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宿敌登基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节 《我的宿敌登基了》作者:如何如何 文案: 就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 容乾咬牙切齿的恨了谢安四年,等他登基后,才发现一切都是误会。 这是大魏史上著名的一场夺位之乱,谁都不知道那晚紧闭的宫门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开了宫门,山河易主,天下易号。 只有谢安知道。 兵变之日,是他的生辰宴。 容乾杀进宫来,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他,手里的刀尖还在滴着殷红的血。 容亁攻谢安受,皇帝x纨绔,不要站错cp啦~~ 留个微博id交流,你好白菜汤 第1章 宫变 兵变那日,皇后娘娘在宫中为她的嫡亲弟弟摆了场生辰宴。 美人美酒,丝竹歌舞,王公贵族推杯换盏,全然是一片天下升平之态,似乎是同往日也没什么不同。 皇后娘娘是谢家宰辅大人的嫡出贵女,嫁入皇宫的时候当今圣上已近四十,伴驾十几年的夫妻感情,纵然后宫多了个新晋的骊妃,也无人能分走她的荣宠半分。 谢宰辅年过半百,膝下嫡出的也就这一子一女,谢夫人生完谢小公子就病重过世了,谢家一门把这唯一嫡出的孩子当成心头肉,就是大了他十七岁的皇后娘娘看着这个弟弟,也是把谢小公子几乎是当儿子宠的,他比皇后膝下的太子只大一年,自幼便同太子爷放在了一起养着,便是皇上,看在皇后娘娘和的面上,也对这位谢小公子颇为宽待。 谢小公子的容貌,即便在一众皇子公主中也是分外扎眼的。他相貌随了去世的谢夫人,如果他是女子,便是当年年轻时候的皇后娘娘也比不得。如此相貌生在男子身上,便又多了几分王公贵族的贵气和风流,这样一个金玉堆起来的人,却是被养成了一副纨绔性子,常常流连烟花瓦肆之地,跟着几个权贵子弟厮混,帮着人期男霸女的事情也没少干,皇后娘娘宠爱幼弟,许多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是连亲爹谢宰辅也动他不得。 当年闹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谢公子同容王爷的争端。到今天仍是京城百姓口中谈资。容王是圣上庶出的皇子,生母不过是个卑微的宫女,听说还是被圣上生生掐死在床上的。 这位同谢小公子年岁差不多,却也是空担了一个皇子的名头,年岁到了,放出宫封个闲散亲王已经是厚待。 谢小公子内有皇后太子护着,外还有一个宰辅的父亲,容王爷却不同,唯一能护着他的圣上不甚喜他,打小便是个冷言寡淡的性子,虽然生的比其他几个兄弟都要俊美,只是神色太冷,反而显得有些阴鸷。 既都是宫里养大的,容王爷和谢小公子多有交集,只打小便是互相看不顺眼。容王冷眉冷眼的样子见了女人样的谢安,便能把人损到地下十八层去。谢小公子见谁都风度翩翩的笑,唯独见了容王爷,脸上的笑就没了影子。 后来谢公子瞧上了容王府邸的表小姐。这位小姐其实是容王爷舅家的姑娘,名唤沉碧,生的花容月貌,知才识礼,打容王十六岁建府后便被接到容王府养着,亲妹妹一样看,视若眼珠子。 沉碧小姐年方二八的时候容王自己都尚未娶亲,便开始操心她的婚事。沉碧小姐芳名远播,求亲的王孙公子几乎踏破门槛。 谢小公子慕名而来几翻纠缠未果,最终容王为沉碧谈好了定远侯府的亲事,谁知那表小姐出门上香,被人诱骗,玷污了清白,第二日浑身是血的被扔在了容王府门口。沉碧小姐受辱,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梁上。侯府的人平白惹了一身事非,又碍于容王不敢多言,最终还是容王亲自退了婚事。 后来,容王在沉碧小姐房中发现了谢小公子威逼要败坏她名节的书信。 这事闹上了金銮殿,前前后后查了,最终在皇后娘娘的哭闹声和太子殿下的长跪不起中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谢小公子领了二十个板子,少了一年的俸禄,逍遥法外。容王如何能甘心。 然而圣上身体渐渐一日不如一日,也不愿再为这些小儿女的事烦心,一锤定了音,提了沉碧小姐一个公主的有名无实的封号,好生厚葬,便再不提及此事。 经此一事,容王和谢小公子彻底翻了脸,只是到底,没办法拿谢公子怎么样。 再后来,边关战事吃紧,容王自请边关,竟是把长久占了大魏领土的突厥人打回了老家,边关捷报连连,就是向来不喜欢他的圣上,也没有办法不重用他。大魏虽富庶,却是文官天下,边境异族突起,时常扰乱边境,虎视眈眈,容王边境四年,不止周边的异族消声匿迹,就是大魏的领土,都扩展到了玉门关之外,边关的几十名将领,十几万大军,唯容王令下不从。容王在百姓间的声誉到了巅峰,边关的民众更是只知容王,不知天家。此时的容王已经是能击破长空的雄鹰,远非昔年的稚鸟了。 圣上渐渐开始忌惮容王,后来,这份忌惮转化为了更加恶毒的心思。圣上把容王召回了京城,名义上是为了接风洗尘,事实上只有皇后娘娘知道,圣上,是要对容王下手,赶在他过身后,留给她的太子,一片安稳江山罢了。 容王一回来便被御林军围了王府,足足十几日,容王府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在隐忍着自己勃发的怒气。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会以这样血腥的方式来报复。 先是皇宫走水,后是骊妃刚刚生的小皇子早夭,最后,是早就被策反的天子近卫,包围了皇帝的寝宫。 這是大魏史上著名的一场夺位之乱,谁都不知道那晚紧闭的宫门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开了宫门,山河易主,天下易号。 只有谢安知道。 兵变之日,是他的生辰宴。 容亁杀进宫来,高大的影子覆盖住他,手里的刀尖还在滴着殷红的血。 第2章 文昌偏殿 那一天注定是用血写进史书的日子。 容王回来了,同他一起杀进来的,还有他如狼似虎的兵。 皇宫那一夜变成了铁桶,插翅难飞,皇宫中的宫人们四散奔逃,留在宫里来不及跑出去的贵族和女眷,都被围堵在了文昌偏殿之内。这些同皇后交好的公府侯府的夫人小姐,王孙公子们,此刻在沙场舔过血的容王面前,就像是被剪断了线的纸鸢,轻轻一碰,就能血溅五步。 谢安就在这些人中间。 皇后娘娘脸色白津津的一片,绝望的闭上眼睛。文昌殿内的众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惶惶然的等待着那不知道何时将要落在脖颈上的屠刀。 一个时辰之前,偏殿内还是一片祥和明净的景象,一个时辰之后,处处都是女眷们凄凄切切的哭声,听者不忍闻之。 那一夜大概是文昌殿最漫长难挨的一夜,直到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厚重的殿门,终于被拉开了。徐徐寥落的月光洒在了一个高大的影子上,包裹着那道影子的,是冰冷的铠甲和滴血的刀刃。谁都不知道那刀上的,是谁的血。 他身后的兵效忠的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他们的容王殿下。 很多人还是在容王回京后第一次见到他。四年前的容王眼底被阴霾裹着,四年后的容王,却是谁也不能从那一双深邃的眼里看出什么了。容王相貌其实不肖父母,更像圣上的亲妹妹,曾经以貌美闻名的庆阳长公主,生的极为俊美,然而一身的气度,却总让人忽略他的容貌。 那是上位者才有的资本。 在场的所有勋贵们,都看见了容王殿下,一步步的走过来,最后,停在了那位身份贵重的谢家公子面前,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提着领子将人掀翻,伸手掐住了谢小公子的下巴,当女人一样的,抬起了他的脸。 “谢公子,你逼死我妹妹,有没有想过有今天?” 这是容王殿下在文昌殿里说的第一句话。 所有的人端端正正的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谢小公子先是抿着唇不说话,后来大概是气的狠了,死死瞪着容王,他这一夜受了惊吓,滴水未进,嗓音都是干涩的,却还是能清晰的表达他的意思“沉碧的事,本来就和小爷没关系。” 容王倒是没有生气,反而是笑了。他这一笑分外好看,说起话来也有些云淡风轻,“是吗?”然后他将谢安丢在了地上,像丢一件入不得眼里的俗物“沉碧受过的,你都受一遍吧。” 谢安先是懵了懵,旋即才明白过来那话里的意思,一双漂亮的眼珠子里,终于透出了几分惊恐来,到底锦绣堆里头长大的,他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沉碧的事,和我无关。你他妈非要给我栽这顶帽子是吧?” 周围很安静,殿内十多二十个人,无一人不两股颤颤,容王在边关便以手段狠辣而闻名,他们这些人哪里知道,如果没有边关这样的手段,哪来他们在京城的温柔富贵乡。 所有人都等着谢小公子的下场。然而一旁的皇后娘娘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你放了我弟弟吧……母后求你了。” 容王却是连睫毛也没抬一下“拖出去。” 谢安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拖下去的。 容王看着他被拖走,回头淡淡对皇后说,“娘娘,您和我父皇为了太子殿下真是好深的谋算,可惜,东宫已殁,这皇帝换谁当呢?” “你竟然……”皇后睁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容王竟然胆敢动了太子。活生生的,竟是又一场玄武门之变。她看向了容王手里的刀,终于知道,那刀底下,是谁的血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哀嚎出声。 “母后,天塌了。” 容王笑着说。 容王走后,文昌偏殿的门再一次关住了,关住了所有绝望的嘶嚎声。而这一次,是永久的关住,终魏武帝一朝,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魏武帝是大魏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虽然他得位不正,刚刚登基的时候大肆清除异己,大魏的世家门阀十有九丧,然而也正是这样的雷霆手段,消灭了世家大族的权力垄断,皇权重新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皇帝手中,此后革除沉疴,重用寒门,礼贤下士,开疆辟土,把大魏带入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段时期。 然而这位帝王一生都不曾立后,野史众说纷纭。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黑心黑肝的皇帝和纨绔少爷的故事~~不要被开头吓到……受受不会有事的~ 第3章 容王 谢安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三皇子的时候,十来岁的孩子,冷眉冷眼的,看谁都像块冰,眼里藏着捂不化的翳云。 太子容宴也一样不喜欢他。 谢安以前跟在太子身边,容宴打小欺负这个哥哥欺负惯了,两个人在御湖边起了一次口角,容宴张口闭口辱骂他的亲娘是个不要脸的货色,三皇子还了手,被容宴一脚踹进了冰冷的湖水里,他又不会水,挣扎了几番,最后是被人按着头灌了水的,容宴只是淡淡看着,眼见人就要断气,才下令把人捞上来,鎏金的鹿皮绒靴踩在他的手上来来回回的碾,几根手指都被靴底尖利的棱角割的鲜血淋漓。 容宴说,宫里的皇子里头,再没有比他更加下贱的了。那一瞬间三皇子盯着容宴的眼睛,里头像是藏着一只就要扑出来撕咬骨肉的凶兽。 容宴对他这个哥哥的不喜谢安能猜度一两分,这位的生母赵氏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在废宫中生下了孩子,三皇子在那废宫中能平安长到四岁,凭的全是他生母赵氏身边几个良善的女使和太监守口如瓶。赵氏在废宫中藏了儿子这么久,实是怕皇后娘娘迫害。 皇后当时膝下几年无出,最见不得后宫中谁能生出孩子来,便是有怀了的,也都被悄悄派人处理了。圣上娶皇后娘娘之前有过两个皇子,均为先皇后所出,一个两岁夭折,一个虽有贤名,却打小体弱多病,难堪大业,皇后自然不放在眼里。后来皇后生了龙种,到容宴三岁被立为了太子的那一年,她才放松了后宫里不见刀光,却处处是血光的管制。就是在这个时候,消息一点一点的走漏出去。 先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 据说圣上去了废宫见到他的三皇子的时候,这个四岁的的孩子头发已经生到了脚踝。 圣上勃然大怒,私藏龙种是死罪,兼之本就不喜赵氏平淡乏味的长相,同赵氏有那一夜颠鸾倒凤也是吃了酒,错把东施当美人。看着赵氏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直接把人掐死在了床上。 而曾经帮着赵氏隐瞒过的那几名女使太监,无一不被杖毙。一朝天子,到最后也没有看清楚枕边皇后的真面目。 三皇子被接出了宫后才被皇后知道,不过她的孩子已经是太子了,她这时候已经没必要再脏了自己的手,一个下贱胚子生的杂种,就多留着他几天。 三皇子的身世是瞒不住的,要上皇家玉牒,必须给众臣一个说法,虽然圣上含糊其辞,但是渐渐的,还是有些风言风语流传了出来。圣上是个好面子的,给三皇子赐名容亁后,便再没有多看一眼,让嬷嬷抱回景和宫抚养。之后多年甚至是把这帐算到了自己的三皇子头上,甚少给他青眼,能避则避。 容宴自幼皇后教养着,自然从皇后那耳濡目染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在他的认知中,他这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就是个下贱胚子,污了皇室的血脉。 谢安少不更事的时候也跟着容宴欺负过他几回,不过都是些不伤及性命的玩笑,然而御湖边那次,谢安才发现,太子就是太子,不论平日里多亲近,到底是储君,日后是皇帝,大魏的生杀大权都在他手里,便是同胞的哥哥都能下这样的毒手,他这个小舅舅……若是行将差错,是不是也能六亲不认? 一时间,谢安竟是对容宴生了几分畏惧之感,反而对容亁颇多几分唇亡齿寒之意。 数九寒天,三皇子入了冰湖,谢安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这身子骨本就不是太好的三皇子竟是一病不起,连日来发着高烧,身边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嬷嬷照看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容宴还是皇后的缘故,偌大一个景和宫,竟是没有一个宫人敢唤了大夫给他看病。 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眼看就要烧没了。 皇后和容宴对谢安是好的,谢安不能说他们的不是,他虽然讨厌这少年冷冰冰的样子,到底不似太子,想要他性命。更何况三皇子真出了什么事,太子自然无虞,他这常在太子身边的,圣上怒起来,少不得要找他开杀戒。 谢宰辅年轻的时候开过医馆,谢安那时候虽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少年,但是跟着父亲耳濡目染惯了,也略略懂一些医理,又生怕被太子知道他偷偷帮了容乾,只能每日半夜的时候带些名贵的药来,爬墙翻到景和宫里,险险的吊着三皇子的一条小命。 景和宫里的老嬷嬷是个瞎眼的,听说是前几日才瞎的,被太子的人生生戳瞎的。 谢安那时候并不在太子身边,也不知道情况,只是眼下这情形,倒是庆幸老嬷嬷是个看不见的,免去了他的麻烦。 第4章 十日 容亁病的很厉害。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节 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像这样闭着眼睛,浑身都是冷汗,虚弱的样子,谢安却是头一次见。 似乎没了那层冷冰冰的皮,他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烛光忽明忽暗,打在半大少年苍白的脸上,柔和了刚硬的轮廓,原本俊美的脸,就显出几分可亲来。 容亁睫毛很长,比女孩子还长,密密匝匝的排成一片,唇色因为生病的缘故有些淡,随了皇室的长相,同庆阳长公主年少的时候有七分相似。 他昏昏沉沉的,便是喂了药,也无法吞咽,谢安只能以口哺入。一开始,当真是没起别的心思的。 只是约莫到了后头,便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谢安年岁不大,却是权贵人家的孩子,并非不懂风月,舌尖碰到的一瞬间,一向厚脸皮的谢小公子,难得耳根红了些,恨恨的瞧了眼昏睡的人,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直到给少年脸上掐出了青紫的印。 他趴在床边上,歪着头盯着床上的人,又克制不住的扯了扯少年铺散在床上的乌黑的发丝,只觉得手里的发丝和缎子似的。他很小声嘟脓了两句。“可别死了,枉费我这几日辛苦。” 谁知道床上的人虽然昏迷着,却死死握住了谢安的手,脸颊在谢安手上蹭了蹭,嘶哑着声音吐出两个音节来“娘……” 声音绵软,又小声,拉着谢安的力道却大的很。谢安震了下,没挣脱他,反而由着他去了。 谢安也只比容亁小了两个月。 他忽然想到了床上这位的身世,竟是同他自己一般,幼年丧母,没有母亲的苦楚他最是知道的,谢家若不是他有个当皇后的姐姐,早就被后宅的女人生吞了。三皇子却是个无人依仗的。 谢安不免心更是软了些,只觉得这三皇子也不容易,最多……以后见了他,就少随着太子欺负他了。 整整十日,容亁才退了烧。 景和宫的老嬷嬷每次听到了响动,就知道是谢安来了,笑着喊他公子爷。虽然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爷,但想必是个心善的。正是这公子爷把她从小看大的主子,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 容亁是在醒来后听老嬷嬷说,有个小少年,不辞辛苦,每每夜半翻墙来给他带些金贵药材,把脉看诊,彻夜守着,这才险险吊回了性命。 一个皇子,险些便因内帷之争命丧在了自己的寝宫,说出去是笑谈,然而皇室的人,谁都不会将之当作一个笑话。翻翻史书就知道,有多少龙子皇孙,死在内帷妇人,无根太监的手中。 人在四面楚歌的时候,总是格外珍惜雪中送碳的情谊,然而老嬷嬷瞎了眼睛,那小少年似乎又不愿透露身份,容亁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打听。每每回忆起来,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的时候,似是碰到过一双柔软而温热的唇。 浅淡的呼吸声,还有一身好闻的药香味。如同梦境一般。 后来谢安便再没欺负过容亁。 有时候容宴还会折腾,他不敢忤逆太子,索性一个人溜溜达达的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人躲远了,耳边还是能听到那处的声音。偶尔也会在容宴跟前旁敲侧击的探听两句,容宴只是斜着眼睛问他“你怎么这么关心那杂种?” 谢安就闭上了嘴。 谁能想到,这事过去了小半年,便又出事了。 京城有位著名的丹青妙手,号青山居士,以画美人和仙竹闻名,一画千金难求。容宴看中了大师的一副画,想等着皇后的生辰送给皇后讨他母后欢心,谁知道那大师是个硬骨头的,画不卖权贵,只卖给赏画人,容宴恼羞成怒便派了太子近卫伪装成暴民砍掉了大师的双手。然而这幅画后来落到了三皇子的舅舅手中,再后来,这幅大师的绝笔之作,便在皇后寿宴的时候以三皇子的名义送了上去。 容宴当时没有说什么,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的恨上了。没隔多久,便趁着圣上南巡的机会,亲自到景和宫闹了场。再后来,三皇子在围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 谢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便知道,又是容宴干的。 太子殿下这般自负残暴,他并不觉得殿下将来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心里暗自想着,也不知道三皇子的腿怎么样了。 心里挂着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发现走到了景和宫的殿前,左右看了看,便打发走了贴身的宫女子,在殿后的墙上悄悄翻了进去,轻盈的落了地,就发现容亁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习着走路。 谢安忽然觉得,太子殿下早晚,是要跪在三皇子面前赎罪的。 说起来容亁实在无辜。 他转身想走的时候,却见少年冰凉的目光看过来,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谢安颇有些不自在,“看什么看,小爷过来看你死了没。” 对面的人唇角一弯,分明是冷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 三皇子就算是再落魄,也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儿子,从身份上,谢安是怎么也压不过他的,谢安莫名的被那一眼瞪的有些心慌。 强撑着一股气道“我再不是什么东西,后头还有个太子殿下呢。” 谢安知道自己不该提容宴的,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就是想刺一刺他。 而对面的少年似乎确实被他刺到了,眼瞳暗沉沉的,却只是冷声说了句“慢走,不送。” 谢安来的时候翻墙过来,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走的时候倒是从正门出去,憋了一肚子气,踩坏了一路花草。 皇子摔断了腿,这事瞒不住,圣上南巡回来,查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查到结果。因着这事,难得对这个孩子起了点愧疚之心,并承诺,等三皇子年满十六,封容王,可出宫建府。 后来,三皇子年满十六,离宫建府,同内宫再无交集。 第5章 过去 谢安也是在十六岁的时候真正回了谢家的。 他因幼年丧母,在皇后身边养大,等回了谢家,谢宰辅本意是安排他考取功名,不过谢安志不在此,每日多出没于勾栏瓦肆,都是鲜衣怒马的锦绣少年,三五成群,吟欢做乐。 大魏士林多流行宽袍大袖,着木屐,披散头发,男子亦着华彩,颇有晋之风流遗风。 他本就生的好颜色,又混迹于这样的地方,成日宽袍大袖勒着细细的一截腰,长发披散,下巴尖尖,唇色红润,眼底搂着姑娘的时候,和含着水一样,不知被多少人当成男扮女装的小姐,谢安身份尊贵,如何能容忍这般言语轻薄。 一来二去,这样的人都销声匿迹了,渐渐的耳根子就清净了。 很难定义沉碧对于他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谢安早年丧母,对母亲的记忆全凭着父亲书房里挂着的画像。画师重神韵而不重形似,画中的女人是娉娉婷婷的大家闺秀,垂眉低首皆是温婉如水的风情。 沉碧身上自有一股这般神韵,且比画里头多了股洒脱不拘的味道,也许这与她幼年跟着父亲颠沛流离的缘故。 然而这些并不是能谢安注意到沉碧的原因,真正让谢安注意到的,是沉碧眉眼之间几分容亁的影子。 容亁生的好,只是平日不苟言笑,白白浪费了好颜色,反而是生病的时候,多出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殊色,谢安只觉得眼前的沉碧像极了那十夜里,发丝铺满一床的容亁。 也不知道那唇齿间是否是相同的味道。 闹市街头,谢安只是隔着轿子看了眼,便连魂都被勾走了,跟着沉碧的轿子恍恍惚惚的走了一路,见轿子停到了容王府,这才知道了沉碧是谁家的姑娘,难怪真有几分相似。 连谢安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对容王生出了几分说不清楚的心思。 那十个夜晚,就像是一个一触即醒来的梦境,梦醒来的时候,指尖还留着梦境的香气,却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据说,容王建府出宫后接回了母家那边家道中落的舅舅和妹妹。想到这一层,不难知道沉碧的身份。 平日里同他厮混的几个公子哥便上来出馊主意。杨珩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杨公子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寻常时候没个正形,到了这些事上头,心思便有些活络了,倒是魏琅在一边没有说话,眼睛沉沉的盯着谢安。 魏琅是西南王世子,身份某种程度来说,不比太子爷差什么。大魏西南不比北境,强敌环伺,战乱连年,西南王是圣上的嫡亲兄弟,盘踞西南数十年,根基深厚,西南之境又少有战乱,百姓安居,藩王富庶,早就实际上脱离了朝廷的管辖。世子爷为什么被圣上以读书为由留在京城这么多年,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却从不宣之于口。权贵之极,一个不小心,便是灭顶之灾。 魏琅这样的身份愿意同谢安在市井厮混,若说不图什么,也没人可信。魏琅图的,是谢安这个人。这个他从一见面,就想折碎在怀里的,漂亮的小公子。 谢安却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带着什么样的心思。那时候的他,心里确实是装着沉碧的,哪怕那一点还也许是因为容亁,但是对于脂粉堆里的公子爷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沉碧对谢安却是无心的,在谢安多次纠缠未果后,沉碧告诉他,她有心上人了,问是谁,沉碧却不说话,谢安只知道,是最近才认识的,比他晚了一步,却先得了月。 谢安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魏琅陪着谢安一杯一杯的喝酒,看着他醉倒,看着他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沉碧的事确实蹊跷。 谢安从来没有给沉碧写过任何书信,却莫名变成了玷污沉碧的登徒浪子,因为容王府在闹市街头,沉碧被丢在王府门口,不少路过的百姓都是看见的。那时候容王为了避开谢安的纠缠,已经给沉碧同定远侯府结了亲事。 京城的百姓指着鼻子骂了谢安几年,连累了谢安自己的亲事不说,连带着圣上的名声都受了些拖累。 若非皇后和太子保着,谢安怎么也是该给容王府一个交代的,然而事情不是他做的,他却是给不出交代,便是他的父亲,他的姐姐,还有太子,都默认了是他做的这件事。谢安隐隐约约感觉自己钻进了一个陷阱,越挣扎越深的陷阱,但是他在网里,看不到撒网的人想要什么,眼前都是迷雾,他看不到前路。 多么成功的一张网,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 他从来没有承认过玷污沉碧的人是自己,但是每一个人都认为是他。沉碧一个闺阁小姐,能认识几个外男,偏偏他这样坏的纨绔名声,又这样大张旗鼓的把他喜欢沉碧的事搞的人尽皆知,最后还在沉碧的书房里发现了同他字迹别无二致的信。 圣上的那二十板子打在身上的时候,他明白了一件事,沉碧的事,已经随着这二十板子结束了。这二十板子,便是给容王的交代。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容亁了,他对容亁的印象,还停留在景和宫的深夜里,淡漠而冰冷的少年模样。 那是他翻了十日的墙救下来的人,如今以为他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谢安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他有心想见容王说清楚,容王府的大门却紧紧的闭着,也不曾给他开过。 沉碧的葬礼上他悄悄过去了,被容王府的人赶了出来。后来他便在容王府外头等着,一直等到了容亁出来。 那是四年前,谢安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之后,容王请旨去了边关,此后山重水复,物是人非。 第6章 今时今日 谢安很小的时候,祖母在世的时候总是说,谢安这孩子,迟早要在这嘴硬心软的性子上吃亏的。他到现在都清清楚楚记得容王四年前,在容王府的大门外,对一身狼狈的他说的话。 “你们怎么对我,怎么对沉碧的,早晚是要讨回来的。识相点的,就滚吧。” 容王神色冷冽,眼底都是疲乏之色,只是过于明显的恨意,便是在阴霾散尽之后,还可窥见两分。 于是谢安解释的话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只觉得自己来这是自取其辱,他分明是来解释的,最后只觉得一腔愤意在喉咙口,只想着宣泄,他盯着他冷笑,“那你就试试看,能不能讨回来,小爷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你呢。” 后来,他把皇宫欠着他的债,统统讨回来了。用血腥的方式。 很多人说,魏武帝登基的前一夜,皇宫里的一砖一瓦都染着血,一花一草都有冤魂。 新帝登基前给众臣看了一道太上皇禅位的旨意。 整个皇宫都在新帝的控制之下,他要什么得不到?有忠心的老臣撞死在金銮殿上,也有见风使舵的弄臣瞬间山呼万岁。大部分的臣子选择了缄默,直到他们见到了病弱不堪的二皇子,现在的恪王殿下。 恪王是先皇后的儿子,是圣上真正的嫡子。他向来都是深居简出,但是素有贤名。恪王最先跪了下来,先皇后母家一脉的中枢大臣,便都跟着跪了下来。殿外,西南王及西南王世子魏琅,还有西南王处调来的兵马,皆跪了下来。人们甚至无暇顾及西南王是什么时候,从西南到了京城。 西南王是有见皇帝不跪的权利的,而现在,他跪了下来。这就意味着,圣上都没有做到的,让西南归心的事,容王做到了。他们承认容王这个皇帝,便等于西南一隅,真正归于大魏的管辖之下了。 于是,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千呼万岁。 新帝登基后下了两道旨意,第一道,立西南王之女琼安为贵妃。第二道,废宰辅一职,宰辅权归六部。 满门荣华的谢家,自此没落。谢宰辅年岁已大,昨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如何猜度不出个大概,一子一女均在宫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那太子外孙,只怕也惨遭毒手。他已年迈,一生荣华褪去后,也不过只是个父亲,他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官帽捧在了手中,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在宫变这种情形下很难保全,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但是谢安那个孩子,从未参与进任何政治斗争中,不该陪着丧命。 “求陛下,饶小儿一命。” 谢宰辅端端正正的跪着,新帝对谢宰辅倒是客客气气的,客客气气的搬了把椅子把人扶上去坐着,然后,便把老宰辅晾了七八个时辰,等老宰辅几乎是晕过去了,才差人把人送回了谢家。 谢安被关在大理寺已经很久了。 前几日的宫变如同阴霾一样盘踞在谢安头顶,他心里记挂着皇后太子还有自己的父亲。容王说过的话反反复复的回响着,他知道这是场血腥的报复。现在他不是容王,该是新帝了。 若是平日里看的话本儿,谢安该拍手称快,好一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戏。但是当自己沦为了被报复的对象,个中滋味便不是那么好受了。 他其实一直觉得容宴太过跋扈,视人命如草芥,有失君王之德,早晚要因这样的性格付出代价的,今日没有容墘,也会有其他人。但是容宴对他的好他是记着的,到底是血脉联系,也不想见他人头落地。 只是历朝历代,但凡皇室操戈,见过哪个落败的能好好的活着的? 他心底头几乎都有了答案,说不定,连皇后也……但是他又不敢去想那个答案。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节 他在大理寺丝毫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这监狱里有老鼠,有苍蝇,有草席,他怎么也住不惯,在外头的时候,便是睡觉,也是有一双细软的小手替他除去绫罗绸缎,替他掖好被角,身下是软绵绵的锦。他不过住了这几日,背上便青了一大片,连脸上都不带血色了。 谢安不知道还要被关到什么时候,直到有一天,狱卒过来下了锁,给他头上蒙了块布,他手上的枷锁还没去,就被人似乎是押上了马车里,把他交到了什么人手里,然后,就是一路车轱辘的声音。 第7章 魏琅 魏琅在堂前站了很久了。 他如今是新帝面前的红人,贵妃娘娘的嫡亲哥哥,他的父亲已经年迈,再过一个月,他便是新的西南王。 魏琅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生的同年轻时候的西南王别无二致,年轻时候的西南王是大魏出了名的美男子,魏琅的相貌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不比京城的公子哥,向来韬光养晦惯了,常作起来恭顺的模样,倒是让人容易忽略他的长相。 西南出美人,魏琅在西南见过了不知多少身段妖娆的美人。有男有女,却没一个人,能像谢安这样,便是眼睫毛轻轻动一动,便撩拨的他难以自控。 魏琅是个有手段的人,若是没什么手段,他好几个嫡出的哥哥,也轮不到他这最小的一个来做世子。 当时现在的这位太上皇想留王世子在京城,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挟制。他的哥哥们没人愿意来,而他来了。 所以他是王世子。 富贵险中求,不外乎如此。 西南是一片肥肉,当初的太上皇是没有那份胸襟容西南偏安一隅的。魏琅在京城几年,表面上跟着谢家的小公子混迹在脂粉堆里,也不过是为了让那位太上皇看着放心而已。他本身确实存了利用谢安的心思。 容亁一个极出色的阴谋家。 在他刚刚封王出宫的时候,便找人于魏琅京城的府邸送上了拜帖。当时在魏琅的眼里,容王也不过如外头传闻一般,没什么值得人高看一眼的地方。他同谢安厮混日久,反而是谢安说起容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下意识的会替容王说两句话,旁人一旦笑话他,立刻变了脸,跟着别人骂容王,骂得比谁都凶。出于一种奇怪的心态,他见了容王。 容王当时也不过十六七岁,却把今后十年的谋划都和他说的清清楚楚,算无遗策。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需要西南助他。魏琅问他,西南助他,能得到什么呢? 容王答,现在陛下年迈,龙体欠安,他会在他过身前削藩,替太子清理门户,到时候,西南王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反,要么把西南分裂。 西南王爱惜名声重于皇位,不会自己反,也不想分裂,却敌不过陛下的疑心。那么,便还有一条折中的,扶持新君。 你们西南,需要有个人替你们背这场玄武门之变的骂名。 太子殿下愚蠢狠毒,偏听偏信,恪王殿下身弱不继,王世子觉得,哪个合适呢? 容亁确实是最合适的。 于是魏琅又问,殿下又如何保证,你登基大位,不会做同今上一样的事情呢? 容亁就笑“我倾慕令妹已久。” 魏琅家的妹妹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远在西南,容王如何得见,聪明如他,自然明白容王以婚固盟的意思。 就魏琅看来,当下的局势,也确实到了他们西南,另择新主的时候了。 当夜,魏琅传信于西南王。 西南王回的信中写,可。 后来,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容王的掌握中。魏琅猜度着,容王的计划,早在他人还在内宫中饱受欺凌的时候,便开始了。太子非懂画之人,是容王一步步将太子诱到了陷阱中,付出的代价,是丹青大师的一双点睛之手。从内宫出去建府,建府后军中立威,收揽民心,到水满则溢的时候,逼的皇帝召他回京,动了杀念,引起公愤。也是恰好这时候,皇宫一场走水,刚出生的五皇子早夭,断了西南挟天子以号诸侯的可能,彻底把西南绑死在他这艘船上,最后,是逼宫。 宫里的御林军首领,曾与西南王是八拜之交,这关系,却是连老皇帝都不知道的。 很难想象,这一切,都是在四年前,被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笔一笔,落在纸上,并一直严格执行。 能见未来事,即为远见。能见未来百年事,即为帝王之才。 魏琅打想通了这一点,才真正对这位新帝,起了敬意。 老皇帝大概没想到会被逼宫。 当时,魏琅就在身边。老皇帝在塌上,几乎咳出了血。容王只是冷淡的看着,说了一句话,东宫已殁。 老皇帝在殿内看着铁桶一样的皇宫,又看了看容王身边的魏琅,足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叹息一声“你竟然同西南……” 容王轻声说“父皇,你也可以不同意我登大位,只是到时候,这江山姓甚名谁,可真不好说了。” 这就是改朝换代的意思了。 老皇帝几乎又一口血吐了出来“你……敢?” 容王冷笑“我有什么不敢的?这大魏皇宫,何尝对我好过。” 老皇帝歪在塌上,连连叹息“你竟然还是怨恨的。” 容王奇道“您竟觉得我不怨?您掐死我母亲,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纵容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宫里害死多少龙子皇孙您竟全然不知?” “还有先皇后的死,您真的觉得和皇后娘娘毫无干系?” 老皇帝一时竟是惊讶大过愤怒,愣怔了良久,才说,“这不可能……先皇后……分明是……” “先皇后病重,本非不能治,只因为当初多添了一味药,当年的太医如今在恪王府里关着,您要见见吗?” 老皇帝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已经年迈,到了晚年,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是父子,天下,也将不是他的天下。 老皇帝在容王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你不起的人是朕,非大魏。” 容王没有回头看老皇帝一眼。 他拿着传位诏书,同魏琅出了老皇帝的宫殿。此后老皇帝被奉为太上皇,幽禁宫中,大抵永世也不得出那道门了。 魏琅一开始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摆平外头的朝臣的,直到听到了太上皇的宫殿里,容王提到了先皇后。 那时候魏琅便猜测到了容恪。后来魏琅问起,才知道当时容亁把伙同皇后害死先皇后的太医丢进了恪王府,恪王殿下方才知道真相,只对容王提了八个字的要求,“皇后死后,不入皇陵。” 谢皇后荣华半生,最后竟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手上沾着太多人命,倒是不免让人觉得因果报应,轮回不爽。 这是一段不为外人知道的皇室秘辛。魏琅同容亁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称的上同一条战线上,从当初结盟的时候就注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魏琅想着,容亁做了皇帝,他也该去领他的报酬了。 毕竟,容亁费劲心思谋了这皇位,他也是费劲了心思,才谋了这个人。 谢安还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 他还不知道,他被新皇帝,当作礼物,或者是一种政治交换,送到了魏琅的手里。 这是早就谈好的。他走到堂内,对着屏风上的那道影子虚虚一握。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梳理下背景和人物,皇帝和先皇后生了两个皇子一位公主,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容恪体弱,小公主封号宁荷。(后面会出现)。后谢皇后害死先后上位,生了太子容宴,在容宴被立为太子之前管制后宫,所以三皇子容亁比太子生的早却藏于深宫直到被发现才赐名封号。另外有提到骊妃刚出生的五皇子也被容亁弄死了。文提到的庆阳长公主是容亁的姑姑。后面会出来。 谢家谢安同谢皇后均为一母嫡出,家中有一庶弟和杂七杂八的庶姐庶妹,后面会提到。 大致这样,文是脑洞文大家看着开心就好y(^_^)y 第8章 他一步步走到堂内,对着屏风上的那道影子虚虚一握。 好像把人抓在手中了,唇上终于勾起来笑意。 魏琅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他要的是千古的名声,要做的是千古的名臣,这天下翻云覆雨,身边又怎么能少的了美人相伴。 他从屏风上绕进来,高大的身影覆盖住了谢安。谢安似乎瘦了不少,脸色都是青白的,下巴很尖,眼前蒙着一圈白布,手脚带着铁链,这人向来飞扬跋扈,很少见这般落魄而臣服的姿态。 魏琅细细瞧着这好不容易才落进他手中的宝物,也不贪的享用,反而是像逗弄猫儿一般,看着他像是感觉到了有人过来,显得有些惊惧的神情。是谁?你他妈倒是说话啊!” 还是这样命令的语气,怎么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呢?难道不知道,这京城,已经变天了,太子被新帝一刀捅进了胸膛,他亲眼所见,那血流了一地还在不住的咒骂新帝,却也不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还有那位皇后娘娘,手上沾染着的人命有多少,哪里能有善果。 他依仗的一切都没了,竟然还敢用这样的语气?魏琅云淡风轻的笑着。他再不需要韬光养晦的伪装,眉目都透出了几分锋利来,伸手提起来谢安的领子,伸手随意的抽掉他的腰带,把人压在了床上。 谢安挣扎的厉害,他被蒙着眼睛,全然不知道身上的人是谁,只感受到了对方野兽一样,想要撕裂他的恐惧。 “你他妈放开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腰带被解开了,一双冰冷的像蛇一样的手碰触在了温热的皮肤上,谢安睫毛抖了抖,脸色还是苍白无力的,就像是被人钉死在了墙上的蝴蝶。 魏琅烦极了他这满口脏话的毛病,也不知道谢家这样的门户,怎么养出来这么个东西来,他目光沉沉的盯着谢安,感受着掌心下细腻的触感,抬手扯住了谢安的头发将人提起来,倾身吻了上去,说是吻,却更像是撕咬。谢安挣扎的很厉害,却没什么用,他头皮被揪的生疼,双手被捆缚着,整个人都落在了别人手心里,一双眼睛被纱布包裹,眼前黑沉沉的一片,触感便更加明晰了。 谢安生的是极好看的人物,便是没有这显赫的家世,平日里同他厮混的王孙公子们,大抵也是会让他一成的,周围也不是没有人打他的主意,但是他凶名在外,身后又有几尊大佛,哪个敢像这样冒犯的,便冷笑着张唇上下一合,也还好魏琅躲得快,但唇上仍然沾染了血沫子。魏琅抬手一巴掌扇过去,谢安几乎是被掀翻在了地上。他虽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即便蒙着眼睛,魏琅也能想象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可一世的模样。 “小爷我虽然落魄了,却也沦不到阿猫阿狗的来糟践,你他妈有胆子就杀了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魏琅看着地上的谢安,他还穿着囚衣,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身肤色白的亮眼,同这囚衣极不相配,一个男人的唇,不施脂粉,竟是比女人的还要红,也不知道放荡呻吟起来,又是怎么个模样。 他轻轻笑了,拇指放在谢安的唇上,温柔的像是触碰自己的情人。 来日方长。 从头到尾,魏琅没有说一个字。 不过想到谢安若是知道是他魏琅,那时候的表情,一定是相当有趣了。 第9章 瑶光琴 谢安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容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给沉碧偿命,后来变成了沉碧的模样,哀哀怨怨的盯着他,眼珠子滚到地上来,还在盯着他,朱红的唇上下开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安冷汗淋漓的醒过来。他身上还保持着白日里被捆着的姿势,浑身都酸疼麻木。 谢安不知道绑了他的人是谁,但是他隐约能猜到,他离开了大理寺,落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中。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他这样的重犯从大理寺中大摇大摆的提出来? 他现在才知道宫变的时候,容亁说的那一句“沉碧受过的,你也都受一遍”的意思。 容亁,莫不是拿着他,笼络了什么人? 这人对他早有不耻心思,甚至也许他……也是知情的。谢安只是纨绔,然而生在谢家,只要不是个蠢的,便是捎带的听两句,耳濡目染之下,也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子弟要多十分清明。 笼络的什么人?那人一声不吭,他又蒙了双眼,只怕是帝王新臣,说不得,他还是见过的,否则何必怕他知道身份? 