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龄差h】》 垃圾侠 昏黄的光线里,周砥半靠在沙发,黑色衬衫大开,松出清晰的锁骨和结实平滑的皮肤,看起来很有弹性的胸肌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育成澄揉了揉眼,迟疑着爬过去,颤巍起双手摸了一把。 软的!放松状态下的胸肌居然是软的! 她紧紧闭起嘴,努力遏制住兴奋到有点变态的偷笑。 伸出指尖戳又了戳,反馈太好,她忍不住要吸口水。 周砥在她的抚摸下发出了点鼻音,头不自在地往旁边侧了侧,却毫无醒来的迹象。 “周砥?周砥?”育成澄靠近他,控制着不停上扬的嘴角,小声地叫他。没有回应,保险起见她又换了一遍称呼,“迪迪……周医生……嗯……小周?” 周砥睡得熟,呼吸匀长,眼睫长长地掩起。 幽黄落地灯打在旁侧,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被拉出一点阴影,沉睡的样子展着不符合年龄和性格的反差。 育成澄放心了。她快速翻上沙发,分开双腿在他大腿两侧,立坐到他身上。 手指从他挺立的鼻子,形状好看的嘴唇,线条流利的下颌,性感凸起的喉结,一路向下,在锁骨短暂停留,抚摸每一寸肌肤,指尖与仿若带闪的胴体一次次亲吻,最后停到他的胸前。 衬衫太碍事,她吸着口水自作主张又解了几粒纽扣。 周砥勤于锻炼塑造出的身形十分有魅力,育成澄欣赏了一阵,恨不能拿起手边的相机一顿猛拍。 俯身,用嘴唇细微触碰他渐渐立起的乳头,含一下,在舌尖转一圈,滚到唇边再吸一下。她听见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身体起伏颤动,像是有了催促的奖励,育成澄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旁边的另一端,手指与嘴同步,细细抚弄。 不过是几下的触碰与抚摸,指间的肌肉逐渐变硬,熨烫着手心的火热传递而来。紧接着,有什么在她的双腿间开始变化,变大变热变硬。 育成澄悄悄立起一点身体,用腿心触碰,隔着内裤,是某种异样从未感受过的火热。 就是今天了吗?就是现在了吗?吃掉周砥原来这么容易吗? 育成澄的内心像支起了一口铁锅,滚开的沸水完全无法表达所有的激动。 不会是做梦吧? 这么想着,她轻轻揪了下周砥的脸。 还好,周砥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刚想继续,疼痛从自己的脸颊炸开。 育成澄在外国女人的娇喘声中惊醒。 没有被扒得只快剩内裤的周砥,也没有柔软的沙发和暧昧的落地灯光。耳机线顺着她的脖子缠了几圈,牢固地挂在耳朵,手机屏幕上是打了码的香艳画面,两具白花花的肉体正在浴室腾起的水汽中交缠,极有节奏感的啪啪声嘲笑着她小儿科的春梦。 手还停留在脸边,狠狠捏着。 她呆滞几秒,迅速退出浏览器,手机桌面显示着令人崩溃的数字。 蹦下床,套校服,一整套惯用动作被她熟练而又慌张地压缩在一分钟内。育成澄猛地打开房间门,嗓音如雷:“成女士,你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成琳女士在小阳台做普拉提,看一眼她每天早上都宛如结束冬眠刚从山出洞的熊孩子,见怪不怪地说:“我叫了啊。六点叫到七点。我比那山头的老母鸡还勤劳,每十分钟一次,和你的手机闹钟一唱一和。可有什么用呢,我看就算地球爆炸也炸不醒你。不信问你爸。” 育建哲被龙卷风式的自家女儿吓得倒退出卫生间,也无奈地隔着门提醒:“既然起不来,就别非得定十个闹钟挑战自己的意志力,还不如多睡会儿。每天跟你抢洗手间,我都感觉要提前衰老二十岁。” 育成澄坐在马桶上聚精会神地快速刷牙,自动屏蔽父母两人的抱怨。 五分钟后,她拉开门,冲他亮出整齐的两排牙齿,“老育,提前感受二十年后的人生也是种很棒的体验,不要抗拒哦。” “不要瞎贫啦。”成琳顶着面膜提醒还在客厅打转的黑色索尼克,“你的头发还翘着呢。” “早餐在哪里?” “昨天不是说了,从今天开始你自行解决,我以后要早点到公司。” 育成澄根本没印象,张大嘴,手拼命按下不断翘起的刘海,“……那你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做瑜伽?” “感谢你把宝贵的早晨时间还给我,我可以用来锻炼减肥。”成女士说得慢条斯理,“行啦,快点走吧,早饭记得吃,晚上回来给你报销。” 快迟到就算了,连成女士的爱心早餐都飞了。 “我现在就离家出走!”育成澄欲哭无泪,背起书包愤愤夺门而出。 过了两秒又打开门,她像弹簧一样弹进来。 “这么快就放弃啦?” “忘了拿交通卡!” 又是“砰”的一声。 “你说这孩子每天迷迷糊糊,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到底像了谁?”成女士咂着嘴,撕开面膜,不经意地瞄向墙上的挂钟,立马从蒲垫跳起来,“育建哲!不是说让你提醒着点我时间吗!我又要迟到啦!” 没走两步,又猛地返回去,“对了!手机!……嗯?我的手机呢?” 育建哲叹口气,戴起手表,一点都不惊讶妻子的翻翻找找。 育成澄到底像谁?这不是显而易见嘛。可他不敢说。 哎呀,不好,他也又要迟到了。 育成澄沮丧地拉开门,一脸的愁容对上正在锁门的周砥,立马一扫而空,“早啊!周医生!” 周砥转头,看到对面的小姑娘眼睛亮起,拉的嘴角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他冲她点下头,算是回应,转身走向电梯口。 育成澄跟上他,抢先一步摁下电梯下行的按钮,话语像一串轻盈的炮弹:“你提的什么呀?重不重呀?我来拿吧?” “不用,是垃圾。” “没事,没事,我来。”育成澄几乎是用抢的,积极地向对方展现笑脸,狗腿地不像话。 周砥面露无奈,只得放手把垃圾袋给她。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间,梯厢空间小,得以挨得近,育成澄趁机偷瞄对方俊逸的侧脸,在内心慢慢舔个遍。 想起早晨的梦,她又羞又激动,紧张开口,尾音上翘,说得惨兮兮:“我最近牙齿痛……” 周砥探究的目光落下来,育成澄赶紧摆手,拉开嘴想给他看,碍于手上的垃圾袋只能悻悻收回,“真的很疼!前两天酸,我以为是吃了葡萄牙倒了。但是最近还是很酸,感觉嘴里有一百个小人在跳踢踏舞一样……” 她的牙齿从小就爱过敏,周砥是知道的。用这个借口简直百分百完美。 周砥盯着她看了几秒,在她快要心虚之前说:“要是持续时间超过一周,你来找我看看。” 育成澄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还是要少吃凉的和酸的,别贪嘴。”和育成澄分别前周砥这样告诫她,又朝她翻出掌心,“垃圾给我,我去倒。” 她看着对方清晰的掌纹,隐去自己的口水。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我是祖国的花朵,要多受历练。”育成澄恨不得直接把垃圾袋抱进怀里展示自己的“雄心壮志”。 周砥终于放弃,留下一个好看挺拔的背影给她。 看他一走远,育成澄迫不及待打开垃圾袋。 周砥爱干净,垃圾分类一向也做得好,用各种小袋子分得清清楚楚。 育成澄都忍不住要隔空为他送上一片热烈鼓掌声,这才是人类的希望之光嘛! 她压下内心不断起伏的偷窥罪恶感,只快速翻过不可回收的垃圾,满意地把它们全都丢进垃圾桶。 嗯,还好。没有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今天的周砥,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是属于她的。 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要仰天大笑。 “澄澄,又来帮家里丢垃圾啊。”早间来巡逻垃圾分类情况的居委会张大爷看一眼垃圾桶,冲她比出手势,“真是了不起,每天都分得这么仔仔细细。年轻人要都像你就好喽!” 育成澄停顿一下,赶紧收起内心被打断的窃笑,挂起的笑容扩得更大一些,装作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回他:“哎呀,张爷爷不要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我只是做了每一个社会公民都会做的事情而已啦。” 虽然昨晚没看完小片片就睡着了,春梦做得很不顺利,今早还起晚了,但今天这个开头还是十分完美的。 完美和周砥相遇,完美截胡他的垃圾,完美地被张大爷又一次当成了好孩子。 多么令人心情愉悦啊,连早间的堵车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育成澄挂着微笑,一路蹦蹦跳跳到了班里,同桌许礼提着桶没好气地瞪她,“育成澄同学,你知道今天要一起做早值吗?” 她原地转了一个圈,浮夸地点头,拿过水桶:“我这不是来帮你了嘛,Baby。”顺便隔空送上热吻一枚。 许礼嫌弃地把空气中乱飞的爱心挥开,“所以呢?你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来这么迟是因为又去翻你邻居家的垃圾了。” “是青梅竹马。”育成澄纠正她,对她的说辞很不满,“不是翻,是看。翻垃圾,说得我应该上社会头条一样。” 许礼的眉毛在黑框眼镜下皱在一起,“犯罪者被抓的第一反应都是狡辩,我能理解。但翻垃能翻出什么花来。” “这你就不懂了。”育成澄老神在在,背起手来,一副行家模样,“一个人生活的状况,从他产生的垃圾里就能看出来。他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喝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看出来。比如,你发现了一张巧克力外包装纸。你以为是因为他爱吃吗?不不不,有可能是今天上班的时候护士给他的,也有可能是他家某个亲戚来家里做客吃的。更有可能的是,有喜爱甜食的女生来过他家。最主要的,如果做了爱做的事情,避孕套这种东西肯定会有吧。” 许礼愣住几秒,忽然开口:“难道不是扔进马桶冲走更快?” “那玩意儿会堵住马桶下水管道。” “……你怎么这么清楚?” “那是自然啦。我可是很善于在英特尔冲浪的哟。”育成澄眨着眼。 “可万一不是在他家,在外面开房或者去女方的家里呢?” 育成澄竖起指头,摇起来,“没可能……他认床,而且一直觉得酒店不干净。不光这个,你以为我跟踪……不,从小到大认识他这么久,我在干什么!他也就那么几个朋友,男男女女我都认识。” 她从桌洞掏出一本笔记本给许礼看,几个幼稚的卡通大头下分别对应着名字和各种信息。 那几幅嘴斜眼歪的大头像太过辣眼,许礼赶忙移开眼,“……你果然是个变态啊。”她叹气:“唉……搞不懂你,既然都做了这么多,那么喜欢干嘛不告白。” 育成澄一直快要咧到耳根的微笑瞬间黯淡下去,她清清嗓子:“拖把呢?给我,我去涮洗一下。” 男厕所 时间还早,教学楼里还是一片静默,只有操场上正在早训的运动队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喝声,敲打在耳边,让自己突然而至的坏心情显得更加颓废。 育成澄拎着拖把,头丧气地歪向一边,忍不住叹气。 为什么不告白,当然是试过不行了啊。 多少次了,一双手翻过一遍,他全都忽视掉,最后一次还直接拒绝了。 周砥性格冷淡,寡语少言的,听她告白的十次里有九次嘴角都紧绷着。 她粘他,视之蜜糖。他躲她,视之猛兽。 其实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啊。 她是典型的眼大肚小,吃什么都要拿两份,实际上肯定吃不完。 举着吃不完的雪糕,只要装乖叫一声“周砥”,他就会拿了纸巾过来给她擦手擦嘴,顺便把剩下的半支解决。 是因为什么,他们才变成现在这样? 育成澄晃着满脑袋情绪,愤恨地把拖把跺进水池,开大水龙头。 插腰洗涮的期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叫骂声,断断续续。 她疑心自己听错,混杂在水声里的嘈杂却有增无减,关了水,男厕所方向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早就听说男厕经常有不良少年聚集,躲着老师们抽烟打架。 难不成这次被自己遇上了? 原地思考几秒,终究还是败给自己的好奇心和突然涌起的正义感,育成澄深吸一口气,使劲拍几下胸脯为自己壮胆,拎着拖把走进男厕,粗声闭眼大喊:“嚷什么嚷!” 几个蹲着的男生一惊,烟雾缭绕下手忙脚乱地掐烟头,看清是陌生女生又全都舒一口气:“吓死了!你干嘛!这是男厕所!” 育成澄把拖把一甩,下巴指向被他们压在身下的人,努力横眉:“我又没有视觉障碍,当然知道。你们在干吗?校园暴力吗?” 为首的男生冷哼下,边说边故意撸起校服袖子露出一小块青色文身,育成澄使劲看了几次都没认出来是个什么图案,“对啊,你有意见?多管闲事的人,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揍!” 育成澄也哼了声,用力将拖把往地下使劲一坐,水瞬间甩了几人一脸。 “操。你……”叫嚣的男生狠摸了一把脸,愤怒地要起身,育成澄又梗着脖子接着说: “你都嚣张地要给我看你的文身了,我当然信啊。但是你们信不信宋老头马上就会知道你们在这里干嘛?” 气势炎炎的男生一糜,和另外两人彼此之间看了一眼,又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育成澄认出为首的男生上个月刚因在学校小树林里抽烟被抓,还曾在课间操时做全校检讨,最后结尾磕磕巴巴说出一句“我应该爱林护林,防止火灾”时,她没忍住自己的大笑,惹了班主任老郭好几个白眼。 她心里有了点底气,耸起肩,装起一派轻松,“他叫我打扫他的办公室,我本来就不想做,故意磨磨唧唧半天,加上跟你们闲聊的功夫,怕是坐不住要立马来抓我了。你们也知道他最讨厌什么样的学生,你们请几次家长通报批评几次退学几次大概都不够吧。” 叁个男生听到“退学”立马变了脸色,互相递了个眼神,没了之前的嚣张,迅速站起来。临走前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男生,虚张声势道:“再被我们遇到,看我们不打死你。” 育成澄握紧拖把,继续拿眼睛横他们,“逞什么威风,有本事现在连我一起打死。” 这回,终于收声,一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哼。真是幼稚。听到年级主任的名字都能闻风丧胆抖得跟暴雨天里的鸡崽儿一样,装什么校园黑社会。 即使怕得要死,心底里还是满满的不屑。 “喂,同学。你还好吗?”确认一行人真的走远,育成澄蹲下,用手指戳戳半缩在地上的男生。 长刘海遮住眼睛的男生瑟缩了一下,靠着墙慢慢坐起来,手背在出血的嘴上抹了一把,声音含混不清:“嗯……没事。” 育成澄站起来返到门口抽了纸递给他,“擦擦吧。”看他好像很难站起来,“需要我扶你吗?”问过又觉得自己有点蠢,直接上去搭了手。 “……你不害怕?” 育成澄愣了下,伸手给他看,抓着拖把的手还在不自觉地发抖,小拇指失去力量怎么都握不住把头,“怕啊。‘万一把我也压在这揍一顿怎么办?'‘把我摁进小便池里怎么办’‘或者压着我也给我来个恶心刺青怎么办’。我刚才英雄救美的时候脑袋里这些想法就没停过。但是没办法,拯救世界的电影看太多,太想出回头了。”又眨着眼问:“其实……我刚才是不是挺酷的,出来的那一瞬间浑身应该闪着光吧?” 男生没回答,扯了下嘴角,像是想笑,又疼得“嘶”了声。 “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不用。” 育成澄点点头,反应过来现在还早,校医大概还没上班。但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想了半天,“要不扶你回教室?” 对方摆手,像是不想再和她搭话,一瘸一拐地走出男厕。育成澄跟了几步,看他好像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放心不是去举报你,就是觉得既然救了人还是得知道救了个什么人。” “……路勉丞。”男生声音闷闷地,带着点破茧欲出的熟悉感。然后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路勉丞……有点耳熟…… 在记忆里搜刮一遍,也毫无头绪。 等育成澄若有所思地涮洗完拖把,回到班里,看到许礼的脸一下子大叫了起来:“啊!是他!” “育成澄!你鬼叫什么!”许礼被她的大嗓门吓得一抖。 “‘路勉丞’,你听过这个名字吧?” 许礼皱起眉,“路勉丞?路勉丞?路勉丞……嗯……当初志愿没报好,滑到我们学校的天才少年。然后突然请假两个月,再回来就变了样,变成了不良少年的那位?” 育成澄狂点头。 “怎么了吗?” “刚才我去……”育成澄想到跟对方的保证,摇摇头,“哦,就是突然想起来。” 育成澄所在的衡中是一所差生集中校,她有时候还会跟同学开玩笑自嘲,说校长乐于做慈善,致力于收集全市的问题学生。 问题学生,其实学生怎么能靠有没有问题区分呢?衡量标准还是成绩的好坏。 就像刚才用文身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用拳头解决一切争端的所谓的不良少年,本质上还是一个一旦察觉大人威严就会吓到尿裤子的十几岁小孩而已。 在他们彻底放弃自己以前,学校里的大人全都按照成绩单给他们打好了负面标签,他们只能幼稚地中二地装作不在乎,在手游里隔绝现实,蹲在墙角偷尝香烟的滋味,慢慢迎来被所有人放弃的结局。 但她觉得路勉丞和他们好像不太一样,育成澄回想到刚才他临走之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满不在乎却又带着极强的警戒心。 这个家伙不会因为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找机会干掉我吧? 在历史老师令人昏昏欲睡地讲课声中,育成澄猛地抖了个激灵。 不过,“可能救了个未来少年犯”的顾虑,很快随着放学临近的愉悦被吹得烟消云散。 育成澄估算着周砥下班的时间,心思早就不在学校,她提前和诊所的助理护士小姐姐通过气,要是正常放学立马出校门狂奔一阵肯定能在车站附近“偶遇”周砥。 谁知道一切想的完美,到了放学,她临时被老师留下补习,顺便还义务劳动帮班主任搬了几趟东西,头脑和四肢疲累地摸出校门的时候,天都黑了。 育成澄心情低落,丧气到想打人。 拖着沉重的步子和比心情还重的书包到了小区门口,手中的纸袋突然破裂,刚买的可爱保温杯应声落下,一路滚远。 她跟着跑了几步,听到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 抬头一看,周砥和几人站在一起,好似在闲聊,眉间却凝着淡淡的疏离。 保温杯滚到其中一人脚边,育成澄犹疑了下,倒是周砥跨步弯腰捡了起来。 他的表情太过冷淡平静,虽然知道是冷战之后他面对她的一贯神态,育成澄还是有点受伤。 见她迟迟不接,周砥又往前抬了抬手臂,修长光洁的手指敲了下瓶身,发出闷脆的一声。 “……谢谢。”育成澄回过神,接过杯子迅速抱进怀里,体味他留在上面的短暂体温,有点没话找话:“你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晚?” 还没等到周砥的回应,看出两人熟识,他身边的女性俏声问:“周砥,这个可爱的小妹妹是谁啊?”没听过的南方口音把他的名字念得扁扁的,带着点潮湿感,育成澄朝她仔细看去,是之前没见过的人。 周砥轻描淡写道:“邻居。” 有人眼尖,认出育成澄的校服,“你是衡中的吗?高中生?” 被人念到的学校名里透出几份衡量比较的意味,育成澄内心一紧,小声地回“嗯”,避免对方进一步的提问,“不打扰你们啦,我先回家了。”说完也不看周砥,迅速跑远,将接下来那句“我以为衡中都是小太妹呢,原来还是有这种乖小孩啊”抛在身后。 乘了电梯上楼,育成澄没直接回家,她走进一旁的楼梯走道坐下,等着声控灯暗下去,把自己藏进阴暗处。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周砥走出来,他平常无事地拿钥匙开门,好像完全没发现躲在一旁的育成澄。 看着他顺利开门,换好拖鞋,宽阔的背影隐进暗黄色的灯光中,旋出的一小片光亮又恢复如初。 紧绷着的情绪舒缓,育成澄在黑暗里又坐了一小会儿,拍拍屁股准备回家,一双穿着黑色拖鞋的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 越过展在白色裤子下笔直的双腿,扣得严实的黑色衬衫,她对上周砥在昏暗空间里低垂的眼。 “为什么还不回家?”他皱着眉问。 我的爱 育成澄笑嘻嘻地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砥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指下她抻直的腿,随即又板起点脸,“快回家。” “哦。”育成澄失望地蹭蹭脚,走到一半又回来,冲他翻起掌心,呼呼地吹气。 周砥不解地看她。 “感受到了吗?”育成澄兴奋地问。 周砥保持面无表情。 “哎呀。”育成澄的眉毛塌下来,两只手捧在他的眼前,眼里盛满星星,“我的爱呀。我,的,爱。感受到了吗?我对你的爱意,刚才有没有吹到你的脸上。” “所以呢?”周砥依旧纹丝不动。 育成澄彻底泄气,大声地一哼:“讨厌!再见!”刚走到一半,兜帽被人扯住,“等一下。” 育成澄停步转身,语气不善:“干嘛?” “杯子。”周砥低身捞过放在楼梯的保温杯,放进她的怀里,“丢叁落四。都几岁了还这样。” “比你小六岁七个月!你说我几岁!”育成澄小声哼哼。 周砥在她不高兴的脸上打量一小会儿,下意识想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一拍,抬起的半瞬又收回去,“行了。回家吧。” “哦。”育成澄耷拉下脑袋,向前走几步,突然转身,就要一个跳起熊抱,周砥默默向后一步退,单掌撑住她的额头,脸色严肃:“还闹。” 育成澄双手向前拼命划,她今天穿得厚,在红棕色格子的牛角扣大衣外套的衬托下,此刻像一只奋力拼命的小熊猫,“我才没有闹。不肯接受我的爱意,让我抱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周砥稍微松一点手掌,小熊猫瞬间失去额头上的顶力,“哎呀”叫着快要跌倒,他一把捞住她,轻松地腋下一夹,转个方向,从她书包侧兜掏出钥匙递给她。 育成澄被他一系列的动作弄得不知所措,扁着嘴,仰过头看他。 “回家。”周砥低头,下巴朝她家门的方向点出干脆的线,话语里放着点故意的冷硬。 育成澄终于投降,不情不愿,“知道啦。” 周砥伸手拉平她兜帽上的褶皱,说得轻:“不用在意他们刚才的话。” 走道的灯不算亮,育成澄猫腰开门,注意力全在半天对不上的锁眼,没听清擦过自己头顶的话。 “啊……你说什么?” “……没人说话。” ……幻听? 育成澄慌张地摸了摸耳朵。 看着小熊猫拉开门,关门前还冲自己使劲挤了挤脸,周砥忽视掉空气里乱飞的挥舞着粉红心形翅膀的小熊猫头,转身回家。 好友项去非本来躲在门后偷听,还来不及退后,举着菜勺冲他厚脸皮地“嘿嘿”笑一下,“水果小姐战力进步神速啊。” 周砥忽视他,一寸一寸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拿水喝。 “烧点水也花不了你几分钟,你干嘛老要喝矿泉水。”项去非转身用即热水壶接水,“……你和水果小姐现在什么情况?” 周砥拿出手机回一条微信,喝一口水,“没什么。” “不是吧。真的没有?我出国也有……”项去非弯起长指,“也有……一二叁四五六七……嗯,两年了。你们冷战好像有缓和啊。”明明自己出国前俩人已经一句话都不说了。 周砥快速看他一眼,“又不是二十年。我们的关系一辈子都不会变。” “这么肯定吗?一点动摇都没有吗?她对你的感情都变了,你难道不会吗?”项去非放出一串问号。 周砥放下水,靠坐在沙发,揉着太阳穴。有时候面对项去非就像面对着另一个育成澄,这种锲而不舍的追求精神,善于联想的能力,真希望他们能多放一点在求知求真的道路上。 他沉吟一会儿,叹口气:“澄澄六岁的时候养过一只鸭子,买回来的第二天死了,哭了一个上午,到了晚上已经把这件事忘了,说想吃烤鸭。八岁的时候在姥姥家求着妈妈寄养一条土狗,因为一起玩的小女孩想要,直接送给了她。十岁的时候,梦想要做唢呐演奏家,吹了五个月死活不肯再练习。十叁岁的时候开始追星,平均每个月换一个明星。十五岁的时候励志成为第二个居里夫人,你现在问问她,她化学和物理各考多少分。” “考多少分?水果小姐不是一直这样吗,做什么都叁分钟热度,还老眼馋别人,小熊掰玉米,走一路掉一路。” “嗯。就是这样。” “所以,”项去非完全没明白,“你跟我说这么一大段,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吗?” “……你就当我在说废话吧。” 项去非一脸问号,想了半天,装作神秘地说:“你话可不要说的太肯定哦,小心日后打脸。人总相信什么‘永远不变’,维持原状实际很难。” “……”周砥恢复到一贯的冷淡表情,看一眼手表,“把锅铲放下,围裙解开,赶紧离开。你承诺过停留在我家不超过十二小时,现在可以出门了。” “不是吧!你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嘛,人要不耻下问,我都问了,你好歹也给我解答呀……欸!别推我别推我,我不问了,你总得让我吃完饭再走吧。我菜都炒到一半了……” 回答他的,是周砥利落的关门声。 项去非一离开,整个空间又恢复让人心神安宁的寂静。 小腿边传来动静,周砥低头,秀逗正在蹭他的裤脚。 他蹲下,温柔地抚摸它,摸了一阵,他轻声说:“今天又碰到你的原主人了。” “喵~”秀逗一边扬起胖胖的小脸,一边发出舒服的叫声。 他应着它的要求,又挠起它的下巴,“不过,她可能已经把你忘了吧。” “育成澄,你以后不吃晚饭能不能提前说?”察觉到熟悉的动静,成女士从房间里走出来。 “嗯。”育成澄无精打采地进门,发出点鼻音,“你以后在家就别锁门了,咱家门的锁真的好难开。” 成女士看她把书包往沙发一丢,斜趴在沙发,满脸的丧气,立马联想到什么,“怎么了?你又去骚扰人家周砥了?” “什么骚扰。我今天可什么都没做。” “我才不信,你这个周砥的跟屁虫,除了给人家周砥添麻烦还能干吗?” 育成澄把脸埋进柔软的沙发,声音抗拒又低落:“我哪里给他添麻烦了!” “你还好意思说,之前跟他耍冷战,现在突然又开始搞有的没的。没看周砥每次看你的样子,就跟被一群马蜂袭击没什么区别。女孩子,还是要矜持点,妈妈的提醒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大人懂什么!是我想跟他冷战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评价啦!” 成女士气得不轻,手指用力戳她的后脑勺,“我这么干练的女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倔的死小孩。” 育成澄疼得掉出几颗眼泪,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干嘛啊,很疼啊。我就是这么倔有什么办法,不满意的话塞回去重生吧。” “要是生育和养小孩就像喝水那么简单,你早就被其他家长从垃圾场捡走了。”成女士一字一句地说。 “那好啊,被周砥爸妈捡走和他做兄妹也不赖啊。” “周砥,周砥。你每天念着周砥,人家搭理你啦?还不是把你当小屁孩。”成女士翻个白眼,去厨房倒水。 育成澄滚在沙发里,已经有点自暴自弃,“小屁孩就小屁孩,总比空气强。” 成女士将水杯递给沙发上让她烦躁的死小孩,“育成澄,我劝你醒一醒。爱情不能当饭吃,况且你这是什么小鸡崽对母鸡的依恋感,你老妈还在这里呢。” “我这怎么就是依恋感了!”育成澄猛地坐起,“我当然知道爱情不能当饭吃了,那我控制不住自己有什么办法呀。我真的控制不住嘛……青春期的少女不都这样吗,你自己还说你跟老育上高中的时候做同桌,偷偷给他写情书呢!” “是我们互相写。”育建哲边伸展着胳膊边从书房走出,纠正道,“可那个时候害羞,不敢给,我那封誊抄了十几遍,毕业才塞到你妈手里。她一边看一边哭‘你怎么这么会拒绝人啊’,我才发现慌忙之下掏错了桌洞,拿了你妈要交给我的那封……最好笑的是……” 成女士狠狠地拍了育建哲一下,“我正在跟她讲理呢,你不要乱打岔。” 育建哲话说到一半,朝女儿努努嘴,灰溜溜地又回书房加班画图了。 成女士转回头,“澄澄,你喜欢周砥没有问题。就像你说的,你青春期生理萌动,喜欢谁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子你让人家周砥会不会很为难,他被你缠着怎么交女朋友。” 女朋友? 育成澄两眼瞬间呆滞,“他为什么会交女朋友?” 成女士把杯子塞到她的手里,反问:“他为什么不能交女朋友?” 育成澄想了很多理由,一圈过后,大脑快宕机也没结果,扁了扁嘴,话到了嘴边自己也没底气:“……他……”眼圈先红,紧接着一大串眼泪掉下来。 成女士慌了,赶忙抽纸,“哎呀,你哭什么嘛。逗你的行吧,妈妈逗你的。我们是在假设,他也不是真的有了。你怎么还能提前预支失恋痛苦。”嘴里碎碎念道:“你说说就你这样……唉。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妈逗你的。” “你真的在逗我的吗?”她哭着反问。 成女士纠结一两秒,“回来的时候你看到了吧,那群人……”话一出口就能顺利成章,“其中一个人是周砥爷爷那边介绍来的相亲对象。不过呢……” 后面的还没说完,育成澄的嘴已经咧得更大。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捏着纸巾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过往每一次知道周砥即将会离开一样。像两年前那次告白失败一样。 别结婚 仔细想想,也许成女士没有说错。 自己一开始对周砥的感情,可能真的就是动物幼崽对监护人的依赖感。 她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围着周砥打转的,好像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跟着周砥。 那个时候,成女士和老育常忙于工作,家里的钥匙配分成叁把,成女士往育成澄脖子上挂一把,在她书包侧兜放一把,另一把放在邻居家靳阿姨那里。 靳阿姨是成女士的前同事,住得近走得近。 这一年她辞去工作开始创业,本应是更忙碌的开端,资金未到位,一切还是雏形,她的时间和精力都有剩余,早熟的自家儿子周砥自不用说,开始补偿他那些以前时间上的亏欠,甚至还能照顾下关系亲近的邻居家女儿育成澄。 六岁的育成澄被成女士带到到靳阿姨和她的儿子面前,“澄澄,这是靳阿姨的儿子,他叫周砥,之前一直在他爷爷那边生活,你可能没见过他,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育成澄抬头打量对方,她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家爸爸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小脸堆起笑容,以拥抱表达爱意,“‘迪迪’哥哥你好,我是澄澄!” 周砥皱了皱眉,想了想,终究没有躲开她的扑抱,只是纠正她:“是周砥。不是周迪。” “嗯!周迪!”育成澄笑得更灿烂,明天她就可以向朋友琪琪炫耀她多了一个帅气好看的邻家大哥哥,她的心思根本没在周砥的话上。 “……”周砥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他的妈妈靳阿姨。 “你看他俩这么好,肯定不会有问题的!”靳阿姨忙着和成女士做保证。 周砥默默叹气,无奈回头,想要扯开死抱住他不放的育成澄,可惜人生初现颜控痴女本色的育成澄就像一块口香糖,粘得牢固,这一粘就再也没松开过手。 此后的时间里,只要看见周砥,她绝对是寸步不离。他写作业,她就拿出自己的,不用大人催促,一笔一划学着他的模样写;他练琴,她就忠实地充当观众拉过小板凳坐在一旁,欢呼喝彩鼓掌一个都不会少;他打游戏看电视,无论内容形式多无聊,她也能逐渐入迷。 周砥回爷爷家,她也要跟去。周砥的亲戚甚至是同学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不认识育成澄,他们提起她,都是简单粗暴地概括:“周砥牌口香糖”。 周砥上高中时,父母因为工作,常年驻扎在国外。他大部分时间在校寄宿,周末和假期才回来,育成澄都不肯放过一丁点的机会,有事没事就要去找他。等周砥上了本市的大学,住校时间不再固定,育成澄就更加放肆,恨不得住到他家。 育成澄不知道是不是同为独生子的周砥其实也很孤单,他从来没有排斥过她,虽然板着脸面向她的时候居多,无可奈何和无言以对是他面对她的态度常态,但他不曾说重话,默许她随意闯入他的生活,偶尔照顾偶尔无视,偶尔也会像长辈一样教育她。 有了近似纵容的切口,跟屁虫育成澄毫无“口香糖”的自知羞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份感情随着青春期的悸动开始变质。 到底是习惯,是崇拜,还是占有,她不知道,不过,她把它们统称为爱。 育成澄理所应当地认为周砥对她应该也是不同的。 只不过,这个认知在两年前夏天的那场告白里彻底被推翻。 睡不着的育成澄悄悄走近书房,她看见有光亮从门缝透出,还有古怪粘稠的细微摩擦声音,周砥的声音混在中间,又痛苦又愉悦。他的鼻音很沉,和以往所有时候都不太一样,像是带着露水的繁茂密林,重重地推挤迎面裹挟住她。 她猜到点什么,但不敢确认,好奇心促使育成澄推开一点门,她眯起单眼使劲向里望着,周砥背对门坐,他宽阔挺拔的双肩向后,桌上的黄色灯光把他整个人投映到墙上,变成暗昧模糊的影子。 那只无数次牵过自己,揪过自己帽兜,握过自己笔的大手正在上下游戏,每一次的滑动伴随着一次鼻音的扩展与灼热的喘息。 育成澄觉得他好像很热,背影都要淌出汗一样,滴滴答答地,黏黏稠稠,变成蜂蜜一样的东西,一路蔓延过咯吱作响的椅子,原木的地板,到了她没穿鞋的脚边,黏住了她。 他所承受的滚烫也许就是这么传递过来的,脚趾先感受到,瑟缩了一下,一路向上。或者是那把嗓音干的,密林摇曳,无数枝桠开始磨蹭在她身上攀爬。 或者都不是,是周砥那连指缘都干净似是透明的手抚上了她的小腿,钻入她的睡裙,挤入她自己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的地方。 育成澄被自己瞬间腾起的想象吓了一跳,紧接着,下腹传来隐秘的间歇性疼痛。不光是下腹,还有神秘的地方,它们在微微震颤,有点酸还有点涨,这样的感受全是第一次,陌生而恐惧,随之而来是隐隐的兴奋。 她想起生物书里的图片,以前老育买给她的科普书里的文字,无聊时随意翻阅的网文,上网时弹出的动画,还有班里男生隐晦的玩笑。原来是这样。 育成澄找到了答案。 她暗暗地把手指深入自己的内裤,摸到一片陌生的粘湿。 “澄澄!育成澄!”远处忽然传来震耳的喊声,碰撞到了某根神经,育成澄猛地惊醒。 没有半裸的周砥,没有就快要吃到的嘴的美味性体验,只有缠在脖子上的耳机,打开手机,是暂停在一半的大尺度广播剧,按下播放键,声音低沉的男声优喘得快要断气。 房间门又被狂敲了一阵,成女士隔着一段铁壁铜墙似的距离大喊:“育成澄!我嗓子都快喊破了!再不起床,妈妈不管了啊!” “起来了!我起来了!”育成澄烦躁悲伤地坐起身回应,站起身的同时感觉到下身一阵不适,手指一摸。 行吧,这春梦直接把月经给催来了。 在电梯口碰见周砥时,育成澄的心思有些复杂,昨晚的事情让她还是想哭,再加上清晨的梦,她一度不敢抬头直视他的脸。低头的话,她又老想往他两腿之间看。 想象着梦里的火热和硬度,忍不住想隔着裤子判断一下大小。她努力从大脑翻找儿时记忆,想找出一段周砥裸体或者半裸的回忆。 很可惜,他连在她过度美化的照片视频大脑云盘里,都穿的得体。而那副稍显冷淡的模样,落在自己的眼里则是“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进入21世纪了,很多问题可以谷歌或者百度解决。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你可以用必应”。但好像又不太一样,毕竟没有那个失败的分水岭前,面对她时,他以前总是耐心多一些。 育成澄突然又想起成女士昨晚说的话,悄悄又看回到他的脸上,可是不行,只是短暂的一秒停留对视,那些乌七八糟的香艳画面就要开始往外冒。耳边甚至还循环播放他粗喘的声音。 还是大白天的,真的很让人害羞腿软。 她摇着头往厢梯角落后退一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声音是虚的:“你打算结婚吗?” 周砥诧异,今早的育成澄很奇怪,每天看到他都是一副两眼放光的表情,今天看他一眼好像都倒霉。 他微微蹙起眉尖,只光注意到她退后的动作,不置可否。 育成澄被他的沉默惊得心脏一跳,不回答是什么意思? 想结?不想结?还是暂时不打算?或者她的提问方式不对? 还是太直接了?这直接吗?这又有什么直接的? 心思绕了八百回,上山又下坡。 育成澄百思不得其解,跟着周砥出了电梯,还在纠结。 “垃圾。”周砥朝她翻出掌心。 “啊?”谁垃圾? “你手里的垃圾,给我,我去丢。”周砥叹气,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育成澄下意识地护起手里的东西,想说些俏皮话婉拒,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小声地问:“你……真的要结婚吗?” 周砥看着她。 “你才二十叁岁,不要这么早结婚,上一个闪婚早婚的项去非现在已经离婚了。 ”育成澄硬着头皮,自认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你不接受我的告白也没什么,但不要拿自己的人生赌博嘛。不要那么仓促,还是要多看看啊,说不定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你没跟别人交往过,没有经验,怎么能维护好亲密关系。我建议你先跟我谈谈恋爱,学习学习。” 看着她略微肿起的眼皮,话语不着边际,大有开始跑火车的迹象,周砥眼角泛过不易察觉的笑意,面部却依然没有表情,“不会。” “啊?”育成澄的长篇大论因这两个字倏地停留在一个奇怪的句子上,半天语塞,大脑转不过弯。 什么? “我去扔吧。”周砥从她的手边拿过垃圾袋,转身离开。 一层楼梯口灌进来点寒凉的春风,育成澄猛地回神,她几步跳下台阶,跑过想跟她打招呼的张大爷。 “澄澄,今天也……” 育成澄一溜烟地向前:“早。张爷爷。不用夸我,为人民服务。” 张大爷把“这么早啊”几个字咽回,半晌摇着头笑起来。 想起刚才碰到来扔垃圾的周砥,他嘱咐道:“里面有一只碎掉的杯子,您小心一点。” “哪个?”张大爷小心翻了半天。 “里面写着一张纸的。” “哟。真贴心啊。”张大爷仔细看了下,“其实你不用再包保鲜膜了,保鲜膜还得再撕开分类呢。看到袋子里的纸我们就知道了。” “嗯。我知道。保鲜膜是提醒别人的,害怕她看不见纸。” 张大爷疑惑看他,随即立马明白过来,笑着说:“每天你家垃圾到我们这里之前还要倒两手,也是够累的。” 看着育成澄蹦蹦跳跳地跑远,张大爷慢悠悠地整了整红色袖标。 这孩子每天可真有活力,劲儿都是从哪来的呢?不过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就周砥那小子故意舍得对她冷言冷语喽。 做攻略 育成澄一路狂奔,终于在小区门口追上了周砥……的背影。 她在脑袋里做了有的没的各种加减法,周砥不屑说谎,宁愿不说,也不会骗她。所以,“不会”这两字包含的内容物太多,简直是要从玉米地里剥出一根镶金的那么难。 今天周砥的车限号,他反常地没去坐地铁,出了小区直接反向拐进了人行道,结合刚才奇怪的措辞,他一定有情况。 不用细想,跟踪小能手打算依靠自己的侦查能力。 育成澄小心翼翼地拉开和周砥的距离,时不时停下,做好精准逃跑的准备,以防对方发现,可以不用“你也走这条路啊”的烂借口。 走过人流涌动的十字路口、年代稍久的过街天桥、迷宫初始般的胡同口,周砥停在了一家咖啡馆前。 育成澄半路时已经变得漫不经心,知道路上人流众多,看他走得脚下生风,好像根本没有隐藏的必要,跟了一段,就大摇大摆地无所谓起来。逗逗路边的小狗、东张西望地观察路边的绿植、中途还快速买了个煎饼,正吃得不亦乐乎被他的突然停步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立马慌张地躲进了一旁的绿化带。 周砥推门进入,育成澄听到有悦耳的女声在问候“早上好”,周砥回应,之后交谈的声音渐小。 她从绿化带钻出,隔着玻璃窗看到周砥和一位穿着印有咖啡馆LOGO围裙的女生在聊天,很漂亮,是种动人心魄带着点英气的美。 她好像不习惯笑,绷着的面孔显得有点高冷,一说话,拒人千里以外的气质却立马消解几分,有种矛盾的特质,令人欲罢不能。 周砥也是不爱笑的人,但和她说话的空档里扬起嘴角几次,育成澄觉得陌生又熟悉。 以前的周砥也是会对她笑的,后来就不了,看到她就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刻意拉出距离,恰如其分的距离,是育成澄都不能辩驳的距离。 生疏变得理所当然,不论育成澄怎么接近,他面对她的瞬间立马变成邻家的陌生大哥哥。 成女士曾经说过,所有家长面对非自家的孩子总是能和蔼可亲、保持友好,并不是多么喜欢,只是因为有心顾虑,礼仪社交。别人家的孩子,终究也只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对她无动于衷,应该也是有顾虑了吧。 想着想着,手里的煎饼突然变得有点难以下咽。 育成澄拿远一点,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没有讨厌的生菜,可是咬进嘴里的口感确实变差了。 褚颜庭不经意抬眼,贴着店门玻璃的小姑娘向店内偷望,皱眉咧嘴的,表情过于丰富好玩,她忍不住问:“是你认识的人吗?” 周砥没回头也知道她在问谁,“嗯。” “很可爱。” “是,这是她最大的优点。”周砥又仔细闻了下展示的咖啡豆,解锁手机屏幕,展示付款码,“就这个吧,我要两袋。” “好。”褚颜庭帮他下单,“到时候给你发微信,记得过来取。”再往外看一眼,“真的不用请她进来坐一会儿吗?今天外面还挺冷的。” 周砥看一下时间,“不用,她快迟到了。” 话音未落,外面的小姑娘发出一声惨叫,跳着闯出褚颜庭的视线。 周砥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把手机放回风衣口袋,淡淡微笑:“看吧。” 育成澄夹着一口煎饼,踩着预备铃到了班里。松了口气,无精打采蹿上来,包还没卸,大衣也没脱,她瘫坐在椅子,重重地叹气。 同桌许礼听到声响,从书本间抬头,看她一脸生无可恋,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的被跟踪对象今天怎么了?今天翻垃圾翻出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了吗” “什么跟踪对象,都说是青梅竹马了!还有,那不是翻垃圾,是‘看’好吧,‘看’!”育成澄横她一眼。 许礼缓慢点头,看向题目,“随便吧。所以,怎么了?” 育成澄双臂抱胸,自言自语道:“他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许礼把注意力拉回一点在习题上,勾画着题目,“嗯。然后呢。” “我问他想不想结婚。他跟我说‘不会’。‘不会’是什么啊?我是设问啊,他怎么能答出我射程范围以外的答案呢?”育成澄鼓起脸,气得往后一靠,椅子和后桌碰撞发出声响,她乖乖回头,向后桌吐舌:“抱歉。” 紧接着她又转回来,趴到许礼跟前,“你有在听我说吗?” 许礼写下一个答案,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有啊。” 育成澄放心了,她快速剥下自己的书包和外套,“我觉得不对劲啊,问了跟没问一样。而且周砥这个人吧,他从小以来……” “病句。谁从小以来?”许礼一边写一边问。 育成澄皱起脸,慢慢地说,尾部上扬出一个问号:“……我从小以来?” “嗯。然后呢?” “从小以来……嗯……从小的时候开始,我认识他开始,他没跟我说过谎,起码他在我这里是白纸一张毫无前科。所以他肯定有问题!我就跟踪……唉,别这么看我,我什么都没干哦。” 许礼推着眼镜冷笑一声。 育成澄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得不自觉移开眼睛,“好啦,也是有干过的……这个不是重点!”她挥挥手,“我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女人!长得超级漂亮好看,很帅气的那种好看。除了周砥以前的一个大学同学可以一比,目前还没有女生的美貌能超过她,好看到连我内心的小鹿都开始蹦跶了。” “好看?谁好看?”正在抄作业的后桌也来了兴趣。 许礼转头瞪了他一眼,拍了拍摞在一旁的作业本,“关你什么事!快把作业交了!” 育成澄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表情越发凝重,“没办法了,只有一个办法了。虽然爱情没有道理可言,但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许礼一头雾水,怎么就发展到下手了? “你都下多久的手了,要是能得手你还需要跟踪他?”许礼继续提笔解题。 育成澄咂咂嘴,“王同学,你这就不对了。” “我姓许。”许礼无奈地看她。 “许同学,你这个思想很有问题。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育成澄变了声线,装模作样地比划一阵,又兴奋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学的很像。那个小品!” 本来还想安慰她,这个中二少女一个人玩得不是挺开心的吗?许礼叹气:“我不知道,我是00后。所以呢?” 育成澄露出些不被人赏识喜剧天分的苦恼,又一扫而过,两眼放光,压低声线:“我决定,我要改变计划了,我打算,上了他。哈。哈。哈。哈。” “……什么?什么……‘杀了他’?”许礼不可置信,育成澄难道疯狂到这个程度了吗? 育成澄摇头,两手交叉迭握抵在下巴,身体向前一倾,推了推空气眼镜,一字一句地说:“上。了。他。” 原来是这个啊。 许礼毫不意外,把目光拉回到习题册。姓周的帅哥,你自求多福吧。 “别犯法。记得做好防护措施。” 育成澄比出大拇指。 物理老师刚好进教室,一眼看到教室中心笑成一朵花的育成澄,打趣道:“育成澄,什么喜事这么高兴啊!” 育成澄转过脸,笑嘻嘻地,说得乖巧:“因为要上物理课了呀。” 物理老师挽了挽袖子,拿出一截粉笔,“哦。行。那过来前面黑板解题吧。我们进行个小测,你到前面来写。” “啊?”育成澄的脸瞬间垮下来。 对于把周砥推倒这件事,育成澄有多高涨的情绪就有多深的顾虑。 依托于每日在互联网冲浪遨游,观摩经验超前,她自认为对于理论方面的知识十分熟稔,可惜一旦从纸上谈兵变成真枪实战好像就难多了。 无论刷了多少小电影,基本上都是以男性为主导的,女性推倒男性吃干抹净的,男方都弱鸡得显而易见,毫无指导意味。育成澄很难想象把周砥一个一米八九的面瘫绑到床上的过程,难不成要指望他乖乖伸出双手给她绑吗?先不说这个,她也没有S或者女王倾向啊,你让一个新手怎么做得出来把人推到,扒人裤子,捆绑人的高难度的? 以项去非的经验来讲,亲戚们有了一次相亲介绍的经验,后面就会紧跟来无数次。她又怎么抓住时机,在他对别人先动摇动心之前下手成功呢。 连想了一个月,新观摩了各种小片片,听了各种色色黄黄的广播剧,她都没有找到最优解。而且因为接连刷了太多的黄色东西,她甚至还产生了些许疲倦,起码看着美术教室的半裸雕塑男,已经无法再打心底欣赏肉体线条之美。 那是什么,就只是白花花的石灰块啦! 纠结也不是办法,时间不等人,现在的周砥对于自己的告白越来越脱敏了,最近再大声说喜欢他时,他连眼皮都不会抬了。明明之前,他还会像机警的猫咪,一下子打直背,从头僵硬到脚底。 她简直爱死了这种反应。虽然被同桌骂了变态。 架着笔,思考来去,她决定先在纸上罗列起自己的攻略进程: 第一步,以身体接触为目标,拥抱即可。 第二步,以嘴唇接触为目标,亲亲就行,舌吻什么的要是可以也不是不行。但什么样的舌吻算好呢?需要用樱桃梗练习吗?她有点犯难。 第叁步,终极目标,以身体负距离接触为目标。 写完这行,育成澄害羞地划掉,改成“以身体完整地接触为目标:插入(做好措施)。”后半句用另一头的黄色荧光笔标亮。 除了中途看了她一眼的许礼,大概没人想到,在美术教室涂涂画画的间歇里,育成澄正专注于搞黄事业,不,准备大事件的人生事业中。 育成澄拿着自己的清单,满意地点头。 很好。真不错。 举起双手伸个懒腰,一阵四月的春日狂风突然卷进。 然后,承载她厚重欲望的清单,眼睁睁地在育成澄的瞪眼下,被吹出了窗外。 找军师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育成澄发出狂叫。 她猛地站起身,扑向窗框,什么都没有,再仔细找,两层楼下的绿化带内,一个男生正捏着那张“黄色”小纸。 “不准看!”育成澄伸出半个身子,向对方发出狂吼。 她可怜兮兮地回头,举手向老师报告:“老师,我的画掉下去了,我能不能下去捡一下?” 美术老师对弹簧式的育成澄早就见怪不怪,示意着挥手。 在全班同学惊愕好奇的眼光中育成澄一阵旋风似的跑下楼,旁边的同学戳了戳育成澄的同桌,问:“她怎么了?” 许礼用铅笔比对着桌上的圆锥体模型,“不用管她,多动症儿童的临床表现而已。你又不是第一次见。” “喂!不是叫你不要看了吗?”路勉丞抬头,远处一个稍显眼熟的女生气急败坏地几步跑近他身旁,一把抢夺过手里的纸,“你这人好没礼貌啊。” 育成澄喘口气,拨弄着凌乱的刘海大声质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路勉丞回想一番,这张纸上到底有什么是未成年该看的呢?他可想不出。 “问你话呢!”见对方沉默不语,育成澄装作凶巴巴地皱起脸,使劲努力踮起脚一把揪起男生的衣领,脸和脸靠近的瞬间却立马愣住了。 “啊!上次挨打的不良少年!”她叫出声。 路勉丞也想起她是谁了,用力拽回自己的衣服,“你也很没有礼貌。你不是问过我的名字吗?” “谁说问过名字就要记住的,你那是什么被值得记住的瞬间吗!”育成澄不爽,偷看别人的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要是一直记着才别有企图吧,不记着你的名字,你应该烧柱高香了。” 这都是什么歪理。 “可真是谢谢了,育成澄同学。”路勉丞扯下嘴。 育成澄倒抽口气,捂住脸:“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要是写了这种东西,一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大剌剌写在上面。”路勉丞点一下她手里的纸。 育成澄把纸藏向身后,红色一下窜上她的脸,她梗起脖子,半天憋出一句:“……这是美术作业纸!我写名字是我习惯好!” 路勉丞挑下眉,“是啊。你把男主角的名字也写上去,是因为这个作业他也得交?” “所以你都看过了!”育成澄又凑近他。 路勉丞点头,冷脸看着女生一瞬间凑近的眉尖,等待着她的发怒。 看吧,她们都这样。善变易怒,偶尔的时候,为了所谓的爱,毫无原则。 “……怎么样?你觉得可行吗?”预料中的愤怒没有来,育成澄皱着脸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下一秒又满带期望地继续问:“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有可能被攻略吗?” 不良少年的经验肯定比较丰富,眼前这个人简直是最好的顾问了! 育成澄没有把对方暂时的愣怔当回事,拿出纸指给他看,“你看啊,我写了这些,你觉得哪几条会让你小鹿乱撞。” 路勉丞自嘲地扯了下嘴,看着纸上眼睛画得出奇大快要超过嘴巴的大头人说:“小鹿乱撞?小鹿会直接死掉吧。” “啊?为什么?”育成澄一脸迷茫,“因为心动过速所以死亡吗?” 他指指旁边育成澄的自画头像,“谁这么亲人,嘴撅得和针管一样,你确定不会把小鹿戳漏气吗?” 育成澄“啧”了一声:“我好歹也是美术老师公认过的现代毕加索,欣赏不来艺术就不要勉强自己。” “嗯。我确实欣赏不来。拜拜。”路勉丞拔腿就走。 育成澄一把拽住他,露出谄媚的笑容,“嗯……老师……吴勉丞老师,您别走呀。” 路勉丞冷着脸,“我姓路。吴勉丞,你怎么不把我记成吴承恩。” “您要是想让我叫你吴承恩也不是不……”育成澄在对面明显变黑的脸色里嘿嘿一笑,“路老师,您看我们这么有缘分,最后一个字都念cheng,您还是少数没把我叫成‘育成登’的人,我们多有缘分啊。一起进出男厕所的恩情,您怎么也得还我一点不是。” 路勉丞本不想和育成澄多纠缠,但后鬼使神差间,他看着对方亮如小鹿般的眼睛点了点头。 要过很久之后路勉丞才会知道,他以为打发无聊时间的偶然驻足,是一个漩涡下陷的始端。 “那就太好了!”育成澄掏出手机,笑眯眯的神色里透着阴险,“我们先加个微信吧。” “……” 有了优秀经验丰富的准后援军(育成澄自认为的),育成澄的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 放学时接到成女士的电话都眉飞色舞,只听到一句“记得先去找周砥”,嘴都快要咧到耳根,胸脯被她拍得啪啪作响,“成女士你放心啦,绝对完成任务。” 拍得太过用力,育成澄咳嗽着挂断电话,手下动作没停,来回奔跑着把黑板槽又擦了几遍。 “你要有事的话先走吧。”许礼看她满脸兴奋,猜想一定和姓周的男人的有关。 育成澄摆手,“上次早值晚到了,都说好这次要帮你做晚值,刚好一个月又转回来了,就交给我吧。只剩擦黑板了,很快的。” 许礼停下,双手抵在拖把棍上,下巴搭在上面,看着育成澄勤奋劳动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 “啊?”育成澄回头。 “你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精力?明明都被拒绝很多次了。”许礼认真看着她,有很多不解,“你有规划吗?就只是交往吗?交往然后呢?人生这么长,万一分开了呢?” 育成澄想了想,“不知道。我没考虑过那么以后的事情,只是察觉到了自己喜欢他,所以必须要传达给他,希望他接受。他要是完全不想接受,一直一直都不接受,我好像也没什么好办法,只不过现在不想放弃而已。怎么说呢,总是心存一点幻想吧。” 许礼叹口气,“你啊,真是冲动行事。也许就是这样,对方才一直不肯答应。” “……为什么?” “听你之前的描述,感觉他还算是蛮负责的成年人。要是现在一般的男人,未成年送上门估计早就嚼得骨头渣不剩了。他比你大六七岁,肯定考虑的要比你多。‘这份只靠着热情燃烧的爱,到底能维持多久呢’‘小朋友估计就是说说而已’他脑袋里绝对都是这种。” “可以燃烧很久啊。”育成澄对她的假设语句感到困惑。 许礼耸耸肩,“那你好好加油吧,起码让对方感受到这一点。” 育成澄不解,都这样了,还不能传达自己的爱意吗?看来再找路老师商量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缺的可不就是个异性军师吗? 育成澄转回来,努力蹦跳,仔细够擦着黑板的最上一块。板槽都擦得干干净净,她蹲在一旁的水桶开始努力搓洗抹布。 随口问道:“你对未来有计划吗?” 许礼拖完讲台,听到这句起身,“有啊。通过国考,做公务员。” 育成澄错愕,“……啊?” “我只想过朝九晚五的固定生活,做科研怕是能力不够,做老师我也不想,现在老师也不好做。看看咱们老郭就知道了。仔细算下来国家公务员最适合我。中考已经失利一次,高考我可不打算再次滑铁卢。我会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读一个好专业,然后,开始努力考公。”许礼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她说这话时像一个年迈稳健的老头子,就差手里捧一杯热茶了。 “你呢?” 问题被不紧不慢地抛回来,育成澄想了几秒,老实地回答:“不知道。”紧接着又眯起眼,怀疑地问,“啊!你刚才是不是在想‘这个人可真是个笨蛋’。” “我没有。”许礼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她。 “我中考好歹也过了五百分,只不过没扒住志愿一路滚下来。分班考试的时候咱们不就见过的吗?我坐5号,你坐4号,老郭说是按照录取分数线排的。你不记得了吗?”育成澄叉起腰,“我可不是笨蛋。只不过确实没怎么想过以后的事……只不过,现在是没什么目标。” 许礼的口气像老师:“那也得抓紧了,已经高一下学期了。时间不等人。” 育成澄泄气,半晌,灰溜溜地点点头。 时间确实很快,小时候一直以为能在周砥身边一辈子呢,每个暑假、每个寒假都粘着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她看到的未来里,都没有周砥会长大成人这一项。他永远是那个斜挎着书包的高中生,挽起校服的袖子,背过她的书包,沉默着牵着她的手回家。路过那些在爸爸妈妈怀里滚呀滚的同学,穿过飘出百家饭香的街巷,冬天的雪堆起手心的寒意,夏天的蝉鸣拉起夕阳,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转头就能看见。 他不会离开,不会恋爱,更不会结婚。而自己,永远在他身边的位置,独享关于他的一切。 这才过了几年呢,老天爷就亲自打她的脸。 小邻居 帮同桌做完晚值,育成澄飞也似地奔向周砥的诊所。 前台的护士一看到她就笑:“澄澄,来找周医生吗?” 育成澄还喘着气,不好回答,用力点了点头。 “你得等一会儿,他正在开会,今天可能会晚一点。” 一口气终于理顺,育成澄摸了摸胸口,摆起手:“没事,不着急。我坐那边等他。” 她大喇喇往等候的长椅上一坐,塞上耳机开始听歌。 新来的另一位护士目睹这一幕,问前台:“这小姑娘谁啊?” “周医生的小邻居。” “真的啊,长得好可爱。以后是不是能拜托她去接近周医生了?” 牙科诊所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周医生为人冷淡,待人接物总是礼貌地过分,几乎没有破绽,除了工作,其他时候的都很难和他聊起来。偏偏他又长得引人注目,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都使人侧目,戴着口罩接诊时连患者都很难不多看他几眼。本以为是近水楼台可以先得月,一些人蠢蠢欲动。但是到了现在,别说拥有共同话题,没一个人能在工作外和周医生搭上话。 前台护士一听,赶紧捂她的嘴,“你小点声哦,不要被她听到。” “谁?” 她指指抱着书包在胸前前已经闭眼歪头的育成澄,压低声音:“当然是她啦。” 新护士不明白。 “她自己就在主攻周医生,对周医生拿可不是一般的执着。我们这里所有人都知道。” “这么强悍吗?周医生呢?周医生是什么态度啊?” “周医生……”前台护士听到这句思考了一阵,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要说话,被巨大的声响打断。 两人回头,育成澄的书包从胸前滑到了地上。但书包的主人没任何反应。 护士出了前台的位置想去捡,一侧身,碰到周砥从会议室走出。 “周医生。”她冲他打声招呼。 周砥点头回应,从手机拉离目光随意一扫,育成澄在一旁的等候沙发上张嘴睡得不省人事,毫无形象。她今天扎了双马尾,和平时稍微有些不同,一边的发尾扫在脸侧,她似乎觉得有些痒,嘟囔着伸手挠了挠。 脚下一顿,周砥想无视走过,到了一半停住,又折返回来。 他把掉在地上的书包拿起来拍几下,放到长椅一侧,转回到办公室的柜子拿了毯子,给她轻盖上。前台两位的护士猛地屏住了呼吸,很可惜,从她们这个方位,只能看到周砥小幅度的动作,他似是停了几秒,胳膊抬了抬。 周砥抬头转向她们这边,面无表情地轻声问:“赵护士,今天还有预约的患者吗?” 被叫到的前台护士肩一紧,慌忙中移开目光到电脑,“您,您,等我查一下。” 没人敢跟周医生在工作之外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太严肃,明明很好看的眉眼扫过来,总是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 几声清脆的键盘敲击声过后,“没了,今天预约患者都看完了。” 周砥点点头,看一眼育成澄,“我会还没开完,估计今天到会很晚。等她一会儿醒了,就让她先回去。她要是一直??不醒,就弄出点声响,别让她在这里待太久。” 不等赵护士回应,周砥又折返回会议室。 前台一瞬静默,过了一会儿,赵护士戳戳一旁同事。 “……怎么样?看出来什么了没?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他俩……嗯……好像是有点不一样的,我看不出来。