,自己站在秋千后面推。 远远望去颇为赏心悦目。 周蕙心食指搭在窗旁,望着两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们母子与祁景琛的相识缘于一场意外。 大约八九年前,周蕙心带周骁一同到m国出差,那会儿周骁的哮喘还没治好,身体也不如现在壮实,初来乍到便有些水土不服,当晚吃完晚餐回酒店的路上就突发了哮喘。 那晚周蕙心想跟疏远已久的儿子谈谈心,就让同行的下属先打车回去,自己带着周骁慢慢往回走,哪知周骁却因为不适应这儿的气候突然发病。 周蕙心慌起来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冲着围过来帮忙的一群m国人讲中文,所幸几步之外的祁景琛听懂了她的话,开车送周骁去最近的医院。 那时的祁景琛不似现在这般“有活气”,整个人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然,又好像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边缘人。 把人送到,他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周蕙心本以为再也遇不到,没想到几个月后就在周骁当时就读的学校门口看见了祁景琛。 他站在周骁学校门口的桑树底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高中,像在等人,又好似只是单纯路过。 周蕙心当即就拽着周骁冲上去,讲清原委,说要请他吃饭,但祁景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还说只是举手之劳。 后来是周蕙心提起周骁下半年即将进入对面的高中学习,祁景琛才显出点兴趣来,答应了周蕙心的午饭邀请。 此后一来二去,他们熟络起来,年后周骁入学,周蕙心请人算了一卦,算命的大师指点周骁认祁景琛做干爸方可转运,周蕙心原以为祁景琛要拒绝,然而意料之外,他答应了。 那时候她惊大于喜,怀疑祁景琛转了性,如今想来,只怕另有所图。 周蕙心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收回视线,瞥一眼墙上的挂钟,转身走去厨房。 晚饭十菜两汤,品类之丰盛叫周骁叹为观止,没忍住抱怨了他亲妈一句虐待小孩,然后挨了周蕙心一个脑瓜崩。祁景琛和沈则鸣都不是话多的类型,饭桌上尽是周骁和周蕙心斗嘴的吵嚷声,倒也热闹。 饭后又聊了点周骁在学校的情况,天色渐晚,祁景琛捏了下沈则鸣的手心,提醒他该回家了。 了解祁景琛的习惯,周蕙心也不劝人留宿,只是叮嘱开车注意安全。 周蕙心的别墅在郊区,距离他们在市中心的房子路程挺远,到家时已接近晚上十点。两个人都没有熬夜的习惯,除了周末偶尔放纵一两回,平时至多不超过十一点就关灯睡觉,堪称养生典范。 今晚也不例外,祁景琛率先洗漱完,半倚在床头等待沈则鸣,顺带继续阅读前两天没看完的书。 五分钟后,沈则鸣关了卧室的灯,踢掉拖鞋准备上床。每当这时候,祁景琛便会放下手里的书,在沈则鸣之前掀开被子,待沈则鸣钻进来,他包小孩似的把人裹进怀里,再伸手按掉床头的阅读灯,相拥入眠。 复合以来,沈则鸣时常会产生某种错觉,似乎他与祁景琛不是分别十年再度复合的恋人,而是已经相伴许多年的老夫老妻了。 事实上除去某些不可描述的场合,他们的相处模式的确与老夫老妻别无二致。 祁景琛和他都不是什么喜欢追求刺激的人,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爱好和习惯,感情稳定之后,工作和生活就更稳定了。 工作日的下午祁景琛通常比他早下班,就到学校等他下课一起回家买菜做饭,周末固定的娱乐活动不是看电影,就是找个人少的地方手牵手压马路。 这样的生活方式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无聊乏味,但沈则鸣很喜欢。 被窝里暖烘烘的,沈则鸣窝在祁景琛怀里,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安然入睡。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祁景琛却罕然地做了个噩梦。 梦境的地点是m国,梦里的祁景琛刚满二十二岁,他孑然一身,仅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立在漫天大雪中,望着远处别墅里的暖光出神。 这是这个月第五次,盛娟无缘无故把他赶出家门。 当初耐不住盛娟胡搅蛮缠,祁寒山逼不得已答应让祁景琛一起出国,而盛娟又以照顾他生活起居为由,搭上了一同前往m国的飞机。 祁寒山被盛娟烦怕了,给祁景琛挑的学校离他自己居住的n市很远,几乎要跨越大半个m国,甚至为了彻底摆脱他们母子,祁寒山还在当地给他们买了一栋别墅,一次性把未来几十年的赡养费都打了过来。 从钱财物质方面来讲,祁寒山可谓仁至义尽。可盛娟想要的不止这些。到m国之后,她的病愈发严重,经常整夜不睡觉,披头散发攥着祁寒山的照片跪坐在别墅的壁炉前,魔怔一般对着照片念念有词。 多数时候祁景琛下课回来,还要负责照顾盛娟的饮食起居。但就算他做得再好,盛娟也总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祁景琛觉得自己离疯不远了。 他在雪中站了一会儿,搓搓冻僵的手指,绕到房子后面,踩着墙角的枯树翻进二楼的窗户,穿上外套,拎起扔在床脚的书包,又原路翻窗子出去了,在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待了一晚。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雪停了,负责教授认知心理学的老教授没再拖堂,时间一到就宣布下课。祁景琛之后没有别的安排,更不想回家,于是便答应了同学默克的邀约。 默克是标准的m国人长相,金发碧眼,英挺帅气,又有开朗外向的性格加持,在同学中很受欢迎,跟着他出去玩必定不会无聊。 他们并肩走出校门,在学校门口的马路旁等车。最初的对话还挺正常,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可能是某对同性情侣手挽手从他们面前经过之后,默克就突然开始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祁景琛,靠近他身体的右手也不老实地贴了上来。 祁景琛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不再搭话。 默克是gay,而且不止一次对他有过那方面的暗示。祁景琛有些后悔,思忖片刻,准备直接转身离开,却在抬眼的瞬间,瞥见马路对面的广场女神雕塑背后,藏着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脑海里蓦地跳出“沈则鸣”的名字,祁景琛呼吸一滞,正欲细看,默克却在这时候霍地勾着他的腰,垫脚吻了上来。 祁景琛愣了一秒,迅速皱着眉推开默克抬眼寻人。 “沈则鸣”却消失了。 祁景琛感到心口空了一瞬,如黑潮般涌动的悲恸像要割裂整颗心脏。 沈则鸣还是不要他。 “景琛......” “祁景琛......” 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声,祁景琛费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那是沈则鸣的眼睛。 他怔了下,用力将沈则鸣拥进怀里。 “做噩梦了么?”沈则鸣回抱住他,放轻声音安抚道:“别怕,都过去了。” 沉默几秒,祁景琛“嗯”了一声,垂眼看向两人贴在一起的手腕——两根红绳。 是啊,都过去了。 他闭了闭眼,偏头碰了下沈则鸣的嘴唇,轻声道:“新年快乐。” 沈则鸣弯起眼睛,“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我们还有很多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