略略一猜测,他便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张大网之中,然而他以前得罪了很多人,又如何能知道,这位,是这诸多人中的哪个。 容亁,早就已经不是当年在景和宫里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了,便是原先俊美的相貌,也因为沙场喋血的原因而凭添了几分刚硬之气,如今的他羽翼丰满,权势滔天,便是不做皇帝,也没有人敢小窥他,更遑论如今这般贵重的天子至尊。容亁恨他入骨,这是他早便知道的事,只是想到文昌殿里容亁盯着他的眼神,仍然有几分恐惧,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难过。 怎么就不听他解释? 怎么就一口认定了他是凶手? 容亁这条命,是他救下来的,那十个夜晚,却只有他记得。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节 不是不委屈的,只是谢安向来硬气,又骄傲,解释过一次了,没有人听,打死他也不会再提第二遍。 他多日被囚,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想必这时候,新帝已经登基,谢家,只怕树倒猢狲散了。他自幼锦衣玉食,如今遭逢大变,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也并非是心性坚韧之人,想到可能已经丧命的皇后和太子,眼睛眨了眨,有几滴泪,从纱布背后坠了下来。 关押谢安的地方是魏琅远在京郊的一处宅子,多为亲信看顾,谢安就是长了翅膀,也难出生天。如今新帝登基,百般事务俱要魏琅亲历亲为,也是个忙的,抽着空来谢安这一趟,心情好了很多,回程的时候听到外头的亲信通报,说是潜邸里头,有谢家的人来找。 魏琅本不当回事,听到谢家,倒是笑了。 在潜邸等魏琅的人,是谢安的小厮常冬。 自从宫变之后,他家公子就没了下落,老爷在新帝面前跪了一天,也没要来个结果,一病不起,谢家早就乱了,甚至还抓了几个夹带私逃的丫鬟。更别提老爷后院子里的几位闹腾的正欢的姨娘了。他家公子平日里便得罪了谢家许多人,到了这时候,谢家还能为他奔走的,竟只有他这小厮。 至于公子那位庶弟,更是巴不得他早点死了,说起来又是另外一桩恩怨。 如今这位西南王世子今非昔比,常冬想着平日里自家公子同这位私交不错,多多少少透点口风出来,便前来求见。他这几日还去找了不少谢安平日里的狐朋狗友,杨珩杨公子不敢插手这事,其他人更是落井下石,只这位王世子见了他。人情冷暖,便悉数可知。 常冬一见了魏琅就跪了下来。 “公子平日里有了新鲜的玩意儿也还总是惦记着世子,前些日子,西域得了把名琴瑶光,也只说他不懂这些,世子爷是个雅人,还差人准备等世子爷生辰到了,给世子爷送过来,谁知还没来的及送来,便出了事。” “我便替公子爷,把这琴给您送过来。” 常冬双手捧起了琴。这事倒是并非他胡诌,只是谢安的原话可不是这样。 谢安的原话是“我要这劳什子玩意作甚,咱们那位魏世子不是最喜这些妇人之器。”言语间多为取笑之意。 也是常冬会说话,才生生把这番话曲解出截然不同的意思。 头顶上便发话了。 “可是真的?” 常冬连忙点头。 魏琅便笑了。谢安这小厮,倒是比他主子机灵很多。 “你可知道你家公子,手里攥着沉碧这条人命?” 魏琅这样一说,登时常冬脸色都变了。 他竟没想到,和当年的事有关系。只是那事根本就不是他家公子做的,难道陛下,到现在竟是还在记恨吗?他分明记得,公子是有去容王府解释的。但是那时候他没有跟着,公子回去亦没有说什么,他便以为算了了。 如今听世子的话,陛下看来,是不信的。 若当真如此,他家公子,只怕别说西南王世子,便是十个西南王,也不顶用了。 魏琅看着常冬白下来的脸色,轻声道,“咱们这位陛下,最是记恩,也最是记仇。谢家,只怕要多添一桩白事了。” 常冬几乎是白着脸走的。 魏琅只站着,怀里抱着一把琴,手指拨动了琴弦,弦声清脆入耳。 第10章 山雨欲来 宫里接进了一位老嬷嬷,姓杨。 老嬷嬷是个瞎子,却分外得新帝的厚待。李公公伺候新帝虽然不多时日,却也略略摸得一点新帝的性子。新帝生的俊美,却是个不苟言笑的,身上带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远不是个和善的。宫中早就有传言,文昌殿里至少有十几二十个达官贵人的冤魂,只是无人敢说罢了,听说,谢皇后也在里头。还有东宫那边,早就被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总之新帝已经下了旨,说是谢皇后病逝文昌殿,更是罗列了谢皇后种种罪行,不得入皇陵。原先那位东宫,也不过得了“东宫佞幸。”这含糊不清的四个字,便入了史书。 有关宫变的一切血腥仿佛都尘埃落定了,无人再提,这座历经了大魏十几代帝王的宫殿迎来了自己新的主人,如往常一般厚重庄严,青色的石板上,有忙忙碌碌,裙摆繁复的美貌宫人在来来去去,同宫内的鲜花嫣然一色。 李公公猜度过这位老嬷嬷的背景,只听说是景和宫的旧人,是有患难恩情,便是贵妃娘娘,也在那老嬷嬷面前客客气气的。 后来打听了宫里的老人,才知道,杨嬷嬷是新帝生母赵氏身边的伺候过的,新帝在废宫中平安长到了四岁,全凭了这一干宫女太监,后来东窗事发,先帝把大部分都发落了,只有杨嬷嬷出宫办差,幸免于难,此后留在新帝身边,新帝没有生母,对这有过救命之恩的老嬷嬷,自然是分外宽待。此后李公公看顾起来这位嬷嬷,自然也分外抬举。 近些时日,皇帝在朝堂上发了大火,连着斥回了好几道替谢家说话的奏折,连带着宫内像李公公这样的近侍日子也不好过起来。自古天家的事,便没一件是小事。 这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有很多,真正的内情几何,李公公这样的人是不知道的。 杨嬷嬷的眼睛被容宴戳瞎,也是因为容宴欺辱容亁还不尽兴,当着容亁的面便让下人戳瞎了她的眼睛,打狗给主人看。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容亁能让他死的好看点。 容亁记恩,也最记仇。 自他登基,昔日里的罪过他的王公大臣,哪一个不是两股战战,有胆小的甚至称病不朝。但是他们还是小看了这位新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容亁长到现在,最多的就是耐心。有些人留着有用,他暂时是不会动的。 杨嬷嬷到现在说起景和宫的日子,都禁不住老泪纵横,时常说的一句就是,当初的那位小公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容亁自然之道嬷嬷说的是谁。 只是时隔日久,便是那少年站在嬷嬷面前,她也未必能认的出来,更遑论嬷嬷瞎了眼睛。容亁自己也猜度过,据嬷嬷所说,那少年年纪不大,能自由出入内宫,想必是显贵出身,留在景和宫的药材也多是大内贡品,但是也不无可能是皇家赏赐下去的,而常入宫廷年岁相当的太学生如此之多,又知道是哪一个。 若那少年还在京中,有心来寻,尚且还有希望,若那少年无心,只怕是人海茫茫,便难觅踪迹了。 那少年生在金玉堆里,却难得有一副良善品性,在他落拓时候肯伸出援手,在他登了大位之后,想来也不愿挟恩图报。 若有一日能寻到那少年,便是他要什么,他也是给的起的。 今日的容亁,已经不是曾经的容亁了。 这时候的容亁还不知道,他想要寻的人,早就被他当作礼物,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送进了西南王世子的府邸里。而他咬牙切齿恨的人,却实在无辜。 常冬回去后没有对谢宰辅说实话,大人病重,只怕心火上头,药石罔效。谢宰辅却是多年浸淫官场的,如何看不出来,到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息,“想必,陛下,是要报私仇了。” 谢宰辅实非纵子行凶之人,然而谢安自幼是谢皇后带大的,这孩子的品性,连他这父亲都说不得。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实在是怨不得他人。容王旧邸上的沉碧,多好一个丫头,就这么没了,若非谢安是他亲生的孩子,怎么也该打断他一条腿。 谢宰辅一生历经三朝,半生寒微,一世荣华,到老了,一子一女均折在了宫里,新帝宰辅权归六部,谢家早就风声鹤唳了。 谢家如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权且看新帝,下手轻重了。 分明是太平盛世,却是山雨欲来之态。 第11章 真相 容亁对谢安,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 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不去勾栏院里伺候男人,还真是可惜了。生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反不思进取,狐假虎威,仗着太子的权势,净做些不入流的市井泼皮才干的事。若是没有沉碧的事,谢安在容亁眼里,连对付他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沉碧是容亁比亲妹妹还疼的妹妹。 宫里那些吃人的东西,算是亲人? 她自幼跟着父亲颠沛流离,也是到了后来他出宫建府,才有枝可栖。沉碧有心上人容亁是知道的,那一段时间本就是豆蔻年华的女儿家,成日里脸上挂着遮掩不住的笑意,问起来又害羞,一个字都不说。后来谢安多番纠缠,容亁已经很是不喜了,便谈了侯府的亲事,没想到后来竟是发生了那种事,沉碧不堪受辱自尽,到现在,容亁也不知道,沉碧喜欢的人是谁。 可笑沉碧死后谢安那假模假样的东西还来解释。容王府一条人命,换了谢安二十个板子,不到一个月就能下床跑到容王府招他恨了。 现在想起来,人在魏琅府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起来,魏琅同他要谢安的时候,容亁虽然有些吃惊,但是思及谢安的相貌,倒是没表现出来,富贵人家养个脔童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魏琅终日同谢安厮混,动了心思也不奇怪。 他为什么要拒绝? 谢安怎么对沉碧的,有人怎么对他,这叫报应。 魏琅是个人才,也有报负有才华,等他再过一个月,受封了西南王,便要回他的西南了。那时候谢安,只怕早就被玩死了。 魏琅在西南的时候,死在他手里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却生了一张君子的脸面蒙骗世人。 容亁对这些事情并不十分热衷。打他封了容王,每走一步都是有计划可循,断然不会容忍自己沉浸在美色中,便是琼安,也是出于政治原因才娶的。身边也不是没有送上来的美貌男女,也不过是解决某些需求罢了。谢家他要动,但是还要动的那帮人无一丝口舌可说,倒是一件费神的事。 李公公来报信的时候,容亁还在御书房里头,对着谢家的折子皱眉。历来被废了官职的官员有三种结果,得帝王喜欢的,挪个位置继续任用,树大根深的,斩草除根,即不得帝王喜欢,又不结党羽的,告老还乡。这谢宰辅倒是个孤臣,只是就这么饶了谢家,容亁不大想。 一者是皇后和太子的缘故,一者是沉碧。 朱红的笔对着折子,就要将谢家圈起来时候,李公公进来了。 “韩将军求见陛下。” 容亁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舅舅有消息了。 容亁底下五六个心腹,韩肖是最让他放心的一个。韩肖的父亲是当年容王府邸的门客,寒门出身,后容亁赴边关,韩肖也跟着去了,是沙场的一员猛将,就是容亁逼宫的时候,也是韩肖带着人,围了东宫。容亁登基,身边的这几位,无一不是位及人臣,封侯拜相。 韩肖年纪同容亁相仿,性子有些混不吝,然而有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不是京城中的这些人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比得上的。韩肖是容亁的心腹里头,唯一一个容王府的旧人,有些事情容亁交给他办,自然比别人放心。 韩肖是个高大的青年,容貌尚算端正,只坏在了一双吊儿郎当的眼睛上,若不是跟对了主子,这会儿只怕就是军队里头的兵痞子,欺男霸女,当街掳人的事也没少做过。容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把手下养出了一副鬼见愁的脾气来。 韩肖一身戎装,身上还配着剑便进了御书房,年轻的皇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李公公暗自记下了,心道这位韩将军,日后怕也是要小心伺候的人。他一进御书房也顾不得行礼,在容亁耳边说了几句话,容亁的脸色,竟是瞬间大变。 韩肖说,赵国舅病危了。 然而容亁还来不及伤神,便听到韩肖跟着说“这次去潼州,陛下,臣带回了一个人,只怕当年沉碧小姐的事,另有其人。” 向来运筹帷幄的容亁面上竟是罕见的带了几分疑惑的神情来。 若不是他,能是谁? 沉碧当时自尽,身边又有谢安的亲笔书信,沉碧身边除了他几番纠缠,一个内宅女子,又能招惹到什么人。 那信是找人对过笔迹的,谢安当时谢皇后的亲弟弟,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把这么大的罪名往他身上扣?除了那不学无术的谢安,谁能写出来那狗爬一样的蠢字。 若不是谢安,那这行凶之人,竟是利用容王府的手来对付谢安?只是这谢安一介纨绔,有什么招人眼的,竟是不惜,毁了沉碧? 这动手的人,总是有所图谋的,且定同谢安交往甚密,才能仿出来谢安那一手好字。 同谢安交往甚密的人里头,哪个有这样的心计? 图谋为何? 容亁脸色越来越冷了。 向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头一遭,竟是有人利用了他,赔上了他妹妹的一条命。 他想到了魏琅。 到最后,谢安是落在了魏琅的手里的。 魏琅当时同他要谢安的时候,他可没想那么多。 若是假设,魏琅暗中对沉碧做了什么,逼得沉碧自尽,栽赃给谢安,招致同容王府交恶,之后他登大位,铲除谢家,这昔日里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无枝可栖,可不得沦为他魏琅手里头的玩物,任由他搓圆搓扁?这要是谢家全盛的时候,是绝不可能的事。 容亁是阴谋诡计的行家,之前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心认为谢安才是凶手,如今略略被点醒,瞬间便想透了其中关节,竟是揣测的差不多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淬了毒。 “可是……魏琅?” 韩肖没想到陛下这么快就想通了关节,点点头。 容亁眼底便翻涌起了黑潮。 第12章 真相2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节 容亁眼底便翻涌起了黑潮。 这魏琅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竟是为了一个谢安,可真是煞费了苦心。若是旁的人,他是不信的,只是这人是魏琅,这位魏世子行事,向来不拘礼教,这等惊世骇俗的事,也只有他魏琅能干的出来。 好一个魏琅。 好一个西南王世子。 韩肖只见皇帝面沉如水,竟是少见的,怒极反笑了。 韩肖跟着容亁,对容王府这一段旧事是知情的,故而才挑了他去把沉碧的父亲接到京城。当年沉碧出事,容王离京,离京前把沉碧的父亲安置在了潼州,万一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连累了他这位母家的舅舅,如今自然是要把人接回来的。而韩肖去了童州,发现赵国舅身边养着一个丫头,是沉碧身边伺候的,离开容王府的时候被赵国舅一起带走了,这丫头原先不是个哑的,只是沉碧出事前一段日子据说误吃了东西,烫坏了嗓子,又不能写字,整天咿咿呀呀的。也没人懂她在说什么。 当时沉碧的事闹的很大,身边伺候过的都盘问了一遍,这丫头也不是得宠爱的丫鬟,只是个倒夜香的,又什么也问不出来,就把她关了柴房,准备发卖,赵国舅是个心善的,见她哑了可怜,便把人要到跟前伺候着,到后来去了潼州,竟也带着。 赵国舅把这丫鬟带在身边,教她习文断字,略略也弥补了痛失爱女的遗憾,谁知道这丫头识得了字,竟是用血写了一篇长文,虽然有些不通语句,到底能讲明白了意思。 她这嗓子,竟然是被沉碧毒哑的。沉碧夜半在府外同人私会,被倒夜香的丫头看见了,害怕她往外头说,又不忍伤她性命,便使计毒哑了她,到后头沉碧出了那桩子事,心生了死志,大概是想找个不会透口风的人倾诉倾诉,就把那倒夜香的丫头叫到了房里,说了许多话。 倒夜香的丫头叫秋浣,连这名字都是沉碧取的。而直到那一晚,她才知道了沉碧遭遇了什么。 沉碧同魏世子有私情,却也从未有逾矩之事,直到后来,小姐出门上香,实则是为了见魏世子一面,谁能料到原先花前月下的郎君却变成了豺狼,不只诱骗的小姐失去了清白,极尽凌辱,还告诉小姐从未喜欢过她,甚至,小姐便是给他做妾,也是配不上的。 到最后,把小姐扔在了容王府门口。 小姐到死都想不通原因。 沉碧自杀前,悄悄让秋浣离开了房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也许她只是太需要人倾诉。 秋浣从那一刻起,就不恨沉碧了。 沉碧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她到死,都没有提起魏琅半个字,甚至之前,毒哑了唯一知情的秋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有对外头,说过一句魏琅的不是。 到死都没有。 后来,事情闹大了,甚至在沉碧的房间里发现了谢安的手书,秋浣猜着,也许是魏世子为了洗脱嫌疑,特意栽赃陷害了这么一出。 然而她有嘴说不出,比划起来所有人都当她是疯子,也是老爷心善,好心收留她,到哪里都带着她,还教会了她习文识字。这秋浣习得了文和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割破了手指,写了封语句不通的血书。赵国舅认真看了许久,才梳理出了个中的含义,一时间竟是惊怒交加,缠绵病榻。本想告诉容亁真相,又念及容亁心有大业,同西南王与虎谋皮,稍一不慎便是要出事的,方才把这事忍了下来,直到容亁登基,坏掉的身子竟也不曾好过,韩肖去的时候,赵国舅已经病危,无法从潼州到京城长途跋涉了。 人在塌上,把秋浣和血书交给了他,只说了一句话“勿信魏琅,天下为重。” 韩肖如何不知道赵国舅的意思,他告知韩肖真相,不是为了让替沉碧报仇,而是为告诉容亁,魏琅此人,不可信。若是以天下为重,沉碧的仇,也不是非报不可。 韩肖对这半生刚正的老人颇多了几分敬佩之意。他带着秋浣入了京城,把人养在自己的宅子里,就等着陛下发话了。 容亁知道了首尾,难得愣怔了些,沉碧能对个丫头下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难怪当年,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那丫头的嗓子是怎么坏的,也没人盘问她。 韩肖听到皇帝说“派几个宫里的太医去潼州,能救下国舅性命,必有重赏。” “那个丫头,先关着,莫被人发现,灭了口。” 韩肖点头。 容亁坐在案前,案前摆着他在韩肖没来之前批过的,谢家的折子。 谢家两个字,还没来得及画上红圈。 第13章 羞辱 谢安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 大概是自小锦衣玉食的身子骨不大适应终日的苛待,还着了凉,就病了。每日来给他送饭的小厮把这事报给了魏琅,魏琅来的很快,把人扯在怀里,碰了碰额头,只觉掌心下的额头滚烫。 谢安生的好,就是病怏怏的,脸上没了血色,反而比平时多了几分孱弱的漂亮来,白皙的手腕子,仿佛一折就要断了似的,被绳子勒的,都出了血,两道血印子触目惊心。魏琅轻轻叹息,怎么就有人生的,这般合他的心意。 他伸手解开了捆在谢安手上的绳子。 魏琅没有想到,就是这双白皙的手腕下面,藏着碎瓷,带着凌厉的劲风,毫不犹豫的刺向了他的脖颈,若不是他躲的快,只怕这会儿,早就被割断了脖子。 魏琅冷笑起来,他怎么就忘了,谢安这种脾气,今日给个好脸色,明日就能蹬鼻子上脸,踩到你头顶上发威。他虽然躲的快,到底被伤着了,碎瓷割伤了肩膀,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魏琅疼的抽气,一巴掌把谢安掀翻在了地上,扯掉了他手里带血的凶器,又把人捆了起来。 谢安眼上蒙着布,刺那一下全凭着往日的经验。每日有小厮过来送饭,因为他被捆着,只能一口一口的喂到嘴里,他刻意撞翻了碗,偷偷藏了一块碎瓷,藏在袖子里,这才安心了几分。 他虽然病的昏沉,隐约感到有人走了过来,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此时不等,更待何时。这人如此侮辱于他,就是立刻死了,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到底还是没有结果了这东西的狗命。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将老子困在这里,就真以为自己能将老子搓圆搓扁了?” 谢安咬牙。 他生的美貌,只是一张嘴便没好话,一口一个老子,十分煞风景。若是平时魏琅也乐意纵着他,不过魏琅现在肩上有伤,还不小,小厮将将给他包扎了,红色的血还是从里头渗了出来。“我告诉你,你别欺负我们谢家现在没落,兵部尚书家的杨珩是我兄弟,西南王世子魏琅也是我兄弟,你……趁早放了我,就都不同你计较……若是再做……” 谢安顿了顿,脸上带出几分难堪的神色,旋即变成了恶狠狠的咒骂“小爷割断你的玩意儿。” 谢安竟在这时候,听到了一声轻笑。 “西南王世子魏琅?” 谢安脸色一白,登时竟是像被那一句话钉死了一般,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的手,轻轻在抖。 魏琅压在谢安身上,把遮盖他视线的布条取了下来。那双多日不曾见过的眼睛,便显露了出来。魏琅掐着谢安的后颈,同他四目相对,唇边折着一处笑“谢公子,瞧清楚我是谁了吗?” 谢安忽然一头撞了上去,魏琅制着他。谢安眼睛发红,活像是要吃人似的,嘶声道“魏琅,你他妈……你他妈……有毛病啊?” 他怀疑过很多人,从来没怀疑到魏琅头上。魏琅在他心里头,总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说什么是什么,从来没有反驳过他,沉碧出事的那段时间,是魏琅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也是那时候开始,他才对魏琅如同杨珩一般了。 却没想到,竟是他。 容亁竟是把他卖给了魏琅。 魏琅以为谢安要说什么,没想到冒出来这么句,竟是笑了,“我有病,你有药啊?” 谢安瞪着魏琅,如果用眼睛能剥皮噬骨,魏琅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谢皇后,不说原来那位太子爷?” 你自己也知道你的姐姐,和那位太子,出不来了。” 容宴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呢,血淋淋的。” “皇后到现在还在文昌殿里呢,尸身都凉透了。” “不出意外,你那权倾朝野的爹,也很快被发落了。” 谢安,你什么都没了,你这样的,只配做男人床第的玩物。” 谢安被激红了眼睛,“你他妈闭嘴!” 魏琅歪了歪头“你这总是说脏话的毛病怎么也不改改,若是再不改,以后也别说话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声音温柔,谢安却知道,这厮说的是真的。分明是条毒蛇,却伪装成无害的样子,直到他的威胁消除了,便露出来斑斓的色彩和有毒的獠牙。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看清楚了魏琅,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魏琅同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尽管早就知道容宴和皇后再无生机,然而真正听到了信,还是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窒息中。 谢明珠是他的姐姐,自从做了皇后,再没人记得,她还是谢家的明珠。便是再恶贯满盈,她还是他的姐姐,旁人可说得,他谢安不能说。她纵手里千条人命,对他谢安,却是没有一丝亏待。 容宴是他姐姐的眼珠子。 如今谢家,只剩下了他那年迈的父亲,和小他几岁的庶弟庶妹。若是新帝有心发落,谁能拦的住? 谢安眼底,渐渐多了几分悲凉之色。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魏琅想亲亲谢安的脸,谢安厌恶极了,人却被制着,只能偏了偏头,那吻便落在了脖颈处,魏琅便笑着咬了下,就如同毒蛇的獠牙,穿透了皮肤,刺进了有毒的汁液。白皙的肤色上绽放了点点青紫色的痕迹,多出了几分妖冶的,勾起人施虐欲的美感。 谢安的眼睛一直看着魏琅,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憎。他的眼神太亮,魏琅便问他“眼睛也不想要了?” 谢安顿了顿,只觉得魏琅欺人太甚,挣扎了几番,却也不过是在魏琅的手掌心里翻腾,恨不得一头撞死这王八世子。他向来顺风顺水,养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不懂委曲求全,也不懂人情事故的性子,若是他服软做低,不会撞个头破血流的结果,只是自小金玉堆里养着不经过风浪的人,哪里知道忍辱负重的道理。 魏琅却是忍辱负重过来的。 这也是他最憎恶谢安的一点。这世界上,凭什么有人活的像太阳,有人却要躲藏在阴暗的黑夜里,稍一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事。 谢安是骄傲的,他越是骄傲,便越有人想要折辱他高高昂起的头颅。他生的这样相貌,旁人折辱起来,不免便要往其他地方去了,反而成了他的不是。谢安不明白,魏琅却知道。 谢家没了,谢安,只会被他平日里得罪过的人,以最屈辱的方式折磨。如今在他手里,他好歹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竟也不知道珍惜。 魏琅下手重了些,谢安的腰上便被掐出了青紫色的印。怀里的人吃了疼,一口咬在魏琅的肩膀上,直把魏琅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咬的斑驳血迹,魏琅也不在意,轻轻把血迹,抹在了谢安失去血色的唇瓣上。 这漂亮的嘴巴,永远不会说漂亮的话,可怎生是好?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第14章 覆灭 这时候,外头有了响动,魏琅听到手下报了句“世子爷,陛下在府上。” 魏琅皱了皱眉,轻轻掐了把谢安的腰。 细细一截,不堪重负的腰。 眼睛沉了沉,连声音都有些喑哑。“这地方外头都是世子府拨过来的侍卫,婆子和丫头都伺候着,你若听话,今儿松了你的绳子给你活动活动手脚,可别想着跑。” 魏琅不想像狗一样把谢安一直拴着,又不放心,便把人软禁起来。 谢安垂着睫毛,冷笑两声。这四处铜墙铁壁,只怕魏琅前脚刚走,后头连房间的门都要上锁,更遑论院子里几十个侍卫。便是松了手脚,他又如何出的去。 韩肖跟着皇帝,是微服出来的。 他府上的秋浣皇帝已经亲自审过,世子府邸当初发卖出去的下人也被韩肖提了一个出来问过情况,这个丫头曾经近身伺候过,知道魏世子能仿他人字迹,仿的惟妙惟肖,这事不曾外传,本是风雅之事,却无人知道,这个丫头,也被韩肖处理了。 韩肖跟着皇帝多年,也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像是棋逢对手的兴味,也有被利用的怒气。再次瞧过去,那双深沉的眼里,便什么都没了。 皇帝还是容王的时候心思便藏的极深。 其实连韩肖都没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到魏世子头上。到最后,谢家那个声明在外的,反而是被诬陷的。 韩肖本便不是个正经的,原先倒是也不觉得,这时候知谢安无辜,平白无故落在了魏琅手里,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哪里经的住魏琅的手段,不免感慨道“这谢小公子实在倒霉,竟是被魏世子那条毒蛇盯上了。这会也不知道有口气没了……” 皇帝阴森森的眼神盯过来,韩肖便即刻住了嘴。他当然知道那谢公子是皇帝丢给魏琅的。 他们这位陛下做过的亏心事实在不少,手里头的人命也确实多,只是一一却没一条,是冤死的。 若那谢公子当真冤枉,遭受这些,也实在是可怜。韩肖见过那谢公子,生的和个女孩儿似的,甚至比大部分未出嫁的女孩儿都好看,多少起了些对女人才会起的怜意,才多说了两句,见皇帝面色不虞,撇撇嘴也不说话了。 容亁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前些日子宁荷来哭哭啼啼的在他殿外跪了一天。宁荷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先皇后如今已追封太后。宁荷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原先记在谢皇后名下,却也没得什么好的照顾,谢安以前也在宫里,容宴虽然同兄长妹妹关系淡漠,谢安却是一见这乖巧的小公主便喜欢的很,虽说君臣有别,却也是当妹妹看的,后来谢皇后看着谢安的面子,才对宁荷好了些。宫变的时候宁荷被姑姑庆阳公主带去了庆阳做客,谁知道回来,便天翻地覆。 宁荷是女儿身,身后还有恪王和先皇后的母族,容亁也没有为难她,照旧锦衣玉食的养着,偶尔请安过来唤一声皇兄也是战战兢兢,哪里敢像沉碧那般放肆。容亁对这小公主并无偏见,只是沉碧在他跟前养了几年光阴,自然不能同沉碧比。 却没想到他那胆小怕事的妹妹竟然为了谢家的事在外头跪着,也不知道谢安那厮,竟是给了她什么好处。把宁荷叫进来,就哭着喊着说让他放过谢家。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节 在宁荷心里谢安同容宴不一样,谢安有时候也会跟着容宴欺负别人,但是只是些顽劣的,无伤性命的玩笑话,他虽然名声不好,却从来没听说过他打死宫人的事。容宴欺负宁荷的时候,谢安也是第一时间护着,宁荷把这些话泪眼婆娑的说出来的时候,容亁盯着她问了句“这是对你的恩惠,与我何干?” 宁荷呆了呆,哭的更大声了。 最后把远在庆阳的长公主都惊动了,庆阳长公主心疼侄女,竟是千里迢迢从夫家过来,跟着跪在殿前一番哭闹。庆阳公主同先皇后交情如同亲姐妹一般,又怜惜她年幼丧母,自然是把宁荷当做亲生女儿看待。 有时候皇家的事闹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寻常门第的宅子差不多,无非就是那些长长短短的人情事,贵妇们也会撒泼打滚,只是皇家的事闹大了,便是天下事。 容亁不能拿两个女人怎么样。更何况,庆阳长公主也是心向着谢家的。庆阳长公主,虽说出嫁的女儿不常进宫,但是每每进宫,对当时还在宫里的容亁却也是颇多照料。虽说那照料隔着一层,却始终是份真心。 近日谢安这个词,在他眼前出现的有些多了。 而容亁印象里的谢安,还是几年前,冷着艳丽的眉眼,嘲讽他的样子。 这样的人,和宁荷说的人,又如何能是一个人? 按韩肖自己的猜度,陛下本打算对谢家赶尽杀绝,恰到这时候沉碧的旧事被翻了出来,那点心思便淡了,到后头被两个女人一闹,更是没什么心思了。其实在他看来,陛下到最后决定宽宥谢家,也是有安抚一干老臣的意思。最近朝堂上沸沸扬扬的,不就是谢家的事吗? 只是宽宥谢家是一回事,陛下早晚要对魏琅动手的,这动手之后,谢家公子怎么处置,又是一桩事了。 魏琅到的时候,陛下在世子府的大厅喝茶。 魏琅跪下来行礼。 容亁微服过来,穿的是普通士子的长袍,身量很长,京城的锦绣风光,倒是掩盖住了他边关的杀戮之气,单看眉眼打扮,更多几分闲适风流之态。 “不知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世子严重了。” “您来这里?”魏琅问。 “近日朝中无事,便来卿处逛逛,顺便,看看朕那仇人,如何了。” 魏琅心间跳了下,垂眸恭敬道“那谢家公子戴罪之身,臣自然要多替陛下出气的。” 容亁兴致盎然“人可活着?带上来给朕看看。” 魏琅不知容亁的来历,竟是还有些担心,容亁见了谢安,万一被勾起来仇恨,一刀结果了谢安又该如何。 沉吟几分,最后咬了咬牙,皇帝此来,不见到谢安,想必不会走了。 “府上人多眼杂,劳烦陛下移步了。” 谢安从来没想到再次见到容亁,是眼下的情形。不知多久以前,还是在繁华迷眼的文昌殿,他是逆王,拿着剑差点刺穿了他的喉咙,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沦为阶下囚。他难堪的动了动身子,又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气的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大概一开始,他是喜欢容亁的,也许那喜欢不多,却是有的。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喜欢。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容亁已经把他送给了魏琅,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便也在一片国仇家恨,山河倾覆中泯灭了。 第15章 谋策 容亁看了眼谢安。是受了不少罪的样子。 眼睛通红,衣衫凌乱,连嘴唇都有些红肿,不难想象魏琅干了什么。谢安的头发很长,如今披散开来,更称的他肤白如雪,唇角的血迹便分外明析了。容亁看了谢安一眼,没怎么说话,还是冷淡的样子,讥诮的笑了“怎么,不认识朕了?” 谢安咬了咬牙。“容王如今这般风光,如何不识?” 他还是称呼容王。 魏琅听到这称呼便变了脸色,谢安心里冷笑。 魏琅这王八蛋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能死在容亁的刀下,也好过在他手里受此大辱。这些时日他头顶悬一把刀,而今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却也没有那么害怕。 容亁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在容亁心里,这谢安若是有礼,才见了鬼。 “沉碧死的早,否则,看在你今日这模样,也该瞑目了。” 谢安听到沉碧的名字,抬眸看了眼,又垂下了眼睛,“不是我。”容亁冷笑,“不是你是谁。” 谢安挑着眉眼,怒道“老子怎么知道是谁。” 他生的五官柔和,便是生气起来怒骂着人,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是只张牙舞抓的猫,这会儿斗败了,浑身的毛都耷拉下来。 容亁不动声色的看了魏琅一眼“你这手段不够狠啊,还有力气说话。” 魏琅尴尬的笑了笑,拱了拱手。 容亁伸手掐住了谢安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细端详“没生在勾栏院,真是可惜了。”谢安脸嫩,容亁用了力,被掐住的一片皮肤便泛起了青色。谢安吃了疼,却竖着眉头还在嚷“小爷在勾栏院里也瞧不上接你们这种下流的东西!” 谢安这嘴上不饶人的性格,往往容易给他招惹来灾祸,平日里谢家护着,还不显,如今谢家也没了,他还是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变成活靶子的。 一旁的韩肖不忍直视。他实在没见过比谢家公子还要胆子大的了。生的一副美人皮相,却是个无赖品性,谢皇后把人养成这般,也不知道是宠他还是害他。 容亁松开了手。谢安今天说的话,足够他死个四五回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气定神闲的瞧着谢安,谢安只咬牙瞪着容亁,红着眼睛,眼底还藏着几分无人窥见的伤心。 反倒是一旁的魏琅走过来,扬手便是一巴掌,几乎把谢安掀翻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那一巴掌魏琅实在是下了重手,谢安被翻在地上,唇上带着血,嘴里还是没一句软话,“魏琅,你他妈有一天别落在老子手里!” 他好歹也算是把魏琅当了朋友,谁知道这东西对他包藏祸心,害他到如今地步。这口气,他着实咽不下去。他不是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人,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目光瞪着魏琅,几乎戳出来一个洞了。 魏琅几乎被眼前这个蠢货气的想打死他了事。 皇帝可是抱着折磨他的心态把他送到他手里的,他能在皇帝跟前护着他? 容亁只是看着魏琅在他面前做戏,不动声色。 这是一场戏中戏,局中局,权且看哪个被抓了软肋,如今看来,这魏琅的软肋,可不就是眼前的这位谢小公子。容亁便不免多看了谢安几眼。眼前的人发丝披散,衣衫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本生的白皙,脖颈上被掐出来的青紫色的淤痕尚未消去,显得触目惊心,分明是被蹂躏过度的模样。脸色憔悴了不少,柔韧而青涩的身体欲遮还休的暴露在空气中,侧眼看过去,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神色是有些仓惶的,只是眼睛里却烧着火焰。 若是不知道沉碧的事,容亁这会儿只觉得大快人心,报应不爽,如今少了那几分报复的心思,便看出了些旖旎的意味来。 这谢家的小公子,当真生了一个好颜色。 容亁叹息一声“谢安,你如今这模样,可还有脸见沉碧?” 谢安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魏琅闭了闭眼睛,终于拍了拍手,便上来两个美貌的丫头,低眉顺目的模样。 丫鬟吊起了谢安的胳臂,抛过梁柱,往下拉了拉,谢安便被吊了起来,脚尖离开了地面,胳膊骤然间,仿佛被扯离了身体,他挣扎了几翻,却像是离了水的鱼儿,怎么也挣扎不出那牢牢禁锢着他手腕的绸带。 旁边有人递上来了鞭子,魏琅一鞭子抽了下去,那一鞭子实在狠毒,谢安半条脊背都一瞬间没了感觉,他眨了下眼睛,看不到自己背上触目惊心的模样。血浸透了雪白的里衣,泅出了一大片鲜红的血迹。 而最让他绝望的是,容亁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两个人角力的牺牲品,到后来那痛楚蔓延上来,他不是个刚强的性子,打小娇生惯养,金玉堆砌出来的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只一鞭子下去,就能要了他半条命去,冷汗涔涔。 直到抽到第四鞭的时候,到底是魏琅撑不住了,还是露了怯,他拿着鞭子的手腕都有些发抖。 “陛下,再抽下去,人没气了。” 容亁慢条斯理的道“没气了又如何?” 魏琅跪了下来。 容亁知道,魏琅认输了。 这位魏世子,迟早死在一个色上。他笑着摇摇头,扶起来魏琅,“这人既然赏你了,自然由你处置。不过,朕不能让他好过,卿可明白?”魏琅点头。 魏琅恭恭敬敬的将容亁送出了宅子,等容亁走了,将宅子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最后砸累了,走到谢安跟前,碰了碰他的唇,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也不忌讳他一身的血,只把人抱在怀里,差下人叫了大夫,眼底都是暗涌。 陛下,这是逼着他承认,他魏琅对谢安下不了手,逼着他承认谢安这糟心玩意,成了他的软肋? 陛下这是开始忌惮他,所以才来寻他的把柄。 只是,这份忌惮从何而来,他却想不透了。 他们这位陛下,年纪轻轻,行事却越发看不懂了。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有一个念头闪过去,魏琅失笑。这怎么可能,皇帝临走前,还说不让谢安好过呢。 魏琅目光淡下来。历朝历代,皇帝忌惮臣子,是很正常的事,皇帝要找他的软肋,就让他抓着去。 他魏琅也不是怕事的人,权且看这软肋,到后头,是变成了他心头肉,还是滚刀肉。 魏琅碰了碰谢安昏沉沉睡着的脸,目光温柔而狠戾。 只是那时候的魏琅还不知道,容亁,可不只是忌惮他。若是单纯的忌惮,皇帝忌惮的臣子何其多,又能真正,对哪个下手呢? 他忘记了自己身上,还背着沉碧这条命。 沉碧这条性命太卑微了,不过是他计划里的小小的一环。他把所有事推到了谢安身上,杀了人,灭了口,以为天下太平,却从来没想过,旧账也有被翻出来的一天。皇帝可不止是忌惮他。 韩肖知道陛下今儿没有白走这一遭,这位毒蛇一样的魏世子的软肋可不好找,今儿这趟,也不过是看看这软肋,有多软罢了。 照韩肖猜测,陛下走前最后加的那句,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魏世子的疑心,让他以为他还因为沉碧的死而记恨谢安,魏世子是个极聪明的人,若是稍微让他看出了端倪,便是转暗为明,失了先机了。 只是之后要怎么对付这位魏世子,便不是他能想明白的。毕竟,陛下是西南王扶持登位的,后宫的贵妃娘娘,外头人的口诛笔伐,哪一个都是阻止陛下动手的理由。 更何况真动了手,岂不是寒了一众跟着陛下走过来的将士们的心,狡兔死,走狗烹。就是连老国舅,都说的很清楚,沉碧的仇,不是非报不可。说来说去,其实,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就这么将沉碧的事糊涂揭过去,天下太平。 而只有容亁自己知道,他活的有多清醒。 他从血与火,阴谋和诡计中厮杀出来,走到天下臣服的这一步,活的比谁都清醒。无论是家事……抑或国事。 魏武帝注定是位名垂千古的帝王,而这位帝王,最嗤之以鼻的,就是名声。 第16章 大局 容亁那日从魏琅府上回来,并没有过多动作。 就在韩肖以为这事可能会不了了之的时候,皇帝让他联系了早就安插在了西南王身边的密探。说起来他们这位太上皇一生都没做过什么好事,他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在西南王身边,安插了一枚暗桩。如今大魏同西南远非昔日的情景,本以为再派不上用场,没想到这时候仍然用到了。此人名唤戴永,跟在西南王身边已有十五年,深得西南王信赖,西南王所有的生意皆是由他手里过,他本是太上皇的人,后来为容亁所用,他所说的话,西南王必定是信的。 如果是戴永把魏琅窝藏谢安的消息送到西南王手里,西南王必定是信的。魏琅就算说是把当初经过皇帝同意的事和西南王说了,西南王也只会以为皇帝少年意气,报仇心切,且为了大魏同西南如今的局面,自然不敢多说皇帝一句不是,甚至会帮着把皇帝从这事里头摘出去,而魏琅可就不同了,此事由他而起,且是他把谢安囚了数日,极尽凌辱,西南王素来刚正,又同谢宰辅有厚重的交情,谢宰辅对西南王有大恩情,如何能容忍自己儿子犯下如此大错?别说谢家一门荣华,就是谢家没落了,也不该是由他西南王府的人来践踏。魏琅本便不是西南王最得意的孩子,趁着这个机会,扶持自己心爱的长子上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到时候,魏琅只有两个选择,他可以选择认命,西南王府上魏琅那几个哥哥皆视他如仇,魏琅剥了西南王世子的身份,就是皇帝不出手,这魏琅哪里还能活。他也可以选择兴兵反抗,到时候西南就乱了,大魏趁乱屯兵西南,一口吞掉西南这块大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出借刀杀人的戏码,怎么算,皇帝都是不亏的。如果不是出了沉碧的事,容亁甚至打算重用魏琅,扶持魏琅成为新的西南王,只要魏琅安分守己,西南这片土地便算是不战而归。既然容亁知道了真相,自然不会任魏琅逍遥。只是可惜了西南的百姓,要受一场兵祸了。 容亁向来精于算计。而今他把借口给了西南王,就看这西南王,上不上钩了。 魏琅是容亁难得高看一眼的人。 这个圈套也不说多么高明,对魏琅却是有用的。魏琅错就错在,没把沉碧的死捂严实。让皇帝知道了真相,宁愿付出西南生灵涂炭的代价。 近些时日朝廷太平的很,许多人等着皇帝发落谢家,等着看谢家的下场,却没有想到,皇帝批下来一道折子,准了谢宰辅辞官的折子,谢家一门,竟是保全了。人人以为皇帝是为了名声,又哪里知道,名声在皇帝眼里,同粪土无异。庆阳长公主同宁荷公主得知了消息,这才皆松了口气。 魏琅是真没想到是皇帝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一开始市井便有些流言,说谢家公子是落到了他魏琅的手里,后来那流言便传的不堪入耳了,魏琅行事隐弊,身边的人皆是心腹,一番排查下来,竟然一无所获,直到他接到了西南王的传书。 西南王信中说,吾愧有竖子耳。 这话便重了。是要废了他这世子的意思。 魏琅险些捏碎了信。他这时候才猜度到,是皇帝做的。皇帝是要废了他,扶持新的西南王,也许,还在等西南内乱。而魏琅就算是知道皇帝的险恶用心也没办法了,他如今逼到了胡同里,再无他路可走。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7节 他不是引颈就戮的性子。就是死,也不能……他一个死啊? 皇帝瞧清楚了他,他也瞧清楚了皇帝,而他入了这死局,除了往陷阱里走的更深,再没有别的办法。魏琅没有野心,他本想做千古的名臣,现在看来,他是要做流传千古的佞臣了。 他爱惜名声,更惜命。 皇帝想借此吞了西南,那便拼一拼,看皇帝能不能,吃的下肚。 既已经撕破脸皮,他若是能从九死一生中杀出一条血路,又何惧朝廷。 在一个深夜里,西南新立的王世子遭到暗杀,西南王一病不起,已经近乎弥留之际,此时距离魏琅被夺爵,也不过三天的时间。 然后,西南便乱了。西南四位王子争位,王城已成血河。直到这时候,魏琅才悄悄的,轻车简从,往西南而去。 魏琅临走前去见了谢安。 到这一步,他再拘着谢安也没什么意思。 他本想带走谢安,又想着西南大局未定,谢安跟着他走,少不得要送了命去,但是就这么把人放了,却实在不甘心。 魏琅来的时候是深夜。 