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话说,周医生出来干嘛……”赵护士抓到了问题的核心,另一人皱眉思考,摇头,两人面面相觑。 育成澄的这一觉睡得又长又乱,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人摸了她的脸,轻捏几下,熟悉的气息紧紧包裹住她,暖烘烘的,她忍不住轻笑。 可惜的是,笑了几声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梦里的她捏着两支冰棍,正在苦恼从哪一根先下嘴。 “吃得掉吗?”周砥问她。 “当然啊。看不起我嘛。” “害怕你闹肚子。今天晚上要是再闹肚子,不准找我。” “我才不会。”育成澄咬下一大口,说得咬牙切齿。 周砥毫不意外她极有气势的回答,淡然地看她:“你上周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育成澄从小就对周砥有种执念,发生了事情,无论是好是坏,只要她觉得是大事,一定要去找周砥,第一时间通知他。他有没有反应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要知道。 上周也是,半夜被疼醒的育成澄猫在被子里第一时间给周砥打电话:“……周砥,我胃疼。” 对面空白半晌,听筒里的周砥沉起声:“过来的时候把你的外套带一件。” 育成澄立马翻滚下床,疼痛轻了一大半。 第二天得知来龙去脉的成女士气到快要吐血:“育成澄!你到底是谁的女儿?你生病不舒服不跟爸爸妈妈说,你大半夜找周砥做什么?他平时念书那么累,好不容易假期回来下,还要看管你这种麻烦小孩,累都快累死了。” 育成澄捂着胃部,头塞进沙发靠垫下,声音闷沉沉:“第一,我不是麻烦小孩,只要周砥还没说,我就不是。第二,我当然是你的女儿。难不成你希望我变成周砥的女儿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嘞。” 成女士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狠拍一下自家麻烦小孩的屁股表达自己的愤怒。 育成澄咬着冰棍,想到上周妈妈气结的脸,使劲摆手,“不会啦。我有分寸。” 只不过,她的分寸是,最后吃完一根半再也吃不下,两眼眼巴巴地看向周砥,“……我吃不掉了。” 周砥静默几秒,始终不动。 “帮我吃一下呗。就剩一点了,要不太浪费了。”育成澄抬高一点手臂,把雪糕举到他的嘴边,眨眼看他。 周砥叹气,揉下眉心,接过后几口咽下,又拿了纸给育成澄擦嘴,“我上辈子肯定欠你了什么。” “不会啊,肯定是我欠你啊。真的。你看,我粘你这么多年,放在你身上的心思比任何事情都多,还不计理由。你说这是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欠你吗?” 周砥低头笑了下,没接应,把用过的纸巾和外包装袋一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公园湖边吹来的风太惬意,育成澄眯起眼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周边安安静静的,远处湖水中央的鸭子船传来哄笑声,到了一半被温柔的夏风截个干干净净,拂面的是绿草和阳光的味道。他们俩像身处一个孤岛,安逸又舒适。 应该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育成澄努力吸气,努力为自己壮胆,话要到嘴边,目光撞上周砥的眼睛,又泄了一半,“我……我……”尝试半天,还是说不出口。在周砥越来越狐疑的眼神里,她先投降,露出尴尬的标准八颗牙齿,苹果肌红扑扑的,“我……我想……去厕所。” 反复用冷水拍过脸颊,狂跳的心脏终于有了慢速的趋势。 “好……没关系……‘喜欢你’这叁个字都说了好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虽然意义确实不一样,但形式是一样的。别怕,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还能叁次,人有耐心太空都能上。一个周砥怕什么,他能有月亮火星难征服吗?”育成澄闭起眼碎碎念着催眠自己,到了一半,又蹲下去,“啊啊啊,不行。好难啊。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好吧。” 都怪自己以前将爱意表现得太随意,跟大甩卖一样,买一赠一,买十还能打对折,随随便便开口毫无说服力,还无形中给自己拉高了标准。等要表达的爱意变了质,却还是会被人不自觉地以之前的天秤去衡量。 可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心一横,育成澄重新站起来,气势冲冲往回走。 她没有注意到迎面走过的两个女生,也没有听到她们说的话,如果她当时再仔细听一点,也许就会发现周砥一脸凝重的原因。 告白后 但育成澄紧张过了头,像背稿一样,树桩似的往他身边一杵,把在肚子里盘算了一周的话全部倾出继续,机械地说:“周……周周砥,我我我喜欢你。”这句话一出来,后面的话倒开始顺畅:“我没开玩笑哦,是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期待着看向周砥,对方的脸却阴沉得可怕,两条眉拧在一起,非常用力。育成澄心里一紧。 暗流涌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表情异常,周砥看着她放松语气,“你又在看那些封皮花花绿绿的小说了吗?” “什么花花绿绿……”育成澄歪头想了下,承认,“哦,言情小说。嗯。” 周砥的眉又皱起。 “才不是!我最近都没有看!”育成澄赶紧解释,“最近手机都被成女士限控了,哪里有时间再研究别人的爱情故事啊,每天都在做题……” 周砥突然抛出两连问:“复习的怎么样了?决定考哪个学校了吗?” 话题突然转向严肃的方向,育成澄一听这话立马颓下去。 暑假过后就要进入初叁,育成澄其实没有一丁点紧张感,她在学习上一向对自己宽容,只要努力保持中间水平就算万事大吉,以至于成绩一直不上不下。老师提点她两句,她就往前挪几名,不说不管,她就待在原地不断踏步。 育成澄本就兴趣广泛,加入不少社团,成天跟着班里的同学们参加各种比赛,把精力分给生活上的其他,留下给学习的,变得少之又少。况且,离中考的时间太长,她没什么实感,总觉得还很遥远,自然没有太着急。 “还好吧,就那样。学校的话,也还没考虑。”育成澄答着,有些漫不经心。 周砥沉默的时间很长,最后还是开口:“育成澄,你现在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该有些自己的计划和打算。中考对你来说很重要,你不应该再这样随便下去……” 育成澄愣住,“……什么意思?” 周砥依然是面无波澜,但这次眼里没有往日般只要细看就能发现的柔和,有的只是认真与疏离,“就以此为契机吧,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花太多时间在我身上。分点给学习,给你的朋友同学,还有其他。” 育成澄歪起头,“……所以,什么意思。你现在嫌我麻烦了吗?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你啊。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喜欢你。” 周砥移开眼睛,说得平淡:“我知道。但你的喜欢是占有欲,是依赖感,并不是喜欢。我离你最近,也和你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确实会混淆。我比你大将近七岁,你不能一直黏着我,你也不会。你会长大,见到更多的人,体验到更多事情,去更远的地方。到时候你就不会认为我是你的唯一,甚至不再记得我是谁。你还小,多余的时间不应该放在我身上。” 夏日的阳光突然变得毒辣,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又粘又腥。树上的蝉在拼命嘶吼,一声拉长一声。 像巨石降落湖面,无数复杂的感情激起。 有什么在心底破裂,育成澄瞪大眼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根本不明白!凭什么就认为我什么都不懂!小孩就不懂爱了吗?小孩就不配爱了吗?小孩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占有依赖了吗?我从来没有因为你对自己不负责。你是害怕承担我学坏走错歪路的后果了对吧!我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砥一怔。 “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事情?什么是应该做的事情?你真的有认真地了解过我的想法和我的感情吗?” 忍不住的眼泪一串串掉下来,她狠狠踢了周砥一脚,转身跑远。 周砥很少对她这样说话,半夜胃疼时那些话突然在脑海里不断反复炸开,育成澄咬着被角第一次没有去找他。 她讨厌他一本正经专横武断地说教,他不应该是站在长辈的角度就这么简单轻易否定拒绝断定她。他们明明是更加亲密一点的关系,他应该明白,即使她偶尔犯浑偶尔叛逆偶尔中二,但绝对不是对自己不负责人。她的感情也远不只是他想的那么幼稚和脆弱。 但这件事却是划开她和周砥脆弱表象关系的锋利一刀。 之后天气转凉,进入新学期,再迎来冬天。 周砥对育成澄的态度产生剧烈变化,真真切切退回大人和长辈的阵营。育成澄被抛弃感紧紧包围,快要窒息。她努力回想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分,或者踢得周砥太痛,所以他再也不愿意在她大叫着他的名字时皱眉停步,却耐心等她跟上他。她给了所有和好的契机,周砥全都忽视,她也泄气,不再主动接近。就这样,开始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和结尾的冷战。 育成澄的学习成绩随着心情上下起伏,考过年级前五十也考过年级倒数后五十。老师着急得快要吐血,找来成女士对谈,育成澄在一旁拉着书包带放空走神。 和成女士回去的路上,天空突然飘起雪,鹅毛大雪,好大一片,不小心落进育成澄的眼里,冷得她一个激灵。 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成女士被吓了一跳,本想说教的心情被担忧掩盖,忙哄她:“怎么了澄澄?哭什么?压力太大了是不是?” 育成澄只是哭,哭到后来脑子迷迷糊糊的,都想不清楚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要哭。一路抽抽噎噎地哭回家,刚好碰到周末回家拿东西的周砥。 她抹了一把不知是哭得还是冻得通红的小脸,把一直拎在手里的饭盒包砸向他,“混蛋!我一定会考上八中给你看的!” 八中是周砥的母校,年级尖子生们的目标之一。 只可惜育成澄放了大话,和“干完这票我就回家结婚”“做完这笔我就金盆洗手”“我一定会回来”的没用誓言一样殊途同归。 她努力做掉了厚到可以防弹的卷子,白天夜里梦里的背单词,刷题刷到指尖磨出薄薄的茧。挑灯夜战,轮番苦读的日子太无趣,她悄悄偷来周砥的照片放在枕头底下,睡前偷偷瞄一眼,也只能是一眼。 对周砥仰望又置气的复杂情绪支撑她走过了一整年,然而她还是差了一点。 除了八中,育成澄所有的志愿都是闭眼选的,她信誓旦旦地跟成女士说除了八中她那里都不去,所以去哪里都可以。考试分数在志愿上跌来跌去,最终直线跌进了志愿上最差的学校,离着八中只有两条街的,一所大人们口中所说盛产不良少男少女和神奇都市传说、一本率低到人咋舌的学校。 育成澄窝在家里哭了一整个暑假。 可惜眼泪只能表达情绪,哭泣不能解决问题。她没办法,只能一股脑站起来面对自己的失败。可能是见过自己最悲惨的时刻,人的脸皮也能厚上几分,育成澄不再躲着周砥,主动打破冷战,软硬兼施,在他面前不断刷存在感。他不是不信自己会喜欢她吗?那好,她就偏要说。说到他耳朵起茧,相信她是认真的为止。 周砥结束五年的本科学习,进入牙科诊所工作。听靳阿姨说他拒绝了去国外硕博连读的机会。育成澄则进入全市名声极差的高中读书学习。 偶尔她也会想,她和周砥其实一开始并没什么交集,只是他们住得近,亲近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周砥说得对,人会走进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多优秀的人,有了对比就不会执着。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育成澄,可能是周砥。 反正一开始,他只把自己当小朋友吧。 不过没关系,人有耐力太空都能上。区区一个周砥,有什么的。只要努努力,怎么都能上吧。 又春梦 没错,上了就好了。 可能是欲望太过强烈,梦境开始变形,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背对着她的周砥喘声不断,痛苦着又愉悦着。 育成澄迎着黏黏糊糊的黄色灯光走近,她也不知道周砥到底有没有看向她,只是手掌在他肩上抬起又落下的,视线翻转,她到了他身下,他的手垫在她的脑后。周砥的嘴唇沿着耳际线向下一路吮吸,舌尖滑过嘴唇亲吻过的地方像是要化掉,热还黏,所到之处引得她不断震颤。 周砥微微笑:“你现在怎么和刚出生的小猫一样。” 育成澄看着他也湿漉漉的眼睛问:“这样不好吗?” 周砥用吻回答了她。那双在幻想中无数次出现过的手,抚过她的锁骨,停留在乳尖,两个指腹微微磨蹭,她的声音和心跳一样无法抑制,催促着他的手更快一点。被周砥抬起拉到他两侧的双腿不自觉地夹紧,她感觉腿心正有东西缓慢淌出。 他低头,“我的裤子都被你弄湿了。”育成澄难免害羞,嘴还硬:“不可能的。”直到周砥用手指挑开她睡裙下的内裤一抹,又立起手指给她看,在灯光下泛着淫靡的光。 俏丽充血的花蕊被他指尖轻触,育成澄的乳尖也跟着一颤,滑到周砥的下巴,又是瑟缩着一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向光滑的下巴冒出了些青色,“你的胡茬,好痒。”他轻轻用嘴吹,“这样好了吧。”挺立的乳果却翘得更高,让育成澄更加无法忍受的痒意也更往腿心扩。 她忍不住抬起一点腰,把那颗红肿的可怜往他的指腹送,周砥看着她摇头,“不可以自己动。” 她快哭了。 周砥还是不动,育成澄憋出一点眼泪,眼巴巴地看他,“周砥……” 他终于露出一点微笑,手指缓慢地打圈,唇向下,像品尝一颗草莓,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把她早就硬实的乳尖裹进嘴里,一点点让它舌尖翻滚。 育成澄环着周砥的脖子,感觉自己底下的小口不断翕张,终于在他手下逐渐加快的动作里剧烈地抽搐不停。 育成澄是被肚子疼醒的,脑袋有点发懵,整个人还处于迷离状态,一时搞不清楚身处哪里。四周昏暗,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她勉强坐直,看到对面房间靠里的窗户显出天边最后一小抹的光亮。 她挠了挠乱糟糟的刘海,打了个哈欠。 “醒了?”听到动静的周砥放下书,从对面的沙发长椅起身。 育成澄没想到他在,吓得往后一缩,头磕在墙上,疼得她抱头嘶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她揉着头问他。 “那我还能在哪?”周砥摘下工作时才会戴的眼镜,揉着眉心,语气不算太好。 “……也是。”育成澄拍拍脸,“我有点睡蒙了。你为什么不叫我?” 怎么没叫,护士都叫不醒,为难地看着刚结束会议的他:“周医生,那个,要不就再让她睡会儿?” 周砥刚舒开没多久的眉毛又堆起,几步迈过去,她睡得香甜,嘴边挂着笑,很快又像卡通小人一样落下来。 “是啊。一直在说梦话,怎么都叫不醒。” “梦话?!”育成澄懵了,想到最后梦到的内容,嗓子眼整个提了起来。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春梦! 她惊恐地询问:“我,我,我说什么了?” “周医生,你还没走?”诊所的胡医生到前台拿今早忘记的快递,看到育成澄一愣,露出点笑:“澄澄,你刚才一个劲儿喊周砥名字来着,做了什么美梦啊?” 育成澄倒吸一口凉气,胡医生算是和周砥关系不错的医生之一,看起来很朴实的一位,总是笑眯眯的,不像是会拿这种事作假揶揄她的类型。 “没啊,也没做什么梦啊……”育成澄傻笑一下,打算赶紧糊弄过去。 “好了,快跟你周哥哥回家吧,再不走他今天就下不了班了。他都等了……” 周砥看了他一眼。 “哈哈。澄澄,下次看牙记得约我哈。”胡医生干笑两声,赶忙收起话尾,摆了摆手,脚下生烟,快速抱着箱子走回办公室。 育成澄捂着脸尴尬万分地点头,只求刚才说梦话时没把梦里的圈圈叉叉叉叉圈圈需要消音打码的部分实况转播。虽然脸皮变厚,但那都是在周砥面前,公开处刑,还不如让她当场爆裂炸开呢。 她从指缝里瞄了一眼周砥,他的面色淡然,和平时并无大异。 “我……说什么了呀?”育成澄小心翼翼地问。 “你觉得呢。” 周砥撂下这一句,拿起她刚才盖的毯子走回办公室,“等我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哦。”育成澄呆愣愣地回应。 没一会儿,周砥又折回来,手里拿着水,摊开的掌心一版银灰色,“吃一粒。” “啊?”走神的育成澄看回来,“什么?” 周砥的手放低一点,“药。” 育成澄不解地看他。 周砥的话语倒没有起伏,看她连睡觉时都下意识揉搓着小腹的右手:“肚子不疼吗?” 育成澄呆了呆,红色蹿上她的脸颊,挣扎两秒,小腹的坠痛让她说不出违背事实的话。她撇起嘴,丧气地点头,老实承认:“……疼……很疼……从来没这么疼过。” 也许是整个月每晚都睡不好想着如何拿下周砥,熬夜熬得太晚,这个月的生理期异常疼痛,本应该是转好的第叁天,小腹还是有明显的拉扯感, “疼得厉害该吃药还是要吃,不要忍。疼痛是你忍一忍就能忍的掉的么。”周砥又将手伸近一些。 “知道啦,谢谢。”育成澄乖乖接过吞下,水是温热的,很好入口,一杯下肚,暖意很快扩展到四肢。 小小药片很快起了作用,和周砥一起走出牙科诊所时,疼痛消散,她又变回了蹦蹦跳跳的无烦恼青春美少女。育成澄简直想大笑着伸开双手,和广告中的女演员们一样,原地跳转几个圈。 可惜,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会儿。 成女士之前打来的几通电话,发来的几条微信,育成澄全都完美错过。 看着一串红色记录,她在心底暗叫不好。在停车场门口等着周砥开车出来期间,育成澄赶忙给成女士回拨电话。 成女士一上来就是一连串的炮击:“育成澄!你说你去叫周砥,你是去西天取经了!还是过马路时的时候被妖怪拐跑了!” 育成澄被训斥震得耳膜疼,自知理亏:“……发生了点事情,不要催啦,已经在路上了。” 她睡得太狠,聚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周砥的父母前天回国,两家说好一起吃个饭,时间迟迟没定。放学前成女士打来电话,说周砥妈妈靳阿姨订好了餐厅,约在今晚。育成澄便自告奋勇地说放学去先找周砥,两个人再一起过来。 成女士千叮咛万嘱咐:“周砥应该也知道这个事情了,你放学了就直接去找他,别半路又先去干别的耽误了,到了之后立马跟着他乖乖过来。餐厅早就定好了时间,靳阿姨他们请我们吃饭,不要丢了礼貌。” 育成澄小鸡啄米说好好好,目标要是去找周砥,她才不会先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这种担忧完全没必要。只是没想到,瞌睡欲占了上风,坏了事情。 “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点心啊!每天都这么漫不经心,气死人!”成女士气急败坏地结束通话。 成女士是暴脾气,但也很少有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育成澄被电话突然挂断的声音噎得嗓子一痛,愧疚的同时难免觉得有点委屈不安。 “上车。”周砥的车悄无声息地出现,降下车窗,看她直愣愣盯着手机,“怎么了?” 育成澄摇头,乖乖上车,系安全带,垂着头的样子像是打架失败的小熊猫。 周砥的手指在方向盘轻敲几下,又把车停到临时停车位。 育成澄不解地转头看他。 周砥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妈,是我……你们已经到了吗……哦,好,在路上了……我这边开会开得晚了,刚刚才结束,澄澄一直在等我……嗯对……你们先吃……好。挂了。” 周砥按熄手机,看育成澄拽着安全带一动不动盯着他,提醒她:“安全带。” 育成澄吸了吸鼻子,“……谢谢帮我说话。” 周砥点点头,算是回应。重新系好自己的安全带,看到育成澄竟然还拽着安全带没反应,他直接俯身捞过来帮她系好。 “谢谢。”小姑娘仰着头对他甜甜地咧开嘴角,和刚才难过委屈的表情完全判若两人。脑海中的小熊猫伸展挥舞着双手又站了起来。 周砥的嘴角微动,迅速起身移开目光,藏起半寸的慌张,“不客气。” 小雀跃 有了周砥这块帮育成澄替罪开脱的免死金牌,成女士看到育成澄时没再说什么,倒是周砥妈妈靳阿姨训了他两句:“不是和你说了晚上要吃饭,开会也不知道说一声,还让澄澄等你那么久。” 育成澄抿嘴,想解释,碰巧一盘梅菜扣肉转过来,拉走她的大半注意力。 靳阿姨又看向育成澄:“澄澄,听你妈妈说你加入了一个什么兴趣社团。你以前不都不爱参加吗?” 育成澄盯着梅菜扣肉跟着圆盘缓慢漂移,迟疑下手的时机,听到阿姨把话题从周砥身上拐到她这里,忙回神,立马放下筷子坐正:“啊,社团啊。因为有课外学分,强行规定每个人都要参加,我一定都不加入也想不好参加什么,就捡别人挑好剩下的,所以最后加入了大家都不感兴趣的生物兴趣实验小组。” “做什么呀?” “嗯……”育成澄仔细想了想,掰着指头说,“观察小白鼠、看各种蔬菜的细胞壁、用树叶做书签……对,上周我们还萃取精油来着。橙子精油。” “精油?听起来很有意思啊。高中生活开心吗?” 一听到这个成女士赶紧摆手,“还说呢,成天蹦蹦跳跳没心没肺,马上就十八了,一点快成年的感觉都没有。学习也是想起来就学一会儿,每天除了惹麻烦就是惹麻烦。她爸爸还惯着她,简直都没个形。哪里像周砥,从小都让人省心。” 育成澄听了这个对比评价,立马不太开心:“是哦,反正自己家的孩子总是不太好。就要对着别家的小孩羡慕意难平哦。” “你看看,每天都要气死我。” “澄澄多可爱啊,这是有朝气,哪像周砥,成天跟别人欠了他高利贷一样。”靳阿姨无奈地笑,把育成澄锁定半天的梅菜扣肉转到她面前,“看你盯着好久了,快吃。” “谢谢阿姨。”嘴馋如育成澄此刻一点都不想客气,立马挑了超大一块夹进自己的盘子。 “男孩子沉稳一点好。周砥各个方面条件都这么优秀,想找什么女朋友找不到啊。”育成澄立马瞪过去,成女士悠悠地回避掉她愤怒的目光。 靳阿姨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他成天板着脸谁受得了,谁不喜欢性格好的人,他这款面瘫类型的,早就不吃香了。他也是一点都不着急,每次问到这个问题我都头疼。反正我不在国内,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上次那事气得我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 埋头狂吃的小熊猫的耳朵一下子竖起,她向自家妈妈抛过一个眼神,成女士直接无视。 她只能自食其力啊,装作若无其事:“为什么呀?” 靳阿姨又把水煮鱼往育成澄的方向转,“他姑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也没说什么,就是两人认识认识嘛,交个朋友也好。结果他倒好,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拒绝了人家,一点余地都不留,人家女孩子还挺好的,叫了自己的朋友来大家一起玩。那你就跟大家一起好好玩呗,中途还跟人呛起,搞得女孩子下不来台。以前还没觉得他性格各色,怎么越长大越……” 育成澄想起一个月前放学后见到围着周砥的那群人。靳阿姨说的应该是他们吧。 成女士赶忙打圆场,语气里满是歉意:“不是不是,别说孩子。这个我后来听周砥姑姑说啦,你都没搞清楚。周砥是为了澄澄说话,才跟人呛起来的。那个什么……嗯……”她转头看育建哲。 老育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育成澄的头,替妻子开口:“澄澄的学校不是有一些风言风语,所以孩子们的风评也会受影响。一伙里有个男生说了两句澄澄不好听的话,周砥才差点跟他动手。” 育成澄吞咽的动作一下停滞,她赶忙看向周砥,后者波澜不惊地在吃鱼,留在盘子里的鱼骨是很干净的一段。 周砥的爷爷严格,大概是小时候在老人身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关系,他的吃相极其优雅,吃鱼的时候最能体现,一小条鱼肉能吃得干净的只剩一条鱼骨,育成澄每次都要叹为观止。 但现在还有比鱼骨更让她震惊的事情。 原来当时擦在自己头顶的那句“不用在意他们刚才的话”并不是幻觉。 “说起这个,还想说要感谢周砥。”成女士接着说,“所以可别怪孩子了。周砥真的是个好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我都不知道。”靳阿姨看向自己的丈夫。 周爸爸说:“我当时就跟你讲你肯定是误会孩子了吧。” 靳阿姨尴尬地看一眼成女士又看一眼周砥。 周砥毫不在意地放下筷子,“菜好像没上齐,妈妈你看看少了哪个菜。” 靳阿姨赶紧接住自家孩子递来的台阶,翻开一旁的菜谱,“好,好。” 一段插曲过去,大人们的话题转远,育成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低声问一旁的周砥:“你当时干嘛不告诉我呢?做好事还是要留名的嘛。” “又不是什么值得讲的事情。”周砥嚼下一口菜才说话。 “怎么不值得啊。”她现在内心都快乐翻了,粉色的泡泡在翻涌呢。虽然周砥对自己一直这样,小心呵护与关爱,但这可是冷战后的第一次,多值得铭记在心刺刻在背啊。 看到周砥的菜碟,她忍不住偷偷问:“你现在饭量怎么这么小,兔子都比你饭量大。” “那你饭量怎么这么大。” 育成澄低头看了看自己吃成一片狼藉的餐碟,也不害羞,“我长身体嘛,青春期多吃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小心青春期肥胖,还有你的胃和牙。”周砥淡淡地说。 育成澄的筷子掉下去一点。 两人之间的手机屏幕亮起,育成澄瞥一眼,一条微信,发件人来自“褚颜庭”。这个名字她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完全想不起来。 周砥瞄了一眼,摁灭背光,把手机反扣到桌子,她问:“你不看看吗?” “看什么?” “微信啊。” “嗯,一会儿再说吧。” “哦——”育成澄的声音拉得老长,重新低头吃东西,过了一会:“周砥。” “嗯?” “我们算和好了吧?” “什么?” “冷战和好。” “什么和好?” 育成澄抬头看他,周砥慢条斯理喝着汤,对她的提问毫不动摇。她咬着锅包肉,含含糊糊地说:“对哦。” 没有“和好”,就说明在周砥心里,两年前那个狼狈的夏天没有留存过,无论是她大吼着的“我喜欢你啊”,以重重的一脚强行划开的界限,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坏的是,目前为止,她对周砥不具有任何影响力。好的是,没有就代表还有可努力的余地。一切还没发生前,都有可能。 育成澄又有了些动力,在心里把那张带有颜色的计划表加加减减,盘算着明天去找路老师的时间,闷头苦吃。 没想到她用力过猛,吃撑了自己。跟着父母出了饭店,站在凉风习习的春夜里,育成澄觉得自己可以直接站成一座完美大体量地标,敦实又厚重。 成女士实在没眼看好像修仙八千多年没吃过东西的育成澄,也懒得训她,话到嘴边又头疼地咽回去。倒是老育在一旁看她一动不动很是担忧:“吃这么多难不难受?要不要吐出来?” 育成澄简短直白地拒绝:“难受。不要。浪费。”最后半盘小酥肉多难得啊,酥酥脆脆,裹的麻椒还不发苦,牙齿咬着都是享受。她用多大能耐咽到了肚里,再让她吐出来?怎么可能啊。 周砥爸妈随在后面出来,看他们一家人还没走,“怎么了?成姐你们今天没开车吗?” 成女士刚想说话,育成澄抢先一步回答:“哈哈,就是觉得夜景很好看,想站一站。”实际上当然是自己吃得太多根本走不动,进到车里窝到后排,估计能直接吐出来。但这么丢脸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会说嘛! 靳阿姨跟着育成澄的手指向上看,感叹着:“真的啊,今晚居然还有星星,不说阿姨都没发现。澄澄真是爱观察生活。” 育成澄“呵呵”笑了两声,成女士在旁边捂着额际叹口气,为了女儿的小小自尊心投降:“……爱观察生活的育成澄,请问您想怎么回家呢?” “用腿,用腿。走回去。”小虎牙露出。 育成澄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走回去。和,周砥一起。 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听说育成澄要自己走回去,靳阿姨立马叫住刚结完账迎面而来的周砥,“澄澄,阿姨好久没见你了,有好多话想问你。不过最近我和你周叔叔都太忙,住东边的家比较方便。过两天记得来玩,叫周砥送你过来就行……对,一个人不安全,你和哥哥一起回去吧。” 什么叫助攻,这才叫神助攻! 育成澄装乖忙点头,嘴角的笑容因太过高兴而崩得一塌糊涂,她忽略掉成女士暗暗送来的白眼:“好呀。我和哥哥一起走回去!” 只是和周砥在一起不算美妙,两人一起没走出多远,他突然开口戳穿她的小九九:“你是吃多了吧。” “……”育成澄佯装没听到。 周砥以前是这种人设吗?是这种不给青春少女留活路的人设吗? “以前不是也有一次。”好像猜到了育成澄对他的腹诽,周砥说,“你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自助餐的那次。” 初夏夜 育成澄当然记得,那时她还没跟周砥绝交,家附近开了家自助餐厅,广告打得漫天飞,每天放学都有穿着可爱围裙的甜美小姐姐塞传单给她。翻开彩色的册页一看,每一样对于育成澄来说都极具诱惑力。 零花钱有限,这家昂贵的店是遥不可及的食物奢侈品。育成澄缠着周砥几次噘嘴苦苦央求,可周砥刚上大学,课程繁多作业扎堆,空闲时间还要去实验室给师兄打杂,抽不出来时间。 育成澄怎么会死心,干脆一声不吭跨越半个城市去找周砥。 之前她刷脸的频次太高,与周砥交好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位邻居小妹,长得可爱,古灵精怪,伶牙俐齿,黏在周砥身上就撕不下来,活脱脱的真人双面胶,粘度高质量一级棒的那种。其中一位在校园里看到东张西望的育成澄,心领神会地给周砥打电话:“别再解剖小白鼠了。你家小邻居又来啦。” 周砥脱了白大褂,匆忙赶到学校西门前,育成澄蹲在那里,头耷拉着,要是她长有长长的耳朵,此刻肯定是紧紧垂向地面。她用手指在地上随意画着什么,蔫得像一颗缺水的向日葵。 看到周砥的那一刻,育成澄的眼睛瞬间亮起,隐形的耳朵“唰”地一声竖起。她随意拍两下手,站起来飞扑进他怀里,嗅了又嗅,偷偷把掌心的灰往他后背一抹,“周砥,你身上好大一股血腥味,你杀人了吗?” 周砥无奈地把她揪到一旁,“你又翘课?” “不是课,是社团活动。几个人在那里你追我我追你打躲避球蠢死了,谁要参加。”育成澄一脸不屑,又冲他撒娇:“我饿了,想吃自助餐。你请我去吃吧。” 周砥掏出手机看一眼,快到晚餐时间,自己也有点饿了。给师兄打电话请假,带着眉笑颜开的育成澄去吃自助餐。 新开的自助餐厅果然像自己想象里的一样好,新品琳琅满目,热气搅着香气扑过来,小姑娘满眼放光,吸着口水每样都想吃。可惜她眼大肚小,食量丁点多,努力着勉勉强强都尝了一遍,最后撑得走不了路,一动就拽着周砥的袖子“慢点,慢点,意大利面要出来了”。 周砥害怕她撑坏胃,提议让她吐出来,育成澄怎么肯。 周砥皱起眉,“育成澄怎么办?你吃成这样怎么回家。” 育成澄摸了下脸,走了几步,脚下一软,坐到店门口的台阶上,手还紧紧地揪着周砥的袖口,紧张兮兮地看他,口气有些埋怨:“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了啊,不止一遍吧。‘少吃点’这话我说得都快在脑海里3D魔音环绕,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事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再重复的必要性,周砥收了想要教训她的念头,蹲在她身边放轻了声音问:“难不难受?” “嗯。”育成澄捂着肚子快哭了,“周砥,我会不会死掉?” “不会。” “真的不会吗?书上讲有人因为太饿吃了五个馒头,最后活活被撑死了……” 周砥本来很生气,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笑意,“哪本书说的?” “你书柜上的书啊……你笑什么……我不要撑死,太屈辱了。死了以后铁定还会上新闻头条,谁都知道有个十四岁女生因为吃自助餐被撑死,我都能想到最赞热评是什么了,‘我想知道哪家店有这么好吃’,十四岁的花季少女无人在意,还给人打了个广告……”育成澄欲哭无泪。 周砥摸摸她的头,四处张望,“他是太久没进食,脂肪又少胃壁又薄,一下子吃了太多胃部急性扩张,内容物的压力超过胃壁内静脉所能承受的……你不会的……你在这里等一下。” 育成澄虽然搞不清楚那些七七八八,但是周砥的话很具有安抚性,她扯住他,“……你干嘛去?” “我一会儿就回来。” 育成澄坐在楼梯等了一会儿,周砥提着一个塑料袋回来,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把这个吃了。” 育成澄看都没看,扁着嘴,“我不要再吃了。” “是药。来,嚼一嚼。”他打开药盒,撕开包装,递到她嘴边。 育成澄乖乖张嘴,把几片药嚼下肚,有点意犹未尽,“……其实还挺好吃的。” 周砥无奈地弹她额头,“你啊,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 育成澄吃过药,周砥拎过她的书包背起,“你每天背着砖头上学吗?怎么这么沉。” 育成澄还砸吧着嘴,回味着药片停留在口中的山楂味道,舔舔嘴唇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就算你学习上不够努力,但是看到你每天被书包压弯的背,老师和家长也会体谅你一些,打骂的时候也会手下留情一点。如果真的考不好,也可以用‘反正真的努力过了,但是就是考不好’作为总结。大家对于努力的人总会宽容共情多一点,无论他是不是真的很努力。” 周砥对育成澄的长篇大论感到无奈,半捞起她,“来吧,我们回家。” “去坐车吗?”育成澄拍着校裤上的灰问。 “反正离得也不远,慢慢走回去吧,你刚好消化消化。” 走路近半程的时候,难受消下去一大截,胃部的撑涨也逐渐缓和。 观察到育成澄神态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周砥问她:“好多了吗?” “嗯……”育成澄面露难色,很是纠结。 周砥心领神会:“吃了药,有了运动量,肠胃蠕动会加快,你之后可能会想要放屁。不要憋着,全都放出来。” 育成澄的脸立马涨红,“周砥!” “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好害羞的。如果你憋着不放出来会更难受。你要选哪个?” 育成澄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咬着腮帮子硬邦邦地说:“不放,难受也不放。” 之后又支支吾吾地加了句,一句话说完小脸已经红透,“在你面前放屁……我宁肯被撑死。” 周砥低声笑起,在稍显寂静的夜风里很快散掉,“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你一点都不懂我们女生的心情。” 育成澄迎着春末的微风中缩了缩脖子,又搓了搓脸,从回忆里拔出。 其实也没过多久,细细算来只是叁年前的事情。叁年前的时候,拽着周砥胳膊的自己有想到之后没多久自己会和他关系变僵疏远吗?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吧。 周砥虽与人关系淡薄,待人清冷,好似很难与人交心,但是面对育成澄,他以前总是温和多一些,让育成澄产生了她独占了他在这世上独有一份温柔的错觉。 如果一件事从我们潜意识中的理所当然顺其自然,突然一天轨向转变期望落空,任是谁都要停下来反复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周砥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转变态度。 为什么自己就不行。 所有的问题其实可以轻松指向同一个答案,只是育成澄不相信不同意。 “嗯,我记得。”育成澄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长这么大真的第一次吃那么多,因为哪个都想吃一吃,所以哪个都吃了。我当时真的好害怕被撑死,撑死,多憋屈的死法啊。” “现在不害怕了?”周砥问。 “当然啦,我现在是很撑很难受,但是吃的也还好。走一走就好了。你的车呢?不开回去了吗?” “嗯,明天下班再说吧,不急。” 育成澄点点头。 几年前的回忆弄得她有点难受,比肚子里的那一团还难受,在胸腔里上下翻滚,想变成呐喊想变成眼泪,一刹那间喷涌而出。 啊,都怪身体激素,青春期的自己真是麻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怎么一到了混沌夜晚,心情就上上下下地浮动。 如果可以她现在真的很想独处,让头脑清醒一下,也不会再执拗那些七七八八。但是她又不想周砥走。两个人一时无言,慢慢走着,神色各异。 时间进入五月,今年入夏困难,最近一段的气温非常不稳定,花草都开得潦草,入了夜后还是发凉,犹如春夜。 育成澄对气温本就不敏感,前几天热得她每天放学都是一身汗,今天下身直接换上了校裙。早晨刚淅淅沥沥下过一场下雨,此刻正是返寒的时候,上身校服外还有短风衣外套御寒,两条光腿直接被夜风吹了个透,每走一步都想给早上在镜子前美来美去的自己跪下喊勇士。 育成澄咬牙吸气的动作很快被周砥发现,他问她:“你冷?” 过了叁年,周砥依然不能体谅美少女的心。 育成澄忍住吐槽的冲动,僵硬地摇头,“不冷。” 塞口袋 周砥看了育成澄勉强的样子一眼,捉住她的左手。她的小手团成一团,冰得像刚去冰柜里走了一圈。周砥站定,“把另一只手给我。” 育成澄也停住脚步,不依。 周砥不再请示,直接用两只手包住她的,搓了又搓,还拉到嘴边呵气。 育成澄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抖,下意识想抽回,被周砥瞪了一眼,又乖乖送回来。 感到她的手终于回暖,周砥轻轻放下,“自己塞口袋里。”又说:“其实你当时再练练,弹琴还是可以跨八度的。不应该那么早就放弃。” 育成澄装冷,抽了抽鼻子。 育成澄认识周砥时他已经开始弹钢琴,弹到大学开始拿起解剖刀。他的手指又长又好看,骨节清秀,指盖光润,跟着乐谱上下翻飞的样子迷人极了。 每个暑假上午他在家集训式地练琴,育成澄定要第一个跑去当小观众,吸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看。周砥的手像魔法师的,只是几下,白纸上枯燥的黑色正向倒向的蝌蚪组成一条绚烂的彩虹,在他身边绕起跳动的小圈。最主要的是,周砥什么都会弹,那个时候育成澄沉迷女高中生和会变狗的男主一起在异世界冒险的动画片,她经常拉着周砥一起看,她喜欢片尾曲,问他:“这个你会弹吗?”他盯着IPAD屏幕,点点头,“可以试试。”没有乐谱,他真的一点点试出了整首。 一起和他摸索的过程中,育成澄第一次感受到没有周砥加成独属于钢琴自身的魅力,回家就又哭又闹地跟成女士要钢琴。成女士无奈,先送她去钢琴教室,但她先天不足,手太小,弹琴格外吃力。 钢琴教室也没有周砥,一条条闪着光的彩虹又变回白纸上的干瘪蝌蚪,育成澄很快没了耐性,死活不愿再去,成女士觉得不能浪费她对音乐的痴迷,又给她报了葫芦丝班,“这个好学,你学这个就行。” 育成澄摇头皱眉吹了一整年,吹得她开始产生幻觉,瞥眼时常感觉有孔雀在身边开屏,质疑自己的民族血统。连每次逢年过节都让她展示才艺的亲戚已经听腻《康定情歌》时,葫芦丝和往后的唢呐、口琴、小提琴所有的乐器一样,终究没能逃脱在墙角生灰的命运。 她是痴迷音乐,喜欢钢琴,更喜欢弹钢琴时的周砥,看起来优雅又好看,开心又积极,和平常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那个下午和周砥一起坐在钢琴凳上按出一个个音的时候,是她感情开始变质的始端。想快快长大,想变得更好,和他坐到同一个高度,去发现去接近更美丽的世界。 只不过,看着自己比常人小将近一半的手,九岁的她第一次知道人和人有差别,很多事情需要天赋,也需要时间。 钢琴没有选择她,只把自己当成长不大的跟屁虫的周砥可能也不会选择她。 但没关系,她来选择就好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生即使失败,也要努力过才算数。这才哪到哪儿。这么一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伤感的。 育成澄内心的感慨翻腾着,脸上又挂起了笑,她强行把一只手塞进周砥的风衣口袋,挤进他的掌心,“是啊,不应该放弃的。我已经后悔过了,所以对于我喜欢你这件事,这次绝对别想让我放弃。” 成女士感谢你,当初被迫放弃钢琴时不应该和你吵架埋怨你把我生的这么不协调。手小又怎么了,这不是非常适合和周砥牵手嘛! “育成澄!”周砥的眉毛拧起来,又怕动作太过强硬伤到她的手,进退不是。 “真的挺冷的,牵起来比较暖和。”育成澄无视他的微微恼怒,冲他眨了眨眼睛。 周砥看着她泛红的鼻头,缓慢吐了口气,声音沉下来:“……还是冷吗?”向四周看了看,提议道:“那先绕路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坐吧。喝点热的东西。” “……什么咖啡店?”育成澄突然很警觉。 “去了就知道了,他们家的咖啡很好喝。” 隔着一条街,看见招牌到大门都分外眼熟的咖啡店,育成澄再一次不得已为自己的第六感暗自鼓掌。自从上次跟踪周砥看见他和这里的女店员说话,最近她上下学没少假装无所事事的路人贴窗户往里望。 有几次险些暴露,还被热情的店员邀请进入,慌张着随便点了份美式,心脏突突跳到半夜叁点,颜色小电影和会喘的男声优都没法救她,她被迫睁着两只十万伏电灯笼到天明,第二天每一节课都困到狂点头。同桌指着眼下的乌青问:“这是男狐狸精干的,还是你那个牙医弄的。”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很美好,可惜都不是。 育成澄实在难以承认,这一周里自诩为跟踪能手的她一直出师不利,已经被人“按头”灌了四杯咖啡。不知道是小区的物业先邀请她献出高亮大眼为社区建设添砖加瓦,还是零花钱光速消失不得已向老育求救在先。 育成澄也不知道每天频繁光临有没有被注意到,但现在这么正大光明大摇大摆地来,还是和周砥一起,她确实很有想要逃跑的冲动。 眼看马上就要走到店门口,育成正澄绞尽脑汁想着遁走的理由,店门推开,一个围着店员围裙的男生走出来,育成澄和他皆是一愣。 “勉丞,帮我拿下梯子。”有人在店侧叫男生,后者扫了育成澄一眼立马走开。 是不是应该跟师傅打个招呼才比较礼貌啊……但感觉他明显不太想搭理她。 “认识?”周砥注意到育成澄跟着陌生男生步伐一起转走的奇怪目光。 “啊……”她纠结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那种很熟的认识,但是确实认识。” 周砥看过来,“这算什么答案。” 育成澄挠挠头,如实回答:“嗯……怎么说呢,就是……因为之前说过几句话(在男厕里),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差点和他一起在厕所被小混混揍了),不过后来发现他人不错(看起来像是个恋爱经验丰富的不良少年),觉得不能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人(因为有求于他),最近临时决定和他多发展下同学友谊(拜他为师、偷学手艺、用来攻略你)。” 周砥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在店侧修着半闪灯箱的男生,没再多说,推开店门。 “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请下次再来吧,”店深处的吧台后站着个高个子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收银机,他们进来时连头都没抬,语气也懒洋洋的。 育成澄瞄了一眼店内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九点就要打烊,这店也开得太自由了。 “店长,一杯热橙汁。”周砥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径自带着育成澄走到店内坐下。 男人这才抬头,看到周砥思索几秒,笑起来,“周砥,你早说是你啊,我就不急着赶人了。就要一杯热橙汁?” “嗯。” “你来的够巧,机子还没洗。等我一下。” 等待期间,育成澄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店内,前几次做贼心虚,恨不得头杵进肩膀里,谁都看不见才好,这次没看到之前几次熟悉的店员,提着的心立马放松了点。 和装修完全样板复制的连锁店不一样的,这家的氛围明显更有人情味。恰到好处不让人昏昏欲睡的暖色灯光,实木的桌子和不会让人局促的座椅,摆在吧台装满咖啡豆的透明玻璃罐,整间咖啡馆的豆子香气像陷入棉花一样软乎乎。 被花草围着的一侧墙上贴有全店员的照片,温馨有爱。其中一张合影,刚才被周砥叫做店长的男人在中间笑得灿烂好看,和周砥相识的女生在他的一侧僵着脸,局促不安,和真人一对比,凌人的气势弱化了很多。还是漂亮,气质在人群中格外凸出。 育成澄找了一圈又一圈的路勉丞,半天无果。 难不成不良少年没有上墙资格? 她忍不住摇头叹气,对路老师生出点莫名的同情。 “怎么了?”周砥跟着望过去,不知道什么东西需要她好奇地盯这么久。 育成澄干笑:“哈哈……他们照片照得不错。” “你太丑” 热橙汁很快端来,育成澄看到超出预计满满一大杯的明黄色液体迟迟下不去嘴。这家店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饮品都恨不得用桶装。 “……我觉得,以我现在的胃量,喝完它可能得滚回去了……”就如成女士给她的可爱名字一样,育成澄确实在所有水果里对橙子多一份偏爱,也确实喜欢橙汁。可眼下她实在没有多余的胃去消耗它。 店长定了定,好脾气地笑:“那给你重新泡杯茶吧,又能驱寒也不会太多。” “那这杯怎么办?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喝掉好了。”浪费食物死后去地狱是要被戳大肠的。 对座的周砥估计也没想到一杯的量这么多,端过杯子,“别勉强自己,我喝吧。” 周砥对一切偏酸的食物天生抵触,没什么好感,能不吃的时候绝对不吃,但是他每次勉勉强强努力吃下,好像全都是因为她。育成澄产生了一点包裹着歉意的奇怪自豪感。 店长重新下单回去泡茶,“小姑娘,想要喝什么样的茶?” “口感……清新一点的?” “荔枝红茶可以吗?” “可以的。”育成澄比出手势。 门上的铃铛轻动,店门被推开,路勉丞和一个稍微眼熟的年长男人走进来。 “是周砥啊,好久不见。今天颜庭不在,休假了。”年长男人看到周砥,边脱工具手套边说。 “我知道,她给我发微信了。说是订的咖啡豆到货,但今天请假,要我明天来取。她怎么了吗?” 育成澄想起吃饭时看到的那条微信,望了眼合照上那位僵着脸的英气女生,内心所有的线索连成一条线。 年长男人往店长方向看了一眼,悄悄走过来,半蹲一点,小声道:“嗯……怎么说好呢。不知道是她最近和店长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最近一直被人跟踪。” “跟踪?”周砥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重点词汇。 育成澄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用手挡起一点脸,感到年长男人无意识瞟来的目光,她赶紧放松僵直的背部。 “……对,差不多有一周了吧。她说没什么大碍,好像对方也还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现阶段也没办法报警。一般这种情况,好像在对方没做出实质性事情之前,没办法立案。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颜庭说的。她自己对这件事也不是很在意,说再看看到时候要不要再报警。” 听到“报警”两字,育成澄的脸明显一白。 “在聊什么?”店长端着育成澄要的荔枝红茶走过来。 年长男人对着育成澄和周砥做出一个封锁嘴巴的动作,起身,“小江,我刚才跟勉丞修了下电箱,基本上没啥问题了。明天要是小袁来了,再让他看一眼……啊!小袁去旅游了……我怎么老是忘记。对了,勉丞……嗯?勉丞去哪里了?刚才他不是还在这边?” “在后厨。”店长把红茶端给育成澄,“有点烫,小心点啊。” 育成澄心不在焉地点头,伸了伸因为紧张蜷在一起的指尖,小心接过,“谢谢。” 听完刚才那段话,她的内心非常混乱。 努力回想自己的跟踪打探行为,早上在店门口观察一下褚颜庭,她上班的时候就多看几眼,不在就记一下,推算她上班的时间。放学回家的路上再顺便探查一番。也仅仅如此而已,要说再比这更过分,大概也就偶尔时候刚好碰到她下班,育成澄再跟着她走回家而已。真的也只有这样。 她不担心可能会把她当成变态跟踪狂抓走被审问,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但面对陌生人这些还是很难以启齿。万一一不小心还要扯出和周砥相关的,翻垃圾、跟踪、偷偷记录他每天的行程规划,那确实才是最大的麻烦,每一件都能让她激烈的感情变成小区口口相传的八卦,让她每天进行社会性质的死亡。 搅着荔枝红茶,香气扑鼻,是一口都喝不下去。 要不要提前问问师傅打听一下,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这里打工,肯定或多或少知道什么。 这么想着,育成澄“噌”地一下站起。 她忽略掉周砥的疑问:“嘿嘿,我,我去个卫生间……那个,店长,请问卫生间在哪边啊?” 店长在吧台后抬了抬手,“走廊到尽头,右转,员工厕所借你用。” 见育成澄半天没动,店长以为她没听清,一手撑在收银台旁的牛仔门,抬高小臂:“那边……” “嗯,我听清楚了。”育成澄诚实道,“只是这么一看,觉得你好帅啊。”刚才没怎么仔细看过他,这么在垂线型的灯下细细一观察,确实是个连眉毛都符合标准的帅哥。她暗暗压抑住内心的澎湃,不自觉吸了吸口水。天天面对周砥,是真的很难再会对长得好看的人心动,但偶尔的时候还是会失效。 美人啊,简直就是这个世界馈赠的额外财富。网上或者现实哪里随便看看,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开阔。 育成澄表面语气平稳,夸人像在街边随意挑选白萝卜,拿起却是“这个不错,长得挺白”,店长半时没搞清这是揶揄还是真心的,姑且应下来:“……谢谢?” 她点点头,嘴角迅速划开,好像只是为了等这一句:“不客气。” 育成澄一走,店长一头雾水地看向周砥:“……她是真的觉得我帅吗。还是觉得我丑,不好意思明说。” “你太丑。”周砥淡淡地回。 育成澄一边按着微信,几步跑进卫生间,猫腰给路勉丞拨电话,响了几声被挂断。她又打,依然被挂断。再打,卫生间的门被胳膊肘怼开,“你烦不烦。” 育成澄满意一笑,迅速接近路勉丞,“路老师,别挂我电话呀。微信忽略就算了,电话还是要接一下的。” 路勉丞不耐烦地转身要走,她几步追上,一拉一拽,逼着路勉丞就到了墙角。育成澄靠近他,踮起脚,语气可怜:“拜托,我就是问个事情。只有一个。” 看着她不断接近的脸,半暗的空间里,长长的微卷睫毛好像要扫到自己的呼吸,路勉丞微微闭起眼:“……太近了……” “啊?”育成澄更加凑近他,鼻尖几乎要触到他的嘴唇。 “太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边界感!” 育成澄迅速后退,面露歉意:“啊……一不小心。对不起,我这个人比较自来熟,您下次多提醒我。” 路勉丞揉了揉自己刚才一瞬紧绷的肩膀,怎么每次面对这个人比连轴打十天工还要累。 “我就想问下,你们店里长得很好看的那个女生,就是头发短短的。”育成澄在自己脖子处比划着,“眼睛大大的,亮亮的,鼻子也很挺,像欧洲人。一笑起来还有酒窝的,长得高高的……” “……褚颜庭?”路勉丞打断她的琐碎描述。 “对对。”育成澄忙点头,不住地说:“她真的很漂亮!” 路勉丞回想了一下,他在这里打工也不过一个月,所有人的脸在他脑海里几乎都是模糊的。他也从来没主动记过谁。人和人相逢再分离,说着“你好”也很快会说“再见”,付出了又如何,回头看,无论人和事留下的印记都只是一滩令人难堪的水渍。 “可能……还好……”路勉丞说得模糊。 “还好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脸部线条真的好流畅,但是五官又特别立体……太会长了。”育成澄不停摇头赞叹。 “打住!你是选美小组的评委在进行民调吗。请说重点。” 育成澄收起话尾,开始乖乖陈述自己的担忧。 小聪明 “……你。”路勉丞面露古怪,“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 “一般人谁会干出这种已经差不多快违法的事情?” “我啊。”育成澄用大眼看着他。 路勉丞觉得头疼,手在脸上抹一把,“我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 “可是我没有违法。”育成澄再次逼近他,仰脖和他说话太累,周砥比他还高一些,但每次和她说话总是会侧一点或者低一些头。为了缓解颈椎压力,她用单手撑靠在他身后的墙面,面露真诚:“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干,一件出格的事情都没干过。我十七年来做过最离谱的事情是学我爸在试卷上签名。” 路勉丞不作声。 迎着对方的怀疑目光,育成澄有点心虚,抿了抿嘴:“……好吧,除此之外还是有的。小学时我骗我表哥只要勤恳练习,他也能搓出螺旋丸。没想到直到前几年他还在执迷不悟,时不时地要搓一下,给我强行展示空气丸子……”哀愁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家表哥智商的担忧。 看着她声情并茂认真讲述一件中二又无厘头的事情,虎牙若隐若现,向上的眼神不断闪动,半黑的走廊里像有哪里落下点点金光,映照出的她很可爱。 可爱…… 路勉丞浑身一僵。 “路老师,路老师?”观察到他突然略微失焦的神态,育成澄又靠近一点,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澄澄。”走廊另一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育成澄和路勉丞同时转头。 周砥看着在狭小空间里育成澄单手壁咚陌生男生的模样,两人挨得近,完全不像她说的“认识又不算认识的关系”。眉头舒开又皱起,最后平稳开口:“澄澄,店长想送你块蛋糕,问你想要哪个口味。” “蛋糕?”育成澄眼睛一亮,小声说了句“路老师,我们微信再见”,快速朝着蛋糕的方向跑去。 育成澄一离开,金粉消失,只有眼前这个高大男人带来的威压在缓慢涌动。路勉丞抬眼看去,对方嘴角微微一扬,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也大步转身离去。 经常打架的路勉丞太明白那微笑背后的含义,不友好也不真心,探寻敲打意味浓重。 果然不应该随便答应她,他有预感她一定会给自己惹出极大的麻烦。 摘下身上的制服围裙,慢慢瘫坐到地上。 在这里再磨蹭一点时间,再回家吧。 育成澄几步跑到吧台,神情激动地围着展示冰柜找了一圈,“店长……请问蛋糕在哪里选啊?” 店长表示疑问:“刚才已经和周砥说了,只剩最后两块了,就全包给你了。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啊。”育成澄奇怪地回。 周砥走到刚才的座位,单肩背过育成澄依然满当当的书包,仿若刚才哄骗育成澄过来的不是自己,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走吧。” 育成澄跟在他后面,仰着脸,手心翻转向上:“蛋糕呢,蛋糕呢。” 周砥提起另一侧的透明袋子,展示给她看,又冲向店长,“店长谢谢,我们先走了。咖啡豆明天我再来取。” 听到“明天”两字,小熊猫的耳朵立马竖起。 “怎么了?” 毛茸茸隐形叁角耳朵倏地降下,育成澄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继续扒着袋子数蛋糕上的草莓,“没有啊。” 周砥隐去一点笑意,手不着痕迹地轻揽过她到面向店门,“好了,回家吧。他们要打烊了。” “等下!”育成澄向前走了两步又立马掉转方向,飞奔到刚才的座位,将桌上的荔枝红茶豪迈地一饮而尽。 本来想着和路勉丞打听一下关于褚颜庭被跟踪的事情,没想到说了半天全是无关紧要的废话。育成澄盘算来去,打算以后还是先在微信上问过,再当面请教他比较高效。不过想到路老师每次看她如蟑螂的眼神,她有点悲伤,要是一直被讨厌怕是取经会寸步难行。 育成澄几乎调动了所有的脑细胞来思考这件事,脚下的步伐都是机械着前进,以至于当周砥再次跟她说话时,她才猛然回神发现俩人已经走到家门前。 “……拜拜。”她耷拉下一点嘴角,都怪自己想得太投入,白白的共行机会又浪费一次。 “拜什么拜。”周砥轻拽她的兜帽,阻止小女生的鲁莽前行。 “啊?”育成澄使劲眨了眨眼,看回来,“怎么了吗?” 她刚才果然又在跑神。 周砥叹气,无言拿出手机,解锁翻到她面前,上面是成女士发来的微信: 【周砥,不好意思,我这边突然要出差一趟,澄澄的叔叔突然病倒了,你育叔叔也要回下老家。麻烦你跟澄澄说一声,让她尽快给我回复。我给这孩子发了微信不回,打电话说关机,估计是又没电了。】 育成澄逐字扫过,赶忙去翻手机,黑色屏幕上果真闪烁起一个红色线条的电池图案,“真的没电了……” “行了,没其他的事情了。快回家充电吧,记得回复一下你妈妈。” “哦。”育成澄点头,刚要往书包侧兜伸手掏钥匙。 突然,一个念头如同电火花从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育成澄和迟疑心情只做了两秒斗争,面色凝重地一沉,手在空气中捞了捞,发出疑惑时该有的长长鼻音:“ ……去哪里了……嗯?”她又把书包横到身前,埋起头表现循序渐进的焦急。“奇怪……我明明有带啊……”装模作样地寻找,笔袋、书本、杂物一样样拿出,边偷偷看回周砥,“怎么找不到了……我是不是今天忘记带了。” 周砥冲她伸手,“我来找找。” 她求之不得,立马卸下书包给他。 周砥摸了一阵,也无果。 育成澄暗自得意,肯定是什么都找不到,她刚悄悄把钥匙捏在手心,趁他不注意滑进外套口袋。 “备用钥匙呢?”周砥问。 有的时候成女士害怕育成澄忘记带钥匙,还会在门口花花草草的盆里或者电表箱里的隐蔽位置留一把,以防万一。 育成澄当然不会告诉周砥,早上她出门忘了带钥匙,现在腰边藏得那把就是从电表箱上摸进书包的。 她积极地一个健步冲到电表箱,大力打开,踮脚伸手,邀请周砥:“……好像没有。” 周砥抬手一摸,空的。 育成澄又依次搬开干枯花草的栖息地,花盆下只有一圈圈干涸的水迹。 她做出苦恼又焦躁的表情,看回周砥,为了更显得自己委屈可怜,特意把脸皱了又皱,“这下怎么办,没有钥匙回不了家了……成女士和老育不在家的这些天,我总不能住大街上吧。” 周砥沉思一会儿,盯着育成澄眼里马上要溢出的喜悦说:“叫个人来开锁吧。钥匙丢了是大事,太不安全了,最好把锁孔也换一下。” “……” 育成澄在心底朝已经举着奥斯卡小金人的自己缓缓竖起了中指。 亲吻时 等开锁人员过来的时间里,周砥先给成女士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成女士听完要求换育成澄接电话。 她刚一说“喂”,就听见成女士沉声问她:“所以钥匙真的丢了吗?” 育成澄不自然地看一眼周砥,转头小声地“嗯”一下。 “哼,育成澄你以为我会信吗?八成是你想去周砥家找出来的烂借口吧。” 成女士真不愧养了她快十八年,育成澄立马否认:“没有。就是找不到嘛。” 狐疑在听筒里放大了十倍:“真的?” “真的!”