谢安只听到了外头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过来,他病了好些日子,魏琅也没有来招他白眼,伤被几个丫头伺候的刚刚好了差不多,困倦的倒在床榻上,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覆盖了上来。 他耳边听到了刀戈之音。 然后,那人脱了自己身上的盔甲。 谢安知道,这人是魏琅。 他往里缩了缩,魏琅却扯着他的脚踝把他拖到身下,他背上都是鞭伤,动一动都疼。 谢安其实,一直都挺信任魏琅的,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魏琅会这么对他。 魏琅扑到他身上,一言不发的开始撕扯谢安破破烂烂的衣裳,亲吻他的脸。 他听到魏琅冰冷的,像是毒舌吐着信子的声音。 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温柔。 “如果,我把你这副被男人侵犯的模样,像沉碧那样,丢在闹市的路旁,以后,是不是就没人要你了?” “只有我要你。” 谢安蓦然瞪大了眼睛。 第17章 逃离 谢安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记得被关在宫里,皇后宫里那道墙上的纹路。 沉碧被丢在了容王府的大门口,传到了他的耳朵里,皇后关着他不让他出宫,哭着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皇后真心疼他。 他就像是失去魂魄。到底十几岁的孩子,他唯一能说的三个字,就是不是我,直到那时候,他才知道他有多失败,失败到他的亲姐姐,都不相信他。 沉碧的样子他没见,想必是极凄惨的。 后来他跑到了容王府,容王府的人几乎是把他轰出来。 他想过很多人,对沉碧下手的人,同样从来没有怀疑过魏琅。 遇见魏琅其实是偶遇。那时候他在碧云台里搂着几个漂亮的姑娘,遇到了一个登徒子,那登徒子下手的不是那些姑娘,反而是他这个嫖客,说着混话,动手动脚,谢安身边跟着的没几个武艺出众的,反倒是魏琅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出来,那时候魏琅也不过是个少年,长相清俊,手里拿着柄折扇,三两下便擒住了那人,走到谢安跟前说,这人,可不止调戏他这么简单,是打着杀人的目的。 谢安悚然一惊,就见魏琅从那人手里,竟藏着暗器。这分明是让他谢安死,而且,要死的极度难堪。 那是谢安第一次遭到刺客,脸都白了。后来那人便被谢安的人拖着砍死埋了,他向魏琅道谢。魏琅也只是笑笑。从那之后,谢安便当魏琅是个人物结交,当时不懂,现在他却懂了,魏琅哪里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人,往好处想是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出手,往坏了想,只怕那刺客就是他魏琅派的人。 这个骗子。从一开始就打着接近他的心思。也许是为了这皮囊,也许是为了谢家的权势。 沉碧死在了魏琅的手里。 早晚有一天,他要魏琅的命。 谢安愤恨的盯着魏琅,魏琅被谢安的眼神盯的颤了颤,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笑“怎么?不想走沉碧的老路,想为沉碧报仇?” 谢安对沉碧的喜欢,也许有容亁的移情作用,但是沉碧这样的女孩,本身便是珍宝,如何不值得别人捧在手心?竟然就这样……葬送在了一个畜生手中? 谢安一口咬在魏琅的后颈上,似乎要咬掉他的血肉,良久才松了口,淬了口血沫“你这样的畜生,血都是脏的,不配提沉碧!” 魏琅被他咬的吃了疼,却也没有动作,反而将他搂的紧紧的,“你不要怕,我不碰你。” 谢安冷笑着仰头,果然听到魏琅的下一句“留点念想,说不定还能活着回来。” 谢安死命踹了魏琅一脚,魏琅笑着吻了过去,唇舌在血腥味中纠缠,他推拒不开他,只能用力的咬,魏琅却也不怕他咬,鲜血顺着谢安的脖颈流下来,也不知道是谁的血,谢安颤了颤,竟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抵死缠绵的味道。 黑夜之中,魏琅的眼睛却是那样的亮。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安全然不清楚。 魏琅击中了他的后颈,他便失去了意识。 一辆颠簸的马车,带着谢安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在谢家门前,将他扔了下去。 明月还挂在天空。 凌晨的时候,谢家的大门开了,开门的女使尖叫一声,慌慌张张的往谢家,谢宰辅的卧房里跑去。 谢家已经树倒猢狲散了,留下来的几个,也都是忠心的,谢家这宅子本便是皇帝赐下来的,这几日自然不能住了,谢宰辅早早起来,准备收拾收拾,搬到远郊的乡下去,那里有几亩薄田,还有一家宅,可供谢家老小安身。他奔波一生,到了这样的年纪,身缠着重病,却还要为一家奔波,自觉平生不曾犯错,却到年老,陷入这样的境地。 谢家的几个庶出的姑娘都是娇生惯养的,都到了婚嫁的年纪,生生断了前程,和几个姨娘终日后院里哭,谢家除了谢安外唯一的男丁便是谢安的庶弟,也到了科举的时候。谢锦那孩子倒是个出息的,虽然平日里混不吝,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护着谢家的,只是这兄弟两个不合,总是一桩憾事。谢宰辅轻声叹息,他是最尊正统的一干老臣,在他眼里,谢家只有嫡出一子一女算是他的孩子,其他的庶子庶女,喜欢的算谢家的人,不喜欢的,也就那般了,谢锦那孩子,只怕是恨在心里,是以谢安失踪这般日子,竟也没有多问一声。 到如今,他已经不抱着希望了。 怕是,黄泉路上,和他姐姐作伴了。 这时候他听到外头人慌慌张张的“老爷……大公子,找到了!” 却没想到,是这样,不堪的回来了。 谢家人没有张扬,悄悄闭上了门,却还是有些声音传了出去,坐实了京城的传言。 就在这传言沸沸扬扬的时候,朝廷上都是劝皇帝止战的折子。文官怕战,武官主战。大魏文官多,武将少,容亁便被一应折子淹没了。 到最后,打了七八个文官八十个板子,还是派了兵。 裴玉和韩肖。出去的都是当年容王的心腹,手握重兵。 到了这时候,容亁才问起了身边的李公公,谢安的事。他本便是随口一问,李公公却说,“谢家那位公子,人是回来了,只是,那魏世子,也是个造孽的。” 容亁挑眉。李公公就小声说“陛下,听说那位身上破破烂烂的被扔到了谢家门口,身上都是被虐打的痕迹,甚至还有……” 李公公到底没说,容亁也知道是什么。难得,他愣怔了几分,这魏琅当真狠毒。竟是把当初对付沉碧的手腕,用到了谢安身上。 想到那日谢安虽在囹圄却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想到,那日的模样,只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容亁早就在谢安从魏琅手里挨了鞭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和谢安真正意义的两清了。桥归桥路归路,他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他。 然而到这时候,却心生了几分怜惜。也许是因为和沉碧一样的遭遇。 容亁怔怔的,直到身边的人唤了他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李公公很久没见过皇帝这般出神的模样了。 第18章 冬绾 冬绾是谢家为数不多的,忠心的丫头。 她很小的时候,在一个寒冷的夜里,乞讨了一路,那时候南方大旱,像她这样从南方涌入京城的流民有很多,她母亲死在了上京的路上,只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衣衫褴褛,沿街乞讨到了公子的马车前。那时候公子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马车掀开的时候,是一张活色生香的脸。冬绾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比公子更加好看的人,包括女人。 公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看什么看,再看割了你的眼珠子。” 冬绾便垂下了头,心里想着,这官家的小姐,原来这么凶。然而满大街看起来和善的人,最后收留她的,却只有这凶巴巴的公子。 从那时候冬绾就知道,有时候嘴里裹着蜜糖的,未必是真的对你好,偏生那嘴里藏着刀子的,却是个真正心软的。 她被公子捡了回去,安置在了谢家,并赐了名字。叫冬绾,当然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起的名。若是依照公子的意思,她只能叫一一。名字是账房先生在旁边提的,说女孩子叫一一不好听。公子皱着眉“一一多简单!”大概那时候公子只认识一这一个字。 最后她还是叫了冬绾。 公子其实回谢家不多,大部分时候在宫里,然而每次回来,也总是记着她,给她带些宫里的稀罕玩意,嘴上却说,是路上捡的,灰头土脸,和你这丑模样挺配。 冬绾觉得,整个谢家,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公子了,他其实是个那样心软又单纯的人,只是家世太好,总不免跋扈张扬一些。外头传的公子干的那些事,也不过是纨绔子弟们常干的事,不过是被宠的无法无天,皮一些,顽劣一些罢了。真正害人的事,却从来没干过。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家倒了,她没走,公子出事了,她没走,她在等公子回来,然后,她等到了。 外头的传言是很难听的,都说公子失踪数日,是被那魏世子做了禁脔,外人风言风语,嘲笑有之,感叹有之,更多的,却是对公子容貌的评头论足,到后来,甚至是和那小倌相提并论,人人生了一张好嘴,却用来说些下流话,比起当初的沉碧小姐都要更加严重一些。冬绾只是一个下人,她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事,她只知道,她的公子,能活着,已经是上天庇佑。公子自从回来,便一直在养伤,谢家搬到了郊外的宅子里,老爷的病反反复复不见得好,平日里来往的没一个有良心的,见谢家落魄了,不来踩一脚已经是大恩情了,哪里还敢奢望帮衬。而最难堪的却不是外人,反而是谢家人。公子那几个庶姐庶妹,都是女儿家,还不曾嫁人,却学了一身市井嘴脸,背地里取笑公子以色侍人。谢家如今一家子的庶民,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到了这时候,反而让这些平日里受气的庶房扬眉吐气。她们在那里说,公子就在后头听着,身上穿着的,还是谢家置办的衣物,却也从来没见过她们节省着花过。若不是老爷有些积蓄,早就被花光了。 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眼底还是嚣张又骄傲的样子,好像被全京城的人诋毁的那个,不是他一样。他只是阴沉沉的看着那几个女子冷笑“我谢家不养废物,若是只剩下一张嘴能用,小爷明儿就把你们许配给贩夫走卒,常常那为人犬马的日子。” 他这么说了,那几个花容月貌却败絮其中的女子便敢怒不敢言。谢吟霜和谢吟兰是王姨娘所出,谢吟珠同谢锦少爷是晴姨娘所出,年岁相差都不大,素日里喜欢窝里斗,然而矛头一旦对准了公子,那是妥妥的一条心。 公子虽然嘴上说要把她们婚事置办给贩夫走卒,却也只是气话,公子不喜欢他这一窝蠢姐姐蠢妹妹,却还是因那一丝血缘关系,心里还是记挂着的,只是嘴上从来不承认罢了,被自己的亲人背地里如此中伤,冬绾知道,公子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是难过的,那日下午,厨房里做了他最喜欢的吃食,却没怎么动些。 二公子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公子。即便是知道了公子的事,也没有。不过冬绾知道,不落井下石,已经足够了。 二公子同公子的隔阂由来以久,大部分是因为一些陈年旧事,据说是二公子小时候同公子一起落了水,老爷着急的先救了公子,等二公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差点断了气。这梁子便结下了。 谢家的人都生的好,二公子生的俊美,是顶顶好看的人物,一眼看过去便是京城里的富家公子堆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俊朗端方的样貌来。生得一张翩翩君子得脸,性子却是个魔星,不比公子差到哪里去。不过读书的本事,倒比公子强很多,如果不是出了这事,明年的科考,二公子是要高中的。 冬绾伺候她的公子总是很小心。他背上有四道鞭伤,伤好了,疤还在,很难想象在那魏世子手里,吃了多少苦头。冬绾又想到了外头不堪入目的传言。公子身上的吻痕不是假的,手腕上发青的勒痕,也不是短短几日能消去的。 说起来,公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现在这般,又有哪家的姑娘肯嫁给他?便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也看不上公子了吧。 没有女子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曾…… 只是他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些,成日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把那魏世子烤成串串,串在城门上。 公子屋子里扎了个稻草人,每日心情不爽了就扎几箭,踩几脚,那稻草人后头歪歪斜斜写着两个丑字,容……容什么? 冬绾不认识那个复杂了些的字。 很多时候公子是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的,那天她端着茶水送过来时候,正看见公子扎小人出气,见是她,撇撇嘴“丑丫头来了?” 冬绾不丑,却总是被他这么叫。 公子把扎成刺猬的假人扔给她,捂着脸“那方士骗我,那王八蛋还活着呢。”然后他又从床上蹦起来,生龙活虎的,“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这王八蛋和魏琅一样,烤成串串串到城门上。” 然而他自己说着说着,大概是想到了烤肉,便又觉得饿了。捂着肚子垂头丧气的去找点心了。那堆稻草扎的人便咚的一声被砸在了地上,砸了个干净。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8节 冬绾轻轻笑了。公子有时候,还是有些可爱的。一张美人面,总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样子。谁见了这样的公子,不喜欢呢? 那魏世子,也是喜欢这样的公子吗? 那不是喜欢,那是糟蹋。 冬绾轻轻叹息。她心疼他。 只是以后,心疼公子的人,便越来越少了。 她的公子,藏了十分的喜欢,从来只露两分。藏了两分的骄横,偏偏露着十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作者有话说: 其实按照文的设定受以前是跟着太子欺负过攻的…不过并不伤及性命但是攻比较记仇……文中有提过不过没有详细写受怎么欺负攻的so……攻在沉默中变态了~~ 第19章 过渡 京城权贵中总是少不了传些轶闻。 知情的,厚道的,发一声树倒猢狲散的感叹,不厚道的,便多嘴多舌,总要多说两句,谢安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许多人都知道谢家的小公子,被魏世子掳走做了禁脔。在许多曾经同谢安厮混过的王孙公子的眼中,无论谁提到谢安,便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说起来这魏世子也是个人物,西南内乱,魏世子囚父弑兄,朝廷派兵镇压,西南边陲战乱频频,魏世子的人同朝廷的人僵持了整整两三月有余,至今不曾分出胜负,直至今日,人们才知道这位常年韬光养晦的世子爷的本事。 前头在打仗,京城却是一片花团锦簇,四海升平的景象,连这么条轶闻,都要口舌上个不少时日,谢家的清誉也算是毁的差不多了。 谢家早便搬到了远郊,同京城的繁华声色几乎再无相干了,只是谢家的几个姑娘和几位姨娘颇不适应,时常生些事端,谢宰辅又病重,常侍奉在旁的,也只有谢锦和谢安二人。 谢锦不是不知道外头传什么,他本便对这个兄弟不喜,但是到底是谢家的人,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也说不清是觉得同情,或者是觉得丢人。他知道谢安生的好,谢安打小就好看,就连他自己身边的那群公子哥,也都少有不动心的。只是以前没人敢动,谁能知道,谢家一出事,第一个下手的,竟然是魏琅。他是记得这魏琅同谢安也是称兄道弟过的。 谢安就是个瞎子。 空长了副祸水相貌,却没有识人的本事。谢锦没有对谢安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上了。兄弟不和,谢宰辅看在眼里,只能叹息一声。这谢宅的吃穿用度如今皆凭借着谢宰辅往日的积蓄,好再下人们走的也只剩下了些忠心的,没怎么浪费银子,反而是几个姐儿仍旧不知道节俭,吃穿用度还照着以前。谢锦是个有志气的,日日寒窗苦读,是要考取功名的。只是他上头有这样的一个兄弟,不免连累了他自己的名声,又如何能对谢安好脸色。 谢安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知道他的弟弟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看他,外头的下人又是怎么嚼舌根。他只想着有朝一日得势了便撕烂这些人的嘴,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倒是没有伤心过。 魏琅没有碰过他,这大概是他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不过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什么人知道。 在魏琅手里一通折磨倒是让他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适应的很快,除了花钱的时候偶有大手大脚,至少,比起以前,学会了心疼自己白了发的老父亲。谢宰辅自从他回来便不曾问过半句宫里的事,只让他切记,不可记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家卷入了政治斗争,输了就是输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不是个人的仇恨可比拟的。 太子无德,不是他三皇子,就是其他皇子,总有血雨腥风的一天。而今尘埃落定,谢家能得以保全,已经是皇帝厚待了。翻翻史书就知道,像谢家这样的外戚,那家不是在太子失势后满门抄斩? 谢宰辅年纪大了,失去了一个女儿,失去了自己的外孙,失去了半生的荣华,如今只有一个盼头,便是孩子们平安即可。他逼着谢安在谢家的牌位面前立了誓,这才安心了些。谢安那夜,在谢家满门的牌位前,终于落了两滴眼泪。 钟鸣鼎食的谢家……如今在新帝的脚下苟延残喘一一竟是连仇,都不能记了。 他脑海里想起曾经三皇子的脸,如今同新帝重叠,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十个夜里,他握在手心里乌黑的发丝。 那个安静的睡在床上的少年,终于,被一张冰冷而阴鸷的脸覆盖了。 谢安轻轻打了个寒颤。 人们常说冤家路窄。 谢安以前得罪了多少人,又哪里能让他有好日子过。谢家的这处旧宅虽然在远郊,然而定远侯府在长安远郊划了块地,要用这块地建王府,附近的百姓收了银两便都置办了新的宅子搬家了。 本来这等事是轮不到侯府的嫡公子亲自出马的,只是这位爷近些日子穷极无聊,刚刚包了了妓院的小清倌,谁知道转眼便跟书生跑了,逮都逮不见人,这位心间不痛快,便也不想让别人痛快,遂接了这欺负人的活计。 林砚一路到了这最后一家,直到见了那开门的人,不觉冷笑一声。 不是冤家不聚头。 得了,今儿这遣散费也省了。林砚当初是容王府替沉碧谈过婚事的那位,如果不出意外,沉碧当是他的新娘子。谁知道毁在了谢安这么个东西手里。 林砚不曾见过沉碧,自然没有什么真心,但是到底是他定远侯府定下的女人,面子被谢安这厮踩在脚底下,沉碧那事一出,定远侯府都跟着丢人。当时谢安有人护着宠着,也不过挨了几个板子,这如今一一 谢安立在门口,和林砚四目相对,忽而便反应过来,啪的一声便想关上门,不料林砚反应更加快,他本便是常年欺男霸女的主,力气比一谢安大很多,一个用力,扒在门上的谢安和门一起被他踹翻在了地上。 他今日干的营生本便是欺负人的,身后跟着的都是侯府里的打手,这些打手在这之前都没用武之途,因为那些百姓都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的。 林砚将谢安从地上扯了起来,唇上扯出一个不算笑的笑:“谢公子,这家你是搬还是不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般境况,谢家若是说搬,只怕他也不会给银子,当真搬了,府中的人又哪里有那么快能置办下新的宅子,难道一家老小要睡大街去。 “给老子滚。” 谢安冷笑。他以前不把林砚当回事,也别想现在把这人当回事。林砚脸色有些黑。 “银子爷爷也不给你,但是你今日便得带着谢家的人搬出去。”林砚冷笑。 这个女人一样的谢家公子,当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顺着他白皙的脸颊看下去,见脖颈被高高的衣领覆盖着,忽然想到以前,谢家公子名声正盛时候,盈盈一把腰,系在宽袍大袖之下,怀里搂着美人,身上染着酒香,脸上薰着绯色,可真是……令人想入非非的紧。 莫名,竟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起了那些传闻。 那魏世子一一 可真他妈艳福不浅。 这谢家的小公子,就该攀折在家里头,把他的骄傲踩的粉碎。 林砚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歪到九霄云外了。 “你他妈给谁当爷爷呢,你跪下来给老子叫声爷爷看老子应不应?”谢安挑眉冷笑“什么东西。” 林砚也不生气,他盯着谢安笑了笑,那笑里有几分阴毒的痞气,挥挥手道:“把这宅子里的人都抓起来。” 第20章 无题 定远侯府的人向来放肆。 不过是仗着些旧时的功勋,却也不看看,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这位天子重用寒门,无非就是为了打压世家大族,在这节骨眼上还不安生,这百年声望的侯府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也是辱没先祖的名声。 谢宰辅一生威名,不料到最后,落个这般下场,竟是连小辈也欺辱到了他头上。 “林砚,你他妈敢动一下,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谢安挡在门前,却被林砚掐住了脖子按在墙上,然后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把里头的人捆了扔出来。” 强买强卖的事林砚做的顺手,谢安扑上去就和林砚厮打起来,他学艺不精,也不好武术,打起来毫无章法,林砚力气比他大,但是也是个不精骑射的纨绔,他带来的打手又都进了屋,两个便在大门口打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没分出胜负,到底最后谢安力气不如他,被死死制在身下。 林砚见被压在底下的人脸色微微的红,姣好的容貌倒映着浅薄昏黄的光线,就那么轻轻的撩了一下。 富贵人家养个娈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奇事,何况林砚此人混迹风月已久,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此刻竟是一时间被迷了眼睛,眼前只剩下了那美貌公子如花朵一般的面颊。 他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谢安,谢安手四处弹了弹,摸到了一块石头,便砸了过去,林砚敏捷的躲了开,冷声哧道:“倒是有几分脾气,还以为,有皇后和太子护着你呢。”谢安被他按在地上,有几声轻笑入耳,挣扎了一会儿,衣衫撕裂了大半,他眼底便发了狠,张嘴咬住林砚的一只耳朵,林砚惨叫出声,谢安满嘴的血沫子,却没有松口,死死的咬着,恨不得咬下来一块肉。 妈的,什么东西都敢踩到他头上来? 谢安到最后嘴里都是血,林砚连连惨叫,谢安趁机一脚踹到了林砚的裆部,这才松了口,从后院里拿草绳把林砚捆了起来,又回厨房拿了把菜刀搁在林砚的肩上,他唇上挂着血,轻轻唾了口,一张美人面上挂着阴森森的笑,扬手就在林砚脸上打了一巴掌,“小爷在京城混的时候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骑老子头上?你定远侯府以前老子正眼都他妈不瞧。” 林砚咬牙切齿的瞪着谢安“谢安,你今日辱我,来日必当……”他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巴掌“闭嘴。”林砚觉得自己一颗牙都要被打掉了。 等一个打手过来复命的时候,就见他们家少爷形容狼狈被捆着,半边脸高肿起来,脖子上架着菜刀,旁边站着一个粗布衣的美貌公子,盯着他冷笑“把其他狗叫过来,带着你们的狗主子滚,不然现在就割了他的狗头送到定远侯府。” 打手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一时间竟然呆了,反而是被菜刀架脖子上的林砚忙喊“还他妈愣着干什么?把人都放了!” 打手却有些为难,只说“里头的老爷子……” 他们进去的时候,这宅子里都是些娇滴滴的女人和小姐,捆倒是都捆了起来,但是房间里的老爷子,似乎本来就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和老爷子起了争执,把老爷子从塌上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下手没个轻重,竟是一时看不出是死是活。 这些打手是不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的,也不知道里头病怏怏的老爷子,曾经是名动京城的谢宰辅。 谢安目龇欲裂,转头盯着林砚,唇上还带着血,林砚听到谢安说“我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林砚带来的打手们扶着林砚出了谢家的宅子,这些打手也顾不上折腾谢家了,他们这主子的耳朵到现在都血流不止,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免得落下来病根,谢安那一口咬的狠毒,当真半截肉都要掉了。 谢安几步进了内宅,人还未进去,便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谢安心间烦躁“别哭了,去找大夫!”冬绾和几个小姐把昏迷不醒的老爷子扶在了床上,管家忙着去找大夫,谢家乱成了一团。 谢锦没有想到他一日没在,谢家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等他回来,只看见了忙碌的大夫,和进进出出的丫鬟,还有泪眼婆娑的妹妹们。 谢宰辅本便病重,平时里尚且小心伺候着,大夫都说不知能否过的了今年冬天,忽遭了重创,引发了心疾,来了五个大夫,都摇着头,也不开药,只说时日无多,听天由命。 就这么堪堪撑着一个月,从秋日撑到了一个下了雪的深夜,终于仙去了。谢宰辅临去前只握着谢安的手,他说,他这一生足矣,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谢安谢锦这两个孩子。 他这一死,也算遂了圣上的心愿,大抵也不会再为难谢家。并衷衷叮嘱,不可厚葬,一卷破席,足矣。 谢宰辅一生堪称传奇,落在史书上,最终也不过是冷冷清清的四个字,病逝外宅。 谢宰辅一去,谢家,便是真正没了。 谢宰辅的葬礼简陋,来的人寥寥无几,挂念他的只庆阳长公主修书一封,因是女眷,不可轻易抛头露面,却在信中表达了哀思。谢家人心惶惶,人人都盯着谢安,谢宰辅一去,他们忽然发现,他们能依靠的,竟然只剩下了谢安。 第21章 心思 谢锦虽然颇有才华,到底也只是个庶子,在这些嫡庶分明的派系中,就是将来中了进士,到底也会为庶出的身份所累,顶多封个闲散的官职,并无什么大用,谢宰辅临去前,是把谢家一家老小一一托付到了谢安手上。 他是嫡是长,虽不成器,该承担的,却无法推诿。 谢锦这辈子都记着,他敬重的父亲临去前,是怎样嘱托谢安的。同样侍奉病榻,却并没有多看他谢锦一眼。 这世道,庶子在这世家大族中的地位,不过就是如此。 哪怕谢锦是看不上谢安这个草包的,谢家的荣辱,却只会系在这个草包身上。庶子再有能耐,大不过宗法。瞧瞧外头的那些人,明明知道谢安是怎么个东西,却还想着依靠他。无非是根深蒂固的老一套罢了。 你以为嫡和长不重要? 到这种时候,就知道重要了。 谢锦在父亲的牌位前站了许久,到最后,唇上勾起了一抹阴冷笑意。父亲,你便看着谢家一一完蛋罢。 这时候正是深夜。 谢安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谢家的祠堂前,祠堂里多了父亲的牌位。他喝了许多酒,身上沾染着酒气,谢锦只是看着自己的哥哥狼狈的样子,也不伸手扶他。 “谢锦,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当今圣上,或许不是那种注重嫡庶之人。”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9节 谢安喝的很醉,他伸手拍了拍谢锦的肩膀,一瞬间好像是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谢锦不动声色的错开了他。 谢安扶着墙吐了一地。 谢锦转身想走的时候,谢安忽然拉住他,眼波复杂,终于双唇微阖“谢锦,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对于作为一个哥哥,这么多年苛待庶弟? 说起来谢安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无视罢了。 而这种无视,比真正的欺辱还要羞辱人。 谢锦淡淡收回了谢安扯着他的手。 谢安在他身后,看着弟弟的背影,颇有些失魂落魄。 他以前对谢锦,确实不算好,甚至,不如他身边的冬绾。谢锦的母亲同谢明珠当年有过争执,谢明珠外头喜欢了一个戏子,是谢锦的母亲同谢宰辅告发了私情,这才逼的谢明珠进了宫,那戏子第二日登台唱了一出牡丹亭,自绝当场。由此谢明珠记恨上了谢锦母子,他养在皇后跟前,自然不能多待他好,依照皇后的性子,若是待他好了,少不得便会生事。 只是这些,谢锦不会知道的。 谢安轻声叹息。 他在父亲的牌位前站着,外头下着雪,雪花覆盖了京城。 大理寺有钟,鸣十三下,是为有冤情。 那一日,大理寺的钟声鸣十三下。 外面,还下着很大很大的雪,谢安跪在大理寺门前,一身风雪浇铸,更加衬的他肤白近乎透明。大理寺丞刘长卿乘着暖轿下来,便看见了跪着的谢安。京城的高官少有不认识这位的,如今,也不过是小民罢了。 他也曾是谢宰辅的门生,不过理念不合,师徒分道扬镳,这时候看在谢宰辅的面子,他不欲为难谢安,过去扶起来他“谢公子来这做什么?” “我来状告定远侯府嫡公子,登堂入室,害死我父亲。” “可有状纸?” 谢安甚至不知道状纸是什么东西。 刘长卿摇头。 “谢宰辅的事我深感惋惜,只是这同定远侯的公子真有什么牵扯,你斗不过他们。除非皇上护着你。” 皇上? 谢安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我要见皇上。” 刘长卿不想掺合这事,谢安却跪下来,砰砰的磕头“看在您和家父师生一场的份上,请您带我去面圣!” 谢安幸运,他今日遇到的人是刘长卿。谢宰辅大丧的时候出于政治立场他没有去,正是内心煎熬的时候,如今他这般一说,刘长卿先是愣了下,旋即叹息一声,扶起了他“本官带你去面圣,是有风险的,仅此一次,以后,也不欠着你们谢家了。” 谢安站了起来,刘长卿便见他一张美人面上生生磕的满头血。“来人,带谢公子下去收拾收拾。” 谢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刘长卿带着他进宫。 刘长卿对这位新帝没有什么把握,甚至也不知道秉性,只是听闻在战场上,是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样的陛下,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两人绕过重重宫殿花园,终于到了御书房外,李公公见了刘长卿,脸上堆着笑“刘大人,陛下在里头,批折子呢。” 刘长卿便过去给李公公递了袋银子“烦请公公通报。” 李公公掂了掂,笑的见牙不见眼。 等再出来的时候,李公公弯腰“两位请。” 这不是谢安第一次来这里,曾经的御书房,是他和容宴成长的地方,每一砖一瓦都是记忆,到后来,都变成了红色的血。再度踏上这个地方,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两个人跪下来,上方的新帝散漫的问了句“刘卿有何事?” 刘长卿不卑不亢“受人之托,为谢宰辅伸冤。” 上头的皇帝忽然站了起来,手里的折子直接扔到了刘长卿脸上“朕一天处理的事很多,犯不着为这种事来找朕。” 皇帝不见得生气,只是随侍的宫女太监却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刘长卿脸色惨白,正准备告罪的时候,上头的皇帝说“既然是受人之托,刘卿功成身退,可以退下了。” 刘长卿诧异的看了眼身后的谢安,见他脸色雪白,心里不忍,到底还是拱手告退。 殿里,就剩下了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谢安。 “皇上,草民状告定远侯府嫡公子……” “抬起头来。” 谢安惶然抬头。他知道自己今时落在容亁手里没有好果子吃,但是,他必须来。 哪怕是用几年前的救命之恩,挟恩图报,也要逼着容亁,处置了林砚那王八蛋。 容亁在他落在魏琅手中时候便对他几经侮辱。 他少不得要伏小做低一番。 容亁静静看着谢安伏在地上,青丝垂落,露出来半截白皙的颈子。受了冻,略略带着几分粉色。从容亁的角度看过去,是一张芙蓉般的面颊,楚楚动人的很。 容亁以前见着谢安,这人总是飞扬跋扈,可憎的紧,谁知道这落魄起来的凄惨模样,反而比平日里好看了许多分,竟是连女人,都比不上。 他心念一转,便想到了在魏琅府邸里见到谢安时候的模样,衣衫不整,面含春水,白皙的腿半截露在外头,魏琅是不是让这双漂亮的腿,环在腰上,征伐夺取,攻城略地? 以前容亁对着谢安,心里有仇恨,这时候没了心结,看起谢安来,便多了几分不可明状的心思。 他眼神深了深,就见那张芙蓉面,抬了起来,眼底犹带着几分疑惑。 “你在魏琅面前,也是这么勾引他的?” 第22章 染指 “你在魏琅面前,也是这么勾引他的?” 谢安浑身一颤,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咬牙切齿的瞪了过去,又似乎是才想明白自己来做什么的,上下牙一咬,这才把破口大骂的冲动咽了回去,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容亁新奇他的反应,从龙案后过来,伸手挑起他的下巴,细致端详,轻声笑了“谢安,你这样的,前线的话早就被士兵吃的皮都不剩下了。” 容亁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比一般的人多了几分杀伐之气,前线的女人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前线美貌的男人,也都是用来做这些营生的。 容亁承认自己被谢安那一截白皙的颈子勾出了火,他也不打算忍着,手指掐着谢安尖尖的下巴,与他对视“伺候好了朕,什么都好说。” 谢安浑身如坠冰窟,他呆了呆,似乎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容亁不会告诉他,定远侯府他早晚是要收拾的。当今天下世家独大,早就威胁到了朝政,他一坐上这个位子便大力提拔寒门,也不过是为了收拾平衡这些世家的势力。定远侯府,便是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子。这定远侯府是几大世家里头,最飞扬跋扈,毫无建树的一个。 谢安这出事,是定远侯府,送上门来的把柄,就是谢安不来求他,他也得借着这股东风,了结了定远侯府,威慑一干人等。朝政要清,世家必亡,这是大势所趋。 谢安,是蠢的自己送上门来的。 “同一句话,朕不会说第二遍。” “容亁,我草你祖宗十八代!” 容亁脸色铁青“单凭借你这句话,朕便可以屠你九族!” 谢安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会儿气性起了,恨不得咬死容亁,满房间跪着的宫女太监,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容亁本身只是有些轻狎的意思,未必会动真格的,谢安这一嗓子让他有些恼怒,还非今天把这东西办了不可。当今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传出去都是一桩笑话。 “都滚出去!” 宫女太监从来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容亁战场上厮杀的气性上来,也有几分不管不顾,“谢安,你乖乖的受着,朕不同你计较,日后有了好处,也赏你一杯羹……” 谢安脸色通红,是气红的。 “容亁,你知不知道当初是我……” 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半句话没说完,却被容亁从地上提起来,扔到了龙榻上,以吻封唇。他这时候不要命的挣扎起来。 李公公外头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的,他仰头看了看天上,正是深夜,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半空。 皇帝,好久没临幸过人了。 他挥挥手,对身边的宫女说“把安神香在窗前点上。” 说是安神香,其实,是催情之用。 李公公从谢安进来时候就注意到这位了,不过他没想到事情后来演变成这样,想来,依照谢公子的美貌,陛下动了心思,也不是不可能。这香点上,纯粹是怕这谢公子不情不愿的,伤了皇帝,这便是大事了。 谢安挣扎了好久,到最后,还是被死死禁锢在了皇帝身下。 容亁轻描淡写的撕掉了他的底裤,整个人被脸朝着下按在了龙榻上,眼前明晃晃的一片。 容亁从来没有强迫过什么人,这头一次,竟然像是个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暗暗品出了几分兴味来,他的手在谢安背上流连,入手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缎子。不愧是皇后宫里养出来的人。容亁手劲很大,谢安皮肤上便被掐出了几道青色的痕迹,他手渐渐向下滑去,碰到一个地方,感到身下人的挣扎越发大了起来,一双眼睛通红的盯着他,全身都在抖。如果是林砚,谢安这会儿,早就弄死了人,眼前的人是皇帝,他打不过,权势上也比不过,竟然只能任人鱼肉了? 谢安咬牙,却没有注意到,一股异香从窗口飘荡进来,容亁注意到了,轻轻狎昵的笑了声。“这些太监倒是会办事。”谢安身上渐渐起了火,他难耐的在榻上翻身,奇异的感觉蔓延全身,他两条腿渐渐并拢在一起,轻轻呻吟出声,全身白皙的肤色上都烦泛起了一层粉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羞愧又窘迫,睫毛轻轻的抖动,眼底含着不知是水光还是泪光,一眼看过去,倒是像山里出来的精怪,乌黑的眼珠,雪白的肤色,红色的唇,天鹅一样的脖颈,还有泛着几分欲潮的脸。 眼底还是清明而骄傲的,恨不得让人攀折在家里,锁在床上,就这么做个玩物,好好磨砥他高高扬起的头颅。 容亁的眼瞳颜色深了些。 他很少有冲动的时候,只是到了现在,竟也生起了几分迫不及待来。 渐渐的,怀里的人抗拒的力道便渐渐轻了下来。 谢安眼睛死死的盯着容亁,轻声喘息,他那样难受,神智都几乎淹没在了无边的欲潮中,理智在和欲望斗争,全身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到最后竟然还能勉强维持着清醒。 容亁制着他,床头的红绫捆住了他的手腕。他做起来这样的事,却一点也不急切,就像是逮着了玩物,一口吞了,反而没什么妙处,直到容亁扯住他的脚踝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下,轻轻的把一条长腿架到了自己的肩膀,谢安忽然抖了起来,他身上都是汗珠,嘶声喊“容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容亁只是愣了愣,轻轻勾唇一笑,“无所谓。” 长驱直入。 剧烈的痛楚袭击了几分涣散的神智,谢安上下牙关一咬,唇上出了血,两个人保持着难堪的姿态,谢安感觉到了体内似乎有一把钝刀,在辗转碾磨,恨不得把他碾碎成粉。 他全身都在抖,不可控制的抖着。 他的尊严和骄傲,在身体失守的那一刻,全部被踩碎成了灰烬,像是一场可怖的梦。他的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被动的承受着身上的攻击,上挑的眼尾有泪,轻轻滑落在了两侧。他身子柔软的像是水一样,被异香包裹,如同在风浪中的小船,只能依靠着容亁,上空仿佛有另外的一个自己,冷冰冰的看着,在一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谢安被彻彻底底的,撕裂成了两半。 “真漂亮。” “魏琅,有这么碰过你?” 容亁温柔的碰了碰他的脸,谢安失神的看着明黄的床帏,好像外头的发生的,全然同他无关似的,就连提到魏琅的时候,他也没有半分神情。容亁的吻再度雨点一般的落了下来,到最后落在了他唇上,他不肯张开,容亁便掐了掐他的下巴,攻城略地。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0节 容亁在床上不是一个温柔的情人,只是他看见谢安被他欺的失神的模样,狎昵的笑了,又狠狠顶了顶他,谢安身子抽了抽,眼底渐渐浮上了几分绝望之色。 “做什么男人,做朕的爱妃吧。” 情热的时候,容亁在他耳边轻声嗤笑。 室内春宵,外头却是天寒地冻,雪花飘零。 第23章 胆大包天 李公公一直在外头,直到里头没了动静。那位先前还听见声音,到了后头,连声音都没了,只能听到隐忍到了极致的,反而显得有些媚意的闷哼声。 好好的王孙贵胄,竟然沦为了他人床底间的玩物。李公公叹息一声,想到了先前和魏世子有关的一些传闻。男人生了这副皮相,却也不全然是福气。 那一夜很长很长。 皇帝把他知道的花样在他身上玩了个遍。 到最后,他就像是一个玩偶,一个物事,由着糟践。 谢安的眼睛,就这么盯着,一柱香,两柱香,三柱香烧成了灰烬,到最后,他昏迷的时候,不知道第四柱香,有没有点起来。 他发烧了。烧了很久,昏昏沉沉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方。耳边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又一会儿好像在云端,又像是在地狱。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几日。 原来噩梦,也是有醒来的一天。 他费力抬起眼皮,只看见有个宫女喊了声,公子醒来了。 他看了眼四周,发现他已经不在御书房了。 不过在哪里又有什么干系,左右是没有出宫。 他动了动身子,却软倒了下来,轻轻喘息,眼底烧着灼灼恨意。 身边有个老嬷嬷看着,轻轻叹息。 他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老嬷嬷似乎是眼睛不大方便,却还是在他身边伺候着,看衣着打扮竟是比外头的诰命夫人还要气派上几分,听到了响动,走过来“公子醒来了?” 旁边的宫女太监,对着这位嬷嬷都毕恭毕敬的,可见她是十分受皇帝恩待的人。 这偌大的景和宮里的人都是容亁的人,口风紧,是以谢安一介外臣安安稳稳的宫里呆着,竟是没有一人传出去。嬷嬷瞎了眼睛,看不清楚,身边有两个美貌宫女搀扶着,她轻轻拍拍手“给公子爷把药端过来。” 宫女们都知道这位公子是昨夜被皇帝强迫了的,心里有气,少不得把气往她们身上撒,却还是端着药,战战兢兢的过来,谢安浑身都疼,尤其是一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撕心裂肺的疼,他脸色雪白一片,没什么力气,只咳嗽了两声,差点没把肺咳出来,扬手打翻了药。 “老子不吃!” 他这一辈子,其实没有受过多大的苦,本以为魏琅手里已经是极致了,没想到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是女人,被强了就寻死觅活的,他是男人,那份屈辱,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在一个男人身子底下婉转呻吟的浪荡模样。他也不肯向这些人示弱,就像一只刺猬,所有来碰他的人,都要被扎个鲜血淋漓。 他现在这模样实在是凄惨,脸色如同白纸,身上都是惊心的吻痕和青紫色的印,手腕上还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打翻一碗药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周身都是浓浓的病气和死气,摊软在床上,衣衫不整,眉眼皆是绝意。 老嬷嬷低声叹息。 皇帝几日前一大早就去上了早朝,把人送到了景和宫安置,命她照看着,她以为照看什么,却没想到是这么一桩事。到底皇帝是她看大的,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听声音年纪不大,就这么被糟贱了,实在是可怜。 说起来声音,倒是有些疑惑。这孩子的声音,和说话的口吻,倒是莫名熟悉。 在哪里听过呢? 一口一个老子的,倒是和几年前…… 杨嬷嬷脸色忽然变了变。 那少年的声音…… 杨嬷嬷瞎了眼睛,一般人瞎了眼睛,总是对听力极为依赖,大多瞎子都是有过耳不忘的本事的,她瞎了这些年来,落在她耳内的,就没有重样的嗓子。 要么,是她听错了,要么,面前的这孩子,竟是当初救了皇帝的少年?! 做孽啊皇帝! 杨嬷嬷脸色苍白,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握住了眼前的孩子,小心翼翼的问他“孩子,你可还记得老身?几年前,也是在景和宫。” 谢安愣了愣,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在景和宫中。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仔细瞧了瞧眼前的老人,竟是当真想了起来,喃喃自语“竟然是你……” 嬷嬷瞬间老泪纵横,她只是试探一问,却不想…… 嬷嬷不顾自己年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孩子,老身替陛下,给你赎罪来了!” 谢安咽下喉咙处的血腥,咬牙道“我就当当时没有救过他。” “再来一次,我必一刀结果他!” “嬷嬷这一跪,我可受不起。” 他语气似讥似讽,只觉一腔血气涌动在心头处,来时的寸寸丹心皆数化成灰烬。 老嬷嬷连声叹息,竟是泣不成声。 这几日冬雪不曾停过,老嬷嬷到御书房寻皇帝的时候,外头还在飘着细碎的雪。 容亁在看西南送过来的折子。 韩肖倒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西南如今落到了魏琅手里,便是大魏同魏琅的斗争。西南同大魏边境牧羊关一战,韩肖险胜,夺西南八座要塞城池。 魏琅是个厉害角色,以西南十万对峙魏四十万,韩肖尚险胜。 李公公低眉顺目的过来,通报了一声“杨嬷嬷来了。” 皇帝皱了皱眉,蓦然想起了被他安置在景和宫的谢安。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那日急着上朝,第二日回去后宫人说发了高烧,奄奄一息的样子,暗地里是上心的,把人从御书房转到了景和宫,他以前是皇子的时候住的地方,景和宫里容王府旧人多,多少也是保护。他朝政繁忙,赵国舅又这几日病逝潼州,见了谢安两次,都是气息奄奄的意思,心里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 只是那身子,当真是美味的紧,被他碰的时候,倒是像初承雨露一般,他却是不相信魏琅能放着活色生香的美人不动的。皇帝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谢安的滋味,想到夜里谢安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呻吟,哀鸣,又想到走的时候身上青紫的模样,心软了几分。 怎么那么倔强? 在魏琅手里也这般,魏琅那暴虐性子,能容他?只怕吃了不少苦。想一想人是他送到魏琅手里的,竟是有几分后悔。 他贵为天子,想要什么人没有? 见色起意的事倒是头一次做。 偏偏强迫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却有些强迫上瘾的滋味了。若是谢安乖些,有了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 若是以前的恶毒性子犯了,他也不介意重新磨一磨他的性子。这时候的谢安对于皇帝,也许只是一个新鲜的,颇有好感的玩意儿,又也许还有一些其他的连皇帝本人都说不明白的复杂心思,这些,却没什么人知道,表现出来的,却是占有欲。 皇帝以为那边出了什么事,便宣了杨嬷嬷进来。 却没想到,杨嬷嬷见到皇帝的时候,也不跪下来行礼,只问他“陛下,如果找到了当年救你的少年,你当如何?” 皇帝皱了皱眉,心里想到过去曾经救过他的少年,倒是有了几分暖意,那少年心性纯善,雪中送炭,人品实在难得,若是能寻得,封侯食邑,也不是当不起。 只可惜线索太少,他派去寻的人,竟是一分消息都没有。 “可是有那少年下落?” 嬷嬷虽然瞎眼,却常在内宫走动,那少年出入皇宫自由,若是从旧人口中打听到些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却不料嬷嬷跪了下来,伏地饮泣。 “老身已经寻到那少年了,那少年如今身陷囹圄,任人糟践,只怕没几年好过了!” 容亁一拍桌子,眼底盛满冰霜,俊美的面容一瞬间寒气盎然。“哪个王八蛋胆大包天,朕的人也敢动?” 第24章 当年 他没想到,当初救他的少年,竟然落入了如此凄凉的处境,倒是难怪没法子同他开口。容亁有些恍惚的想起来,迷迷糊糊的记忆里,有个小小少年,温热的唇舌小心翼翼的探进来,一口一口的把药哺进了他的口中。触感温柔,就像是昙花一现一般。 他醒来的时候,竟真以为是梦。 或者梦里,他遇上了山间的精怪。 如果不是那少年,他容亁,早就一命归西了。 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那少年境遇凄惨,为人所制,如何能控制自己的脾气。 老人痛心疾首,“陛下,那少年,就是景和宫的那位啊!” 容亁当场错愕。 很少有能让容亁露出来这样表情的事情发生了。 容亁向来顶尖的聪慧,旁人提一个字,他便能想通其后一千字的关节。 当年为什么四处找不到那少年? 本以为是太学生。 能在宫中自由出入的,除了太学生和皇子,还有一个人,谢安。只是那时候他同太子一党水火不容,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过。那少年带来的伤药都是大内贡品,谢安有这些也不奇怪。 怪不得他寻了这几年,也不见那少年踪迹。他登基为帝,也不见那少年前来求恩典。 若是谢安,一切便能说的通了。 竟是他。 容亁忽然想起来,谢安随刘长卿来求他,被他压在塌上之前,本来似乎是想说什么的。 他说什么呢? 他说“你知不知道,当初是我……”他想说什么呢? 还来不及说,却被他…… 他想说,当初,是他救了他? 容亁忽然明白了谢安的来意。 谢安是想,用当初的救命之恩,换他处置林砚的一个恩典。 容亁唯一想不通的是, 谢安……为何要救他?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1节 他便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事。那时候的谢安对于容亁来说是太子一党,向来不对盘,容宴曾害他坠马摔伤,谢安也是来过的,不过那时候他以为谢安只是来讥讽嘲笑他,自然没有好脸色,谢安当时的神情他已经记不大清楚,毕竟那时候谢安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真正的交恶却是沉碧出事之后。那时谢安似乎是来过容王府一趟的,最后被容王府的下人赶了出去。现在想来,谢安……或许是来解释的。 那时候他同谢安说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话。 容亁沉声问了句“杨嬷嬷,你当真确定是他?” 杨嬷嬷伏地不起“老身纵然瞎了眼睛,这些年入耳的声音,便没有一个重样的。” 容亁愣怔了半晌,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若真是谢安…… 他倒是当真狼心狗肺的很。 是他把当年救他的少年亲手送到了魏琅的手里,受尽折辱,声名尽毁,也是他见色起意,把人生生糟践了。 只不知道,谢安面对他时,心中又作何想?可是后悔,当年曾经救了他? 他把谢安送到魏琅手里的时候,从来没想到,原来也有后悔的一天。 容亁坐在案前,发现自己手有些冰凉。 他这时候才明白,那日夜里,谢安嘶喊的那一声,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意思。 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无所谓。 李公公端端正正的立在御书房外,自从杨嬷嬷走了之后,陛下里头便再没了动静。李公公是皇帝提拔到身边的人,能走到现在也是有几分眼力见的,他自己猜度着可能和景和宫里的那位有关系,但是又不大明白个中环节。 陛下在里头呆了两柱香,这才从里头出来,面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还是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同往日没什么不同。 “摆驾景和宫。” 李公公有些不明白皇帝想什么,不过向来君心难测,他只管伺候好了主子就成。皇帝从撵上下来,却没让身边的人通报,就这么一个人进去,李公公弓着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走到景和宫内院,再往里走,便是那位住的房间,到了门口,皇帝的脚步忽然停了。 李公公往里头瞄了眼,就见里头的那位在发脾气。 递了药就摔碗,也不知道摔了多少回,身边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满地都是药渣。 谢公子的容貌当时便是京城这些公子哥常挂在嘴里的,至于这些人内里是个什么心思,都是男人,那点龌龊也不必挑明。那公子如今脸色雪白,黑长的发散了一床,多日不肯吃药,身子便也不见得好,软在床上,摔碗都没有足够的力气摔远,雪白的亵衣下头都是些令人眼热的青痕,便是李公公这样的一个无根太监都不敢再多看一眼。里头的人发够了脾气,力气也耗光了,眼底渐渐烧起了几分绝望和愤怒,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人“让你们的狗皇帝放我出去!” 李公公低眉顺目的,还是不经意的瞟到了皇帝微微跳了跳的眉头。皇帝大步走了进去,那原先撒脾气的小公子见了皇帝,本便惨白的脸色更加白的像是纸一样,他看了看四周,便顺手抓起了床上的瓷枕朝着皇帝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那瓷枕本是大内的贡品,相当珍贵,只是再珍贵也不过是件瓷器,而作为武器,真伤到了皇帝,杀伤力也是相当大的,然而皇帝是武将出身,稍稍侧了身子,便躲过了瓷枕,那瓷枕落在了地上,砸的七零八碎。李公公这才放了心。 容亁走到谢安面前,神色颇为复杂。他生的十分俊美,如今又贵为帝王,身上自多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和人间天子的尊贵,眼神淡淡扫过来,跪了一地的宫人抖如筛糠。 容亁挥了挥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他抬脚往谢安面前走了走,谢安只盯着皇帝明黄的衣摆处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金龙又近了些,眼底便多了几分羞辱和愤恨。 那金龙停在了眼前。 容亁抬起了谢安的脸“不肯吃药?” 谢安冷笑“与你这狗皇帝有何干系?” 容亁掐着他脖颈的手指收紧了些,连声音都有些低哑,仿佛冰层内,藏着就要汹涌而出的火焰。“当年,为什么要救我?” 他用的是我,而非朕。 谢安恍惚的想了想,当时,为什么救他? 一开始只是有些怜悯,还有几分兔死狐悲的心情。 到后来…… 有些东西,便变了质。 他那样喜欢过的沉碧…… 第一眼注意到的……也不过是那同当年年少的容王,几分相似的容貌。 他对容王…… 是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心思的。 只是那喜欢的种子刚刚生了根,便被容亁连根拔了去,从宫变的那一日起,那点微不足道的,少年心性的喜欢,便随着一场又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和折辱,悉数化成了灰烬。 谢安呵呵笑了,嗓音嘶哑。 可真是个好问题。 我为什么要救你。 “因为我瞎了眼。” 容亁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当时我同太子敌对,你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也要救我?” “同情我?” “单单是同情,你便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 “我坠马摔伤了腿,你那日过来,是来看我?” “沉碧出事,你来容王府,是来解释。” 最后,谢安听到容亁说“你喜欢我。” 谢安脸色苍白的如薄纸一样,仿佛一瞬间被容亁扒了个精光,眉眼冰冷的嘲讽“容亁你是有多大脸?老子喜欢一头猪也不会喜欢你!” 容亁脸色一青,伸手把谢安禁锢着,抬起他的脸,“你这张嘴,真该永远的闭上。” 当年也是这样,道歉就好好道歉,看他就好好说看他,非要张嘴就没一句好话,生生把人得罪个遍。 “不喜欢?那日是谁在我身下放荡呻吟?” 他语气渐低,声音暧昧。 谢安瞪着容亁,容亁也不理会他,伸手接过宫人手里端着的药“你好好吃药,我放你出宫。” “养不好身子,就一直在景和宫呆着吧。” 容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谢安从他手里夺过了药碗,埋头喝了几口。 容亁盯着谢安乌黑的后脑勺,想到几年前记忆中柔软的唇瓣,低低的,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第25章 网 谢安后颈上有道鞭伤,那是当日魏琅当着容亁的面打的。 那鞭伤可怖,隐没在一缎黑色的发丝和里衣间,如同爬着一条丑陋蜿蜒的毒蛇。 容亁伸手,想碰碰他的脖颈,手还在半空,谢安往后退了退,埋在药碗中的头抬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几分戒备的意思。 容亁半空的手便收了回来,一拢袖子,面上八风不动的模样“定远侯府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谢安呵呵的笑,眉眼中竟有几分惨然的意思。 容亁知道他在想什么,又知道他确实这些事做的不地道,便柔声道“朕当年承了你的情,谢宰辅的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谢安放下了药碗,背过身去“给爷滚出去。” 容亁俯下身来,靠近他,习武之人的手同谢安这等娇养出来的公子不同,布满了粗粝的茧,然而容亁本身的手形状修长好看,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来。容亁在战场上年少的时候也是遭了不少罪,从他的手便可见一般。 他的手指落在了谢安的脸颊上,磨蹭着细腻的皮肤,刮的谢安的脸颊有些疼,最后那手指便落到了唇上,轻轻按了下去。 “你这张嘴,朕早晚给你割了。” 谢安愤愤闭上了嘴。 于是他听到了容亁胸腔里传来了几分暧昧的笑声,然后便是一个吻落了下来。 谢安病体未愈,挣脱不开他,被动承受着成年男性充满占有和欲望的吻,仿佛要将他拆吃入腹。 谢安担了个风流名声,虽然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干,但是都是字面意思,欺男的事他干,霸女的事几乎都是当时跟他鬼混的那几个干的,出没于烟花柳巷之地倒也是真的,只是那里的都是些柔媚入骨的女儿家,哪里能和眼下狂风骤雨般的情形相比。 便是在那一夜…… '容亁也不曾这般吻过他。 容亁从谢安身上起来的时候,谢安倒是像被妖精摄去魂魄似的,轻轻喘息,脸色涨的通红。 “你乖点,朕放你出宫。” “魏琅那厮干的好事,朕替你报仇。”他的手落在了谢安颈后的鞭伤上,黑色的眼瞳暗沉沉的。 他碰谢安的那夜,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背上的伤口。 现在想起来,魏琅当时对谢安动手,也是被他逼的。 若当时他知道当年的事…… 那时候的谢安,已经俨然成了他同魏琅之间的牺牲品。 他记不清楚那时候谢安的神情了。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容亁没有问谢安。 事情已经发生,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谢宰辅的案子皇帝亲自交代了去查,大理寺接了案子,有了皇帝默许,直接重兵陈定远侯府,扣押了定远侯府的嫡公子。定远侯在宫门外长跪不起三日,却连皇帝的面都不曾见。 刘长卿接了案子,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也觉得他带着谢安去见圣上,也算不枉此行。 之后,却没想到审出了更大的案子。 林砚重刑之下,承认了自己手下的人伤了老宰辅,老宰辅平日里也赫赫名望,他这般折辱,倒是让朝廷上多半与老宰辅为敌的人也瞧他不起。再审下去,林砚交代,当时是为了征地建府。定远侯府征地建府,本是寻常事,问题是,逾制了。 定远侯府征的地足足几百亩,可以盖两座王府了。且建这么大的府邸,未曾官邸备案,到底用来做什么? 再细查下去,更是心惊。 大魏盐铁官营,有专门的盐务使管辖,定远侯府表面征地建府,实则借此地私铸盐铁谋取暴利,并以暴利贿赂朝廷官员,涉案数十名大小官员。 于是皇帝握着把柄,御笔朱批,定远侯府夺爵位,满门流放岭南。定远侯府嫡公子伤人在先,涉案在后,两罪并罚,判斩刑。一时间京城的各大世家大为震颤,确实收敛了不少,便是第二日皇帝处置了涉案数十名官员,并提拔了数十名寒门士子补了空缺,堂上竟也无一人敢吭声。 此后大魏朝廷,寒门士族便在皇帝的扶持下站稳了脚跟。 容亁转了转手中的祖母绿的扳指,看着案前的折子,轻轻笑了笑。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2节 定远侯府私铸盐铁,虽然做的隐秘,容亁却早有耳闻,却没有证据。于是他便派人盯上了林砚。林砚在谢家生了事端,他便知道,机会来了。 谢安是他这盘棋上,最大的,却也是最意外的收获。 就像是一只飞蛾。 误打误撞的,撞进了容亁本不是为了捕获他的网中,动辄品尝,食髓知味,便再不肯放过。 谢安被放出宫的时候,还当真以为,逃出升天了。 他太不清楚容亁了。 他能为了皇帝的位子步步筹谋,能为了收复西南与虎谋皮,能为了扶持士族钻营算计,也能为了得到他,布下天罗地网。 容亁这一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是他汲汲营营,苦心经营而来。 他不同于别的皇子,展开手心,便有人跪着捧上来。 他幼年在冷宫长到长发拖了一地,皇帝方来认他,容宴欺辱他,他也只能忍。 所以他必须有足够的耐性和野心,才能把他想要的一切揽入怀中。 他可怜吗? 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可怜。 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伸手去拿。 跪着求来的,最后都会失去。 作者有话说: hh从此小谢成为容渣渣心头的白月光~~ 第26章 归途 谢家真正关心谢安的,并没有几个人。 即便关心了,也关心的不是谢安这个人。王姨娘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待出阁。她一则指望着谢安用着往日同权贵子弟的交情替两个女儿寻个好人家,二则,谢安是嫡长子,是该奉养她终老的。 此间说什么嫡子同庶母的情谊,无非就是利益相关罢了。 晴姨娘膝下倒是儿女双全,她有自己的儿子,只是一则谢宰辅临去前谢家交给了谢安,无非还是瞧不上谢安的身份,二则谢锦虽然想建功立业,但是进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考上的,便是考上了,庶子身份的问题,也注定得不到重用,谢安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京城贵重的公子,远远比平日里谢锦来往的那些个要顶用的多。 若有一个能替谢锦说一两句,谢锦仕途便能容易些,虽然不能光宗耀祖,但是至少,谋个安身立命。 是以两房的人皆各怀着心思,却对谢安也是挂在心上的。谢家到今日这地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安整整几日都没有回来。 晴姨娘心间不安了起来。没有人知道谢安去了哪里,谢锦从外室进来,点上了灯。 晴姨娘端坐在草席之上。 他抬眼问道:“娘亲,谢安今日还没有回来?” 晴姨娘看着自己的儿子,不觉低声叹息。 “如今谢家败落了,你爹爹也没了,过去种种也切莫再记着了,以后要叫兄长。” 谢锦冷笑道:“谢安有什么资格管这谢家。” 晴姨娘也冷笑起来“人家比你会投胎,没投在我这个妾侍的肚子里。” 嫡庶之别,就像是天地之差。 说起来,谢安其实没有做什么欺辱谢锦的事。 只是谢锦,始终嫉恨着,不甘心,不甘愿,却无可奈何。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以为,咱们娘俩能有好日子过?” 谢锦淡淡看了眼自己的娘,也不说话。 晴姨娘到底是个妇道人家,谢锦胸中沟壑,她不明白,也不打算清楚。 谢安整整失踪了好几日,直到就连隔壁的王姨娘开始着急,院子里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 冬绾开了门,便见谢安惨白着脸,朝他轻轻笑。 “丑丫头,我回来了。” 冬绾捂住了嘴巴,蓦然落下了眼泪来。 公子虽然衣衫齐整的模样,脚踩在积雪上,只是露出的半截脖颈,颈子上还有深深的被掐出来的淤痕。再看细细的两只手腕上,分明也有淤青的痕迹,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只觉的天都塌下来了。 她的公子,究竟受了怎样的折辱! 冬绾捂住了自己的唇,眼底两滴泪,摇摇欲坠。 谢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忙将自己衣服领子捂住高了些,拍拍她的脑袋“滚过来服侍爷,没出息的东西。” 谢安换了身衣服,衣服领子很高,遮住了所有的痕迹。 谢锦和晴姨娘过来的时候,看见谢安的模样,似乎是没出什么差池,除了脸色白了些,身子有些孱弱的模样。 “没事就好。” 晴姨娘笑着过来要扶谢安“你没事就好,你弟弟的前程,还系在你身上呢。” “晴姨娘,什么时候您还说这样的话?”冬绾冷声道,一个两个的,不安好心! “你这贱人说什么呢?” 谢安被两个人吵得头疼的紧,他身子太虚弱, 又一路走了了太远的路,此刻已经半分力气也无了。 谢锦一反往常的,立在他跟前,一双眼瞳盯着自己虚弱的兄长,忽而扯住他的手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谢安闭闭眼睛“不关你的事。” 谢锦已经十七岁了。身量却拔节而出,都要比他还高了。 “没发生什么事。” “同定远侯府的事有关?”谢锦逼问。 “滚!” 谢安指着外面。 谢锦拂袖而去。 晴姨娘哎呀一声“你看着孩子。”便追着谢锦而去。 那一晚,谢安洗了整整一夜的澡,到了第二日,便又恢复成了原来的那个谢安。 月底的时候,又下了场大雪,刚霁的天变色,数九寒冬至。 本便是常年不经修缮的旧宅子,若是春秋还好,唯独这冬日难熬。 在谢家的时候谢安便是个怕冷的,宅子里的地龙非要烧到同夏天一般暖,他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这成日烧下来,炭火眼见便完,等他再去问的时候,原本的余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谢家的几个哪个都不是省钱的主,据说前几天王氏给两个小姐买了三套新衣裳过冬,几十两银子便没了。 他将王姨娘叫过来,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来,皱着眉头:“姨娘近些时日还是将银子省着点花吧,毕竟今日不同往日了。” 王氏挑了挑眉:“我如何花不得了,我这钱都是花给你妹妹的,女孩子要富养,你做哥哥的,也该张罗着给她们好找个好人家。” 谢安捏了捏眉头。 他是当真不会和这样的闺阁夫人说话。 王姨娘在谢家的时候是不敢和这位嫡公子这般说话的,只是到现在这境地,也被逼急了。 “大公子,不是我说话难听,你和谢晋以后哪里还有仕途可言?你妹妹们这般相貌,等她可以嫁人了,你便帮着向那些你认识的少爷公子们引荐下,寻门好亲事,便是做妾,也好过在这种地方跟着你们受苦。” 谢安站了起来。 他的眼瞳中带着些不可置信,此刻却是有些血气上涌。 “谢家的小姐,给人做妾?” “我看你那两个女儿给隔壁村夫做夫人倒是正好!” 王姨娘哭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 “出去!” 谢安软在了椅上。 他身上其实很是疼,尤其是那处。 全凭着一股气提着,而今那股气泄了,疼痛便钻心而来,险些站立不住。 谢锦有自己母亲护着,另外几个妹妹有自己的母亲疼着,只有自己,失去了父亲便是孑然一身,如同野草一般。 大雪白茫茫的一片,他仿佛找不到归家的路。 第27章 公主 在梅花开的时候,谢家来了一位娇客。 他恍惚想起了年幼的时候,有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迈着小短腿跟在他身后,声声唤着谢安哥哥,一路捧着梅花在雪里踩下一串串小脚印。 后来,那女孩儿长大了,见面的次数少了,幼年的记忆有些模糊,却是见到她的一瞬间又都想了起来。 “宁荷。”他轻声道。 眉眼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身后一簇簇梅花盛开。 宁荷公主朝着他奔过来,还是幼年时候的亲昵模样。 外头丫鬟婆子一地,宫里的雕花软轿落在雪上。 宁荷拉着谢安的手,喊了声谢安哥哥,上下看了谢安一番,眼底一软,竟有两滴泪珠似坠非坠,晶莹如雪一般。她只看见谢安一身简素的长衫堪堪盖住脚踝,以前冬日里常常捧着火炉的漂亮的一双手冻的发青,连脸色都是青白的。哪里像是以前皇后宫里,眉目如画,精致富贵的小公子。 倒是像个病歪歪的病西施。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3节 她也被自己不伦不类的想法逗的笑了下,又有十分的难过蔓上了心头,眼神哀切的看着谢安。 他原来,活的像太阳。 现在这个沉默少言的人,还是她的谢安哥哥吗? 谢安伸手碰了碰她乌黑的发丝“皇帝……没有为难你吧。” 新帝得位不正,最怕为难旧宫的人。 宁荷摇摇头,“皇兄虽然与我不亲近,但是吃穿用度从无苛待,有令牌,也能自由出入。”宁荷生的貌美,却不是有距离感的美貌,而是娥眉凤目,粉白的圆脸,小时候便像个团子,长大了更是看起来软糯乖巧。 “那就好。” 谢安点点头。 宁荷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金线绣的**,塞到了谢安手中“这是我宫里的银票,你先用着。莫说什么不要的话,骨气有什么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谢安哥哥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谢家几位姐姐,哪个吃穿用度用不上?你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她们想想。权当宁荷借给你的,日后有了,再还给宁荷。” 谢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古人诚不欺我。 他心里讽刺的笑。 宁荷说的对,骨气有什么用? 宁荷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红润的唇瓣轻轻抿着,谢安正想说什么,却见眼前的女孩儿点起来脚尖,在他脸颊上落下来一个柔软的吻,好像是蜻蜓点水一样。 那吻实在是太轻了。 轻轻拂过面颊。 女孩儿特有的馨香同冬日的梅香裹挟一起,竟让谢安少见的呆了呆。谢安烟花柳巷的常客,只是这宁荷,却是从来都当妹妹看待的。在他眼里,宁荷还不是女人。 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这吻落在脸上,他才知道,宁荷竟对他有这般心思。大魏的女儿家精通骑射,比前朝不受束缚,只是这般光天化日之下的举止,也可称的上惊世骇俗了。 宁荷见谢安半天愣住了,红着脸跺了跺脚“你莫非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谢安这才回过神来,有几分恼怒的对宁荷说“你一个女儿家做这种事被人瞧见了怎么办?嫁个鳏夫人家都嫌弃你!” 宁荷笑嘻嘻的,圆脸上的眉眼弯弯,像是月牙儿“谁瞧见了?只有梅花瞧见了。” 两旁的梅花树上的梅花,轻轻几瓣打着旋儿落下来,落进了雪里,似乎是在回答公主的话。 “我回去求皇兄赐婚,你以后也不用在这种地方过清苦日子了。” 宁荷到底是皇家的公主,见惯了皇家的高楼庙宇,这种地方,自然入不了眼中。 谢安脸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恍然间宁荷一句话,似乎又把他带回了皇宫里。新帝穿着明黄的衣袍,年轻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的,将他劈开了两半。 噩梦般的一晚。 谢安唇抖了抖“宁荷!” “怎么了?” 宁荷奇怪的问。 谢安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境,这才没在宁荷面前垮了下来。他看着宁荷,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别做这些无谓的事,我的身份如今配不上你。皇上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也不同意?” 宁荷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是执拗的,非要要一个答案。 谢安叹息。 “宁荷,我当你是妹妹,你还认我这个哥哥,日后哥哥成了亲,你做妹妹的,按照民间的称呼,也该叫一声嫂子。” 宁荷脸色煞白。 “我在皇兄门外跪一整天替谢家求情。” “外头传言我都知道,我不在乎,是魏琅那个王八蛋干的缺德事。” “谢宰辅出了事,我日日担心的睡不着觉,生怕你太过悲伤,又怕你过的清苦,巴巴跑过来送银子。” “不是为了听你说,要我叫别人嫂子的。” “我不行吗?” 谢安闭了闭眼睛。 没想到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到了宁荷的耳中。他当然不在乎那些。只是,宁荷的名声,也不能不顾。 “宁荷,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宁荷红着眼睛看着谢安,忽然推了把谢安。 “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谢安冷不防被宁荷推倒在了雪地上,宁荷跺脚跑了老远,又颠颠的跑回来,满头的珠翠亮晶晶的,小脸也红扑扑的,还是在生气,却恼怒的把头上的珠宝呀,发钗呀都摘了下来拿帕子一包,扔在谢安怀里“给你给你都给你!拿去换银子去!” 然后抹了把眼泪,转身又哒哒的朝着院外头跑了出去。等谢安回过神担心她出事追了出去,外头的雕花小轿同丫鬟婆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只有雪地上一串串脚印。 谢安手里握着一袋子沉甸甸的朱钗,笑了笑。 宁荷这个傻东西。 谢安回到小院里,眯着眼睛看天上的明月,打开了一坛酒。酒的味道很香,喝的多了,就像是能忘记一些烦心事一样。 他真是有太多烦心事要忘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朝是哪般。 雪地里,他一脚深,一脚浅。 眼睫上恍惚有雪,等雪化了,便是几滴泅开的泪。 雪花渐渐飞扬。 那一年冬天,发生了两件谢安记得的事。 一件是谢锦参军。 一件,是皇帝遇刺。 就像话本子里面的折子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方唱罢我登场,谁知道唱到最后的那个,是什么人。 第28章 赵戎 谢家人都没想到谢锦放弃了科举,反而从了军。 谢锦不是甘居人下的人。 大魏嫡庶宗法立朝,能打破这一点的,只有军功。大魏太祖皇帝马背上得了天下,虽以宗法为本,庶出不得重用,然而在军功面前,平民百姓,亦可封为万户侯,只是高门显贵家的孩子,有足够的荫庇可度过余生,并不需要去战场搏命。 谢锦胸有沟壑,不肯困于宗法,竟是撕了朝廷的布告,报了名字。谢锦回家的时候,只冷淡的把手上的布告往案前一摊,晴姨娘差点晕死过去,然后谢家便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中。 嫡长子。 富贵时候比旁人多享几分富贵,贫贱时比旁人更多几分艰难。 谢安从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直到谢家破落,一朝到了瓦灶绳床的低谷。他以前生在金玉堆里,不知人间疾苦,如今金玉坍塌,他被逼迫着从金石碎片中站了起来,再次回头看以前的自己,只觉前尘往事如同一梦。 谢锦随军走的时候,谢安就在旁边看着。 谢家的男人是雄鹰,日后必将鹰击长空。 家中备了马车,谢锦和晴姨娘还有谢吟珠在一旁说着什么,晴姨娘为他打点好了行装。 谢安想过去,端端兄长的架子嘱咐他两句,却见谢锦看都不看他一眼,自个儿也一甩袖子,不再理会他。 其实,他手里拿着父亲当年为他求来的平安符,他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给这个弟弟,尽管事到如今,谢锦对他有怨言,但他依然是他的弟弟。 谢安扯过谢晋的手,将平安符放在了少年的手心,一脸不自在“别死在外头,没人给你收尸。” 谢锦气的不轻。扬手便将平安符扔在了雪地里。 “谢安,你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谢吟珠拉了拉他,“二哥,要不你就拿着……” 谢锦瞪了谢吟珠一眼,连王氏都跟着寒暄了几句,却再没拿正眼看谢安这个兄长分毫。 谢锦走了之后,晴姨娘失魂落魄的盯着他的背影,仿佛一瞬间,这个后宅里汲汲营营多年仍不见老态的女人,一夕之间,便老了十岁。 白茫茫的雪地上,终于只剩下了谢安的平安符。 来不及送出去的平安符。 他弯腰将平安符捡了起来,指尖冰凉,猛地刺的心头一痛。 谢锦走了之后,原本便人丁稀少的谢宅更加冷清了。 晴姨娘自谢安走后,便终日不出房门,日日吃斋念佛,王氏依然成日挥霍无度。 又过了些日子,传来了皇帝遇刺的消息。 这消息传的奇怪,仿佛一夜之间,皇帝遇刺的消息遍传遍了朝野,一时间,竟人心惶惶起来,皇帝头一年登基的太平盛世的局面,便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河,冰河起了裂缝。 外头有很多传言。有人说是西南的魏世子派的人,有人说是朝廷出了内鬼通敌。 谢安听说了这消息,把自己扔在角落里写着歪歪扭扭的皇帝名字,被扎成刺猬的小人拍了拍灰,摆在案上,虔诚的上了柱香。 谢安这日出门,便撞见了杨珩。 说起来,自出事之后,谢安便再没见过他。 杨珩骑在高头大马上,端的是英姿勃发的模样。如今朝廷用兵,兵部炙手可热,他父亲是兵部尚书,自然很是风光,同行几位公子哥,各个熟面孔。 谢安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便当做没看见一般,转身便走,却听见其中一个少年大声对着身边的几位公子道,“诸位可看见了,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谢安。” 这少年乃黎国公之子黎泱。世代勋贵。只是同谢安这个太子党向来不对盘。 他身边的几人好奇的望过来的时候,却听道:“谢公子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4节 “谢公子这衣裳,天可怜见,乞丐都没这么穿的。” “你们其中哪个,剥了衣服给谢公子留上一套啊。” 几人调笑着,倒也不曾真过来为难他,骑着马自顾自走了,然而那些话语,却冰凉的像刀。 谢安眼神冷淡的看着杨珩。 杨珩骑着枣红色的马,不发一言。 回头的时候,正和他目光对上,然后很快同他错开了目光。 懦夫。 谢安冷笑。 他愤怒的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石子。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愤愤回头,便见身后立一人,墙角花阴下,唇上带着笑。 那年轻人相貌生的普通,五官平庸,只一双凤眼明艳有光。身量甚长,一身布衣。 “你是谁?笑什么?” “我笑你只知道拿地上的石子出气,却不知道追上去把那些人杀了。”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倒是莫名显得厚重好听。 谢安心想,这人张口闭口打打杀杀,可见杀伐之气甚重,同这种人有什么可纠缠的。 谢安转身想走,那年轻人却一步跨过来,扯住了他的胳膊,“我乃谢家曾经的门客,在此见过公子。” 他虽然嘴上说是见过,却并没有行礼,腰板挺的笔直,竟像是军营里出来的人似的。虽一身布衣,言谈举止间却更像极了权贵门阀不经意间养出来的,不显山不露水的贵气,又多几分凛然。 便是这么一副庸常容貌,也因此而多出了几分气派来。 谢安心想,谢家何曾养过这么贵的门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剑眉微挑,“在下赵戎,家中排行三。” 谢安想了想,并无印象,然而谢宰辅谢家之前养过的门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里是他能想的起来的。 “在下来寻公子,实是来求亲。” “求亲?” 谢安一脸懵然。 “在下当初还是门客的时候,便对谢家小姐情有独钟,如今欲上门求亲。” 谢安这下便正经了起来“想娶谢家的小姐?你家中父母做甚?你年纪几何?可有官职?” 赵戎不卑不亢,只一双凤眼盯着谢安,似笑非笑。 “家中父母双亡,年纪同公子相仿,并无官职。只是潼州一介商户。” “谢家的小姐,可肯嫁我?” 赵戎说谢家的小姐的时候,一双黑沉沉的眼瞳便一直盯着谢安,让谢安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才是那谢家小姐似的。 “你看爷做什么,再看,剜了你的眼。” “公子,能否前方带路?” 谢安瞪了他一眼。 想娶他妹妹? 赵戎笑了笑,眼瞳依然黑沉沉的看着谢安。 作者有话说: 哈哈原来宁荷这么招人喜欢~~ 第29章 天下第一大恶人 正是深冬。 地面上有厚厚的一层雪。 谢家人听到有人求亲,待询问些微末后,王姨娘先不大乐意了。 王姨娘说“这赵戎京城人士,也曾经做过咱们家的门客,竟混到这步田地,只是个商贾,这等人物,若是平日里,谢家门没进便被打出去了。” 王姨娘眼高于顶,两个女儿自然指望着谢安给寻一门好亲事,而晴姨娘却是有些动心,她如今经历了谢锦一事观念大变,更何况,当真攀龙附凤,照谢家今日的情形不过是做妾,倒不如到商户人家家里做个正房,几个女儿里她的吟珠是年纪最大的,再拖下去,只怕也等不得了。待弄清楚这赵戎潼州的家业后,晴姨娘越发满意了。 王姨娘只在一旁讥笑她没个出息。 “不知道公子……瞧中的是哪个丫头。” 赵戎看了谢安一眼,回头道“谢家的三小姐。” 晴姨娘心里欢喜,便客客气气的将赵戎招待了一番。 赵戎道“在下对三小姐早生情谊,此番专程从潼州而来便是来此提亲。在京城并无宅邸,不日等京城生意了了,返回潼州,三媒六聘,娶谢小姐过门。” 晴姨娘心间欢喜,她有心把赵戎留在谢家,只是碍于是个女人家不好开口,便同谢安悄悄说了说,谢安心里想着,若是多住一段时日,也可看看这赵戎的人品。大魏男女大防并不似前朝那般严重,是以晴姨娘的要求也不算是太过。 “那在京的这段时**便在这住下吧,就当做客了。”谢安装模作样的说了句。 赵戎起身,不卑不亢的道了声谢。 谢安心间有几分疑虑,便去找管家寻了当初谢家门客往来的本子,管家那里找了好久才寻了出来,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待翻了几页,见当真有赵戎这一名字,又见其中详细写了投奔谢家的时间及原因,这才安了心。 原来赵戎父母双亡确实不假。 谢宰辅在谢家败落的时候,这养着的许多门客便都打发了,有的投奔了新的主子,有的去了战场,也有的心灰意冷,隐居山林,这样一想,赵戎弃官从商,也是可以理解。 虽说谢安留了人在谢家,不过女眷均在后宅,谢家宅院很大,伦常有别,是以谢吟珠并没有见过赵戎,反而是听母亲说了些话,心里虽然好奇,又出于女儿家的羞涩,不敢出去见人。 冬日里的雪下的不停。 洋洋洒洒的,深夜又下了一场。 谢安开了一坛酒,竟也不嫌冷,披散着黑长的头发,在院子里的花亭上痛饮。 “公子为何在此饮酒?”谢安回头一看,是赵戎。 细碎的雪花下,赵戎一身布衣,身后是浓重的黑夜。他从黑夜中裹挟着雪花走过来,沙哑的声音显得格外厚重。 “给你分一杯。” 谢安这时候,已经有些微醉了,他歪着头笑,就像是雪里出来的妖精,雪白的脸,乌黑的发。白皙的脖颈像是天鹅一般修长漂亮。细碎的雪便落进了他的衣服里,触碰到了人体的温度,便冰凉的,化成了水。 “叫什么公子,谢家都没了,我这公子要来做什么?” 谢安又饮了一杯。 “你以为我想在这儿喝酒吗?老子倒是想去迎春楼叫几个姑娘陪着,老子没钱。” 赵戎短促的笑了声。 “你的声音,天生就这样?” “什么样?” 赵戎瞧着谢安,目光从他的额上,落到了鼻尖,最后落在了没有血色的唇上。 “有些哑,好像刻意放低了似的。” 谢安小声嘀咕了句,赵戎面色不变“你不喜欢?” “老子喜欢有什么用,要老子妹妹喜欢。” 谢安嘟囔着,又饮了一杯。 雪花簌簌落着。赵戎高大挺拔的身型立在谢安面前,和堵墙似的,谢安皱了皱眉。 “你挡住我看雪了。” 赵戎见他这时候醉的不轻,原先克制的眼神便乍然变了,多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问“如此不思进取,日日饮酒作乐,可对得起你父亲?”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饮酒作乐了?老子有多苦,你知道个屁。” “有胆子,杀了你的仇人,生为男子,不思建功立业,手刃仇人,反而这般堕落?” 谢安打了个酒嗝,“我爹忠君爱国了一辈子,老子在他灵堂前发过誓。” “老子的弟弟参军了,日后若是没死在外头,谢家的门楣也不算垮了。” “你呢?” 赵戎问他。 “我?”谢安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谢安是金子堆上长大的孩子,生性原就有几分幼稚,行事作风便可窥见,谢家出事,被逼着成长了起来,经历了种种辱没和难堪,他再也不是过去京城里肆意无畏的谢公子了。 他只是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大树的孩子,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以后。 现在有人问起了,他恍惚的想“我要扬名立万,我要把所有踩过我的人通通踩下去。” “再娶一个女人,生一窝孩子,将来大了,给他们的爷爷扫墓去。” 谢安自己似乎也被自己说的乐了。 赵戎的手指落在半空僵了僵,没有碰到他的脸。 “想生几个啊?” 赵戎淡淡问,声音很淡,却莫名听的人发寒。 谢安还在那掰指头。 赵戎没有理会他,忽然问了句“当今圣上,你觉得怎么样?” “天下第一大恶人。” 谢安总结了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5节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当时年少,唉,把豺狼当作羊。色迷心窍。” “现在呢?” “现在他就是条臭水沟。哈哈听说遇到刺客,不知道死了没,莫非我的诅咒生效了?” 赵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时候谢安的眼皮已经耷拉了下来,眼前都是重影,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怎么这么烦。 怎么就有这么多问题。 “烦死了,喝不喝?不喝闭嘴。” 赵戎看着谢安醉熏熏的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莫名被激起了一口气。 “喝就喝。” 他接过谢安的酒杯,喝了个精光。 谢安哎呀一声“王八蛋你抢我酒!” 赵戎阴森森的瞪了谢安一眼。 那一眼谢安倒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了。 谢安撇撇嘴。 他喝的太醉了,恍恍惚惚的,落在了一个宽厚的背上,那人的背很硬,就像是硬床板一样。 那人背着他,很不温柔的把他扔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亲他。 吻落在了唇上,谢安的舌尖往外头推了推,那人恼恨的轻轻惩罚似的咬了咬他,却没伤到他。 然后,身上似乎盖了一块毯子。 有一双粗粝的手在他滚烫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而后,一室寂静。 有人吹灭了红烛,有人敲响了更鼓。 第30章 勾引…… 谢安睡了很久才醒了过来。 夜里发生的事,差不多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好像是遇见了赵戎。也许还是他这妹夫给他安顿在里头的。 赵戎使剑的高手,在院子里使出来凌厉的剑花。 他看了赵戎一眼,便迈步往外走去。 他怀里揣着宁荷给他的珠宝,准备出去找个当铺。 出门就撞上了杨珩。 暗叹一声流年不利。 杨珩似乎是为了当日的事来的,他这时候看起来并不是那天谢安见到的,意气风发的模样,一张俊脸上甚至有些倾颓的神色。 他截住了谢安,“谢安,你先别走……” 杨珩身形高大,挡在谢安面前,一片阴影落下来,倒是把以前出去期男霸女的德行做了个十成十。 