育成澄说得坚定无比,自己都快信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人的!” 成女士叹口气,嘱咐道:“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又给人周砥添麻烦,弄得我都不好意思。换好锁就回家,关好门窗,注意水电和天燃气。” 育成澄乖巧点头“嗯嗯”着,快速回避成女士的反复唠叨,绷着兴奋跟周砥回家。 上次来周砥家还是两年前,闭着眼都能说出的物品位置变了很多。客厅的小茶几不见了,变成了一块黑白方格的小方毯,原来长条沙发的位置挨着一只浅色的单人沙发,一个橘白相间的团子正趴在上面打盹。 激动的情绪不好显露,但一等周砥进了厨房,育成澄就立马踢了拖鞋,几步跳过去,跪坐到沙发旁,一把抱住肉肉的一团:“嗨!秀逗,你还好吗?好久不见呀!” 睡得正熟的秀逗乜了她一眼,又把脸埋进了自己柔软的身体里,团成一个球型。 育成澄有点受打击,曾经绕着她喵喵叫的小猫,体型迅速膨大不说,连性格都变得老成起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秀逗,你不认识我了吗。”她把脸贴近它绒绒的身体边,用手指戳戳它,“我是澄澄啊!” 回答她的只有缓慢起伏的睡姿。 育成澄一个箭步冲进厨房,拽住正在加水烧水的周砥,高声问:“你是不是换猫了?” “什么?” “那不是秀逗吧。”育成澄比划着,“长那么胖,脾气还那么差。” 周砥按下水壶的烧热键,“当然是了,我也没换别的猫。” 育成澄跟着他走出厨房,不可置信道:“不可能。那它为什么不理我?” 周砥蹲在一旁,朝猫咪团子伸出手,“秀逗。” 秀逗的耳朵微动,迅速抬起头,在又一声的呼唤里直起身子,身体前倾,伸一个优雅的懒腰,跳进周砥的怀里。 周砥伸出手指逗着它的下巴,朝向育成澄,“你看。” 育成澄闭起因过度惊讶张开的嘴,愤愤戳了下秀逗肥乎乎的脸,很不满:“你怎么回事!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还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呢,要真说起来,我才是你的主人呢!” 要不是成女士对猫过敏,秀逗也不会被她直接丢给周砥。 “你是主人?你做什么了?”周砥问。 “……给它找了个新的好人家啊。”育成澄绞尽脑汁找到这么一句,“你不好吗?也没丢掉它。我一直以为你会恨屋及乌,两年前和我吵架以后就会把秀逗送人。本来你也不喜欢猫……要不是我当初硬塞给你。”她还记得当时周砥抗拒的样子,快在发怒的边缘,在她不断扯长的哭声里,最后还是忍受了秀逗不小心尿在他枕头上的过分行为。 空气哪里一滞。 周砥看过来的眼睛一瞬黯淡,很快低下头,像是在笑,语气却很冷淡:“是啊。我确实挺好的。你从小丢过来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我都接收了,你要的不要的,我哪个没在好好照顾。” 这话很正常,字和字的间隙里却全是别扭,育成澄直觉他有些生气。 “你……生气了?”猜测半天,育成澄还是打算直接问出口。 周砥抚摸秀逗的动作突然止住,半片沉默里眉间的褶皱更深,他移开眼睛,语气恢复正常:“我生什么气。” 育成澄摸不着头脑,厨房的电水壶发出提醒,周砥起身,轻轻把秀逗放进她怀里。 育成澄默默地抱着秀逗走了一圈,它还挺乖,看起来好像不情愿,但挂在她的肩头也没怎么扭动。摸一摸头挠一挠它的下巴,它舒服地眯起眼,开始发出呼噜声。她稍稍欣慰了一些,周砥家还有活物记得她。 客厅的角落柜上,育成澄看到了自己随手丢给周砥的小鱼缸,她依稀地记得这几条活泼的银色小鱼是小学暑假和老育钓鱼的成果,她兴高采烈地抓回来,趴着观察了几天就厌烦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拿给周砥。 周砥的房门把手依然挂着一条发旧的中国结,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某次手工课的半成品作业。她拿着材料半天弄不会,周砥手很巧,几下就成了形。有了对比她受到打击,非要自己来,周砥一步步指导,弄到很晚还是歪歪扭扭得很丑。最后成女士来拖她回家,育成澄下巴挂着泪生气地拽着手里的线,“做不完了,明天会被老师骂的。” 她当然没有被老师骂的机会,周砥帮她缠好了剩余的。和周砥共同创作的中国结被打了高分后,小姑娘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扔了舍不得,收着也不知道能放哪里,最后,她塞进他手里,拍着胸脯:“我们老师说了,这个一定可以给你带来好运。” 还有台灯上胡乱贴着的贴纸,窗台一小排的多肉,细细数来,好像它们都曾属于育成澄,但一时兴起过后立马统统塞给了周砥。不管房间里的所有怎么变化,好像属于她的痕迹从来没有消失过。 育成澄艰难思考了一会儿,她对上秀逗如黄色玻璃球样的大眼,“所以……他还是生气了对吧。” 即使她想了半天,并不能完全理解是为什么。 周砥从橱柜最深处拿出育成澄的专用杯子,仔细冲洗了几遍。倒好热水后,杯身贴着的小熊防水贴纸有点翘起,他使劲按了按,指尖轻柔摩挲过卡通小熊的憨笑。 育成澄走进厨房时,周砥正靠在流理台,眼神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走近拽了拽他的袖口,“要不要跟我说说。成女士和同桌老说我屁都不懂,而且总是很气人,不过我还是挺愿意虚心学习的。你知道的啊,你要说的话,我都会听的。” 她认真地看着他,“你刚才为什么生气啊?你一向都很……怎么说,都不怎么流露自己的情绪的,所以你刚才是真的很气对吧。但我刚刚想了老半天,还是不太明白。” 周砥拉回目光,落在育成澄比起两年前或者更早以前轮廓逐渐清晰的脸上。她在长大,甚至是超出他的想象,快速地长大。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一瞬间腾起的莫名其妙近似烦躁的情绪,他只是觉得,他终有一天会被这个总对他笑着的小姑娘抛向脑后,以某种惊人的速度,以某种顺手的姿态。像曾经爱过的小猫咪,不舍的小银鱼,心满意足的手工作品,疼惜的多肉植物一样。 无论有多喜爱,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转手给别人,再见面时依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说“我爱过”,这真心只是顺势的产物。 所以也别再说喜欢我了,反正你总会抛弃我,总会向前而去。 育成澄呆呆地看着周砥,他的表情忽然之间变得有些伤感,甚至是迷茫,连好看的眼里都要飘起雾似的。 她下意识地踮起脚,抚上他的脸,手掌轻轻在他的脸侧滑动,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吻。 原谅完全新手的她,根本不知道接吻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回忆着看过的那些电影,用唇瓣轻微地含住他的,舌尖轻探,在他的唇缘滑动。那是怎样的滋味?她无法叙述。大脑因这甜蜜的触感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抖了。 没看见 这个吻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漫长的是心情,短暂的是时间,爱因斯坦说得真对,时间果然是相对的。 经验有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育成澄姑且停下来,晕头转向地回味。肩膀传来疼痛,她掀开点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砥两只手已经搭在那里。再顺着肩上的手看回来,周砥只低头留一个浓黑的后脑勺给她。 育成澄嘿嘿一笑,她刚偷袭成功,美妙的战果滋味让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她可什么都不怕。手就要偷偷摸向他的发顶,却被一把止住,周砥自下而上的声音闷闷的:“……做什么?” “你问哪件?”育成澄嘴角快要咧到耳后。 短短一个晚上,牵手和亲吻全都做达成,她这不是很有扑倒他的天赋么。声音里掩饰不住的骄傲:“亲你我是正大光明的,刚才想要揉你的头发也是正大光明的。”语气里全是“反正我都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周砥确实不能把她怎么样,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板起脸。 “不准说我胡闹啊!”育成澄知道他可能会说什么,故意避开目光,摇起手指,说得坦然,“我可是有预谋有计划,绝不是一时兴起。”虽然接吻确实是气氛使然啦,但她怎么会乖乖告诉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 周砥揉着后颈刚要说话,门铃响起。 “我去开,肯定是开锁的人来了。”育成澄几步跳到门口,大力打开。站在门口的不是令人心情沮丧的开锁人员,是一脸苦相的项去非。 项去非沉下去的嘴角,因为眼前的小女生立马扬起,“水果小姐也在哪。” “不要老给我乱取奇怪的外号!”育成澄的欢快气势颓了一半,不是开锁人员她很开心,但她更烦眼前的人,“为什么是你啊!” “我怎么了?”项去非进门,轻车熟路地打开鞋柜换鞋,脱下轻薄的外套,“看见我不开心吗。我们很久不见了,你不应该张嘴大嚎一声‘哥哥’然后像小鸟一样扑进我的怀里吗。” “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又不是圣诞老人。”育成澄哼一声,利落地给他一个马尾背影。 “圣诞老人这个要求简单,变装就好了。”项去非东张西望一阵,随便从餐桌拿过一个杯子,“周砥我要喝水,喝热水。求求你给我烧一口热水喝好吗,要你还是怕麻烦我自己来也行,我的老寒胃实在受不了你家冰箱里的矿泉水。” 说完才发现进门到现在还没见到那位万年面瘫,“周砥呢?” 育成澄的嘴重新咧回原位,指指厨房。 项去非带着疑问走进厨房,“周砥,我想喝……”后面半句快速被惊讶顶替:“你在面壁思过吗!” 周砥抵着墙面的头迅速抬起,项去非确定没看错,他从耳朵到脖子全都是通红的一片,整个人都快要蒸熟了一样。 “你……”项去非刚要大喊,周砥先一步捂住他的嘴,还是面无表情的,声音低沉却足够有威胁力:“闭嘴。” 项去非多聪明的人,和刚才水果小姐脸上诡异的高光笑容一联系,猜得差不多,小心翼翼地点头,比一个“你放心”。 一经解脱,终于能够大口呼气,项去非抱怨道:“……你差点把我捂死。” 周砥没理他,拿过他手里的玻璃杯,也满上水。 “你今天终于烧水了啊。平时不要老喝冰水常温水的了,时间久了人体会被湿气入侵的,对胃也不好。不要怕麻烦,要养成好习惯,现在不知道,等你老了可怎么办。毛病都出来了就晚啦。还好还好,我之前说的话你有听……”欣慰的语气因为看到一旁的小熊杯子而顿住,又立马了然,“……啊!我就说嘛!”原来是在为小熊猫烧水。 周砥瞪回来。 在人家的地盘,一会儿还有求于人,项去非乖乖双手举起,发誓:“好好好,我不说,我也不发表任何疑问,我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从现在起,我是哑巴,是瞎子。” 和所有熟好从小过分亲密的兄妹一样,育成澄一直和项去非相爱相杀。她的这位表哥皮相好,性格好,太懂怎么转移焦点和矛盾,能说会道,还知道怎么讨家里长辈的喜欢。好像理所应当的,育成澄在长辈面前吃的亏完全超过她美貌青春年龄该承受的极限。明明两人一起闯祸,最后全赖到她身上就也太老生常谈。什么想要游戏机是因为“澄澄哭吵着要玩”,压岁钱也被征用,买来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碰的盒子机器。什么想要多一点零花钱,是因为“要分给妹妹一些”,最后对半再对半,从里面只给她一个零头。当然,她和周砥哭诉之后,得到他压岁钱所有的使用权什么的,又是后话了。 她先认识的周砥,暑假来家里借住的项去非继而也认识他,两个差不不过叁岁的男生本来就会更有话题,虽然周砥还是那个只要发现了她慢一拍就停下来等她的人,可一下子多了一个人,不能独占他的所有,像玩具被抢走,育成澄充满了危机感,哭闹显得不可理喻,越发迁怒项去非。随着长大懂事,这份嫉妒消失,可对项去非的负面情绪跟着惯性还是遗留了一点。 比如现在,项去非慢吞吞喝着热水,像一个老年人露出点慈祥笑容:“水果小姐,没见到我的这段时间里过的怎么样啊。” “我才不想告诉你。”育成澄抱起秀逗,嫌弃地在地毯上坐得更远一点。 “你这样可伤我的心了。你小时候可是经常抱着我的腿喊‘哥哥哥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多了一只小母鸡。可在你的眼里,我现在连周砥都不如了吗?我才是你的血亲啊!”他居然还装模作样地抹起来眼泪了,神经病啊! “你现在不创业要改行去拍电影吗。”育成澄用眼横他,“演技好差,要是你出道在影院参加完首映典礼,绝对会有人在影院后的小巷等着见面打爆你的头。” 项去非忽略她攻击性的话语,满意点头,“还是这么有精气神,看来过得不错。” “所以你来找周砥做什么?” “你又来找周砥做什么?” 没想到话题抛回来,但她有充分的理由,自然理直气壮:“钥匙丢了,在这里等一下开锁师傅。” “怎么还是这么马马虎虎啊。钥匙丢了被人捡走了再复制怎么办呢?要是小姨他们都在家还好,他们要是不在家不是很危险吗。可不能这样啊……” 又来了。项去非身上总有不符合年龄的老大爷特质,有时嘴像加装了马达,好心常变没理。一张好脸就这么被活生生糟蹋。 “所以你到底来找周砥干嘛?”育成澄赶紧抢过话头。 项去非停顿,挠挠头,“哎呀,这不是出门的时候忘带钥匙,现在被锁在家门外了,开锁师傅跟我说明天才能过来,我想着先在周砥这里借宿一晚……要不,去你家也行?我也好久没见到了小姨了,刚好跟她聊聊。” 育成澄:“……” 周砥挂了电话,转过来,公正评价:“……你们果然是一家人。” 混乱夜 就像约定好的一样,育成澄家的开锁师傅最后也没能来,在电话那端不住地抱歉:“真不好意思,电瓶车开到一半没电了,我得找地方充个电……要不着急的话,明天行不行?” 等一路赶过来确实太晚,开锁换锁动静都不小,楼上楼下的估计会去物业投诉,周砥也不好为难对方,答应了明天再来。 应该是该开心的,甚至要把双手举过头顶跳几圈才能表现自己的高兴、对突如其来转变的兴奋,可现在全因为身边这个一米八的超高能量电灯泡,一切变得没有什么意义。 项去非感到育成澄突然之间像被抽干了能量,身体瘪成了一片口香糖,她扫过来的眼光还带着点凶狠。 他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没事!”当然是因为和周砥单独度过美妙夜晚的美梦泡汤了! 项去非突然想到什么,坏笑一下,精准猜测:“哦,所以你是故意把钥匙丢了,只为了跑来周砥这里吧。” 育成澄有些不自然,怎么她的这点伎俩谁成女士怀疑完了项去非也看得穿,硬撑着回:“胡说。我才没有。” 项去非当然不信,“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我可比周砥认识你更早,你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就看着你了,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别装模作样了。” 育成澄飞速向又在打电话和成女士做汇报的周砥看一眼。小幅度点头。 “可以啊水果小姐,很有咱们家的风范。”项去非走进厨房拿了一只芒果,几下就用水果刀改了个花刀出来,把剥好的果肉放到她的嘴边,“我支持你。” “才不用你支持。”育成澄毫不客气,一口吞下大半,“我有军师。” “什么军师。到底是军师还是助攻?我是觉得比起军师,你更需要助攻。要不要我来?”项去非来了兴趣。 育成澄犹豫了,总不能跟表哥说自己脑内的有色东西吧。她咬着芒果肉,摇摇头,“反正,就是我有后援了,不需要你。而且你不给我帮倒忙就已经‘阿弥陀佛,谢谢您’了。” 两年前和周砥渐行渐远时,她还找过项去非,那是她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她把鼻涕眼泪全抹在了项去非的飞行服上,项去非怎么说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澄澄你放心,我跟周砥说说,他不会不理你的。别哭了,跟个小花猫似的,来,擦擦鼻涕。” 结果嘞,结果他拍拍屁股出国了,周砥避她跟瘟神一样,看她恨不得绕着走一个大圈,半径两米的圆。 “上次的事情你可不能怪我。”项去非用餐巾纸擦了擦沾满粘稠黄色汁液的水果刀,“周砥那个人很轴,认定的事情绝不松口,本质上来说和护食的母鸡是一样的,和看家护院的狗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看他当时站在哪个立场上。当时他是认准了不想理你,所以就算你催眠他,他都能依照着本能无视你。” “所以呢?” “所以,只要他自己内心划定的范围和规则开始松动,你抓准个间隙冲进去就可以了。知道忠犬八公吗?相信哥哥,他就是忠犬周公。” “那不是得有间隙吗?现在又没有……”育成澄嘟囔着。 “放心吧,有间隙。即使没有,说明他也开始动摇了。”水果刀上好像有一块缺口,项去非注意力全在上面,一不小心嘴滑。 “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心里有间隙?”育成澄皱眉。 “因为……”项去非突然回过神,冷汗都要出来。眼睛心虚地瞟向别处,甚至要吹起一段口哨,手脚僵硬地走开,“我是个瞎子,也是个哑巴。” ……啊? 周砥家叁间房,一间书房和两间卧室,书房有拉开变床的沙发,刚好一人一间。项去非先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为什么是我睡书房?”育成澄也在内心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既然一人一间,为什么自己不能睡周砥的房间,可惜这么变态的想法实在说不出口。 倒是周砥点头对项去非说:“好啊,我睡书房,你睡我房间。” 项去非看一眼育成澄跟着下撇的嘴角,心领神会,要求睡另一间,理由是睡前想打游戏。另一间是周砥父母以前的卧室,他们出国以后一直空闲,周阿姨在东边又购入新房以后,房间重新软装被周砥拿来做休息室。书房空间小,沙发床又硬又窄,周砥没道理会让澄澄睡。 果然,周砥想了一下,“行,就这样吧。澄澄睡我房间。” 项去非看着慢慢露出邪笑的育成澄感慨万分地摇了摇头。 喜从天降的育成澄费尽全力绷住了自己的表情,面对周砥各种询问都是淡淡地回话,差不多要把“成熟冷静”四个大字顶在脸上,包括他拿睡衣给她,也是默默点头,唯恐自己当场破功大笑翻滚起来。直到周砥提醒她生理用品还在老地方,她才后知后觉起来,对啊,今天并不是个偷袭的好时机。也不能。 她郁闷地在周砥房间的桌前拿出还需扫尾的作业,边写边想,边想边写,一道题卡住,再继续总是很困难。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同桌今天说的话,关于未来的话题。除了周砥,她确实对其他兴兴趣缺失,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持续热爱,也没什么能不断挑战她的好奇心。不是没努力过,好像是真的没找到过什么乐趣。包括挑灯夜战做题的那一年,她每天都很痛苦,全然没有任何学长学姐经验分享中的成就感。 但如果持续试试的话,也可以像面对周砥一样,找到让她开心兴奋的东西吗?未来也会变得有趣吗? 育成澄茫然地在椅子瘫开四肢,头向后仰,反转的视线扫过周砥的书架,一排排书紧密挨在一起。她跳起来,看过一本本书脊,不是她以前知道的那些,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书,有些还是英文。随意抽开一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宝蓝色硬朗字迹,周砥的习惯,写句号前会用一个小点做笔迹的收尾。 再往后翻,一幅口腔前庭外表图旁有铅笔反复画过的痕迹,周砥的英文字迹和中文完全不同,写得很温柔。她掏出小镜子,对着书里的图张大嘴,左左右右观察一阵。是真的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原来在她看不到全部的两年里,周砥依然还在笔直地向前走。 育成澄默默地把书插回书架,走回书桌,又开始换个思路和总是莫名其妙乱动的P点斗智斗勇。 让大脑突然过负运转的后果,是写完作业洗完澡换好睡衣躺上床,闭了眼睁了眼,精神依然清醒得不得了。育成澄缩在周砥的被子里欲哭无泪,一时分不清是为了什么而兴奋得睡不着,满鼻尖都是周砥的气味,她很难控制不让自己像条变态猎犬东闻西闻。越闻越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限制级打码画面不断喷涌而出。 这可是周砥的床,要她怎么能不猜测一下他一个人在床上有没有干过什么。房间里的粉色大象不能细想,关于周砥的黄色幻想也是同理,最后全然没有睡意,育成澄在周砥的床上小声尖叫不停蹬腿。任是谁看到了,大概都要冲正在不停蠕动的她喊一句“变态”。 兴奋劲过去,还是要睡觉的,明天依然早值,还要早起。她决定用黄色小电影抵消一下在脑海里翻腾的画面,培养一下睡意。轻车熟路地登上常用网站,输进“帅哥”关键词,随手点进一个。 蓝牙耳机连不上,在黑暗里鼓捣了半天她选择放弃,反正本来就当睡前催眠电影看的,有没有声音都好。剧情先演了半天,可能是刚才在床上的胡乱蠕动确实消耗了大多体力,等叁人终于在床上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育成澄眼睛都快黏在一起了,还在意识胡乱地分着标题里的帅哥指的是女主的上司还是女主的下属——毕竟都很丑。 再一回神,房间门已经被打开,看到逆着光的周砥,育成澄还以为自己困出了幻觉。再抬头,立马清醒,舌头都不利索:“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手机蓝牙连错了。”周砥看起来很平静。 “啊?”下意识按了按了音量键,书房方向真的传来激情活塞运动的声音。育成澄竖耳仔细听了听,依然无法从声音判断出哪一位是帅哥——两位男性的声音都很难听。 紧接着马后炮般的窘迫和尴尬迅速爆裂冒头,就算自己再厚脸皮,还不至于在他面前暴露到这个程度吧。这是什么组合?在人家床上,穿着人家睡衣,生理期猛烈光顾期间,居然还看着多人运动电影,这是有多么厚重的欲望等着纾解啊!这不是一下子从光鲜亮丽的美少女被打回在树上的红屁股猴子嘛! 不知道该怪罪iCloud太给力,两年过后换了手机也依然记得周砥家的连接路径,还是此前不肯乖乖睡觉的自己。 沉默片刻,鬼使神差间,育成澄问:“你喜欢……3P吗?” 她被自己突然的胡言乱语惊到,胡乱解释道:“其实,我都不太爱3P的,人有点……嗯。太多了。”说完,补上一个装傻装天真的笑容。 警示语 这一夜,育成澄彻底无眠,等着窗外小区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立马起床穿衣像躲避贼追逃出了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早上六点五十,许礼打着呵欠走出楼门道,眼前的绿化带旁突然钻出了一个身影,她下意识地向后倒退,还没等再后退一步,她被瞬间熊抱。育成澄举着鸡蛋灌饼,嘴张开,苹果肌向上将眼睛几乎挤成一条缝,痛苦地嚎叫:“……整么办,胡同学……我想屎,让我屎。” 许礼推下眼镜,连连躲避育成澄油乎乎的嘴和手,“我姓许!还有,好好说话!” 这厢,项去非打着呵欠走出房间,戴着耳机熬了大半宿打游戏,他现在精神恍惚几乎要耳朵重音,可早上还约了投资人见面,一点都不能耽误。 找了一圈没看到蹦蹦跳跳的小熊猫,项去非举着牙刷到厨房,“水果小姐已经去上学了?” 周砥“嗯”一声,把昨晚提前准备好的叁颗鸡蛋放回一颗到冰箱。他总不能告诉项去非他可爱的表妹因为半夜被他发现看A片,一大早就遁走了吧。书房音响自动连上声音开始播放,他还下意识地以为是项去非,没想到是育成澄。推开门看到她举着手机昏昏欲睡的努力样子,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但仔细想想无论她做出什么好像都不奇怪。只是希望她不要走上歧路才好。可小姑娘毕竟长大了,性教育这一环总不能也自己来吧。 “不要每次突然走神。你这样做饭很危险欸!”项去非给自己倒水,“简直满脸都写着‘我在想育成澄’。” “话说……”项去非走出厨房又折返回来,换了表情,严肃道:“周砥,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我更是澄澄的表哥。如果在你和她之间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她。你是成年人,但澄澄还不是,她做事可以凭冲动凭猛勇,但你不行。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当然,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你想的肯定比我多得多,要不然你不可能对她那种态度。只是建议加警告,不要被育成澄牵着鼻子走,如果可以,站在育成澄表哥的立场上,希望你能一直拒绝她。”他停顿几秒,“要是站在其他的立场上,我也还是希望你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接受她,到时候事后反悔了,你要想再撤退,我会第一个打断你的牙,你自己都没法用高超医术补好的那种。” 周砥沉默着,点头,语气平淡:“我知道。” 项去非又重新露出笑容,“还有,告诉你个小秘密。水果小姐说她会找一个军师来努力攻下你,我们家族遗传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个男生。” 项去非看着周砥正在煎鸡蛋的手一顿,满意地继续说:“小朋友的感情取向都很不稳定,说真的水果小姐一直看不上同龄男生也没怎么接触过……万一——” 项去非眼睁睁地看着周砥锅铲下的煎鸡蛋被戳破,溏心留出,完满的煎鸡蛋瞬间变成一塌糊涂的鸡蛋饼,他最讨厌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啊!” 周砥看过来,平静地说:“抱歉,你的鸡蛋煎坏了。我记得你赶时间,就不给你重新煎了,你在楼下早餐车重买一份吧。 另一边。 育成澄双手激动地不停比划,干嚎着委屈巴巴地讲丢脸事。 许礼看着她堪比在胸前疯狂结印的姿势,手里的鸡蛋灌饼几次要掉下,又被稳稳接住。比起正在诉说的毫不意外的事迹,明显这个更稀奇。 育成澄是什么角色,就算现在有人告诉她育成澄马上要骑走火箭去月球种树好帮吴刚完成可持续生态循环,她都不意外。AV、3P、连错蓝牙、被人发现,还是发生在地球的事情。明显大巫见小巫。 许礼打一个呵欠,点头:“然后呢。还有吗?” 育成澄以为她在说鸡蛋灌饼,依然哭丧着脸,使劲点头,从手提纸袋拿出递给她,“忘记给你了。你的这份加了好多生菜,你喜欢吃生菜对吧。” 许礼愣住,有点意外,她不记得有和育成澄讲过,“谢谢……” 育成澄吞下最后一口,“……太尴尬了,好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我觉得以你这个评判标准的话,你应该给自己准备个超大牧场。再找个土拨鼠,比较快。” “为什么?”育成澄很茫然。 “相信我,你还会在他面前做更多丢脸的事情,现在只是这么一小件。等多起来了,就无所谓了。哦,或者你还有个办法,让对方比你更丢脸。” 让周砥丢脸吗?育成澄绞尽脑汁想一阵,没有。周砥能有什么面红耳赤的瞬间吗?根本没可能好吗。连昨晚那种时刻,他都能在听到她的乱七八糟解释后面无表情地点头,留下一句“早点休息”离开。更不用说她强吻他后,除了叹气声是挺大的,也没怎么样。 挫败感油然而生,育成澄为难道:“好像有点困难。” “那你就再努力做点丢脸事抵消一下好了。”许礼突然想到了什么,“也有可能是装的,没准他比你还尴尬。你可以努力试探一下看看。” “怎么试探?” “你垃圾都翻过了,人也都跟踪过了。你问我吗?” 育成澄暂时被说服,但拧成八字的眉毛还皱着。 许礼想忽视,但不行,育成澄存在感太强,仅仅只是走在身边,都能被她的情绪影响,“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从昨晚开始就困扰她很久了,“3P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有一个人觉得自己像气氛组,参与感会弱那么一些?如果这样的话,那3P的意义在哪里?” “……”许礼突然想把手里吃到一半的鸡蛋灌饼还给她。 两个人快进地铁时,育成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看错。再靠近一点,突然一个稍显奇怪的人闯进视线,跟在褚颜庭的身后,停停走走,总是不超过五步的距离。 育成澄回头指给许礼,“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男的不对劲?” 许礼按停英语听力,看过去,“哪个?” “穿长风衣,戴贝雷帽。感觉有点弓着背。” “熟人吧。”许礼不太在意,“不是经常有那种给女朋友突然一个惊喜的奇怪男人吗。做贼一样的从后面突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一大捧花。”话音刚落,男人几步走到褚颜庭身边,手搭上她的肩。 育成澄刚要往前冲,褚颜庭停下脚步,和他面对面。离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倒是之前稍耸的肩落下来一点。紧接着,他们开始交谈。 育成澄立起手机,快速打开摄像头,拉近镜头后,褚颜庭是带着点微笑的。 “看吧,认识的。”许礼在身后补充着。 育成澄不置可否,“……不太对劲。” “哪里?” 哪里都不太对劲。育成澄作为跟踪小能手,太知道跟踪别人是种什么状态,刻意拉开距离,目标固定,以为自己很自然。如果感觉对方察觉,会自顾自地想办法提早解决目前的状态。逃跑绝对不是上策,要打消对方顾虑才是。而且,她总觉得那个压低帽檐的男人很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两人一起并排走远,许礼拍拍她,“我们也走吧。要迟到了。” 育成澄紧盯着褚颜庭离去的方向,想了想,顶着尴尬脸皮给周砥发了条微信。 番外25点的愿望上【交往后发烧play】 雪是从前一天半夜开始下的,铺了很厚的一层,遮掩世界的大半。 项去非从朋友圈里的连续雪景中抬头,揉着酸痛的脖子喝口热茶,叹气:“今年的最后一天居然是在你家刷朋友圈。好无聊啊。” 周砥的目光从IPAD移到对方身上一秒,“觉得无聊就别来啊。” 项去非伸过懒腰,彻底在沙发放倒自己。周砥家的沙发真不错,这次搬办公室也要搞一个同款。“不是担心你嘛,感冒一周了还不好。要不是担心你的死活,我现在可是在纽约的办公室自由飞翔呢。” 明明是专门回来偷懒发闲的。 周砥懒得理他。 项去非捡过一个抱枕,该死,怎么周砥家的抱枕也这么好抱,“真累啊,创业怎么这么累啊。还好新招的人用得顺手,缓解了我一大半压力。”他手在茶几敲两下,“就上次你在美国见过的那个。最早在红圈所搬砖,后来在大公司做法务。” “嗯。”周砥敷衍回一声。 项去非慢慢思索着,继续自言自语道:“……应该是结婚了吧……好像戴着戒指呢……问又不太好问,毕竟是下属隐私。” “不要一直嘟嘟囔囔没完,你很吵。”周砥打断他。 项去非一股脑爬起来,“我在思考要不要再给他们几天假,陪陪家人什么的。” 纽约的办公室半年前刚开张,加上一直国内国外两头跑的项去非只有九个人。美国正值圣诞连新年的快乐假期,项去非自己拍拍屁股回国休息,把所有事情全丢给了下属。虽然也嘱咐行政发了假期安排,但毕竟是分公司的运营初期,大家劲头十足,休一半做一半。老板此时没点表示,于情于理都奇怪。 想着就有点坐不住,确定好海对面的时间,反复清过嗓子,拨出一个电话,“喂,是我……” 几分钟后,项去非满意地放下手机,得意地看向周砥,“看吧,我做老板还是挺有模有样的吧。” 周砥彻底关掉几次被打断无法顺利读到底的学术文章,随口应着:“嗯。确实不错。” “话说澄澄怎么没来找你,明天就元旦假期了吧,他们大学不放假吗?” “要准备期末考试。” “大一第一个学期就这么刻苦。你提的?还是她提的?” 周砥的眉头短暂地一沉。 看到好友这个表情,项去非立马了然,喜悦掩藏不住,“不愧是我的妹妹,很会拿捏人嘛。” 在对方黯然的表情里,话拐个弯:“哎呀,当初要求她好好学习的话不是你说的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不爽。我可记得啊,送人去学校的时候你可是反复提醒她要多努力学习,连打电话都在念,搞得他们宿舍同学误以为你是高中学习集中营的老师。” “……我知道。”所以才更加地……无所适从。 “应该把你现在的表情照下来。你这简直就是被抛弃的忠犬八公,被主人遗忘在瓢泼大雨里十二小时的那种。” 项去非乐不可支,平常难有能看到周砥吃到苦头的样子,但只要碰上了育成澄,他天生筑起的理性硬冷围墙就会瞬间崩塌,露出内里宛若野兽柔软皮毛的感性。他愿意把自身一切的渺小展示给育成澄,卸下所有防备与难忍,终于不用再和自己无谓地较劲。 周砥有着比性格脆弱变扭一万倍的内心,他会在澄澄面前伪装自己,但越来越愿意袒露。看着面前用冷静状态掩饰所有慌张情绪的好友,项去非再次在内心感叹起自家妹妹的厉害,她到底是怎么教会这条对所有人都凶残冷峻的猎犬旋转握手和跳舞的呢。虽然这个结果对于一直热爱惊喜收尾的他来说乐得其见。不如说,目前来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赖在周砥家吃完饭,天色早已浸黑,项去非哼着小曲终于决定离开。刚才他老板魂忽然上身,临时订了午夜的机票,打算先飞回纽约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推开门,寒意吹了满身,楼道里的窗户没关,漏进来点雪。项去非突然扬起嘴角,转头看送他到门口的周砥,“……你有没有印象,有一年水果小姐调皮捣蛋,说是从班里哪个同学学来了什么咒语,一连串的好几个,叽里呱啦的,每天都要在我们身上实验几个。有一个什么什么来着……啊,跨年的当天晚上九点开始连续叁个整点许下愿望,然后到新年的第一个新整点时就能回收惊喜。” 周砥当然记得。 “我刚才突然在想,你说,我今晚要是许愿的时候上飞机了,这个时间到底怎么算?到底该以哪个时区的时间为基准啊。惊喜难不成会由空姐送给我?”项去非陷入好似发现新大陆的巨大惊喜。 周砥从回忆一隅抽出了点注意力,“也许吧。” 项去非顿了顿,投以同情的目光,不过就是两个月没见到澄澄,这人气质怎么就矮了一截似的,身体不中用反复生病就不说了,行为都迟缓起来。“周砥!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拿出点年轻人的精气神啊!” 满揣着忽对未来产生诡异期望的项去非拖着行李走了,周砥身体里绷着的弦全部散开,他顶着雪风用力关上走廊里的窗户。一片湿润在黑暗中贴上他的指背,刚才被项去非打断的记忆又浮起来。 还是小学五年级的育成澄不知道从哪里接连学来奇怪的“咒语”,说服成女士收留流浪猫的方法,拿到心仪成绩的仪式,让友情更加牢固的誓言,每天层出不穷地向外蹦。据她自己说是同学教的,不过周砥知道那是她拿来骗成女士的精心谎言,真相在她房间柜子最下层的盒子里——一本攒了近两个星期的早餐钱才得来的精美厚重“魔法书”。周砥无法直接向育成澄戳穿一本把文字随便用彩色厚纸包装一下就能卖出两张红色纸币的书背后可能存在的奸商把戏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育成澄从里面得到了很多快乐,相信着,照做着,努力着,满心期望所有“魔法”成真。 这次育成澄的“做事叁分钟动力燃料”破天荒燃了很久,就在周砥以为她暂且会一直如此乐此不疲下去的时候,一年的时间走向一个特殊节点。育成澄向他和项去非分享特殊的许愿仪式,九点开始十二点结束的许愿过程被她描绘得有声有色,“你们真的可以试试!”。叁个家庭一起聚会等待跨年的背景音里,育成澄悄悄扯住正在洗碗的他的衣角,神秘地说:“我许了叁个愿望哦,肯定都能实现。” 他到底有没有问她许的是什么愿望,他其实有点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半夜来敲门的育成澄,止不住地哭,眼泪鼻涕在脸上摸得一道又一道。 “……没实现……” 即使信誓旦旦小大人模样一脸不屑说着“我还是相信科学,这些摆明就是骗小孩的呀”实际上依然带着最纯真的信任报以了最热切的期望,甚至在一次次的“成功”后不断拉高了对这些“咒语”的期待。 周砥不知道该怎么向澄澄解释,说服成女士是她的态度,能拿到心仪的成绩也是因为她真的付出了努力,更不用说她小心珍惜的友谊,那是她以真心换来真心的结果。看似百分百的“成功”,是因为她并没有把“咒语”当成不劳而获的捷径,而是真的去尝试和努力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阻止她。 对世间的任何能抱有无条件的信任和好奇,是一个人拥有幸福幸运的最好证明。他不介意澄澄可以在应该的年龄多保留一点看似傻气的天真。但他忘记了,第一次“假象”的破碎会对她可能产生的伤害。 害怕吵到其他人,育成澄抑制着声音,断断续续发出抽泣的呜咽。 “……为什么没实现呢……一直以来都实现了啊……要是之前的没实现,你也考不好怎么办啊……” 最后一句周砥完全没听明白,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带她进房间,拿纸巾给她擦脸,她的脸红扑扑的,皱成一团,在周砥无声的轻拍中逐渐收了哭声。 “……要是你高考没考好怎么办。”澄澄抬头望他,重复着。 周砥再次半蹲平视她。 “我之前不是做过咒语么,让你考好的那个……”她满脸的不安,“之后我也偷偷做过好几次。如果都是假的话,怎么办……” 周砥一愣,原来她哭泣的原因是这个啊。心间涌起复杂的情绪,他可真是不合格的长辈,不但把自己的焦虑带给了她,还让她为此这么难过。 “不会考不好的。”周砥认真地说。 育成澄迟疑了一下,“……为什么啊。” 周砥拿来笔,轻轻抬起她的手腕,慢慢画出一个表盘,数字从一到十二,但是没有分针和时针。 “我也会魔法,换我来帮你许愿。” 育成澄瞬时瞪大眼睛。 “不相信我?” 她用力摇头。周砥从来不会对她说谎。 “来吧,可以许叁个愿望。” 她赶紧认真闭起眼,“……第一个,希望秀逗能找到一个好主人。”她解释着,“妈妈过敏,只能把它送走……” 笔沿着数字“1”画出第一朵小花。 “第二个,希望周砥能考上想去的学校。” 笔沿着数字“6”画出第二朵小花。 “……第叁个,想要和周砥永远在一起。” 黑色墨迹这次没有流利地画出去,停在半空。 育成澄睁开眼,疑惑地看他。 周砥笑了一下,“这个愿望不太行。” “怎么了吗?” “愿望要具体才会实现。你想想以前成功的那些魔法。数学考100分,能够去上钢琴课,奶奶的膝盖恢复健康,和同桌和好……是不是都很具体。”育成澄认真地想了下,确实。“‘永远’不是一个具体的词汇,况且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 育成澄一下子直起背。 “也许不用等到你长大步入社会,你就会渐渐忘记我。你会遇见很多很多重要的人,也许那个时候我对你依然很重要,但不是那个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一个隔壁家的大哥哥没办法和你一直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育成澄不明白。 也是,她也不需要现在弄懂,等到她再大一点,也许进入青春期,有了喜欢的人,雏鸟情结完全被覆盖,分开这件事对她来说反而变得顺理成章。 “要不要换一个好实现的愿望,这个愿望有点考验我。”周砥自然地换过话题。 育成澄不想让他为难,想了又想,最后说:“我想不出来更具体的愿望了。这个愿望你帮我保管好吗,以后你再帮我实现。” “好。画在‘1’是因为大概1个月以后能实现,‘6’是半年,你想画在哪个数字?” “25。”她比出两个数字。 “25?” 她拿过周砥的笔,自己在表盘中心写下一个歪斜的“25”,脸上又绽开笑容,“一般魔法都是在0点也就是24点实现的,你帮我延长一点吧。” 这回轮到周砥不解。 “就是说,一切都看育成澄的心情,我说什么时候兑换就什么时候兑换。”小姑娘又恢复一直以来的高涨情绪,仰头“嘿嘿”一笑。紧接着,表盘中间开出一朵花。 胸前传来持续的压迫感,周砥撑起一点眼皮,和记忆里重迭起来的红扑扑的脸正仰着冲他咧开嘴,“噢!你醒啦!” 育成澄伸出双臂挂上他的脖子,脸在他的颈间蹭了蹭,“在沙发上半坐着睡觉可不是个好习惯啊,会感冒的。” 喷在皮肤的呼吸真实且灼热,周砥快速掩去笑容,故意板正表情:“考试呢?不是要准备考试,你这是提前做好补考的打算了。” 育成澄扁起嘴,手不满地戳在他的脸颊,“啊——不要这么严格嘛。今天可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偷个懒也没什么啦。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想死你了哦。超!级!想!你!” 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全是爱意,周砥内心厚重的积郁霎时散开。 “我发微信你也不回我,打电话很快挂掉,视频也不肯接。” 育成澄反而比他更委屈,“那我害怕学习不能专心啊,你就跟个大磁铁一样,只要跟你说起话来就没完了,我这样考不好啊。不过就是两个月,我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啊。” 原来一点都忍受不了的人反而是自己。 周砥终究还是没忍住,深深叹气。 “怎么啦?”育成澄双手捧起他的脸。 周砥别扭地想转过头,但迫于两颊之间的压力,只能不自在地看着她,坦白道:“下次别这样了,我内心不好受。语音视频不行的话,表情包总可以多发一点吧。” 育成澄的嘴角快够到眉毛,周砥好可爱,每词每句说得都冷静平稳,但黯然落寞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大金毛,她用两只掌心用力揉着他的脸,指端碰碰他有点发烫的耳根,“对不起,乖啦乖啦。” 番外25点的愿望下【交往后发烧play】 “晚饭吃了吗?”周砥托着育成澄从沙发站起来。 “嗯!” 育成澄的两腿夹紧他的腰,脸抵在周砥的肩膀,轻嗅熟悉令人安心的气息,困意好似要一股脑翻涌上来。她本来想着明天再回来见他的,但在无人到冰冷的自习室逐渐坐立难安,庆祝新一年到来的最后时刻,比起稍显枯燥的课本,她还是更想跟他一起。 “周砥,你瘦了。”肩胛骨硌得她脸痛。 “嗯。前几天生病了。” 她紧张起来。 “不用担心,早好了。”他拿掉她摸在自己额间的手。怎么她连掌心也这么烫,她是跑着来的吗。“下来吧。口渴吗,倒点水给你喝。” 育成澄摇头,搂得更紧一点。周砥的身上好舒服,再也不想回那间让自己不停擤鼻涕的该死的自习室了。 “你不下来我怎么拿杯子。” 周砥无奈的话换来育成澄更加抵触的摇头。朝思暮想的身体终于到她嘴边,不用偶尔再靠回忆和想象缓解精神的萎靡,她怎么会放过眼前这条“大鱼”。 育成澄摸着他结实的胸肌,嘴唇凑到他的唇边,轻抬眼渴求着看他,“……周砥,想做……” 她知道周砥对她这个样子最没办法,果然,话还没都说完,一个热吻席卷而下。 太久没有的接吻连吐息都是甜的,她口腔里的每一处被他尽情舔舐而过,舌尖的互相纠缠让她觉得自己从指间到脚趾都麻痹了,连夹着他的腰的腿肚子也渐渐使不上力气。向后想撤离多深呼吸几口,周砥强有力抚着她后脑勺的大手让她动弹不得。她喜欢他毫无保留的吻,像是把自己整个人完整剥离在她面前,再也没有一点退缩和修饰。 她贪婪回吻着,吮吸他的唇齿,一步步被他带到床上。 周砥的舌刮过迎着他挺起的凸起时,酥麻窜遍全身,她狠狠抖了一下。欲望被完全挑起,她送起自己的腰,用自己的下身蹭着他的。意识宛如蒸腾的热汽,整个人都快化了。头顶的灯明晃晃的,让她的呼吸更加急促。 乳尖、乳晕,周砥每一个地方都抚慰到了,两指轻轻揉捏,再用嘴唇轻吸逗弄,每一下每一步,都让她的腿心之间酸麻微痛。 她快撑不住,手去挡,声音发出自己都陌生的甜腻:“……底下也想要。” 身上的人一笑,因兴奋而青筋微隆的手背应着她的欲望一路而下。 育成澄微微闭眼,却没等来预料中的动作。喘息着再睁眼,周砥整个人靠过来,摸她的额头再贴她的脸,眉头紧皱,“澄澄,你果然发烧了。” 从刚才就觉得她不对劲,还以为是来的路上太急了,现在一看,她的脸比刚才更红,浑身都烫。 “乖乖躺好,我去拿体温计给你量个体温。” 欲望没有纾解,停留在腿心让她痛苦,育成澄一把拽住正要起身的周砥,快哭了:“不要……难受……” 周砥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乖乖等我。” “不是……”育成澄的眼泪随着烫热颤动的意识滚出来,她小声哼着:“想要……底下好痛……” “你在发烧,不能再做了。”周砥摸着她有些潮热的头发,故作强硬地拒绝。刚才都没注意到,现在才发现她的脖子里都是汗。 “我不管。”育成澄干脆大哭起来,“这么久都没见了,干嘛不让我做嘛……做一下你又不会死……”不知道她是因为发烧意识开始模糊,还是因为被不上不下的情欲折磨,开始乱言:“我讨厌你……之前不肯让我碰,好不容易我成年了也交往了,本来见面的时间也少……一个月没见面了……我讨厌你……我明天就去拜神求佛诅咒你阳痿……或者你这次永远拒绝我,我以后自己解决或者找别人就解决……” 在她不停抽泣的怨言里,周砥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自己明明忍得更痛苦更辛苦,考虑种种,就害怕不经意会伤害到她。他比她年长半轮,太明白“性”会变成感情的催化剂更能变成牵制人的利刃。不想太早发生关系,害怕她后悔,绝对要让她自己看清一切再做出选择,又害怕她是叁分钟热度只是贪图还未涉足的领域,更害怕她对自己的所有喜爱建立在一个由好奇打底对稍显成熟的男性的青春期性幻想之上。 但这些,是自己选择的。她曾经有机会离开他去遇见更好的人,是他动摇了。育爸爸没说错,多爱一点的人就要多承担一些,他不介意做那个人。 看着周砥像是突然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表情分外的冷硬,育成澄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和未能纾解的欲望、不断蒸腾的热意缠绕在一起,让她更控制不住哭泣。 “……对不起。” 看吧,她总有办法让他不知所措。周砥的表情松动,亲吻她布满泪水的脸,手指来到她早就湿润到滑腻的穴口,“说吧,想要我怎么做。” 周砥手指挑拨着早就不停翕张的欲望出口,酸痛缓解大半,她轻颤着放松腰,“……想要你进来。” 空虚的甬道果然随着她的语句结尾被塞满,但不是她最想要的那个。 周砥轻咬着她的耳垂,手指一点点在自己的内里抽送,她感觉自己的潮热被他一层又一层熨展,弓着背把他的手指夹得更紧。 “快一点……”她可怜兮兮地哀求。 手指早已换成两根,但速度依然缓慢,感官被一步步吊高,连小腹都又热又痒,但还是不肯给她快速攀高的机会。 “周砥……”她用舌尖勾着他的唇瓣,含混的喘息做最努力的恳求,“不想要手指……想要你……还想快一点。” 周砥的背脊是僵硬的,两腿之间的坚硬早就痛得麻木了,育成澄的撒娇总有魄力,她迷离的眼神、烫人的呼吸、无意识一次次摸上他腿间的手,让他鼻尖到嗓子全部干涸。 周砥努力撑着理性,“不可以,你在生病。高潮过一次我就停手。” 持续堆积的舒爽刺激着育成澄,她蜷起一点脚趾,脸上却依然挂着点不满,“……那等我病好了,要再来一次。” “好。” 周砥突然埋头,湿润一下覆住膨大到红肿的阴蒂,育成澄只觉得内里的抽插突然快了起来,她没办法再去缓慢思考快感的来源,但又觉得全身上下都在不自觉地颤动。 她对未知的刺激感觉到有点害怕,“……不要了。” 周砥的动作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在某个他吮吸住阴蒂的瞬间,育成澄感觉到腰一空,然后甬道里剧烈的抖动全部释出,脑海里白花花的,什么都没有了。 头上冰凉凉的,好舒服。 育成澄感觉有人帮她掖了掖背角,她睁眼看到周砥,他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怎么样。” 她实话实说:“……腰痛。” 发烧的时候做能不痛么。 周砥故意拍了拍她头上的退烧贴,“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额间的凉意并没有让自己退缩,小姑娘嘻嘻一笑:“下次我还要。发烧做爱,多难得的体验。” 她忽视掉周砥半沉的视线,“而且刚才你的手指冰冰的,进到里面真的很舒……”话语被宽大的手掌截胡。 育成澄眨着无辜的眼看周砥的脖子迅速染上红热,这个人做的时候如狼似虎的,态度又温柔又强硬,怎么现在反而比她还害羞。不过,她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她眯眼一笑,伸舌迅速在他的掌心一舔,满意地看他慌乱抽手,添油加醋道:“发烧了以后我里面真的很热,你真应该尝试一下的。” “育成澄!” 吃过药,育成澄终于有了睡意,但依然努力支着两只眼不停地看他。 周砥只得移来椅子,坐到床边,“放心,我哪也不去。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育成澄摇头,“不是啦……我在等时间。” “什么?” “25点……” 周砥疑心听错。 “你记得吗,好多年前你答应要帮我保存一个愿望。”育成澄看着他,“今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我觉得用来许愿最好了。” 她打一个大大的呵欠,右手伸出被窝,手背朝上,“……你画过手表,盖过章的……不准耍赖。” 周砥复杂地看着她。 育成澄不满地甩着胳膊,手掌整个张开,“你发什么呆呀,牵手!” 周砥如梦初醒,立马牵住她的手。 育成澄满意地挤一下鼻子,眼睛却几乎困得睁不开了,“……等到一点你就得帮我许愿啊。” “许什么愿?” “我,”她努力不让自己滑入梦境,睁着朦胧的眼睛,“要和周砥……永远在一起。” 也许是真实的,又或者是她分不清梦和现实的边缘,育成澄看着周砥在长久愣怔后突然扬起笑容。他的吻落在她的手腕,像是在亲吻一件易碎的宝物,她听见他的声音温柔充满爱意: “好。” 跟踪狂 带着疑惑到了学校,育成澄先跑去找路勉丞,路勉丞的教室在不同栋,这也是为什么快上高二,她才遇到他。绕过食堂,爬了叁楼,依着班牌一个个认过去。老师还没来,也没有班长带着上早自习,教室里很乱。所以当她出现时,陌生的班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会儿,噪音重起,有声音传出:“你找谁?” 育成澄茫然,不知道该和谁对视,“……路勉丞。” 有人吹起口哨,这次知道了,声音是隔着多媒体柜传来的。她侧一点身体,果然看见多媒体柜后的讲台蹲着几个男生,围在一起,拿着习题册,手飞速地行动,眼睛时不时瞥向他们中央的凳子,上面好像放着答案纸。 “他还没来。你是承哥的女朋友吗?” 育成澄如实回答:“不是。” “没意思,那就不告诉你了。” 几步走过去,育成澄在众人惊呼中拿起了答案纸,果然,和她的那一本一样,很多答案都写着“略”。 育成澄灵机一动,两颗小虎牙整齐露出,“你们抄这个很容易被发现。我昨晚也做了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们解题过程。作为交换,告诉我路勉丞平常在学校喜欢去哪儿藏着。”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欲言又止。 路勉丞踏进教室的时候,吓了一跳。昨晚才刚见过不久的育成澄坐在他的座位,身边围了几个人,有男有女,认真地侧耳倾听频频点头。育成澄坐在中间气定神闲,拿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讲解着P点的运动轨迹。 路勉丞皱起眉,“你怎么在这里?” 育成澄神情迷离地一怔,呆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等你啊?” 给讲台的男生们借鉴完答案,路勉丞也没来,育成澄本来想直接先回班。没想到第一排有人刚才借了半个耳朵,向她问起习题册另外的题,还是她昨晚发愁的那道。但她已经做完第二小问,比问话的人快一点,乐意慷慨奉献,没想着说着说着忽然茅塞顿开,下笔有神,很快全部解完。一旁的人也来了兴趣,让她再讲一遍。不断复述的过程里人越堆越多,最后育成澄沉浸在答疑解惑之中,全然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到一栋楼之外的陌生班级。 她抓着笔挠挠头,“对啊。为什么要等你来着?” 路勉丞的嘴闭上又张开:“你句尾的问号为什么要抛给我。” 是不怀疑她的自来熟,但能做成育成澄这样也是真的少见。有时候真怀疑她是什么外星人留在地球的可怕武器,以给身边的人带来难以磨灭的情感创伤为重任,表现形式为过分的疑惑和过分的难以理解。 育成澄羞赧地一笑,笑容里透着点自豪:“好久没展示我中考510的成绩了,是有点膨胀了。啊!”嘴唇的弧度倏地改变方向,张成一个“o”字形,她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她冲几个还在等着解答问题的同学抱歉地笑一笑,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串数字,“我是3班的育成澄,你们要是有想问的可以随时过去,或者加这个微信也行。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拜拜!” 说完,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拽着路勉丞出门。 一拐出走道没几步,育成澄就紧张兮兮地说:“褚颜庭被跟踪可能是真的。” 路勉丞缓和了一下才跟上她的思路,“不是你吗?” “不是一回事。”她打开手机,给他看早上拍的照片,“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褚颜庭觉得在跟踪她的人。” 路勉丞没明白,看着高糊的画面,只有两个背影,褚颜庭的那个还稍微能认出来一些,又问一遍:“跟踪她的不是你吗?” “是我啊。”育成澄解释道,“但是不止还有我。我敢打包票,让褚颜庭犹豫到底要不要报警的人就是是他。” 路勉丞仔细分辨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们都并排走了,还有跟踪什么不跟踪的。” 育成澄挠了挠眉毛,她知道很难再向他解释这个事情,也确实,她没有其他的证据,仅仅觉得这个男人很古怪而已。可古怪也不能定别人的罪啊。 育成澄沉默一会儿,“好吧……你今天还去打工吗?我跟你一起。” 路勉丞按了按藏在身背后的手腕,“有点事儿。不去了。” “那好吧……”育成澄的情绪低下去,看来只能自己再去一趟了。眼睛随意地这么一扫,他脸上的一大块伤引起了她的注意,“路老师,你的嘴角怎么了?” 路勉丞不自在地用手挡了挡嘴,眼睛看向别处,“没什么。” “消没消毒?要不要抹点紫药水?需不需要我带你去医务室?” 路勉丞被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有点烦躁,手几次抬起又放下,“不用。死不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回复,抬腿而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育成澄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对他突然而起的怒火感到迷茫。还不允许她多想,校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周砥发来了回复,推来了褚颜庭的微信名片。 她踌躇了半天要不要和周砥讲一讲今早的事情,但这样一来也会在他面前直接暴露。要问她怎么怀疑得那么干脆,她总不能正大光明地说,那可不是因为我最近每天都在跟踪褚颜庭啊。 虽然许礼讲得很对,只要面子都丢光了,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都触底了,怎么也该反弹了。但作为十七岁的花季少女,她还是觉得丢脸无地自容的事情有昨晚一件就够了。 育成澄翻回为了要名片加好友向周砥编的理由,满意地点了点头,发过去一个小熊猫挤星星眼的表情:“谢谢。” 剩下的,得自己来了。 说是自己来,其实育成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只能等着褚颜庭的好友验证通过,再仔细问一下,可到了下午验证都没通过。想着要不重发算了,又害怕讨人嫌。心里念着事情,在校时光变得十分难熬,育成澄焦躁地时不时要看表挠头。上体育课也心不在焉,头被排球砸了几次,许礼看不过去,隔着网冲她大喊:“育成澄你不要靠别人完成自虐啊。丢脸的事情也不用非得一直记着它吧。” 育成澄捡球丢回去,“不是啦,我在想早上那个男人。还是觉得很奇怪。也不是我想管闲事……” 许礼捡起球,走到网这边,“既然这么不放心,要不然再去看看。一会儿我放学陪你去。” 育成澄当然求之不得,本来想说和看起来非常能打的路老师一起,要真有点什么发生,路老师好歹还能几招制胜,没想到他去不了。别看她好像看起来胆大,该怂的时候一分都不会少,要真要她一个人去挑战“疑似跟踪狂”,是真的有点难办。许礼力气是不大,可多个人也多个解决办法。实在不行,拉着褚颜庭一起跑呗,她和许礼都是八百能跑进叁分十五的人,四条腿胡蹬应该也能跑赢对方。 这么暗自鼓劲打气定下来,真到了放学,许礼突然被班主任临时拉走登记所任教的两个班的期中成绩。育成澄想哭,眼角已经无精打采地塌下来,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学生扭不过老师,只能强撑着和许礼道别。 “真的没事吗?”许礼担忧地问。 “没事!”育成澄强打精神,背起书包,挥一挥手,“拜拜!” 许礼看着育成澄飞速跑走的背影,像是某种夹起尾巴逃命的小动物,推高眼镜,看向正在给她分着试卷的班主任,“吴老师,我记得您之前说学校这个学期有新规,不能留学生太晚在学校。我还赶着回家去做别的题呢,麻烦您现在随便从走廊里抓个同学来和我一起吧。” 去救她 出了学校,育成澄又打开手微信确认了几次,褚颜庭依旧没通过好友。是没看到,还是觉得是陌生人不太想加呢。反正无论哪个,眼下都联系不到本人,还是得先去找人。 坐地铁,再跑过一段小路,气喘吁吁赶着夕阳的影子到褚颜庭打工的咖啡店门口。育成澄隔着看板和门玻璃左看右看一会儿,没见到她的影子。有服务员拉门,高中生模样,育成澄不是第一次见他,之前阻挠她晚上顺利安眠的咖啡因炸弹全靠眼前的这位“罪魁祸首”。 趁他开口,育成澄赶紧摆手,还在顺气:“……谢谢邀请……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不进去坐了……想问下,就是,褚颜庭今天来上班了吗?” 男生一愣,抬手看一眼表,“她刚走没多久,也就五分钟前的事情。” “回家?” “回家。” “坐地铁,坐公交?”地铁站和公交站在完全不同的方向。 男生想了一下,“应该是坐地铁。” 育成澄点头,松了一口气,褚颜庭还能正常上班,也许担心真的是多余的。不过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也就五分钟,只是差一点,应该还赶得及。转身跑几步,又转回来,朝他认真道:“谢谢。” “没事……”男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推门回到店里,店长摘下围裙,问:“怎么了?” “刚才……门口有个东张西望的女生问我颜庭姐的事情。” 店长抬头,“长什么样?” “马尾,有刘海,脸有点肉肉的。穿着衡中的校服。啊……对,书包上还有一只小熊挂件。” 男生看着店长脸色一变,再想说话,对方先一步朝他扔来围裙,推门快速向外追去。 天色沉下来,路灯还没全开,昏暗的环境里要辨别好一会儿,才能看清人行道的延展方向。育成澄刚走出咖啡店所在的安静小路没几步,就隐隐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还是用跑的,光用耳朵仔细捕捉,都觉得气势吓人。 褚颜庭回家方向的地铁站是另一条线路,要穿过一段进入夜晚就无人的胡同口才能走到大路。四周安静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和脚步,听着听着就忍不住紧张,后背一紧,头皮也发麻,踉跄了几步,脚下忍不住跑起来。 努力跑出一段距离,后面依然有人。