谢安冷笑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灼烧着火,“杨珩,枉费我平日里当你是兄弟,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杨珩迫过来,眼中带出几分怒意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当时的情况,我若是替你说话,那些人会怎么想?” 杨珩父亲是兵部尚书,自己也不曾懈怠武艺,他伸手抓谢安的手,谢安的手落进了他手里,杨珩没觉得用力,谢安自己的手却青了一块。 谢安不肯同他多说。 杨珩却不依不饶,“谢安,你不能这样……” 到最后还没皮没脸的来了句,“那魏琅都这般对你了,我比起他做的来说,难道不是容易原谅很多?” 谢安脸色雪白,连红润的唇没了血色,上下开合,咬牙切齿的骂了句,“你他妈有病!” 杨珩红着眼睛,“我没病!那魏琅怎么对你的,京城中早就传遍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计较,是不是太晚了点?” 谢安冷笑一声,只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睛。 纵然谢家出事,人情冷暖早就尝了个遍,到底还是愤怒的。 “老子不是现在才计较,老子是因为看见你恶心。呸一一什么玩意儿。” 到底也是曾经一起玩闹过的,所以,谢安才会伤心,会失望,等失望过了,便什么都没了。他现在才擦亮眼睛,该感谢上天给了他一个看清楚身边人是人是鬼的机会。 杨珩盯着谢安,终于冷静下来。 “谢安,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谢安怒了,“让老子不把自己当回事你他妈不要上赶着犯贱!” “你……” 杨珩气急,差点一拳头砸过来,一柄铮亮的剑擦着他的耳朵,插在了后头的墙上,杨珩倒吸了口气,回头一看,是一个面目普通,气度非凡的年轻人,一身布衣,倒是比常年混迹权贵堆里的杨珩还要更像世家公子。 “你是谁?” “杨公子,他不是你能动的人。” “下一次,那剑就不是扎在墙上了。” 杨珩的武艺向来不错,便是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时候出于不意,一招被制,自然不服,冷笑一声“看招。” 两个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谢安不通武艺,只看两个人不断接招,凭他的本事也看不出谁胜负来,赵戎一开始分明是猫捉耗子一样的神色,只是余光瞥见了谢安皱着的眉头,心下一动,刻意错了一招,胸前挨了一掌,然后足尖下力,将杨珩掀翻在地,从墙上拔出剑来,剑花一挽,距离杨珩脖颈半寸距离“滚。” 杨珩愤然瞪了赵戎一眼,眼神不甘落在了谢安身上,谢安吐舌,颇有点狗仗人势的意思“滚滚滚。” 直到杨珩走了,赵戎看了谢安一眼,淡淡说了句,“我受伤了。” 谢安愣了愣,想到刚刚被杨珩似乎确实打了掌,便连忙拉他回去上药。 人刚进去,赵戎的外套便被谢安扒拉了下来,他这时候心无旁骛,却不知道身边的人早就怀了别的心思,赵戎也不动,任由谢安把他衣服扒拉下来,目光幽暗的瞧着谢安。 眼前半张白玉般的面颊离他很近,睫毛如同蒲扇一般,轻轻的一眨,就这么不痛不痒的撩了下。 赵戎的眼神便更加暗了些。 谢安见他胸前的掌印,便有几分担忧,一双细白的手上上下下涂清凉的药膏,一边嘴巴开开合合“你是不是傻了人家打过来不知道躲。” 赵戎的身材很有看头。 肤色紧致,蜜色的胸膛如同涂了腊一般,若是有女孩儿在,这会便该扑上去了。这人倚着枕,黑发披散开,定定瞧着谢安的模样,竟让谢安有几分心跳。 谢安这时候便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其貌不扬,却能勾人心魄了。那是骨子里的东西,同这副皮相实在没什么干系。 看的久了,那双细长的凤眼,竟是格外的漂亮。 谢安一个慌神,手上没了轻重。 赵戎瞧了他一眼。 声音还是哑的。 “怎么了?” 故作无辜的样子。 谢安撇撇嘴。 “没事就好,以后别给老子瞎出头了。那杨珩什么人,一百个你也收拾不过一个人家。”他 这话全是出自好心,却不料到赵戎忽然握住了谢安的手,便往他身下带了带,眼神颇有几分无赖和下流的痞气,“这里也受伤了,你碰一碰?” 连声音都带着几分调笑来。 谢安脸色涨红,两个人这时候挨的太近了,发丝呼吸纠缠在一起,竟是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暧昧。 谢安扬手推开了赵戎,赵戎便半倚着枕,肆意笑了起来,一双凤眼微微眯着,唇上勾着弧度,竟是十足十的风流不羁。 ”你有病啊?!” “你手里不是有药吗?”赵戎眉毛一挑。 “你大爷。”谢安伸手便把药扔到了赵戎手里,落荒而逃。 赵戎看着谢安的背影,轻轻的,不置可否的笑了声。 他现在在谢安的房中。 谢安哪里是个擅长打理的,房间还算齐整,全然是冬绾的功劳。 赵戎环视一圈,就见正堂中央摆着一个被扎成刺猬的稻草小人,小人前头…… 供着两柱香,香烟袅袅。 他起身翻了翻小人,便看见了背面歪歪扭扭的容亁两个字,嘴角抽了抽。 作者有话说: 自从评论区一片狗皇帝猪蹄子后作者表示忘记攻叫啥了…… 第31章 野男人 谢安去当铺的时候,掌柜的狮子大开口。 宁荷身上的,宫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他把东西当的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下了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茫然站了会,想到了宁荷红扑扑的小脸,到底没舍得把这最后一件当出去,悄悄揣进了兜袄中。 谢安对女子,向来都是心软的。 让他心软过的男子…… 他想到宫中昏迷不醒的容亁,莫名的,微微怔了怔,堪堪咬牙,容亁胆敢对他做下这等事,真是枉为真龙天子,如今这般,也算是报应。他的记忆恍恍惚惚回到了过去那十个夜晚里,少年病床上沉沉睡着的模样,摔断了腿,一个人在院子里磕磕绊绊练习走路的模样……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6节 容亁是一步一步,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走到现在的。那把夺来的天下至尊的皇位,早已经尸骨成山。 像是前世的事情一样,神思远去,睫毛眨一眨,原来还是觉得疼。 谢锦走后,一封家书都没有回来。 这几日赵戎也不怎么理他,一张脸拉的很是长,像是谁欠着他几百两银子一样。谢安倒是觉得好玩,过去挑衅他“你要是真娶了我妹妹,日后还得叫我一声兄长呢。” 赵戎剑花一挽,唇上折起一抹笑,剑尖点到谢安衣襟处,往下一划,眼神一瞬间如同淬了鲜艳的毒花,冰凉的剑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上,谢安听到了赵戎低哑的声音“有这么对兄长的……妹夫吗?” 谢安神情颇为恼怒的瞪着赵戎,隐隐有几分羞意,剑尖所至的地方,都裂了口子,连着里面雪白的亵衣一起。于是一身养在皇宫里细白的皮肉就这么若隐若现的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赵戎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他,露出了几分军营中才能养出来的痞性。 “赵戎!”谢安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是被赵戎一寸寸的抚了过去,他经过在宫里的一夜早已对这种事深恶痛绝,赵戎屡次三番侵扰于他,便是傻的,这会儿也该明白了过来“赵戎!你根本无心娶我妹妹!” 赵戎不置可否,盯着谢安,一双黑瞳一瞬间如同盯住了猎物的狼,轻声笑“拿你换你妹妹,也不是不成。” 谢安真想扑上去咬死他。 后来那股子咬牙切齿的劲头过去了,人冷静下来,便决定先留着赵戎。 这赵戎留在谢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时间长了,他自然会露出来马脚。 狐狸早晚要露出来尾巴。 宁荷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她生的天真烂漫,容貌精致可爱,手里捧着几枝梅花从马车上一跃下来,心里想着要赶紧见着谢安,步子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虽然上次谢安实在是伤着她了,她实在是委屈,然而委屈过了,曾经谢安对她的好又那么一点一点的浮上来,记吃不记打的宁荷便又颠颠过来了。 地上冬雪未曾消,她步子一急,便容易摔倒,将将要摔的时候,被人扶了一把。扶着她的人力道很大,似乎是习武之人。宁荷堪堪正了身子,这才回头,便见是名布衣青年,凤眼里带着些笑意。 “哪家的丫头。” 宁荷从小跟庆阳长公主长大,养成了同她那姑姑一个样的以貌取人的坏习惯,上下一打量见这青年布衣布鞋的便断定是个普通人,便高傲的一甩袖子,下巴仰的尖尖的:“你是何人?以前我也不曾见过你,见了宫里的马车,又为何不跪?” 这谱摆的还挺大。 拦住她的青年短促的笑了声。 “我是这府里的客人。” 宁荷轻声问:“你见谢安哥哥了吗?他在哪里?” “哦····” 赵戎装模作样的想了想。 “你一个闺阁女儿家,找谢安做什么?莫不是来与他私会?这可如何是好。” 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把宁荷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撕烂他的嘴,脸蛋又因为被猜中了心思飞了两朵红云。 “你····你胡说。” “只是这谢安谢公子可是个断袖,姑娘可要自己斟酌些。”赵戎故作神秘道。 宁荷人傻单纯,便被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忽悠了去:愕然道,“怎么可能!谢安哥哥说了要娶嫂子的!” “我亲眼所见,那还有假?” “嫂子什么的……你不怕他给你娶个男嫂子。” “你……” 宁荷词穷,手指着赵戎,颤抖了半天来了句“本宫不和你这等人说话!” 谢安并不知道有人在外败坏他的名声,直到看见宁荷欲哭无泪的进来,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宁荷忽而睁大眼睛:“谢安哥哥,你不肯娶我,可是另有缘由?” 谢安皱眉:“宁荷……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了。” 宁荷却是认真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分外执拗。:“你当日说要给我娶嫂子,可是骗我?” 谢安啼笑皆非,这有何好骗的。 宁荷这蠢东西。 宁荷纠缠不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觉得我好看,还是外头的客人好看?” 客人? 谢安恍然,知道她撞见赵戎了,恍惚的想起来那日他给赵戎上药时候那青年黑发披散,凤眼明艳的模样,下意识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看头。” 男人的胸都比你大。 谢安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宁荷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客人说的是真的! 谢安莫名便看见宁荷怒瞪着他,比他那时拒绝她的时候还要悲戚的模样,她带来的梅花枝散落一地,花瓣飞扬,跺了跺脚,精致的绣鞋叮当作响,喊了声,“他说的果然没错!” 他竟然觉得外面的野男人比她好看。 然后便哭着跑了,眼泪浸了满脸。 谢安张了张嘴,一头雾水。 赵戎进来的时候,便见谢安皱着好看的眉头:“你和宁荷说了什么?” 赵戎自然是看见宁荷泪崩着跑出去的模样,他又怎么会承认,散漫的一甩衣袖,语气平稳,理直气壮:“我什么都没说啊。” 宁荷可怜的少女那点心思,便被这两个人生生折没了。 第32章 刺客 遇到刺客的这一天,是正月里最盛大的节日,上元日。 谢安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 是他的生辰。 也是一一容亁杀进宫来,血溅文昌殿的那天。 一整年过去了。 谢安淡淡的想。 他的生辰,是他的姐姐和曾经的太子的祭日。 他走到谢家的祠堂前,牌位一个个挂着,没有谢明珠,也没有容宴,只有谢宰辅,他年迈的老父亲。 谢安散着衣襟,颓然席地坐了下来。 祠堂外种着梅树,梅花一瓣瓣落下来。 身后有人踩着积雪一步步靠近。 有个人的声音距离他极近。 “今天是公子的生辰?” 谢安皱着眉头回头,见是赵戎。“你来干嘛。”谢安懒懒散散的问了句。 赵戎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看起来不像是书生,倒是像个习武之人。腰间的青龙剑不离身的挂着。如果不经商,他应该是个很好的剑客,闯荡江湖,快意人生。 谢安眼光落在那青龙剑上,淡淡想,你到底是谁呢? “我听冬绾说,今日是公子的生辰。” “和你个屁关系。” 谢安冷笑一声。他的背影有些清瘦,今日着一身青衣,散漫席地坐在祠堂上,祠堂跪坐的垫子在布衣衣摆下露出来藏蓝色的,繁复的纹路。黑发披散着,下巴尖俏。影子投在地上,格外像是个清白无辜的女子,连腕子都是白皙漂亮的。 他甚至没有穿鞋。 脚踩着冰冷的雪走过来,木屐扔在一旁。 他总是这个模样。 赵戎目光微黯,半蹲下身子“穿鞋,带你去个地方。” 谢安挑眉“小爷不想去。” 赵戎也不理他,扯过他的的脚腕子把他的脚塞进了鞋里,将人提起来。 谢安恼怒挣扎“你他妈干嘛呢?”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男人往脚上穿鞋,以前伺候他的,都是冬绾这样漂亮又伶俐的丫头,男人的力气大,粗手粗脚的,被他踢翻了好几个小厮。 然而赵戎可不是小厮,能被他轻易踢到的,他握着他的脚踝,逼得他动也不能动,末了还威胁他“再动一下试试?” 谢安技不如人,被压制的死死的,虽然恼怒,但也知道激怒了赵戎自己一定是吃亏的,再看看这王八蛋盯着自己的眼睛都要冒绿光了,还是忍忍。 赵戎轻功竟也是一绝。 谢安被赵戎放在背上,耳畔都是风声,他闭着眼睛,听到耳畔一声笑意“胆小鬼。” 你全家才是胆小鬼。 这样被一激,谢安睁开了眼睛。 赵戎的轻功惊鸿掠影一般,他一身黑衣,正适合夜行,上元日的灯火闪闪烁烁,衬的他本一般般的容貌也恍惚有些丰神俊朗,十分的潇洒逸态。 脚尖点了地,谢安被放下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在京城里最高的一处吊脚楼的屋檐上,放眼望去,京城繁华尽收眼底。 京城每年逢正月上元的夜晚,百姓们一定扎起二十丈高的灯树,点五万多盏灯,号为火树。人群熙熙攘攘,大红灯笼高高挂着,鞭炮声声作响,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今年的上元日,火树银花,天上有星拱明月,明月温柔的光辉庇护着世人,还有落了一地的梅花和雪。 游伎皆秾李 ,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谢安宫里长大,很少见过宫外的繁华声色,竟是被这江湖富丽迷住了眼睛。 “原来上元日,他们是这样过的。” 同皇宫的截然不同。 谢安每年的上元日都是在宫里过的。 庙堂之高,不免失去了烟火气,美人美酒歌舞也都失去了灵魂,金樽清酒,也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壳子。少了鲜活生动的轮廓。 “这是火树银花。” 赵戎说。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7节 冬雪在下,雪里有梅花花瓣飞舞,天上有银花,地上有火树,焰火齐放,莲花灯在护城河里闪闪烁烁。 谢安不学无术的脑袋里形容不出什么有文化的词。只觉得好看。 他眼睛盯着莲花灯,风吹乱了他的发,莹白如玉的脸,眼睛里倒映着明灭灯火。 “我母亲,以前带我看过。” 那应该是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 赵戎淡淡回忆着。 谢安想起来,赵戎是父母双亡的。 赵戎给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又像是很短很短。 有一户人家的公子,饱受欺凌的长大,后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的仇人死在了他的屠刀下,他的恩人不知所踪。 他父母双亡,无牵无挂,只恩义一词记在了心里。 后来他找到了他的恩人。 “那就和人家报恩呗。” 谢安淡淡道。 赵戎笑笑“可他又不想报恩了。” 谢安冷笑“伪君子。” 赵戎看着他,也不接他的话。揽着他的腰从屋檐上下来,于是他们也成为这红尘烟火中的一员了。 两支羽箭划破了黑夜。 人群纷乱起来。 赵戎忽然沉着面色,把谢安拉的离他近了些。 这箭,分明是冲着他和谢安来的。 他面色凝重,看了谢安一眼“有人追杀。” 谢安白了脸色“你他妈一个商人谁追杀你?” “闭嘴!” 赵戎似乎是嫌他聒噪,扯着他随着人群往深处涌去,耳边还是焰火绽放在黑夜的声音。 这些人,甚至不害怕羽箭误伤了百姓,且人多势众。 围剿。 谢安脑海里冒出来两个字。 赵戎夺了路边商户的马匹,也不顾商户的惊呼,挟着谢安上了马,冲出人群。 谢安只听得耳畔的风声,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搞大了人家妞儿的肚子了……” 赵戎冷冷一眼看过来,谢安连忙闭上了嘴。 身后果真是一队黑衣骑兵紧追不舍。 所幸赵戎紧觉,否则就是方才,两个人都要被一双羽箭串个正着了。 身后的骑兵一身黑衣,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来势汹汹,似乎是非要置之于死地不可。 第33章 去年今日 天公不作美,一路小雪下成大雪,大雪如鹅毛。 马蹄落在雪上,雪花越来越密集,身后马声嘶鸣。 并没有激烈的交战,只是除了马蹄声,是比雪花落地的声音更加低的安静。 羽箭越来越密集。 到最后,换成了比弓更快的弩。 马蹄越来越快。 赵戎的剑花挡住了不少凌厉的攻势,只是到底寡不敌众,力不从心起来。 马蹄越来越急,将雪踏成雪泥。 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便覆盖住了马蹄的脚印。 前方是京城远郊与潼州接壤的大关山,山路平时便十分险峻,朝廷甚至设立了围栏,禁止放牧和打猎,更何况是如今大雪封山的时候。 赵戎略一思索,勒住马儿的缰绳,往山路疾行。 谢安不知其中意,“你疯了?雪天往山上走,找死呢?” 赵戎并没有同谢安解释。 他手里勒着缰绳,马蹄打了个弯,往山坳间去,马蹄每一步,狭窄的山路上便往悬崖下簌簌的落雪。 谢安闭紧了眼睛,挂满落雪的睫毛轻轻随着那声音抖了抖。赵戎环着他的腰低声笑“有我在,怕什么?” 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刻,竟然格外令人安心。 大雪封山,人迹罕至,两人一马渐入了深山。 不一会儿,便有十几匹马赶了上来。 他们也寻不到马蹄的踪迹,因为这偌大的雪,完全覆盖了留下来的痕迹,包括血迹。看起来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山林地势复杂,九曲回肠,一入此山,便如同飞鸟入了林,逃出生天。 这些杀手并没有放弃,他们没有掉头。 山坳有一个破落的庙宇,庙旁拴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声嘶鸣。 庙内点着篝火,火焰明灭。 谢安是等两个人下了马,才发现,原来赵戎受伤了。他背上一支羽箭,伤口渗着血,半边衣服都红了,幸运的是外头下着鹅毛大雪,不过一小会便能覆盖住他们的踪迹。 谢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这个人挺识人好歹的,赵戎的武功不是躲不开,只是他躲开了,那箭只怕是扎在他的背上了。 所以才生生受了。 谢安看着赵戎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想到了赵戎说的故事。 大户人家的公子。失去一切又夺回一切。 他有一个恩人。 他夺回来的,是潼州的家业? 说起来,这赵戎,倒是同宫里的那位经历有几分相似了。谢安这些年生在权贵家庭,深知富贵人家争权夺利大同小异,大到皇家事,小到商家事,争起来不都是拿命填,惨事大多相似,喜事却各不雷同。 隐隐约约的,隔着熹微的火光,他看着赵戎的眉眼,竟恍惚看见了容亁一样,云淡风轻的,撕裂他的样子。 他手心一抖,火光跳跃,等他回过神来,见赵戎还是赵戎的模样,肩膀上还带着伤,半截衣服被他自己撕掉了,正自己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谢安悚然一惊。 他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 赵戎怎么可能同宫里的那人有关系? 谢安暗骂自己多疑心。 只是看着赵戎那张并不讨人喜欢的脸,又有些没好气的“我帮你。” 赵戎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笑,“好啊。” 谢安瞪他。 赵戎扬了扬嘴角。 这不是谢安第一次给赵戎处理伤口。 只是这一次,两个人之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变了。 变得有些纠缠不清的暧昧。 风吹乱了他的发丝。黑长的发丝衬着雪色的脸庞,微微垂着脑袋,细白的手指微微带着凉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上,赵戎心中微微一动。 谢安没有处理过这样大的伤口,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我拔了?” 赵戎唇上一扯“拔吧。” 谢安闭着眼睛,也没什么经验,当真是随便拔了,血溅到了他半边脸颊上,他嗅到了浓重的腥味。 谢安见不得这么重的血,容亁逼宫的那一晚,他眼里便只剩下了红色。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干涩,眼前一片血雾,强自忍下来不适,小心的碰了碰赵戎的伤口。 那伤口有多重,谢安到了这时候才发觉了出来。 箭很长,一半浸到肉里,很难想象他这样走了一路,竟然不吱一声。这伤口一半落在了他谢安身上,他多半便晕死过去了。 谢安瞧着赵戎,只见他眉目紧皱,发际渗透出了薄薄的冷汗,便是刚刚拔箭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他喊一声。 倒是个人物。 谢安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同入了魔障似的,伸出袖筒,似乎是想替他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手伸了半截,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又羞愧又窘迫,脸上溅的斑斑血迹,遮住了一大片绯艳。 赵戎扬唇“心疼了?” 深夜雪里,城隍旧庙,他的眼里像是藏着天上的星星。 “滚开。” 谢安一用力,将人推开,赵戎身上有伤,轻轻咳嗽两声,倒在雪里,却是意态潇洒的模样,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哑的笑声。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8节 谢安见他倒在雪上,又担心他受了寒,见这人死性不改,撇撇嘴索性不理会这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药,只堪堪那衣服上撕掉的一截绑着止住了血,赵戎披着衣服,捡了地上的枯枝残叶,又往篝火中添了几簇。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起来竟也显出几分尊贵来。 火焰映着赵戎并不俊美的脸,他看了眼外面,“去年这时候,没有这么大的雪。” 去年这时候……是没有这么大的雪。 可是他记得,去年这时候的月亮,同今年一样。 月光洒在容亁冰冷的刀刃上。 就是在去年的这时候,他的世界翻涌成了红色的血。 谢安轻轻笑了声,然后捂住了眼睛。 捂住眼睛的手指缝隙中,像是一滴眼泪砸进了雪里,便湮开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怀疑赵戎的目的,却没有怀疑赵戎的身份,在这傻孩子眼里容猪蹄皇宫躺尸呢,怎么会出来作妖[捂脸] 第34章 无题 深夜的时候,山里气温骤降。 谢安蜷缩着,风声凛冽。 赵戎灭了篝火的时候,谢安还问了句“为什么要灭了火?” 赵戎和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想把狼引过来还是把刺客引过来?” 谢安便不说话,自己也觉得自己问了蠢问题。 赵戎一把将谢安揽进了怀里,把他紧紧裹住“不想冻死,就抱紧点。” 谢安原先还想挣扎,赵戎却把他越裹越紧,“我胳膊受伤了。” 谢安到底怕伤到他的胳膊,没有在乱动。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谢安头埋在他胸膛上,一颗心脏砰砰的跳了跳。 赵戎这人,实在是有一身太过耀眼的气度了。 赵戎往他跟前蹭了蹭,试探的说“你别怕,追兵没这么容易找到这里。” 谢安瞪他,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意思,“老子才没那么胆小。” “早晚有一天小爷揪出来你的狐狸尾巴。” 赵戎勾了勾唇,信口胡诌,“我当年在谢家当门客的时候,瞧上的人可是你。” 谢安听他鬼话连篇,差点没一脚踹翻他。 “放屁!” 谢安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披着一张美人皮的无赖,张口闭口没几句好话,好再宫里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一身矜贵,才没有染了市侩气。 其实认真说起来,宫里的皇子们都不如这位公子爷快活,如果谢家不出事,谢安大概一辈子都是一个不知忧愁,不食烟火的小流氓。 两个人靠的极近,外头是厚厚的雪和呼啸的风声。 “你才是我来谢家的目的。” “现在,你放心了?” 谢安推了推他,没推动,“那你娶我妹妹做什么?” 赵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笑了“你吃醋了?” “你大爷。” 白寥寥的雪光照进了庙里,赵戎沉沉看着谢安的眼神,总是显得几分复杂难辨。 赵戎什么都没有和谢安说。 比如他为什么娶谢家姑娘,为什么身后有如此多的刺客来追杀他。 这些刺客个个武功高强,赵戎虽然身手不错,却抵不过对方人多,是以一开始就没和这些人起正面冲突。 谢安想不明白这些事,不过他向来懒散,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 总有一天会知道这只狐狸的狐狸尾巴是个什么颜色的。 凌晨的时候,还在熟睡中的谢安忽然被赵戎忽然捂住了嘴,迷迷糊糊的醒过来,被赵戎抱着滚进了城隍庙的像后。 谢安挣了挣,看到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才发现这人一夜都没有睡。 不到一会儿,便有兵戈声和马蹄声过来,有人下了马,脚步声逼近。 庙里是有人住过的痕迹。 这些人穷凶极恶,见了草堆便往上提刀剁,若是有人在下面,一刀下去,即刻便成两半。 眼看就要到了佛像前,谢安的心脏都提着到了嗓子眼了,外面忽然有人喊了声“有马蹄的脚印!” 又过了不多时,外面没了动静。 早些外头雪停的时候,赵戎把拴着的枣红马放走了。这些人如果循着枣红马的踪迹而去,等追上马儿,怎么也得三两柱香的事了。 “走,我们下山。” 赵戎把在地上歪着的谢安从地上扯起来。 山路崎岖,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坳。谢安娇生惯养的,平日里走两步便腰酸背痛,走的久了,一张尖俏的脸都是青白色。 谢安昨日一日都不曾进水,也不曾好好休息,又走了这许多路,纨绔公子的本性就暴露了“要走你自己走!本公子不走了!” “他们要杀的人反正是你!” “我是被你连累的!” 他实在是累极了,恨不得坐在地上等着那一堆人过来杀了他,也好过生不如死的走路。 赵戎嘴角抽了抽。 不过走了三里地。 “公子这样的容貌,他们哪里忍心杀你,顺道抢回去做个压寨夫人……” “赵戎!” 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谢安唇色干裂,神志也并不十分清醒,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落在了一个宽阔的背上,酸软的腿得到了空闲,便舒服的在那人背上蹭了蹭。 不知道半昏沉半睡着的过了多久,似乎有人含住了他干裂的唇瓣,一口水哺了过来,本能的他拿自己的唇舌往前探了探,像是一只快要渴死的小鹿,一口一口的舔舐着那人口腔里的液体。 那人似乎爱上了这种事,原来单纯的动作便变了质,带了几分暧昧和**来。 下一口哺过来的时候,还是照猫画虎,如此这般。 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赵戎一本正经吃豆腐的一张脸。 “看什么看。” 他声音沙哑,暂时还不能发威,像只努力竖起来浑身上下汗毛的病猫。 赵戎笑了笑,也不理他。 “安全了。” 他听到赵戎说。 他们现在在山下的客栈里,谢安身上甚至换了干净的衣服,赵戎勾唇“衣服是我换的。” “你……” “都是男人,公子怕什么?” “给老子滚!” 谢安觉得赵戎这人,可比自己无赖多了。他病怏怏的,喊出的声音也没有威慑力,都是男人当然没关系,问题就在赵戎根本就…… 谢安脸上有薄薄的一层羞怒之意。 “收拾收拾,我去雇辆马车。” 赵戎根本没理谢安,甚至还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分笑意来。 谢安便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颓丧的垂着脑袋,恼恨的揪了把自己的头发。 小厮敲门进来送水的时候还相当没眼色的多嘴同谢安说,那位公子当时自己背上受了伤,背上背着昏昏沉沉的他进了这间同仁客栈,也不顾自己,叫了大夫来,只让大夫给他看病。 谢安神色复杂。 他想到了后来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是赵戎从大雪里把他背出来,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发丝上,却不觉得冷。 赵戎身上还带着伤,也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大夫了没。 第35章 龙尾 谢安一路上颇有些欲言又止。他的神情赵戎看在眼里,唇向上扬了扬。 到最后还是谢安没忍住,下马车的时候拉住赵戎“那个……你的伤……” 赵戎看了谢安一眼“原来公子也知道关心人。”他这话说的语气极淡,听在谢安耳内便颇有些讽刺的味道,便炸了毛,下马车的时候一把推开赵戎“你去死吧你。” 谢安没想到他不小心用了力,赵戎捂着伤口咳嗽了两声,他脚步走的极快,耳朵又不由得听着身后的动静,听到后头没了声响,又想着应该不会吧,这赵戎又不是病西施,恨不得脑袋后面长两只眼睛瞧个清楚,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朝赵戎气急败坏的走过去“看在你救了爷的份上爷不和你计较……” 他过去扶着赵戎,赵戎便顺势扶在他肩膀上,赵戎比谢安高大,身上的重量沉甸甸的放置在谢安的小身板上,谢安觉得肩膀都被这厮磕青了。 然后谢安便听到了肩膀上传来闷闷的低笑声。 “赵戎!!!” 赵戎这厮实在是阴险狡诈又无赖,谢安撇撇嘴。当天晚上便做了一个梦。 梦里赵戎撕掉了君子的脸皮,说要娶他妹妹,却团巴团巴把他塞上了花轿,阴森森的猥琐笑“别害怕,日后后跟了爷,要什么有什么。”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19节 谢安在一身冷汗中惊醒,羞愧的捂住了脸,他这做的是什么梦! 月光沉沉洒下来。 这时候冬雪未消,院内草木凋零,风声入耳。 他这时候醒过来,便睡不着,披着衣裳起来,头发散着,见院外的小亭上,赵戎手里提着一壶酒,自斟自饮。谢安咬牙,这厮伤都不知道好了没,还敢喝酒,痛死他最好了。心里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的靠近,地上厚厚的积雪被踩出一行脚印来。 “你不要命了?” 赵戎看了眼谢安,目光微微暖了些“我这条命,珍惜的很。” 谢安披着单衣,立在泠泠月光下,俊俏的五官轮廓模糊了,多出了几分仙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知道就行,别死在我谢家,没地方埋你,完了还得闹鬼。” 多好的皮囊。 里头住了个什么玩意儿。 赵戎被他气的眼晕。他喝得有几分朦胧醉意,多少露出些平日里克制着的情绪,人站起来抵着墙,把谢安困在自己的臂弯内,“爷今天就让你知道你男人是谁。” 谢安愣了愣,扬手就想一巴掌给这王八蛋扇过去,手被制着往上按在了墙上,整个人便成了条脱水的鱼。 习武之人粗粝的手心摩挲着他的手腕,虽然不觉得疼,却也足够禁锢住他。 谢公子没有一刻比这时候后悔被自己疏忽了的武艺。 另外一只手便揽着他的腰迫近他,俯身吻了下去,谢安上下牙关一放,赵戎没有防备,被他伶牙俐齿的咬到了舌头,咬牙切齿的“谢一一安……” 谢安毫无形象的拿袖子一抹嘴,脸涨的通红“死断袖!” “?!” “你在说一遍?” “死断袖!死断袖!死断袖!” 赵戎克制住了把这小无赖按在墙上好好折腾一顿的冲动,勾唇道“我是死断袖,公子这不男不女的长相,难道不比我更像?” “你他妈说谁不男不女?就你这长相还好意思说别人不男不女?丑成这样媳妇都得跟人跑!” “那公子以后可得小心自己的腿。” 谢安懵了懵“你媳妇跑了和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赵戎短促笑了声,心情很好的样子“公子可以猜一下。” 赵戎定定瞧着谢安,有些并不明显的醉意化了他周身的冷淡,眼底几分促狭的笑意,手里一壶清酒,几分风流仪态便显露出来。 谢安被他调戏,脑子还转了半天弯才反应过来,直接提着拳头就扑上来,他哪里是赵戎的对手,两个人缠打几番,赵戎摁着他的手将人按在梅花树下,惊起了簌簌的落花和树梢的雪。 梅花落在谢安披散的黑发上,赵戎伸手,温柔的拂去了他发上的花瓣,罕见的认真问了句“你不肯吗?” “我不会娶你妹妹的。” “我会护你一生无忧。” 大概是他的神色太过认真,谢安就像只小鹌鹑一样一缩脖子,没有同他对视,按捺住不受控制跳动的心脏,嘴硬的嚷嚷“你是死断袖爷可不是……爷这辈子就只喜欢女人……你躺平了给爷上也生不出儿子来……” 他还想再嚷嚷几句,赵戎已经脸色铁青了,都这会了,还念念不忘着生儿子呢。 赵戎一甩袖子,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自夜里吵了架,谢安几日都没有见过赵戎。 他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忧心,不知道赵戎去了哪里。心里知道自己那日对赵戎说了过分的话,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后悔来,想到梅花树下赵戎问他时候认真的样子,心脏微跳。 赵戎说会护着他。 这还是谢家出事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要护着他。 谢家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谢锦也和他不亲近,皇后同太子,谢宰辅接二连三的离开他。他们每个人都说过要护着他一生。 到最后却都先他而去了。 赵戎目的不明,又是个男人,不能给谢家传宗接代,甚至名义上是要娶他妹妹的人一一 每一条都是阻止赵戎靠近他的理由。 只是这世上的感情,若是理智能控制的住,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 那时候的谢安,以为赵戎只是赵戎,一个早便肖想他的穷酸门客。 他虽然等着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却没想到扯出来的,是条龙尾。 京郊 客栈。 窗外有哨鸽叫声。 赵戎打开窗户,灰色的哨鸽落在肩上,爪下薄纸蜷缩成卷,用红绳捆着。 他打开,细眼瞧了遍,便将纸就着烛火,烧成灰烬。明灭的火焰跳跃在黑沉沉的眼里,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第36章 言之 赵戎来道别的时候,谢安刚刚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埋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梅花簌簌落下来,落了满院子。 赵戎朝着谢安走过来,梅花落满肩膀。他身量甚高,宽肩窄腰,端不看眉目,丰神俊秀的身姿。 “你来做什么?”谢安问了句。 他有些羞恼的想,如果是又来找他纠缠不休…… 一定要把这厮打出去。 “我来辞行。” “辞行?” 谢安愣了下“你说什么?” 赵戎笑笑,眼底看着谢安,是有几分情意“京城的生意了了,我该回潼州了。” 谢安茫然应了声,无意识的手竟然一不小心折断了梅花枝。 “那你……还回来娶我妹妹吗?” “你想让我娶?” 谢安有些慌乱“你爱娶不娶……关我什么事?” 他只是想知道,他这一走,还会不会回来。 “反正要滚了,赶紧滚吧。” “你不是怀疑我的目的,我这一走,你也可以放心了。” 谢安向来牙尖嘴利,这时候喉咙和结了冰一样,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赵戎立在梅树下,往近走了步,目光微暗,低叹了一声“公子这性子不好,容易招惹是非,以后还是要改的。” 谢安怔了怔。 他也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但是他肆意惯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养成的脾性,哪里这么容易就能改。 骗子。 昨天还说,要护着他一辈子呢。 这就要走了。 赵戎往他身边又靠近了一步,手伸出来,放在他乌黑的头顶上揉了揉。 “我会回来的。” “我说过会护着你一辈子。” 这一次,谢安出奇的乖,赵戎笑着,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他力气大,谢安是挣不开的,不过谢安这一次,却没有挣扎。 “家里有些事,处理完了,我会回来的。” “公子在谢家的日子本就不好过,那几个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改改自己的性子,和那些人对上,别降了自己的身份。” 谢安知道赵戎这些话是真心实意。 赵戎靠近谢安的耳朵,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你叫言之。” 谢安看着赵戎,目光里终于透出几分动容来。 言之是他的字。曾经的皇后也是亲密的一声声的言之,容宴也是。谢宰辅总是会沉着脸叫他谢安,偶尔心情好了,也唤过他言之。 曾经叫过他言之的都走了,后来,他便只叫谢安。 谢安怔怔的看着赵戎的背影,梅花树下,一身拂衣香。 赵戎本来便是谢家的客人,他说要走了,自然没有人多加阻拦,晴姨娘惦记着女儿的婚事,一心盼着赵戎赶紧从潼州回来,三媒六聘娶女儿过门,几日纠缠着谢安,同谢安打听赵戎的人品和性格,这也是晴姨娘当初执意要把赵戎留下来的原因。 谢安心间烦躁,不想同晴姨娘多说话。又想到赵戎临走前的叮嘱,这才没发作,把自己憋成了内伤。 赵戎这王八蛋。 说走就走,留下一堆烂摊子。 他又想到了赵戎临走前唤的那一声言之,心间微热。他既然是谢家的门客,想必以前父亲唤的时候,被他听了去。 渐渐的,院子里的梅花落尽了。院子外的桃花开了。一簇簇的薄薄的粉色在金黄的阳光下颤颤巍巍的开了,冰雪早已消融,姹紫嫣红的春日,点亮了寒冷了三月的人间。 谢安埋在梅花树下的老酒,还在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掘出来痛饮。 朝廷这几个月发生了大事。 先是黎国公拥立后宫贵妃娘娘才出生一个月的小皇子为太子,后是大殿之上,黎国公一党自以为皇宫皆在控制之内,便纷纷浮出了水面。 足足二十几位官阶不一的大臣,悉数现在了黎国公一边。分明存的是挟太子以令诸侯的心。朝政大权旁落。黎国公几度入宫探视,均得出了陛下伤重不治,不日便将撒手人寰的消息。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遇到刺客,不日便将撒手人寰的皇帝,竟然在黎国公在大殿上,决议撤离西南同魏琅僵持的大魏军队时候,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哪里有一丝一毫的病态,全殿的大臣抖如筛糠,跪下来山呼万岁。 黎国公脸色惨白。 太医的诊断不会有误,皇帝怎么竟然…… 殿上连太医都被惊到了,十几个太医轮番会诊,得出来的结论都是皇帝命不久矣,若不是如此,黎国公又怎么敢做这些犯上之举。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0节 此事牵连甚广。 十几二十位大臣皆下狱被囚,皆是世家势力,黎国公府被满门抄斩。自此朝廷中世家势力全部被清除,皇帝的权力达到了大魏史上的顶峰。据说黎国公被抄家时候,光是房产地契都装了足足十五大箱,金银珠宝数不胜数,有一间地下室的房间,专门用来放夜明珠,满室有如日月之光辉。 皇帝勃然大怒。 同时,皇帝后宫的唯一的一个女人,被打入了冷宫,小皇子暂时交给了奶娘抚养。 原是这贵妃娘娘是西南魏世子的妹妹,自**好,如今前方西南裴玉韩肖两位将军同魏世子对峙,贵妃娘娘不忍见兄长苦苦煎熬,便同黎国公里应外合,透露皇帝行程,黎国公寻的刺客这才得了手。而黎国公当初对贵妃的保证是,扶持小皇子为太子,并十六道金令撤回前线对峙的魏军。 这便是大魏史上著名的黎国公一案,牵连要员众多,最后连皇子的生母都被牵扯进去,打入冷宫,终身幽禁。 此案过后,寒门势力,也就是皇帝自己扶持的党羽,为皇帝命令不从的一脉,填补了数十个大臣的位子留下来的空缺,魏武帝登基不久,便已拔除掉了几代帝王都不曾拔除的,朝廷的毒瘤。 而这时候,西南的局势已经越发的乱了。魏军大兵压境,魏世子带人拼死一博,靡战数日,到底凭着一身血气,守住了城。这城是魏军同西南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此城破,西南便如同盘中之餐,任由大魏蚕食了,凭魏琅再大本事,也难以翻天。 皇帝一道折子下去,往西南又派了兵。 外头的事谢安不怎么关心,只是听到容亁没死,默默叹了口气,把自己供奉在堂上被扎成刺猬的稻草人旁边,原来烧的三柱香,换成了五柱。 又过了一个月,谢安从干枯的梅花树底下,挖出了他埋下的女儿红。 黎国公府满门抄斩的时候,他想到了不久前大街上,他撞上杨珩的那次。 那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里面似乎有一个,是黎国公家的人。 到最后,繁华谢幕,重重血色覆盖了下来。 豪门盛府,姹紫嫣红开遍,到了,不过断壁残垣。 好一出折子戏。 第37章 追封 三月底的时候,有了赵戎的消息。 一座孤坟,和两道圣旨。 原来,这赵戎是已故赵国舅的养子,赵戎弃政从商,在潼州打理义父留下来的家业。 于潼州到京城的时候,遇到了沙盗。 按照大魏的风俗,横死他方的商客,生前的去处,便是死后的归处,以防横死的魂魄一口怨气,化成厉鬼索命。 所以赵戎要葬在京城。 这事惊动了皇帝,皇帝念在赵国舅的情谊上追封赵戎为锦衣侯。 于是赵戎的丧仪,便成了轰动一时的皇家事。 又据上闻,赵戎生前曾于谢家提亲,于是一道赐婚的圣旨下来。 谢家一片愁云惨雾。 本以为这赵戎是个靠谱的,没想到竟然是将女儿推入了火坑。谁能想到赵戎竟然和赵国舅有关系,若是活着,该是多好的一段姻缘。 只是这死了,皇帝才赐了婚,活生生的是要谢家三小姐过去和牌位拜堂。 到了这份上,也瞒不住孩子了,晴姨娘和谢吟珠说的时候,谢吟珠脸色发白。 纵然是做了什么劳什子的侯夫人,也是徒有其表,这是要守着一辈子的寡的! 谢安想,他还不知道这个骗子到底要什么,他却死了。 脑海中一晃而过赵戎平淡的容貌,却只能想起来一双漂亮的凤眼,含着几分情意的样子。 最后一个,说要护着他,要叫他言之的人,也走了。 他茫茫然站在干枯的梅花树下,亭子里还摆着带着泥土的酒。酒香味浓,终没有等到饮它的人。 一滴眼泪,重重砸在了酒坛上,晕染而开一道道痕迹。 谢安眨了眨眼睛,轻轻笑了声。 为什么要为一个骗子难过? 他没有难过。 只是眼里进水了。 只是进水了。 又一滴眼泪砸下来的时候,谢安重重的,把那一坛酒拂在了地上,酒坛清脆,砸了一地瓷片,清甜的酒味渗进了泥土里,终于什么都不剩下了。 外面桃花枝开的繁盛,沉甸甸坠过了墙头。 几瓣桃花便落了下来。 皇宫大内,隔着重重的宫墙,容亁把案前的折子,重重放了下来。 容亁此次遇刺的内情其实颇为凶险。 那批刺客本便是受了训练而来,瞅着皇家围猎的空子刀刀致命,这些刺客却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早就在几日前皇帝收到密探的一封信中暴露了。 这是容亁等了许久的一个机会。 围猎当日,马背上一身明黄衣袍被人追杀的人,不是皇帝,是赵戎。 真正的皇帝,用赵戎的身份出了宫。 赵戎无父无母,为赵国舅收容,养作义子,少年时闯荡江湖,拜一奇人为师,身负异术。后来做了谢家的门客,谢家破落后投奔了韩肖,便成为了皇帝安排在潼州的一桩暗棋,甚至把赵国舅在潼州的家业,亦交给他打理。 赵戎的本事,便是易容。 当年谢宰辅也是诧异于他这等本事,这才收了他做门客, 这些便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赵戎在那场刺杀里受了重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御医来来去去的一拨又一拨,个个摇着头出来。 人人都以为躺在里面的皇帝不成了,却不知道,被他们断言活不过一个月的,是赵戎。 容亁有足够的本事查出来这批刺客的主子,也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他遇刺的消息传出去后,朝廷上,有多少这主子的走狗站出来,等着他一网打尽。 容亁的线放的很长,这网张的,也足够大。 只可惜了赵戎。 宫里,自从太医断定,皇帝连下一个月都撑不到了的时候,容亁便等着京城的消息。 不会太久的。 知道这一切的只有容亁身边的大内密探,这是容亁身边暗处最得力的一支势力,掌管的人,亦是除了韩肖和裴玉之外,容亁最信任的人,梁英关。 都是容亁一手提起来的人。 就是在这群龙无首的几日,黎国公一党果真没有忍住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容亁一笔一笔把每个人都记在了账上。 只是可惜了赵戎。 容亁曾想把皇室的县主指给赵戎,被赵戎婉拒,称在谢家的时候对谢三小姐早有心意。 算算时间,若不是皇帝突然收了密报,召赵戎回京,赵戎来谢家提亲的日子,也就是在那几天了。 容亁既然顶着赵戎的身份,便以赵戎的身份来谢家求亲,算了了赵戎一桩憾事。 容亁看着远处皇宫峥嵘庙宇,神色微暗。 只可惜,赵戎不能亲自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了。 这皇位上的累累尸骨成山,如今也不过凭添了一个赵戎。 不论赵戎是生是死,他喜欢过的女人,曾经的求而不得,便永远是他赵家妇,死了,也是要和他葬在一处的。 容亁轻轻笑了下,眉目间却隐约有几分孤家寡人的意思,但是那份怅然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很快的便被一片冷漠覆盖住。 那批他同谢安在上元日里遇到的刺客,也有了眉目。那些刺客针对的人不是他容乾,而是赵戎。 同样是黎国公派的人。 黎国公不但要容亁死,还要在他死前断了他的手。 赵戎就是容亁的手。 当初被容亁烧的信,便是梁英关寄来的。 信中只有四个字“天子当归。” 皇帝回去的时候,最终没有熬过去的赵戎已经被梁英关安排出了宫。 赵戎做的事不可能让任何人知道,就是死了,也只能以一个横死他乡的商客的身份。 皇帝能给的,只是追封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为他娶到心爱的女人。 容亁手头的折子都是韩肖西南的军报。 西南,魏琅苦苦撑着的城,终于破了。 这大概是自从赵戎死后,唯一一个值得皇帝龙颜大悦的折子了。 此城一破,西南便如同大魏的囊中之物一般,折子上着重提了一个叫做谢锦,屡立奇功的年轻小将。 李公公便看见皇帝少见的出了神。 良久,李公公听到皇帝问他“这谢锦?” “是已故谢宰辅家庶出的二公子。” 皇帝面露几分复杂之意。 “是他的……” 后面说了什么,李公公没有听清楚。 朱红御笔,便将谢锦的名字,重重圈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魏世子不会被炮灰~~有惊喜(☆_☆)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1节 第38章 婚事 四月初的时候,婚事便开始筹备了。 这婚事是皇帝钦点的,来来往往的百姓如今都知道这谢家的门第,也不比庶民好过。 晴姨娘任由王氏耻笑一通,搂着女儿哭的泣不成声,深更半夜到谢安这里闹了好几回,谢安怔怔的盯着满墙的喜色,竟发现自己没有一分办法。 难道,真的要他回去求皇帝不成? 谢安咬牙。 锦衣侯生前孤苦,红事一应全由皇室礼部操办。 谢吟珠不知道那日登门求亲的人是皇帝,她只以为是赵戎。她不懂什么朝政时局,只知道,她将来要嫁的男人,不明不白的死了,皇帝封了他为侯爷。 凤冠霞帔绣好送上门来,她却是害怕的。 谢吟珠是个尖酸刻薄的姑娘,如同一般嫌贫爱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也喜欢多犯些口舌是非的毛病,平日里同谢安有些不和,但是到底是因为谢锦的缘故,而如今谢锦也走了,谢家没有男人,对谢安这个哥哥,多少有几分说不出口的依赖。说到底,她本质上,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养在深闺,年纪不大的女孩儿而已。 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死人,又怎么会不害怕?只是皇帝圣旨下了,如何不遵从? 喜娘给她盖上了红色的盖头,此后这一生就要埋在潼州那深宅大院里了。 她的手绞着帕子,盯着帕子上绣着的桃花,忽然间想起来一些早就被她遗忘的事来。 一年前,谢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在一片桃花林下,她的手帕飞了,有个一身布衫的年轻人弯下腰,捡起了她的帕子,眉目生的平淡,淡的像是水墨画似的,实在让人不容易注意到他的长相。 身形挺拔俊秀。 他说,三小姐,你的帕子掉了。 桃花落在他的肩膀上,笑起来,还有几分顽皮。 谢吟珠还能看出来他眼里几分欲说还休的情意。 他喜欢你的时候,你不认识他。 你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原来有份无缘。 大红的花轿上了门,同她拜堂的,是牌位。 来迎新娘的是潼州商号的管事。 此去潼关千里之外,前途茫茫,不知归途。 谢安看着谢吟珠出嫁,他背着谢吟珠上了花轿,谢吟珠的眼泪,便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谢安的肩膀上。 没有人会阻止她哭,便是向来自私的两个妹妹,见她这样,也是不忍心的,谁都知道,这个年纪刚过十六的女孩儿,往后一生都要被葬送了。 那两滴泪砸进了谢安心里。 谢安忽然伸手扯住她的手“如果不想嫁……哥哥想法子?” 他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再被糟践一回。 他同谢家的几个弟妹关系不算是好,平日里争端常有,互相看不顺眼也是真的,只是如今才发现,这几分血脉联系,原来有时候,高过了一切。 谢吟珠短促的笑了声“听说,赵戎潼州的家产挺多的,去了就是少奶奶,没什么不好的,我早就不想过这样的苦日子啦。” 谢安满眼终于只剩下了红雾。 谢吟珠出嫁后的一段日子,大魏同西南的捷报频频传了过来,一直持续到西南的十几万大魏军队凯旋而归,魏武帝登基第二年,西南数十城池悉归大魏领土。 裴玉接手了西南设立驻军,修都护府,民风教化一应事宜,没有随大军回来。 阵前一箭将那魏世子射落滚滚怒江的,是一个新出头的小将,谢锦。 班师回朝的时候,大半个朝廷的大人们都去了途径的道上迎接。 百姓夹道欢迎,有美貌的姑娘,若是瞧上了哪个俊俏的小将,阁楼上抛下绣球花瓣来,便又是一段缘分。 壮士入关三杯酒。 这是京城的传统。每当将士们去打仗的时候,送行的妻儿便会为自己的丈夫倒一杯酒,将酒洒在地上,欺骗阎王爷,这个人已经死了,战场上便不要再伤他的性命了。等到将士们打了胜仗回来,亲自饮了妻儿倒的三杯酒,便又是堂堂正正的一条好汉。 而今韩将军的三杯酒,是皇帝亲自备着的。 还有另一位的三杯酒,也是皇帝亲自备的。 李公公立在皇帝身边,皇帝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 谢安混迹在围观的百姓中,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 一别有数月。 谢宰辅曾经是谢安身后的一座山,而后来,谢宰辅将谢家变成了一座山,压在了他身上,千钧重担。 所幸,谢锦是个有出息的。 谢安看见了谢锦,从千军万马中走来,他已被战场磨砺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两道眉更加锋利了。 如今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剑。 谢安在人群中看着,谢锦跟在韩肖身后,跪在地上向帝王行礼。 皇帝扶起了两个人。 皇帝身边两位美貌的宫女,各自垂首托着金盘,盘中各自放着三杯酒。 “韩将军不世之功一一朕心甚尉。” “赏一一”那是李公公雌雄莫辩的声音。 次日,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谢锦的名号。那是个龙章凤姿的年轻人,有勇有谋,一箭将魏琅射入了江中,皇上亲自封骠骑大将军,位同一品,赐宅邸美人,美酒良田。人人知道他是谢家的庶子,但是战场上用命搏杀出来的功勋,是唯一不分嫡庶的封赏,大魏立朝几百年,也不过前朝出了一个武将靳尚罢了。 一夜之间,这谢锦便成了京城有未出阁女儿的勋贵官家争夺的对象。 晴姨娘因着谢吟珠的事一直闷闷不乐,直到听闻谢锦凯旋,这才终于安了几分的心,面上有笑意来。 第39章 质问 这日谢家的宅子外,远远的,便见了将军府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两道剑眉下是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谢安脚步停滞了下,最终还是向他行去,兄弟二人却颇有些相顾无言。 谢安见谢锦还是那副样子,自己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一甩袖子,也板起了脸。 谢锦也没理他,往前走了两步,背着身子,最后还是说了句,“那魏琅的仇,我替你报了。” 谢安胸口滞了下。仿佛有什么狠狠的砸着。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谢锦冷笑一声“不过是看不惯谢家人被人欺负罢了。” 谢安瞪着谢锦“不会说人话了滚出去。” 谢锦撩了撩袍摆,慢条斯理道,“哥哥,这是我家。” 谢家的事谢锦是知道的。谢锦倒是没有因为吟珠的事怪罪谢安。皇帝下的圣旨,他能去怪罪皇帝?他向来瞧不起谢安,却也不至于是非不分,更何况,吟珠嫁到赵家,对他也未必全然不是好事,赵家同今上关系匪浅,包括他那早死的妹夫,朝堂上的男人看的东西,必然是要比后宅的女人们看的远的。 谢锦回来谢家,不过是为了晴姨娘罢了。母子二人数月未见,自然有许多话想说,王姨娘如今见谢锦风光归来,衣锦还乡,自然恨不得自己以前说过的刻薄话全部吞回去,领着两个女儿围着谢锦,恨不得立刻就让谢锦给这两个妹妹介绍两个如意郎君。谢锦如今可与往日不同,就是连着着家人的身份都跟着水涨船高,谢安立在堂外,看着里头欢声笑语,灯火明亮,竟觉得自己连一分容身之地也无。 谢安唇角勾了勾。如今谢锦出息了,他这个嫡出的,也就可有可无,这些人连几分面子都不做了。 正是深夜。 谢安脚步有些蹒跚,他喝多了酒,经过了花楼,里头以前轻易便能夺了他眼珠的姑娘们莺声燕语挥着帕子,他却只觉得那脂粉味刺鼻。 春夏之交,桃花落的很厚,打更人从花瓣上踩过去,吱呀吱呀作响。 夜色暗下来,风拂过脸颊。 他紧了紧衣襟,在街边走了许久。 前方一顶软轿,吱呀吱呀的过来,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暖意,那软轿布帛金贵,像是宫中物事。 李公公亦步亦趋的跟着,颇为恭敬的模样。 那轿子经过他身边,忽而停了下来,轿中的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掀起了帘子,露出了一张俊美的脸。 谢安抬起醉眼,发丝长长披散,歪斜着头,手里还提着酒,身上都是桃花酒的味道。 眼皮轻轻一抬“你是谁?” 容亁不是第一次见到谢安这样的醉态了。 除夕夜前的冬日,梅花树下,他还是赵戎的时候,便见过他如同山间精怪一般的模样。 李公公便见皇帝的眼神软了下来。 皇帝深夜出宫,来的还是谢家。谢家有什么? 谢家有另立门户的谢将军,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有一个声名狼藉的美公子。 李公公垂下眼来,想到了数月前的事,皇帝寝宫里的动静太大,倒是也不是他刻意去听。宫里面的人的耳朵,该长的时候长,该短的时候短。 李公公看见皇帝下了轿子,轻声问了句“你说我是谁?” 李公公眉眼低垂,仿佛把自己和飒飒的风声融为一体。 “上轿来。” 谢安歪着头,听到轿子里的人轻轻说。 李公公眼盯着脚尖。 谢安忽然嘻嘻笑了,“你是骗子,我不跟你走。” 容亁伸手揽住人,将喝醉的人抱上了轿。 “为何不回谢家?” “那里不是我家。” 他的家人,原来都死了。 连赵戎…… 也死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2节 “谢安,你今年多大了?” 抱着指头,没有数见。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声笑:“这点出息。” 昏昏沉沉的,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似乎是在雪山里的那一夜,有个平淡无奇的年轻人,一双凤眼却明艳有光。 谢安舒服的在那人怀中蹭了蹭,竟是喊了声“赵戎。” 他声音太低了。容亁一开始还没有听清楚,后来才反应过来,把怀里的人抱的紧了紧。 “赵戎是谁啊?” “一个骗子。” “为什么?” “他说了要回来。” 却没有回来。 容亁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骨节修长的手指,一瞬间收紧了力道。 到最后,嗓音有些干涩道“他不会再骗你了。” 朝局纷乱,尔虞我诈,万事皆有因。 容亁向来走每一步棋都谨慎万分,他年幼历经变故,天生带着股傲气,这世上能入他眼里的没有几个,独独这谢安。 谢安被安置在了景和宫中,照旧把他交给了杨嬷嬷照料,景和宫的宫人只看见皇帝怀里抱了个人,长发半散下来,露出半张精致的侧脸,竟是分不清男女来,许多人暗道日后只怕宫里要多添个小主了。景和宫的宫人是自从谢安那次进宫后换过一批的新面孔,许多人不知道。只杨嬷嬷面沉如雪。 她本不知道,只这景和宫中宫人口舌相传,都知道皇帝今夜带回来一个小公子,皇帝又召了她,深更半夜能闹出来这么大动静的,除了那位小公子,还有谁? 容亁对杨嬷嬷是客气的,只把人交到了她手里,杨嬷嬷在后面只痛声问了句“陛下!这小公子,您到底准备如何?” 容亁竟是难得面上露了几分狼狈之色。 “您那日在这殿内说过的话,您忘了吗?” 他说,若是寻得那少年,食邑封侯,荣华富贵,也不是当不起。 “而今,您做到了吗?” 字字诛心。 容亁难得变了脸色“杨嬷嬷累了,下去休息吧。” 容亁伸手碰了碰谢安玉一样的脸颊,到最后,目光垂下来,一片阴影覆盖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40章 狗皇帝 谢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眉目清淡的年轻人,有一地梅花,有一场大雪。 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他这辈子也不想见到的一个人。容亁。 谢安怔了怔,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这座噩梦发生的宫殿,手不自觉的抖了抖,慌慌张张的推开容亁,便想下床穿鞋,手太抖了,连带子都系不住。于是他就看见明黄的一角沉了下来,皇帝半蹲了下来,伸手扯过了他手里的带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翻飞,绑带子的活计,被他做起来竟然似乎是一种享受一般。满屋子伺候的宫女子跪了一片,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瓦,不敢半分挪动。 谢安惊惶的推开他,唇抖了抖,嘶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容亁目光沉沉的看着谢安,眼底的东西复杂难明。 容亁不说话的时候,俊美的五官是冷肃的,连眉锋都是凌厉的,哪怕生的那样好,也只让人觉得且威且惧,他手指挑起一缕谢安的发丝,两个人很近,呼吸相闻,于是谢安在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凌乱的黑发,和苍白如同宣纸一样的容色。容亁的手揽到了他的腰上,手指上带着薄薄的茧子,摩挲着他纤细而柔嫩的腰身。 眼里的浓黑便淡了些,翻涌上来的另一股谢安所熟悉的欲色来。 “你说呢?” 容亁笑了声,漫不经心的反问了句。 谢安推开了容亁,翻跌下了床,狼狈的爬了起来,眼底闪过几分难堪之色。容亁站了起来,定定瞧着他。 他这时候衣衫齐整的,明黄的绣着金龙的衣袍狰狞的落在谢安眼前一角,谢安终于跪伏在了地上,容亁看不清楚那乌黑的发丝遮掩下,一张美人面上的神情。 半截白腻的脖颈衬着乌黑的发,显得黑白分明。 就像这个人的眼珠。 黑是黑,白是白。 容亁便按下了想抬起他下巴来的冲动,等着谢安开口。 “陛下欠草民一个恩情,准备什么时候还?” 谢安这个被谢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公子哥,哪怕落魄了,也依然是骄傲的,哪怕对着容亁,也从来没有好脸色,容亁听着谢安文绉绉的生硬的说着带刺的话,看着他低垂的后脑勺,也不觉得生气“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他这次用的,是朕,这个代表皇权和天下的字眼。 “放过我。” 容亁神色变了变,道“除了这个。” 这是不肯放了他的意思了。 谢安索性便也不跪了,从冰冷的青瓦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冷笑,“原来大魏的天子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容亁忽而扯过他的手腕,手指收紧,谢安便被他扯进了怀中“我说过,除了这个。” 谢安这辈子身体受过的最大的罪,大概就是同容亁的那一夜了。容亁那时候做的太绝,谢安的尊严和骄傲都被踩在地上血淋淋的碾磨过去。 而到了现在,他却是还想再折磨他几回? 谢安盯着容亁,终于眼神都冷了下来,冷的像是冰山上万年不化的雪。 他呵呵笑了声“容亁,你当时怎么不去死?我为什么要救你?” 容亁环在他腰上的手猛然紧了。 “你后悔了?” 不只后悔救了他,也后悔,竟然曾经……是动了心。 谢安睫毛抖了抖,用冷色盖住了眼。 容亁杀了皇后和太子。 谢宰辅逼着谢安发了誓,这辈子都不要想报仇的事。谢宰辅到临终前,也不过是希望,谢家剩下的人能得以保全。 容亁的眉眼和沉碧生的多有相似,只是沉碧的眼里总是温柔如水,容亁的眼里却藏着万丈寒冰。 如今那双眼睛里寒芒阵阵,哪里有半分沉碧的影子。 “对,后悔了。” 容亁脸色变了变,但是很快被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覆盖了。 “看来,谢锦的前途,也确实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谢安怔怔看着容亁,恍然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了,不可置信的“你拿谢锦威胁我?” 容亁淡淡看了谢安一眼,见他唇色发白,顿时有些心疼。 就算是在雪山上,那冰冷的冬夜里,窝在他怀里的谢安,脸色也没有这样不好过。 但是他面上却是不显的,只吩咐了声“送他出宫吧。” 李公公弓着腰进来,抬手“公子爷,走吧。” 谢安只盯着容亁。 容亁却没有回头看他。 谢安出了宫门,茫茫然看着这宫城,朱门青石,竟恍惚看不出来他幼年熟悉的样子了。 他一脚踢翻了脚下的石子,恨恨骂了声“狗皇帝。” 见周围没人看他,便又踢了两脚地上的石头。 “想的美。” 第41章 醉翁之意 谢安没想到在宫门口正正撞上了一身大红朝服,从马车上下来的谢锦。 他如今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走哪都少不了青眼,便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李公公,也奉承的紧。但见他这弟弟容颜如玉,被一身大红衬的英气逼人,又想到了皇帝宫里说的混账话,谢安便迁怒了谢锦,只径直往前走去,谁知道手却被谢锦拉住,谢锦军营里出来的,力气自然大了旁人很多,谢安被他扯住,竟也一时间没有挣开,眉宇间便染上了几分恼怒之色“谢锦,松开。” 谢锦没有松开,反而扯的更紧了,神色少见的严肃“大清早的,你为何是从宫里出来?” 谢安怔了怔,随即唇角一扯,脸上也不见慌乱“我从宫里出来,碍着你们谁了?” “谢安!” 谢安冷笑“松手。” 谢锦却倔的像头牛似的,死活不松手,咬牙切齿的,“谢安,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谢锦,你他妈一天太闲了是不是?” 谢安冷声道,眼里都是冰茬子,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害怕。 害怕一些他千方百计想要掩埋在地下的东西,见了光。 谢锦怒声道“要不是看在你是谢家的人,你以为我愿意管你?” 谢安听这一声谢家人颇觉的有几分讽刺,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想在这里同谢锦多作纠缠。 拉扯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谢安身上掉了出来,待看清楚了,谢锦难得目光软了下来。那是他参军以前,被他扔在雪地里的平安符。 当时他同谢安起了口角,一时气不过,便扔在了雪里,他没有想到,谢安又捡了回来,还贴身带着。 谢安弯腰捡了起来,往袖里一兜,定了定神色,张口就胡诌,“你以为这是当初送你的那一个,别太看的起自己了。” 倒是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谢安是怎么个德性,谢锦不会不知道,是以他也没有揭穿,他只是瞧着谢安良久,直到眼前这个一身布衣,脸色苍白的谢安,同记忆中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重叠了,才慢慢的,松了手,青布长袖从指尖滑落,谢锦微不可察地,叹息出声。 皇宫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皇帝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3节 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谢锦以前没有近身服侍的机会,到这时候,便明白过来这句话了。 他们这位陛下的手腕他远在边关便曾听过。 下了早朝,陛下留他下了一盘棋。 陛下虽然年轻,棋风却诡谲老辣,谢锦甘拜下风。 陛下中途似乎是无意的问了句“听说爱卿还有位兄长?可有官职在身?” 谢锦觉得陛下这话问的奇怪。当年沉碧小姐的旧事闹的人尽皆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谢安。更何况前段时间满京城都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便是他在关外,那些难听话都听了不少。 陛下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只能故作不知。 “是有一兄长,并无官职傍身。” 谢锦便看见陛下似乎是唇角勾了勾。 又似乎是他的错觉。 “擢谢家长公子一等羽林卫,以慰爱卿报国之心。” 羽林卫,是大魏直属历代皇帝调遣的近身侍卫,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意。 陛下这话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古往今来皇帝笼络臣下最常用的法子便是从身边的人着手加封的。 谢锦跪地谢恩,却琢磨不透陛下的意思。 陛下虽然同谢安有沉碧一桩事隔着,然而陛下是成大事的人,不至于把后宅的事牵扯到前朝来。既不是报复,莫不是真为了笼络于他? 若是笼络他,又为何从谢安这里下手? 听陛下话里的意思,那不像是对他说的,更像是对外头的人的解释。 谢锦自恃聪明,却猜不透陛下的心思。 出宫的时候,是李公公送的谢锦。 谢锦几分犹疑,最终还是悄悄塞了李公公一袋碎银。 李公公却不敢收,嘴巴闭的和蚌壳一般。 李公公对于这里头的事心知肚明,他虽然贪钱,却更贪命,苦笑着对谢锦说“将军,您就别为难奴才了,陛下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奴才知道的。” 陛下那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他哪里敢往外头说。 只可惜了那位谢家公子了。 李公公想起来那漂亮的公子哥,摇了摇头。 谢锦想到大清早出宫的谢安,又想到了后头皇帝的话,甚至是李公公讳莫如深的神情,先是怔了怔,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旧事来。 那还是他父亲出事的时候,谢安整整失踪了几日。 后来,谢安回来了,定远侯府满门夺爵流放。 那时候他便逼问过谢安,他失踪的事,是否同定远侯府的事有关。 谢安让他滚。 谢锦的手抖了抖,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他有必要弄清楚了。 冬绾是在外出采买时候被将军府的人提走的。 她只是个小丫头,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只见了枪杆子的兵便要吓得腿软,哪里知道那是谢家二少爷府上的。 冬绾被送进了将军府。 一进去便是一整天,等她被放回去的时候,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乃们难道没有发现渣渣龙后宫没有人了233……作者也是操碎了心 第42章 传旨 传旨的是李公公,皇帝身边的。 李公公垂着眉目,只看了眼台阶下跪着的众人,为首的那位,可不就是谢公子。端是跪在那里,就像一幅画似的,明明是男儿身,却生的雪肤花貌,女孩儿似的跪着,分明什么都没做,乌黑的后脑勺衬着大半露出来的脖颈,却无端勾人。 李公公把手里的圣旨交到了谢安手里,笑着贺了声喜,只看那抬起来的面颊上哪里有半分欣喜的模样,那圣旨在这位小公子手里,都要捏变形了,李公公并没有出言多嘴,虽说天威不可冒犯,只皇帝陛下自己都不介意,他一个奴才多什么嘴。 “等等。” 李公公听到身后那小公子的声音。 “大人还有什么事?” 李公公改口倒是改的很快,却见这小公子漂亮的眼底烧着火,咬牙问他“皇帝什么意思?” 李公公仍是笑眯眯的“皇上的意思哪里能是奴才猜度的。” 谢安神色冷了下来“你是他的狗,自然向着他。” 谢安这辈子连皇帝都没怕过,更何况是李公公这样的阉人。只是李公公如今是御前皇帝的人,皇帝目前也没有换人的打算,便是朝廷的几位尚书大人见了也是客客气气的,这样的冷言嘲讽,他已经许多时候没有听到了。 若是换个别的,这会儿便已经发作了,李公公却并不怎么介意这些小事,对于他而言,谢安更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样的性子落到皇帝手里,哪里需要他多动手脚,往后有的受了。 “奴才是皇上身边的狗,这普天之下,谁不是呢?公子您吗?” 李公公笑着问。 见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脸上骤然变了颜色,暗自摇头。这些权贵人家的孩子,哪里知道,这天下就在皇帝手里,皇帝让你做个人,你才能做的了人。 剩下的,都是狗。 京城中的风向变了些。 许多权贵瞧着谢家无望,却不料谢家生了个有出息的庶公子,战场上拼了一身军功回来,官拜一品,连带着撑起了谢家的门第,就是连他那不学无术的兄长都跟着沾了光,做了皇上身边的近卫。今上对谢锦的恩宠可见一般。上一个受如此荫封的,还是前朝大破外戎的武将靳尚。 皇帝对武将的重视已经超过了文官,这是大魏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京城的权贵个个都是人精,眼看着谢家败了,眼看着谢家又起了,原先冷眼相待的,便又渐渐循着借口走动起来,原先落井下石的,脸皮厚的便又舔着脸送上了拜贴,只谢安自己去年同魏琅闹了这么一场,又生的这样的相貌,不少人提起谢老宰辅家的小公子,不免有些玩味的意思。谢安如今名声自然是坏了,也没有哪家的千金父母会考虑同他有什么,只是好在这些人也知道分寸,外面风言风语没遮拦的说,当面见了倒是客客气气的,没有半分轻狎了。 一时间谢家这远郊的败落门户,竟是被人踏破了门庭。两个谢家没嫁出去的姑娘,倒是这下不愁嫁了。晴姨娘却并不开心,只觉得自己的吟珠太过苦命,没赶上她哥哥回来就嫁了人,白白便宜了王氏的两个女儿,王氏有多开心,晴姨娘便能掉多少眼泪。 谢锦这段时间没有回过谢家。 将军府同谢家,也不过是打马半个时辰的路。 那日他生了疑,拦下了冬绾那丫头截进了府,那时候谢锦还不知道他逼问出来的,将是什么样的事实。 冬绾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他稍微用冬绾的父母恐吓了两句,那丫头便抱着他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公子,公子太可怜了!” 谢锦盯着冬绾,一字一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漏。” “那晚上公子很晚才敲门,脸色惨白,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 “脖颈往下都是……”冬绾脸色红了红,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儿,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冬绾其实不知道她的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她被养在谢家长大,一个小丫头,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她公子的衣食住行,外头的事,其实不怎么清楚的。 她只知道,她的公子,被人轻薄了。 也许不只是被轻薄了。 这个世道这样坏,公子那样好的一个人,都要受这样的罪,冬绾不知道自己有多心疼。 “后来,您和晴姨娘就过来了,那时候公子换了衣裳,您自然也没有留心……” 小丫头没说两句话,满脸都是眼泪。 谢锦怔怔的看着冬绾泪流满面的脸,那样高大的,身上还穿着铠甲的小将军,竟是一个趔趄,摔坐在了椅上。 谢锦当时退了众人,偌大的厅里只有他和冬绾两个人,一立一泣。 谢锦握紧了自己腰上的佩剑半晌,颓然松开了手。 早该知道的。 那时候他进去找谢安的时候,他的哥哥,分明是比雪还白的脸色。 他追问的时候,他就叫他滚。 哪里是真要他滚。 明明是在害怕他呆的太久,那副身子骨撑不住。 原来,那么早,陛下就动了心思。 谢锦对谢安的感情很复杂,他一边嫉恨谢安嫡出的身份,一边瞧不起不学无术的谢安,但是他又在自己的内心里划了一个圈,谢安在他画的圈子里,怎么样也不该被…… 这也是他在战场上拼死也要要了魏琅性命的原因。 尽管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这大概是关乎谢家人的名誉和气节的问题。 陛下之于他,有知遇之恩。 陛下富有天下,别说他今日要的是谢安,就是要的是谢锦那嫁作人妇的亲妹妹,他也得双手奉上。 谢锦看着堂中陛下御笔赐的“将军府”三个大气磅礴的字,只觉得刺的眼睛生疼。 这三个字,有多少是他的军功,有多少,是他哥哥的屈辱所换来的? 全天下都以为皇帝为了拉拢他而抬举了谢安。 却没有人知道,也许他只是皇帝为了把谢安顺理成章的拢在身边的一个幌子。 若这是一盘棋,棋子未落,他这卒子,便输的一败涂地了。 第43章 羽林卫 谢安进宫的那天并没有什么人送他,也没有谁对他嘘寒问暖,晴姨娘因为想念谢吟珠病倒了,自顾不暇,王姨娘倒是来说了两句,也没几句谢安喜欢听的。 谢家似乎自从他父亲去世后,最后一个同他有羁绊的人也走了,他虽然有家,却更像孑然一身。 那时候谢家宅子里的粉白的桃花开的正盛,簌簌落了满地。 谢安只盯着院子里的桃花看了许久,看的久了,便有那么个年轻人从记忆中冒出了头,一双凤眼,眉目平淡,笑着看他,从他怀中夺过了两坛好酒。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4节 “赵……戎。” 谢安张了张嘴,桃花落了满地,这世上却再没有一个带他去看火树银花,在雪地里一步步把他背出去的赵戎了。 羽林卫是天子禁卫,羽林军统领亦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梁英关,梁英关明面是羽林军统领,暗自却掌管着一支天子暗卫,替皇帝执行任务,这支暗处的力量明显更甚于明面上的力量,却没几个人知道。 梁英关并不喜欢皇帝亲自挑过来的这纨绔公子。 这份不喜全然来自于谢安的长相。 梁英关出身寒微,如今身居高位,又深受皇帝信任,同韩肖裴玉几个一样,并非什么好人,他们这些人里有人沉迷渔色,有人贪赃枉法,有人期男霸女,只要不是太过,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参的本子堆成了高山。 梁英关喜欢美人。如果美人出现在床第间,他自然温言软语,但是美人出现在他的军营里,就另当别论了。 没人不知道梁英关的暴脾气。 这位年轻的武将平日里谈笑风生,军营里却被士兵背地里叫“活阎王”。性格更是粗犷蛮横,又生了一张英武俊朗的脸,沉下脸色的时候,线条刚硬,像刀削斧凿似的,这样的人,就像是天上的雄鹰,谢安落在他眼里,就像是地上不入眼的雏鸟。 皇帝要笼络谢锦,却把人塞到他这里来,实在是让人有些火大。 他脸色不好看,谢安又如何看不出来。 他晨时入宫谢恩,却没有见到皇帝,被李公公带到梁英关宫中的营地。人换了羽林卫的服制,一时间竟也像模像样的。只是这羽林卫的服制被别人穿来气宇轩昂,被他穿起来,更多几分风流锦绣。 梁英关随手提了一杆枪朝谢安扔了过来,谢安伸手一接,竟是重的没有接住,那枪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露天的营地皆是羽林卫的士兵,闻声看过来,便多了几声嗤笑。 谢安脸上红红白白一片。 梁英关两道剑眉快皱到了一起,冷笑一声“枪都拿不稳,进军营做什么?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谢安暗自咬牙“梁统领,不会才要学,梁统领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梁英关倒是没想到这纨绔公子还生的牙尖嘴利的,便回了句“学什么?学怎么把枪提起来?娘们都比你强。” 谢安脸色被他激的通红,气的跳脚,他这辈子最恨有人把他同女人比,若是以前,梁英关这话一说出来,早就被他手底下的人教训了,哪里容他这般威风。 “梁英关!你什么东西!” 梁英关唇上一挑“进了羽林卫,老子就是你的天,军令如山懂不懂?老子让你干嘛就乖乖干嘛去。” “现在,滚出去跑二十圈!” 梁英关指着外头。 谢安咬牙瞪着他,梁英关一挑眉,以为这纨绔公子要一头撞过来和他打一架,他倒是不害怕打架,他这人打架就没输过。 却没想到那小公子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半晌,嘴一撇,来了句“跑就跑,你他妈凶什么!” 梁英关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倒是没什么人发现。 一个早上羽林卫便传遍了一个新兵刚进了营便被罚跑了二十圈。 谢安生来就在锦绣堆里,便是谢家落魄了,也没遭太大的罪,平日里衣服尚且都是冬绾一双细嫩的小手一件件系上去的,也不曾学过武艺,白皙的手上一道茧子都没有。 如今顶着烈日跑了三圈便撑不住了,跑到第十圈全靠着一口气撑着,到底一股子执拗劲发作了,不想让自己沦为笑柄,强撑着跑完二十圈的时候,眼前一花,差点没有栽倒在地,浑身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腿疼,胳膊疼,脚疼,浑身都疼。 谢安泄气似的,瘫在了地上,也不准备爬起来。 一只大手和提小鸡一样提着谢安的领子把人揪了起来,梁英关被手里的重量吃了一惊。这人也未免太轻了些。 手心里的人挣扎了几下,最后似乎是太累了,索性放弃了挣扎,嘴里嘟囔了句“梁英关,老子跑完了。” 梁英关短促的笑了一声,松开他,继续铁青着脸“回去安置,晚上去皇上那里当值。” 谢安的两排睫毛,便轻轻的,抖了抖。 梁英关并没有注意到。 羽林卫在宫中有自己的营地和食宿,全由兵部礼部掌管,住的地方是十几人一间的通铺,多数年轻的侍卫都是从正三品以上显贵人家的子女中拔节而出的,教养良好,风度翩翩,是以在这种地方,年轻英俊的侍卫同宫女私通的事简直屡禁不鲜。 谢安被副统领安置后,犹犹豫豫的问了句“有没有沐浴的地方?” 副统领往外头的公共澡堂一指“您可不是来当爷的。” 谢安变了脸色。 副统领就笑“又不是女人……”说到这里他神色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几分轻狎“莫非谢公子还真是个女人,否则怎么将那魏琅迷的神魂颠倒?” 谢安脸色惨白,一拳砸了过去,同那副统领撕打了起来。这副统领杨莘是兵部尚书杨大人家的侄子,算是杨珩的兄长,母亲又是郡主,也算是相当显赫的身世了。 谢安虽然打不过杨莘,但是给他脸上也挂了乌青。杨莘将人反制扔在塌上,“既然进了羽林卫,就别犯你那公子哥的毛病,这地方的,哪个不是世家公子,谁比你谢安低一头?” 谢安冷笑一声“滚开。” 杨莘从他身上起来,摊开手“谢公子,我是好意提醒你。” 谢安嗤笑一声,“你们杨家的,都这么虚伪又恶心。” 谢安是想到了杨珩。 杨莘竟是笑了“毕竟日后是同僚,谢公子还是少得罪人的好。” 谢安冷笑一声,不说话。 羽林卫在皇帝寝宫当值的侍卫五天一换,在皇帝寝宫当值可不是个好活计。 李公公见批奏折的皇帝有些心不在焉。 明黄的宫灯排成长龙,繁华富丽的宫城夜景尽收眼底。 皇帝盯着那宫灯看了半晌,问李公公“现在几时了?” 李公公垂首“已过亥时。” 第44章 心疼 容亁又批了一道折子。 再度抬头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剪影出现在了殿外,微末的光影明明灭灭,那道影子静静立着,并不像别的侍卫那样站的笔直,有些懒散和无辜。 容亁便盯着那道影子看了半晌,等他回过神来,看见折子上被他写了谢安两个字,莫名笑了一声,将折子扔在了一边。 “把人叫进来。” 容亁对李公公说。 李公公弓着腰出去,他当然知道皇帝口中的人是谁。他往殿外走过去,见那小公子一身朱红的羽林卫服饰,衬的容色如画,歪歪斜斜的立着,手里一杆红缨枪靠在墙上,怕是提都提不动。 “大人,陛下有请。” 李公公低眉顺目的,谢安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当李公公说完话的时候,脸色有几分发白,红润的唇都没了血色。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不得不承认,他恨容亁,他也怕容亁。 而他一一曾经竟然胆大包天,对容亁有过别的心思。 谢安茫然盯着巍峨宫殿,明黄的宫灯,觉得自己眼睛发疼。 他往进走了走,李公公闭上了门,守在了外头。 殿门吱呀一声响动,便把殿内殿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谢安跪了下来。 隔着重重馥郁的帷帐。容亁掀开了帷帐,度步而出,一站一跪。 容亁便细细的,放肆的盯着谢安乌黑的头顶。 他跪的歪歪斜斜,分外不讲究规矩,只是他的手指,却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你在怕我?” 他放柔了声音。 很多人怕他,他却不想再多一个谢安。容亁后悔了。 若是他能更早一些知道那些尘封的往事,也许便不会采取那样暴烈的手段,得今日之果。他还记得谢安是怎样对赵戎的,赵戎就是他,谢安却会对他笑,躲在他怀里,偷偷关心他却不肯承认。他是赵戎的那段日子,却是容亁这一生以来最放松的时候,没有明枪暗箭,无须防备他人。 那是别人的一生。 而他的一生,却注定要埋葬在这尸骨累累的皇城中。曾有所珍爱,无论母亲亦或沉碧,也早已为这皇城陪葬。 容亁扶起了谢安,他的手落在谢安的胳臂上,明显感觉到了手中之人的僵硬。 他便松了手。 “谁怕你了?”谢安梗着脖子,分明脸色发白,嘴上却没有认输过。 容亁静静瞧着他,眼瞳深刻乌黑,即便有宫灯洒过来,也被那片沉沉的漆黑吞噬了。 那片漆黑便落在了谢安一片发青的手臂上,终于转成了疑问,还有几分没有人察觉的心疼。 “胳膊怎么了?” 谢安撇撇嘴,冷笑一声“和姓杨的打了一架,你养的好狗。” 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容亁站了起来,动了真火“杨莘?” 容亁手里的折子扔在了地上“这杨家,好大的官威,朕放进去的人也敢动?” 谢安只觉得容亁这火气来的莫名。 容亁盯着谢安“脱衣服。” 谢安悲愤的抬起脸,就要破口大骂。 容亁皱着眉“我帮你脱还是自己脱?” “狗皇帝!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容亁被那一声狗皇帝叫的额头青筋直跳,索性直接扯着谢安的胳膊扔在了龙榻上,谢安挣扎的时候扯断了重重明黄的纱帐,便把两个人缠裹在了其中,容亁把谢安死死压制着,撕开了他的外衫,露出来纤薄的胸膛。 谢安生的娇贵,便是容亁都是吃过苦头过来的,谢安却没有,一身皮肉细白,稍稍碰一碰就留下了青紫色的印,更何况那杨莘下手并不曾留情,腰间青黑一片,衬着白皙的肤色,竟是显的格外可怖。 容亁,心疼了。 明明战场上各种各样的血,伤口,甚至是尸体,他见的太多了,却只看见这顽劣东西身上的一块伤,竟是心疼了。 “疼吗?”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5节 容亁淡淡的问。 谢安一缩身子,从明黄的纱帐中刨出了头,心里想着那不是废话,腰上一紧,却又被容亁扯在了身下,容亁的手落在了那处伤上,轻轻一按,谢安疼的嘶了一声,张口便骂“狗皇帝!黑心肝!” 容亁只冷笑一声“下次在你身上若再看见一处伤,干脆掐死你算了,省的以后看见招眼。” 谢安气的发抖。 王太医深更半夜被宣进了宫,以为皇帝有什么急病,等进了皇帝的寝宫,却被一室的春光激的不敢多抬眼睛。谢安长发凌乱,歪斜坐在龙榻上,衣衫被皇帝撕的露出来半截春光,皇帝倒是衣衫还算整齐,却因为方才的撕缠龙冠缠进了锦被里,发丝散成了一团。活生生一幅君王不早朝的旖旎画面。 他们这位陛下是个怎么样的冷性子王太医不会不知道,且如今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大权在握,功名赫赫,就是底下的群臣见了,也无不噤若寒蝉。 如今这般模样,倒是从来没见过的。 王太医摇摇头。 就见陛下将床榻上那位公子按了下去,撩开他的衣袍露出来半截细腰,底下的人还闷声挣扎,力道却小的可怜,骂人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被王太医听的清清楚楚。 “王太医,你看看这伤。” 王太医背着药箱,凑近看了看,他行医多年,这种小伤只看一眼便可开药方,便垂下了眼睑“回皇上,这位公子腰上的伤并不严重,下臣开点药膏,每日两次,兼中药内服,会好的很快。” 皇帝点点头,淡淡道“辛苦太医了。” 王太医惊慌跪下,“皇上莫折煞微臣了。” 王太医走了很久,还能听到殿内那公子嘟嘟囔囔,骂骂咧咧的声音,圣上竟然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纵容。 他这一辈子在宫中行医,触到的宫廷隐秘不知多少,只这一遭,让他记了许多年,不过并未外传。 谢安从锦被中抬起头,被容亁按了下去。 容亁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落在他腰间的伤处,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便没忍住往后躲了躲,容亁又哪里不知道眼下的情形,他目光怔怔的落在了谢安背上,当初落在魏琅手里时候,那道鞭伤,横梗了整个背部,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只是那暗色的疤,却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容亁手指落在了那道疤上,眼波明灭。 谢安颤了颤,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容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他,把人禁锢在怀里,嗓音分外干涩,“以后没有魏琅了……也没有别人了。” 那一刻的容亁,恨不得把魏琅碎尸万段。 第45章 回头路 谢安颤了颤,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容亁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了他,把人禁锢在怀里,嗓音分外干涩,“以后没有魏琅了……也没有别人了。” 那一刻的容亁,恨不得把魏琅碎尸万段。 但是他知道,这不只要怪魏琅。 如果当初他没有同意…… 谢安就不会落在魏琅手里,魏琅就没有机会沾染他。 或者当初他没有为了试探魏琅而相逼,谢安也不会遭受那一顿鞭伤。 这鞭伤他不是第一次见。那次他碰过谢安之后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就见过了。 魏琅怎么碰他的?是不是像他这样分开他的双腿,强横的占有? 容亁有点克制不住的想着,眼睛有些泛起红雾。 但是这不能怪谢安。怎么能怪他呢? 他什么都没做一一 是他自己把谢安送到了魏琅的手里。 他把谢安箍的很紧。 谢安不再挣扎,心里冷笑。 伤害他的人,从来不只是魏琅。 魏琅害了沉碧,给了他一顿鞭子,小心眼的坏了他的名声一一谢安倒是从来不把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回事。 魏琅的背叛是来自他视为朋友的人的背叛一一哪里能轻易就原谅。