她咬着牙猛地一回头,是昨晚见过的咖啡店店长,不同的是他脸上的表情,严肃又吓人,像是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她边跑边问:“你干嘛追我!” “那你干嘛跑!” 育成澄觉得好笑,“你不追我,我干嘛跑。” “你不跑,我干嘛追你。” 育成澄被他的奇怪逻辑打败,眼看快被追上,“你腿那么长,这么跑不公平。别追了。我数到一二叁,我们同时停下来好吧。一……二……叁……” 两人同时停下的下一秒,育澄澄抓住机会拔腿,只可惜还没迈开步子,已经被对方拦下。 “……不是说好不追了嘛。”育澄澄欲哭无泪。 “可你还在跑。” “是这么说,但你表情那么可怕我能不逃跑嘛。”育澄澄彻底放弃,往路旁一蹲,跑得太急,她都有点岔气,“好的,好的,我的问题。说说你为什么追我吧。” 店长依旧绷着脸,“那你先说,你为什么跟踪褚颜庭。” “……我,我……”育成澄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更没想到他会知道,半天找不出话头,只好理直气壮地回:“你既然都知道了,干嘛昨天不问我。你大晚上在乌漆嘛黑的巷子里追我,把我吓死了怎么办?” 店长一脸困惑,努力思索:“我昨天有见过你吗?” 不明白现在状况的育成澄瞬间瞪大眼睛,沉默了一小会,还是起身走到他面前,比划着:“……昨晚大概快九点,我和一个名叫周砥的男人进了你的店。点了一杯这么大杯子装的橙汁,换了这么一小杯的荔枝红茶……” 还没说完,像是乌云散开,眼前这张立体帅气的脸上展出笑容,“原来是你啊。” “嗯,是我……” “不好意思,我有脸盲症。没有认出来。你今天……没穿那件大衣。”店长腼腆地笑了下,刚才板着脸给人很大压力的人仿佛不是他。 没想到早起逃走时忘记穿上的大衣差点给她惹来“血光之灾”,育成澄皱起脸,挠了挠头,“……为啥要用大衣记我哪。你用什么记周砥啊?” 店长摇头,“不用记周砥,他每次都会先跟我打招呼,必要的时候还会自报家门。” 倒是很像是怕麻烦的周砥会做出来的事情。 “我的大衣有什么记忆点吗?”育成澄很是不解。 店长笑眯眯地:“有没有人说你穿那件格子大衣很像小熊猫?” “……”育成澄打算回家就把它捐赠给公益组织。 店长正色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跟踪颜庭。” 已经被揭穿,育成澄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也不是要跟踪她。就是好奇。本来只是因为周砥跟她说话,发现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后来觉得她长得好好看,而且声音也好好听……”她止不住痴汉般的笑容,看见对方打量的眼神又稍微绷起脸,“咳。就只是这样……不过你都认不住我的脸,怎么还知道我跟踪她。” “颜庭说的,说最近有个高中女生,扎马尾,包上有只小熊挂件。总来偷偷看她。”可能是松了一口气,他随意坐到路边的台阶。 育成澄的面色一凛,追问道:“她说我偷看她,还有说别的吗?” 店长奇怪地回:“没了啊。但是,我总觉得她话像说了一半,好像在顾虑什么。今早我们副店长跟我说,她最近好像在被人跟踪,我就……” “也就是说,褚颜庭跟你说我在偷偷每天看她,跟其他人说好像有人在跟踪她,所以你就认为是我在跟踪她。” “对啊。” 育成澄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闷闷道:“大叔,您看起来头脑很聪明的样子,怎么就想不通里面的矛盾呢。” “啊……我……”没想到会这么明晃晃地被高中女生嫌弃,店长一时语塞。 “好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一会儿再解释吧。”育成澄催促着店长站起来,严肃地对他说:“褚颜庭现在可能有危险。你给她打电话,我们快点去找她。” 路勉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帮忙登记起成绩,今天没有打工,放学不想回家,想在学校找个角落先睡一下。路过办公室,突然窜出一位老师,冲他招手:“路勉丞,没事干吧。那来帮个忙。” 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坐到皮质办公椅,一旁戴着眼镜的陌生女生很凶:“你快一点啊,我赶时间。”紧接着推来一迭试卷。 反正也无事可做,这样打发时间也不错,他也认认真真帮忙念起成绩,让眼镜女生点着表格输入数字。 一张张过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育成澄。”他停一下,翻起试卷,字迹很普通,都说字如其人,但却一点可以联想的空间都没有。 “同学。分数。”眼镜女生提醒他。 他才念出后面的分数:“109……” 听完他念的数字,女生朝这边看一眼,拿起卷子前前后后仔细扫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数学这次有进步啊……果然每次帮她考前稍微补习一下就能考得很好。” 路勉丞很诧异,想起早上育成澄在自己班里大展身手的样子,“她不是成绩很好吗?” “谁?”女生看他,“澄澄?” “嗯。” “还好吧。她是努力的时候就还好,不努力的时候就一般。泡面叁分钟,她的努力最多五分钟。” 路勉丞又重新看向育成澄的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有写了又被划掉的痕迹,其实稍微再写下去,还能给一小步的分。 他想到她蹦蹦跳跳时瞬间亮起的眼睛,还有一直以来发来的长篇大论不知道从哪看起的微信。努力吗?也许学习上她很需要很努力。但在其他方面,她不需要很多努力,就能受到眷顾和喜欢了。 而他,早就跟努力两个字没缘了。 许礼看着陌生男生扬起又迅速下沉的嘴角,暗暗叹气,这个人是育成澄二号吗?怎么变脸也这么快的。转头看一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又焦急起来,不知道育成澄现在怎么样了。手快速从路勉丞手里抽走被他一直紧捏着的卷子,语气很不好:“同学,麻烦你动作快一点。” 嘟声几次后,育成澄依旧没有接电话。 周砥的手指一下下在桌子上敲着,翻起聊天记录,她问褚颜庭的微信时说是要做社会小调查,想多找几个女性样本。倒是没什么不自然。可后面再问其他,她就顾左右而言他。盯着屏幕上还在不断啃苹果的卡通小熊猫几秒,周砥给褚颜庭拨了一个电话,没接。再给店长拨过去,依旧也没接。 巧合分开发生是偶然,连在一起就是不是了。 周砥迅速匆忙起身,动静有些大,迎来同事的目光,他朝对方解释:“胡医生,我有点急事要先走。我后面应该还有叁位患者要面诊,都是新患者,你今天先帮我看一下吧,下次可以分给我。我一会儿会让小方直接把资料给你。谢谢。” 胡医生撕开方便面桶上的盖子,夹着一次性筷子的手挥一挥,开玩笑道:“去吧,去吧。澄澄又惹事了吧。” 周砥皱眉看一眼手机,只希望不是才好。 做人质 听完育成澄几句直奔重点的话,店长脸色变得很不好,沉吟一下,已经在拨手机,等待对方接起前他向育成澄打手势,“你先回家吧,剩下的我来就好。现在天太晚了不安全。” “我也要去!”育成澄不肯。 “快回家。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危险,不可能让你也去……”电话接通,话语转过,“老何是我,可能有个事情需要你帮下忙……”店长依然严肃地冲她摇着手,示意她先回家。 育成澄找了些话想说服他,看他焦急地无法顾及自己,最后只好乖乖应声,双手紧紧揪住书包带,慢吞吞踢脚向前。 听着身后逐渐变小的谈话声,思索来去,育成澄还是觉得没办法只做一个旁观者。想法变成行动,直接加快步伐,先一步向大路跑去。要想在附近打上车估计有点难,没准半路还会堵车,最稳妥的情况还是得坐地铁。育成澄暗自祈祷,希望要是真的发生点什么前,褚颜庭能够发现异常,提前躲避。 凭借跟踪褚颜庭回家的几次记忆,育成澄在绕成蛛网的地铁网里换了两次线,害怕速度会慢,中途穿过长长的换线走道都是以冲刺般的速度在跑,不断忽视旁人对背着书包跑得满头大汗的自己投来的注视。 毫不意外地快要累瘫,呼气换气,长长地吸气,育成澄不停鼓励自己,要是顺利解决这件事,立马先去吃火锅,小料的话,小米辣铺一点在麻酱和腐乳酱上,葱花、香菜和芹菜少来一点点,再加一勺满满的牛肉酱。锅里先下一盘肥牛,然后挤很多虾滑。嫩嫩弹弹地一口到嘴里,汁水立马爆炸。她暗自抹一把嘴,萎靡的神经瞬间振奋,拔腿继续朝褚颜庭住的小区进发。 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心多想,褚颜庭没有事情。 一路喘着大气跑到了楼下,房间灯却是暗的。一时没了方向,育成澄大感不妙,只能在小区附近来回徘徊,守株待兔。 终于,隔着几条小路边的便利店外看到熟悉的男人背影,一副过路人的样子正歪着头抽着烟,时不时地向便利店内瞟几眼。这次他没戴口罩,她终于看清他,是咖啡店里常来的客人,育成澄去踩点的几次,他每次都坐在窗边位置,敲着电脑,点一杯手冲,总是能坐很久。怪不得褚颜庭早上会对他微笑,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因为知道他是熟客。育成澄猜测,大概她还没有发现他的不怀好意。 育成澄本想直接冲上去,看看对方人高马大的外表,又停住脚。刚过了七点半,本应该是匆匆路人全赶着回家的时候。可这地段太偏僻,目前只有眼前的便利店亮着灯,这附近也住的都是晚归的人,眼下连路人都寥寥无几。她彻底犯了难,要直接迎面上去,还是再等等?迎上去,她太怂,实在不敢,这种不是一时起意的跟踪狂最可怕,胆子大还偏执。可要是再等等,又怕事情不好控制。 来回原地打圈干着急,完全没有想法。纠结着没一会儿,便利店门铃声响起,拎着袋子的褚颜庭推门而出。几米远的男人碾灭了烟头,跟上她。育成澄也赶忙捏紧书包带追上两人速度。 令人吃惊的,褚颜庭并没有直接拐进小区,依旧笔直向前走。男人大概也觉得奇怪,中间犹豫着停了次脚,最后还是继续。 育成澄只能也先打算见机行事,可看着褚颜庭毫不犹豫地走进一条偏僻的小道,眼前立马一黑。 原地干等了一小会儿,育成澄咬咬牙,飞速过了马路也拐进小道。 绕着飞虫的路灯昏暗,安静到只有低低虫鸣。 育成澄颤颤巍巍走了没几步,听见两人的说话声,还在仔细根据两个人的身影辨着情况,就只听见陌生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匆忙倒退,不知怎么地,眼前一个天旋地转,身体已经被压在粗糙的墙面,陌生的冰凉抵在下巴,头顶的话是对褚颜庭说的:“你敢动,我就敢扎她。” 褚颜庭估计也没想到育成澄会忽然冒出,声音挫败又惊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了一条路窄人稀的偏僻小道啊……” 育成澄感觉紧抓住自己的手抖了下,他问她:“你们认识?” 育成澄壮起胆子,艰难回话:“……不认识我干嘛进来。我有病吗。我告诉你啊跟踪狂,你别想轻举妄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知道你的预谋了。你就算跑了今天,也跑不了明天。本来你的罪名顶多也就是个没有实绩的跟踪狂,现在你这么冲动一下后果可是很不美妙的。” “你给我闭嘴!”刀抵得更近,可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抖动地也更厉害。 现在,现在应该怎么办? 男人像是受到了刺激,整个人颤抖不停。 “褚小姐,我是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点回应哪……我哪里不好吗?你可以跟我说,我都可以改。我能挣钱,你知道的,我本职是个小说家。小说成名了,能卖很多钱。我现在只是怀才不遇而已,总有人会发现我……我只是现在不被赏识,我会出头的!他们是眼睛不好……眼神不好……太恶心了……太恶心了……为什么要欺负我呢……我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明白,他们的选择有问题。” 语气变化,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像是在宣泄愤怒:“我是真正的天才!你为什么也不能发现这一点呢!你应该也发现才对啊!你不也是天才吗!15岁就跳级读了大学,要不是差点被博导侵犯,也不会读一半博士就不读了……没关系,我养你继续读书啊,那种男人我来帮你弄死他……” 男人的语速极快,字跟字连在一起,情绪饱满,神经质地让人头皮发麻。声音忽高忽低,好几次育成澄以为他要哭出来,但立马却笑出了声。 太不妙了,身边的这个男人是那种最容易走牛角尖的性格,能查到褚颜庭的个人隐私,再做出什么都不算稀奇。 他会怎么做,捅了她,然后绑架褚颜庭?还是说把她俩一起带走干掉? 她才活了十七岁,她还想每天上学跟许同桌碰面,聊无聊的事情,愁考试和未来。想和项去非继续拌嘴,玩她觉得很无聊的游戏。也想继续和路老师搭话,如果可以还想去他的班里,和同学们一起讨论数学题。更想继续每天在周砥身边前后打转,努力推倒他得到他。 如果就死在这里,成女士和老育一定会哭吧,会自责后悔因为出差和突发情况下丢下她,后半辈子持续伤心,走不出心理阴影。她不想他们变成这样。 冷汗突下,育成澄突然有点后悔,怎么样都该等一等店长。可是……要是放任褚颜庭一个人在这里,也有可能会更糟。 育成澄趁他不注意稍稍转了点脸,脖子和压着墙面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选择忽视。她紧紧盯着褚颜庭,希望她给自己一点信号或者别的什么。 褚颜庭的手掩在袋子后面,向下压。是让她不用担心的意思吗?是让她不要说话,还是让她引导着跟踪狂慢慢放松?哪个?到底是哪个? 脑海里搅成一团浆糊。育成澄有点想哭,果然电影电视剧里什么“给你一个眼神我就懂你”的剧情根本不存在!什么眼神还能自带脑海语音循环播放?她早该知道这全都是后期配音师的功劳。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吗?如果是我的话,”育成澄大脑还在放空时,褚颜庭忽然冷静地出声,“你应该放了她。没必要再牵扯一个人进来。” “你终于想明白了吗……”男人变得激动起来,育成澄察觉到他握着刀子的手放松了一些。 紧接着,她看到褚颜庭另一只捏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指针在一条波浪线上快速划过。 男人的情绪转变很快,凶狠道:“先把你的手机给我。” 褚颜庭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不可能让你跟任何人联系。”男人仿佛被她冷静的语气激怒了,一下怒声喝道:“你刚才录音了对吧!” “哦,你看到了?”褚颜庭不慌不忙地单手抬起手机,立起屏幕给他看。 “区区雕虫小技,你怎么可能骗过我?这种把戏我自己都在书里写过很多次了。” 男人紧紧盯着她的手机,“就在我面前,把APP关掉,然后放低身子把手机扔过来。” 育成澄屏住呼吸,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吹过的微风里有夏天即将来临的味道,头顶的暗淡路灯发出微小的呲呲的电流声,压着她肩膀的手很重很疼,他的呼吸声甚至比她还要大。脖间的冰凉已经灼热。 一秒像一辈子那么长。育成澄觉得头晕,像要闪起跑马灯,循环播放她十七年来的愉快时光。 褚颜庭拿着手机的动作很慢,刻意拉长的静帧动作一样。 倏地,她看到褚颜庭另一只手指小幅度往上一抬,眼神是给她的。 几乎是同时,育成澄心领神会,立马大喊:“喂!跟踪狂!” 在男人拉离注意力的须臾,褚颜庭一个飞踢到男人的手肘,刀子飞了出去,跟着而来的手比脚更快,育成澄只觉得撞击声和重重地闷哼声从耳边划过。 再看,男人已经和白色便利店购物袋一起躺倒在地。袋子大开,露出里面的白色毛巾,和被包着隐藏起来的满满的冰块。 褚颜庭揉着手,蹲下反复确认男人是不是真的昏过去,“真是的,他怎么话这么多,冰块都快化掉了,好沉。”又看向呆呆坐在地上的育成澄,“你还好吗?” 育成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说话,想站起来,却没有一点力气。 “好孩子” 后面的事情,育成澄有点恍惚,基本上都不太记得,店长和警察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道。和她说话,问她问题,也许是回答了的,她依着惯性点头和张嘴,手紧紧攒在一起,不知道该怎么用力。 再稍微拉回神,她已经坐在派出所大厅。民警小姐姐拿糖给她,一大捧放进她的书包侧兜,夸她说:“你是叫澄澄吗?可真勇敢。”这句话今晚已经听了很多遍了,模模糊糊的。她慢半拍上扬嘴角,心不在焉地应对夸赞:“谢谢。”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多久,育成澄看见让她安心的人。周砥焦急地闯进来,脸色铁青,像是提着一口气,看到她的刹那,揪着的眉眼舒展,紧绷的肩颈瞬时下沉。 心里一喜,她还来不及起身和他说话,周砥一个大跨步到刚陪着褚颜庭做完笔录的店长面前,语气十分冷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店长自知理亏,眼睛向育成澄看一眼,“我当时也是真的不知道啊,我以为她听话回家去了。” 周砥用力深呼吸,嘴巴紧紧闭起,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育成澄觉得他鼻梁上的眼镜都在不断随着压抑的气息起伏。 “对不起周砥,是我的问题。”褚颜庭认真道歉,“我没想到会把澄澄卷进来。要是我早点解决这件事就好了,我太大意了,想着以平常心对待对方,他就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没想到是个真变态。” 隔着褚颜庭,店长后仰到椅背,不断朝育成澄递去求救眼神。育成澄缩着肩,战战兢兢到周砥面前,试图打起圆场:“这个……确实不能怪他们。店长也先让我回家来着……是我冲动了。我以为……”她露出小虎牙,眼巴巴地看他,“我以为没什么的。” 周砥盯着她脸侧的一块破皮伤,眉间的褶皱更深,沉声道:“你以为?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微信?遇到自己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知道是危险,为什么非要去?见义勇为需要能力,你有吗?对方拿着刀,褚颜庭学过散打和拳击,稍微不慎都还是有可能出意外。你呢,你拿什么保护自己?” 育成澄惊呆了,周砥从来没这么生气过,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动怒,还是因为她有一次和成女士闹脾气要离家出走。现在,每个字像他从喉间用力挤出来的,硬邦邦地砸到她身上,有点痛。 店长和褚颜庭也没想到周砥这么大火气,向育成澄先求救的店长反而站起来又劝起周砥:“消消气,消消气。别把孩子给吓坏了……澄澄现在不是没事嘛,再和她算旧账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拍拍呆立不动的育成澄,“澄澄是好孩子,要不是她,颜庭也制服不了那个变态狂。” 虽然实际上要不是育成澄突然出现,褚颜庭早就把对方打趴下了。 周砥默默咬紧牙,喉结滚了滚,威压极强地问:“……人哪?” 神态上看起来还是稳稳当当,克制着冷静着,但店长总觉得他大有要把人揪出狠揍一顿的打算,倒吸一口冷气,递去眼神向他示意一旁的民警,压低声音:“在里面……周砥,这是派出所,你可别冲动。”又看一眼一直安静不语的育成澄,“先去把字签了吧,带孩子早点回家,不早了。” 周砥一言不发,跟自己对峙了一会儿,深叹口气,去找负责的民警签单子。听完民警的教导,周砥才发现医院工作用的眼镜忘了摘,手表尾端还随意绑着文件袋的线绳。他揉揉眉心,拎过育成澄的书包,放缓情绪:“走吧。”转身迈开步子。 育成澄如梦初醒,跟在周砥的后面一起出了派出所。 车开得飞快,一路狂奔,狭小的车内空间气压极低,育成澄的心在狂跳,她不敢乱说话,嘴巴紧紧闭起。 周砥看一眼她紧紧揪着安全带的手,又无声无息地降下车速。 一路小跑跟着周砥上了楼,看着他开锁进门的背影,育成澄站停,中午项去非发微信说她家钥匙在电表箱后摸到了——是早上偷摸出门时育成澄放下的。她低着头,蹭着脚,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回家。 但周砥没给她这个机会,语气干脆:“进来。” 育成澄以为听错。 “进来。”周砥重复道,停住拉门的动作看向她。 育成澄瑟缩了下,低了低头,从周砥横在门口的胳膊下小心翼翼地钻进他家。 周砥换了鞋,开了灯,撇下育澄澄进了书房。她一时局促,站在客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周遭静下来,让她想起小巷今晚发生的事情。恍惚地望着头顶暖黄的灯光,劫后余生的后怕蹿上来。 秀逗从沙发跳下,到她身边打转,也许是闻到了她身上极强的陌生气息,整洁的毛一下炸开,长条尾巴像鸡毛掸子。它冲她呲开牙,发出低低的嘶吼。育成澄有点难过,讪讪收回想要抚摸她的手。 从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周砥已经拿来药盒,示意她到餐桌旁坐下。 育成澄乖乖卸下书包拉开椅子。 面对面,周砥的手指轻抵着她的下巴,“抬头。” 育成澄的眼珠转了转,不明白周砥要干嘛。 “抬头。”周砥手下施了力,她只好合着他的力量顺势抬起来。她听见东西在铁盒里被拿出的声音,盖子扭开的声音,不一会儿刺鼻熟悉的味道传出。周砥挨她挨得近,低着头,睫毛低垂,引人不住侧目。气息在旁,育成澄下意识瑟缩,被他扶正了肩膀轻声提醒:“别动。” “不用处理的。”育成澄自己看过,脖子上的殷红刀痕很细小一条,血迹早就干了。 “别动。”周砥只是这么轻声重复着。 育成澄只好坐正,暗暗咬牙等着酒精棉球按上伤口。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周砥的动作很轻,像是抚过羽绒。紧接着,她一直攒紧几乎没放松过的手心被他温柔地包住,手指蹭着她的,从指根到指尖,一遍遍轻轻摩挲。 “放松。”育成澄听见周砥说。 整个晚上,她被人安慰,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被人塞了糖果,不停地被夸“澄澄好棒”,可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扯起笑容后的失神,一直捏紧的双手抖得不能自已。心间哪里的酸涩被周砥的小心动作戳中,一大滴眼泪落下。 周砥慌了神,立马停了正在消毒的动作,一小会儿束手无策过后,手在她的颈后轻柔抚摸,“哪里痛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得到了抚慰的育成澄终于找到了今晚第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不住地摇头,收不住的泪水变成汹涌的大哭:“……不是疼……没有疼……我好害怕……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爸爸妈妈,见不到表哥……好害怕……” 哭着哭着育成澄的背都弓起,抓着周砥衣袖的手指死死扣住,“要是见不到你们了怎么办……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逞能之后再也见不到你们……我好害怕那个人……也好害怕死掉……我要是死了……我要是死了……我还不想死……” 周砥转身放下镊子,手在她后背一下下拍着,帮她顺着气,“不怕,不怕。你看,你还在这里。”手牵过她的,放进自己的手心,不停放低了声音哄她:“看。我不是正牵着你吗?都过去了,那个人已经被抓了,不会再出现了。我也在这里,只要我在这里,没人能伤害你。我跟你保证。” 得到了有力的承诺,育成澄紧紧握住他的大手,眼泪流得更汹涌。 周砥从没见过她这样痛哭过,小熊猫样的育成澄一直以来都是笑着的,露出两颗虎牙的大笑,或者弯起眼睛的狡黠笑容,眼里满是光亮,不停闪烁。她看向哪里,哪里就变得光彩熠熠,充满生机。就算是流泪,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她很快就能破涕为笑。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流泪不能代替前进。 看她哭得打颤,只是想象就能猜到她今晚经历了什么,周砥的胸口被她的哭声扯得沉闷。 头顶的灯让所有情绪变得毫无缘由且冲动,周砥抚开她因持续的泪水黏在脸边的发丝,在脸颊轻轻印下一个吻,吻走她的泪水,“好孩子,别哭了。” 育成澄感觉周砥的唇一路向下,轻柔地触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温柔至极。到了嘴角,蜻蜓点水的一顿,周砥的呼吸灼热得噬人。他闭了闭烟,小声呼吸,害怕被她看出内心的动摇一样,手抵在她的脸颊一侧,“再哭,你这破皮的伤口就该发炎了。别哭了。” 育成澄扑进他的怀里,用力点点了头,终于止住了哭泣。 半晌,育成澄蹭着他的颈窝,小声地说:“对不起。” “嗯?” “……我把鼻涕蹭到你的衣领上了。” 周砥缓慢拍着育成澄的后背,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笑一下,故意板起声音:“嗯。记得之后买件新的给我。” 守护神 痛哭一场之后,鼻塞严重,惊心动魄的后怕散去,极强的安心感使得疲惫和睡意涌上来。 育成澄的脑袋昏沉得像灌了四五个铅球。抽抽搭搭吸着眼泪,她突然感觉到不合时宜的丢脸,在周砥面前毫无顾忌地大哭简直像重回十年前,毫无长进。两年前的不欢而散后,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是小朋友,明明一直朝着“天不怕地不怕”一路高歌而去,仅仅今天一个晚上就打出内里的弱小原型。她感觉失败。想来想去,补救方法只有立马滚回家,重塑有勇有谋的成熟形象。 论讲歪理,周砥向来无招可接,育成澄得偿所愿头重脚轻地回家,洗澡,把自己扔上床,闭着眼睛下意识摸向脸上的防水创口贴,她猛然一个鲤鱼打挺。 周砥刚才好像舔了她的眼泪???还亲了嘴角??? 混乱意识里挨个翻个天,注意力只完整停留在哭泣时他不停安慰的话语,和用力蹭过去的鼻涕眼泪上。 育成澄躺倒在床,手在脸上摸了又摸。 幻觉? 不过,要是真的话…… 育成澄的脸埋进柔软的被子,弓起背小声蹬腿尖叫。刚窃喜到一半,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她手忙脚乱地划开屏幕。 “还好吗?”是周砥。 育成澄一惊,以为听错,拉离屏幕确认,低沉的“喂”再次传出,她赶忙放到耳边,慌不择言:“是我。” “我知道啊。”周砥的哼鼻麻酥酥的,气息穿过听筒像喷在耳边。育成澄感觉脖子一下就动弹不能。 “……哦,也是哈。”她傻笑。 “不是说很困要睡觉吗,怎么还不睡。”给育成澄处理完伤口,她忽然一脸的壮士扼腕,说什么也不要在他家多待一会儿,非要立马回家睡觉。理由找得离谱,好像再不睡觉就会导致月亮环形山重塑,墙上能抠出一个虫洞。 但还是担心她。不过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就算比同龄人过于乐观,过于没心没肺,不代表不会受到伤害。 “要睡啦。”要不是你突然跳进我的大脑的话。育成澄钻出被子,深呼吸,“问你个问题哦……” “嗯。” “你……刚才是不是亲了我的嘴角?”育成澄屏住呼吸。 周砥一下僵在电脑前,淡黄的台灯下,他的耳根飞快染上一点红。摘下眼镜,又戴上,意识到自己在做反复的无用功,盯起电脑上的病理资料,转移注意力。 半天没等到答案,育成澄看一眼显示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周砥都不屑于回答她,果然是哭晕产生的幻觉。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打击人的事情,顶多是幻想破灭。她贴着手机,闭起眼睛,轻轻说:“可以先不挂吗?想和你说说话。”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育成澄常给周砥打电话发语音。边提防着成女士的突然袭击,边很小声地讲一些无聊的事情,不算好笑的笑话,反而逗得自己变成一条在床上不停蠕动的毛毛虫。听着周砥偶尔冒出的“嗯”,还有在寂静夜晚里透过话筒的呼吸声,安心感变成一只茧紧紧裹住她。 只有一个人在家的日子更是,周砥就是抵御所有黑暗野兽和幻想出的恶魔怪物的守护神,隔着电流,为她点一盏明灯。 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周砥学业繁忙,她也把精力分给了其他,不需要他的陪伴,也能睡得很好。更不用说两年的冷战时间里,她几乎都没跟他说上过话。 “……嗯。说吧。”周砥关上电脑屏幕,靠向椅背。 育成澄立马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我同桌,啊,你可能不知道她……她人特别好,学习很用功,体育课拍篮球或者拍排球,就像拍仇人一样,哈哈哈哈特别好笑。所以小组练习大家都很怕她,害怕她拿球砸自己……她说自己的目标是当公务员,现在就能考虑到以后了,真的很了不起……之前帮我补习数学……只要她随便添一条辅助线……还有啊,说到数学,最近作业里有一道很难的题,最后一问我怎么都做不出来……对了,我最近认识的一个男生,他很奇怪……” 时针在墙上的表盘里走两个格,周砥揉着肩颈,耳边育成澄的说话声渐小,呼吸声趋于平稳。他拿开手机,按开免提,揉了揉因长时间打电话有些发烫的耳朵,从书架抽出一本很厚的专业书。 “路勉丞吗……” 思绪就此散开,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一条蜿蜒向前,没有光亮的路。 探着身往前走,寻找着路灯的影子,却怎么都找不到。带着焦急的心情来徘徊间,身后突然出现看不清的影子,不断向自己靠近。身上窜起寒意,只能转身向前跑,逼仄的小巷仅是前进都很难,她还是努力蹬起沉重的好像陷入沼泽的双腿。冷汗窜过头顶,使出浑身的力气,在快要被身后的黑啊吞噬前,终于迈开步子。 努力过后,路的前方出现一道门,握紧的手把怎么都拧不动。再焦急着回身,腿像融进了地面,一点点陷入。后面的黑暗终于追上了自己,幻化出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他不断接近,亮出手里的小刀,一步,又一步,寒光一闪—— 育成澄满头大汗地惊醒,眼前的安静空洞黑暗里像有看不见的鬼魅影子,梦境延续到现实,止不住浑身发抖。 “……澄澄。澄澄。”手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育成澄挣扎起身,未挂断的手机传来周砥的声音:“澄澄?” “唔……”育成澄捂着还在狂跳的胸口,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做噩梦了吗?”他听见她慌乱的呼吸声。 “嗯。”周砥的声音让她放松,知道他还在,对于噩梦的恐惧散了一半。 育成澄眯起眼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叁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 周砥合上书,揉着太阳穴,掩去疲惫和头痛,“加班,不困。” “真好啊……明明我才是年轻人吧,怎么反而是你精力比较好啊。”育成澄打一个呵欠,彻底清醒,摸到桌前去喝水。 “你还在长身体,需要充足的睡眠。喝完水就快去睡吧。” 育成澄放下水杯,她不想告诉周砥自己害怕一闭眼又梦到今晚的事情。家里只有她一人,安静又可怕,后半夜可能要打开所有的灯,打算先熬到天亮再说。她隐藏情绪乖乖应着:“我马上就去。你也早点睡哦。” 周砥没说话,育成澄当他默认,试着“喂”了两声,那边已经挂断。刚要裹着被子爬到床的角落,门铃忽响。 是周砥,衬衫皱在身上,头发也是乱的,像是用力揉过好几番。 她刚疑惑着要问他,他先一步张口,有点凶:“快去睡觉。” “啊?” 周砥推着她进房间,到床前,下巴点向前方,“睡觉。” 强硬起来的周砥,她没法反驳也没法拒绝,乖乖钻进被子,看着站在床边的他,发出疑问:“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出了胡茬?” 明明昨晚见他,还是光滑有线条的下巴,现在居然冒出一圈青色。加上他凌乱的头发,怎么看怎么陌生。 看着育成澄亮起的圆眼,周砥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语气却依旧没放软,“这是正常的。你爸爸也是。” 育成澄努力回想一番,老育的胡子她还真的没怎么观察过,不过每天早上都要花一些时间来打理,“做男人可真麻烦。”说着,又笑着伸出手,“你给我摸摸呗。”她现在太想知道胡茬的手感是什么样了。 周砥不自然地扭头关掉台灯,抓着她的手塞回被子,“别闹,快睡觉。” “哦——”育成澄不情愿地撅下嘴,“我又不要你的胡子,你干嘛那么小气。” 不要走 她转头,在黑暗中描慕着周砥的身形,同样是漆黑的一团,却并不可怕。她清晰地知道,他的鼻子是怎样的起伏,下颌线是怎样流利的一条线,卷起的黑色的衬衫袖子下的小臂是怎样的结实。也是啦,他们那么熟悉了,她看着他身条抽高,后背挺括,喉结突出,脸部更加棱角分明,从成熟的男生一步步走向男人。 松懈换来一个大大的呵欠,迷糊间,育成澄从被子里伸出手,向他摊开掌心,“周砥……你可不要随便走掉……” 不要再往大人的方向继续前进了,我真的好害怕跑断了腿也追不上你。 周砥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回握住她细小的手,掌心有温暖传递而来。他想起十八岁那个寒冷的冬天,在人生的前进方向前后两难,无人可以诉说,也不知道该说给谁听。一直孤单要强的他,和家人的关系长久固出一条界限,怕麻烦,朋友也是能少就少。明明一直以来可以什么都无所谓可以不屑去争去取,如今却陷于无人愿意对他说一句“加油”的微妙困境当中。 放学没有回家,他坐进小区的秋千随意着浪费时间。不知道有多久,纷飞的大雪里,他看到她撑着一把伞迎面跑来。这一年育成澄的身高猛然蹿高,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她为此很苦恼。本来还是跟屁虫小不点万年胶布一样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育成澄气喘吁吁从书包里掏出一条歪歪扭扭的中国结,是早上他交给她的那一条。 他不解地平视她。 “我们老师说了,这个做的这么好肯定能带来好运的,反正你也有出力,我就特别送给你吧。”育成澄故作大方地说,“高考加油哦。我妈妈说这个考试很重要,不过我觉得要是你的话,之后肯定没问题的。” 她摊开他的手,把红色的一团捏进他的掌心,紧紧握住,闭眼低语了几句什么,表情分外虔诚。 “在说什么?” 育成澄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是同学教我的咒语。说可以实现任何想要实现的愿望。不过一天就只能用一次,我本来想许愿让妈妈买一只小猫的。今天就额外给你吧!” 她把伞撑过他头顶,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其实你要不想努力,也可以不用努力。反正不就是个考试嘛。” 周砥立马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笑起来。 育成澄很困惑,以为讲错话:“……不对吗。” 周砥收了笑容,点头,如释重负,“对。很对。” 育成澄眨眨眼,捏了捏他的手,学着动画里的人物把手伸向头顶:“周砥,加油哦。” 加油。 眼睛适应了环境,周砥在黑暗中看着育成澄沉睡的模样,默默地在心里念着那两个字。 周砥叹气低语着:“不要随便走掉吗……” 可是会一直往前走的,会随便走掉的,是你。 一直在长大的,一直在加油的是你。 我不过是从你这里借来了前进的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托一只手的温度,育成澄难得一夜无梦,接到班主任老郭打来的电话,困意缠成一团胶水,昏头昏脑得爬起,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她只凭着直觉闭眼“嗯嗯啊啊”,还在被吵醒的边缘迷糊着,懒散地掀开一只眼,七点五十…… “……老师,我是不是要迟到了?” “睡昏了吧。你哪里是要迟到,已经迟到两节课了。” 育成澄瞬间清醒,再一看,原来墙上指向“7”的那一根是比较长的分针,另一根明晃晃地指向“10”。 老郭忽略掉育成澄突起如爆破的嚎叫,慢悠悠地喝一口热茶:“别着急。你家里已经有人请过假了,下午来就行。” 家里? “嗯。下午再来就好了,好好休息。”老郭果断地按断电话。 厨房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起来了吗?起来了就快点洗漱,早饭快好了。” 跳下床,接近声源。周砥正在厨房忙碌,领带塞进一旁的衬衫口袋,整齐地挽起袖子,慢条斯理煎着香肠。 育成澄扒住门框,向里探进脑袋,“你不去上班吗?”注意到他西装革履的打扮,“为什么穿这么正式?啊——”鼻子和眉毛都揪起来,如临大敌:“你是不是又要去相亲!” 周砥抬一下眼皮,“要去参加个学术会议。正常人不会大清早去相亲。” 确实。 不对,“以前项去非就早上六点去相亲过。” 说完觉得不妥,她的表哥项去非很多时候的行为都不能简单地和普通人做比较,他内心有一杆很奇怪的标尺。欣然接受远方亲戚的相亲提议,定下“早上六点见面”的邀约,他这样解释因为:“如果要挑选一个余生六十多年都要在一起的人,我想要一段彼此大清早看见也能愉快地坐下来一起吃早饭关系”。 这是什么奇怪的烂理由,育成澄搞不懂。而且项去非才多大年纪,怎么就要相亲了。比他更让人搞不懂的是相亲对象,听到如此无厘头的回应没有一点不解,没有被假意拒绝的疑惑,没有气愤地觉得他奇葩有病,欣然答应。他们一起吃早饭,愉快地绕着街心公园走了叁十圈,一致认为对方是往后六十余年的早上第一个想看到的人。在身边一众人的惊愕中,交往闪婚,再分手闪离。 育成澄还记得,和刚拿到驾照的周砥去民政局接他的那个午后,比周砥只大叁岁的项去非说:“……周砥,记得离婚的早上不要和前妻一起吃饭。要不你可能打算就这样记得她一辈子。”这语气平淡的喟叹隐藏在笑意后略显诡异。 后视镜里的前表嫂离开得淡然,项去非在育成澄偏过的视线里哭得很小声。 周砥用半个手掌挡正她的视界,初夏的绿在车窗外繁茂,生机勃勃。 原来,爱与爱从来不对等,也不相同。对爱情一知半解,当时全靠脑补幻想的育成澄看着周砥全神贯注开车的侧脸含糊地想。 育成澄转过话题:“你要去开会的话,不应该再早一点出门吗。来得及吗?” 倒是想啊,但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一夜都没放开,要不是早上稍微用了点蛮力,他甚至都站不到在这里做早饭,“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砥瞥一眼她放光的双眼,确定眼周不再像昨晚那样红肿,稍放了些心,僵直了一夜的酸痛手腕跟着放松下来,一歪,香肠差点甩出去。 “哎,小心。”育成澄眼疾手快地单手端过锅,“这锅是成女士新买的,很不好用,又沉又笨重。不知道厂商是不是有问题,明明是个煎锅,做得……”又把脸更探近锅里一点,“哇,章鱼型的香肠。不过,你刀划得也太丑了吧。” 看她轻松泰然的样子,周砥再次确认,两年过去,育成澄个子没怎么长,力气却朝着反方向一路狂奔。 也算是好事了。 “快去洗脸刷牙。”周砥撑开育成澄的额头,小心拿过煎锅,倒出一波翘脚香肠。 育成澄撅着嘴,慢悠悠退出厨房。不到一会儿,又带着满嘴的泡沫回来,嘴一张一开,鼓鼓囊囊说着什么。 “刷完再好好说话。” 育成澄摇着头,比出几个手势,指指嘴里。 麻酥酥 周砥看一眼她拧着的眉尾,很快放下夹到一半的面包片,去卫生间洗过手,示意着:“张嘴。” 育成澄小心翼翼地照做,用舌尖点着疼痛的地方给他看,嘴里的泡沫阻挡正常的发音:“……恶里。” 周砥俯下身,弯过指节轻搭她的下巴,另一指探入到嘴里,指腹划过下排的几颗牙齿,一点点检查着按过去,“这颗疼吗?” 育成澄小幅度地摇头。 “这颗?” 她再次摇头,想起什么,忍不住弯起嘴角和眼睛,笑得用力嘴边跳出一个白色泡泡。 “怎么了?”周砥停下手。 育成澄推开他,仔细漱过口,又回来重新乖乖张开嘴,“就觉得你好像牙医哦。” 周砥有点无奈,“那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干嘛。” 育成澄说起调皮话:“去打黑工吧。” 周砥不言,以育成澄脑门上的一弹结束话题。 他的指根抵在自己唇边,轻柔得不可思议。 “这颗?”周砥认真地询问,一点碎发扫在他深邃的眼尾,随着下移的视线略过长长的眼睫。 她用鼻音否认。 不知怎么,擦过舌面和牙齿的热意间冒出不自在的异样,麻酥酥地,一小下一小下,蛰得她稍稍顿住,小心地呼吸。 “这颗呢?”他抬眼问她。 眼神不小心碰撞在一起,育成澄立马挺直背。 “没什么问题。刷牙有出血的话,可能是结石。过两天来拍个片子,洗个牙。”周砥先一步移开眼睛,抽纸前又快速扫一眼她的牙,“最近还是要少吃酸的和辣的。” 育成澄点头如捣蒜。现在这个角度直接啃上去的话,可以吗?他会跑吗? 周砥转过脸,一小块白色突兀在她耳边,再仔细一看,是一小点牙膏沫。 刷牙都能刷到头上,周砥哭笑不得,抽纸伸手,对上育成澄略带困扰的双眼:“怎么了?” 育成澄回神,嘴一滑:“想亲……”突然反应过去,话在嘴边又绕个弯:“亲眼看到你穿正装还是好久之前,今天一看觉得你好帅。”她恨自己常年夸奖周砥,表达爱意的套路已经轻车熟路,脸皮变得太厚,话一出口好像自动升级为AI智能语音,平地也炸不出惊雷。 眼看着周砥的脸色越来越趋于冷淡,育成澄只得丧丧地收尾:“……综上所述,我刚才愣神,是因为觉得你很好看……” 听着她逐渐低下去的声音,周砥手尖的动作停滞,眼皮却依然垂着,声音不紧不慢:“赶紧去洗脸,该吃饭了。” 育成澄自觉失败,夹着不存在的尾巴讪讪离开,“知道啦——” 努力板正的表情随着小姑娘的离去迅速塌落,红热窜上他的脖子,周砥的脸埋向掌心,努力吸气。 肇事者对另一边的“水深火热”丝毫不知,陷入再一次打上棉花的无力感。越想越觉得气愤,闭眼往脸上搓洗面奶,冲着厨房胡乱大喊,气势如虹:“我没有骗人,我说得是真的,你是真的很好看!你这种人最可恶还最让人气愤,用脸杀人于无形之中,自己还意识不到……心脏跳坏了,你可要赔我!” “可恶的到底是谁啊。” 反复揉搓着脸的周砥喃喃抱怨。 只不过是晚去学校半天,心情上完全不一样。合理的翘课,多么梦寐以求的场景,连跨进校门口都像踩上红毯。育成澄想象有人冲上来询问:“你怎么迟到了?”她得无所谓的摇起手,表情悠闲地咂嘴:“不是啦,(托周砥请假的福)一觉睡到了现在而已啦。” 确实有隔壁班还算相识的人照面,向她抛来打量的目光,问得却是:“你……还好吗?” 一头雾水,两眼发直地望回去,对方抚慰似的,在她肩上拍俩下,钦佩总结:“你真厉害。” 疑惑地歪头走进正在安静上自习的班里,不知道谁带头大喊了一声“好”,掌声连成一片。闪神间育成澄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迷之汇报表演的后台,而自己,是那个刚跟所有观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诉完各种纠结情绪的重点关注对象。 “你出名了。”同桌摘下眼镜,对上育成澄惊恐想要逃跑的眼神,“上午课间操年级主任做了关于你的‘英雄事迹’的汇报,整间学校都认识你了。” 育成澄有不好的预感,“……为什么?” 跟着向后举的手,一面金灿灿的锦旗映入眼帘,清晰印着【见义勇为 勇斗歹徒 衡中学子 可爱非凡】十六个大字,落款是咖啡店的店长。 育成澄两眼一黑,怪不得能得到雷动的掌声,原来年级主任替自己先做了汇报演出。 “校长也很激动,喊了几遍让你上台,结果发现你没来。后来老郭代你拿的。” 努力回想,好像早上老郭打过电话来确实说了这个。 许礼眯眼,举起一张卷子,学起年近才六十却早就老眼昏花的校长的表情,清清嗓子:“‘育成登同学非常棒,在这次的行动中展现出了我们衡中学子的可爱之处。我们都知道,我们学校并不是只有会闯祸的不良学生……’他这么说来着。” “育成登……”育成澄的太阳穴很疼。 “嗯。没有老花镜,你就只能是育成登了。”许礼重新展好卷子,“做好心理准备,你很快就会跟‘高叁某女生半夜在厕所生子’、‘高二某男生在校外打架当场突然消失,一周后在距离两条街的地方被人发现’、‘老郭以前是克格勃,本来能成为组织老大的二把手,但数学太好,应召回国成为一名优秀的化学老师’,这些传闻一起成为衡中校园传说的一部分。” 育成澄露出微妙表情,“暂且不说老郭这个有多离谱……我们学校建校50多年来就没有住宿部,怎么在半夜的厕所分娩?她又不是哭泣的桃金娘,和厕所绑定在一起,回家都不行。消失的男生难道不是因为存在感太低,当场逃跑以后回家突然得了重感冒,以至于在家挺尸一周,某个傍晚出去遛弯,和当时另一个在场人相逢。” 她快要捶胸呼喊,“话说,我当时进校听的还不是这个版本,不是说是在别的城市见到的他吗?还有另外的故事呢,不流传了吗?‘化学实验室爆炸死过人,所以酒精灯总是突然自己熄灭’,‘叁十年前高中部教导主任和学生相爱私奔,兜兜转转两人的孩子又回到学校教书’的故事呢?怎么听都更有趣。” 许礼镇定地回答:“死人太血腥,太不厚道。师生恋私奔的劲爆程度也比不过实时更新的新闻热搜。校园传说为了方便传播也要与时俱进,你的奇闻异事很快也会更新的。”突然又想起什么,“不过说真的,你还好吗?其实没必要这么快就来学校,应该再休息休息。” 育成澄摇头,她的委屈后怕早就在周砥的怀里发泄光了,连不堪都被他手心的温度替换。再回忆起昨晚的惊心动魄,反而模糊得像个抛之脑后的噩梦。只有眼底的暖色灯光,周砥的衬衫抵着自己皮肤的触感,还有摸向头顶的大手是清晰的。 也许……还有错觉中的吻? “我要是和你一起去就好了。”许礼突然严肃地说,“没想到数学老师是个懒蛋以外,来帮忙的同年级男生还是个蠢货,连数字都能念错。”本来想着早点去找育成澄,手下就着急。对方还时不时发呆,半路开始一直心不在焉。登记完所有回查,居然还能少一位的成绩,按照名字一路对回去,发现好几个人的小分都登混了,只能耐着性子重头再筛查一遍。抬眼一看,天都黑了。 “其实没事的。”要是当时她也去了,估计场面会让褚颜庭更头疼,而且,育成澄说:“你不想今天也进入校园传说排行榜吧。” 许礼拉离眼镜,滴眼药水,“那是有点麻烦……万一到时候考公准则变动,变态到需要查我现在的档案,发现里面还搁着个派出所笔录。走访街邻,发现我威震四方,我也很为难。”眼药水有点刺激,她眯眼看过来,“不知道关于你的传闻会传到什么程度。” 育成澄呆坐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课本,看回周围同学时不时探过来的打量目光,长叹了口气。 希望不会太离谱。 遇秘密【Рo1⒏run】 事与愿违,放学前去食堂小卖部买饼干时,关于她的传闻已经不能用离谱与否去概括了。 队伍前移,隔着一人听到前面两个女生讨论:“不是吧,不是说打了一套军体拳吗?” “哪有。说以前是体训队的,练过散打,两个勾拳就解决了。” “这么厉害一定得是壮汉吧。” 育成澄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压不住的八卦之魂涌上来,对她们的话来了兴趣。几句过后,越听越奇怪,“不是说叫什么‘育成腾’吗?一听就不是啥等闲之辈。” “‘育成登’吧。” “‘登’吗?我看校长眯眼难为的样子,觉得像是teng。” 纠结来去,两人最后总结:“算了,名字不重要。” 育成澄欲哭无泪,搞错性别和属性就算了,名字怎么就不重要啦。真想好好掰过她们的肩膀使劲摇晃,大喊叁声自己的名字,最好威猛震天,绕梁叁日。 想得起劲,一不留神抠破下巴一颗新长的痘,疼得育成澄发出一声“嘶——”,掏手机去照,血珠正在点点渗出。根据周砥一直强行对自己灌输的医学知识,育成澄清楚地明白,再伸手摸下去可能就会感染,再再再严重点还可能会死人。翻遍整个校裙口袋也没找到纸巾,看看还差两个同学就要排到自己的饼干,在饿死和病死两个选项中,她艰难地选择了前者,只得先顶着饿惨的肚子退出队伍去医务室。 凭着记忆找到医务室,敲过喊过“报告”都没人应。 育成澄小心翼翼推开门,可还是没能料到一副裸露的后背直接进入视界,一条长形的疤痕几乎贯穿了整个宽阔的背部,像是……像是一条隆起脊背的多足昆虫。育成澄眼疾手快地后退关门。 等里面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停止,她又重新推开门,若无其事地问:“请问医务室老师在吗?” 正在结最后一颗衬衫纽扣边回头的人居然是路勉丞。他毫不在意地回:“刚下班了。” “哦……那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每个人多少都有点需要隐藏的秘密,育成澄装作刚才看到的一切都不存在。 路勉丞拉好衣角,抬头终于认清来人,眉头变了方向,“怎么是你?” 既然已经被认出,育成澄干脆咧起嘴,几步到他身边:“嘻嘻,路老师,好久不见!” 路勉丞一副不想再继续对话的表情,“我们昨天不是刚见过。” “是吗?”育成澄想了想,傻笑两声,“发生太多事情了,总感觉好久远了。” “嗯。课间操时听说了。” 育成澄的嘴角跟着垮下来,“欸,不是吧……”又小心翼翼地小声比划:“‘育成登’?” 路勉丞点头:“育成登。” 育成澄低落地长叹气,简直想一个健步冲进校长办公室,把老花镜按嵌到他鼻梁上,变成半永久型的。 育又抬头,恍然大悟,“所以你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是因为觉得丢脸吗?” “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 少了军师,就如同少了主心骨,育成澄感到一阵心慌晕厥,还有谁能在午夜时分接到她大段大段的微信时,回一句“你想太多了快睡”“你做了再说”来稳定她的信心,除了同桌也就路勉丞了。伙伴是成功路上的好帮手,缺一个都不行。 “路老师,”育成澄很委屈,“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有点不太寻常。” 应该不只是“有点”吧,路勉丞想。 她坦然地看他,“但我觉得应该还没到认为我很丢脸,不想和我做朋友的地步吧……” “没有,你误会了。”路勉丞解释道,“是因为别的……嗯……别的问题。” 育成澄一扫阴霾,“真的吗!因为什么啊?” 路勉丞不自然地别过脸。 “既然你都帮我了,你有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你啊。”育成澄挂起灿烂的笑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我真的能帮上忙的话。” “不用了。” “真的吗?”育成澄还是不放心。 “嗯。” “既然你都帮我了,你有什么难处我也可以帮你啊。”育成澄挂起灿烂的笑容,看向他肩膀处的血痕。帮路老师跟不良少年暴力团硬对硬有点难,但是打个小报告做个证人帮他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不用。”路勉丞强硬拒绝。比起其他,育成澄明显更像一个大问题。 “真的吗,你可不要错过机会哦。”育成澄还不死心。 “嗯。”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她又可以厚着脸皮打扰他了,“那……我可以继续请教你问题吗?” 看过来的眼神太炽热,路勉丞完全无法忽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育成澄的心咽回肚子,眼睛扫了一圈,在桌子上看到半开的酒精棉球盒,估计路勉丞刚才也用了,“能给我镊子用下不?” 路勉丞从自己一旁的桌子拿过递给她。 “谢谢。”育成澄对着手机屏幕给自己的下巴消毒,“路老师,想问你个问题。我最近一直在努力放大招了,怎么就是不见效?” “什么大招?” “接吻和大力夸奖。”血迹消失,育成澄收起酒精盒,“还有你觉得我直接扑上去的话可行性高吗?” 路勉丞直直地看着她。 育成澄以为对方没听到,想更近一点,想起他不喜欢没有边界感的靠近,到一半又后退,放大一点声音重复道:“你觉得可以吗?灌醉他,直接把他压倒在床上。” 见他依然不动,育成澄以为是“不行”的委婉表示,多少有点泄气:“这让我怎么做啊。哪里难度都好高。还是说想这些太早了?比起这些的话,还是再在感情上多激进一下?每天早起睡觉轮番告白,趁他不注意就偷吻他……但仔细一想,好像猥琐大叔会干的事情啊。多少有点讨厌了。” 路勉丞还在放空的阶段里,育成澄一边自我反复检讨疑问着一边随手点开周砥发来的微信。一个“啊”字冒出,育成澄收声两秒,讨好的笑容浮现。 路勉丞刚感知到危险的信号,她已经抿起嘴,可怜兮兮地看向他:“那个……路老师啊,我觉得说多少都显得苍白,要不然您看看实战现场再给我指点指点?” 修罗场? 也不知道又是怎么一个鬼迷心窍的恍惚,一眨眼,路勉丞已经自动和育成澄并排站在校门外。 有人打铃骑车从身边擦过,他突然反应过来:“我们在这里干嘛?” 育成澄头也不抬,飞快按着手机,“等我同桌过来,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什么火锅?” 育成澄一听,紧张起来:“刚才说好的呀,路老师你可不能反悔。” 他刚才脑袋里稀里糊涂,根本不记得答应了她什么。 “我同桌来了。” 迎着育成澄介绍走来的女生在看到自己后,脸明显一沉。 路勉丞也认出她,昨天放学后被抓去给老师干劳工,就是和眼前的女生一起。表情冷淡,口气也硬,在他因为想着育成澄走神发呆搞错小数点以后,就更不敛藏自己的情绪,无数次错疑她会直接抄起键盘砸自己的脸。“老师,我介意您下次不要再找这位同学帮忙了,他不会算数。”最后老师来验收成果时,她直截了当地说。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一直受到期待的人,生活中一直缺少积极的反馈,对自己放任地很过分。理所当然,他对她的指责和愤慨并没有特别的感想,只觉得麻烦。而这种麻烦好像是遇见育成澄以后才愈演愈烈。 这可不是什么积极的信号。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反悔了,不想去了。” 育成澄傻眼在原地。 雪上加霜,许礼也看向育成澄,语气不耐:“他在的话,我也不想去。” 育成澄立马慌得六神无主:“别别别啊。” “不就是吃个火锅,我们俩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况且我和他也不认识,没必要非把我们凑一起。”许礼说出了路勉丞的疑问。 “不是啦,我不是非要把你们凑在一起。”育成澄不自然地挠挠脸,组织语言,试图挽留:“嗯……因为今天会和周砥一起,但我现在黔驴技穷。你俩作为我的亲密战友,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可以狠心留我一个人?”育成澄一向是制造情绪感染的实力派,她用可怜的乞求眼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拼命流转。 苦于事情的推进,育成澄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揩油做猥琐大叔才会做的事情推进和周砥的关系吧。先不说周砥怎么想,自己也快撑不住了。思前想后一番,觉得还是得需要群众的力量。能够凑齐许礼和路老师同时在场不容易,刚才一收到周砥的邀约微信,她立马断定是个好时机, “他?亲密战友?” “对对,我还没向你们介绍对方。”育成澄立马抓住她缓和的档口,煞有介事地抬起左手,冲着路勉丞说:“她是我的同桌,许礼。听我讲了很多关于周砥的事情。” 又抬起右手,看回许礼:“这位是路老师,路勉丞。我的军师。” “路勉丞?”许礼不自觉地提高声音。 路勉丞已经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还在等下一步的咋舌摇头,她露出带着无奈的古怪探究表情:“育成澄,你可真厉害啊。”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后者一愣,得意地应声甩头,鼻子快要长到天上,甜甜地回应:“那当然啦,我是谁呀。” “……我没在夸你。”许礼侧脸长叹气。 育成澄有种神奇的影响力,只要跟她接触,很快会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倒也不是什么棘手角色,甚至说接触之后才会知道,除了无厘头、超过常人无法消耗的精力、发散不停的脑回路以外,她单纯得过分,对人和事物总抱有最纯粹的心思。也因为这样,更无法对她置之不理,担心还不够,唯恐彻底走向歪路。 什么人才会找BOSS级别的不良少年做自己的恋爱军师啊。一想到是育成澄干出来的事,好像又分外合理。 看着一旁神色无异刚才还直接冷淡拒绝育成澄的男生,内心涌起一股自家女儿要被异端分子拐卖欺骗的担忧。不,真正养个女儿怕是都没有这么麻烦。 昨天“勇斗”跟踪狂,今天更厉害,不过是一会儿没看住她,她什么时候又和路勉丞搭上话了。 想得过头,许礼又头痛起来。 旁边的育成澄也很头痛,她不知道许礼心里那份快要超过自家父母的沉重责任感,她只知道,路老师反悔,同桌拒绝,选好的时机马上要变成嘴边溜走的肥鸭。 进退两难,左看右看,她做多选题都没这么为难过。 气氛僵持不下的档口,熟悉的车停到身边,车窗降下,露出周砥的脸。他看向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叁人。 “同学吗?”他问。 育成澄快哭了,硬着头皮回答:“嗯……想说叫他们一起吃火锅……” 周砥匆匆扫一眼她身边的两人,点点头,“可以啊。都上车吧。” “可是……他俩……你俩……还去吗?”她面露难色,看回来。 路勉丞和许礼同时打量起驾驶座的男人,不过一时,异口同声:“去。” 周砥朝育成澄抛去带有疑问的眼神,她只能尴尬地挠挠后脑勺,露出来不及隐藏的舒心傻笑。 车上时还稍显凝重的气氛进入火锅店后散了些,育成澄看两人没有再进一步冲突的势头,彻底放心。她暗想同桌和路老师也明白,火锅店打架,多少还是危险了点。 是个前后不着地的周叁,下午还突袭过一场雨,火锅店没有以往的火爆,周砥提前在线上排好了号,几乎没怎么等,一行人跟着服务员的带领拐到了窗边的位置坐下。 “我和澄澄坐。”许礼直接挑好位置。 路勉丞扯起嘴角:“这位同学,你不用把对我的厌恶摆的这么明显。” “放心,我不是单针对你,我对所有蠢男人都很有意见。”许礼不屑地在内心冷哼,谁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更好地观察邻居大哥。她主动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围裙,替育成澄戴好挽结。 “本来昨天我就是帮忙的角色,就算帮了倒忙,也是出于好心。好心换来的好像不是好报啊。”路勉丞本来没想回复,但看到育成澄不知所措的表情,突然涌出很多复杂的情绪,话推着话溢出些怒意,到底是对板着脸的女生的,还是这些麻烦事件的肇事者的?他自己也糊涂。 这怎么又吵起来了? 育成澄不安地想回头劝两句,她知道路老师名声不好,甚至在校内臭成了各种传说,没想到了自诩为“天下一家亲”的同桌也不能接受。努力想转头安抚下火气的前一步,许礼猛地拉紧了她腰间的围裙系带。 “咳咳咳……有……有点紧……”呼吸困难,育成澄痛苦地反拍她的手。 许礼刚要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砥突然开口,嘴角平稳地向上划开,没有一点笑意, “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可以不要随便迁怒别人吗。既然来了,我们好好吃饭。”平铺直叙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 事件中心的两人一滞,立即默不作声。 片刻之后,许礼帮育成澄重新系好围裙,“澄澄,对不起。” “没事啦。” 只要两位军师不要吵架不要把彼此推进油锅里,怎么都好。 有了之前这么一出,后面的所有都显得有点刻意,起码在育成澄眼里看来是这样。火锅明显是个集体项目,像所有拉力赛一样,需要在场所有人的参与,一波波下进去蔬菜和肉,众人边马不停蹄说笑着,轮番捞起锅里的东西,边彼此分享。而此刻周围的空气明显比锅里咕嘟嘟冒着火辣的泡泡更寂静。 她闷头吞下一片滑嫩的肥牛,开始合理怀疑除了自己大家都不善言谈。内心盘算梳理一通,无论是和周砥、和许礼还是和路老师在一起,好像确实都是自己说得更多一些。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把叁个闷罐子安排到了一起吗? 