谢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在魏琅面前,被蒙着眼睛,害怕极了,却还是威胁他,说西南王世子是他的好友时候,蠢的令人发指的模样。 而比起魏琅所做的一切,容亁做的一切,却是将谢安的整个世界,连根拔起了。 容亁怀里搂着谢安,和衣躺下,放下了床帏。宫灯灭了下去,便是一室寂静。 谢安睁着眼睛,没有半分睡意。 容亁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将人半揽在了怀里。 有那么一瞬间,谢安魔症了似的,竟觉得身边躺着的人,是赵戎。 而赵戎,早就埋进了冰冷的土里长眠了,从此世上诸多一切,皆同他无关了。 谢安觉得有些发冷。 他颇有些怨恨的盯着身边的容亁,想着,若是在黑暗中,这样近的距离,他完全可以杀了他一一 然后,赔上爹爹一生执着保全的谢家。 谢安颓丧的捂住了脸。 这样安静躺在他身边的容亁,又似乎同记忆中容王府的少年重叠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变的面目狰狞。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盖在了谢安的手上,把他的手从脸上带了下来,他听到容亁静静说“回不到过去了,只能向前走。” 他们都没了退路。 其实,若是中间并非隔着仇恨和莫大的羞辱,他们该是多么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周身都被潮水一样的孤独包裹,在这世上,他们都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 即使是王侯将相,走到尽头,一捧黄土埋身,就像戏文里唱的,黄土埋下去,他年你知,是谁在庙前祭拜呢? 羽林卫的日子并不好过。梁英关也不负他活阎王的称号,每日集训清苦,以至于到皇帝那里轮休站岗,反而是种享受了。 大家都是面朝风沙头顶太阳,却只有谢安一个,皮肤还是那样白,怎么晒都晒不黑。侍卫们之间偶尔也会开些不入流的玩笑,说谢安怎么像个女人似的,有的人说这话全无心机,有的却是知道当初谢安通魏琅的事情,刻意侮辱,谢安一开始还十分暴躁的动手,后来被梁英关收拾了几次,双方各打了十几大板,谢安这十几二十年,竟是在军营里才学会了忍辱负重的这个道理。 谢安还学了一个道理,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小爷不是省油的灯,他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那侍卫兜头罩住,猛的揍了一顿,半点证据都没留下来,那侍卫就是告到了梁英关那里,没有证据,梁英关也没有办法处分他。 后来便再没人拿他的容貌说事。 梁英关由着他闹腾,不是没有看清楚谢安的把戏,而是陛下亲自嘱咐过,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万事向着他。 谢安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日子好过了许多全拜谁所赐,自从上次杨莘和他起了争执之后,杨莘见了他便躲的老远,他没事还过去讥讽两句,杨莘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谢安自觉在军营里混的如鱼得水,哪里知道杨莘是回去被家里下了紧箍咒,让他不要再招他。 皇帝在早朝后留了兵部尚书杨大人议事,顺带说了句,有人参杨莘仗势欺人,问杨大人怎么看,杨大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回家审问了几句杨莘,才知道杨莘动了谢安,杨大人直把杨莘打了个半死,皇帝把谢安放在羽林卫,那是为了抬举谢锦,杨莘这么做不只是在下谢锦的面子,还是在下皇帝的面子。 杨珩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自己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兄长,心里只骂了一句活该。 他神思放远,又想到了谢安。他那身娇体贵的,哪里能受得住军营的磨损。 然而让杨珩没有想到的是,谢安不仅受住了军营的磨折,他竟然还立了功。 那夜里皇帝的寝宫正是谢安当值。 他这时候经历了一个月的训练远非昔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往日里就算当值也是歪歪斜斜的软着身子,如今站在皇帝的寝宫外,也能像模像样的站的笔直,手里执着红缨枪,眉宇间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英气,远远望过去像是个英姿勃发,眉目如画的红袍小将,不再是以前软骨头一样的谢安了。 只是他自己却没有发现这一点。 容亁发现了。 虽然那变化微乎其微,容亁还是发现了。他是忽然有一天发现的,谢安站在他寝宫外的身姿笔直起来,红缨枪也能端端正正的立了起来,不再是一开始,连影子都是歪歪斜斜的模样。现在谢安的影子,笔直的像幅清晰的画。 容亁便笑了笑,埋下头,再度看起了折子。 黑衣的刺客潜进来的时候,谢安是最先听到梁上的响动的。宫里戒备森严,能潜进来的,必然是高手。谢安的位置距离刺客方向是最近的,所以谢安最先听到了动静,月黑风高,他只是觉察出了些不对劲,若是换做了其他侍卫他们是不敢的,谢安却敢,了不起被容亁再骂出来,有本事就砍了他谢安的头。 谢安一头撞进去,梁上的黑衣人剑花一挽,直朝着容亁刺过去。 谢安怔怔的站在殿内,居然在犹豫。 他这样的三脚猫功夫,铁定是救不了皇帝的,他犹豫的是要不要等着皇帝被捅死算了。 容亁哪里看不出来他的犹豫,神情有些阴沉沉的,一边同刺客缠斗,一边喊了句“还不快喊人过来?” 这一喊倒是把他喊清明了,皇帝可不能在这里出事,要是出了事,他们这些当值的侍卫,哪个又能活。 这样一想明白,脚底下的步子就快了起来,边跑边喊“来人!抓刺客!” 侍卫蜂拥进去,把皇帝的寝宫堵的水泄不通。 那刺客纵然武艺高强,然而寡不敌众,轮番苦战之下被生擒住,容亁面色阴沉得扯下蒙面黑布,手掐着刺客的脖颈,只问了句“谁派你来的?” “狗皇帝,你害了魏世子,我要你尝命。” 那人骂了声,竟是连容亁都阻止不及,咬破口中含着的毒药,自尽了。 魏琅的人。 容亁面沉如雪,不多时,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来人,去废宫!” 废宫如今只有一位娘娘,那便是西南王世子魏琅的亲妹妹。 果如容亁所料到的一样,废宫中的小皇子被贬为庶民的生母,凭空消失了。 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 这些刺客的目的根本不是他,而是借着大部分宫中的精锐抽调到这边的时候,直接劫走了废宫中的小皇子的生母。 这样的心机一一 容亁笑了声。 魏琅那厮被谢锦一剑射入江中,竟是没死。待到屏退了众人,他斜眼看过去,就见一旁朱袖红袍的谢安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蛋一样的神情,冷着脸走过去,慢条斯理得问了句“朕没死,你当很失望吧?” 谢安嘴硬“和我有什么关系?那刺客是来杀你的。” 容亁嘴角一抽“你身为侍卫,临阵脱逃,该当何处置?” 谢安奇道“你当初把我放在身边,难道就没有想过今日得情形?” 容亁额头青筋暴跳“你再说一遍,我现在就掐死你。” “再说三遍都没问题,有种拉出去把我砍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6节 谢安脖子往外头一伸出来,白皙的一截子脖颈晃来晃去,晃的容亁有点眼晕。 容亁沉下气息,如今殿内只剩下了两人,容亁朝着谢安挥挥手,“过来给我上药。” 容亁没有叫太医,他伤的不是很重,也不想叫太医。 “滚过来。” 谢安以前是给容亁上过药的,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容亁还只是个饱受欺凌的小少年。 容亁脸色很沉。 他长到这么大,遇到的刺客不知凡几,这世界上没几个人想让他活着,从他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没几个想让他活着。 如果不是他生母一直瞒着,只怕刚怀上的时候就是一碗藏红花赐了过来。后来他得了皇帝的青眼,又招了容宴的妒忌,屡屡害他。最严重的一次,让他从马上摔下来,瘸了一个月。宫变之前的那一段日子,甚至他的亲生父亲,也想夺他的权,要他的命。纵使宫变之后,他也没少遇到刺客。 容亁觉得自己八字很硬。 八字不硬的,早就见了阎王。 而这一次,他竟然觉得伤心。 谢安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准备等着他死。 那时候容亁就想着,他怎么也不能如了他的意。他要好好的活着,才能把他困在掌心。 他想要好好补偿他的。 他知道谢安恨他。 也许有些事情让谢安知道,谢安可能不那么恨他了一一 只是他对谢安的折辱,却是实实在在的。 容亁不准备为他所作所为开脱。 诚然如他对谢安所说,他们都没有回头路了。 只能一直向前。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在陛下的认知中魏琅对小谢一定这样那样了……所以陛下想砍碎魏琅可不止因为一顿鞭子……小谢是他送出去的,陛下死鸭子嘴硬只能拿柿子撒撒气~~ 第46章 囚笼 小祥子是一个小太监,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孩子,相貌生的颇为清秀,他是个不识字的哑巴,这嗓子,是以前被入了药,才被送到这里来。 自陛下登基以来,他便在怡和殿伺候着。这怡和殿原便是宫中最荒僻的一角,毗临冷宫,人迹罕至,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衣着繁复的美貌宫女,也只是途径此地,甚少停留,这怡和殿更加像是一座阴森森的鬼殿,荒草丛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而只有小祥子知道,这里头,是有活人的。 怡和殿里只他一个宫人,里头锁着一个傻子。 里头的那个傻子,在这怡和殿里,已经关了两年了。 那傻子如果仔细看他的容貌,其实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俊美的。他手上厚重的锁链锁了他很久,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让他的脚步只能止于这方寸之地。许久未曾修剪过的长发蓬乱如同枯草一样披在两侧,他身上的衣服也很破旧了,但是依稀能看的出来,是很好的料子。 傻子胸口处有一道深刻见骨的疤痕,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能看的出,那一道疤,几乎能要了他的命。 小祥子是个厚道的孩子,并没有苛待他。这宫中的可怜人太多,他便同他相依为命罢。 横竖都是不得命运眷顾的人。 小祥子进宫的时候才十岁,家乡大旱,爹娘走投无路把他送进了宫,这锦绣庙堂底下是用多少血和尸骨堆砌起来的,没有人知道。 小祥子不知道傻子的来历,他又是个哑巴,大部分时候怡和殿内是沉默的。那傻子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每次看见他从膳食局带过来的一些食物,眼底就好像是藏着星星。 傻子连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的,有时更像是三五岁的孩子,咿呀学语。身处地狱,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上的枷锁从来没有去掉过,也不知道曾经是怎样的一个身份。 小祥子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让这傻子记住了他的名字。小祥子其实叫宁祥,只是在这世上,如今唯一会叫这个名字的,只有眼前的这个傻子了。 傻子有时候会做噩梦,噩梦醒来的时候,茫然的睁着眼睛,忽然就开始发疯似的开始用牙齿撕咬他手腕上的铁链,那铁链没有被他撕开,反而把自己弄的满嘴都是血。 去年冬天的时候下了很大的一场雪。天寒地冻的,傻子发了高烧,小祥子去太医院外头跪了一天,里头的人才大发善心的给他扔出来了一包药。那药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疗效,反而是傻子自己命硬,撑了下来。 小祥子相貌生的清秀,偶尔也会招来一些心怀不轨的太监,有一次一个太监当着那傻子的面辱他,把他捆住了手脚撕他的衣服,还未长成的小少年肤色白皙纤细,这宫里的无根太监最是阴损,**便换成了虐打,那傻子咿咿呀呀的,话都说不清楚,只是困着胳膊的锁链哗啦啦的响,等那太监走了,傻子的胳膊已经被锁链勒出了血,眼睛血红,脸上狰狞一片,只是当血红的眼睛落在小祥子身上的时候,便软了下来,声音分外委屈。 他说“宁祥,我饿。” 小祥子抱着傻子的胳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偌大的深宫里,没有人知道,一个哑巴,一个傻子,在这阴森森的鬼殿里相依为命了两度春秋。 小祥子没有想到陛下会亲自过来。那大概是小祥子第一次得见天颜。 是在接近深夜的时候,荒废的殿外明黄色的宫灯亮了起来。小祥子只敢看到那明黄的袍摆上绣着的金龙。 陛下来的时候没有多大的阵仗,身边连李公公都不曾带着。陛下淡淡看了他一眼,小祥子抖成一团。 “这殿里伺候的,只有你一个人?” 小祥子点点头。 陛下便再没有同他多话,摆摆手让他退下。 小祥子担心那傻子,便没敢走远,偷偷立在了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小祥子知道他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是要被拖出去杖毙的,然而在那一瞬间,竟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 “不论你是真疯了或者假疯了,你以为,你还能掀出来什么风浪?” 小祥子听到了里面的傻子,痛苦的嘶号声。 小祥子心焦的透过缝隙看过去,殿内烛光昏暗,陛下扼住了傻子的脖颈,眼瞳波澜不惊。 “你该感谢谢安,若不是他,朕早就由着你自生自灭了。” 那傻子听到谢安的名字,似乎是恍惚了一下,烛光明灭在他眼里,没有人知道,谢安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否似曾相识。傻子开始在陛下的手里挣扎起来,陛下忽然就松了手,目光沉沉盯着那傻子。 “在废宫里安静的等死的滋味如何?” “周围没有一个活人的感觉怎么样?” 陛下忽然笑了“皇后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傻子血红着眼睛,便挣扎起来,锁链勒进了血肉。 “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容宴。” 小祥子浑身发冷。 原来他是王孙贵胄。 原来,他叫容宴。 全天下,谁不知道废太子的名讳一一那恶毒愚蠢的废太子。 废太子的死昭告天下,却没想到,是没有死的。 小祥子歪在了地上,额上沁出了冷汗,他要赶陛下出来之前躲起来,免得陛下起了灭口的心思。 陛下什么时候走的小祥子已经忘记了,他手脚瘫软的躲在角落里,直到天际发白。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胆小又怕死,然而在天亮的时候,还是捶了捶发麻的双腿,步履蹒跚的朝着那傻子在的方向走过去。 小祥子回去的时候,那傻子缩在角落里,捂着自己的头,委屈道“宁祥,头疼。” 小祥子低低叹息一声,向他走过去,手指放在了那傻子冰凉的额头上,轻轻给他揉了揉。 竟是这样的身份。 原来,这天下才是他的囚笼。 第47章 妒 谢安立了功,皇帝却似乎并不怎么想奖赏他,大概还在记恨他临阵脱逃的事。他在梁英关手底下,自然翻不出什么风浪。自那日刺客伏诛之后谢安便再不曾见过皇帝,他的腰背同他的红缨枪一样竖的笔直,他在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同这偌大的皇城中任何的羽林卫没什么不同,朱红的袍摆衬托的他愈发容颜如玉。 宁荷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谢安。 她有几分恍惚,但是她还是笑笑,身后的鸾驾停下来,她身后是成群的美貌宫女,衣着馥郁。 宁荷知道外头的传言的。他们说皇兄为了拉拢谢锦,竟是将谢安这么个纨绔收了羽林卫,言语间并没有什么尊敬之意。 宁荷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以后就可以在宫中,时常见到他了。 她对身边的宫女说“你过去,叫他过来。” 宫女是她身边的人,知道公主说的是谁。 谢安便见一个美貌的宫女娉婷而立,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他走过去,便听到宫女笑着说“谢大人,公主有请。” 谢安只是怔了怔。 他缨枪一收,跟在了宫女的后面,走了不远,便看见了公主的鸾驾。 谢安上前行礼。 居然也能行出来一个规规矩矩的礼了。 宁荷只看见眼前的人向她行礼,眼底有几分湿润,连神色上都带了几分委屈来。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千回百转,难以理解和猜度。 谢安听到了大魏公主柔软却有些冷淡的声音“本宫今日有些事,劳烦大人护送本宫一程了。” 谢安垂首,亦步亦趋的跟在了鸾驾后头。 宁荷哪里有什么事,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想同她的心上人再多相处一时,只是人到了她眼前,不免又想起来谢安不喜欢女孩子的事实,眼神越发幽怨了。 公主的鸾驾,就是迎风的纱帘,都带着好闻的香气。吱呀吱呀的,身后跟着朱红衣袍的青年,衣袍在微风中猎猎。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路都是沉默的。 宁荷隔着纱帐偷偷往后瞧着,只看见了那人低垂着的脖颈,便是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她半分。纤细的手指扯住薄纱,渐渐握紧了,复又松开。 他们走过了御花园的长桥,走过了景和宫外沾满花叶的小道,红袍的青年始终亦步亦趋的跟着,夏日天热,额头上沁出了薄薄的细汗来,白皙的脸颊也有些泛了红。 公主的鸾驾停在了宫中最偏僻的一角。 宫中人多嘴杂,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安静的说几句话。 公主在鸾驾上挺直了纤细的身子,背对着谢安。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7节 “你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了?” 声音有几分倔强和委屈。 谢安定定的看着宁荷的背影,想起了小时候胖乎乎的模样,“将来,会有人对你好的。” 这么好的姑娘,会有人对她很好的。 “但是那个人,不是你。” 宁荷声音有些颤抖。她脸色很不好,不想回头被谢安看见。 其实也她只是不死心的想来看看他。 然而到最后,果然还是要被伤到的。 大魏公主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在了绣着丁香的鞋尖上。 公主没有回头。 “谢大人,不用跟着本宫了。再也,也不用了。” 公主的声音从透着香气的帷帐中传出,这还是第一次,谢安听出了宁荷的语气中决然的意思。 谢安沉默的立着,看着公主的鸾驾愈走愈远,终于消失在了视线中。 身后忽然有几声响动。 谢安回头,便看见了一个缩着脑袋的小太监,他把人从树后头揪了出来,眼里竟是生了几分狠意“你听到了多少?” 宁荷还不曾出嫁,这宫中出了半分的流言,都能毁了她。 那清秀的小太监咿咿呀呀的摆手,谢安见他是个哑巴,不免松了口气,松开了提着他的领子。 那小太监知道自己又保住了一命,跪了下来。 谢安见这小太监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又生的这样清秀,稍微吓一吓就能魂飞魄散似的,不禁笑了声,生了作弄的心思“你怕什么,你是个哑巴,我又不会杀你灭口。”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咚咚磕头。 谢安以前被宠坏了性子,喜欢作弄人,但是并不是什么坏人,小太监这时候的样子,竟莫名让他想起了当时瘦小可怜的,被他捡回家的冬绾,心便软下来,面上却不显。 “本大人看你可怜,还不快滚。” 小太监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开。 谢安怔怔的看着眼前不远处的宫殿,他打小在这宫中长大,竟是不知道,原来这宫中,还有这样偏僻的角落。远远看过去,竟然像座阴森森的鬼殿。 那小太监竟然往那里去了。 谢安犹疑几分,到底没有跟着小太监过去。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那宫殿,给人的感觉,却压抑极了,走的近了,就好像能听到有个人微弱而沉默的呼吸一样。 莫名的,谢安心脏跳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抽的生疼。 连他自己也不知所谓。 他回头看了眼,到底还是离开了。 皇帝在案前批着奏折。这时候还不到夜半,李公公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边。 良久,皇帝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头,眉心舒展开来。他本便生的俊美,只是眼神是冷的,如今因为困倦而少了几分冷意,便显出了原先的容色来。李公公知道他们这位陛下生的好,但是这世间,有什么人敢对他们的陛下评头论足呢? “他今天去了哪里?” 李公公听到皇帝沉着声音问。 他知道皇帝说的是谁。 李公公垂首“听羽林卫那边的消息,被宁荷公主截去办事了。” 皇帝手里的折子便啪的一声重重扔到了地上。 李公公匆忙跪了下来,额头上沁出来冷汗。 “把人宣过来。” 皇帝神色还是冷淡的,只是眉眼间却生了几分妒意,让李公公看的心头直跳。 第48章 伤 谢安在御书房里跪着很久了。 皇帝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跪的久了,就不安分起来,看见皇帝埋头披着奏折,索性挪了挪腿,换了个地方跪着。哪里知道他刚动了一下,皇帝就抬起来眼,盯着他似笑非笑“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谢安冷笑一声,便也不跪了,索性直接站了起来,既然都御前失仪了,这个罪名也不能给的太莫须有了。 容亁见谢安站了起来,眉头一跳,一本折子就朝谢安扔了过去,这混账! 那折子本是照着头砸过来的,谢安往后退了两步,那折子砸在了脚边,容亁见这混账还敢躲,皱着眉头盯着谢安,眼底沉沉的有暗流涌动。 “谢安,你是个什么东西,大魏的公主,不是你能肖想的。” “你这样残破的身子,能配的上谁?” 容亁心中嫉恨,竟是口不择言。 他不可遏制的又想到了谢家出事的时候,宁荷在他殿外跪了许久,曾经他还是容王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妹妹同谢安交好。宁荷对谢安的那点心思,他如何不知。 容亁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害怕,谢安对宁荷也生了心思。 谢安的手颤了颤,脸色逐渐有些发白,没有谁比他自己更加清楚这一点了,只是这话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便显的格外刺耳。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若是以前皇后还在,谢家还在一一容亁岂能轻易辱他? 谢安知道自己不能再回想了。 曾经在京城呼朋唤友,鲜衣怒马的那个肆意妄为的少年,早已死在那尸骨如山的一夜里,锦绣烧成的灰烬中了。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那夜的血腥味,月光下执剑的将军,剑上有殷红的血。 谢安张了张嘴,嗓音干涩,竟是连反驳容亁的力气都没了。 他眼前有些失焦,直到看见眼前落下来明黄的一角,皇帝伸手,似乎想要扶起来他,他伸手推开了皇帝,眼底一片红色“容亁!” 谢安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他只是嘶哑着声音喊了两个字,却仿佛锥心泣血一般。 容亁心中猛的一颤,那一声,仿佛是重重砸在了他心上似的,他眼神软了下来,伸手想将谢安揽过来,“是我不好,不该说那些。” 他还从未低声下气的说过这些话。 容亁是个冷硬的性子,打小即使过的凄惨可怜,也从来没有向谁示弱,只是这时候他看着眼前的谢安,只觉得心脏发疼。 谢安在他怀里挣扎,容亁也由着他挣扎,只是不肯松手,谢安挣扎不过,张嘴隔着衣袖狠狠咬在了容亁的胳臂上,像只濒临绝境的小兽,眼底却有眼泪啪嗒的落了下来,冰凉的,砸在了容亁的手上。容亁吃了疼,也没有甩开他,只觉得那冰凉的眼泪像是砸在了自己心上似的。 到最后也没松手。 容亁干涩的哄着他道“你陪在朕身边……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谢安眼睛半睁着,竟是笑了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你说什么?” 容亁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谢安有些发白的脸,好像曾经他和他之间就有过这样深刻的纠缠一样。 谢安对于皇帝把他安排进羽林卫其实隐约有了自己的猜测,第一次在皇帝的寝宫外当值的时候,他就猜到,什么拉拢谢锦,那是骗外人的鬼话。 皇后和容宴做了许多坏事,落在皇帝手里没了活路,那是报应,那是权力争斗,爹爹为了谢家逼着他发了毒誓,他认了。 只是景和宫那噩梦般的一夜,他这辈子也不想再发生一次。 谢安忽然冷笑“你不就是喜欢这张脸吗?” 羽林卫都是被允许御前配刀的。 谢安身上有一把刀,那是他十五岁的时候,皇后赐给他的生辰礼。是西域的贡品,那不长的刀柄上缀满了明亮的宝石。皇后送的东西,他最喜欢这柄刀,时常挂在身上,到最后,竟是变成了皇后的遗物。 以前他将这当作饰品,后来,竟成了唯一的念想。而现在,他将那明亮的弯刀对准了自己的脸,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就划了下去,下了最狠毒的力道。 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在了明黄的衣角上,泅出了一滩深色的痕迹。血腥味弥漫开来。 容亁手上还在滴血,竟是也顾不得觉得疼,咬牙切齿的瞪着谢安,“谢安,你真是这天下最没心肺的人,对着自己也能下这样的狠手。” 那一刀没有割在谢安脸上,容亁用手护住了谢安的脸,那刀便伤了容亁的手。 谢安满脸都是容亁的血。 容亁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夺下了他手里的刀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又觉得不够解气似的,上前踩了两脚。 谢安举刀的那一瞬间,容亁还来不及反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手上尖锐的疼痛。这样的伤口本该触目惊心,谢安下了狠手,那口子几乎扎穿了半个手掌,只是容亁自幼便同生死打交道,身上曾经比这更严重的伤不知凡几,是以这样的伤口,竟是连他自己,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他甚至还有心情去想,若是这一刀划下去,这张漂亮的脸变了模样,以后认不出来,若是再因为这样便伤了他一一像过去他所做的那样。 那该怎么办? 这样一想,竟是连手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了。 谢安两眼发怔的瞧着容亁手上的伤,容亁叹息“发什么呆,给朕止血。” “若是让外头的瞧见了,你们谢家就完了。”容亁知道谢安最害怕什么,他这人讲话最喜欢打人的七寸,果然就见谢安抗拒的神情软了下来。 谢安最不喜给容亁上药。 可是容亁似乎总是在他面前受伤。 上次刺客的事也是这样。 他给容亁上药的时候,这个人总是不正经的,就像是以前给赵戎上药的时候…… 谢安心里一涩,便没有再想下去。 容亁只是定定瞧着谢安的模样,谢安比任何人都更加适合红色。这宫中来来往往多少羽林卫,也只有他穿着这身红色,能让人一眼就看到。牡丹是大魏的国花,这红色的袍摆上便绣着的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也仿佛只有眼前的青年才能与之相得益彰,一眼看过去,便如这锦绣河山,富丽风流。 “这是你第几次替朕上药了?” 容亁问他。 “第三次。”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8节 谢安垂眸。 加上一一容亁还是景和宫那个可怜少年的时候。 现在说起来,少年时候容亁一一渐渐的,也许是刻意想要淡忘的原因,他已想不起来具体的五官,只是便是看着一团模糊的影子,都觉得疼。 容亁笑了声,声音竟是有几分不可察觉的怀念,“还有一次。” 谢安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容亁说的,多出来的那一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里面的响动并没有惊动外头守着的人。李公公只听到里面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以为皇帝一定是又宠幸了那位谢公子,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能在自己的殿里头,被自己的侍卫扎穿了手掌。 谢安出来的时候,李公公只看见谢安匆匆离开的背影,也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看这谢大人也不像是受伤的模样。 他心里跳了下。 只是里头的陛下没声张,他便也不敢多嘴多舌。 第49章 梦 容亁手上的伤并没有好的彻底,也不方便叫别人,便总是让谢安来。这段时间谢安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有时候是谢明珠,有时候是容宴,有时候是沉碧,这些人的脸一张张从眼前虚晃而过,回想过去种种,仿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已故的谢宰辅是当世大儒,谢明珠也饱读诗书,这样两个人耗尽心血养出来的谢安,却不学无术了十几年,当真无愧于心? 自谢家出事来他日日饮酒寻欢,缩进壳自己的壳子里,生怕触碰到曾经的一切,而他所惧怕的血淋淋的一切,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他谢安,没了谢家,没了谢明珠,他是个什么东西? 他甚至连沉碧那丫头都比不上。 他连决然赴死的勇气都没有。 谢安捂住自己的脸。 正是因为现实残酷,所以皇帝说的话他便觉得疼。 疼极了。 谢家没了。 他的卑劣无处遁形。 那天夜里谢安做了一个梦,他许久没有梦见过谢明珠了。谢明珠还是雍容华贵的模样,裙摆上还绣着金灿灿的凤凰。 那个美丽的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温柔疼惜,“怎么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谢安扑进女人的怀里,眼泪浸湿了她明媚的裙摆。 这世事残酷,谁不想永远被庇护在金玉屋里,不经霜雪风雨。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 梦醒的时候,眼角还是湿的。 谢安以为,他大概要等到死了去投胎的路上,也许才能见到容宴一一 他姐姐的孩子,那个他曾经有几分惧怕的外甥。 却没有想到那么快。 那一天,他去太医院取药。皇帝受伤的消息不宜外传,他这几日日日都来,太医院的小药童都认识了。他说同僚受了伤,过来帮忙取药,太医院的太医倒是没说什么,每次来都让药童都已经磨好了药。 药童还朝他笑着打招呼,“谢大人,您又来了?” 谢安点点头。 这时候,外面传了什么声音,然后是嘈杂的一片。 谢安疑惑,药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模样。 “大人不用管,宫里一个小太监,以前就时常来闹事,今日我师傅不在,才由他闹这一场,若是在,早就把他打出去了。” 这药童也就十来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谢安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小药童撇撇嘴,起身把磨好的药递给谢安“大人拿好了,一日两次。” 谢安提着药往外走,就看见一群太医院的人对着一个小太监拳打脚踢,下手之狠毒,竟是连曾经顽劣市井的谢安都看不过去。 那小太监生的瘦小,捂着脸,似乎是不让那些人伤到,躬着背和虾米一样,露出来的一节白皙的腕子,青青紫紫的一片。被这样虐打,竟是一声不吭。 谢安往过去走了两步,“你们在做什么!” 他穿着羽林卫的服饰,这些人都是太医院养着的下人,为虎作伥,见着这身朱红衣裳,知道是得罪不起的人,纷纷停了手“大人,这小子三天两头来闹事,不收拾他下次还来。” 竟是和里头的小药童说的话别无二致。 谢安眉头一挑,冷笑“欺负人你们还有理了?若是太医院欺凌弱小的名声传出去,看你们院判的脸往哪里放?还不快滚。” 谢安毕竟曾经身份不一般,板着脸唬人的时候也颇有几分气势,那几个下人没怎么见过世面,跪下来行了个礼,便纷纷离开,谢安便走过去,将那小太监扶了起来。 那小太监还用胳膊捂着脸,谢安伸手把他胳膊扯下来,没好气的说“人走了!” 怂包。 谢安暗道。 直到那小太监颤抖着从袖子后露出来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谢安这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次在宫中碰上的小太监。 每次都被人欺负。 谢安板着脸,“还不站起来。”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站起来,谢安仔细一瞧,见这小太监紧紧的把一包药抱在怀里,和护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似的。 谢安扯他,“你忘记我了?” 小太监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终于点点头。 谢安见这小太监生的清秀,一双眼珠子乌黑,仿佛会说话一样,小可怜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冬绾,心里便有了几分恻隐之心,只是他向来嘴硬,关心人的话也不肯好好说,皱着眉,直接问,“这药给谁的?够吗?” 小太监犹豫的看了眼手中的药,点了点头,谢安冷着脸拎起来小太监,“这药是你偷来的?” 小太监看着谢安,咬了咬唇,睫毛心虚的垂了下来,他睫毛生的倒是好,谢安比他高,往下看过去,黑长的一排。 难怪要被太医院的人揍了。 偷药了。 小太监一瘸一拐的便准备走,谢安扯着他“你等等。” 小太监不知道谢安让他等在这里做什么,就看见那红袍大人一阵风一样消失了,他等呀等,终于等到那身红衣,再度出现在了视线里。 宁祥记得那位大人。 上一次便是他放过了他。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大人呢。 他便看见那位一身红衣的大人,不耐烦的把一些治疗腿脚的伤药扔进了他手里“拿回去治治腿,别本来是个哑巴,马上又成了瘸子了。”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宁祥听着这话虽然刺耳,但是他却知道,这位嘴硬心软的大人,也是这些人里,少见的会关心他死活的人。 宁祥手里提着药,怔怔看着谢安,他是个小哑巴,说不出来感谢的话,但是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谢安被那双漂亮的眼睛这样盯着,无端便有些不自在。“看什么看,滚。” 宁祥笑笑,抹了把眼角的眼泪,没走两步,又软了下来。 那群人下了狠手,他的腿差点没被打断,能勉强到现在,已经是极致了。 谢安刚准备走,便看到了前头软下来的影子,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把人扶了起来“还不起来走,爷送你回去,坐这等死呢。” 宁祥感激的瞧着他。 “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的眼珠子。” 谢安恶狠狠的瞪着宁祥。 那时候的谢安还不知道,这个叫宁祥的小太监,将把他带到什么人的身边。 过往种种,在命运的铺陈中现出了眉目。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作者:做个采访,狗皇帝,你知道你怎么变成狗皇帝的? 狗皇帝:…… 第50章 相见 谢安不知道这小太监的主子是什么人,他只以为是冷宫中的哪位娘娘。他虽在魏宫中长大,这种地方却从未涉足,途经小径荒草丛生,乱石嶙峋,他扶着那小太监,便进了那座阴森鬼殿。 这魏宫年代久远,宫中不知有多少枉死冤魂,平日是富贵温柔乡,直到进了这样的地方,仿佛冤屈的魂魄才能清晰可见。 谢安一步步往进走着,心脏忽然猛的跳了一下。 手心渗出了细汗。 前面一瘸一拐的小太监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几分不解和担忧。 “我就不多叨扰了……” 谢安放下了手里的药包,药包放在了桌上,桌下的角落里,竟都是蛛网。 “宁祥……” 谢安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他听了十几年,如何分辨不清,他只是怔怔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他只要掀开帘子,再往里走几步,便能看清楚床上的人了。 而这时候,他却浑身僵硬的,仿佛连转身都做不到。他的手在不受克制的抖着,眼底几乎顷刻间就有眼泪涌出来一一 但是他又不敢回头。 他害怕那只是一个声音相似的人而已。 宁祥并没有发现眼前他带过来的这位大人的不适,他掀开了帘子进去,坐在了里面的人身边,轻轻顺了顺那人黑长却凌乱的发,然后起身,去替那人煎药去了。 谢安直到小太监离开,这才转过了身子,朝着帘后走过去,他不知道每一步是怎么迈出去的,只觉得脚步沉重,仿佛坠满了石头。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29节 他掀开了帘子,床上的人惊慌的抬起了脸,似乎对于除了宁祥以外的人,极度不适应。 四目相对。 谢安就看见了一张酷似谢明珠的脸一一苍白如鬼。乌黑的眼珠子里倒映着自己的容貌,却是一片惘然不知。 谢安甚至不敢碰他,他只是静静的上下看着,眼底之前忍着的眼泪终究涌出,一滴一滴的砸在了床帏上,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掉眼泪,嗓子干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自己也同那小哑巴一般,哑了似的。 容宴还活着! 早就死了的人。 原来没有死。 原来他姐姐在这世上,还有留下来血脉。 哪怕是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一一 到底还活着。 他怎么看不出来容宴的精神状况,看着他的时候,全然如同陌生人一般,一双黑色的眼睛如同稚龄孩童,高大的年轻男人,蜷缩成了一团,在角落里啃着自己的手指。 他是太子啊。 他曾经是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上的太子。 谢安还记得当年的容宴,虽然恶毒,虽然手段下三滥,但是那些手段,一次都没有用在他身上过。 小的时候小小的容宴从先皇那里得来赏赐,总是献宝一样跑到他身边,一样一样的给他挑。小时候的容宴可亲可爱,总是喜欢叫他小舅舅。后来长了些,皇后便纠正了他。 他们一起在这重重的宫墙中成长,他畏惧于太子的权势,憎恶于太子的恶毒,最后渐行渐远。 然而皇后和容宴就算对不起天下人,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谢安。 谢安便又想起来沉碧出事的时候,还是少年的容宴,在先皇的殿外跪着,求先皇饶了他,膝盖都跪的发青了。 曾经那个神采飞扬的容宴和眼前这个苍白如鬼的人,当真是一个人吗? “容宴……” 事隔多年,谢安再一次喊出来那个许久不曾叫出来的名字。 以前他是太子,他不敢。 现在,他只是他姐姐的孩子。 “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年出了什么事?” 然而,他问什么,容宴都没有办法回答他了。他似乎除了对宁祥能做出些反应,其他人都似乎在那双懵懂的眼里留不下一点的痕迹。 谢安目光往下落,便看见了他手腕上粗重的锁链,黑沉沉的压着,两条手腕上都是发青的痕迹,还有各种各样的细碎伤口。 心脏重重的抽了一声,发疯似的扯那锁链,然而到底是皇家的东西,哪里有那么轻易便能碎了。 谢安颓然坐在地上。 他想,他知道容亁为什么把容宴关在这里了。 也许,是容亁觉得容宴这样死了太便宜他。 这怡和殿,他似乎依稀想起来,是什么地方了。 那是容亁的生母生下容亁的地方,也是在这废宫之中,容亁躲躲藏藏长到了四岁,听说当时先皇寻到他的时候,发已经到了脚踝。 这个四岁的孩子在这废宫中受了多少罪外人不得而知。 而这一切,都拜谢明珠所赐。 现在,容亁将容宴关到了这里一一偿还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谢安浑身发冷。 他知道容宴并不无辜,甚至是罪有应得,只是,他到底自私的,不忍见容宴这般模样。 姐姐母子二人对不起容亁,如今这样的下场,已经得到了报应。 谢安咬住了下唇,他咬的狠了,唇上带了殷红的血。 “容宴,你要好好的……我……总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到最后,谢安干涩的对容宴说。 容宴始终缩着身子,没有看他一眼。如同眼前这一个,是陌生人一样,他嘴里唯一清晰可辩的两个字,就是宁祥。 宁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位好看的大人站起了身子,“你好好照顾他,我过几日再来。” 宁祥懵然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位大人过几天再来的缘由。 容宴这几天发烧了。 宁祥将碾碎的药粉泡进了水中,小心的端过来,喂他喝药,容宴只是怔怔,也不拒绝,却也不肯喝。 宁祥便看见,他的眼睛,始终都落在了那位大人方才走的的方向。 沉沉的,不见波澜。 第51章 失踪 谢安说,他总是要想办法救容宴出去,到底只是一句空话。容宴是怎么被关在这里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容亁为什么没有杀了他一一他一无所知。 这宫中新人换旧人,知情的悉数灭了口,不知情的只当这禁殿里锁着个傻子,他要如何能带着容宴从这魏宫中逃出升天? 谢安想到容亁盯着他时候的神色,禁不住有些浑身发冷。 梁英关是个武将,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他近日发现他手底下被陛下塞过来的小侍卫精神不振,神情恹恹,仿佛生了场大病似的,平日里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如今只怕他一枪都能撂倒。 谢家的事梁英关是知情者。对这谢家大名鼎鼎的小公子自有耳闻,陛下和逗猫一样把人捆在身边,三不五时的召见,就是原先梁英关没有想透,现在也该猜到一点陛下的心思了。 再看这一身红衣的小侍卫,便发现这小侍卫生的是当真的好,细白的脸,朱红的唇,近些时日军营里磨的糙了些,倒是有了几分英气,刚来的时候和个大姑娘似的。 梁英关心里是有些可怜谢安的。从天上掉到地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别人不知道,梁英关这样寒门出身的哪里能不知道,捧高踩低是人的劣根性,又生的这样的容貌,少不得多少被人糟践。陛下把人扔到他这里,梁英关觉得倒是好事。 谢安在军营里喝酒的事捅到他面前的时候,梁英关眉头狠狠的跳了下。告发的人是副统领杨莘。这两个人之前就结了梁子,听说是无意撞见的,便迫不及待的来邀功了。 军营禁酒,谢安却犯了忌,人醉熏熏的被提到了梁英关面前,手里还捧着个酒坛子。杨莘在一旁冷笑“将军,这谢安屡屡犯忌,屡教不改,军中饮酒,把这营帐当作自己家了不成?” 梁英关没有看杨莘,往谢安跟前走了两步,便闻到了他一身的酒味。 谢安喝了些酒,面色泛着薄薄的一层红,虽然被扭了起来,却挑眉冷笑,扑过去就想踹杨莘几脚“小爷在京城混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光同杨莘对视着,仿佛他眼前的人,是这天底下最低贱的蝼蚁一般。 杨莘最先怒了,要不是有人拉着,早扑上来和谢安打作了一团。谢安却还不罢休,仗着身上的酒气挣开了扭他的人,过去将整齐树立的一整排长枪掀翻在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 主帐里头的动静太大,许多外头的都听到了,却没有人敢靠近。 梁英关面色沉的如铁一般。 “谢安!这是军营,少给老子犯浑!” “梁英关!