这么一想,责任的重担还是得她来挑,破冰行动势在必行。 育成澄清清嗓子,“咳。那个……” 叁人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她忽然有点莫名紧张。 又清了清嗓子:“……我好像没有介绍你们彼此认识一下。” “不用了吧。”说话的是路勉丞,“你之前介绍的不是很清楚了,她,许礼。他的话,周……” 育成澄的声音迅速拔高两个度,抢话道:“周砥!”她难掩心虚,疯狂向他挤眼,唯恐话题不受控住,带出她内心的那些小九九,“路老师你很厉害嘛,这么会猜别人的姓呢。” 路勉丞深深地回看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跟着牛肉丸咽下去,敷衍地应声。 育成澄松一口气,转向正在注视她的周砥,露出标准微笑:“她是许礼,是我同桌。他是路勉丞……嗯……我们隔壁班的。” 周砥礼貌地回应,想起什么,“上次咖啡店的男生……” 路勉丞点头,“是我。所以我知道你叫什么。” 好像听到标准答案,周砥的嘴角难得牵了一下。育成澄浑身不自在,难不成她拜师求学的事情暴露了?不应该啊。 修罗场! 她紧张地等着周砥的再次发问,但只等来了他用公筷拨来的虾滑。 到底是没心没肺的育成澄,虾滑咬进嘴里,一会儿就什么都忘了,把自己面前的小碗吃得一片狼藉,全然不知身边各怀心思的叁人吃完了怎样漫长的一顿。 饭局接近尾声,许礼说要再拿点水果,坐在外侧的育成澄一同前往自助区。 “你的邻居感觉还不错。”走出座位没多久,许礼直接评价道。 一直不懂育成澄为什么能对他持续投射爱意,今天看到真人后了然。长相完美,身材完美,家教完美,替育成澄解围的说辞也完美,没有偏颇,合理推断,心思也缜密。算是长辈,成熟稳当,却丝毫没有阅历经验带来的自负自恋。 也终于明白,育成澄为什么能拥有近乎“傻气”的天真和果敢,拥趸爱与和平。大概她身边都是周砥这样的人,一路精心呵护她长大。充满爱意充满尊重。 只是他缺乏表情,气场太强,筑起一道无形隔阂,“生人勿近”四个大字生硬地印在头顶。不,应该对熟人也是这样。这么一看,能打破冰点金钟罩的说不定也只有育成澄了。 育成澄在蜜瓜和西瓜间点来点去,犹豫取舍,满意点头,满脸的骄傲,“我看上的人当然是最好的啦!”又想起刚才的“战火”,小心翼翼地换掉话题:“……那个对不起哦,让你和路老师来吃饭是不是太勉强你了。”边说边讨好地往许礼的盘子放一大块蜜瓜。 许礼看自己的盘子很快被育成澄塞满,摇头,“知道传说的堕落天才连小数点都搞不明白,我安心极了。我也没生你的气,怪的是路勉丞。昨天要不是他拖后腿,我早去找你了,你的脸也不至于受伤。” “吴同学,你人真好……”育成澄感动咧嘴,快要挤出泪花。 许礼干脆反身,捂住她的嘴,无奈道:“不准嚎哭,我下次还想再来这里吃饭。”又接着吐槽:“说了八百遍了,我姓许!” 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来,小熊猫吸吸鼻子,重重点头。 “不过,他今晚好像一直在暗暗地发脾气。”看样子,周砥也发现了。明明昨天她说了更过分的话,情绪摆得更极端,他全都无视,说是懒得和她争辩倒更像是放弃了辩驳。无论是积极的,还是负面的,在他的身上砸不出一点水花。今天却完全相反。 “路老师怎么了吗?”育成澄疑惑地看她。 “啊。”看着眼前好像晃起尾巴的女生,一种可能性从脑海一闪而过。她把两片少籽的西瓜夹进两眼放光的育成澄的盘子里。 “……也许只是我多想。如果路勉丞也让你选择的话,答应我,一定要毫不犹豫继续选择周姓邻居。” “嗯?” “来,跟我重复说。”许礼不放心,育成澄要是被拐走,她的良心多少会过不去,“‘我绝对不会因为不良少年放弃好好青年’。” “……啊?” 隔着吃得热火朝天食客们的另一端。?? 路勉丞重重打一个喷嚏,周砥递过抽纸盒。 他迅速抽两张纸,擦一下鼻子,“我是不是不应该跟来。”看周砥毫无反应,路勉丞又加上一句,“你好像非常讨厌我。” “怎么说。”周砥放下筷子。 “上次在咖啡店也是,看起来冲我点头打招呼,实际上是在警告我。”路勉丞还记得当时他在半暗空间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呼之欲出的威压。 周砥不置可否。 “刚才也是。占有欲?对软弱小女生的保护欲?还是什么……成熟男性的责任感?你是哪种?” 周砥失笑。 路勉丞觉得他的笑里带着直晃晃的讥讽,霎时和脑海里另一张让他生厌的脸重合在一起,像是在嘲笑自己一直以来的懦弱。血液瞬间上涌:“你笑什么!” “‘软弱小女生’?”笑意消失,周砥的表情冷淡,“你到底怎么看待育成澄,才会先入为主把她定义成这样。她除了年纪小,没有哪一点比别人弱,甚至比很多人强大成熟更多。比如你。” 路勉丞一时哑然。 周砥扫过来的眼神介于怜悯和厌恶之间,语气依旧轻描淡写:“我不想随便臆断别人的人生经历。因为无法解决的麻烦事,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随意迁怒别人,还用‘柔弱女生’随意贴标签的人,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来质问我。无论我对育成澄是哪种态度,都和你无关。” 被直击戳中要害,遮掩多时的伤口内里被对方一览无遗。路勉丞闭气咬紧牙,片刻后说:“是吗。我对育成澄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抢走她也没关系吗?” 周砥的表情更沉,“我不认可你这种说法,她不是物品,也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你这话说的,好像很有自信,笃定她会一直选择你?” “被选择的人从来都是祈求期待的那个人,我可从来不知道我应该有万分的把握和自信。” 自嘲短暂停留,路勉丞再想确认,已经消失。 这不是根本不需要自己出场吗。 异样的闷痛从胸口一路向上,到了嘴边,他不屑地一笑,“真恶心啊。恋童癖吗?” 路勉丞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变了又变。瞧吧,道貌岸然的大人们大抵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的成熟,却从不敢直视内心早就张成血盆大口的黑暗面。 对话到现在,他并不认为眼前道德和正义明显高人一等、近似精神洁癖的男人会和恋童挂钩。 先不说育成澄早就脱离幼童的范围,看她长篇大段充满故事回忆的微信,不停拒绝对方从没表露过畸形爱意的人怎么看都不符合恋童病者的行为状态。 但没有,不代表他没这样错位怀疑过自己。只要他真的开始对育成澄动心。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勤勤恳恳当着监护角色的责任感,有一天突然需要自己亲手推倒,总要千万遍反复质问责难自己,安上一个病名又算什么? 只是,路勉丞认为自己一向卑劣,睚眦必报。 是刚才被击中伤口的恼羞成怒,还是自看见对方后就消散不去的沉闷,促使他再次愤懑出口;“你说的很对,育成澄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她是个大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改变主意了,比起从你这里抢走她,我会让她自己主动选择我。” 周砥敛了神色,回归一贯的冷淡。 “不再反驳我了吗?”路勉丞问。 周砥关掉干烧许久的锅,缭绕烟雾里的他看起来一派轻松,“你刚才也说对了一件事情。我确实很有自信,相信她会一直选择我。”和刚才自嘲灰暗的状态截然不同。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变脸这么快?耍自己? “你就试试看吧,看她会不会选择你。”周砥莞尔,但笑不达眼底。 “你们在聊什么?” 育成澄托着叁盘水果蹦回来,各坐一边的两人看起来像刚结束一场对话,气氛有点奇怪。 路勉丞猛灌下半杯水,手背擦过嘴,“烟瘾犯了,我去抽根烟。” 周砥迎上育成澄的困惑,自然地推过刚才捞出的一小碟虾滑到她面前,“快点吃吧,时间不早了,吃完早点回家写作业。” 讨厌他 抽烟回来的路老师脸色缓和许多,但育成澄没机会偷问他。 一行人被寒暄分别,如何回家的话推到电梯口,路勉丞摆手,“我家离得近,我去坐车。” 许礼也划起路线图,“澄澄,我和你不顺路,我坐地铁回。” 育成澄的嘴角耷拉下来,整个人陷入失魂落魄。今晚一个目标都没达成,开始时害怕路老师和许礼互殴把对方推进油锅,好不容易警报解除,气氛陷入胶着。除了吃圆的肚子,一无所获。但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点点头,憋下去一个饱嗝,“嗯……明天见。路上小心。” 路老师和许礼消失在闭起的电梯门后。 育成澄放掉一口叹气,跟着周砥走进地下车库,坐进车里。 “怎么不坚持送他们回家。”周砥平稳地发动车子。 “他们都那么拒绝了,再邀请也怪怪的。本来许礼……就是我同桌,她不喜欢麻烦别人,一直坚持只会让她有压力。”育成澄拉好安全带,头侧到一边,玩起窗户按钮,看着玻璃降下一点,又升起一点,“况且,开车的人是你嘛。你也没有多表态,我怕你不高兴。” “我不会。” “怎么不会。你不是……”仰头到一半,育成澄又瘪下去。车开出车库,初夏的风迎向自己的脸,有点朝潮的。 “那另一位呢?” “……什么。” “你不是说了没再邀请同桌的原因。那另一位男生呢,为什么没再邀请他一下。你跟他关系应该也不错吧。这么晚了,还是送他们一下比较好。” 育成澄觉得这话哪里奇怪,但想着别的,完全忽略。 刚才憋下去的一半话冒出来:“我们去拿水果的时候,你是不是跟路……路勉丞发生了什么?”虽然后来周砥表现得很正常,但育成澄知道,他很生气。少见的生气,更多的是烦躁。 周砥自己大概不知道,情绪郁结时,他会比以往更沉默,眼神落在一点久久不移开。因为没有情绪的外溢,很少被人发现。而另一位表现明显的人已经冲出去抽烟了。 笨拙如自己也看出来两人之间产生了些摩擦。 没有等到回答,育成澄慌张地坐起来,怎么大家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喜欢路老师。到底是她有问题,还是谁有问题。 周砥一副话题可以就此终结的状态,“是发生了一些状况。” 内心警铃大作,育成澄直起身子,满脸纠结:“怎么今晚大家都想把路老师推进锅里……” 红灯亮起,周砥看过来,眼神认真,“确实有这么想过。” 又转回头,手指在方向盘敲过几下,等前方的绿灯亮起后,轻描淡写地概括:“我很讨厌他。” 成女士和老育从来不限制不参与育成澄的交友,给予最大的自由度,顶多看她要在人际关系上吃亏摔跤,才会作为过来人提点几句。别的同学因为家长觉得某个人“学习不好”“品性看起来不好”“性格不好”被限制交往的状况,在育成澄身上一次都没发生过。周砥更不用说,她喜欢尊重的朋友,他再不耐都会尝试接受,更何况他向来把和他人的关系划得分明,讨厌谁厌恶谁,这件事都难以想象,因为他会直接选择无视。 眼下这种状况,完全超过她的理解。 育成澄的大脑死机卡顿。 所以到底是谁有问题谁有问题谁有问题?她明明觉得路老师真的还不错。除了…… “……你是因为他抽烟吗?我承认啦,未成年吸烟确实有问题!”沉默良久,育成澄试探着问出一个答案。 周砥不语,脸色更暗。 ……这。 育成澄猜不到原因。 周砥冷淡地重复:“没什么理由,我就是讨厌他。” 他如此坚决,她更觉得自己在交友方面大有问题。 就这么一路绞着脑汁,下车,上楼,几天不见的成女士在电梯口一把搂住自己。 “澄澄,你的脸怎么被划了!”成女士彻底破音,把她搂得更紧,“早知道我就不去出差了!” 成女士今早从周砥那里听来了昨晚的惊心动魄,知道周砥是个靠谱的孩子,他说的平安无事就是真的没事。但耐不住心慌,思前想后还是先撇下工作赶回来。 育成澄确实像周砥说的活蹦乱跳,宛如刚上陆的海虾,只是脸上一道创口贴太过抢眼。 大脑还在试图重启,这个拥抱让她快要不能呼吸,育成澄拼命伸手挣扎了几次无果,只得放弃,被热烈拥抱挤了几次后,语气已经虚弱:“妈妈,我没事……我们能不能先回家……” “哪个王八蛋居然敢划我们澄澄的脸!”成女士气在脑门心儿,已经进入自说自话的阶段。 知道再解释也无用,育成澄费力挤出一只手,撕掉周砥非要贴上的创口贴,露出一小块浅到几乎看不出的伤痕,努力仰头,“我是真的没事。” 仔细看过,确实没问题,显眼的创口贴甚至还显得有些多余,咒骂停在一半,成女士松开女儿,转身走开。 压力消失,有些不适,“欸,妈妈你干嘛去?” “回家给你爸打电话,让他不用急着找车赶回来了。你好得很。” 育成澄故作惊讶,两只手掌撑在脸颊挤压自己的脸,装出楚楚可怜的失望:“啊……温情一家人的戏码不继续了吗?” 成女士果然又跳回来,手指戳她的额头,“你这个死小孩。天天找麻烦就算了,还敢质疑大人的感情。” 育成澄的表演欲望被极大满足,笑嘻嘻地往后退,差点踩空跌倒,幸亏有身后的周砥一把扶正她。 “还乱放钥匙,尽给别人添麻烦!”成琳又转向周砥,语气也变得温柔,“抱歉啊周砥,想说让你照顾一下澄澄,没想到出了那么多事情……” 育成澄不满妈妈的抱怨,嘟起嘴:“有我这样的女儿可真是对不起了哦!” 成女士又变回脸,转头训道:“你还好意思反驳啊!” “没关系。也没有添麻烦。”周砥把拎了一路的书包递给育成澄,冲成琳礼貌点头,“挺晚的了阿姨,我先回家了。” 热烈的语气碰上冷空气,难免一滞:“啊……哦……好。” 成女士目送隔壁的门打开又关上,看回来,小声地问育成澄:“你惹周砥生气了?” 应该是吧。 表情僵在脸上,育成澄用力划出露齿的嘿嘿一笑,试图努力装傻蒙哄过关。 成女士捂脸叹气,转身猛地打开家门,“我说你什么好呢。” “想不出词批评我,可以留到下回嘛。”育成澄跟着进门,关门,狗腿地找出拖鞋弯腰递给成女士。 “你还想有下次!”成女士无力地踩上拖鞋,换了语气,像是认输,又像是自我安慰:“不过我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可是做过千万次心理建设后才生你出来的。我早就身经百战了。嗯。” “变成什么样?” “可爱的时候可爱得要死,讨厌的时候也讨厌得要死。作为父母还不得不选择多宽容,催眠自己可爱的时候要比讨厌的时候多得多。” 育成澄想了想,毫不在意,一副肯定的自夸模样:“那我肯定是可爱的时候更多呀,这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成女士突然转身,一个勾臂,从后面钳住她,两指夹紧女儿肉嘟嘟的脸,“你说我有什么好犹豫。丢叁落四,差点露宿街头。看不清自己的能力,逞英雄,也不知道联系大人报平安。你爸吓得差点晕倒,你居然还能美滋滋去吃火锅!” 脸颊被劫持,育成澄只能向军校出身的成女士认输,举起双手,口齿不清:“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少闯祸的——” “认错倒是挺快。”手下更用力,育成澄发出一连串“悲鸣”:“妈妈妈妈,我真的错啦!我以后绝对会想清楚后果再行动!” 成女士终于放开手,发出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的感慨:“明明是我的孩子,但你这都是像谁哪。” “木星人吧。”终于逃离魔掌,育成澄认真地敷衍。 去强吻 卸下书包,拿出手机,想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妈妈。” “干嘛?”愁着刚才的事情,成女士多少有点语气不耐。 育成澄一改搞怪的表情,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她和人相处很少设下边界,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会对人失去该有的判断。要不然,周砥和同桌都那么不喜欢的路老师,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回溯过去,她也因自己的性格和交友方式被同学单方面绝交或者排挤。以前是同学,下一次会不会变成同桌?或者周砥? 成女士觉得好笑,“你是今天才发现吗?我以为你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了。”掰着指头细数育成澄的特性,“调皮、捣蛋、一根筋、一头热,还有什么?哦对,经常制造麻烦。你的光荣事迹我都能帮你写一整本自传回忆录,等你老了用来后悔羞愧。” 育成澄头歪向一边,多少有点泄气,“这么听起来,我的问题好大啊。” 看自家小孩脸上真实的迷茫,成女士话锋一转,正色道:“但这都是正常的,甚至算不上什么问题。再说了,谁没有一点问题啊。事事完美事事顺心,那是不可能的,也不存在。只要你有正当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保证对以后的自己负责,就没有必要要求自己和别人一样。”她伸手理了理育成澄有些凌乱的刘海,“你爸不是老说,‘生活不就是出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嘛’。” “真的吗?”育成澄又恢复了一贯的神采,两眼亮闪闪的。 “骗你干嘛。平时那么有自信,多拿出点来。”成女士欣慰一笑,下一秒又变了脸色,“下个月的碗你都包了。” 在育成澄露出抗议神色前,成女士抢先截胡:“不准说不!你知道你这两天给周砥添了多少麻烦吗!” 得知未来一个月每晚都要和碗筷打交道的育成澄心情低落,这种丧气一直持续到写完作业洗漱完,好不容易接受悲伤事实,钻进被子,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周砥可能还在生气。 她划开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周砥的头像,手指停在输入法键盘上。 直接问多少有点奇怪,【你还在生气吗?】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根本就没法让周砥回复嘛,一解释倒像是她做贼心虚,而且他大概率会选择无视。 只抉择了两秒,育成澄立即翻下床,偷偷绕过客厅,轻车熟路做贼般打开大门,然后是防盗门。 她踩亮走廊的灯,按响对门的门铃,只等了一下,门就被打开。 周砥站在门口,皱眉看一眼手表,“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说两句话。”育成澄努力观察他的表情,组织起语言,“你……还好吧?” 周砥一头雾水:“什么?” 育成澄对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确认今晚火锅局后的那股不自然已经彻底消失,安心许多。她满意地扬起微笑,手在他手臂上拍拍,语重心长道:“没事没事,你去睡觉吧。今晚可不能再熬夜了哦。年轻人要多睡觉,要是猝死了可怎么办。” 周砥扯一下嘴角,无奈地点头,“还有别的事情吗?” 育成澄笑眯眯地:“没啦。就这样吧。” 还“就这样吧”。这是在打电话么? 周砥嘱咐道:“你也早点睡。” “好的!”育成澄看着周砥退回到门内,就要伸手关门,她猛地拽住他,动作有点大,周砥怕她摔倒,下意识地抬起手在她肩膀后悬抚了一下。 “怎么了?” 育成澄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认真地小声说:“我想跟你说个秘密。” 周砥狐疑地看她一眼,还是半蹲下来,冲她侧过耳朵。 育成澄在心里数着数,陷入沉默走廊的倒计时,一个一个走起数字。 5……4……3……2……1。 走廊声控灯灭掉的下一秒,育成澄垫脚,向周砥的耳边轻呼一口气,他还来不及反应的同时,在他的脸颊又印下一个响亮的吻。 周砥如她所料,先是僵直了身子,然后立马跳开到一旁,语气有点恼怒:“育成澄!” 还好走廊太暗,她看不清,周砥觉得自己从耳朵根一路烧到手心,被她亲过的地方在隐隐发胀。 面前的小熊猫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隐形尾巴来回摆动,她得意地仰头,狡黠的眼睛在半暗的空间里闪闪发亮,“周砥你最近太没有防备力啦,你以为我放弃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这样可是很容易被袭击的哦。” 周砥已经没法再直视她,他垂下眼睛,转过头,抑制着内心扬起的陌生嘈杂,轻声说:“别闹了,快回家睡觉。” 被拒绝的泄气只持续了几秒,育成澄又划出微笑,扑倒要慢慢来,她不着急,眨眼送出一个飞吻,“晚安哦。” 回到家里,靠在门上,激动着回味刚才唇间柔软的触感,育成澄忍不住发出激动的声音。 “嚯,这么开心哪。” 惨了…… 育成澄抬头,对上在客厅黑暗里抱臂冷眼看她的成女士,笑容转一个方向,“哈哈,我,我出去倒个垃圾。” “半夜1点你倒垃圾?”成女士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严肃地说,“洗碗再加一个月。” 育成澄的假笑凝固在脸上。 标签像种记号也像种勋章,一旦贴在身上就撕不下来。 在以前,路勉丞身上有很多种名字短促而响亮的标签,他不屑于记,也没有必要。等到他渐渐将身上的各种夸赞变成贬低,他就更不屑于去一一细数。反正怎么样都好。 例如,刚才和楼下邻居擦肩而过,对方皱着眉头,快速瞥了一眼他。他猜想对方一定在心底又开始重温那些他身上不太好的标签。 路勉丞站在家门口,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全都如一瞬燃着的星火。 听到门外的声音,有人来开门,手打开铁门,再是大门,看到是他,包裹在曾经美丽如今早已凹陷的皮囊里的眼神平静下来一点,常年的忍让和自欺欺人让她的声音总显得小心翼翼:“勉丞,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今天有晚自习。”他说谎。 “吃饭了吗?”她瘦到干瘪的双手想要拉他的手,路勉丞不着痕迹地避开,“吃过了。” “好好,那你快回屋学习吧。别耽误学习。” 路勉丞把包扔到床上,脱掉校服衬衫,对着镜子看下午处理过的伤痕,不是很重,大概也不会发炎。他摸摸背后的刀疤,也把自己扔上床。 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被巨响吵醒,啤酒瓶在地上破裂开的声音撞进他不算美妙的梦境,紧接着是女人的哭喊和求饶声。 路勉丞睁开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又闭上。 好像又回到了沉甸甸的遥远梦里。 美丽的女人紧握自己的手腕,粗糙的手不断拂过自己的脸,声音是神经质般地颤抖:“勉丞,你要好好读书……你好好读书,他就不会打我了,会变得像平常那样好……一定是因为你不乖,肯定是因为你不乖,他才打我……一定是你的问题……”然后她的手缠上自己的脖子,使劲用力。 他求饶,脸被眼泪糊住,说话也费力:“妈妈……咳咳……妈妈……我会乖,我会乖,我会努力……松手,松手……” 她像是突然惊醒似的,松手抱住他,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勉丞,对不起。”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又是谁的错误。 路勉丞并不知道。 期望谁 只是生活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错位,他拼了命地努力学习努力念书。其实他很笨,连算数都算不好,记性也差,但是他知道如果停下来,不肯向前奔跑,身后的妈妈只能以泪洗面。他还不够强,还没有能力保护她。 他去找过外婆,外婆隔着防盗门递给他糖果,劝他回去:“是你妈妈自己要改嫁,离过一次已经很丢脸了,还嫁了那样一个人,我们老一辈还要不要做人了。她跟我已经没关系了,既然当初她非要带走你,你的事情我也关不了了。真是造孽。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女儿。” “报警。外婆你帮忙报警就好。”他因为害怕飞奔出来,小小的脚趾从穿着的拖鞋露出,沾了一片泥,他难受得想哭,却还是忍着,声音在打颤的牙齿后变得含糊,“外婆,只要报警就好。” 外婆拒绝,拂掉他通过防盗门抓住衣袖的小手,“勉丞,不要怪外婆狠心。” 路勉丞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点了点头,压抑着哭声一路慢慢走回去。 也去找过舅舅,听他说完,对方就堆起假笑:“勉丞,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怎么好管。” 也去找过小姨,她躲闪地看一眼正在沉默抽着烟的丈夫,手在围裙上蹭一下,又在他的头顶象征性地抚摸一下,“你舅舅也说不管了对吧,那就听你舅舅的。勉丞乖,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他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不是没想着做点什么,但是妈妈跪下来求他不要报警,求他好好学习。他年纪小,不懂为什么,只能点头,听话做乖孩子。等年龄渐长,他对妈妈生出同情可怜以外的感受,还没来得及细分到底是什么,中考结束的那年夏天,耳边再次爆发吵骂踢打,他站到妈妈面前,还没鼓起勇气说什么,继父拿着的水果刀划过他的肩头,从一头到腰的另外一边。只要再偏一点,也许就能结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勉丞……不要怪你爸爸,也不要怪妈妈。他只是喝多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情。”陷入火燎般的颤抖痛苦时,她竟然还这样对他说。 他明白了,原来错误并不在他身上,不是因为自己成绩不好,自己不听话,妈妈才会被打,继父才会酗酒时发疯。纵容这一切的是母亲,是曾经午后摇着他入睡的母亲,是曾经愿意把所有温暖给自己的母亲,他再也叫不出‘妈妈’两个字,也不再乖顺听话。 懦弱与爱混杂产生的感情将妈妈推向了黑暗,也将路勉丞推向了一条看不见前路不能回头的道路。 就这样吧,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 打架。旷课。每日与所谓的不良少年厮混。 每天和每天没有任何分别,也不需要有分别。只要囫囵过日就好。 早上,路勉丞比往常起的更早。熟视无睹地跨过客厅满地的啤酒瓶碎片,从放在柜子上的黑色皮夹中抽了一张红色纸币,出门,吃早点。 他坐到包子铺门口,掰了一次性筷子正要吃,看见马路对面闪过一张有点熟悉的脸,仿佛在寻找什么,下一秒眼睛闪过光彩。育成澄探头探脑的模样有点可爱。 她每天是活在卡通片里吗?精力充沛,充满朝气,好像难有沮丧的时刻。 路勉丞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然后又恢复了阴霾。 这样的人注定和自己无缘。但还是忍不住期望,期望她的眼光短暂停留,期望她能长久地注视自己,期望从她身上汲取他所没有的光亮。 路勉丞在预备铃前踏进班里,刚才见过的熟悉脑袋扎在人堆里。他一顿,退后到门边,班牌的数字并没有错。 重新进班,接近人群中心,育成澄正眉飞色舞上下翻动着手势,语气多少有点夸张:“没啦,我其实也没做什么。主要是被人挟持了做人质来着。细说起来还挺丢脸的。” 神色倒是一点没显出她的黯淡情绪。 一下注意到他,她的嘴立刻咧起来,神采奕奕,扬起胳膊,声音亮丽地像是要去打棒球,“早上好!路老师!” 他对她时刻高昂的语气感到些微烦躁,但不由自主点了头作回应。 育成澄扶着桌子站起来,蹲太久,腿有点麻。路老师班上的人屁股好像都有点毛病,总喜欢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围着蹲一圈。也不止,偶尔路过校园的角落,那些偷偷抽烟或者因为什么聚集在一起的男生女生,也都喜欢蹲在一起。去男厕解救路老师那一次也是,好像只有蹲着才能行使校园霸凌。 继“走路踮脚尖”、“走着走着来一下空气投篮”后,蹲来蹲去的诡异团体活动也被育成澄排进内心的“男生不明中二行为榜单”。好奇心像野草扎得她心痒,不过眼下还有先需要去询问的—— “有事找你,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不?”害怕他不同意,她小心翼翼地比出数字,“就十分钟!马上要早读,我也要尽快回去。” 没想到对方一挑眉,答应了。 路老师一直拿鼻尖看她,态度突然柔和,她有些不适。 和刚才聊天的同学挥过手,育成澄跟着路勉丞走到楼梯间,破旧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展出个小露台。 她从来不知道教学楼的另一栋还有这么个地方,不大的地方里初夏的花朵绽开,绿色的枝叶卷起一片,延伸到脚底。从这里看出去的天空低得像要挨到眉间。欣喜替换掉惊讶,育成澄掏出手机,开始对焦。 “你怎么老来我们班。”路勉丞向远一步,避免进入她的镜头。 育成澄解释道:“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啊。发微信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我,那还不如在你们班里守株待兔。你们班同学人还挺好的。”明明在校园八卦里,都是吃人不吐渣的混混角色。 也是,就育成澄这种去哪里都像回自己家一般的坦然自若,他不该怀疑她的交友能力。 “昨天回去后怎么样。”路勉丞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话题。 还好育成澄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边按快门边回:“什么?” 路勉丞继续道:“就是散伙以后。你那个邻居没说什么吗?没有评价一下我什么的。” 育成澄大惊失色,手一抖,画面都拍歪了。但她没心思再确认照片。 路勉丞不自在地耸肩,“这也没什么吧。他说什么了?” 育成澄犹豫半天,“嗯……他说很讨厌你。”她紧张地观察他。 路勉丞先是错愕,再是发笑。 这是……什么情况?她不自觉地咽口水。 路勉丞收了笑,说着意味不明的话:“他果然是个十分讨厌的狠角色。” 不像有些大人,明揣着对他的厌恶,人前人后都要装修养,再觉得他不讨喜,都要看似大度地说“勉丞是调皮了些,但男孩子不都是这样吗。例如他那肚皮总把皮带顶坏的舅舅。 周砥这么坦荡直白,他完全没想到。不过这也说明,他确实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比起擂台的输赢,更悲惨的失败是不被当做对手。他莫名觉得有些不火大。 路勉丞冷笑一声,手指在栏杆上弹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真让人不舒服。感觉自己完全被看扁了。” “……什么意思?” “就是我也很讨厌他的意思。” 育成澄紧张起来,忧愁地看他,唯恐他下一句宣布再也不帮自己。 路勉丞转过身,背靠栏杆,伸一个懒腰,神态轻松,反正生活要一直如此囫囵吞日,还不如找点好玩的事情,“不过,我打算好好帮你。” 育成澄已经混乱,不太懂现在的发展,看路老师不气反笑的样子,小心地回问:“你确定要帮我吗?” 明明之前那么不愿意,跟自己说话都烦,遇上一个觉得更讨厌的,不应该吐一口甩下一句:“狗男女,你们好自为之吧”,从此势不两立吗?路老师现在的选择一点都不符合她这么多天相处时对他的了解啊。 那我呢 路勉丞说:“我讨厌他,但又不是我跟他交往,为什么不能帮你。” 育成澄抱紧双臂,艰难消化。 好像……也确实有道理。 他看着她一脸的纠结,好笑地问:“不过,你怎么不维护一下你的心上人?” 育成澄慢半拍,“维护什么?” 路勉丞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我说讨厌,你不应该跳起来反驳我,骂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喜欢的人”。”像记忆里的女人,即使手脚青肿,也要维护人渣,耳光落在左脸;“勉丞,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根本不了解他。” 育成澄惊讶地张大嘴:“这不是一个概念吧。喜欢谁,不喜欢谁,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的评价标准不一样嘛。你不喜欢他也是你自己真实的感受,我干嘛要纠正啊。” 这次换做路勉丞呆呆地回望她。 “他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对人不冷不热,性格孤僻,交友范围也窄。他从小到大的朋友,除了我表哥还有一两个高中同学,几乎不剩下什么人还在跟他有来往了。他这种交友状态,你讨厌他也不奇怪啦。” 说着说着她猛地停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路老师你肯定觉得我这种颜控,舔起来就没原则了是不是。我跟你讲,舔脸和喜欢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是舔周砥的脸,但我喜欢的可是他的人。爱,是什么?那就是包容啊!” 声音远去,久远耳光贯穿而来的耳鸣替换成心跳,初夏的风轻柔拂过面前女生的脸颊,落在她头顶的是花瓣还是阳光? 路勉丞听见自己小声地问:“那我呢?” 育成澄的喋喋不休止在一个戛然的音节,“……啊?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没有讨厌我?我在学校的名声挺坏,之前对你的口气不好,态度也不好。不论是你的好朋友还是你喜欢的人,他们都讨厌我。你不应该也跟着讨厌一下?” 育成澄沉默一会儿,表情逐渐严肃,“老实讲,我昨晚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什么的,导致跟别人老不一样,其他就不说了,交朋友这件事尤其是。像你……脾气也不好,和不良团伙有纠纷……”毕竟是当面说人缺点,难免不好意思,她想糊弄过去,看路老师认真的神态,又只能继续,“看着很臭屁,偶尔还有点鼻孔识人。但怎么说呢,和你相处的时间不长,我是真的没觉得你是坏人。用好坏直接定义一个人我觉得也不太对。” “别看我这样,我小学的时候曾被欺负过。说得严重点的话,就是被霸凌过。” 初一下学期,育成澄按照成女士的安排,转学到对未来升学更有帮助的一所。她没有因为开朗过头的性格成为班里的人气王,反倒因为总是直接表现喜好和态度被大家逐渐排挤,也无法顺利融入早就划分好的各个小团体。要规训集体,就不可能让独一人显得特殊。 “我经常和班上看不过眼的男生吵架,无数次在课上直接指出老师的错误。不喜欢班里的小团队,不想参加很无聊的集体活动,会直接跟老师说,我不要参加。” 男生调皮,天经地义。女生调皮,不合常规。 “我妈被老师叫去谈话,那个年过六十的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跟我妈说‘女孩子怎么能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女孩子应该笑不露齿,文文静静。育成澄倒好,成天和男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我妈气到不行,还和老师大吵了一架。” 年龄还小,老师的态度会间接影响学生的想法。她的学习成绩在一般以下徘徊,不被老师重视,就更不被班里同学在意。“表面看起来我好像没什么,但其实很难过。” 挤压已久的委屈爆发,发生在作业本突然消失后。没有人见过,但她的作业本确实不见了。紧接着,体育课的间歇,她回班拿外套,撞见同桌说她坏话的现场:“育成澄好烦啊,学习不好,不参加班里活动,还老惹毛老师生气,我们不要理她了吧。明天秋游,我们恶作剧一下,谁都别跟她一组。” 育成澄偷溜出学校,按照早先记下的路线,搭叁线地铁两班公交,去大学找周砥。没带手机,她央求校门口的保安叔叔帮她打电话。她永远无法忘记周砥跑来的样子,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两本书,弯腰不停询问的声音全是焦急。她紧揪他的袖口,感到无法复述的安心,哭得痛快。 周砥刚上大一,课挤着课,但他还是先给成琳打了电话说明情况,牵着她去校外的咖啡馆。路上碰见他的同学,有人打趣:“周砥,这是你的女儿吗?”育成澄一字一顿地认真回答;“我是他朋友!”对面一愣,大笑:“周砥的朋友你好,我们也是周砥的朋友。” 一角芝士蛋糕被育成澄一勺勺挖出洞,她酸溜溜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啊。”以前的他,总是独来独往。遇到谁,掀一下眼皮,面无表情,偶尔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唯独面对她和项去非会不一样。他进入新的环境,离她越来越远。心里涨涨的,她狠挖一口蛋糕塞进嘴里。 “看怎么定义吧。”周砥把自己的那份甜点也推给她,“说吧,今天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眼泪又要掉。她羞于自己前段时间太有自信,周砥问她的转学感想,她手一背,鼻子要碰到天花板,“我是谁呀。”现在闹了大笑话。 “被同学欺负了吗?” 委屈的情绪被关心,育成澄的眼泪停不下来,“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你妈妈讲过一点。看你这个样子,大概也猜到了。” 他又说:“要不要我出面。” 育成澄摇头,手背反复擦过眼睛,拖着哭腔:“你能做什么呀。” 他真的在认真思考,甚至少见地开起玩笑:“你们学校下个月不是要体检吗,我混进去,装作检查牙齿的人,把他们的牙齿都拔掉。”他做了一个用锤子狠狠敲击牙齿的动作,“教训他们一下。” 育成澄噗嗤笑出声,停了眼泪,“这有点太过分了。” 周砥的嘴角划开,递过去纸巾,“澄澄,这话由我来说可能很奇怪,也没说服力。我不太会跟人交际来往,更缺少相关的能力。”他像每次一样,不把她当做小朋友糊弄,认真妥帖对待她的心情,“世上没有单一的人,好人、坏人、穷人、富人、漂亮的人、丑陋的人都是一种划分维度,大家认为你是什么样的,就会给你贴上什么标签,给你什么代号。但不管是代号还是标签,并不能直接代表你。最重要的,你不用强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欢。一旦迎合,你就不会是你了。” 这些话育成澄似懂非懂,安慰力却极强,眼泪一颗不剩全部吞回。她点头,开始吃周砥的那份草莓蛋糕。 “既然都翘课了,今天就别想了。”周砥起身伸过手,用纸揩掉她嘴边的奶油。纤长的睫毛微垂,轮廓深邃的眉骨皱起,“两份都是你的,不用吃这么急。” 再平常不过的动作,这一刻突然有了异样。她不自然地侧过头,把更大一口的蛋糕和害羞一同吞下。 如果爱意的转变有迹可循,那么这一定是苍天大树萌芽破土的一刻。 队友卡 路勉丞失神地陷入沉思,“不要强迫自己被所有人喜欢吗?” “嗯!”育成澄笑嘻嘻地,“有人喜欢接受我的开朗,就肯定有人讨厌拒绝我的自来熟,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同理,有人讨厌厌烦你,就一定有人能发现你的闪光点。能耐心帮助老人的人怎么不被大家喜爱呢。啊——” 害怕路老师误会,她赶紧解释:“我没有跟踪你哦,是听颜庭和店长说的。上次在派出所的时候,他们聊起过你,说你看起来不好好说话又很凶,但是对于在店门口迷路的老人就很有耐心,还免费做了饮品给她,跟店长说从自己的工资里扣什么的。昨天晚上我就想,也是嘛,能帮别人关心水龙头的人肯定不是坏人啦。” 路勉丞猛地看向她。 育成澄回忆着:“我们第一次在男厕相遇,你拖着受伤的身体离开时,不是很自然地帮我关了水龙头关,还顺手把我的另一个快掉出来的拖把放好了。” 路勉丞的喉结轻微滚动,忍着内心的酸涩,轻笑,“这算什么理由。” “很重要好吧。不是经常说‘不要看人说了什么,要看人做了什么’。你的嘴和脾气是坏了点,不过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育成澄信誓旦旦,“要不我怎么会找你帮忙呢。我也是很挑的,你以为什么人都能随便入得了我的眼吗?”说到后面,她忍不住自豪,拍起胸脯。 路勉丞拉离黏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你这样相信别人,很容易被骗。我可是在你喜欢的人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看路勉丞无奈地发笑,育成澄也笑,“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说坏话也不奇怪。” “他很生气。” 育成澄确认着:“周砥吗?” “嗯。” 啊,原来他生气是因为这个。育成澄的手指忍不住摸上嘴唇。 “那……”她转而露出谄媚的笑,搓手,歪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期待,“嘻嘻,刚才说的话不会反悔吧。是要帮我吧。” 看她扬起的盈盈笑脸,路勉丞确定,在她头顶的是花瓣,他忍不住伸手,把它小心捏进手心。他的声音干涩:“如果我说,我也想要攻略你怎么办?” 育成澄的笑容凝在脸上。 “如果我说,我好像对你也有了点兴趣,好像也有点喜欢你。怎么办?” 他装作毫不在意,但育成澄的表情却越来越板正,思考过后,她开口:“我知道我这个人比较不错,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误的感想。” 她垫脚,抬高手在他肩上拍两下,表露担心:“你仔细回忆想一下你之前对我的看法,明明讨厌我到不行。你还说我呢,你这不是更容易被骗吗!怎么这么容易摇摆产生错觉呢!别人说点你的好话你就上钩啦,不能呀。感慨和暖心可不能等同于喜欢啊,要分开!”她絮絮叨叨地补充着,在内心感慨着,谈过那么多恋爱,路老师怎么比她还单纯。 路勉丞怔在原地。他早该反复告诫自己,育成澄拥有别人无法打败的自洽逻辑系统。摩挲手心的花瓣,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自言自语:“……我果然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我吗?” “不然呢。”他顺手扔掉花瓣,猛地打开门,“你该回去上课了。” “啊……”育成澄的眼角垂下来,慢吞吞地问:“那……那攻略周砥的计划呢?” “看微信!之后发你!”路勉丞只能投降。 育成澄激动地跳起来,嘴角重新上扬:“路老师,你真是大好人!” “澄澄?”顺着楼梯向上的许礼发出疑问,碍于视线的阻隔难以看清,但正在原地弹跳的小熊猫怎么想都是育成澄本人,“你怎么在这,早读都开始好久了。” 育成澄猛然想起今天的早自习自己是领读人,“啊!我忘了!” “快回去吧。”许礼将手里的一沓卷子递给她,“王老师要问起,你就说去帮我整理卷子了。” 育成澄感激涕零,隔空吹过几个爱心,卷风跑走。 许礼嫌弃地挥开空气中正在噘嘴的爱心,看向面前插兜的男生,点头示意:“又见面了。” 路勉丞无视她,转身抬脚,听见她在身后接着问:“你不会蠢到现在就告白吧。” 他猛地回头。 “哦。看来猜中了。”许礼点头,面无表情,“为你遗憾。” “你要是遗憾的话,表情不应该更真诚一点吗。”路勉丞被气笑。 “确实。”她扯一扯自己的脸,表情还是毫无波动,“我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并没有真的为你遗憾吧。” “你是来嘲笑我的?”刚被发卡,还要被旁人提醒他的悲惨吗。 许礼不解,推高眼镜,“咱俩又不是很熟,有什么好嘲笑你的。我只是恰好路过,不小心猜中你的少男心事,礼貌性地敷衍一下。” “不用对我礼貌,你不是很讨厌我。我记得什么‘蠢男人’,对吧。”路勉丞叹气。 “嗯。不过昨晚澄澄拼命帮你解释了。”她拿出手机,竖起屏幕给他看,左边的信息气泡,一大块挨着一大块挤压成一串,小熊猫在期间反复流泪叹气捶胸顿足。手指短时间内滑不到底。“我决定相信她说的,抛弃一下偏见。特意在路过时表现一下友好。” 路勉丞感到冲击力很足的不知所措。 她像完成任务,看一眼表,“好了,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擦肩而过时又停下,“还是要补充一句,我觉得你没有胜算,不用再勉强了。还有,你敢对育成澄做点什么——。”她恶狠狠地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原来,她并不是面瘫。 等了叁个课间,午休时育成澄收到路勉丞传来的信息,四队词组,十分简洁,一眼望去像是一串响亮的口号:渗透,反复,抽开,追击。 四组词语太过抽象,育成澄完全没有头绪。 许礼在她旁边嗤笑一声,黄瓜被她咬得清脆,“这家伙还有点水平。起码语文应该不差。” 育成澄艰难转头,不可思议地问:“你看得懂?” 许礼拿出剩下一根黄瓜,掰一半塞到她半张的嘴里,“产生暧昧的四个步骤。这个我还是懂的。” 育成澄一脸的难以置信,对自己的识字水平产生深度怀疑,“那我为什么看不懂?” 许礼坐回座位,摊开习题册,淡然道:“可能是因为我比你更有实战经验吧。” “什么?”黄瓜掉出来。 “什么‘什么?’。注意你的口水。”许礼嫌弃地扔出一包纸巾。 育成澄快被黄瓜噎死,好不容易嚼完咽下,声调提两个八度:“我完全不知道啊!” 许礼神情沉稳,转起笔,开始做题,“那不是很正常,我也没说过。” 育成澄哀嚎一声,举着黄瓜倒在课桌,脸在桌面狠狠摩擦,嘴角下垂,多少有点不甘心,声音充满消沉:“所以果然只有我是没有经验的笨蛋么。” 同桌从习题册中抽出一只手,敷衍地在她头上拍几下,象征性安抚道:“我以为你知道,才会找我和路勉丞。” “并不是。路老师另说了,选你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啊。”育成澄回答得干脆,口气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 后脑勺的手停滞,育成澄看同桌的神情有点奇怪,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头顶斜前方出现她的名字:“谁是育成澄啊?育成澄在吗?郭老师找。” 星星眼 “报告……”育成澄忐忑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离门最近的隔壁班主任拉下一点老花镜,确认过不是她的学生,又埋头厚重的卷子中。 “育成澄。”老郭从后排的格子间伸出手,“这边。” 育成澄深呼吸,磨蹭着走到声音附近。 老郭合上最后一本作业本,并不着急和她说话,抬起茶杯,掀开盖子,盖沿悠闲地几次掠过茶叶。 这动作刻意拉长似的,育成澄觉得心焦,提前破功:“……郭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猜不出来吗?”好像叫她来的是别人。 育成澄太熟悉这个场景,老郭为什么被叫做克格勃的遗孤,就因为这种变相“拷问”的招数。不问你的过错,也不让你知道他到底对你的错误知道多少,静静打量,暗暗紧逼,人一心虚,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白得干净。 “不太能。”她实话实说。除了错过的早读,她确认最近没做什么值得被老郭抓来训话的问题。况且今天的早读,她早和语文老师解释过了,许礼的方法很好用。 老郭吹一口茶,“早上逃掉早读了吧。我记得今早应该你带早读。” 育成澄的内心一颤,表情还撑着,理直气壮地和班主任大眼瞪小眼。 “哼,还跟语文老师说在整理卷子,我记得数学老师只让许礼去了。” 老郭从茶杯上方看过来的眼神太有威慑力,育成澄自知无法再狡辩,挠挠眉毛,心虚点头,“……嗯。对。” 他放下茶杯,重重叹气:“你们啊,老想耍小聪明。老师在这个岗位上多少年,你们才念了几年书啊。一群小鬼。”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过来,下巴示意着。 育成澄不安地接过来,看了没几行,皱起脸:“合唱团?”又指自己,“让我参加吗?” “你不是没加入任何社团活动吗?课外学分也一塌糊涂。这个你刚好可以。” 育成澄快速浏览一遍,果然在最后看到“计入课外3学分”的一行小字。 “这个不用了吧。”她推托着,“运动会就……” “你又想拿运动会抵?今年准备校庆活动,春季运动会取消了。秋季运动会也不知道办不办,到时候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了哦。” “不是吧……”育成澄的眉毛立马垮下。她都计划好这次的运动会在八百米、跳远和实心球上拿优胜,一次性把丢掉的学分全赚回。 “就是啊。”老郭认真地看着她,又拿起茶杯,“很多老师都跟我诉苦过,你老是标新立异,不受管控。我觉得这个倒是没什么,不服从集体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也没有做什么,比起那些打架来去蔑视校规的学生来讲算什么。我是这么想,别的老师可不好说话啊。” 他又伸手点过育成澄手里的纸,态度随和,夸赞着,“这个你也不是很擅长么。你嗓门大,有活力,学过钢琴和葫芦丝,还有什么,你自我介绍时候说的,我记得是唢呐?反正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你就算划划水,出席一下也没什么。白老师让咱们班选一个人出来,我可是第一个就选你了。” 育成澄咬着唇,胶着。 他观察着育成澄的犹豫神态,呷一口茶,半分过后,补上一句:“参加一下,学分有了,我跟别的老师也好交代。” 都事关学分了,她哪里还有讨教还价的空间。要是知道运动会取消,课外学分也跟着消失,成女士怕是会勒死自己。斗争过后,她极不情愿地点头。 “干嘛这么排斥。”怕她反悔,他递过笔,让她在通知底下签名,又在另一个本子旁边登记,“其他同学想参加还参加不了呢。” 满意地收回她的签名,老郭露出此次谈话的第一个微笑,看起来有点阴险,“行了,从今天开始可以重新练起你的葫芦丝或者唢呐了。到时候会给你安排一段独奏。” 育成澄如雷劈,说好的随便出席划水凑学分呢? “翘了那么多集体活动的你还不知道吗?集体活动的主旨是共同努力,怎么可能放你一人。”老郭重新端起茶杯,恢复严厉口吻,“走之前把作业本抱走。” 育成澄颓下叁分的背影刚消失,隔壁的老师滑着椅子过来,比起大拇指,“郭老师,还是您厉害。我们班的同学,您能不能也帮忙说服一下。” 老郭摆手,臭着脸,“这么不人道的事情我可不再做第二遍了,你跟白老师夸下的海口,你自己解决。” 育成澄抱着一摞作业本回班,“被骗”后心情沉郁,感觉灵魂也颓废着悬出头顶。头疼思考着唢呐到底扔到了哪去。是衣柜的角落,是书房的架子,是老育的办公室,还是周砥的床底。 手机在校裙口袋震动,她摇摇晃晃抱着作业本到走廊窗台。 气泡闪动,路老师补充说明:【以防你太笨抓不住要领,详细解释一下。第一步的渗透指不停刷脸。】 育成澄信心满满。这有什么难的,这个步骤自己早就青出于蓝了。 【划重点,不是让你没目的地瞎刷脸,跟踪也给我停了。】 骄傲心受挫,育成澄重新认真阅读。 【刷脸的目的是要跳出常规,让对方意识到现在的你和以往认知里的不同。】 育成澄来回读了几遍,为难地手敲窗沿。这对自己来说会不会有点太高难度了。 【建议:可以说一些自己之前绝对不会说的话,做一些绝对不会做的事。比如你发一些你之前绝对不会发的微信给他。】 育成澄偏头想了几秒,伸手拉回还在头顶飘荡的灵魂小人,重新振作,点开和周砥的对话框。从后往前仔细研读,表情包占了一大半,剩下全是无聊的废话,看起来毫无营养。 “苹果皮越厚,苹果就越大”,看到这句她难掩凌乱,仔细回忆好像是半梦半醒间突然惊觉自己发现了伟大定理,一定要发给周砥。果然,紧挨着的上一条是“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了不得的道理,肯定没人发现困yo0”。当时困眼模糊,句子不通顺不说,还有奇怪的字母和数字。就这样,周砥居然还能回她一句:“嗯,确实很了不得。但一般皮厚的苹果都不太甜。快点睡。”她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自我佩服,还是隔空为周砥鼓掌,惊叹他的处事不惊。 【记得语气要柔和,让人想和你继续互动。】 她翻开相册,挑了几张今早照的照片,光标移动再回来,最终打下一句:【夏天了,花也开了。】这个会让他互动吗?想了想,加上一句【我的唢呐在你家吗?】语气柔和吗?那就再加一句吧。【唢呐它过得还好吗?(手动哭泣星星眼)】 后援会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育成澄绞尽脑汁,把自己能发的都一股脑发了过去。一条中不了,但同时发过十条的话,总有一条能戳中周砥的心吧。这是什么啊?这就是极致的效率啊! 她忍不住要为自己竖起大拇指,脚下生风,抱着作业本一蹦一跳。 激动过头,一不小心绕错路,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教学楼后的小花园。 最近的天终于热起来,得以顺利入夏,校园绿化程度高,满眼都是绿色,小花园更不用说,绿荫围绕,连蒸腾的热意都消解几分。 育成澄感到一片静谧的宁静,仰头深呼吸,穿行而过,看着光斑在自己身上跳跃,一时入迷,突然脚下一软,像是踩到什么。 再一低头,一条胳膊横在脚下。 “嘎!”育成澄尖叫着向旁横跳一大步。 手臂动了动,它的主人从摊开的卷子底下站起来,睡眼朦胧,打一个呵欠:“你是属鸭子的吗?” 冤家路窄,是上次在男厕威胁过自己的不良少年。 没想到放过的狠话到了此时还有回收的可能性,育成澄使劲回想上次最后的挑衅里都说了点什么。 “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好像是不知死活地说过这么一句。育成澄无比悔恨,但凡知道还会在这种情况下会面,她绝对会换个挑衅的说法。 快要结束午休前的小花园宁静得可怕,虽然不良少年看起来弱鸡,但要真的对自己做点什么,也是不无可能。 育成澄装作自己是普通路过的路人甲,用层层迭起的作业本挡起自己的脸,扁起嗓子,声道在脑后震鸣,装出沙哑的米老鼠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心惊肉跳快步从他身边绕过去,重重的手从身后拍在自己一侧肩膀,“哎,你等等。” 育成澄从头到脚过了电一样,还是紧张,但要装作无事人,干脆回头,若无其事道:“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陌生男生的眼神越过作业本,在她紧绷的脸上来回打量了几圈,嘲笑出声:“你不认识我了吗?路勉丞的女人。” “谁是路老师……”说到一半,育成澄咬住舌头。糟糕。 “这不是认识吗。”他饶有兴趣地看她,“放心,我不打女人。” 你说你不会打你就真不打了,上次口嗨上头成那样子育成澄才不信。她尬笑两声,眼睛转向一旁,眯起来,“哈哈。太阳好大啊,有点看不清。”她假意皱起眉,“好热啊。我还要回去发作业呢,先走了哦。” 抬脚没走几步,身后再度传来声音:“路勉丞这个人就是断奶没断干净的家伙,像是黑洞一样,只会汲取利用别人。” 育成澄困惑地回头,停了两秒,不解,“所以呢?” 大概没想到她会接茬,男生一愣,“我是在警告你。” 育成澄想了一会儿,没明白前因后果,直接甩出来一堆干脆的质问:“你警告我干什么?让我离他远一点?我要是离得近的话,你会不舒服吗?那你不舒服是为啥?” 说着说着,她恍然大悟:“你暗恋他?” 男生瞠目结舌,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哈?” “我是真的不太懂。”育成澄重新站回他身边,满脸认真:“我们来理一理哦。你说你在警告我。你要是对路勉丞有仇,按照上次你把他打成那个样子来说,你那么恨他,干嘛要说这种听起来好像很委屈的话。” 男生转过头,表情有些凝重。 育成澄叹气,注意到扔在地上的那张卷子,边角有揉过的痕迹,像是发泄着对自己的不满,有点哀其不争:“不良少年做成你这样多少有点失败啊。”继而替他惋惜道:“你……要不,回头是岸好吗。” 她早该知道的,学校里的坏学生,一半来说,是真的在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坏。 知道对方毫无威胁,甚至还透着点纯真的“傻气”以后,育成澄的警惕心大散。 “你要是觉得用警告话语,让我从路勉丞身边消失,他会因为缺少一个朋友难过得昏天黑地的话,实话讲,这种报复手段真的幼稚。万一他不难过,还就此找寻下一个目标怎么办?你要一直一边打他一边威胁他身边新出现的朋友吗?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你要跟他一起去一个大学吗一个公司吗?你要真的做到了,我觉得,嗯……”育成澄面露难色,但斩钉截铁道,“你是真的挺爱他的。我建议赶紧告白,让他把你甩掉,就让这段感情过去吧。” 男生回过头,表情在暴怒的边缘,“你他妈……” “先别生气,你先听我讲完嘛。”育成澄语气郑重,说话的同时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表情走向,“我不太清楚你和路老师到底是有点什么过去,按照我跟他相处的感觉来说,他人和你一样好。” 男生听到最后一句,紧皱的脸有松动的趋势。 育成澄边观察着边说:“说句题外话,天天打架不累吗?就算和一堆兄弟每天跑来跑去呼来喝去,也会有觉得很无聊很空虚的时候吧。毕业了以后你们总不能还干这个吧,那万一大家都有出路的话,你怎么办,你不就被撇下来了。路勉丞的仇也没报,还让自己开始悔恨,多少有点不值当。不想恋爱吗?不想去别的城市看看吗?不想多点钱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吗?” 育成澄一看男生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自己也怀疑过迷茫过思考过。 “就算这些问题太远,还不值得立马想。但是,”她的语调故意转一个弯,“你跟路勉丞的问题迟早要解决吧?打最后一架,要不谈一谈,方法很多,干嘛选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奇怪解决方法啊。明明你才是最想和他断了联系的人,这样下去不就没完没了,你俩还越绑越紧了。” 看男生彻底放松下来,但还是维持在一个固步自封的身体状态里,育成澄不慌不忙地问:“你这个卷子可以用来垫一下吗?” 男生不知道她要干嘛,姑且沉默着点下头。 育成澄蹲下,扯过卷子平铺,把作业本压上去。手臂和肩颈瞬时舒服好多,她边摇头逛脑舒展身体边拿出手机,示意道:“加个微信吧。” 男生一脸震惊。 育成澄无视,催促着:“快快。马上午休要结束了。” 男生被她牵住鼻子,只得慢慢吞吞拿出手机,展示出二维码。 育成澄发过好友申请,问:“你之前有过恋爱经验吗?啊,别误会,就是单纯问问。” 对方迟疑了下,点头。 “啧。”育成澄难掩愤慨:“我们不都是未成年吗!你们怎么都在早恋!” 男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算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安慰着自己,表情一转,开心中透着些许兴奋,“好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盟友了,你帮我,我帮你,我们大家笑眯眯。” 育成澄一连串超过预判的说辞和动作,让男生完全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什么意思?” “路老师的问题我推你一把,反正你现在也没他微信和其他正经的联系方式吧,我让你俩有个正常的接触路径,剩下的你自己加油。相对的,你也要帮我点其他的。” 男生一脸状况外。 “你叫严式吗?” “你怎么知道的。”严式多少有点紧张。 “当然是通过你微信号猜的啊。”育成澄重新抱起作业本,“之后再聊吧。我先走啦。” “……哦,好。”严式已经没了初见时候的气势,除了他染成花花绿绿的头发,怎么看怎么就是一个普通的男高中生。 育成澄想了想,又倒回来一点,指着他胳膊上的文身,诚恳地说:“上次见到你时就想告诉你了,你这个文身弄反了。你是不是想来个狠一点的?但你这个好像是万字符,佛教标志。” 严式瞬间手脚无措,怎么看怎么尴尬。 育成澄在内心感叹过没文化的可怕,扬着遗憾的微笑走了。 解决了一个校园暴力隐患,育成澄内心成就感爆棚,虽然不过才离开一分钟,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都说了哪些“唬人”的大话,但她对结果很满意。 她一手努力搂住作业本塔下方,下巴用力将它们固定在自己的怀里,艰难地重新从校裙掏出手机。周砥依然没回,她再次发过一个泪眼汪汪的表情。退回到聊天列表界面,严式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 育成澄高兴快速点开右上角的加号,发起一个新群聊。 名字叫什么好呢?她多少有点苦恼。一边走一边想,小熊猫头顶的灯泡一亮而过。 育成澄艰难地用单手打出群名: 【(星星符号)育成澄恋爱宇宙后援会(星星符号)】 “花好丑” 【唢呐它过得还好吗?(手动哭泣星星眼)】 这条微信跟着后面一连串表情包到达周砥那里时,他刚完整地错过了整个午休。早上来了一个患者,病情和病势十分棘手。今天本就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帮着做了点紧急处理,一转眼已经错过饭点。坐下来喝口水的空档,胡医生又来询问刚才的个案。 倒扣在桌面的手机不停传来短震,手机的主人完全没注意到,眉头紧锁,紧盯屏幕。 “不是,他说之前在叁院做的。”周砥快速滑动鼠标滚轮,指给身边的人看动态CT,“你看。” “……这个是有点麻烦。”胡医生咬着塑料叉子,弯腰,“一般这么复杂的手术,我都会劝患者去专科医院或叁甲医院的王牌科室做。你懂的,归结底我们和他们的营业性质不太一样。我觉得转出去比较好。不过也可以先给主任看下,问问他的意见,这个手术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看一眼桌面还在呼唤主人的手机,端着方便面盒打趣道:“先休息吃饭。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快看看,别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周砥这才想起来一早上都没滑开过的手机。 微信提醒着二十二条未读,其中十九条全都来自一人。 除去诸如【吃饭了吗?】【我吃过了哦!今天食堂居然有香蕉牛奶卖!】【你猜今天的云有多厚?】【有这么厚啊(手指emoji)哈哈哈哈】这样成套出现的自问自答,还有奇怪到不懂原因的信息。 【唢呐它过得还好吗?】 ……这问的都是什么? 信息太多,已经不知道哪条是重点。 向上滑动,一一点开照片,【夏天到啦,花也开了】。 滑到下一张,应该是不小心切换了自拍模式后又发现的一瞬,育成澄的脸模糊地被定在一个惊恐的表情,刘海凌乱,眼睛半挤。 ……这个表情是怎么做到的。好丑。 手指没有立马划走,久久停留。过了一会儿,他长按保存。 又滑到下一张,仔细地看过,放大,然后嘴角微小提起的弧度顿住—— 容易被忽视的画面一角,映出半张脸。路勉丞。 “周砥,发生什么事了吗?”胡医生在嗦面的间歇抬头。是要下雨办公室里太暗了吗?他的脸看起来阴沉得好可怕。 “花好丑。” ……啥? 周砥没有心情管对方不解的表情,他心烦地退出聊天界面,无意识地点开其他未读的红点。 项去非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以前的本科同学,项去非在日本读的本科,国人同学相对来说很少,他主动提及的就更少。周砥依着名字想一下,【记得。】 项去非秒回;【你怎么现在才理我!我可一直在等你呢!】 周砥无视:【说重点】 项去非接着之前的话题:【温端颐他们公司有变动,他估计是要被好兄弟卖了,我正好撞上‘好机会’,拿到了他的投资,新公司算是开业在即了。】 周砥摸不清是要感慨还是祝福,选了后者:【恭喜。】 项去非:【好唏嘘,要不是他被好兄弟背刺,我可能还拿不到这笔钱。一起创业了快八年,怎么能这样呢。唉,好像也不奇怪。看得我心惊胆战,我打算先招个法务,你有没有推荐啊。】 绕这么一大圈,周砥明白这才是项去非发来微信的目的,于是直接推过一张微信名片:【林司。之前我妈因为公司的事情找他做过有偿咨询,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直接报我名字就行。】 项去非很开心:【等我回来请你和澄澄吃烤肉。对了,我听小姨说了,澄澄没事吧。】 【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周砥以为项去非已经默认对话结束时,又收到他的消息:【周砥,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吧。还是想再说一次,如果你不是真心的,也没有动心,不要因为澄澄的坚持随便答应她。】 周砥回:【我知道,我有分寸。】 项去非:【别了吧,你有什么分寸,这么多年你还是单身,连个暗恋都没有过,你知道什么啊。你要是真的动心了,我劝你也就别对自己太苛刻了,有些事情你错过了就真的没了,不要变成我一样。你懂吧。】 项去非这是在拿自己的痛苦开刀给他做示范,周砥回:【嗯。我懂。】 看着不停跳跃的输入光标,周砥少见地发起呆。 “周医生,前台有位女士找你。”有护士敲门,打断他。 “患者吗?”胡医生抬头,“先接到夏医生那边去吧。周医生还没吃饭。” “不是,她说她姓蒋,叫蒋青。好像是特意来找周医生的。” 周砥一顿,放下手机,“我马上过去,麻烦让她等我一下。” 提前完成体育课自训任务的育成澄一屁股歪倒在树荫下,掏出手机。 【花好丑。】 间隔近叁小时后,周砥回了这么一条信息。 育成澄皱起眉,盯着这叁个字看了半天,难免沮丧。她技术有这么差吗?连周砥都给不出好评价。 不过路老师说了,得不到想要的回复很正常。聊天就像打网球,想要球不落地不沾网,一定要有一个人控场。虽然自己根本没上手打过网球,姑且先这么相信吧。 她苦恼地挠头,决定直接绕开不知道怎么回复的微信,换个主题: 【我被选上参加合唱团了,可能要独奏唢呐。】附加极端痛苦的表情包叁连发。 这次是秒回:【花好丑。】 像是对抗她的表情包,同样的话紧接着又发来两遍。 育成澄傻眼。 【难道你的手机坏了?】 【花好丑。】 【是不是发送键坏了!!!】 【花好丑。】 【……还是我的手机坏了?是不是连接了哪里的虫洞!】终究还是没忍住:【花哪里丑啦!很有生机啊!】 这次没再回复任何。网球在空白中落地了。 是六月的天气开始散发夏天的毒辣,还是自己刚才运动量过大的后遗症,育成澄感觉大脑的CPU已经在停滞阶段,风扇快要转不动。以前没发现,面对周砥总是自说自话,没想到好好对话,顺利维持节奏这么难。恋爱还真是门深不见底的学问。 育成澄心情悲壮地往后一躺,视野中出现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热出现了幻觉,看起来好像有点幸灾乐祸。路勉丞蹲下来问:“不顺利吗。” 她挣扎坐起,委屈地抓住对方的裤腿,像在战壕养伤,终于遇见可靠的队友,“嗯。一直被叁字经攻击。” 叁字经? 他接过她递来的手机,边划边说:“不是有进步吗?起码比以前回你的频次高多了吧。” 育成澄狡辩:“以前频次也高啊。”如果把【嗯】【啊】【哦】也算上的话,网球可是一直都没落地呢。“你看这次是什么,同样的一句话一直来回发。” “直接问他为什么这么评价不就好了。‘哪里丑之类的’。” “那样对话不就要终结了吗!”育成澄睁大眼睛,斩钉截铁道,“‘哪里丑’‘就是丑’。”她模仿起周砥的面无表情,随即又替换成惨兮兮的表情,“他绝对会这么回的!” 没想到她这么有模仿天赋,路勉丞差点没忍住笑,“那现在也没好很多吧。我看看你发的照片到底有多丑。” 一张张点开,到了一半,他扭过头。育成澄还在疑惑,下一秒看到他因为憋笑而有点痛苦的脸。 她一把抢过手机,入眼的是自己惨不忍睹的“自拍”。 选照片的时候,她只想着唢呐的生死疑问,没头没脑就着缩略图直接发送,根本没来得及细看。 育成澄像是被人一拳重击在地,控制不住哀嚎:“……这也太丑了吧……” 路勉丞毫不留情自己的嘲笑,“都说要打破常规印象了,你怎么还在巩固自己。”又从半石化的育成澄手里拿回手机,放大再缩小,试图安慰:“不过很有你的特色。” “这个安慰好敷衍。”半石人像发出僵硬的声音。 路勉丞点开下一张,动作突然停滞。 半天没听到评价,唯恐又是一张惨不忍睹的照片,育成澄凑过去,着急地问:“这次又怎么了吗!” 距离感 “你拍到我了。”他指出画面内角落的半个身子。 育成澄脸快贴到屏幕,“真的欸。”她不解地抬头,“所以呢。” “所以……”路勉丞站起身,对她很是无语,“你有时候真的迟钝得惊人吧。自己想吧。不要什么问题都问老师,你这样能学到啥。” 估计手机对面那个人已经气炸了吧。还说没有占有欲,这不是很明显么。 育成澄一头雾水,“啊?路老师你要走了吗?” “翘课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晃,容易被抓住。”嗓子好干,好想到哪里抽根烟。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坏心肠,路勉丞轻声提议:“要不再主动提点话题试试,范围大一点的。比如说,和我成为好朋友了。” 育成澄似懂非懂地点头。 “还有。”路勉丞皱起眉,点开一个群聊,问:“这是怎么回事?” 育成澄眨着眼装傻,“如群名所见,帮我恋爱成功的后援会群聊呀。” 路勉丞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我没问你这个。里面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点着严式的头像给她看。 育成澄实话实说:“我新交的朋友啊。” 看路勉丞的脸色不好,她提前凶巴巴地威胁说:“你们可都是我凭本事交的朋友,不准说要退群。” 刚才课前她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同桌,要是路老师也要退群,这个后援会怕是组不成了。 没想到路勉丞一挑眉,“谁说我要退群了。” 育成澄赶紧堵死他的话头:“你也不准让严同学退群!” 路勉丞有点好笑地看她,“我在你心里是有多不讲理。” “那难说……”看对方杀气腾腾瞪过来的眼神缩了缩脖子,改口:“反正你得答应我,既然说要帮我就要和许礼和严式好好相处。也不准私下和严同学打架!” 路勉丞点了点头,“我和严式早就算清楚了。” 育成澄狐疑地看他。 “就你见我的第一次,我们不是在打架吗。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对方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哦。”看路勉丞有些错愕的表情,育成澄斩钉截铁地补上自己的看法:“严式他好像暗恋你哪。” “?”路勉丞的脸因困惑彻底扭曲了。 云朵相互挤压,酝酿着一出雨。 许礼要留下来帮老郭干活,育成澄记着中午的“仇恨”,唯恐跟着同去,老郭又拿糖衣炮弹忽悠自己再次签订“卖身契约”,直接道别,乖乖回家。 谁知走到教学楼门口,大雨突然而至。没带伞,也无心浪费时间等雨停,她想借拿唢呐的事由去找周砥,顺便偷偷进行一点的色批行为,焦急得只想快速离开学校。于是直接书包顶过脑袋,一个百米冲刺。她打算先跑到地铁再说。 冲过校门,右手突然被抓住,倾耳的雨声即刻在头顶消失。 “没带伞你跑什么。”周砥蹙起眉,拉她到伞下。 育成澄呆了呆,仰起脸,露出惊喜的傻笑:“你怎么来啦。” 从下往上看过去的周砥有些无奈,“不是给你发微信了吗?” 她疑惑地去摸手机,手指抹过屏幕的水珠认真看微信,一直停留的页面真的多出一长串气泡。 【今天会下雨,带伞了吗?】 【你妈妈说你没带伞,我去接你吧。】 【你今天什么时候放学?】 【人在哪里?】 【你在哪里?】 她光顾着想极丑的自拍,和让网球不容易落地的话题,根本没再看手机,连忙解释道:“下午在上课嘛,我没看到。这种事情打电话给我就好啦。” “我以为你更喜欢发微信。”周砥拿出纸巾,去按她湿到打柳的刘海,看见她突然露出的小虎牙,“笑什么?” “打网球果然好开心!” 周砥误会,“今天体育课打网球了吗?” 他还记得几年前,项去非推着他俩去打,育成澄嫌热蹲守在场外,结果被横飞来的一颗球砸到了脸,从此以后对差不多大的球类都有点恐惧。遇见了,能逃则逃。 “嗯。差不多吧。”育成澄雀跃地两只眼睛几乎要挤在一起,她心情很好,期待地看他,“下次再一起打网球好吗。” 她眼里全是闪耀的小星星,周砥下意识地用纸巾盖住。 “哇!好冰!” 周砥再把伞往她头顶偏一些,取过她的书包背起,“手机拿好。” “啊?” “雨下大了。这次真的得用跑的了。” 育成澄听了点头,却半天不动,周砥的眼神再次抛回来。 她老神在在地冲他翻起手掌,掩饰嘴角的狡猾笑容,说得真诚:“你不牵我吗?要是我一会儿掉进水井,被石头绊倒怎么办?” 小时候,为了方便照顾像小豆丁一样的跟屁虫的她,周砥总是会直接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出去玩时背睡昏了的她,踩到狗屎要擦鞋时她也可以直接坐到他的大腿,她表达依赖时的拥抱他偶尔也会象征性地回应。 等她长大,进入青春期,他则开始注意和自己的接触方式,尤其是肢体上的,全部回避。一开始她还觉得奇怪别扭,在餐桌上和成女士老育抱怨,成女士快要惊掉下巴:“育成澄!爸爸给你买的书白买了是吧。周砥是男生,你是女生,当然不能随便碰你。” 育成澄毫不在意:“可是周砥跟我很熟啊,有什么关系。”成女士无语,老育在旁边补充:“澄澄,之前爸爸不是说过吗?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任何男生都不能碰你,爸爸姥爷爷爷叔叔都不行,周砥也是一样。他这样做是对的。” 育成澄努力回想书上的内容:“那等我长大了,他就可以随便碰我了对吧。” 老育一口汤卡在喉间,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成女士去抽纸,话是冲育成澄说的,白眼也是丢给她的:“等你能完全对自己负责了,你再问问自己喜不喜欢他吧!就你这个性格,叁年之后周砥是谁你估计都忘了。他喜不喜欢你也是个问题。” 妈妈没预料对,叁年之后,她还喜欢着周砥,虽然表白被拒。五年之后的现在,她甚至比以前更喜欢他。但妈妈也预料对了,周砥并没有喜欢自己。起码他对自己的喜欢还不一样。 路老师说得没错,想要打动周砥,就是要打破她在周砥心里那个固有印象。她长大了,不是牵不得手拥抱不了需要注意相处距离的小邻居,她是可以对自己身体负责的人,她的举动是经过考虑的。 育成澄把手冲他举高一些,“你不牵手,我们怎么保持跑速一致啊。” 果然,周砥叹一口气,只能拉过她的手。 育成澄掩掉窃喜,指挥着:“我们跑吧。” 在雨里和喜欢的人一起牵手狂奔,即使狼狈,也让她欢喜雀跃。 长痔疮 疏离的雨线连成密集的雨柱,避免踩入水坑的双腿,都被雨势激起的小石子打得生疼。 进了楼道,周砥收伞,育成澄快速甩起两条胳膊的雨。她还好,除了脚底进了水,泡得有点难受,起码身上大部分还是干的。周砥就惨了,从头到脚,像是去河里泡了全身浴,甚是狼狈。早起用发胶抓过的头发已经脱型,雨水顺着被毁的刘海滴到脸上。 她没忍住笑,“好惨。” 周砥瞪她,“也不知道谁害的。” “嗯嗯,我害的。但你开车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呀。” “你们学校附近不好停车,我等不到你的微信,害怕开车过去和你错过。” 育成澄笑得灿烂,道歉得很真诚,“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会带伞!到时候我去接你!” 周砥打开自家门,“好了,你快回家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哦。”育成澄嘴上应着,敏捷地从他的手臂下钻过,先一步跳进他家。趁周砥还没反应过来,她快速剥掉鞋子,拎着全湿的袜子飞入卫生间。 动作太快,周砥甚至只能看见一个飞速的小熊猫残影,他跟着过来,强调道:“育成澄,我说的应该是‘回你家洗澡’吧。” “不啊。”育成澄明着耍赖,站进浴缸,摘下手持花洒,一系列动作流畅地不像话,“我听的很清楚,你说的是‘回家洗个澡’。回你家回我家都是‘回家’呀。” 她开始试水温,“我也用不着洗澡,冲一下脚就好啦。”无视他还绷着的脸,继续找出理由:“今天的作业有点难,想问你。” 这理由太敷衍,简直像一颗球直接丢进周砥怀里,就看他接不接,反正她的态度横竖都是“我就要在这里,你能拿我怎么办”。这招无赖,但从小到大对周砥都管用。 周砥果然接住球,退出卫生间,“天然气没开。你先关一下水。” 过了一会儿,育成澄听见他的声音:“好了。开吧。” 水热热的,很快就把腿和脚上的泥点冲个干净。她有点贪恋舒适的水温,但想着周砥挂着雨滴的刘海,不敢多花时间。 “浴巾用这条。”周砥捧着一条一看就软绵绵很好擦的浴巾进来。 “谢谢。”育成澄关了水垫了点脚要去接,一时没站稳,向前一扑,倒进了周砥怀里。 她感觉面前的人从头到尾一瞬僵直,手脚都不自然,好像放在哪里都多余。 育成澄顺势在他胸前蹭蹭,手在他腰际偷偷摸一把。手感真不错。 “……你啊。”头顶的声音在呼气过后尽显无奈和些微烦恼。 “我刚才没穿拖鞋,现在没法出去了。”育成澄尽量使语气听起来显得平常。 周砥知道她的故意,也没法训她,他平复情绪几秒,手在她腰上一收,单手就将她从浴缸里拎出来,“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 育成澄不大乐意,说了要打破固有印象,怎么在周砥面前就一直跳不出之前的坑呢。 她撅起嘴:“没有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吗?” “嗯,体重确实重了很多。” “……你这样可算是性骚扰嗷。” 周砥放下马桶盖,将她安置在上,蹲下,示意她抬起腿。 毛巾果然和想象地一样软乎乎,“你要是哪天不做牙医了,可以去做洗脚小哥。手法太好了。” 周砥抬头看一眼育成澄,她像是被顺毛抚摸的猫咪,舒服得快要眯起眼睛。 “不要在这里睡着,要不一会儿把你冲进马桶。” 育成澄猛地睁开眼,手摸上他还湿着的头发,向上捋起他的刘海,趁着半点发胶还没失效,做出一个莫干头造型,末了,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笑嘻嘻地:“嘿嘿,你现在在‘怒发冲冠’。” “确实。毕竟我都想把你冲进马桶了。” 她看着周砥仔细擦她的脚,嘟起嘴,“要是你手里拿的是水晶鞋就好了。” 周砥皱眉,“我又没有王子的恋脚癖。”又补充道:“比起这个,你是不是该剪脚指甲了?” 育成澄猛地缩起脚。 周砥忽略掉她脸上突现的红晕,起身退出卫生间,“坐着别动,我拿拖鞋给你。” 她确实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褪去青涩褪去稚嫩,在往大人的道路飞奔。所以会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摸上刚才她抚摸过的头顶,周砥要很慢地吐气,才能缓解过速的心跳。 周砥去洗澡的间歇,育成澄从书包拿出作业和课本。 卫生间方向的水声流进她心里,逼着她蠢蠢欲动。她边和不断突起的色心做斗争,边告诫自己,反复默念清心寡欲咒。 怎么念的来着?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 周砥的肉体,我要……不对!再来! 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 烦恼皆不生不灭…… 周砥的裸体,只看一下,应该……不行!育成澄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对……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念着斗着,结果是,一道物理大题读了五遍都没读明白,再一回神,题旁边写满了【肉体肉体肉体美好的肉体周砥的肉体】。 她猛然清醒,擦掉口水,迅速做贼心虚般把字涂成一个个小黑块。 希望菩萨开恩,明天物理课代表和物理老师都不要发现我的满卷口水。 就这样反复逼迫自己努力进入学习状态,还是坐立难安,育成澄只能向群里的伙伴求助。 半天,只有严式发来一个问号。 育成澄才不管,一股脑丢出难题。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我现在冲进卫生间会不会被当变态啊,可是光想象我都要流鼻血题也写不下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连震,路勉丞本想无视,震动一直不停,最终只能停了检查灯箱的手,坐在叁角架,摘掉绝缘手套,掏出手机。 群内无数哭泣的小熊猫飞速向上划过。好不容易翻到最上面一条,还没有前因后果。 大概她又发病了。路勉丞精准预测到。 路勉丞回;【你在这样我要退群了。】 小熊猫露出委屈表情:【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想冲就冲吧。】 【可是偷看别人洗澡是要长痔疮的呜呜呜呜。】 严式:【???】 许礼:【……?能别在我吃饭的时候发这种吗!】 这都是啥! “勉丞,修好了……”副店长走到灯箱下,一直面露凶狠仇世表情的男生少见地在笑。 他八卦地问:“恋爱了吗?” 路勉丞快速收起手机。 “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露出这么甜蜜的表情。”副店长点一下自己的嘴角。 “没有。怎么会。”路勉丞重新戴上手套,语气嫌弃,“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分不清眼睛和屁眼的人。” “?”副店长面露惊悚。 大家的建议只有一个,【想冲就冲吧】,但她完全冲不起来。 偷看人洗澡本身不道德,要是就此就给周砥留下一个“色意熏心”的印象,她之后还怎么这样那样,酱酱酿酿? 上次蓝牙连错,让他目睹自己“欲望大发”的一面已经够尴尬社死的了。 育成澄猛地停住笔。 对哦,她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一想起来就尴尬到头皮发麻的糗事呢。 ……天啊。 周砥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育成澄半趴在餐桌,像刚吞了一大口苦瓜,整张脸皱在一起,异常痛苦。看到他的下一秒,立马恢复正常,假装自己在伸懒腰,“啊哈哈,你洗的好快啊。” 周砥对她的突然变脸习以为常,但还是有些在意,“刚才怎么了吗?” “呃……哦,哈哈,物理题有点难。”育成澄重新恢复愁眉苦脸的表情,指指手下的卷子,尬笑几声。 周砥观察她一会儿,走去拿吹风机。 育成澄舒一口起,揉揉脸,重新调整表情。别想了,事已至此,就把它放进回忆的小黑屋吧。 她站起来,跟着周砥走进书房。 刚洗完澡,周砥穿得十分居家,白色的短袖配灰色的运动裤,吸水毛巾搭在头顶,衬得他的脸更小,低着眼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她想起随手翻过的那些少女漫画,周砥真的像是刚从里面演完一场重头戏跑出来的男主。 大概察觉到她的目光,周砥抬头,轻挑一下眉,“嗯?” 育成澄露出整齐的牙齿,摇摇头。夸赞的话就到嘴边,硬生生被自己又瘪了回去。要打破往常印象,就要从少表现露骨爱意开始。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稳重的积极的健康的向上的成熟的高中生。 “好了。坐吧。”周砥插好吹风机,“先给你吹刘海。” 育成澄当然乐意至极,仰脸感受温暖的风和周砥的手指一点点轻柔拨过头发的感觉,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周砥很认真。 “……想让你一直帮我吹头发。” 吹风机声音太大,周砥没听到,他推上开关,问:“刚才说什么?” 育成澄摇头,收起痴笑,坐得板正:“如果你哪天不做牙医了,去做Tony好吗?” 蒲公英 周砥用吹风机轻敲一下她的额头,算作回答。 育成澄扁起嘴揉额头没几秒,眼睛又变亮闪闪,“我给你吹头发吧。” 周砥拒绝。 “别客气。你就当那个什么,”育成澄思考一下,努力说得极具诱惑力,“敬老院志愿者服务活动。不是经常会有那种活动吗?年轻人给中老年的长辈剪头发什么的。上次附近的理发店也在咱们小区做了活动来着。” 周砥的脸色沉下来,强调着:“我很年轻。” “会有那么一天的。所有人都要老,你也不例外。”育成澄才不管,笑呵呵站起推他坐下,无视他的拒绝,直接拿起吹风机,打开开关,“要吹了哦,烫了就跟我讲。” 热乎乎的风从自己的手间吹到周砥的头发,他的头发很好摸,又软又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可能有点对不起周砥,但总有种给周砥爷爷家的爱宠金毛约克夏吹毛的感觉。育成澄没忍住,吹的同时悄悄又揉了几把。她终于能理解别人撸宠物头顶的舒服了,手感确实无与伦比。 也许是温度过高,周砥的耳廓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育成澄害怕他忍着温度不说,也怕他听不见,俯身到他耳边:“温度还好吗?” 谁知道周砥一下子站起来,几个动作间已经退到书柜边。 “欸?吓到你了吗?”育成澄关掉吹风机,摸了摸出风口,好烫,“还是太热了?” 一碰到她的视线,周砥立马用力侧过脸,“……太热了。” “你跟我说就好啦,跑什么。”育成澄有点莫名其妙,“吓我一跳。” “……差不多了,不用吹了。夏天干得比较快。”周砥慌张地用单手捂起脸,“你想吃什么,我去做点吃。” 育成澄开始卷线,收起吹风机,“什么都行,我不太饿。或者等我一会儿回家吃也行,老育说今晚要做水煮鱼。而且我猜,你家肯定连一根葱都没有。” 她知道,周砥很少在家做饭,健身的日子在健身房附近解决,不需要健身的日子在工作地点附近随便解决。他对吃的不挑,也没什么兴趣,吃东西像是完成生理机能正常运转。除了冷战的那两年,真难为他这么久来陪自己吃吃喝喝,每次还都要帮她清盘。 “啊。不行。就还在你家吃吧、”育成澄突然想到昨晚的事情,恳求地看他,“我被成女士罚洗碗。要是在你家吃了,我就不用在家洗碗了。” “那……上次你哥来住的时候,买的菜还没吃完。我再去冰箱看看。”周砥走得飞快。 是不是刚才吹得太狠了?育成澄想果然Tony老师还是得周砥这样,心细手艺好,时刻观察到顾客的反应。要不自己怎么就吹了一分钟不到,他就热得满脸通红? 托即使离婚后依然保持专业煮夫优良品质的项去非的福,冰箱里还留有一大份牛排,和一些青菜。 周砥随手炒掉了绿叶菜,又找出口蘑,打算用黄油和牛排一起煎掉,做个配菜。只是一小会儿,厨房里就香得不得了,育成澄放下卷子,趴到厨房门框,眼巴巴地向里望,口水已经开始流淌,“还没好吗?” 周砥等着时机给牛排翻面,“快好了,再等等吧。”想起今天她发的微信,“唢呐在电脑柜最下面的柜子里。” “嗯?”育成澄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今天不是问我它好不好吗?”时机成熟,牛排被夹子翻一个面。 “哦……是哦。” 香气瞬间四溢,育成澄使劲在空气中嗅过,才离开厨房。 腾出两个合金的收纳盒,育成澄果然在柜子里面找到了唢呐的琴盒。琴盒外贴着一张小熊贴纸,底下荧光笔硬生生歪歪扭扭写着【澄澄】。育成澄一时感慨无限,像是终于找回了丢弃许久的宝物,如果情绪到位,可能还要忍不住抱着它嚎啕大哭一阵。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当初是怎么像脱手一个麻烦品直接塞给了周砥。 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没有裂开的唢呐杆等着她,也没有布满绿锈的铜碗等着她。仔细一摸,上面滑滑的,应该是最近才涂了保护油。 【唢呐它过得还好吗?(手动哭泣星星眼)】 它在周砥这里过得很好啊。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很多记忆。 她还记得周砥在得知她要学唢呐以后,对她说的话。 “这次可要好好坚持。” 那个时候的周砥正处于变声期,声音有点哑哑的,但依然很好听。得到他的鼓励,育成澄忍不住眉飞色舞,“那当然啦。这个是用爸爸买飞机模型的钱买的。我答应过他了。” 也没能坚持多久,在家练习总有人来敲门,成女士和老育需要不厌其烦地向同栋楼里的大人们不停解释“自己家里确实没有一直在办白事”。教课的老师西北口音太过难懂,育成澄每节课都听得云里雾里,每次的音阶气息练习也很无趣,她想尽快吹一些曲子,但老师说基础搭不牢就像建筑会倒塌,不行,“育成澄你希望你学了几年以后还要重修基础吗?”她使劲摇头,等到终于能吹差不多的曲子,她的耐心几乎被磨没了。 她抗拒地把琴盒塞到周砥手里,“我不吹了。你帮我扔了吧。” “不学了吗?” “嗯。” “那我扔了。” 她看着小熊贴纸,犹豫了:“……还是别扔了,你帮我留着吧。要是长大的哪天我需要,我再从你这里拿回它。” 后来项去非知道这件事,十分惊讶:“你就直接丢到他家了吗?” “嗯。不行吗?”育成澄咬着汉堡,天真地反问,“我有很多东西都放到到他那里了。” “……不是这个问题。”大她八岁的表哥把可乐递过来,“你之前和琪琪关系也很好,后来她转学之后你们不是也没怎么联系了。周砥也是一样的,万一搬家、升学、出国、工作、恋爱,走了之后,很快就会断掉联系。这些总有一天会变成他的负担吧。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后又回退到你这里,还不如一开始就扔掉。” 育成澄听得一知半解,只听懂了:【周砥会离开】。 然后,嘴里的半截汉堡滑落,她在麦当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度过了一个此生最难过的儿童节。 他只是邻居家的大哥哥,和成女士、老育和项去非不一样,不会一直在这里,也不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离开,是一件随时会发生的事情。这个认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到了对他的感情发生质的转变后,认知变成了恐惧。如果不能在他身边停留,他们总一天会走上人生不同的岔路口。 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书房的门被敲了两下,周砥走进来,就看到育成澄抱着琴盒坐在地上发呆,也蹲到她旁边,“怎么了,不能用吗?” 育成澄回过神,摇头,神色忧虑,“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的话,一定要提前告诉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周砥一愣,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又是在想些什么七七八八了。 “我要是想离开的话,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离不离开什么的,这话应该留给你。” “什么意思?”育成澄没明白,“我哪也不会去啊。” 周砥的两指在她刘海间轻轻一弹,转过话题:“起来吃饭吧。牛排好了!” 小姑娘立马一阵风似地卷去客厅。 周砥扬起一点唇,又敛去。手在琴盒面稍稍抚摸过,像是轻抚一朵快要起飞旅行的蒲公英。 最好的 没想到煎出汁的口蘑配着牛排那么香,育成澄吃得不亦乐乎。 随手拍下来放到朋友圈去炫耀周砥的收益,项去非第一个回复:【我的A5!!!!你们怎么就这么随便处理掉了!混蛋!配米饭就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你们又不是日本人!!!】 叹号完整展示着他的愤怒。 “A5?”育成澄塞一大口肉,疑惑地看向周砥。 周砥又夹一块切好的牛排到她的碗里,完全不想提这块肉的价值,“一种肉的品类。” 育成澄还是没明白:“但他怎么发现是他买的那块啊?” “估计是记着大小吧。”这一块不便宜,项去非当时是狠下了决心的。 育成澄转皱起鼻子,犹豫着要不要回问项去非,看到严式和许礼的点赞,路勉丞在底下回复:【你这个连眼睛和屁眼都分不清的人,尝到的牛排好吃吗?】许礼在这条评论后回了个:【+1】 她仔细想了下,应该是对之前微信的回应,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想要分享,看到周砥默默咀嚼的脸,还是放下手机。 彼此相对沉默吃了一会儿,育成澄小心翼翼地挑起话题:“问你个问题哦。” “嗯?” “今天不是发了好多照片给你吗?我拍的花真的有那么丑吗?”小脸惨兮兮的。 周砥的筷子一下停住。 “……也不是。” 育成澄的脸又亮起来,“就是别的问题了对吧。”她犹豫一阵,想着今天路老师说的话,如果不是花丑,他介意的应该是路老师。她认真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路勉丞。但怎么说呢,我真的没觉得他有多坏。你看他……那个……” 她尽量斟酌着措辞:“是有点不太好的传闻。不良少年啊,打架啊,抽烟啊。不良少年我是不知道,打架我只看过他被人按着打,抽烟嘛……这个确实有。除此之外,他心肠也算挺好的,就是脾气和嘴,可能还得加上点脸,有点臭……” 眼看着周砥的脸越来越黑,她赶紧摆手,“我是想说,他真的不是什么坏朋友,更不会带坏我。我听他说了,吃火锅的时候你们有点摩擦,但还是希望你对他不要有偏见。因为这是我上高中以后,真心交到的第二个好朋友,如果你不喜欢他,我真的会有点难过。”最后一句,她说的很委屈。 周砥沉默不语,放下筷子。 秀逗过来蹭他的裤脚,他才开口:“不是……不是对他有偏见。只是……”周砥犹豫了一下,又牵起一点唇角,“确实不太喜欢他。不用管我,你这个年龄应该多交朋友,如果你觉得他值得做朋友,就继续就好了。” “真的吗?”育成澄紧张兮兮地反复确定着,“你之后不会因为路老师跟我绝交吧?” 周砥起身帮她倒一杯水,“我会主动跟你绝交吗。以前哪次冷战不是你先跟我发脾气。” “怎么不会!”说到一半,育成澄猛地收了声,她一点都不想提两年前那场失败告白的后果,以一个小腿踢划开的隔阂。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是我喜欢的人,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也希望你能认可我的朋友。”育成澄说得直白,看过来的眼神也认真严肃,周砥故作镇定地移开眼睛。 “所以,你得发誓,发誓不会因为路老师跟我绝交,我就相信!”育成澄递过小指,“还要拉钩盖章。” 周砥沉默不语。 育成澄甩起手,“快点快点!”看他半天没动,她站起来主动拉过他的手,周砥的手好大一只,小拇指相比起来都要大一圈。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育成澄大声地一字一句喊着,到了句末,狠狠“盖一个章”,几乎威胁着:“你,可不准跟我绝交哦!” 周砥没忍住,问:“育成澄,你还记得你跟我做过多少约定吗?” “嗯?”还满足于约定成立而开心的小姑娘,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现在只明白,周砥向来说话算话,她再也不用担心因为和路勉丞的过度接触,他会不开心了。换个方面来讲,也杜绝了被他发现她偷偷拜师学艺的机会。 周砥最终还是收回手,转过话题:“快点吃完,一会儿帮你看物理作业。” 吃过饭,周砥去洗碗,育成澄收拾了书包,去书房摊了卷子写。 晚上吃太饱,眼下困意全部从灯下翻涌起来,撑不住的眼皮和饱嗝一样,完全忍不住。不过一会儿,公式就看不清,歪头努力掐胳膊一下,痛意好像没能迫使自己更清醒,倒催得自己开始想“既然都这么困了,睡一小下也没事吧,反正周砥一会儿来也会叫醒自己”。 她写一张便签,贴到脸的一侧,头一歪,在臂膀里安心闭上眼。 周砥收拾完厨房过来,育成澄已经睡得东倒西歪,开始微微打鼾。 低头一看,圆润的小脸贴有黄色便签纸,异常醒目:【看到一定要叫醒我!】上面还画了一张秀逗的脸,胡子歪歪扭扭,有点丑。 周砥小心摘下,揉了想扔进纸篓,最终还是平展开,压进一本专业书。又从育成澄的胳膊底下抽出她快做完的卷子。 卷子被她做得乱七八糟,居然还有不知道写了什么又涂掉的大黑方块。 周砥牵一下嘴角。 他从选择题开始检查,错的用铅笔圈出,空着的旁边写下提醒公式,一道道耐心看到最后。 一抬眼,仿佛时空跳跃,他又变回了那个还在书桌前挑灯苦读的高叁生。为茫然的未来,努一份不知道会变成如何的力。 周砥摘下眼镜,揉揉眉心,五年前趴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已经完全变样,但睡姿还是一模一样。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一直砸吧着嘴呵呵笑。 他撕下一张便签,笔尖滑出一行字,贴上她的背。 刚贴好,手机伴随着提示音亮起,他赶忙拿起静音,还好桌上的人睡得很沉,没有因此被吵醒。 重新拿起手机,黑色屏幕镜像反着自己的笑脸。他被自己的表情吓一跳,一时陷入不知所措。 手机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无意识地来回几次,周砥走到卧室,打开提包,拿出今天被塞进自己手里的邀请函,凝神发起呆。 最近工作太忙,他没时间梳理和澄澄的关系,真的停下来,她又不给他冷静的机会,见面就告白,充满爱意的话语和动作塞满空白缝隙,偶尔像昨晚来个亲吻突袭,层出不求制造让他摸不准的“意外”。 如果说两年前的告白敲开了心里的一个裂缝,那很长一段时间对澄澄避而不见就是在努力掩住缝隙。他不该对她产生感情,她也不该,她要去更远更光明的未来,成为最好的人,遇到最好的人,她也值得最好的人。 他以前不认为自己会爱上谁,和人连接产生亲密的联系,多少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像是父母,不过一段时间就会把自己送去爷爷家送去寄宿学校,奖励性质的话语和物质,都是在称赞自己的乖顺和不添麻烦,情感的需求变成一种承诺:“周砥,只要你乖,妈妈(爸爸)下周就来接你,就给你买想要的任何。”但只有育成澄,无论走到哪一程,她好像永远都会主动跑到他身边,大声叫他的名字,等他回头。 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在照顾她,好像确实也没错,她闯祸制造麻烦,遇到不顺心会发小脾气,会拍马屁会敷衍大人,更多的时候随心所欲全然不顾周边的环境,跟她在一起总是会心累会替她思索更多。 有的时候,周砥觉得他倒比较像她的家人,做哥哥做姐姐做爸爸做妈妈,做她身边所有暂时缺少的亲密角色。一开始的照顾是不得为之,后来的相处就变成顺其自然,可他从来没厌烦过。因为在育成澄那里,他总是被需要的那一个,这种需要让他安心,让他觉得做一个努力一点有用一点的大人非常有意义。 他以为会一直如此,直到她去远方去未来,看到更多遇见更好的人,他不得不从她身边抽离。 但她说喜欢他。 他感到些许困惑,他没认为可能会成为育成澄世界里最被偏爱的那一个,她的爱意充沛,可以分给任何,流浪猫墙头草都可能会得到她的关注。自己呢,按部就班地努力前进,做一份普通的工作,人际交际狭窄,性格也并不讨喜。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会被她独独偏爱?就因为他离得她太近,雏鸟情节还未消散,她分不清依恋和爱恋吗? 项去非总在提点他,问他是不是会真心,比起这些,他倒觉得更应该去问育成澄是不是在真心。 假如对他假想的爱意消散,她要离开,说自己遇上了真正喜欢的人,想要丢弃他时,他能够……他舍得放她走吗? 想着,周砥自嘲地扯一下嘴角。 好像到那一步,就不是他愿不愿意他同不同意的事情了。监护人当太久,就会变成一个枷锁,尊重她的决定永远是第一选择。而育成澄向来决定的事情,谁又能阻拦得了呢? 就像他再不喜欢路勉丞,不希望他们有过多的接触,却不可能直截了当地告诉育成澄。 他是大人,他是邻居家的哥哥,他是终有一天会被她抛弃的准陌生人。他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失神捏着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聊天界面的气泡向上推一个: 【周砥,我还是觉得这样好的机会你可以考虑一下。两年前放弃错过了,这次还是可以试一下。这期会议你尽量来好吗?我可以介绍一些人给你认识,你再看看,好好做下决定。】 = 拉锯战 育成澄从美梦中被摇醒,一睁眼,盯着熟悉的面孔反应了两秒,喃喃地问:“……爸爸,你怎么在这儿?” 育建哲看一眼睡得口水乱流的女儿,继续帮她收拾书包,“给你微信一直没收到回复,想着你多半是在这里。就过来看看。”指指她还反着点光亮的下巴,“该回家了。” 育成澄飞速地揉一把嘴角,伸个懒腰,还是困,头懒散地靠在椅背,“欸……我作业还没写完,我要写完再回家。” “那也得回家再说。已经十点了,你在周砥家里打扰太久了。” 育成澄一个激灵坐起来,还有点懵,怎么不过是一个睁眼闭眼,就过这么久了,“已经十点了?” “是啊。”老育已经拎好书包,“回家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没拿的东西。” 育成澄迅速起身,扫视一圈,桌角搁着一张迭起来的纸,是刚才费神许久的物理卷子,上面已经被周砥写满了各种清晰的解题过程,她忽然想起来:“周砥呢?” “刚才给我开完门,下楼去便利店了。”老育再次催促着,“快点回家,你妈一直在念。” 还想再周砥家里赖一会儿的育成澄听到最后一句,只得跟着乖乖回家。 成女士果然等在门口,“好嘛,为了逃避洗碗,能在人家家里待到这个点。” 育成澄自知理亏,夹紧尾巴去洗漱。 “等等,你背后贴了个什么。”成女士在背上一按,撕下来一张便利贴。 纸上清晰写着两个字,【笨蛋】,一看就知道是周砥的手笔。 多少有点能概括整个今晚的两个字。不,也许是看过物理卷子后的气愤。 成女士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你看看,连在周砥那里你都一点变化都没有。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让大人每天围着你打转呢。” 这话说者随口无意,听者越想越沮丧委屈。 想到今天周砥评价的那句“你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毛毛躁躁”,更觉得多日来的进攻毫无变化。是不是因为他们太熟了,所以印象就稳固如大山,纹丝不动? 想着这些,育成澄快速又潦草地洗完了一个澡,头发都没擦,开了门就往卧室冲。 成女士正在客厅看书,一抬眼一个湿哒哒的龙卷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她追过去,“你怎么不吹头发?” 育成澄已经按起手机,对自己湿到还在滴水的头发毫无发现,“现在有比吹头发更重要的事情。” 成女士看她一脸悲壮,长叹一口气,青春期的小孩就像随时叫嚣的定时炸弹,爆炸与否和警报声的大小毫无关系,她是成熟的大人但还不是成熟的拆弹员,时时刻刻紧绷多少也有些疲惫,等真快炸了再说吧。 “地上被你滴的都是水,记得一会儿拖地。”成女士说完又回去看自己的书。 育成澄应一声,飞快地在“后援会”群里说明来龙去脉寻求帮助。 路老师没回。 倒是许礼和严式两个人一唱一和道: 【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俩都认识多久了。】 【对呀,要是印象能早改变的话,早就变了。也不差这么几个月的。】 育成澄快要捶床:【那我怎么办啊!】 【不如,把进度加快一点吧。】 【这个没准可行。一直围着他打转,爱他的话都那么说了,是时候撤退一点让对方变得茫然了。】 育成澄质疑:【之前我俩已经冷战过了……】 【这个和冷战不一样,不是叫你彻底不理他,你需要把握,离得远了就拉近一点,太近了就要远一些,懂吗?】许礼问。 育成澄想了一下:【有一点难。不会做。】 严式提议:【鉴于之前你离他太近了,你可以先离他远一点试试效果。】 【比如?】 路勉丞突然上线:【不再当面表白,不要显得你很在意他,能用简短话讲明白的,不要用长句子。】 育成澄:【我懂了。但这个状况要持续多久啊。】 路勉丞:【对方先低头为止。】 育成澄陷入沉思,站起来去拿拖把,一边拖地一边想路老师的话。 可她并不是要周砥低头啊。如果只是情感的化学变化,荷尔蒙的拉锯战,不是他的真心,这样的感情她得到了有什么意思呢? 【不破局的话,那你们就会永远僵持在这里。】最后,路勉丞补充道。 育成澄决定还是试一试。 早上,周砥和往日一样,在电梯等到了准时出现的育成澄。 不同的是她的变化,没有突然冒出的告白,没有嘻笑着丢过来威力堪比炸弹的句子,也没有要抢过他手里的垃圾,她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按着手机,眼神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秒。 像是感受他的探寻目光,育成澄抬头,疑惑地看他,好像和往日完全不同,甚至有点反常的是他。 周砥垂下眼睛。 今天限号,没法开车,丢完垃圾,俩人在小区门口分别,育成澄摆摆手,背着书包走远。 周砥也转了身,慢慢走出一段。并没有往常不消一会儿,就跟上来的鬼鬼祟祟的影子。 已经是有蝉鸣的时节,阳光穿过被风拉扯摇曳的树间,周砥回头,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已经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路边滚起一点热浪,他像是提前预习一场快要到场的分别。 心里哪里传来巨大的空响。 一个月来,育成澄完全恪守路老师的建议,绝不多叨扰周砥,还是会和他说话,但是态度变了,不再急于推销自己,不再热烈地表达爱意,变成了看起来稳重成熟的邻家小妹。就这样毫无变化地迎来了期末,暑假尽展眼前。 可表面上有多道貌岸然的自持,内心就有多抓心挠肺的痛苦。 因为周砥毫无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线上的打网球,变成现实的拉锯战,她打出去的球,他还是会不偏不倚地接到再打回来,但是在一个毫无波动的范围。节奏单调,打法安全,不落地,可是一点也不激动人心。 是她期待的样子,但又不是。 育成澄长叹一口气,倒在桌面滚起脸,要不是碍于在公共场所,她就想发出些怪声削减压力了。 精致的器具声音摩擦在自己的耳边,她偏个头,看到造型可爱的一块小甜点。 “欸。我没有点这个呀。”育成澄紧张地直起身子,在这里她顶多消费得起苦到要死的咖啡,和各式果汁。这款花瓣形状的蛋糕,她垂涎好久,次次都被高于高中生消费水平的价格劝退。 褚颜庭把精致叉子转向她的方向,“送你的。看你好像很苦恼,吃点甜的放松一下吧。” 语气淡然,但话语直直戳中育成澄的心。 她扁起嘴,泪眼汪汪地看向褚颜庭,“谢谢。我会吃得一点都不剩的。” 褚颜庭英气漂亮的脸上闪过一点笑容,点过头算是答复她。 “对了,周砥在这里订了新的豆子,一直没来取,你要不要带给他。” 育成澄刚要欢喜地答应,转念一想,又失落地摇摇头。 褚颜庭在她的脸上观察一阵,给出结论:“如果吵架的话,可要尽快和好。” 育成澄用叉子带一点蛋糕到嘴里,果然如想象般的好吃,内心多少有点被治愈,“……其实不算吵架啦。我只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面对他。” 褚颜庭刚要说话,咖啡店的门被推开,路勉丞探进身子,话是冲育成澄说的:“过来帮个忙。” 副店正在收拾旁边的桌子,听见他的话有点不满:“怎么可以叫客人帮忙干活呢。” 育成澄站起来,毫不在意,“不要紧啦!我都得到免费的蛋糕了,做点啥都行的!”刚要关上门,又紧张地指着桌上的蛋糕,“我还没吃完,不要收哦。” “当然不会。”流离台后的店长向她保证,“给你留着。” 燥热的空气重新被隔绝在木门之后,副店摇着头小声嘟囔,“这个恋爱走向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看向褚颜庭,后者正在按着手机,他问:“怎么了吗?” 褚颜庭头也不抬,“帮助剧情往大结局方向推进一步。” 转折点 七月初的天气,太阳尽展威力,人在外面像随时要脱掉一次皮。 这样的天气里,路老师还要修后门的灯泡,育成澄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左看右看,确定五米之内没有店里的人,才敢大声问:“路老师,他们这样算不算违反劳动法?” 路勉丞用挂在脖间的毛巾擦一下额头的汗,没听清:“嗯?” “你还没成年,他们算雇佣童工吧。还让你在高温里作业,你可以去劳动局把店长告个内裤都不剩了。”育成澄看到梯子旁摆了两瓶冰水,指指,“我可以喝吗?” “喝吧。”路勉丞发笑,“你刚吃了免费的蛋糕,转头就卖人啊。” “不是还没吃上嘛。”育成澄不屑地嘟起嘴,打抱不平,眼睛在四下寻找了一圈,“我吃免费蛋糕,跟他们雇佣童工又不冲突啊。这是两件事。还有怎么就老让你做这些修修补补的事情啊,我记得不是还有个男生吗?”她描述起之前总给她推销苦咖啡的男生,“脸有点小,长得很精致,有点像女生的那一位。” 路勉丞拧下灯丝发黑的灯泡,装进制服围裙的口袋,“你说何森吗?他最近在打足球联赛,有一个月没来了。我修东西是自愿的,反正这些对我来说很上手,不用接待客人,还能拿比较丰厚的打工费,挺好。” “多少啊?”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旁的工箱看到一迭很厚的咖啡店宣传纸,育成澄把它们捏起来,垫脚冲路勉丞扇着。 突然而来的凉爽吓了后者一跳,看着她用力到满脸通红的小脸,路勉丞心下迅速跳过一拍,“一个小时27。” 育成澄对数字瞠目结舌,迅速心算,做足一个月扣就算掉税,也是令人美滋滋的金额,谄笑着问:“……你们还缺人吗?” “你刚才不是还说雇佣童工吗?”路勉丞指着一旁的工具箱,“帮我拿个新灯泡。” 育成澄屁颠屁颠地快速捡一个灯泡塞到他手里,“不过,你怎么会这些修理的啊。” 路勉丞手下一顿,“在家里经常做。” 他的话语有无意识构起的隔阂。 育成澄知道是不想再继续话题的讯号,随便应声,喝一口水,看他热得下巴要蓄起汗水,边扇边递过刚刚喝到一半的瓶子,“给你喝。” 话一说完,她忽然愣住。 在这里的是路老师,并不是周砥。 她习惯了递给身边人任何的举动,变成了不用思考的惯性,喝过一半的水是可以给他的,对他说话是不用太过思考距离的,却从来没想过,同样燥热的夏天里,他会理所当然的不在身边。 育成澄抿一抿嘴,掩饰过不自然,重新挑了地上完好的水,打开递给他,“不好意思,拿错啦。给。新的。” 路勉丞知道她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谁的替代,内心瞬间卷起难以严明的窒息感。他没接她递来的水,也他没看她,声音很闷:“八岁的时候,我妈妈改嫁了。她认为自己嫁给了最喜欢的男人,她可以为他付出任何,用其他的任何交换她认为的幸福。” 育成澄的动作一滞。 “在我看来,这种爱就像灾难。”他试了开关,新灯泡亮了,但是在直射的日光里,显得十分微弱,“等不到回应的爱,到底能感动谁呢?” 明明很热,周围很亮,但路勉丞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一段完整的黑暗,下意识想抓住刚才伸过的手一起下沉。 “育成澄,如果你一直等不来周砥的回应。你这样做的必要性在哪里呢。”路勉丞低头看她。 育成澄觉得他的眼神很以往都不一样,亮得吓人,像是要吞噬她。 “我……没觉得这是需要去讨论必要性的问题。我只是在寻找一种可能。如果没有结果,说实话也不能怎么样。” 路勉丞死死盯住她,“你不觉得比起周砥来说,我更有交往的价值吗。我喜欢你,也比他更需要你。” 育成澄移开一点眼睛,“但是……” “你想说你不喜欢我吗?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你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吗?明明周砥也不喜欢你,你还是觉得你可以让他喜欢上你。”路勉丞关上灯,又按开,又关上,又打开,观察在日光下肉眼看几乎毫无变化的亮度,“操纵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勉强来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最后两句倒像是对他人的质问。 “你还不如和我交往。我们刚好能满足彼此的需求。” 育成澄鼓足勇气,仔细地看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复杂,像是失落像是绝望又像是从阴影里寻找一点看不到的光亮。她终于有些明白,他总是藏起的表情是为什么,也有些明白,严式挑衅时那句警告是什么意思。路老师在从别的交际关系里填补内心的漏洞。 “可是。”育成澄认真地看他,“就算我选择了你。你就会觉得这不是勉强或者操纵来的感情了吗? “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路老师,我不是你妈妈,即使我能给你鼓励和你认为的可以被满足的需求,我也不是在给你母爱。所以……我也不会像一个母亲一样接受你安慰你。我只是你的朋友。一段健康的关系里,谁都不可能成为一方的父母,谁也不能替代成为你的母亲。恋爱里就更是,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女孩子要是跟你交往,她都不能替代成为你的母亲。其实我也不是很懂,说的可能不对,我只是觉得,这样去索求感情不对。” 路勉丞长久地陷入沉默,他的眼神在她身后扫了一下,突然变了。 他从脚手架跳下,一步步逼近她,育成澄瑟缩起脖子,思考是迅速推开他,还是大喊叫来别人前,路勉丞对她温柔一笑,低声说:“别害怕。只是送你个礼物。” 育成澄紧张地闭气,退后的步伐因为他突然扣住她的肩膀而停止。 还在思考话语的意思,他低下头,唇停留在她的颈边。似是挨到,其实没有挨到,气息灼热地伏在皮肤:“育成澄,如果这次还不能成功,你就太失败了。” 她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身后撞到置物桶的声音迅速拉离她的注意力。 育成澄迅速推开身边的人,一转头,只能捕捉到衣角离开时在空中留下的痕迹。 路勉丞像是恶作剧成功,又敛了表情,严肃地说:“拜拜。” 育成澄没有心思再回应,已经几步跑向刚才来人的方向。 “……暑假快乐。”被独自留下的路勉丞,轻声补上她错过的后半句。 育成澄推开店门,褚颜庭看她满头大汗的焦急模样,大概猜出了几分,“周砥没进店已经走了。” 育成澄心底一滞,拔腿要跑,褚颜庭拦住她,“等一下。”从旁边拿出一个纸袋子,“刚才周砥忘记拿的。直接追上去的话,没有理由不太好吧。” “谢谢!”育成澄感激道,迅速关上门。 店长从后厨出来,端出一个盘子,“欸。蛋糕呢,蛋糕不吃了吗?” 褚颜庭甩他一个白眼,“店长,你怎么总是干出这种事情。” 店长一头雾水,看一眼副店,后者摇着头叹气闭眼。 “我怎么了吗?不是跟我说周砥要来拿咖啡豆,让我去接应他嘛。我想着正门多晒啊,后门比较好走。就跟他发微信让他走后门嘛。” 副店没眼看他,“小江啊。你要不要这么迟钝啊!要是周砥和澄澄再也不来了,全怪你。还有勉丞要辞职了,也怪你!” 店长快速眨眼,一副状况外。 风铃轻动,路勉丞推门而进,“修好了。” 副店走过去安慰地拍拍他,“没关系,夏日的恋情就是会有很多发展的。” 褚颜庭也在一旁肯定地点头。 路勉丞不着痕迹地躲避掉两人的安慰,走向店长:“还有什么也需要修一下吗?” 路勉丞身后的两人看过来的眼神太充满期待,完全搞不懂状况的店长也觉得好像要表示一下,沉吟一下,“没有了,辛苦了。” 另外两人还在示意着他继续,要是勉丞辞职了的话,还真有点难办,他清清嗓子:“最近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告诉我,尽量满足你。” 路勉丞点头,随口说:“是吗。那后厨换成洗碗机行吗,比较方便。” “……行吧。”看到身后两个人脸上露出灿烂的表情,店长十分怀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路勉丞也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即眼神又变得黯淡。 副店话锋一转:“今天客人不多,天气又热,晚上我们在露台组个烤肉趴吧。刚好勉丞也放假了。” 褚颜庭走过来,把刚才育成澄落下的书塞到他手里,“一定要来。扫大家兴的话就打你。” 路勉丞看一眼对方结实的小臂,只能点头。 陌生感 周砥漫无目的地走出一段距离,蝉鸣在脑海里放大的一瞬,他猛然回神。 四顾茫然,他好像突然记不起急冲冲跑出来的原因。没有拿到咖啡豆,没有叫澄澄一起回家,更重要的,他开车来的,车停在反方向大路的路边。 周砥停步,毒辣的阳光照在颈间,唤起一些痛感。 炎热的午后,哪里都像滚起蒸腾的热浪,道路反射着刺眼的日光,眼睛落在周围都会被刺得一痛。这是一条离大路有些远的小路,四下无人,耳边只有不停环绕的蝉声,一声响过一声,然后倏地收声,再次循环重复嘶叫的过程。 眼下,只有他一人。 前后都像陷入空洞。 这种油然而生的孤独感熟悉却陌生,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感受过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身边突然多出育成澄的时候。他才十二岁,来不及温习每日被父母敷衍的失落,来不及复习离开强行离开爷爷家的不舍和伤感,没时间面对他其实是个不善社交的人的事实。育成澄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和注意力,偶尔的空隙里他会想,如果育成澄离开,他终有一天会变回一个人,孤单的不被任何人理解不被任何人强烈需要的一个人。 他一直靠着这种强烈的被依赖感,挺直了背走到了现在,走到了育成澄将要从身边转身的这一天。 即使日日预习,还是猝不及防。 早知道应该再早一些,在两年前她告白前,就应该先离开她。总好过动心的现在,放大了不舍还带着怨愤,如果喜欢我一点的话,就再多放一点注意力在我身上吧,不要长大不要继续朝前,不要交新的朋友,不要和其他男生太过亲近。 可他没办法说,这是略带畸形的心理,他应该在她身边做一个合格的大人,成熟、冷静、妥帖。当她终于明白依赖感不等同于爱恋,他要微笑着送她离开,再说几句符合身份的建议,退回成一个此后无关于她任何的陌生人。 育成澄终于在小路的一半追上了站在原地的周砥,他的头整个弯下去,贴着小臂,像是脆弱弯折的芦苇。 她吓一跳,以为他是中暑头晕,手刚摸上他的背,周砥忽地转过来,表情晦暗不明,像是终于被她追上舒了一口气,同时又隐隐透着对她的抵触。 育成澄想起手里还捏着袋子,她举起来,特意绕过其他话题,只说:“你忘记了拿这个。” 周砥的手抬起来又垂下去,犹豫好久,她的手腕都发酸时,他才挤出来一句:“早恋在某种状况下来说确实不好,不过我想要是你的话会处理的很好。” 育成澄整个人滞住,她不解地看他。 周砥的目光从她的脖间快速扫过,“也许是我之前有偏见。路勉丞其实也不错。” 育成澄的脸迅速皱起,她紧紧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周砥不想再直视她的眼睛,脸扭向一边,尽量轻描淡写,话语轻松:“你要是和路勉丞谈恋爱的话,别担心我,我不会阻止。” 视界里的阳光让他觉得头晕,“如果需要我帮你说服你爸爸妈妈也行……” 育成澄打断他:“这算什么!” “没什么不行吧,以前我也帮你做过其他掩护,这个……” 育成澄再次打断他的话,语气崩得又直又烈:“你答应过我不会因为路勉丞跟我绝交!” 周砥在内心苦笑,对啊,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没有要和你绝交。”他看回来。 可这样的说法和绝交又有什么不同,育成澄不懂,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反复说:“我喜欢的是你,我喜欢的是你。你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呢。” 因为我大你快七岁,因为你才十七岁,因为我希望你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能被偏爱,因为我害怕你的眼光只在我身上停留叁秒,你不想要的东西每一次都是我在接收,如果有一天你要丢弃我,我要去哪里? 这些话要他怎么说。 育成澄看着周砥惨白地牵一下嘴角,他身体里的所有能量像被身边的烈日和蝉声卷走,肩颈整个塌下来,再也撑不住任何。 这样的他过分陌生。 在育成澄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周砥失态脱轨,他成熟又孤傲,不会像她一样,因为芝麻大的小事又哭又闹,不会像她一样和父母争吵拌嘴,有礼貌有教养,所以每次成女士被她气到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周砥就不会这样对爸爸妈妈”,几乎面对所有的事情,他都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绵延直线,温和且疏离,这种波澜不惊让她安心。因为她知道,无论她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永远有周砥兜底。 现在,他和她印象里的所有的他都不一样。 育成澄察觉出一点含混的微妙,还不敢确定,手刚要伸出去,就被他不着痕迹地躲掉。 周砥整理好了表情,冲她笑笑,一如往常:“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还要值班。” “我……”育成澄刚开口,就被他回避,他继续向她微笑,但看起来分外的难过,言语里透着果决的逃避:“回去路上小心点。今天天热,别中暑。” 育成澄捏着咖啡豆的袋子,站在原地,看着周砥离开。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咖啡豆真香啊,可是并没能交给他。 周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胡医生吓了一跳,对着电脑看了两遍,确定今天的班没有上错。 但还是不能肯定,无论怎么错,肯定也是自己错,周砥什么时候在这种细节上有过差错啊。 他又对着系统看了一遍,是自己的班没错。 “周砥,你是不是……搞错上班时间了?”胡医生问。 周砥摇头,“外面太热了,我过来坐会儿。”实际上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育成澄,所以当下只想到来这里,只有这里她现在不会找来。 “哦。”今天确实热,早上出门都热得自己一头汗,胡医生想问周砥干嘛不去别的地方避暑,偏偏要来单位,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不问了。 最近一段时间,周砥看起来总是很累,失神的次数多,叫他也是要反应几拍,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但是交情只在同事,再问就显得失礼,他决定闭嘴。 刚好患者来了,他出去面诊,走前想了想,稍微把空调降了一度。 没想到面完一圈,拔完一颗智齿回来,周砥居然还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桌面发呆,脸色灰暗。 胡医生拉开储物柜,拿出一盒泡面,准备来个一顿工作后的犒劳餐。 想了想,还是问:“周砥,你最近还好吗?” 周砥终于回神,迷茫地看他,好像这个问题是问向别人的。 胡医生哭笑不得,倒完开水,合上盖子,开始倒计时。 再问一遍:“你还好吗?魂不守舍的。” 周砥终于回了:“我还好。” 这哪里有“好”的影子啊。 没想到的是,周砥忽然开口:“假如有个事情很棘手,不知道怎么办,也想不出来好的解决办法,怎么办?” “具体指的是什么啊?”胡医生皱起眉,看周砥无反应,试图开导他,“你问这个总有原因吧。” 周砥保持缄默。 胡医生继续:“你……就没有什么‘一个朋友’的故事讲给我,让我参考一下吗?比如,你有个朋友,然后呢这有这样那样的。”他比划着,声情并茂。 周砥表情淡漠,讲实话:“我没朋友。” 胡医生有些尴尬,“上次不是有个高高的男生,是你朋友吧。” 指的是项去非。 “除了他,就没了。”况且这个朋友还是育成澄带给他的。 胡医生一脸惋惜,“你这么年轻,应该多交点朋友嘛。大家平时一起去玩玩,露营一下,剧本杀一下,多棒啊。不要像我一样,只有泡面和游戏了。”说到后面有些自怨自艾,忍不住悲伤感叹,“唉,我可是错过了很多好机会。” 手机震动,倒计时归零,他掀开盖子,撕得更开一些,香气和热气一同扑脸,他露出满足的笑容,话锋一转:“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工作后的泡面最好吃了。”一口面吸进嘴里,忽然想起什么,拉开抽屉,拎出一个玩偶钥匙扣,走过拿给周砥,“上次澄澄来的时候说想要这个。刚好昨天小赵清理库房,发现上次活动做的还有存库,我就给澄澄留了一个,你拿给她吧。你别说,这个钥匙扣越看越像澄澄。”不知道是不是胡医生的错觉,他感觉提到澄澄的时候,周砥的眼神突然一黯。 胡医生递来卡通牙齿样的玩偶钥匙扣,它举着牙刷,咧嘴露齿笑。 周砥刚要去接,桌面的手机亮起。 “没事没事,你先接电话。”胡医生放下钥匙扣,退回座位继续吃面。 状况外 育成澄从来没觉得暑假这么漫长过。 除了冷战的那两年,往年哪个暑假不是赖在周砥身边,在他房间吹空调吃雪糕看书读漫画,缠着他带自己去游乐园看电影去山里避暑去海边玩水。 她以为和好的这个暑假会重现以往的精彩时光,没想到暑假伊始就和周砥起了纷争,去他家再找他,好像总是和他错开时间,矛盾一旦积累了些时间就很难解开,用通讯工具询问她也不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前一段时间还说要拉开距离,让周砥低头,现在的他何止是低头,是要直接推开她。以前他话里说的模糊,这次全是果断决绝,甚至还抛出来了路勉丞。 他是在吃醋她和路老师吗?可是无论是按照漫画还是言情小说的套路,吃醋之后不是都应该占有欲大发,彻底接受她吗?或者冷战到底,实则在等待她的注意。但他两头都不占,完全是相反的反应啊。 她想起一周前的那天他的表情,像是再也不想看到她。 许礼出国游学,严式回了奶奶家,没有了在学校时的紧密联系,大家忙着经营自己丰富的暑假生活,后援群里的聊天显得不再密热,咨询过后,谁都没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更糟糕的,也是从那天起,路老师没再在群里说过话,单独联系他,他总是回她:【最近店里很忙,下次再聊】。 她有店长的微信,知道最近店里其实忙度一般,路老师的班也没有排那么多。 一来二去被借口搪塞了几次,没法戳穿,只能接受他的刻意回避。毕竟她再次拒绝了他的告白,还说了一番大话,现在想想都觉得丢脸,毕竟他说过“这次还不能成功的话,你就太失败了”。 是啊,虽然没有明说,这是自冷战后周砥第二次正式拒绝自己的告白了。唯一能够庆幸的是因为约定过,他并不会和自己绝交。 可现在这种避而不见的状况和绝交又有什么区别啊! 想着想着,育成澄就更忍不住悲伤。 “停!停!停!育成澄你到底在吹什么啊!”指挥打断她的顾影自怜,大声喊,“你怎么越吹越凄凉。我们这里不是在奔丧!你在私下到底有没有认真练习啊?” 这样的训话在最近的几次磨合训练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实在懒得解释,这一周为了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练习,她已经光顾遍了大半个城市的KTV,别人在隔壁欢歌,她在努力吹唢呐。 育成澄无辜地放下唢呐,坦白说:“我是有在想比较丧气的事情,但音乐和想法要分开我还是知道的。唢呐就是这个声音,是不是凄凉,是根据整体风格走的。这首合唱曲里加唢呐独奏本来就很奇怪,之前也和你们提过,没有这么中西合璧的啦。”谁会想着在合唱《闲聊波尔卡》里加一段《百鸟朝凤》?是足够吸睛,可是整体性上非常割裂。她指向做伴奏四手连弹的两个女生,“她俩明明弹得挺好的啊,直接让她俩接着独奏不就好了吗?” 被叫到的其中一个女生肩颈一缩,像是惊弓之鸟。 指挥的同学不满:“之前我们商议几次过后才选择的唢呐。”言下之意就是,你现在讲没什么用。 育成澄直截了当:“你们之前商量的时候我还没加入,也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啊。”她半途被老郭骗进来的时候,什么都确定好了,她可是只有默默为了学分忍受的份儿。 指挥已经不耐烦:“那你要退出吗?” “你是因为我没法自主选择退出才问出这种的话吗?”育成澄皱起眉,“我想这样不是正确沟通的方式。你要是非要上赶着话讲话,我不知道你是要解决问题,还只是想情绪上制服我。” 身边一阵窸窣,合唱团其他的成员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看向平时独断惯了几乎无人敢顶撞的指挥。 指挥的嘴比想法快,察觉到大家的情绪变化,此时有点下不来台。 育成澄对周围的变化熟视无睹:“我觉得这块加唢呐真的很奇怪,可以换乐器。长笛也行,长笛我也会吹,就是吹的没有那么好,不过我保证会好好练习。要是你们非要中西合璧,我觉得《百鸟朝凤》不合适,可以换一首。” 指挥看看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指导老师,只能顺杆而下:“……那我们再看看。” 排练结束之后,重新商议一番,指挥决定按照育成澄的建议临时更换乐器。育成澄本来很开心,但一想到长笛这次是真的在老育的办公室,而不是在周砥那里之后失望至极。 想到马上要去郊区集训的事情,育成澄更不开心。不过是一周没和周砥见面说话,感觉好像已经拉开了一些距离,要是再离开些时间,是不是自己是谁都要被忘记了? 也不知道是要和谁生气,想来想起好像只能是强行拖自己入伙的老郭,可是学分改制也不是他的努力,一路揪着罪魁祸首就没完,好像问不到底。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育成澄提着琴盒出了学校。快到正午,没了空调乐房的遮蔽,滚烫的热浪又卷回身上,育成澄更加想念周砥……和他的车,也许此时后者更想一些。 刚拐进地铁口,她接到妈妈电话。 她还来不及说话,成女士接通就问:“你在哪里哪?” 育成澄晃着琴盒,路过地铁里的巨大广告牌,停下来臭美地照一照,转一个圈,看校裙在塑料面上反光成一朵花苞,“我刚进地铁。昨晚和你说啦,今天早上有合唱训练,我来趟学校。怎么了吗?” 成女士停了一下,“那我把钥匙放在老地方,你回来自己弄点吃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时间晚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们了。” “你们要去哪里啊?”育成澄离开广告牌,刷卡进站。站上通往站台的下行电梯,校裙被气流吹起来,像是在云上,她开心地拍拍裙摆。一抬眼,对上前面正回头盯着她大腿看的陌生男人,育成澄狠狠冲他翻了个白眼。 看着前面的猥琐男人狼狈地转回头,育成澄听到妈妈的疑问:“你不知道吗?” “什么啊?” 成女士很狐疑:“周砥没有跟你说吗?他爷爷过世了。今天要火化下葬,我们去一下。” 育成澄感到一时的混乱,“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就一周前的事情。我以为周砥跟你说了,你今天才去了学校。” 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是周砥和自己完美错开,而是这几天他都不在家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育成澄抬头看站名,脱口而出:“妈妈你们出门了吗?我在下一站下,你们路过带我一起去吧?” 捉迷藏 育成澄顺利搭上成女士的车,车一路朝着近郊的火葬场狂驰。 成女士感叹道:“也是命好,老爷子没受什么罪,突然走的。”开车的成女士从后视镜看一眼紧密双唇稍显不知所措的育成澄,“听小靳说家里阿姨直接通知的周砥,他立马就赶过去了,帮忙处理后事,估计累了好几天了。” 老育也转头回过头看她一眼,“澄澄,一会儿爸爸妈妈去跟你靳阿姨周叔叔说话,你多安慰周砥。” 育成澄点了点头,继续迷茫地看向窗外。 她已经记不起来周砥的爷爷长什么样子,在回忆里好像是个分外严肃严厉的长辈,她在他面前调皮,自知玩疯后的羞赧地嘿嘿一笑,才会换来他表情上的一丝波动。她想以后周砥老了大概也会变成这样,生活规律,沉默寡言,绝大部分时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砥的爷爷是大学教授,近些年身体不好,无法再被返聘,才终于退休。妻子去世得早,生活习惯极其规整,这些年早起去公园里遛弯锻炼身体,上午回来写字,读一些书,写一些书稿,中午吃饭,下午按时午休,又是写书读书,晚上准时吃饭,看新闻联播,早早休息,一天就这么过完。 叁年前的暑假,育成澄还跟着周砥在老人家里住过一小段时间,那是印象里最后一次见他。他对周砥有多严厉,对她就有多宠爱。想来也是因为她并不是他真正的亲孙女,要不然可能也会像周砥一样时不时被严厉的话语招呼。但周砥和他相处起来一点都没有面对他人时的疏离,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爷爷,也是真的尊敬他。 很多个相处的瞬间,育成澄都在想,周砥对亲人的依赖和信任大概都给了他的爷爷,只有在爷爷面前,周砥才像个真正的孩子。因为靳阿姨和周叔叔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无论是相处,还是了解。家是落脚停歇的地方,而他们总在路上,只留周砥一人。 现在,周砥内心最爱最依靠的亲人离开了,他是不是又要变回一个人了。自己……能帮到他什么呢? 育成澄把额头贴上车窗玻璃,小声地叹气。 成女士听到后排动静,刚想说话,一旁的丈夫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着摇摇头。 驱车不过一时,育成澄一家很快到了火葬场。 成女士去停车,老育和育成澄下车先去和周砥一家汇合。 远远看到一个正在飘烟的长烟筒,暑气正盛的天气里,还没有靠近却感到异常的燥热。 育成澄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好像哪里有陌生的结界存在,轻易地隔开生和死。这么一想,更觉得萦绕在耳边的蝉声像是某种幻象。 育成澄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忍不住拉住了爸爸的袖口,老育察觉出了她的紧张,安慰道:“没什么好怕的,这是人的最后一站。人从宇宙而来,最后又要变回宇宙里最小的单位。你就把这里当成车站的终点站就好。” 这个说法确实很容易接受。 “那……死去的人的灵魂会去哪里?”育成澄小声地问。 “只要活着的人不忘记他,他就永远都在。”老育拿出手机看一眼最新收到的微信,“说是已经完事儿了,他们正要出来去附近的墓园,我们就在这里等好了。” 不过一时,就看到一群身着黑色衣装的人群,走在最前面抱着一个长方形匣子的是周叔叔,表情悲痛,身边跟着靳阿姨。剩下的人里有的育成澄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过一点照面,应该是周砥家的亲戚们,还有一些她完全不记得。她在人群里焦急地扫了一圈,却没看到周砥。 老育和周叔叔拥抱,和靳阿姨握手,反复说着:“节哀。” 气氛压抑地不像任何一个往常,育成澄看着周叔叔怀里的盒子,黑色的长方形,这么小,居然可以放下一个人最后的一刻吗? 靳阿姨狠狠抱住育成澄,手在她头顶摸了又摸,“澄澄乖,在这里等周哥哥出来好吗?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育成澄安慰着回抱靳阿姨,用力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去,育成澄站在原地,等还没出来的周砥。 不远处是深绿成一片的山,再拉高一点视线,天空晴朗得不像话。 好像记忆里的几个夏天,也是这样。 炎热的午后,周砥的爷爷去睡午觉。育成澄睡不着,猫腰悄悄去周砥的卧室。跳上他的床,拿掉他盖脸的书,轻轻碰一碰他的睫毛,小声叫他:“周砥——周砥——” 有的时候,他醒不来,她也翻身躺倒在他身边。房间的窗户就在床边,某个角度可以看到天空,天空好高,伸出手也够不到。白色的是云,蓝色的是天,黑色是什么?黑色是周砥的睫毛和眉毛。 空调隔绝起暑气,周砥身边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看得困了,她在他的身边呼呼大睡。 而大多时候,周砥睡觉很轻,基本都会被她吵醒。她缠着他玩游戏,周砥的爷爷家很大,最适合玩捉迷藏。她总是很容易被他找到,无论是藏在衣柜藏在桌子底下,还是哪里,十个数数数完,他就会突然出现,微笑着看她。她怀疑无论去了哪里,都会被他找到。游戏的乐趣就在于可以持续进行,太容易结束让她逐渐缺失兴趣。 她坚决要扮抓人的鬼,可十个数数完,内心里自我设定的二十个数数完,她还是找不到他。害怕吵醒周砥的爷爷,她不敢大叫问他,只能默默地一遍一遍找他,可还是找不到。 她想没人找他,也许一会儿周砥就会主动出来了吧,守株待兔在客厅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她感到没头没尾的害怕,压抑着叫他的声音后逐渐拖起哭腔。 后来,她在阁楼发现了他。 他就静静抱腿坐在一小片黑暗的地方里,一动不动,像是等待她了很久。前几次她也找过这里,但囫囵的视线一扫而过,根本没看到像雕塑一样的他。 一口气松懈下来,她开始大哭。 她还记得周砥的表情,带着点消沉和苦涩,但他还是从黑暗中匆匆起身,站到她身边,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眼泪,竭力安抚她。 没被找到的人没有半点怨言,找不到的人反而大哭。 但当时的育成澄只能看到自己的委屈。 阁楼的天窗分割出天空的一角,育成澄抬头用力大哭,任凭他的手胡乱抹着脸颊的眼泪,周砥的肩颈向上,是极好的天气,和周砥的手以及安慰一样,透着温柔。周爷爷循着哭声而来,对着周砥狂吓怒骂。 ……而现在,周爷爷已经不在了。 她的内心有点酸酸的,一抬眼,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周砥,面无表情,却和捉迷藏那天一样,半个人隐进黑暗。 育成澄小跑几步到他面身边,用力地拉过他的手。这么热的天里,他的手冰得自己一颤。 她更用力地握紧一点。 啊,她终于有些明白那天他脸上的消沉和苦涩是什么。 他一定在那里等了自己很久吧,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看她从面前过去,可完全没有发现他。 周砥一直沉默,回握地更紧一点。 时值正午,烈日在头顶,柏油路上扑来的都是热浪,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拉着他,他在她身边走着。这样的他们,像极了以前的他们,却又哪里完全不再一样。 走了一些路,周砥忽然放开了手,她遂又重新握起。 手与手的回避和进攻,像极了一场沉默无声的捉迷藏,只不过这一次其中一方不想再被找到。 育成澄感到一点难过,但还是坚定地在他又一次避开时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周砥停步,声音干涩:“……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这句话穿越了时光,本应该是由那个困惑地看她大哭的少年来问的吧。但当时的他深深咽了回去,选择了安慰她的委屈。 烈日炎炎,没有下雨,但心间哪里摇起瓢泼大雨。 失控时 为了帮爷爷处理后事,周砥最近都在住附近的酒店。 他说他不想去墓园,育成澄决定带他先回酒店。不过是几天没见他,他瘦了很多,握着她的手好像都快没肉,指间的骨节硌得她手疼。但她不敢放开他,总觉得他像摇摇欲坠的风筝,一松手就要跌落进无人知晓的地方。 乘电梯,刷门,推开门,进了房间,育成澄举起还在牵着的手,示意说:“我先放开好吗?” 周砥脱力地笑一笑,主动松手。 育成澄去拉窗帘,确保室内暗下来,又拉开被子,推周砥躺上去,用上以前她生病时周砥照顾她的每一次的台词:“睡一会儿好吗?一觉起来就会好了。” 周砥牵了牵嘴角,真的按她说的乖乖躺下。 一张大床,躺下一个周砥占了一大半的空间,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在校裙里搓两下,想起点什么:“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墓园好了。” 周砥冲她摊开手心,育成澄疑惑地看他,他沉默着抬了抬手。 手掌贴向手掌的一刹那,她被他拉上了床。 育成澄还来不及惊呼,周砥已经迅速收紧了手臂,她被拥进他的怀里,周砥整张脸贴在她的颈边,灼热的呼吸蹭得她痒痒的。 育成澄只考虑了一瞬,以扭曲的姿势甩掉了鞋后,用力地回抱他。 手摸上他的头发,一点一点摸着,等彼此都适应怀抱,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爷爷的事情啊?”眼下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她感觉可以问他任何问题。 周砥的语句埋在她的颈间,看不见他的脸,但语气听起来倒是和平常无异:“……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育成澄笑了,“可我很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他的声音闷闷的。 “你现在好像约克夏。”约克夏是周爷爷曾经养过的一条大金毛,应该是跟人非常亲近的品种,却被周爷爷养得异常高冷,无视任何人对它亲热的招呼,“可以主动让我亲近你。你还记得吗?有一天我们去遛它,突然下起雨,它的漂亮毛发被淋湿后全身变得湿漉漉,气势都弱下来了,一直委屈得嗷嗷叫,围着我们直打转。感觉特别可爱。” 周砥沉默一会儿,“……嗯。我还记得你非要穿着凉鞋往雨里用力地踩,非要玩水,最后弄得满脚满腿的泥。身边有一只不肯回家的狗,一个在水坑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我当时血压都要升高了。” 育成澄装傻,表示惊讶:“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周砥没回答,手在她的脑后揉了两下,还是轻轻的。 育成澄想了一下,“你其实不用顾虑那么多,需要别人的帮助的时候,还是要说。” 周砥的声音含混:“不是因为这个。” 育成澄不懂,拉离一点距离,昏暗的空间里,周砥的眼睛亮亮的。他的睫毛好长,手指忍不住伸过轻扣他的眼皮,手心里像是拢起一只振翅的蝴蝶。 既然现在他看不见…… 半沉的黑暗中,育成澄胆大地贴上周砥的嘴唇,如她所料,他吓了一跳,未能来得及闭起的眼里闪过黑幽幽的情绪。 一个突兀主动的吻过后,育成澄尴尬地笑一笑,想要退后,他的唇却追了上来。 那是她所不熟悉,超出她十七年来认知的亲吻,不是唇与唇的轻触,是唇舌的追逐和持续地抚慰。每一颗牙齿,每一块的黏膜,几乎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舔舐而过。 嘴里的呼吸被他全部殆尽,她的腰际因为这个绵长慌乱的吻麻酥酥的。 育成澄不会在接吻的时候缓慢地渡气,一离了他的唇齿,就开始大口地呼吸,在她朦胧的目光里,周砥的眼底也是迷离的神色。 她自认为一向热爱探索学习,所以不过一时,育成澄又再次贴上他的唇,把他刚才慌乱间教给她的实践回去。 吮吸,舔舐,缓慢地呼吸,津液的交换中,她像陷进大海。 那些限制级的睡前读物没有骗人,原来接吻真的会让人沉醉,让人头晕目眩,让人腿软,让人小腹紧绷,让人……逐渐失去理智。 她感觉胸前传来一点疼痛,那是情欲的作用。 周砥的指间隔着衬衫在围着她的那一点打转,夏天热,育成澄校服短袖衬衫下只穿了薄薄的法式胸罩。不过几下挑弄,两边的顶端就在他的指间起了变化,酥酥痒痒的新奇感受,让她发出闷哼声。 这远远不够,她无意识挺起腰,把胸又向周砥的长指间送了送。 不过几下,周砥就卷起了她的上衣,只剩下大面积裸露的肌肤和还未解开的内衣。 他低下头,鼻息蹭在自己胸前,手指轻轻往下一拉就露出半个小巧的胸部,挺立的顶端蹭到他的唇边。 育成澄来不及害羞,胸前的异样,让她微微一颤。 她说不出那种感受,只觉得乳房不再像是自己身上以前毫无意识的一部分,现在周砥的任何动作,都会让它产生变化。腿心又酸又痛,她觉得有一小汩液体正在向外不受控制地溢出。 还没调整好呼吸,周砥已经用舌面贴上顶端,快慰霎时在脑海里炸开。周砥的唇舌不停地逗弄她小小的乳头,如此轻柔如此珍视,像是在对待一颗暗红的珍珠,吸进嘴里,舌尖卷一圈再让它从嘴间滑出。 育成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如此陌生的快感。她有自慰的经验,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只是触碰乳房就让她舒服到不停喘息。很多时候,她不觉得乳房是个需要抚慰的部分。但现在她感受到了,这种酸麻让她有些上瘾。 一边安慰完,周砥又温柔地照顾另一边。 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喘息和唇舌的舔弄声,育成澄揪着周砥的黑色衬衫,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把自己的两粒乳头舔得晶亮亮的。 过长的前戏拉高了她的期待,她下意识地蹭起腿心。 周砥也发现了,本来顺着她脊背来回滑动的手下移,伸进她的裙子里。她的内裤应该湿得很厉害,因为周砥的指间摸到她的内裤的时候,她感觉他笑了一下。 内裤挑起一点,他的指尖摸上早就开始膨大的阴蒂。 育成澄因突然而来的刺激,倒吸了一口气。 可周砥没有给她休息的时间,舌尖挑逗乳头的同时,指尖在湿湿的阴核上打转。 一圈又一圈,顺时针,逆时针,极其有规律。 育成澄觉得所有的感官都在向下坠,向他的湿润灵活的舌尖,向他整洁的指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极了,原来自己居然可以发出这么带有情欲的声音。她好像被周砥的手带到一扇门间,门后是长大成熟的自己,她深谙性的魅力,理解人类快感的美妙。 她期待向往,又感到一点陌生的害怕。如此强烈的快感在此前自我摸索的时候有过,但是又不太一样,也许根本的不同,在于当下的快感是别人所给予的。这个别人是自己一直一直喜欢的人。 这份快感里夹杂着极致的欣喜。 “周砥……”育成澄模模糊糊叫出他的名字,充满情欲的小声喘息让他的速度逐渐加快。 很快地,堆积的酥麻终于跟着快感一起失控。 找到我 育成澄忘记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意识清醒时,她有些错乱,下意识叫了声“妈妈”,没人回应,还在迷糊,转眼就被陌生的天花板惊醒。 她坐起身,终于拉回感官,不在家里,是在酒店的房间。 周砥睡在身边,呼吸很沉。周围太黑,育成澄看不见他的脸,但也还好足够黑,一回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些,她整个人就要从头烧到脚。 育成澄轻手轻脚地去摸手机,已经快要八点,怪不得房间里这么暗。 成女士和老育都各打过两通电话,还发来微信问她在哪里,她立马慌张起来,眼下这个状况怎么都没法和家长汇报。 现在……怎么办? 把周砥拍醒,然后质问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吗?质问他们之后怎么办吗? 吻是自己主动吻的,后面的一切好像就是……失控了。 质问什么,质问为什么会失控吗?这要怎么问啊。如果质问开始剖解原因,多半也是她的缘故,在周砥退后想结束吻的时候,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继续推进的。 她一向很自豪自己的厚脸皮,但如果谈判质问失败,周砥后退跑路怎么办。 不过好像也没可能,按照周砥的性格,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愧疚到死,充满负罪地道歉,和她道歉和成女士道歉和老育道歉,没准最后还会跟项去非道歉。从此之后,踏回一条线后的更远,面对她怕是要一直带起冰块面具。 育成澄犯起了难,在黑暗中挠头了好一阵,还是想不出解决的方法。 纠结中,成女士打来电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两件棘手的事情一起摆在育成澄面前,她决定先处理更紧急的。 捏着手机快速翻下床,育成澄蹑手蹑脚飞快冲出房间。 听到动静,周砥掀起一点眼皮,只来得及看见黑暗里一个小熊猫状的影子鬼鬼祟祟地闪出房间。小臂搭过额头,他长叹出一口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顺序。他为自己极差的控制力而后悔。 跌跌撞撞出了房间,育成澄在走廊尽头接通妈妈的电话,成女士很焦急,嗓门很大:“你去哪里了?” 育成澄下意识地捂起听筒,尽量不让自己的慌张穿过手机:“……我,我和周砥在一起啊。” 成女士果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我和你爸爸要回家了,你发个定位给我,我们来接你。” 育成澄支支吾吾,她还在纠结怎么解决和周砥的后续问题。 “你明天开始不是要去集训吗?还不快早点回家收拾东西。”成女士又问。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育成澄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她好想请假,可今天已经和指挥闹了些不愉快,第一天集训就请假,怎么也说不过去。 她飞速地想了下,既然直接挑破了跟周砥说,他非常容易再次躲避自己,那么就先让事情暧昧一会儿吧。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问题都需要一个直接的出口吧。 漫画和小说经常提及的大人的感情也许就是这么回事,不戳破,不摊牌,让它滑行,不降落。 在找到更合适的办法之前,先这么办吧。 她朝周砥的房间深深地看一眼,目光充满坚毅,并在内心屏气凝神重重点头。 嗯!周砥!你可要乖乖等我回来啊!集训就一周而已,很快的! “好,我把定位发你吧。”做完决定,育成澄飞快地说。 周砥在房间里等了很久,等到窗帘外的夕阳彻底褪去,黑暗完整地包围自己,依然没有等回育成澄。 但收到了她的微信,咧嘴挠头笑的小熊猫说:【我去集训了,等我回来哦!】 周砥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半天,最后只能打出一个【好】。 他扔下手机,手臂盖过眼睛。 是窗外的蝉声吗?还是中央空调的声音?循环往复打在鼓膜上的节奏,带他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他刚高考结束,在新加坡创业成功的妈妈回国,很久都没见她,想着也许要问问高考志愿。他的分数没有太大悬念,此前预定的第一志愿肯定稳过,可喜悦的心情和育成澄和项去非和成琳和育建哲分享完,他最想分享的人,其实是父母。 去机场接她,还没等他开口,妈妈满脸疲惫地抢先开口,第一句居然是:“周砥,我想和你爸爸离婚。” 说是“想”,倒像是说出一个直接的决定,不容他震惊,“我找了律师明天谈财产的分割问题,他可能会来我们家一趟。我想一个人进行,你能别打扰我,先回爷爷那边住几天吗?” 无论是父母中的谁,他们好像总是这样,安排好一切,只是让他接受。 末了再补一句:“你是好孩子,你能理解大人吧。” 他能不理解吗?从有记忆开始,做从不让他们担心的孩子,不知道如何和父母沟通寻求爱意,结果渐渐变成独来独往的性格。 孤单是他被迫选择又主动选择的结果。 他乖乖去爷爷家,育成澄知道以后缠着他也要同行。他一向对她的恳求没办法。 后来,妈妈突然打来电话,她说和律师商量完后不打算和爸爸离婚,如果他想回家可以随时回去。又是如此仓促的决定,他拿着手机不知道要说什么,爷爷突然抢过电话,他很不满,询问妈妈到底知不知他这次考得有多好。周砥听见她尴尬的笑声,她到底有没有回复,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是记得浑浑噩噩地一转头,他和育成澄又玩起捉迷藏,她说这次她要做鬼,他要来当被抓的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藏的地方很难找。他知道育成澄的习惯,她喜欢寻找黑暗的地方,于是他藏进了阁楼,阳光的阴影处因为有视觉上差距,是个第一眼看不太清,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地方。 十个数过去,二十个数过去,叁十个数过去。 他屏住呼吸,一次次看她从自己眼前走过,但一次都没有看见自己。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像是无数次和父母和同学的相处,他们看着他,却又透过他在看别人。 父母看到的是省心乖巧的儿子,同学看到的是对任何好似都胸有成竹的他。 他没有那么好,他也会感到迷茫、困惑、孤单。有的时候……他甚至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平凡的普通人,他好像理所当然拥有的好品格好成绩是用真的努力换来的。但他们总是很容易就忽视,说着“果然是我的乖儿子”“不愧是周砥”。他们也许并不知道,“果然”和“不愧”是对真正的他最大否定。 过了多久呢,他坐在半片的黑暗里。 育成澄变得焦急,小声叫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哭意。 明明是个游戏,他却对它赋予了其他的含义。 “快点找到我吧。”“快点看见我吧。” 窗外的蝉鸣一声拉高一声,十一岁的育成澄开始小声地啜泣抱怨。 然后,终于,她从光里走进黑暗,看见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庆幸道:“……周砥,终于……找到你了……” 你知道吗?一直庆幸的人,其实是我。 但现在,黑暗空旷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重新解锁手机,点出对话框,在【好】的后面又回复一条: 【我们之后聊聊好吗?】 邪教主 天公不作美,半路下起雨。育成澄头靠在大巴车的车窗玻璃,看着连绵的雨把玻璃变成毛毛的一块。视界里应该有的青山和蜿蜒的公路,全变成了一束束滑行而过的水柱。 昨晚回家疯狂收拾东西,整理出一整行李箱,东西挑挑拣拣不知道到底要拿什么,最后还是成女士敲门,咬着牙刷对她横起眉毛:“你是去一周不是要去一个月,去的是郊外的酒店不是国外的孤岛。”她恍然大悟,倒出一大半东西,又把箱子从28寸换成24寸的。 想要对着整洁的行李箱拍照留念时,才终于看到周砥发来的那条微信,距离发信时间已经过去了叁个小时。没有需要急迫回复的时间催促,她反而没办法凭着下意识的感觉回复它。 现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打开和周砥的聊天框,对着那行【我们之后聊聊好吗】开始用力思考。 明明每个字都认得,怎么连在一起就是看不懂呢? 要聊什么?聊昨天下午的冲动失控吗?昨天那么上上下下想了一通,还以为自己把握了大人感情的真谛,忘记了周砥一向是理智至上和高效先行的代名词,能够先找她说明,绝对是因为心底有了答案。 这是还没开始,就要盼她死刑的意思吗? 育成澄想得头痛,还是不明白。 一咬牙一狠心,回:【你要说什么啊,就在微信里说可以吗?】 没想到周砥几乎秒回:【不可以,我们要见面聊。】 这才七点啊,忙了这么些天,他的生物钟还这么规律吗? 育成澄看着“见面”两字,两腿已经开始打颤。她有强烈的坏预感,两年前夏天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那……视频聊也可以吧。】育成澄投机取巧地回。她想反正也是“见面”嘛,现在只希望要杀要剐,周砥可以干脆一点。 没想到周砥还是拒绝:【不可以,还是要见面聊。】 不管怎么样,必须要见面,看来周砥要说的话相当严重和严肃了,这不是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想吗? 手机像是炸弹,被她扔到空着的邻座,不想再看一眼。育成澄的脸部朝着痛苦的轨迹扭曲,抱着头撞向前座的椅背,只希望时钟迅速回转,昨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不算数。 前座的人听到动静,从两个椅子缝间回头,小声地问育成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育成澄一秒恢复镇定,故作优雅地甩过一边的马尾。上次和指挥发生冲突以后,为了快速融入集体,她决心在合唱团给自己一个新人设,专业、温柔、有活力。没有人不会爱上的人设。 “谢谢。我没事。”连嘴角牵起的微笑也被她精心设计过。 对方停了几秒,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坐到你旁边吗?” 育成澄赶忙拿过一边座位的手机,开心地拍了拍座椅,“好呀,快来吧。”动作一出,又觉得不对,咳嗽两声,挺直背,放沉声音:“嗯。来吧。” 一阵窸窣,前座的人夹着一个包拎着一个塑料袋猫腰到育成澄身边。育成澄认出她,是钢伴的人之一,不太爱说话,每次被叫到,就像流浪小猫,一下子缩起背。 明明是她主动说要到自己身边,真的坐到旁边,东西放好后反而一言不发。 育成澄以为对方原来的座位坐得不舒服,只是为了换个新座位在长途的坐车过程中睡得更舒服,便也不好先开口。无聊地按了一会儿手机,苦恼着怎么继续回周砥,余光瞥到身边持续看过来的视线。 她直直地看回去,对方立马慌神,像做了亏心事被抓了现行。 育成澄直接问:“怎么了吗?”她抠了抠嘴角,“我早上吃的溏心鸡蛋是不是还在这里?” 对方飞速地摇头。 育成澄笑起来:“那就好,我还以为你看到了食物残渣不好意思提醒我。今早我起晚了,到学校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所以早餐吃得特别着急。要不是我爸送我,我估计后面我要自己打车去郊区了。” 勉勉强强赶上校车出发的时间,大家都两两叁叁地坐好了,育成澄在合唱团本来也没有相处得比较亲近的同学,就直接选了单人位。 “我一个人坐怪怪的,还好你跟我一起。”育成澄冲她继续笑。 对方愣了一下,使劲地摇摇头,“没有,没有,能跟你一起坐很荣幸。” 这个用词非常奇怪,对方说完也一下意识到,脸立马红了大半边,之后半天再也挤不出完整的话:“……我不是……嗯……我……” 育成澄毫不在意地从书包里摸出一包薯片,拆开递给对方,“这个新口味,你尝尝。”她仔细看一下包装,“说是什么……樱花味。有可能会很奇怪。” 对方谨慎地捏出一片,嚼了没几下,皱起眉。 “很难吃吗?”育成澄也摸了两片丢进嘴里,期待的眼神立马变了方向,“哇,真的好难吃啊。这真的是人能吃的味道吗?” 对方看着育成澄毫不修饰的表情,也笑。 “不过,既然打开了,我们就把它分掉好吗?要不然装到包包里会漏一底的渣。别浪费了。”育成澄不好意思道。 女生用力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边吐槽边慢吞吞分完一包薯片。 育成澄把吃光的薯片袋子折了又折,塞进提前准备好的垃圾袋里,“竹棠,你在哪个房间啊?” 要住一周的酒店房间在出发前已经分配好,合唱团人数本身是双数,但加上指挥、指导老师、和非要跟来的教导主任,房间分得很勉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育成澄是最后一波加入的成员里姓氏拼音最靠后的,她喜得一间房间。 竹棠没想到育成澄会记得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我和……白老师一起。” 育成澄没多想,应了声。 “你……能不能跟我住一起啊。”竹棠小声地问,不安地等待着回答。 育成澄不假思索:“好啊。你跟白老师说一声,一会儿拿着东西直接到我房间就行。” 做了百分百被拒绝的准备的竹棠一愣,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育成澄看着对方分外开心的表情,有些疑惑:“但你干嘛要跟我住呢。”她记得她在合唱团里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好几次看她们几个人一起在休息期间结伴去卫生间。 竹棠有些害羞,小声慢吞吞地说:“因为……我觉得你很好很帅气,很想跟你做朋友。” 育成澄听了瞬间睁大眼睛,因她的话而害羞,挠了挠头,“哎呀,我也没有那么好啦。” 大巴车在有些拥堵的高速上走走停停叁个小时后,终于把睡得东倒西歪的一群学生拉到了目的地。 正午,太阳很大,眯了一觉的育成澄眼睛都睁不开,下车拿完行李,伸一个大大的毫不注意形象的懒腰。 “欸!我们要住在那个酒店吗!”有女生兴奋道。 育成澄跟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隔着一片人工湖和绿茵茵的植物,有一整排气派和优雅的建筑物。 “哦哦哦,我查了下,是五星级的!还是凯宾斯基管理的酒店!”身边的男生也加入一小群人的兴奋。 育成澄不知道什么是凯宾斯基,但她心里觉得不大可能,集训的费用包括住宿费和餐饮费,就算拿了团体低价,平均到个人,她也不觉得他们每个人交的钱够住对面的酒店,何况还是一周。 她兴趣缺缺,想起一起的竹棠,不知道要不要帮她分担些行李。 寻找的间歇,许礼发来视频。 她戴着挡起半张脸的蛤蟆镜,冲育成澄挥手,像是陌生人。 育成澄眼尖地看到她晒出的表印,“你晒黑了不少。” 许礼迅速露出一个敷衍的微笑,“是的。” “你在哪里啊?” 许礼挪了半个身子,“哇!叁角堆!”育成澄兴奋尖叫出声。 “……是金字塔。”许礼皱眉,拿起一边耳机,“这么久没见,你的声音还是这么有穿透力。” “你怎么去了埃及还是这副模样啊。”育成澄不解, 许礼的语气一贯没有起伏:“我还想问你,你不是在集训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热血励志的感觉?” “哦……”育成澄看看周围,声音蔫蔫的,“大概太热了。你找我有事吗?”育成澄记得开罗和这边有六个小时的时差,许礼最近微信都回的慢吞吞,现在打来视频多少有点稀奇。 “担心你啊。”许礼摘下蛤蟆镜,“发来一堆扭来扭去的表情包。想问问你和姓周的怎么样啦。” 想说的太多,育成澄一时不知道该从哪边说起。 教导主任挥手,让她跟上队伍,一大群人向着人工湖的反方向走去。 前面的队伍里出现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怎么不是刚才的酒店啊。” 许礼听到育成澄身边的杂音,露出点嘲笑:“你们这个集体可真逗,丧气到一起去了。” 育成澄反驳歪理道:“这样我们才能齐心协力地获奖呀。” “是是是。” “澄澄,我在这边。”许礼听到视频里出现的叫着育成澄的熟悉女生,问她,“竹棠?” 育成澄冲对方挥挥手,指指耳机示意自己在跟别人说话,“你认识她吗?” “怎么不认识。”许礼哼一声,“这次期末考试抢了我年级第一的位置,期中的时候可是我第一她第二。我记得她是你们合唱团指导老师白老师的女儿来着。” 随即又说:“育成澄你不去当邪教教主可惜了,怎么跟谁都能交上朋友。” 育成澄嘿嘿一笑:“那也要感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啊。” 许礼一怔,近些日跟着游学团的不爽烦闷心情全消,笑一笑,“你快跟上队伍吧,好好训练,等你那边晚上再跟我聊,我想听详细的过程。”强调着:“我可要比严式和路勉丞先知道!” —————————— 之前(指误删前连载时期)跟各位追文的小可爱搜罗了好多甜歌,又加了一些我觉得很适合澄澄和周砥的歌曲,并在网易云建了歌单《甜成一颗星》,欢迎去收藏呀 努力中 一行人拉着行李箱在烈日下走了一小会儿,到了下榻的酒店。 教导主任和指导老师让指挥带着大家排好队,开始分拨登记入住。育成澄被太阳晒得心烦,径直蹲下。穿过一些人的腿,她看到大堂另一侧扎堆成几波的人,惊呼了一声。 有同学也注意到,倒没有育成澄那么稀奇,“我来之前查过了,说这边会承办很多会议和团体活动。我听我八中的朋友说,他们上周也来这边集训了。” 育成澄对周砥的母校很感兴趣,好奇地反问:“训什么啊?” “好像是网球和足球?” 育成澄自我安慰地点点头。看来虽然学校层次有差异,但在这些方面上大家也没差多少。 “没准在这里会遇到一起参加比赛的竞争对手也说不定。”说话的人却毫无紧张感。 育成澄在被老郭骗进合唱团前将事情想的简单,完全不知道自己踏进了一个什么史前大天坑。一转眼不但要参加校庆活动,还要准备比赛。 “哦,那个是不是那个‘大小姐’学校啊。”身边人的注意力突然被前方被拉住。 育成澄站起来也看,“什么什么?” “清和女中啊。”她还在垫脚看,“他们在全国也很有名啊。学” “啊?私立学校吗?”育成澄一头雾水。她对这个学校毫无印象。 “嗯。”大概看出了育成澄的疑问,对方又说:“哦,他们学校在隔壁市,你不知道的话也正常。”又羡慕地说,“他们的校服好好看啊。” 确实。连鞋子都是统一的玛丽珍,胸前的丝带系成蝴蝶结状,极有质感的白色短袖衬衫外是束腰修身的深灰色及膝背心连衣裙。 “听说他们所有季节的校服整体算下来四五千呢。不过看她们和我们住同一间酒店,突然觉得这间酒店的档次也不差嘿。” 育成澄跟着咋舌。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叫“大小姐”学校了,自己的校裙穿破了还可以随手再来一件,要是他们身上那种,直到补出无数个补丁自己恐怕也不愿意再多花一分钱买新的。不,估计在那种情况出现之前大概已经被成女士揍死了。 育成澄摇着头,就这么一转眼,看到人群里显眼的高个子,男生,穿着酒店的制服,好像在跟其中一个女生说着什么。 这是谁来着?好像有点看不清。 育成澄走近一点。 还是看不清。 再走近一点。 ……好像,又不太像…… 再再走近一点。 停步在两人面前,育成澄的“啊”还没叫出声,已经被男生拖走。 到了走廊拐角,严式明显很慌张,“你不要戳破我啊。” 育成澄恍然大悟地看他,“果然是你!”之前花花绿绿的炸毛现在变成平顺的黑色,好像一个“改邪归正”,反差有点太大,她刚才一时不敢相认。 她眯眼看他,自下结论:“你在这里偷偷打黑工?还是童工。” 严式撸起袖子,在她一旁蹲下,忙碌了一个上午,终于有时间喘口气:“都不是。我来给家里帮忙。” 育成澄歪头皱眉,想了一下,“你家里人是这里的后勤人员?” 严式“噗”出一声,手背抹了抹鼻子,“这么认为也行。” 一听语气就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育成澄义正严词:“不要偷偷打黑工哦。你可是未成年。” 严式无奈地摊牌:“这是我家的酒店,暑假我来给姐姐帮忙。” 怪不得他这副模样。育成澄忍不住打量他,注意到他手臂那个印反的纹身没了,“你去洗掉了?” 严式非常不好意思,支支吾吾了一阵:“……搓掉了。” 搓? “就是,那个是贴纸。”严式快速地回答,表情极其不自然。 育成澄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爆笑。 在大厅前台办理登记入住的人还剩最后几个的时候,竹棠才等来了消失好一会儿的育成澄,她边说抱歉边乖巧地站到竹棠边一起等待。 竹棠好奇地问:“你刚才去哪里了啊?” “哦……”想起严式不愿同校同学知道自己的存在,再叁对她嘱咐,育成澄模糊地说:“去了趟卫生间。” 拿到房卡,两人按照卡号坐电梯上楼。 上行的电梯里很安静,育成澄突然听见竹棠说:“澄澄,你真的好厉害。无论跟什么人相处,都很自然,好像就算和别人吵架了也能处理的很好。就像昨天练习的时候,我以为你和指挥争执完之后还会有隔阂,没想到你们今天还是很正常地说话。”语气十分难真诚。 “叮”声响起,到了目标楼层,育成澄拖着行李箱在前面找房间。 “没有吧。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可是到今天跑上车前都在想要用什么人设对指挥。” “人……设?” “就是装作在对方面前的样子啦。”育成澄撩一下马尾,故作深沉的模样。 对方恍然大悟。 育成澄吐吐舌头,“不过在你面前也没装下去就对啦。” 话锋一转,育成澄问:“你是不是和朋友吵架了?所以才来找我的。” 她一直奇怪,竹棠看起来太过内向文静,和身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但她并不缺朋友。刚才许礼一提醒,她突然想起来,知道期末成绩的那天,她去办公室抱作业,遇到教导主任和竹棠谈话,当时竹棠的几个朋友就在办公室门口等她,和合唱团交好的朋友不是一拨人。 竹棠像是做错了事,面露极深的歉意:“对不起。不过我没说谎,我真的是因为很喜欢很欣赏你,所以来找你……” 育成澄摆摆手,打断她:“我没生气哦。这不是很正常嘛。谁都不想落单,我上车的时候看你一人,内心还在庆幸甚至幸灾乐祸,‘还好不是我一个人落单’。” 回着话,育成澄刷开房间门。 房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大概是有了人工湖另一边的对比,谁都想得糟糕,但实际上是超出预期更多的干净和整洁,房间内有淡淡的香气,明亮的落地窗外正对着一片修建整齐的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一颗绿幽幽的宝石。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育成澄调好空调温度,丢了书包,往角落的躺椅一瘫,两眼却在闪闪发光,浑身上下满是活力,“什么都不要想啦,接下来的一周就让我们好好训练,好吃好喝好玩吧。” 竹棠用力点了点头。 魔鬼般的训练从入住的当日下午开始。训练排得很满,出发前育成澄看到群里发的训练时间表时简直不敢置信,好像恨不得连休息的时间也要按秒核算。不过到了这里真的开始训练,却无人抱怨。 合唱团从前期磨合到现在,大家的频率越来越吻合,每天的训练后都能看到明显的进步,像是终于咬合住的齿轮,开始了规律的转动。也许是偶然得知入住时碰到的清和女中确实是一个月后比赛的对手,竞争心被实体化,大家有了为之奋斗的冲劲。偶尔在餐厅遇到对方学校的人,也会彼此意会着抛出一个眼神,过后一起猜想她们选的什么比赛曲目。 清晨早起去跑步,在吃饭前进行开嗓训练,早饭后练习比赛曲目一,午饭和午休过后练习比赛曲目二和曲目叁,晚饭过后指挥再带着大家进行音阶的自主练习。后面到睡前的自由活动时间里,育成澄会找地方自己单独进行唢呐练习。 时间被满满当当塞满的每一天,育成澄根本无暇把时间分给其他,想着睡觉前也许还有时间跟周砥或者许礼或者谁聊聊天,可洗完澡就困得东倒西歪,没有一天不是沾枕头秒睡。 期间成女士发过来一次视频,育成澄眼睛都快睁不开,成女士看一眼表,这不是才十点半吗?往天这个时候哪次不是催着喊着让育成澄洗漱睡觉,她这副像被谁一棍打晕还在苦苦硬撑的表情还真是第一次见。有点稀奇,还有点心疼,成女士摆手:“行了,行了快去睡吧。” 育成澄得到批准,已经下意识闭上眼,第二天醒来才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成女士最后挂视频前有说周砥去了xx开学术会议,离自己有点近。这个xx是什么,她完全没听清。 记着要问周砥,手还没按完一行字,竹棠已经在喊自己名字。 等再记起来,已经到了她自己的自主练习时间。蝉声低鸣的夏夜里,眼前的人工湖闪闪发着光——是对面酒店印过来的。 警惕心 她一下子被倒映在水面上持续摇晃的光源吸引,不知不觉间,练习的气息也乱了起来,音节全部走调。 “天,怪不得最近老有住客来投诉。”黑暗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育成澄吓了一跳,快速弓起背。 “是我啦,是我。”严式走到她身边,身上的制服已经换下,一时看起来有点陌生。 育成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为到了这边就听不清了。” “这边比较空旷,声音传得远,又和主楼离得比较近。你可以在那边附近吹。那边楼群后也有很大片的空地,但位置比较恰当,可以让你吹个痛快。”严式的下巴点向人工湖对面。 育成澄摇头,努力回忆道:“不是说那边是什么……嗯……爱斯基摩管理的么?好像很贵的样子,不会有人出来追着打我吧。” 严式的嘴张开又闭上,无奈地纠正:“是‘凯宾斯基’。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育成澄假装鄙夷地看他,跟在严式后面,开玩笑说:“你很贼哦。想把噪音甩给竞争对手是吧。” 严式接住梗:“那你可千万要吹得烂一点,越难听越好。” 育成澄哼哼几声:“包在我身上!” 在半黑的环境里绕着人工湖一侧走了一会儿,看着眼前越来越亮。 严式突然问:“你和路勉丞发生什么了吗?” 育成澄一惊,下意识打起马虎眼:“没什么呀。挺好的啊。” 严式狐疑,半侧过脸看她一眼,“他好像退群了。” 育成澄停住脚步,迅速掏出手机,果然看到手机的提醒,在半个小时前,那个时候她正如痴如醉地陶醉在自己的笛声里,久久不能自拔,根本没空注意消息。 “所以我才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严式继续说着,纠结很久,还是开口,“路勉丞的家里很复杂。”他的手点在自己的后背。“他这里有条疤痕。” 育成澄隐约想起上次在医务室撞见的那一条形似多足昆虫的疤痕。 “他继父酗酒后发疯用刀划的。”严式补充道,“他继父有点关系,他妈妈对这个事情也不太关心,一直说是自己儿子不小心弄得。最后,最后也没怎么样了。我和路勉丞小学时就认识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就变了。” 育成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内心现在全是震惊。她猜测过路老师家里的复杂,但远超出她的想象和认知。 “原来我们关系很好,但也就是那件事后,他渐渐疏远了我,总是冷笑着看我,有一次争吵后讽刺说像我这样活得特别幸运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绝望。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身边谁都可以误解我,但也都不会是他。挺难受的。我就全部都挑衅回去了。 “不过就像你说的,其实这一切都挺没意义的。给他找茬也没让我觉得有多痛快,反而还挺后悔,好几次都有点懊恼,他说重话远离我的时候,我没有相信他理解他。不过有些结系死了,想打开就很难了。” 严式面露抱歉,“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要和你有关,路勉丞面总是很开心,在群里的时候也是。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随便退群。所以……也想来问问你。看你知不知道原因。” 她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原因。 育成澄盯着那条提示,半天说不出来话。 用转账单独试路勉丞的微信账号,果然也跳出好友验证的提示消息。 他不仅退群了,还把自己删除了。 其实拒绝他后,她隐隐想过,也许之后再也没机会做朋友,但她不想用暧昧的话语继续给他幻想。宁愿失去一个好朋友,也不想日后伤害他更深。 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的伤感。 周砥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每次才要把态度摆得那么明确,才要不假思索地跟她拉开距离。 严式感到对话的停滞,一回头,对上育成澄有些委屈的表情,她像是快要哭出来。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严式不知所措,快速回想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育成澄揉着眼角,吸一吸鼻子,摇头,“没事,我只是情绪有点上头。一会儿就好。” 严式缓慢地点头。只要不是自己弄哭她的就好。 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这个……如果你需要的话……” 育成澄道谢着刚要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严式跟着育成澄一起回头,酒店大厅门口的灯将眼前的陌生男人照得闪亮。不,也许闪亮的是眼前的男人,连蹙起的眉角都透着稳重的气质,光线都好似陪衬。 他隔着育成澄大概估测了一下对方的身高,随即整个人更在气势上矮了一大截,暗暗发誓这个假期的后半段要多打点篮球。 严式看着育成澄刚才还耷拉着的嘴角瞬间扬起,什么叫容光焕发,他想此刻他太能体会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她隐形的尾巴甚至立马摇了起来,惊喜溢于言表:“周砥,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在群里过分刷存在的名字这一次终于和本人对上了。严式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对方,再次确认一下育成澄心上人的具体样貌,就感觉到了一道极有压迫力的视线。明明是过于炎热的夜晚,他却不自觉地打了个颤。也许这个比喻有点奇怪,但对方的眼神像是忠心耿耿的毒犬,保护姿态极强。 严式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育成澄,我先回去了啊。你注意时间。”顺便丢一个“加油打气”的眼神给听见他说话的育成澄。 育成澄理解几秒,露出虎牙,打出一个手势,“拜拜。” 周砥看着陌生的男生朝黑暗中逐步离去。 他怎么没想到,就算没有路勉丞,也还是会有别人出现在育成澄的身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育成澄转回头,想起成女士昨晚说的话问他,“你在这边开学术会议吗?” 周砥沉默地点点头。 育成澄眼巴巴地看一会儿他身后的灯火通明,十分好奇,“能带我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都不是” 育成澄跟着沉默的周砥一起上楼,察觉到空气的凝滞。周砥不知道在跟什么生气,表情板得严肃。 育成澄想要询问,突然想起之前的约定,“等再次见面要好好聊一聊”。她感到一些突然而至的兵荒马乱。要是一会儿在周砥的房间里再次被拒绝,她一路哭着跑回去,会不会惊动会指导老师,闹出些误会。 要不就在这里说吧,走廊适合谈话,叁言两语可以直指重点。可能她还在努力消化,对话就提前结束了。自己还可以多用一点时间来自我麻痹,也不用一脸狼狈地回到房间面对竹棠再次掏心掏肺重温一遍失败。 可话还没出口,周砥已经刷卡带她进了房间。 育成澄突然觉得紧张,像是进了审讯室,就差一把大刀一座台灯横在自己面了。“来吧,说说你的罪恶”,她的内心演起不合时宜的小剧场。 育成澄吞了下口水,小心地拉住周砥的袖子,斟酌着开口:“……我突然想起来,我跟同学还有点事情,我先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育成澄看着周砥突然变了脸色,眼里甚至泛起些她不懂的受伤神色,他的呼吸变得很重,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周砥,我……”话还没说完,周砥几步靠近她,她跟着后退,房间总共就那么大,后背已经贴上墙。 “育成澄,我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样。”周砥的脸低下来,挨得自己很近,嘴唇几乎贴在自己的耳骨旁。 周砥进房间后并未开灯,只有门廊的黄色灯光亮着,还有窗外映射进来的白色灯光,她猜也许是月光,也许是其他的灯光,白白的。视野一下被收缩,她看不到周砥的脸,脸抵在他的肩膀,只能闻到熟悉的橙花香。心跳像是回应着他的话语,跳得异常。 “大晚上和不知底细的男生一起散步。随口要求进男人的房间。” 育成澄下意识反驳:“你又不是随便的男人。你的房间我也没少去过啊。” 她听见周砥复杂地轻笑,“你说我听到这句话应该是高兴还是难过。” 育成澄不懂。周砥的气息太过灼热,让她无故想起几天前在另外的酒店发生的事情,小腿肚的轻颤一路上传。 周砥自问自答道:“都不是。我现在很生气。” 育成澄还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深层含义,耳垂已经印上温热的触感,再去探明,她立马明白,那是周砥的舌头和唇瓣。他正在亲吻自己的耳廓,含吻吮吸的力道,随着黏黏糊糊的声音打在耳膜上,让她立马动弹不得。 吻,也许有许多的定义,许多的样式。但此刻,印在育成澄耳骨上的吻和她认知里的完全不同。她像是要被周砥持续的亲吻吃掉,带着野蛮和大力,同时又透露着珍视,被他用舌尖小心地抚慰。 育成澄浑身燥热,口干舌更燥。 一偏头,忍不住和他的舌头纠缠,想要寻找一点缓解头晕的东西。但唇舌的摩擦之间,她更觉得头晕。 周砥的舌头舔过她的唇瓣,注意到她急促的呼吸,他在她唇边提醒道:“不要憋气。” 育成澄无意识揪着周砥的衣角,泪眼朦胧,以为是一段结束。没想到,刚平复呼吸,周砥又吻了上来,他极有耐心地舔舐,教她如何跟他的舌头缠绕,等呼吸渐渐顺畅,他的舌尖在她的上颚轻轻挑过,脑海里瞬间划过一点白光,她止不住地颤抖,舒服得难以自持。 周砥就这样退后一点,再细挑而过,每一次的摩擦挑逗,都带出她的一点鼻音。原来只是黏膜之间的摩擦触碰,就这样舒服。育成澄的后腰到脚已经酥麻不堪,两腿打颤到无法站直。周砥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再又一次唇舌相依过后,他带着育成澄踉踉跄跄到床边。他坐下,拉过她的手让她环住他的脖子。 育成澄的看他用修长的手指解开自己的校服衬衫纽扣。 那双修长好看的大手曾经无数次教自己怎么正确系红领巾,系鞋带,系扣子,打蝴蝶结,现在正在一颗颗解开自己的扣子。周砥的脸上带着一点被欲望支配的表情,鬓角亮晶晶的,非常魅惑。 她真害怕周砥就停在这里,连呼吸都很小心。 对上眼睛,周砥又仰头递过来一个绵长且炽热的吻。 当她的上衣终于被脱掉时,她甚至有了他们已经相融了许久的错觉。 周砥的唇继续在她身上一寸寸掠过,暧昧的亲吻声让她的下腹出现一点点坠痛。 周砥一边吻掉一颗汗珠,一边用手指在她的腰际打圈。育成澄快被快感击败,忍不住仰起头平复急速的呼吸。是空调坏了,还是现在身体的温度已经到了极限,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毙了。 育成澄跪立在床际,扶着周砥的肩,她看到自己的前扣式的胸罩被周砥解开。周砥应该不知道这种款式,手在她背后摸了半天,摸得她有点急躁,她拉着他的手到前面,带着他解开。 大育成澄快七岁的周砥教了她很多,大部分时候周砥都在扮演老师的角色,唯独在性事上面他们是平等的学生,她感到极大的安心。 可是她忘了,周砥是极好的学生,最会学习。不过才是第二次触碰她,他已经比育成澄还要熟悉她的身体,记得她最敏感的地方。 小巧的胸部被他用手指托起,不过指间轻轻刮过几下,乳尖就硬了起来。 育成澄看着周砥用舌尖挑逗着乳头,像是拨弄一根琴弦,每次湿润滚过,她都会发出一点难以自抑的呻吟。 可是这样远远不够。 吸吮乳肉,绕着乳晕慢悠悠地画圈,舌侧刮过红透了的顶端的侧面,却无论如何都不给它一个被大力亲吻的机会。 那艳红色的一点好像连着腿心,育成澄的小腹紧绷,越来越急躁。 而另一边的,也只是被周砥轻轻用指间磨蹭下缘,若有若无的触感却变得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育成澄觉得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被欲望煎烤得难耐,可是周砥却不给她攀上顶峰的机会——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热意时 育成澄因焦躁的欲望而呼吸急促,她的手不停划过周砥的背,表达自己的迫不及待。隐秘的两腿之间,因这种急迫而微微发痛。然后,在不经意的下一秒,周砥的舌尖突然迅速地卷入翘首很久的红色一粒,整个吞入,细细吮吸。 育成澄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一瞬间陡然攀升至顶点的快感,眼前仿佛炸开了一束烟花,浑身像过了轻电一样快速抖动起来。 空白还在脑海里拉长,手脚松弛下来,她瘫倒在周砥的身上大口的呼吸。 周砥的舌尖一路向上,到她的锁骨、肩颈、脖颈,继续不停地吮吸与亲吻。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尝到极致的愉悦,朦胧间好像意识都要远去。 不知觉间,她已经仰躺在床间。周砥拉高她的一条腿,偏头在她因情欲而绷直的脚尖留下一个一个吻。 他的头发好黑,像入了墨,衬着半开衬衫里的肌肤更加白皙,肌肉线条在期间流利而走。每亲她的一下,她都感觉那接近小腹的肌肉在猛地绷紧。 育成澄忍不住用手指阖住眼。 周砥的唇已经一路舔舐到她的大腿,看她这个样子,又退回到膝后用牙齿轻咬,育成澄果然又呻吟着轻颤起来。 她不得不移开手跟他对视,抿起唇:“你是故意的。” 周砥不置可否,唇舌又回到她的腿心旁。他的手指触碰在她的内裤,只是轻轻打磨几下,育成澄就听到泛滥的腿心之间发出的黏腻声响。周砥微微扬起唇,手更往接近小腹那一端的凹陷处去,再向里一点,寻了几下,就找到一点已经硬立的凸起。 随着周砥指间不停抠挖的动作,那股熟悉的酥麻感再次升高,育成澄倒吸一口冷气。羞人淫靡的声响隔着一层布料也听得格外清晰,不如说因为有了内裤,这声音才更加让人害羞。 育成澄感觉越来越多的液体从两腿之间一股股涌出,因为周砥指间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有了内裤的阻碍,小小阴核受到的爱抚大打折扣,快感逐渐变成了一种似有似无的感觉。育成澄不知不觉已经跟着反复的触摸反手撑起了上半身,只希望周砥的手指能够更直接一点。 她大概从来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两腿M字打开,挺直的上半身不停地颤动,此前被周砥舔得泛亮的小小乳尖更往上耸动,小腹一抽一抽的。此刻的育成澄像一朵正在绽开全部的青涩花苞,等待着周砥的全部抚爱。 她吐出一口欲望,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周砥,语气里都满是情欲:“我想要更直接的。” 周砥的喉结滚了两下,闭了闭眼,全力地抑制自己。 育成澄脑海里沉甸甸的,她不满周砥的停顿,自己快速脱下了内裤。是有点害羞的,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袒露过自己。但更多的是激动和兴奋。 周砥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此前所有紧绷的理性在看到她重新展现自己面前的部分而全部崩溃。 小腹以下痛得厉害,几乎快要爆炸。 他闭气,反复默念“她还没成年她还没成年她还没成年”。 在还没把要说的话说完之前,他还不能和她发生实质性的关系。 育成澄不安地看他,不懂他长久地停顿是因为什么,她刚要伸手去碰他。周砥突然在她的腿心间低下头。阴核被湿润包裹住时,育成澄才明白他在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夹起腿。 周砥的手安抚在她的腰间,“乖。放松,你这样我很难亲到你。”他的声音听起来模糊而黏腻,中间因为夹杂着吮吸她液体的声音而变得更加动情。 育成澄从不知道人的舌头可以这么灵活,她渴望的阴核,以及惴惴不安翕张的穴口都被周砥的唇舌安抚到。她觉得好热,连乳尖都是不断渗出的汗珠,更不用说大开的两腿之间。 大口吸吮的声音,让她有点难为情的同时又十分满足,从阴核不断窜高的快感在持续地积累,脊柱尾部像是有薄荷般的清凉闪过,跟着周砥夹着乳尖小幅度画圈的两指慢慢放大游走。 育成澄听着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感觉到周砥舔弄下体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喃喃地发出一点过分甜腻的声音:“……周砥。” 周砥突然猛地吸住整个阴核,爆炸开的清凉一下子席卷了全身,育成澄向后瘫倒,止不住地全身痉挛起来。 但周砥的唇舌并没有离开,还在反复地舔舐,比刚才更加地大力。 延长中的快感突然又被迅速拉高,陌生的体验,让育成澄突然感觉到一些虚无的害怕。 她下意识摇起头,泪眼模糊道:“不要了,不要了。” 周砥一只手牵过她的,十指交叉,“别害怕,我在这里。放松。” 那只大手好热却又好温暖,像是每一次在黑暗时,周砥递过来的手一样,让她极度安心。 急速攀高的陌生快感中,育成澄尖叫出声,她再一次连续高潮了。 育成澄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一滩水,连发间都是湿的。周砥也是,肩膀上挂着明晃晃的汗珠,挺拔的鼻尖和纤长的睫毛也翻滚着热意。 她大口呼吸,找寻平复心跳的方法。 周砥的吻落在她的腰际,轻声安慰道:“再坚持一下。” 育成澄不明所以,只是跟着他的动作转身,趴跪在已经被体液汗液弄得乱七八糟的床上。 然后,她听见皮带被解开,拉链下拉的声音。 育成澄舔了舔嘴角,兴奋地回头,还未仔细看清楚,周砥的大手已经盖在她的眼上,声音闷闷的,难以自持的情欲中好像带着点不安,“别看。今天不会进去,就在外面。” ------------------------------------- 还有一点点肉渣渣留在下章吧。 闻记忆 育成澄并不想照做,她希望能够在今天和周砥有实质性的变化。但周砥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恳求,她只能乖乖回头。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有根异常灼热的硬物抵在自己两腿之间,周砥的声音变了样,像是涨了满潮的海水,湿润且让她沉溺:“乖,夹紧一点。” 她迫不及待地照做,两腿夹紧的时候感觉腿心之间的灼热轻轻跳动了一下,周砥的鼻音跟着浑浊。 之前的意识一直飘飘散散的,现在像是一针强心剂突来,育成澄的大脑轰的一下,恍然间她明白正在大腿间摩擦的是什么。 她想低头去确认,用手去触摸,周砥先一步发现,手直接挡起她的眼睛,声音多少有点无奈:“不是答应我不看了吗。” 没了视界,行动受阻,她双撑着的手无暇去移开,只能仍由他掌心的温度贴在自己的眼皮。视野暗沉下来后,感官变得更加明晰,在又一次摇晃中,她突然腰一软,还未疲软的阴核再一次被摩擦到。那浅浅的快感,让育成澄咬着嘴唇出声:“别……” 身后的人置若罔闻,一次又一次地用热源磨蹭那颗再次挺立的肉核,汁液相交中,黏膜的互相碰撞让育成澄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头晕目眩的快感。 到底过了多久,育成澄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知道每一次都像一阵轻浪拍在自己的身上,缓缓褪去,又重新席卷而来。身上的每个毛孔已经炸开,脚尖因快意而绷直,胸前、下巴全都蓄起了汗珠。反反复复的几次,育成澄快要撑不住,胳膊一软,整个人快要趴到在床的刹那,周砥从后面捞住了她。 育成澄溢出点哭腔:“快点结束好吗?” 周砥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角,吐息之间全是暧昧:“好。” 育成澄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太疯狂了。她从来没有连续高潮过这么多次,四肢百骸都像被洗刷了一遍,整个人从头到尾轻飘飘的,舒服的不得了。 她闭眼大口喘息,感觉到周砥抽纸在帮她擦肚子上的体液。那是周砥的,他高潮时的声音太过诱惑,即使现在想起来都让育成澄小腹轻颤。 “要不要去洗个澡?”她听见周砥问他。育成澄点点头,边说好边软绵绵地爬起来想下床,低头的时候,身上一轻,周砥已经抱起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她站在淋浴间,只看到周砥快速拉上门退出的背影。 半封闭的浴室里灯光很弱,视野里朦朦胧胧的。育成澄刚想说话,又听见周砥在门外说:“我就在门外等你,快洗吧。” 这个场景很熟悉,起码在认识周砥的最初几年里很常见。她还很小,六七岁的年纪,即使懂得了一些常识,养成一些了习惯,还是需要大人的照顾。成女士和老育很忙,靳女士也没时间管他俩的时候,周砥就像另一个爸爸或妈妈,他带她吃饭、写作业、上课、哄她睡觉。 有一阵育成澄被恐怖动画吓到,无论如何都不肯自己洗澡,她坚信闭眼洗头的时候会有怪物从后面把她抱走。面对她大哭大叫不断重复自己害怕的模样,周砥毫无办法,最后和她约定,她在里面乖乖洗澡,他蹲守在外面,帮她看住会突然出现的怪物。防止狡猾的怪物会直接出现在浴室里,他还会每隔一段时间敲一次门,问一问她,分散她的注意力。 后来问话变成成语接龙,又变成故事大会。育成澄很喜欢洗澡的时光,因为这个时候的周砥话最多,他甚至会像成女士一样,反复叮嘱她。就如现在,清脆的敲门声响后,她听见周砥问:“头发洗干净了吗?记得要好好洗耳后。” 育成澄顺口应他,突然又恍然大悟,时光早就在不知觉间走了好几个数字。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怕鬼的小女孩,周砥也不是那个为了避嫌就不再哄睡陪自己洗澡的邻家大哥哥。 他们各自变化,相对的身份也在不断变化。就在刚才,他们的关系又有了一点成人方向的定义,即使模糊。 育成澄想周砥也意识到了,因为他话语的尾音突然硬生生地截断,利落干脆到像是幻听。就连那整句嘱咐也像是停驻在耳边的错觉。 育成澄急速地洗头发,冲掉头发和身上的泡沫。她拉开浴室的门,慌张地向外望。诺大的盥洗室里没有人,周砥不在。 她不管不顾,手忙脚乱地围上浴巾,光脚冲到房间。开门的声音在左边响起,周砥从外面进来,提着一个袋子,看到头发还在滴水全身上下只围了一条浴巾的育成澄,皱了皱眉。 “你要去哪里?”他问。 像每一次做贼心虚,育成澄找着借口,强装理直气壮:“你……说你会在门口等我!。” 周砥举了举手里的袋子,“想起你没有内裤穿,我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次性内裤。顺便把你的校服送去干洗了。” 想到那条满是黏滑体液的小熊内裤,育成澄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但听他这么说,一颗心放回肚子,原来他不是对刚才的一切感到后悔,也不是想要后退逃跑。 周砥找出吹风机递她,手指用力在她额头上一弹,发出点不满的感叹:“你啊。” 不知道是指责她还没收拾妥当就到处乱跑的乱来行为,还是听出了她刚才话里对他预设的担忧和不信任。不过不论哪样,育成澄都不希望他深究。她装傻,露出虎牙嘻嘻一笑,结果换来周砥更大力地捏脸行为。 周砥的语气有点恨恨的,又全是无奈:“你就是看准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肯定是呀,但她可不敢说。 周砥叹气,伸手解扣子。现在还在腿软的育成澄对这个动作稍微有点忌惮,她下意识摇起头。 周砥飞速看她一眼,也摇头,嘴角扬起一点弧度,“我是要去洗澡。” 育成澄多少有点尴尬,只得又把嘴咧大一点,手掌并在前方,弯腰鞠躬:“您请您请。” 周砥洗澡的时候,育成澄快速吹干了头发。正愁校服送洗不知道要穿什么,一偏头在床上看到迭得整齐的衣服,大概是周砥放好的。育成澄拿起一看,一件周砥的衬衫。 佯装无可奈何,偷穿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 还在犹豫,浴室方向传来周砥的声音:“酒店准备的睡衣我觉得不太好,你就先穿我的衣服吧。我放在了床上。” 育成澄应一声,窃笑着快速穿上。低头卷袖子的时候闻到淡淡的橙花味道,其实也不是多少见的柔顺剂味道,但周砥在长年累月里将这种味道穿在身上,以至于在闻到它时,她不会再觉得这是哪个牌子的柔顺剂,而是“这是周砥身上的味道”。 听说气味有记忆,那育成澄对橙花的记忆就全是周砥。 周砥住的房间并不小,落地窗旁还有一个形似太妃椅的小沙发。 育成澄跳上沙发,伸展了四肢。打量了一圈才发现,之前凌乱的床铺早就整洁得焕然一新,自己的手机和长笛在一旁的桌子摆着,看来是洗澡的时候周砥叫了客房服务。 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想的,看到混乱的床铺,听到浴室的水声会不会默认房间内发生的一切。她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在洗澡,要不然尴尬的面面相觑估计要百分百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想到周砥全程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打电话,和工作人员交涉,去帮她送洗校服去便利店买内裤,育成澄再次确认,对她,周砥依然还是像爸又像妈的行动模式。 一会儿他会跟自己聊聊吗?聊什么?今晚的事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不如说她倒希望周砥对她更失控一些。周砥不是不会负责的人,但她更怕他为了负责去勉强。 如果是那样……她倒宁愿什么都不聊。 周砥擦着头发从盥洗室出来,就看见育成澄一副纠结不堪的模样。他猜测出一点她如此的原因,没说话,去倒水给她,又转身从冰箱拿水给自己。 育成澄接过玻璃杯,紧张地耸起肩,开始扯有的没的话题:“哇哦,今晚月亮好圆啊。” 周砥拉过一边的办公椅在她身边坐下。透过半开的白色窗纱,确实看到亮亮的月亮,但今晚是下弦月,月亮只有一尾。 胡说八道的育成澄跟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她打起哈哈,开始努力自圆其说:“哎呀,原来圆的是玻璃窗上的倒影。” 月色美 周砥的语气淡淡的:“倒影只有你和我,是谁圆?” 育成澄哽住,尴尬地眨了眨眼,歪头用力思考:“……我圆?” 映在玻璃窗上的周砥笑起来一点。 育成澄恍然大悟,怎么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坑不说,还乖乖往下跳了。她故意板起脸,恶狠狠道:“我要跟你绝交!” 周砥还是微微扬着唇角,毫不在意:“跟我绝交什么?又圆又亮的除了月亮,还有珍珠。” 育成澄半张起嘴,想了想,随即也笑起来,满脸得意:“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都挺圆的。” 挡住月尾的乌云慢慢移走,淡白色的光亮盈在两人之间。 育成澄突然听见周砥说:“珍珠一号,我们聊聊吧。”虽然他特意用了区别于日常的轻松语气,但育成澄还是少见地察觉到他的紧张。 话语一出,育成澄也感到一点紧张,她下意识地挺直背坐起,突然想拒绝他。 周砥感到她些微的抵触,转过头认真看她:“放心,我不会说任何你不想听的话。” 他的保证一向有力,育成澄安心下来,可随即又有了新的担心,和之前一样,她害怕周砥因为这保证,而陷入一种“不得不”的强制境地。 育成澄往前坐一点,这个距离,她可以看得他更清楚,“还是算了。你不要以我为基准比较好,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说真心话。真心话才最重要。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为了别人的真心说的假话,就会忽视自己的真心。我不想你忽视自己的真实感情。” 周砥凝视她许久,忽然一笑。 育成澄有点不明所以:“你笑什么啊?” 周砥语气颇为感慨:“我在感慨你终于长大了。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一副好像我啰嗦得不行的表情。原来你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育成澄狡辩:“我哪有,我我我可是把你的话都放在心上了。” 周砥斜睨她一眼,“是谁在我第N+1次说看手机时不要拿小拇指托手机后发了脾气,还质问我手指变形不是人类的共同归宿吗。” 育成澄有点心虚。 周砥继续:“是谁在我第N+2次说不要贪凉,结果闹肚子到医院输液后,还在反复强调只是另一个吃冰棍的胃出了毛病。” 是的,这个也确实是她。没想到周砥以往每次面对她的胡言乱语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还是把她这些离谱事一件件都记在了心里。育成澄真是又悔又恨,如果根据路老师和许礼都认真的动心理论,现在的周砥不是对自己一点都没可能吗! 周砥没有发现她瞬时掉下去一点的情绪,还在细数过往:“是谁在我第N+3次……” 后面的话语被硬生生截胡在育成澄交迭的手心里。 忽然沉静下来的空气,周砥亮如今月的眼睛,和扫过育成澄指间的睫毛,都让育成澄心里痒痒的。 她又乖乖坐回去,迅速地转开话题:“我以前有那么糟糕吗……” 周砥沉默了一会儿,“有啊。” 育成澄的内心一沉。 周砥继续说:“我最近想了很久,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一直在你身边劳心劳力,大多数时间都是像在照顾一只精力过于旺盛的小猴子。我比你年长许多,更多时候都是拿长辈的目光在看你,今天数学小测考了100分,我想的是没白教你一晚上,因为你的进步感到欣慰。非要把还是流浪猫的秀逗扔在我床上,仍由它在我床上乱拉乱尿,我想的是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小孩,要不是你道歉的时候态度诚恳,我可能会气得要好好教育你一顿。” 听他这么说,育成澄的心情更低落。她的头垂下去,只敢看他的衣角,在自己的腿上掐起指甲印。 “要是细说其他的感情,也是有的。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朋友,也没怎么和家人好好相处过,大部分时间都很孤独。在你身边,我会觉得很放松,被你紧紧需要,被你看到真实的我。这份需要这种目光,让我感到生活的意义,发现自己还不错的地方。我会努力学习,因为我要做你的榜样,要成为你眼里最厉害的唯一。我要学会成熟,才能长于你前面,帮你排雷。你开心了,我就会很开心。你难过了,我会想办法帮你变得开心。” 育成澄手指间的动作猛地停下。 “怎么定义这种感情?我不是很清楚。两年前的夏天我带你去植物园玩。” 育成澄当然记得,甚至现在也能完整地回忆起所有片段。 “你对我告白。我觉得很不真实。我不觉得你会喜欢上我。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除了同学,你还没怎么接触过其他男生就这么进入青春期,确实会把有些事情搞混。同时,也就是那天——” 育成澄的话说到一半,忽然要去卫生间,周砥看着泛起水光的人工湖,听见后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你看见那个帅哥了吗?” “哪个?” “站湖边的那个。” “一个人吗?要去问微信号吗?” “不去了吧。刚才看他跟一个小女孩在一起。” “女儿吗?” “不是吧。小女生看起来像初高中生,他这么年轻,不会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吧。” 另一个人隐隐地笑,忽又停住,压低声音:“啊……不会是那个吧?” “什么啊?” 窸窸窣窣的对话被微风摇过来。周砥听见几个词,其中一个是“恋童癖”。 原来他和育成澄的关系在其他人看来会是这样的吗?并不美好,并不阳光,甚至让人起了猜疑。 育成澄进入青春期以后,他就有意识地和她拉开距离。即使在她身边最久,像是完全熟稔的长辈,他对于她来说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陌生的男人。 然后,他听见育成澄的告白。她眼里的感情快要灼伤他,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应该要相信什么。什么样的决定,对她才是最好的呢?他完全不知道,只是想着先推开她。等距离拉远,感情冷却,她依然会得到最好的一切。 育成澄吃惊地看他,隐隐约约中,她想起从厕所奔跑回去的路上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她们嫌弃地摇头,说着有些耸人听闻的字眼。 她的喉咙有点干涩:“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拒绝了我吗?” 周砥点了头,“其实就算不是因为这个,我可能也会拒绝你。我摸不清对你的感情,而我,是大人。刚才你说不要以你为基准,这一点我没办法办到。对你的偏爱和袒护一开始是种责任,后面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说的明白点,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周砥笑一笑,像是为此困惑了许久,眼神都有点迷茫,“因为我比你大,我是大人,我所做的事情都要有理由。你可以失控,但是我不可以。如果我失控了,对你就是最大的灾难。你能明白吗?” 育成澄用力点头。六年零七个月,不只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时光,反而变成了一种无形的结界,它划分出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的变的。周砥这样对自己苛刻的人,更会把它刻在心里,刻在每一次与她的相处里。 大概从靳女士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她的那一天起,周砥就开始反复提醒自己,育成澄是需要照顾的邻居,是需要珍视的妹妹。 “不过,我不会再去问为什么了。”周砥停顿良久后,突然认真地看她,“我决定要相信你的感情,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育成澄的心漏跳一拍,她屏住呼吸,害怕错过他的每一个字。 “我喜欢你。” 今晚的月色,果然很美。 蚊子块 听完他的告白,育成澄停了几秒后“哇”地一声张起嘴,开始放声大哭。 周砥吓了一跳,僵在原地,没明白状况。还在慌张,育成澄已经扑到他怀里,捉了他的手背擦鼻涕和眼泪。 看来并不是被拒绝了。 周砥遂又放下心来,另一只手环起她,在她的肩膀安慰着摩挲轻拍。 育成澄哭得满脸通红,抬起他的手摸在自己的脸边,“你掐我一下。” 这又是要做什么? 看周砥半天不动,育成澄还去掰他的手指,眼泪糊了一脸,口齿不清地说:“现在肯定是梦啦。” 周砥气不打一处来,羞人的话说了一箩筐,她怎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于是手下真的用了点狠力。 没想到育成澄哭得更大声,黄豆大的眼泪跟着掉了一连串:“……好疼。” “活该。”嘴上这么说着,周砥还是就着刚才的红印给她轻轻揉脸,看她皱成一团的眉毛平了,又起身抽了纸帮她擦眼泪。 一张纸巾盖上她鼻子,嘱咐着:“自己擤鼻涕。” 育成澄乖乖照做。 丢完育成澄的鼻涕纸回来,周砥对上她止了泪的通红双眼,她的眼睫扑闪个不停,一看又在酝酿什么让他头疼的事情。 果然,育成澄张开双臂,一脸的强硬:“来做吧。” 周砥愣在原地。 “反正我们也两情相悦了,事不宜迟,快快做实最后一步吧!”她的脸红扑扑的,嘴快要咧到耳后根,像是一只正在求拥抱的小熊猫。 不,举起双臂的小熊猫是因为惊吓和恐吓。眼前好似正在猛烈摇晃尾巴的这只……好像也是在恐吓。类似于,你不跟我做,我就自己扑你。 周砥用手抵住她的脸,拒绝:“不做。” 育成澄在他的手掌间发出怪声,奋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嗯~~~~” 周砥全部无视,坚持着:“装可怜也没用。不做。” 伎俩被戳破,育成澄愤怒地用脸滚一圈他的掌心,停下后,握住他的手,可怜兮兮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呀?” 她的眼睛一如既往亮到他心底,周砥慌乱地转开眼,尽量不去看她,“等你成年。” 育成澄掰起指头,仔细算了算,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月。她失望地努起嘴,都到这个时候了,再怪老育和成女士没有早早努力也来不及了,纠结挣扎想了一会儿,放弃。起身,上床,钻进被子。 刚才不觉得,现在安心下来,只觉得房间里空调打得太低,育成澄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闭起眼,冲还站着的周砥招招手,语气像是个中年大叔:“不做就把走廊的灯关了,我们早点睡觉。我明天还要早起偷偷溜回去呢。” 变化之快,震惊失落的人反而变成周砥。 他认命地走到墙边,调高空调几度,也拉开被子上床躺好。 育成澄听见他在一旁的叹气声,又睁开眼睛,困惑地问他:“怎么了吗?” 周砥注意到她眼角已经泛起的困意,手在她的头顶乱揉了几把,“没事。睡吧,晚安。” 这一觉育成澄睡得异常舒服,要不是周砥反复叫她起床,她还要尽快赶在指导老师发现之前回去,她真想再多赖床一会儿把惬意拉长一些。 打着呵欠穿上干洗好的校服,育成澄有种猛然被拉回现实的错觉,防止昨晚的一切真的不是虚构的美梦,她在洗漱的时候又偷偷地捏了自己一把,手背立即红了一片,痛得她龇牙咧嘴,同时又立马替换上满意的笑脸。 育成澄眉飞色舞的心情一直展在脸上,和周砥吃完早饭后也没退烧,她兴高采烈地问:“今晚也能来找你玩吗?” 周砥递她纸巾,示意她下巴还挂着的一点沙拉酱,“不能。” 育成澄的动作一停,两颊迅速鼓起,哀怨地皱眉看他。 她擦了半天也没擦上,沙拉酱依然稳稳挂在原处,周砥直接上手,顺便用两指挤憋她圆脸两边多余的空气,“会议今天下午就结束,我要回去了。” 育成澄顺着周砥的动作撅起嘴,像只小鸭子,钝钝地说:“那好吧。” 周砥的嘴角划开一点弧度,冲她摊开手掌,“先送你回去吧。” 育成澄刚要开心地回牵他的手,身后传来一把稍微耳熟的声音:“早啊,周砥。” 周砥一顿,点头致意,“蒋老师,早。” 育成澄跟着转身,认出眼前穿着套装的熟悉女性,她好像……是周砥大学的老师? 蒋青看到育成澄微微讶异,眼睛又看回她身后的周砥,“我记得……是不是叫澄澄?” 还没等周砥回答,育成澄猛点头,声音洪亮,像是被课堂上被点名:“对!我是!” 蒋青笑起来,表情中透着一股亲切,“我果然没记错,你蹭过几次我的课。” 育成澄恍然大悟,难怪觉得她分外眼熟。周砥读大学时,每个暑假还有短短的一个小学期。她不懂为什么周砥学分都修得差不多了,还要顶着大太阳去上课,她只知道周砥去哪,她就去哪。于是周砥暑假去学校继续上课,她跟着他一起,偶尔听课偶尔睡觉。她装作一副乖学生的模样,很少会有老师叫她出去,蒋青就是其中一位。她课讲得风趣,育成澄虽然听不太懂内容,但也会被话语吸引,偶尔不小心对上眼,蒋青会冲她微笑。 育成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不过周砥以前讲过,蒋青除了是学校的教授,还是威望极高的学界大佬,这么一想,她要出现在这里好像也不奇怪。 育成澄忽然感到周砥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她仰头看他一眼,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周砥有话要单独和老师讲。 她冲蒋青挥挥手,扬着长笛转身离开。 不过,周砥要和她说什么呢…… 记着之后要再问周砥,育成澄一溜烟跑向人工湖的另一面。 不过是一晚过去,却像是一下子跨越了所有台阶,心境抽条一般的天翻地转,大概还有做贼心虚的成分在,看到竹棠的时候,育成澄非常不自然。 她从校裙里掏出一个橘子递给竹棠,是她刚才吃早餐的时候特意装的。 竹棠哭笑不得:“这个是什么啊?” 育成澄一脸真诚:“赃物。你帮我打掩护了,你被我贿赂了,吃了这个契约就成立啦。” 竹棠的掩护打得极好,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但是无人发现育成澄的一夜未归。 竹棠笑着收下,不愧是常年弹钢琴的手,手指灵活,几下就剥开橘子,一片塞进育成澄的嘴里,“是你运气好啊。早起下了一点雨,人还没聚集齐,就让大家先回去了。现在还没到再集合的点呢。” 那个时间点育成澄还在大睡特睡,根本不知道,怪不得跑来的路上看到路上的一些水迹,原来是雨。 听竹棠这么一说,育成澄彻底放松下来,放好长笛,跳上床,惬意地开始翻滚。 竹棠本来还在吃橘子,一抬眼,看到育成澄蹭起的衬衫底下一小团红,随意说道:“我有驱蚊膏你要不要啊。” 育成澄侧躺,撑起头,“什么?” 竹棠指一下她红成一片的皮肤,咽下最后一片橘子,“蚊子块。你这个橘子哪里来的啊,好甜啊。” 育成澄没有回答,她猛地弹起,冲进盥洗室,撩起衬衫下摆。 昨晚洗澡灯光太暗没仔细看,今早洗漱时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竹棠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小腹上一点的地方真的有几个吻痕,从上往下再扒一点,锁骨下一些的位置还有几个。 “澄澄,怎么了吗……”竹棠跟着进来,看育成澄满脸通红的样子立马了然。 还没等惊讶的对方再次开口,育成澄欲哭无泪地从另一个兜里又拿出一个橘子,可怜兮兮地说:“再来一个,够不够啊?” 红耳朵 周砥和蒋青聊完,确定下午的会议不会参加,直接回房间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没几件,倒是昨晚育成澄来了一趟,又落下了四件。一件她昨晚当睡裙穿的衬衫,衣服本来就是他的,严格来讲倒也不算育成澄的东西;一条她的内裤,昨晚睡前他洗好特意挂到窗户旁风干;一根扎头发的头绳,上面有个嘿嘿笑的细菌小子;一块手表,是育成澄十二生日他送的礼物,彩色的卡通表盘边缘和皮带都有了些磨损。 还是一如既往的丢叁落四。 周砥边沉气,边把她的东西一件件收到箱子。 笨拙地迭起她的小熊内裤,周砥内心突然闪过一丝奇特的感叹。 为什么别人交女友是你侬我侬情意浓浓,他交往的模式和奶孩子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他倒并没有什么想抱怨的,不如说从以前到现在都有点乐在其中。项去非之前也曾说过:“我看你当育成澄的妈妈当的挺开心的。但你这样很危险哦。你会不舍得她长大离你而去,没准哪一天就变了感情。” 现在看来,一语中的。 周砥刚锁好行李箱,收到育成澄发来的微信: 【先跟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哦!我为了封同学的口,给她看了你的照片。】 周砥想了想:【?】 【你先答应我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 得到了极有力的保证,紧接着育成澄发来一张旧照。 是他十四岁生日时的现场照片,拍摄人大概是他妈妈,因为只有她常常看不懂自己儿子的真实心情。照片上的自己黑着脸,头上顶着两个红皮筋扎的小揪揪,罪魁祸首笑歪在他肩膀,鼻尖还有下班沾着一点奶油,像一只小花猫。两人面前的蛋糕写着:“祝迪迪哥哥生日快乐”。 周砥脸上浮现浅浅的笑容,彼时觉得宛如灾难现场的生日派对,气得想当场离家出走,现在想来却是满满的怀念。 许久没得到他的回应,育成澄紧张地回:【你生气了吗?】 怎么可能会生气。但周砥回:【有一点。】 育成澄发来一个小熊猫搓脸的表情包。 【骗你的。下一次我们重新照一张合照,到时候再给你同学看吧。】 他也发过去一个小熊猫搓脸的表情包。 周砥突然感到心情大好,刚才和老师谈话时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不过…… 他又重新蹙起一点眉。 成年与否并不由一条线或一个数字所划定,即使两个月后的育成澄已算成年,对他而言,在她还没有完全拥有把握自己人生的能力前,她就还是孩子。他唯恐考虑得还不够周全,出现任何会伤害到她的可能性。 周砥站在窗前一会儿,白天月亮依然还在,不过不在这个他所注视的方向。 他想了想,给项去非发过去一个语音,项去非很快接通,像在奔跑,呼吸不稳:“我现在要去机场接人,你有话快说啊。” 周砥直奔主题:“我和澄澄开始交往了。” 项去非一下沉默,周砥听到他好像停了脚步。 他严肃地问:“你是认真考虑过的对吧。” 周砥不由自主点了头,“对。” 项去非忽的笑了,脚下又跑起来,话语间再次充满呼啸的风声:“这样的话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替澄澄高兴,也替你高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和澄澄的爸妈也说一下。” 周砥毫不意外:“是这么打算的。他们我会当面去说,但是你现在不在国内,我想直接通话是最快的方式。” 项去非知道他对育成澄有关的事情从来都是心细全面,可见他如此谨慎倒是头一回,不由得开起玩笑:“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我就不用在雨里狂奔去挽留我的投资人了。” 周砥难得开起玩笑:“那我宁愿没有你这种儿子。”又问:“你和温端颐谈崩了吗?” “倒也没有。只不过我不想把宝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我们细则还没开始聊,我听到有传言说他和他女友因为结婚的事情在闹分手。所以会出现两种可能,一是他不会来美国帮我做公司。二是,他就算不跟着来,留在国内未必信得过我又是另一件事。反正多条腿好走路,也好牵制温端颐。就是新投资人不是温端颐那种甩了父辈资产白手起家的人,太有野心太会迂回,面对她我只能露怯。” 周砥对他的商业蓝图只是大致了解,给不出有力的建议,只能说:“量力而为。” 项去非回:“好建议,我会照做的。” 就要中止通话,项去非忽然问起:“你和澄澄说了没,你可能要去读书的事情。” 周砥敲在窗纱的指尖一顿,沉默一会儿,他轻声回:“还没有。” 暑假过到一半,育成澄开始慌张起新学年的分科分班考。即将上高二,这个考试至关重要。掐指一算,距离考试满打满算不过一周半。前半段还在晃晃悠悠的育成澄立马如临大敌,在群里哭天喊地,许礼和严式则都淡然表示早就开始准备。连前不良小混混的严式都这么投入,育成澄更觉得自己此前吃喝玩乐的行为愈加罪孽深重。 不慌乱是假的,她邀请许礼一起学习,对方厉言拒绝:“不要,你会拖慢我的进度。” 育成澄不死心:“你听说过门徒效应没有,你教过我你自己也会记得更牢固的。” 许礼哼一声:“不需要。我已经记得很牢固了。你怎么不邀请竹棠?” 许礼因为竹棠先于她知道了育成澄和周砥交往的事情,一直在暗暗生气,虽然嘴上反复说没有,但各种行为都显示出她很在意。 育成澄谄笑着:“别气了嘛,你看我现在第一个不就想起你了嘛。” 许礼的语气更冰冷:“哦,原来你跟我做朋友就是为了让我教你学习,你去找新朋友吧。拜——拜——” 育成澄给她发一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苦恼一番,好像现在只能去拜托周砥。 周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从近郊回来以后常常很晚回家,早上又出门很早,他们碰面的时间很少。 项去非知道后,发来微信逗她:【说不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育成澄不懂这个逻辑:【我要是偷情就金屋藏娇,每天在家、单位、情人那里叁个点跑来跑去的多累啊,这也太没效率了。】 项去非被她的假设打败:【行行,只要你不觉得有什么就好。】 不过,她确实有点想不通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项去非转移话题打哈哈:【我在迪士尼玩,你想要什么口味的糖果啊?哥哥给你买一斤。】 晚饭时,碰巧周砥回来得很早,她又跟他说了这件事。周砥正在煮咖喱,听她这么一说,想都没想:“可以啊。” 育成澄大喜,跳上他的背,双腿夹紧他的腰,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真的吗?” “嗯。”周砥害怕她摔下去,腾出一只手托了托她的背,“不过我白天要上班,只能早上和晚上。白天的话我可以推荐别人给你。” 咖喱的味道已经散出来,育成澄的口水都快落下来,她舔了舔嘴唇,“谁啊?” “褚颜庭。”周砥问,“要吃辣一点的,还是柔和一点的。” 育成澄的注意力都在咖喱,“柔和一点,多放一点花生酱!”想起刚才他提到的名字,歪着头看他问:“为什么是颜庭姐姐啊?” 周砥的侧脸精致,微垂的眼睫在颧骨处投下一点阴影,“她十五岁就跳级读了大学,一路念到了博士。教你应该是绰绰有余。” 育成澄张大了嘴,想到之前她和褚颜庭被那个变态跟踪狂堵住,他激情告白时确实说了相关的事情。 “怎么样?”周砥侧过一点脸,看她。 育成澄想了几秒,“好啊。只要不打搅她就好。既然是我要麻烦她,我自己去问问她吧。” 周砥欣慰地一笑,“你要是在那里想吃东西的话,直接走我的账就行。我在那里存了一张储值卡,平常买咖啡豆用,其他消费应该也可以。” 育成澄立马咧开嘴,想到一半,嘴角又垂下去,怯生生地问:“存了多少啊。” “放心,你连着一周每天吃十块蛋糕都没问题。” 育成澄复又眉开眼笑,“够了!我只能吃一半!” 周砥笑,笑容淡淡的,但是好看极了。 育成澄搂紧他的脖子,直接对着他的唇角脆生生来了一口。 周砥惊得一抖,手里的锅铲都要拿不稳。和以前不一样,他不会再大声斥责自己。也是交往后育成澄才发现的,其实每次她做了这种出格的事情,周砥的耳根会立马蹿红。就如现在,指尖一碰都是噬人的烫度。原来他每次过度的反应都是在掩盖害羞。 周砥斜睨一眼育成澄嘴角舒心的坏笑,声音闷闷的:“干嘛?” 育成澄笑起来,脸紧紧贴着他的,“你的耳朵好红,反应会不会太过啦。” 周砥哼一声,“这才到哪里。” 他使劲胡乱挠了一阵她的刘海,看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她的双眼才满意。 “啊!你干什么啊!”育成澄大声哀呼,小熊猫满头满脸都是愤怒的线条。 周砥缓缓地深呼吸,刻意忽视耳边让他产生邪念的热源,好听的声音低下来:“降低性欲。” 做选择 育成澄开始了为期一周半的临时抱佛脚之路,刚开始她还没进入状态,每天早起像是上刑场,周砥打过来的叫早电话,她会秒按掉,继续倒头呼呼大睡。过了两叁天,在褚颜庭和周砥的指导下,她变得越来越自觉,即使是早起晚睡,学得也开心。 比周砥更欣慰的是褚颜庭,育成澄刚找她的时候,她连连拒绝,说自己不会教人,还是育成澄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看到育成澄转变,她不住夸赞:“澄澄你是真的很聪明,有学习的天赋。明后两天的考试肯定会考很好。” 育成澄摇头,她很清楚自己的学习状态,没有别人在后面拿着鞭子和糖果一边抽打一边诱惑她,坚持是不会持久的。 褚颜庭也不否定,帮她倒一杯红茶,“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周砥不继续读书。在我的认知里,他其实很适合做科研。” 育成澄眨了眨眼睛。 “啊,我好像没说过,我和周砥一个大学。”褚颜庭看她满脸疑惑,补充道,“我们都在医学院,我学临床他学口腔。在校期间我们不认识,还是他来店里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怪不得周砥对褚颜庭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也怪不得明明他们是同学,但几乎认遍了周砥的同学和老师的自己完全不知道。 育成澄想了一下,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你觉得……他因为什么放弃啊?” 她和周砥冷战前,周砥正在准备毕业的事情,但他从来没直接提过自己的打算,继续读书还是直接毕业,好像对他来说不是一个特别难的选择。 只不过有一天两人从外面吃饭回来,快要到家,周砥突然问了一句,“如果我去国外的话,你多久才能接受这件事。”育成澄举着雪糕傻在原地,脑袋很混乱,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支支吾吾地不停问:“你……要去留学吗?”周砥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小事:“没有。只是想想。”看她不安地看他,周砥递过纸巾,满眼嫌弃,转过话题:“你是怎么把雪糕吃到头发上的?” 但褚颜庭并不知道育成澄内心所想,停顿了几秒,“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就像我,我现在在这里做咖啡。”说到后面,她一直以来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脸上荡起一丝涟漪,像是静谧的湖水划开波澜,依然沉静,但显着悠然。 现在想来,也许周砥真的在那个时间段纠结过一个选择。她是不是直接帮他选了一条他并不想的路呢? 夏天的蝉鸣隔着干净的玻璃窗跳跃在耳边,一片七彩的光洒在课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低头看着那指尖大的一片,感觉内心有什么在下坠,小声问:“如果选错了……怎么办啊?” 褚颜庭不知道育成澄为什么突然看起来有点情绪低落,只是很认真地回答心中所想:“很简单,再重新选一次就好了。” 育成澄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询问周砥,他是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一个决定。她很努力地回想,周砥毕业后在牙科诊所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表露过不开心或者其他负面的情绪。 想来想去,好像也没找到什么有力支撑点。她离真实的大人世界太远,阅历太短,完全不能凭着一些信息和回忆随便地下结论。 苦恼着一路回家,刚拐进小区,看到熟悉的叁人背影,是周砥和自己的爸妈。叁人并排,周砥走在最中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老育哈哈大笑,手拍在他的背上,反复念叨:“没有的事情。” 育成澄蹑手蹑脚地接近叁人,刚想扑上去吓大家一跳,听到成女士忽然说:“没必跟我和你育叔叔特别汇报。我们认识你这么久,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更别说澄澄了。别看她成天没心没肺,没大没小,除了老爱胡闹,玩心不定,她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 育成澄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止了向前的步子。 老育跟着补充:“澄澄做的决定,只要不会伤害她自己,我们绝对支持她。还有,她已经告诉我们你们交往的事情了。长篇大论一段小作文发过来吓我一跳,还特意强调一定不会耽误学习什么的。”他掏出手机,好像打算翻给周砥看。 育成澄心里满是得意。既然和周砥交往,就是动真格的认真,排除万难也要和他在一起。那段小作文她可是苦恼编了一个多小时呢。如何稳妥地说明,又能让老育和成女士不反感,她费劲了不少心思,还找来许礼帮她重新措辞改病句。 成女士又说:“比起澄澄,我们可能会更担心你。你……不会因为不想澄澄难过所以才接受了她吧?如果是这样,我们并不赞同。” 育成澄的心顺即悬起来,她听见周砥坚定且肯定的回答:“不是。我是认真的。和她交往是考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成女士和育成澄一样松了口气,“你比澄澄大,但你不用总迁就她。你的未来要自己把握,不要交到别人的手上。当初你打算去读书,阿姨和你叔叔都很支持,这次也是一样。我们看着你长大,也希望你能越来越好。要是澄澄那里有什么,我们会说服她。” 育成澄的脑海里响起“轰”的一声,后面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她已经听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出一段,快到饭点,小区一直在疯玩的孩子们全都回家了,还好没人再跟她抢秋千。育成澄失魂落魄地坐到空荡荡的秋千。脚垫起一点,将自己推后一点,然后腿一蹬,整个人顺着惯性直接荡起来。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到了最高一点能看到育成澄他们住的楼。哪扇是周砥家的窗户,育成澄闭着眼都能指出来。 她不是没想过周砥可能会离开,更小的时候,她总有这样的担忧,不过是某一个普通的清晨,周砥会背起包锁上门,朝着新的明亮的未来出发,然后就此和她断了联系。她和他只有一段从前浅浅维系,哪一天他再归来,所有的一切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段遥远的从前记忆变成饭桌上的谈资,以“你还记得吗”为开头,以一个缅怀的微笑轻巧地结束。 她就是不愿意,才豁出了全部,不停地不停地挤入他的生活、他的未来,为了改变一切的“普通的清晨”永不来临。 没想到。 在她不知不觉间,“普通的清晨”说不定其实已经来过一次,但为了她的眼泪为了她的不安,周砥可能并没有继续踏出一步。 这样的结果,她又欣喜,又有点讨厌。 育成澄让自己慢下来,秋千将将停稳,她迫不及待地发了询问微信给项去非:【周砥要去读书的事情你知道吗?】 隔着时差,项去非回的很快:【你知道了啊?你可别哭哦,周砥会变得很被动。】 原来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左右他的选择啊。 育成澄变了表情,一拍大腿,站起身,叉起腰,动作和气势都坚毅。 褚颜庭说过了,做错的选择只要再重选一次就好了,这一次她绝对会笑着送他离开! 育成澄还没迈开要奔跑回家去找周砥的步子,手机再次震动,严式焦急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路勉丞好像出事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快过来。” “谢谢” 周砥接到通知时,心猛地一跳,好像又回到了上次店长通知他去派出所的场景。他忘不掉匆匆赶到时看到育成澄的第一眼,她的头垂得很低,看不见表情,像是丢了生气的花朵,让人无故慌神心疼。 这次电话是民警打的,大概说了下经过,安慰他说没大事,只是需要监护人过来一趟。周砥一听就知道这是育成澄要求的,要是她真出了什么事,电话不会直接打到他这里。 有了预设,悬着的心放松下来,只是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进了报案大厅就看到稍显严肃的育成澄,情绪和脸色好像都比上次好很多。注意他,她挥起手,笑容让鼻梁上的创口贴显得异常显眼。 周砥的心重新提起,几步过去,看到她身边的两位男生,都受了些伤,但论程度明显比育成澄惨烈得多。尤其是坐着正在接受民警笔录的路勉丞,半个脸都有些惨不忍睹,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育成澄看着周砥越来越沉的脸色,拉了拉他的衣角下摆,露出小心翼翼地笑容,“你没跟成女士他们说吧?” 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考虑这种小事。周砥的气焰快在走火的边缘,但看到她泛着点水光的鬓角和受伤的鼻尖,态度还是先一步软下来,“没有。” 育成澄摸摸胸口。 还好还好,比起也会黑脸教育她的周砥,她更不希望来的是一点就燃的成女士。上次都对自己反手锁臂了,这次估计会更甚,没准还会拿出看家本领。 育成澄弯起眼睛,观察着周砥的脸色,从身后举过一瓶水,“要不要喝啊?” 周砥没动,刚要说话,育成澄就抢先对他眨巴起眼睛,语速飞快,抢先截掉他的话头:“我一会儿再跟你详细解释好吗?我绝对不是逞英雄,也不是没脑子。你先别骂我。”后面一句说得委屈巴巴,就差当场拧两滴泪给他看。 周砥想起上次没忍住冲她发火后,回程的车上她一直锁着脖子的委屈样子,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叹一口气,肩颈跟着沉下来。 育成澄一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八成是接受了,直接扬着笑脸把水送进他的手里,“你先喝一口水。他姐姐还没来,等他姐姐来了,路勉丞做完笔录,就是我做,然后是他做。你和他姐姐去签字,估计后面民警会问怎么解决这件事。”边说边指了指身旁的严式。话语里透着对整个流程了如指掌的轻松。 周砥无奈地扯一下嘴,“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育成澄嘿嘿一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是第二次来了嘛。” 她忽然换了表情,一脸认真地看他,满是犹豫的期许:“就算警察叔叔要和解,能不能让路勉丞的爸爸做出保证,绝对不会再伤害他。” 周砥对整件事的走向还很模糊,但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安。手轻轻别过她的碎发到耳后,承诺道:“一会儿我去说。” 如育成澄所说,一直等到严式的姐姐来了,她才和严式挨个去做笔录。 之前育成澄只从严式的只言片语了解过他姐姐,她有勾勒出过一个形象,可是和现在亲眼所看到的大相径庭。 严式的姐姐很漂亮,是种非常古典的美丽,眼波流转间都有点惹人怜爱的意味。反差在于她的气场,全程摆一张冷脸,刚开始对着严式放毒,后来对着路勉丞的父母语速极快地冷嘲热讽。说话没有一个脏字,却全骂到了。 听到育成澄和严式因为路勉丞的爸爸家暴才卷入这件事情,更加恼火愤怒,说会联系律师和相关救助机构介入,果断决定剩下的事情等育成澄和严式都验完伤再说。 育成澄回头看周砥,周砥也表示同意。 严式姐姐可能平时雷厉风行惯了,打完电话,快速和民警一一对完后面的时间,嘱咐过严式记得今晚带路勉丞回家住以后,拎起包疾步而去,也不管严式。简直像一阵龙卷风,来去都不留影。 育成澄第一次见到如此利落走路都生风的大人,目瞪口呆。她戳一戳严式,探过脑袋,小声说:“你和你姐姐好不像啊。” 严式的眼里带了点自豪,嘴上说的却是:“要你管。” 慌乱且荒谬的一切快要短暂地画上句号时,育成澄忽然觉得自己该和路老师说点什么。 今晚发生的所有都太快太突兀,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接受现在的结局,要是没有她贸然要严式带着自己一起去他家,也许他们现在不会坐在这里,他不用被迫看妈妈在这里一直哭泣,担惊且受怕。 她想,他应该很爱自己的妈妈。即使他好像也从她那里吃了很多苦头。 周砥和民警说完话,注意到育成澄挂在路勉丞身上关切的目光,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径直走到路勉丞面前,单刀直入:“聊一下?” 路勉丞看一眼他身后的育成澄又看一眼周砥,没有迟疑,点了头。 已经立秋,虫鸣微弱,夜里的炎热褪去,泛起一点凉意。 路勉丞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其实拢共也就和周砥对谈过一次,可他还是不太习惯和眼前的男人面对面。他看得太透彻,像是拿放大镜看他。这种感觉被育成澄直指内心的软弱还要要命。 于是,他选择直接挑开话题:“说吧。你是怪我把她也牵扯进来吧。” 周砥扯一下嘴角,“怪你就能解决问题吗?何况你根本不是问题的中心。” 路勉丞被戳到痛处,“你赢了。” 周砥挑一下眉,好似不明就里。 路勉丞嗤笑一声,掩去失落:“她还是选择了你。”后面的话音降下来,“而我,什么都没有了。” 周砥朝他走近一步,沉默几秒,还是开口:“如果你一开始接近澄澄就为了等着让澄澄来拯救你,用快乐帮你替换掉痛苦,恕我多言,这不是爱,是你臆想中的怜悯。你也不喜欢她,甚至说不上是在意。你也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育成澄的友情。” 他说的没错,育成澄身上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勇气,像一枚天然的太阳,路勉丞很难不变成黑洞想要吸收所有的注意力和热源。为什么她的这些只给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分他一些?有的时候,阴暗的情绪常要冒出头。 周砥看他半天没回话,敛了神色,走近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今晚发生了很多,你应该也很混乱。回去好好休息。” 路勉丞捂住脸,“你怎么不打我?” 声音太微弱,周砥一时没听清,他疑惑地看他。 路勉丞猛地抬头,紧紧揪住周砥的领子,眼泪滴在手上,发出嘶吼:“你怎么不打我!育成澄的鼻子受了伤,以后可能会留疤。是我!差点让她也被我爸打!” 周砥用力地挥开他的手,表情一瞬狠戾,半分回归克制,“我当然想打你,但我不会。我听民警和澄澄说了,实际上是你保护了她,你帮她挡了酒瓶,所以玻璃只划破了一点皮肤。” 路勉丞的手慢慢松下来。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用暴力解决。你是未成年,我是大人,如果真的这么下手,我和你的混蛋父亲也没什么不同。澄澄在那个时刻那么想保护你,我愿意尊重她的选择。不过,你也别以为挨一顿揍,就可以减轻心里的负罪感。” 周砥边说,边掏出便携卡包,递过一张名片,“我倒希望你永远记着今晚的事情。” 路勉丞不解地注视他。 周砥再将名片往他眼下递一递,“我不知道严式的姐姐能帮到你哪里,这个你也拿着,有事随时咨询他。” 路勉丞僵持着。 周砥牵一下嘴角,毫不意外地说:“我要是你,就乘机努力学会怎么愚弄大人。报复的手法可从来不只一种。” 路勉丞迅速拿过名片,塞进裤兜,“你会后悔的。我想报复愚弄给他们好看的大人可不止有我爸。” 周砥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微笑,“拭目以待。” “你们……聊完了吗?”育成澄小心翼翼地跑过来,在两人之间左看看右看看,气势并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她放心多了。 周砥朝她伸过手,示意把书包给他。 育成澄照做,看周砥单肩背过她的书包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她又重新打量起路勉丞,刚才在警车里太暗,到了派出所就被几个警察叔叔和警察姐姐围起来,她都没怎么好好跟他说过话。 “你……还好吗?”育成澄紧张地扬起脸仔细看他。 路勉丞向后一步,皱起眉,不自然道:“太近了!你这个人有没有边界感啊!” 这熟悉的埋汰的语气,还是当初的路老师。 育成澄感动地吸了吸鼻子,手举起来,虚虚摆在他身体两侧。 “干嘛?” “想给你一个大大的友情拥抱,但又觉得你会拒绝。我就意思意思。”育成澄冲他傻笑。 路勉丞戒备的姿态缓和,也露出一点微笑。 “你笑什么?” “庆幸还好没跟你交往,我可真受不了你。还是和你做朋友比较好。”路勉丞故作轻松地说,然后毫不意外地看着育成澄的眼睛倏地亮起,她有点激动,语无伦次:“路老师,你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路勉丞双臂抱起,直接摆起架子,“高中生活满打满算还剩两年,确实还需要一个小弟。” “我可以!我可以!”育成澄做“举手状”,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行吧。”路勉丞装作很勉强地回答。 得到同意,育成澄反而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那……你之后可以辅导我的功课吗?” 不管怎么样来说,路勉丞在堕落之前可还是真正的第一名呢。 路勉丞又好气又好笑,整个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意想不到的鬼点子呢。不过这可能就是他会喜欢她的原因吧,只不过…… “如果周砥不教你的话。”路勉丞故意板起脸,“我也是很忙的。” “好吧。”育成澄的嘴角瘪下去,蹭了蹭脚,挥挥手,重整表情,“那路老师,拜拜。” 路勉丞看着路灯下的她灿然一笑,利落地转身,马尾划出一条亮丽的弧线,他突然觉得呼吸一滞,像是什么深深地从心里被拽走,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她:“育成澄。” 育成澄停步,回头。 路勉丞为自己的举动失笑,摇摇头,“没什么。”停了几秒,“谢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字里包含着什么。 育成澄也扬起嘴角,重重点头,“不客气。” 严式从派出所出来时,路边只剩下路勉丞一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抬头望着天空。 严式咳嗽一声,到了现在其实还是不知道怎么和路勉丞相处。明明以前他们那么要好。 “走吧……” 路勉丞听到招呼,看向他,“对不起。” 严式迈出的步子滞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接下来,又听见路勉丞说:“谢谢。” 他的大脑跳跃过一块空白。 育成澄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对路勉丞纠缠不放,也许,他就是一直一直在等这叁个字吧。 对不起。 希望听到路勉丞对曾经伤害他的道歉。 昔日的好友依然没从痛苦的旋涡出来,可也许他的心境已经变了。 严式看着路勉丞贴满胶布的侧脸,像儿时很多次回答的那样回他:“……没关系。”又说:“不过我也要道歉,对不起,之前把你打那么惨。” 路勉丞笑笑,“是挺过分的。不过,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