你他妈和这王八蛋就是一伙的!” 谢安只是瞪着梁英关,眼眶微微的红,如果仔细瞧起来,也许还能瞧见那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细微的倔强和委屈。 梁英关气歪了鼻子,他是武将出身,行事作风也分外不拘,换个别的,辱骂主帅早就被他拖出去打死了。 这小子后头是皇帝,但是在他梁英关的军营里,错了就得受罚,不论这事怎么发生的,谢安喝酒是事实,大闹军营也是事实,都违反了军令。 谢安的态度确实气到了他,少不得要给这大少爷留个教训了。 谢安被单独关押在了营帐里。 他被押走前神色冷淡的看了梁英关一眼,仿佛看着这位大统领和杨莘一路货色似的。 谢安抬头看了眼帐顶,茫茫然的,终于笑了声。 烛光拉长了他的影子。 谢安喜欢喝酒的毛病,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怎么招来的,也许是谢家出事的时候,也许是谢家老爷子仙去的时候,也许一一是赵戎死的时候。 很多人都离开他了。 他害怕容亁,又厌恶容亁,却不得不与他周旋,他得面对着以前从来不曾面对的一切,包括没了谢家的庇护后,这世间的本来面目。 好再一一容宴没有死。 疯了傻了,总归是没有死的。 谢安对梁英关对自己的处置没什么想法,只是梁英关没有处置杨莘,这让他觉得不公。 那杨莘是个什么玩意,居然还能混了个副统领,可见这梁英关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恹恹坐在营帐里,远远看过去,好像还是以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似的,只是那双眼睛里,早便没了以前的鲜活。 容亁好几日没有见到谢安了。 李公公一直等着陛下问他谢大人的事,没想到陛下竟是能忍,憋了三天才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值班的人换了?” 李公公便大概知道陛下的心思了,垂首回了句“谢大人触犯军令,被梁统领关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李公公便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同皇帝说了声,然后见皇帝从案前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转了一圈,似乎是骂了声什么。 李公公出去端了盏茶的功夫,就看见梁大统领在书房跪着了。 李公公默默退了出去。 陛下,果然很看重那位公子啊。 梁英关虽然跪着,倒是也硬气。 容亁看着梁英关,一脚就踹了过去。 梁英关被他踹翻在了地上,不卑不亢的起来,又端端正正的跪的笔直。 “梁英关,我把他放在你那,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不是让你糟践他的。” 梁英关一大糙爷们,还犟了句“陛下,这大老爷们的关个几天能出什么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0节 容亁狠狠瞪了梁英关一眼。梁英关还是头一次见陛下这样不友善的眼神。 “他和你帐下的那些士兵能比?骂上两句就完了,不吃不喝关个四五天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军营!谢安军营喝酒本来就犯了忌,还辱骂主帅,大闹军营……” 容亁摇了摇头“那个杨莘呢?处置了没?” 梁英关奇怪,“杨莘有何过错?难道就因为他告发了谢安?” 容亁漫不经心道“这里头还有事。把人提过来审一审。” 别人也许不知,但是容亁知他甚深,更何况这二人结怨已深,上次他敲打过杨家一次,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如果不是被那杨莘欺负了,又怎么会单单是因为杨莘告发他,就辱骂主帅,大闹军营? 谢安虽然混了些,但是还没有这么混账。 但是梁英关对谢安并不熟悉,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眼里,谢家的小公子,就是个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小混帐罢了。梁英关或许同情他,但是这同他对谢安的认知,并不冲突。 那杨莘是被提过来的,一开始还发横,说是皇上提人,便破了胆子。皇帝只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话“你若是有半句假话,就是欺君之罪。” 原来,杨莘那日撞见谢安喝酒,竟是动了心思。 谢安一进军营就同他打了架,后来又害他被杨大人收拾了一顿,积了深怨。 然而就这么撞见的时候,这个长得和女人一样的公子哥,醉了酒,竟是比外头的名妓还要好看上一些。杨莘鬼迷了心窍,又想到了一些传言,便借谢安军营饮酒的罪过来威胁谢安,甚至动手动脚的,多少带着羞辱的意思在里面。 谢安到底没有让他讨到好,差点扳折了他一根手指头。 杨莘本不敢照实说,但是他知道这事如果陛下铁了心要查清楚,必然瞒不住,到时候处置起来只会落个更惨。他想着陛下看在杨家的面子上若是他如实说了,也许还能当他年少不懂事放他一马。 他只以为皇帝是因为他动了谢锦的人。皇帝要给谢锦一个交代,也不会太过得罪杨家。 然而杨莘看错了两件事,一是他不知道这后头的事,皇帝那外人不知的心思,二是,他不是杨珩,杨家尚书大人的嫡长子。他母亲也不过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郡主而已。 梁英关跪在一边震惊的看着杨莘。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杨莘看起来倒是像个人样,干的净不是人事。 他又想到皇帝陛下可不是也是这种心思,干脆安安稳稳的跪着,闭嘴了。 杨莘是直接被下了狱,连个罪名都没给。那天皇帝发了很大的火,连梁统领都在长阶下顶着烈日跪了三五个时辰,却没有人知道那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等梁英关准备把谢安放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关着谢安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军营的士兵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找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人。梁英关这时候才出了一身冷汗,毕竟,人是从他手里丢的,他责无旁贷。 谢安这么个公子哥,哪里来的本事从重重的禁卫中逃出去,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把人带走却不惊动任何人? 梁英关给皇帝禀过去的时候,皇帝面色很沉,他看不出来皇帝的脸色悲喜,却看到了他微微发颤的手。 第52章 谋算 谢安昏昏沉沉的,好像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马蹄达达的。 有个人似乎把他搂在怀里,用令人寒毛直竖的温柔顺了顺他的发丝。那细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丝,像刀片一样冰凉没有温度。 后来,那手指落在了他眼皮上,轻柔的摩挲。 他想睁开眼睛,眼皮沉的抬不起来。睫毛惊慌的抖了抖。 是谁? 他莫名惊惧,那怀抱他的身体却更像是一汪禁锢他的寒潭,令人发冷。 他挣了挣,动弹不得。 手腕被名贵的丝绢包裹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了个干净。 他想喊出声来,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好像是许久许久以前,便曾经历过一般,他混沌的大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本能的觉得恐惧。 后来,意识便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一辆马车往东城门外行去,正是深夜,并没有被多少人注意到。只路边繁密的树枝上的鸟儿,鹊起惊飞。 马车上紧紧搂着谢安的年轻公子,一身青布衣衫,眉宇之间七分儒雅,三分邪气,他的长相无疑是俊美的,只是垂下眼睛的时候,便略有些不引人瞩目了。 见怀里的人彻底没了动静,弧度漂亮的唇角轻轻勾了勾。而他怀里的人,仿佛就是被禁锢在他掌心的,一个精致漂亮的人偶。黑长的发丝铺散在那年轻公子青色的袍摆上,容颜苍白,唇色佚丽,眉头紧紧的皱着,细长的脖颈从红色的衣领露出来,仿佛垂死的天鹅。 那年轻公子就这么盯着怀里的人看着,眼底终于泄出了几分阴霾。 魏琅是被谢锦一箭**江中的。 两军交战,他清楚的看到了谢锦,那时候的谢锦远没有今日的名气,也不过只是一个白袍小将罢了。偏偏生的同谢安有三两分的相似,于是,便分了神。 那一箭让他整整昏迷了半个多月,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西南大局已定,回天乏术。 魏琅一败涂地,带着自己的旧部投奔了突厥人。 突厥是大魏北方的一块心腹大患,虽然被容亁打回了老家,再不敢侵犯中原,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突厥老可汗去后,对于新可汗来说,中原是块肥肉,但是只有突厥的人,是啃不动这块肥肉的。 魏琅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他许诺事成之后的土地和粮食,将草原部落和突厥用利益捆在了一起,打着容宴的幌子。 而这一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本是西南王的世子,生来便在虎狼堆里,习惯了高贵和卑贱,也习惯了得到和失去,胜败之于他是常事,并不能惊起他内心的波澜,毕竟在同大魏决裂的时候,就有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 这代价只能是血雨腥风。 魏琅盯着怀里的人,捋了捋他的发丝,笑了声。 到底活着回来了一一 谢安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有些发软。 他挣扎着坐起来,见自己身处在一处幽静的别苑里,门外有高大的影子看守着,隐约还能看见刀光。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却一片模糊,发软的身子支撑不了他多久,挣扎着下床,眼看要从床上翻下来,一双修长的手落在了他胳臂上扶起了他,魏琅笑着,看着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清晰的,倒映出来了自己的脸,渐渐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变成了惊疑不定。 真想,把自己就这么刻在这双眼珠子上,让他谁也不能瞧。 魏琅淡淡的想着。 “魏琅?!你他妈没死?” 魏琅勾了勾唇,似乎是心情很好“我没有死,似乎你并不开心?” 谢安盯着魏琅的眼睛,一瞬间便像是藏了利爪的小兽一般。他不会忘记魏琅的背叛和羞辱,也不会忘记,沉碧是怎么因为魏琅的一己私欲,本该是飞扑流萤的年纪,便化成了一缕幽魂,如今坟头的草,只怕都有几人高了。 魏琅便看见那人白皙的下颌扬了起来,漂亮的嘴巴里向来吐不出来什么好话“你如今也不过是条丧家之犬,如果死了,老子连烧纸钱都不会给你多烧。” 魏琅笑了声,倒是也不介意,他伸手轻轻抬起了谢安的下巴“谢安,容宴没死。” 然后一双眼睛,便扎在了谢安的脸上,看他的神情。 谢安先是怔了怔,心中惊惧,魏琅是如何得知容宴的事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魏琅把容宴没死的消息告诉他,必然没有那么简单。 魏琅瞧着谢安平淡的脸色,竟是头一次有几分惊奇“原来你知道?” 谢安抿唇,不说话了。 魏琅便笑“这倒是省了我费劲让你相信了。” 如今的魏琅的模样,同谢安记忆中那个亦步亦趋的魏琅千差万别,便是比起之前困住他的时候,都多了几分阴沉。 他眼睛是笑着的,却透着令人发冷的寒意,再没有人能看透他了。 “靠着你自己的本事,你能从宫中把容宴救出来?” 谢安脸色发白。 他想救容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凭着自己的本事,如何能把人救出来? “我帮你把容宴救出来一一” 谢安心中猛然一颤,仿佛被魏琅一脚踩在了心尖最害怕被人踩到的地方。 魏琅语气停顿了些,便等着谢安开口。 良久,他听到了谢安干涩的声音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是我送给小皇子的一点小礼。” 谢安看着魏琅手里的精致的檀香木盒,脸色越发白了。 那怎么可能一一只是一份小礼? “魏琅,你到底想做什么?小皇子也是你妹妹的孩子,你又怎么知道容宴的事的?” 谢安质问魏琅,但是他却得不到答案,魏琅将他口中的小礼放在了一边,揪着谢安的领子,将人提起来按在了墙上,目光一寸一寸的,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强硬而暧昧。 “我想做什么?” “也许你伺候好了,我会同你说也不一定。” “魏琅!” 魏琅目光暗沉,落在了一大片雪白的肤色上,到最后还是收了手,“谢安,只是让那孩子生点小病的东西,毕竟是我妹妹的孩子。” 谢安怔了怔,想到魏琅能大费周折的把妹妹从宫中救出,应该也不至于对妹妹的亲骨肉做什么。 他又想到了废宫里的容宴,心脏抽的生疼。他接过了木盒,也没有打开“魏琅,你当真能把容宴救出来?” “我能把你从宫中劫出来,容宴自然也能。” “这东西,当真无损小皇子的性命?” “无妨性命。” 谢安抱紧了怀中精致的匣子,最终咬牙道“魏琅,你说话算话。” 魏琅笑了笑,他的手轻轻抬起来,似乎是想落在谢安的脸上,被他侧脸避开,低低叹息一声“要不,我换个条件吧,你陪本世子春风一度?” 谢安呸了一声。 魏琅倒是脸皮厚的很,由着他往外走,外头守着的人拦住谢安的时候,魏琅轻声道“让他走。” 容亁是当着魏琅的面一刀捅进容宴的胸膛的。连魏琅都没有想到,容亁竟是留了他一条命。 而这消息,是他救回了他的妹妹时,琼安亲口告诉他的。琼安毕竟是后宫中唯一的一个女人。 她说,皇帝在废宫里关了一个傻子。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1节 那傻子是谁? 容亁清理了宫里所有的旧人,却忽略了他的贵妃。 琼安出嫁前远在西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理应不认识废太子,只是在几年前,那时候废太子还不是废太子,接了先皇密令去西南视察,这趟西南密行,除了先皇和西南王府的几位公子小姐,并没有什么人知道。 容亁也不知道琼安,也曾经偷偷隔着男女大防的高墙,瞧过太子一眼。 时隔几年,琼安也记得不太清晰,只是大抵,是能认出来的。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死人,也是会说话的。 魏琅骗了谢安,他想要了小皇子的命。 几年不见,谢安还是这样天真。能让男人翻云覆雨的天下权柄,哪里能容得下骨肉亲情。 一个没有后的皇帝一一 要让容宴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听说,向来体弱多病的恪王殿下一一过身,也就是这段时日的事了。 若到时候容亁再出什么事一一容宴,可是唯一有资格坐这位子的人。 容宴傻了? 笑话。 魏琅可不相信容宴是真傻了。 他想靠着废太子的名头,和突厥人的兵力,把容亁从皇位上拉下来。 他曾经想做流芳千古的明臣,不过容亁不给他机会。 那就换个皇帝好了。 魏琅漫不经心的想着,折断了他手里的竹签,扔在了地上。 第53章 逃脱 容亁的人找到谢安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废旧的长街上,怀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他的衣裳,如画的眉眼便染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容亁穿着一身便服,腰间挂着的仍然是他那柄从不离身的配剑。那时候的容亁,恨不得一剑劈了这不省心的玩意儿,但是到底,见人好端端的没有缺胳膊也没有缺腿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松了口气。 谢安还不知道,因为他被劫走的事,杖毙了看守的两个玩忽职守的侍卫。羽林卫的侍卫哪个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子女,说仗毙就仗毙了,这一次,皇帝是动了真气。连梁英关也没有想到皇帝会亲自出宫寻人。皇帝那日的暴怒尤在眼前,他便知道,谢安对于他们的陛下,是不同的。 劫走谢安的人手段高明,甚至在内宫中也有安插的眼线。梁英关心中隐隐有了猜度,他想,陛下心里,只怕同样有了底,现在按兵不动,总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梁英关并不知道。 容亁只是上下看了眼一身湿淋淋的谢安,便皱着眉头“还不滚过来。” 谢安先是怔了怔,似乎没想到容亁亲自出来寻他,下意识的将怀里的木匣子抱的紧了,容亁嗤笑一声,把人扯了过来,于是他身后的人便都垂下了头。 “什么东西,看的这么紧?” 谢安睫毛抖了抖,盖住了两颗乌黑的眼珠。 “没什么。” 他向来张扬,这时候却是心虚的模样。容亁便也没有多问,他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了伞,打了起来,把谢安护在了怀里“我们回去。” 他声音很低,谢安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温柔的情意,只是却同他记忆中的容亁似乎慢慢割裂了。很长一段时间,容亁在他的记忆里像是可怕的野兽,用凶残的利爪撕碎了他的一切。 梁英关在一旁看着,到底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找着了人,能少牵连几个,算几个了。 谢安淋了雨,身子有些虚,容亁一路把人抱回去,谢安出奇的安静,若是在平日,早便炸了毛,这会儿倒是神思恍恍的,不知道那颗漂亮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谢安没有真正害过谁。哪怕过去的那个无法无天的谢家小公子,也只是顽劣,并没有存什么恶毒的心思。 容亁是他的仇人,但是那孩子是无辜的。 一想到在那废宫中疯癫的容宴,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魏琅应该不至于对自己的血脉至亲下手的。 容亁永远记得那天,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谢安,在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谢安问了他一句“谢家欠着你的,都还清了吗?” 谢家欠着他的,还清了吗? 谢明珠死了,容宴疯了,谢家树倒猢狲散,连唯一的一个谢安,都被他几经折辱。 掐死他母亲的皇帝也得到了报应。 容亁是在黑暗的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披着一身锦绣的皮囊,坐拥人间富贵,然而剥开那副皮囊,里面藏着的,是早已腐朽干枯的心。 他的手上沾染着无数的鲜血,战场上割断了无数颗头颅。他的仇人一个个得到了惩罚一一 却从来没有让他得到过片刻的安宁。 反而是他还是赵戎的那段时日里,在谢安还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容亁这个名字像极了诅咒,只要他顶着这个名字,就不配得到救赎。 那时候容亁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说,可我欠你的,还没还清呢。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对于谢安来讲有多么可笑,所以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冷着脸,看起来冰冷又不近人情一一直到,对上了谢安终于绝望的眼神。 “还不够,是不是?” 容亁怔怔的看着谢安踉跄离开的背影。 没有人看的出来,他的心脏已经蜷缩成了一团。 很多年前,他一个人被容宴折磨,血淋淋的被扔在了冰冷的宫殿,他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干,身边只有一个杨嬷嬷,怀抱着他,眼泪成片的落在他的脖颈上,寂静的废宫中只有风烛残年的老人低声的叹息。 “可怜的孩子啊。” 那时候,容亁不过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他恨不得撕咬下来容宴的血肉生吞。 以前他是一个人。 现在他坐拥天下,却还是一个人。 他想把谢安留下来,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要怎么才能把珍惜的人,好好的放在身边。 ********分割线******** 谢安是在偏殿附近,等到小皇子的。 小皇子不大一只,被紧紧裹在明黄的绸缎里,由乳娘抱着,乳娘轻轻哼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小皇子便咬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咯咯直笑。 谢安同他们隔得不远,他立在树荫下,眼角有些湿。 乳娘看见他,便抱着小皇子过来行礼,谢安扶起了她,他伸手碰了碰小皇子的脸,小孩儿的脸蛋柔嫩,红润健康,喷了他一脸口水。一双乌黑的眼睛倒是同容亁一模一样。两只小手胖乎乎的,在乳娘的怀里伸手过来抓谢安的手,却没有抓到,抓在了谢安腰间的香囊上。 那香囊的味道极好闻。 乳娘要走的时候,小皇子还是不松手,乳娘尴尬的对谢安笑了笑,谢安碰了碰他的小脸,眼底有几分愧疚。但是这些,乳娘并不知道。 “小皇子既然喜欢,就送给小皇子吧。” 乳娘感激的朝着谢安一笑,她要带小皇子去见杨嬷嬷,若是谢大人不肯割爱,只怕又在这里耽误不少时候了。 谢安怔怔看着乳娘离开的背影,手上还有小孩儿温热肌肤的触感。 过了没几日,宫中传出来小皇子病了的消息,皇帝已经几日不曾上朝了,小皇子病情甚至几日不曾好转过来,容亁已经没有时间来纠缠他了。 又过了几日,皇宫的破落的废宫中生了一场山火,灼灼的火光,将历经几代帝王的破落废宫,烧成了灰烬。火势并没有蔓延开,只是听说把一直关在宫中的那个傻子,烧死了。 人们清理出来的,是一具焦黑的尸体,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容亁盯着尸体上存留下来的粗布衣片和一枚玉佩,目光沉沉。 那玉佩是皇室的东西。 是容宴从小不离身带着的。 这事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容亁只是看了眼尸体,说了句扔到乱葬岗中,没有人敢质疑皇帝的命令。一个傻子的死,在这冤魂无数的重重深宫之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这就是大魏的皇宫。 就在谢安暗自为容宴逃出生天庆幸时候,传来了小皇子病重不治的消息。 谢安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相信魏琅,魏琅虽然说想让小皇子生点小病,他到底没有敢用魏琅给的东西。 那药是他找太医院的小药童问的,只是开了点凝神香,是药三分毒,那香气大人闻了没什么事,小孩儿闻了容易头痛和腹泻,并不伤及性命。 谢安惶然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眼前一瞬间一片血雾。 第54章 小皇子出事的消息一经传出,皇帝勃然大怒,小皇子身边的四十多名宫女太监均受牵连,小皇子身边的乳娘交于刑部严刑拷打,一时间整个魏宫中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审出来的结果,便落在了那一袋凝神香上,并不单单是凝神香,而是掺杂了其他的,要人性命的香料。 于是太医院也被牵扯进来,数十名太医跪在殿外,半个大字都不敢出,涉及谋害皇嗣,但凡沾染了个边,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人人都想从这不见天日的网中挣脱出来。 到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李公公清楚的记得皇帝那日,隐忍到了极致的神情。 这位年轻的帝王,自从登基以来,整个天下都在他囊中,向来都是淡定从容的模样,此一刻,眉眼中方得见风暴,亦能窥见几分伤心。 那犯人被押上来的时候,竟也放肆不跪,咬紧牙关,倔强的像块石头。 “不是我。” 到最后,也只是讪讪的说了这三个字而已。 皇帝眉头紧紧抽了抽,似乎是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袋香囊甩在了那人脸上。那人漂亮的脸便多出了几分凄惶的神色,却转瞬即逝,“不是我。”那曾经锦衣玉食供养起来的美貌公子,手里捧着锦绣香囊,周身都是那香囊散发出来的妖异香气。 他又说了一遍。 “我恨不得杀了你,却从来不齿于对这样的一个孩子下手。” “你···恨不得杀了朕?”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2节 皇帝有些迟疑的,一字一句的把那人说的前半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眼底风起云涌。 “你以为,凭着你对我做的,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不成?” 那人冷冷的笑了声,忽然又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他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皇帝,眼底好像有未曾干涸的眼泪,又好像没有。 他声音太过嘶哑,唇上的嘲意太过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会已经暴怒了,他却不在乎。 “朕不准你后悔!” 那人便苦笑了两声,再不说话。 然后,便是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青花瓷器,西域贡品,价值连城的东西碎了一地。 这帝王身边,哪里是这么容易呆的,李公公低声叹息,又想到这位平日里便是如此跋扈,皇帝也不曾介意过,只是如今,今非昔比了。 李公公退下去关门的时候,最后一眼,便看见了一双白皙晃眼的腕子,被明黄的,绣着金灿灿的金龙的袖摆,交叠按在了长毯上。 后来,他再也没有听到里面有过什么响动。 一声都没有。 只有那袋香囊的香气,隐隐约约的,透过纱窗,裹挟着微风,飘了出来。 美丽的东西,都是致命的毒药。 后来,一道旨意下来,京城远郊的大理寺,便又多了一位客人。 车轱辘吱呀作响,马车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若就一般而论,大理寺的钦犯均是由囚车铁拷枷锁押送过来,大多已经经过审讯,来的人即便是王孙贵胄,这时也该蓬头垢面,狼狈不成人形,而偏这一位,身边跟着皇帝身边得宠的李公公,看李公公的神情,倒是琢磨不出来什么。 大理寺丞刘长卿端正立于长阶之下,身后这朱红城墙,砌满了王孙贵戚的血。 是老相识了。 刘长卿想。 颀长消瘦的人影从车里弯着腰出来,“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到了如青竹般立在大理寺门前的刘长卿,竟是笑了声。 “不想遇到熟人。” 而话说回来,他来这大理寺,不遇到刘长卿,又遇到谁呢。 刘长卿心间微叹。他曾经一念之仁帮过谢安一把,那时候是看在谢宰辅的面子上,却没有想到,到最后,还是落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其实不信谢安下这样的毒手,他也不信,老宰辅这样的人物,教养出来的孩子,当真是个蠢货。 他拱手,并没有把谢安当做犯人,眼神上下打量一遍谢安,也没有带别的什么意味,只是叹息了一声,“谢宰辅泉下有知,怕不知有多痛心。” 刘长卿这样说,便看见谢安眼眶红了。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婚配都不曾。 刘长卿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谢安身边站着李公公,他也不好多问。 李公公道:“奴才先回去复命,就不打扰大人了。” 谢安眉目冷凝着,看不出风霜。 李公公走后,刘长卿带路,他生的腰背笔直,如同拔节而出的青松一般,倒是正合了他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 “刘大人,我没有害小皇子。”谢安忽然这样说。 刘长卿并没有回头看他。 “是非公道本官自然会查明。” 人是会变的。 这样的谢安,身上哪里有一分曾经纨绔公子的影子。 过去的谢安,已经死了。 谢安下了狱,第一个来审问他的人竟是杨珩。 杨珩是兵部的人,在这节骨眼上竟是又调到刑部,便是谢安想不往自己身上想都不成。转念一想,因他之故杨莘被皇帝下了狱,到现在都没出来,这杨珩,是杨家指派过来,给他报仇的? 那青年身着紫衣,端的一身风流仪态,看着草席上面色如常的谢安一一“谢安,别来无恙?” 谢安眼皮都不曾抬起来。 审讯厅的炉火烧的正旺,铁窗外刮来阵阵寒风。 跟着杨珩来的人,还有杨宁,杨宁是杨莘一母同胞的哥哥。 杨珩打开卷宗,开始问案。 “五月初一,你可是在途中遇到抱着小皇子的乳娘?”谢安下意识的看向了杨珩,杨珩却并没有看他,只是目光盯着卷宗,不知作何神色。 “有。” 那杨宁立在一边冷笑,面色狰狞,:“你将香囊借故送给乳娘,借机谋害小皇子,是也不是?” 谢安不发一语。 杨宁忽而站了起来,掐住了谢安的下巴:“谢安,你害了我弟弟,莫不是以为还能善终?” “给老子滚,你是个什么东西。”谢安冷笑一声,呸了一口,杨宁脸色很是难看,“还敢狡辩?”他忍无可忍,提高了声调,“还以为自己是个东西呢?早他妈是个被人穿烂的······” “杨宁!” 出声的人,是杨珩。他面色沉的像是冰,冷眼道,“杨宁,这案子,交给你来审?” 杨宁自然不敢,杨珩是主事的,又有一个有权柄的爹,往小了说他弟弟的事他还指望杨家报仇,往大了说他这杨家的旁支整个一脉都指望着杨珩家,而杨珩身份贵重,哪里是他能开罪的。 到底有一层亲戚关系,杨珩再瞧不起这东西,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眉头皱了几分。 “不是我。”谢安平缓地扫了杨珩一眼,他们再问什么,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杨珩站了起来,“谢安,你这样的人大概还没尝过什么重刑,还能这样倔强。” “你可以试试。” ”谢安!“ 杨珩死死盯着谢安。 其实,他父亲对于杨莘的事其实抱着能不管就不管的态度,杨莘的事皇帝已经盖棺定论,但郡主天天在杨莘父亲身边哭闹,寻死觅活,杨大人虽然瞧不起杨莘,却打小长兄如父,是个疼爱弟弟的人,眼看弟弟一家因为杨莘的事要翻了天,所以谢安才落在了杨家手里。 杨珩是怕谢安被杨宁那混蛋欺负了,这才从他父亲那求来了资格,才能坐在这里。他是不信谢安害了小皇子的,他只是想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只是看谢安的模样,早就把他和杨宁,和杨家当成了一丘之貉。 到底年少气盛,他忍不了谢安用那种眼神看他。 “都滚出去!” 杨宁狠狠瞪了谢安一眼,方才出去,等到这房间里只剩下了谢安和杨珩二人的时候,杨珩一步步的朝谢安走过来,死死掐住了他的下巴,逼着他与他对视,“谢安,我在救你。” 谢安忽然笑了声,然后垂着眼睛,连谢安自己都不知道,他有时候的神情,像极了容亁,尤其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然而这些,旁人即使看到了,也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的。 “不劳烦您老人家了。” 杨珩面上便泛起了薄薄的怒气。 总是这样。 以前几个人一起厮混的时候杨珩就觉得,谢安这个人,看着一副多情的长相,实则无情的很。那时候谢安是什么人,哪个敢对他动心思?偏偏魏琅敢,尽管魏琅掩藏的很好,那时候的魏琅,也是他们那群人里最不惹人注意的一个。 那时候谢安总是偏向魏琅一些,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说那魏琅没见过世面,扔过去给魏世子看看。杨珩哪里不知道谢安嘴贱的毛病。明明,一起玩的人里头,他最喜欢的是魏琅。 谁也没有想到谢家会出这样的事,也没有想到,到了最后,魏琅那混蛋竟然还对谢安一一他只要一想起来就想撕碎魏琅,而那时候心底又幼稚的想着,谢安也该看清楚魏琅的真面目了吧。 而魏琅做的事,又似乎隐隐给了他一种暗示,魏琅能做的事,他是不是也能做? 是不是这样,谢安就能看到他了? 然而后来杨珩才发现,不论谢安是否看清楚魏琅的真面目,他的眼里,始终没有他。 无论身份有什么变化,谢安眼里的骄傲,是刻到了骨子里的。 “谢安,你落到这样的境地,你以为,今日还有一个姓赵的来救你?” 谢安心头猛然一颤“杨珩,闭嘴!” 杨珩如何不记恨?当日他上门去寻谢安,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赵戎。 那赵戎又是个什么东西,谢安对他笑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多。 “赵戎已经死了。谢安,你是不是天生克身边的人啊?” 杨珩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么刺激谢安不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谢安脸还是冷着,眉眼间终于多出了几分崩溃之意。 “你不配提他。” “你就那么喜欢他?” “可他已经死了。” 杨珩揪起了谢安的衣领,谢安在他手里挣扎起来,杨珩没打算做什么的,只是谢安挣扎的太厉害,反而让他心跳有些快,他这样久经花丛的公子哥,竟然在看到一小块白皙的肤色时候,脸色都变红了。 然而很快,他眼神黯了下来,他看到了那块不小心裸露出来的肤色上,艳丽的吻痕,仿佛是充满占有欲的,昭示自己所属物一样的一枚吻痕。怎么能是女人留下来的。 那不是女人的。 谢安慌乱拢住了衣襟。 杨珩捏着他肩膀的手,仿佛要把他捏碎。 “是谁?” 那是容亁咬的。 那天他被带过去见容亁,不,应该说是被押过去的。 容亁质问他小皇子的事,他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哪里激怒了容亁,他觉得他说的,应该是容亁早该有了的认知。 那时候容亁像狼一样扑上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撕成了碎片,却没有想到容亁只是扑上来,压着他,恶狠狠的在他心口咬了口。 其实不是很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容亁那时候受伤的神情,莫名像极了一个人。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3节 竟然让他有些心软。 而对于容亁,心软却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容亁什么都没做。 只是红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骂了他一句“没良心的狗东西。” 然后拂袖而去。 谢安在柔软的毯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便有人来带走他。 谢安这时候看着杨珩,心里只觉得自己以前是有多蠢,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谁知道?” 谢安冷笑。 杨珩差点没有一巴掌甩在谢安脸上,怎么能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神色又渐渐委屈起来。 一翻审讯,竟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第55章 风暴 江边的一艘画舫。 窗外下着细密的雨。 布衣青年端坐饮茶,他的对面,坐着一名作汉家打扮的夷人。此人看起来还很年轻,身量极长,高鼻深目,耳间穿环,腰间配弓,面孔如刀削斧凿一般,气势迫人。眼瞳竟是便在夷人里都不多见的深绿色。 有黑衣人附耳过来说了什么。 那夷人脸色未变,笑着观察对面布衣青年的神色“那谢家的公子,入狱了。” 魏琅脸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是抬眸淡淡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可汗倒是对谢安颇为关心。” “本汗只是好奇,这谢安是有什么本事,能让大魏的皇帝,乃至魏世子如此倾心罢了。” 魏琅唇角一弯,脸上却没几分笑意,“可汗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 莫贺是草原上的雄鹰,最见不得中原的男人玩弄诡计的模样,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有了魏琅,确实是事半功倍了。 “你不担心谢安把你供出来?” 他这样问。 魏琅挑眉,而后道“谢安不会供出我来。” “为何?” “因为容宴在我手上,他要么一字不说,只要说出来半个字,抽丝剥茧,势必要把容宴牵连进去,到时候我是什么下场,容宴就是什么下场,他不会不知。” 从谢安病急乱投医,投到了他头上,他就该想明白,容宴和他,已经是捆在一条船上了。 即便是当时没想明白,这几日在监狱里,也该想明白了。他魏琅本便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容亁迫他害他,就休想有好日子过。 “是不是啊,太子爷。” 魏琅笑朝身后问了声。 莫贺这才注意到魏琅身后,立着一名仆役打扮的青年。这青年眉目低垂,容貌俊美,即便是作仆役打扮,依然不能掩盖住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甚至可以说,是高贵了。 青年的睫毛很好的挡住了眼底乍现的寒光。他朝可汗拱手“以后的事,仰仗可汗了。” 莫贺上下打量半晌,终于大笑起来。 “我忽然觉得,谢安有些可怜了。你们中原的男人,可真是让莫贺大开了眼界。” 那青年眸光在听到了谢安的名字时候颤了下,便再没了动静。 这算计,从很久以前,魏琅从魏宫中救出来琼安的时候,或者更早,就开始了。 容宴被琼安发现,并不是偶然。 他刻意利用身边的小太监引了琼安发现他的。琼安发现了容宴,思及容亁的狠毒,宫中知情的人已经悉数灭了口,琼安十分害怕容亁知道这些事被她撞破,要杀她灭口,惶恐之下才求助于自己的哥哥,魏琅这才把琼安救出来,从而得知了容宴的事情。 也许这些,都在容宴的算计之中。 他费尽心计才把自己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便是和魏琅之间的机关算尽了。 谢安还不知道,自己苦心救出来的容宴,利用琼安传出去了自己活着的消息,又利用谢安救出了他,到现在,利用魏琅,想东山再起。 长久的囚禁早已让过去那个愚蠢恶毒的太子容宴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复仇的修罗。 而这一切,魏琅心知肚明。 他和容宴,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利用谢安,魏琅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魏琅宫中眼线众多,皇帝同谢安那点事,他如何能不知道,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恨不得杀了容亁,但是这世道就是这样,决定谁能拥有一切的,是权柄。 对于男人而言,只要拥有了权柄,就能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魏琅眼神阴暗。 除了谢安之外,换成任何人做这件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魏琅利用宫中的眼线栽赃给谢安,也是想让容亁尝一尝,被自己的心头肉背叛的滋味。 若是容亁发了狠想杀了谢安,他当然不会看着谢安死。 魏琅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清茶,问对面的莫贺“可汗,中原的茶叶,可还习惯?” 莫贺甩袖笑了声,这草原年轻的可汗,在中原不久,也学会了两面三刀的本事。 “习惯,习惯的很哪。” 雨丝湿了画坊,乐妓的靡靡之音柔软飘荡,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推杯换盏之间,和气一团。 谢安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他愚钝的脑袋里没有那么多算计,只是被抓进来之后才发现,除了说他没有做过,他什么都不能说。 从魏琅救出来容宴的那一刻,他同容宴,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谢安当时是没有想过这些的一一他是当真病急乱投医了,他觉得,只要能让容宴离开那个鬼地方,在哪里都是好的,他甚至想着,如果魏琅当真救出了容宴,他便拼死也要离开皇宫,他要带容宴去很远的地方,远离这大魏宫中的一切是非。 他没有想太多。 当然也没有想过,魏琅救出了容宴,却再不曾联系过他。 自从那场大火后,容宴同魏琅一起音讯全无。后来,便是自己被抓进了牢里。 谢安恨魏琅恨的咬牙切齿。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魏琅是铁了心让他坐实了这个罪名。 这就是他与虎谋皮的代价。 谢安红着眼睛,到了这时候,他还在想着,容宴到底在哪。他一个傻子,魏琅会不会苛待他。 所以后来,容亁骂他是个蠢货的时候,他竟是反驳不过。 这些人从头到脚光长心眼了,而他谢安,十几二十年光长了肉,脑子倒是一点都没长。 此皆后话。 杨珩当时审了谢安五天,一无所获。他又不肯对谢安上刑,谢安身上连根头发丝都没少。时间久了,就是杨宁都看出了端倪。杨珩也生怕被人看出来私心,谢安又时常一言不发,对着谢安,便日渐不耐起来。 宁荷在皇帝的书房里闹起来的时候,容亁几乎是让人把宁荷捆了回去的。到底是皇家的公主,实在是丢面子的事。 后来,跪在皇帝宫外的,便成了谢锦。 说来也奇,皇子被害,沾边的都得株连九族,谢家倒是只进去了个谢安,谢锦即没有被革职查办,也没有失了宠信,稳当当的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半分松动,很多人等着看谢锦的笑话,皇帝就是没动他,却也不见他。跪在宫外的谢锦,是被李公公客客气气的请回去的。 谢家并没有什么人能为谢安奔波的。两位姨娘皆不是谢安生母,出了这等大事只怕牵连,没少给谢锦说道,让谢锦不要掺合。 只谢锦咬着牙,心里记着的,是谢安对他的好。他到现在都记着,他这一身官袍,是怎么来的。他瞧不起谢安,但是谢安,却是谢家的人。 谢安也不喜他,却在关键的时候会帮他。 这样的节骨眼上,他若是也放弃了,这世界上,谢安还有亲人吗? 没有人知道皇帝想做什么,这繁花似锦的皇城,仿佛一夜间随着小皇子出事的消息,变的阴云密布,风雨欲来。 便又如此过了两日,恪王殿下大丧。 于是暗处的风暴,终于便要涌动而出,掀开滔天巨浪。 第56章 荣华路 梁英关进来的时候,皇帝正在书案前批着折子。 他们年轻的皇帝有一张俊美的脸,皇家的人,容貌都是很不错的。 案前的香炉燃起来,氤氲的雾气朦胧了皇帝的神色,抬眼见是他,目光深了下来,抬手屏退了打扇的宫女和一干太监。 梁英关跪了下来,“那边来消息了。” 皇帝伸手,打开了梁英关手里的信封。 良久,梁英关见皇帝勾唇笑了笑“果然是他。” 容亁是阴谋诡计的行家,他能走到这一步身边人才辈出,即使再为难,也不是抓不到狐狸尾巴。 这案子其实已经不需要谢安多开口了。 容亁自幼便深受宫中迫害,自然不肯让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也受与他同样的罪过,是以小皇子刚出生,便由梁英关秘密送到了农家看顾。 宫里这个孩子,是宫外头寻来的。这小小的婴儿刚出生便生了重病,注定活不过两岁,是以变成了小皇子的替身。容亁不是善人,也不是干不出来寻一个健康的孩子代替小皇子这种事,只是奉命的是梁英关,心中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却没有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事。 容亁从来没有怀疑过谢安。那点胆子一一只有割伤他自己的时候才能下的了手。 那日带了谢安回来,他什么都没问,心中已经有了猜度。魏琅胆敢在宫中安插他的人,朝廷也未必在那厮身边没有眼线,容亁没有动那批人,不过是怕打草惊蛇。他要做的,只是等着暗探的消息罢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4节 如今这消息来的不算慢。 跪着的梁英关忽然问了句“牢房那边……” 容亁低叹了一声。 “没受什么罪吧。” 梁英关拱手“暗卫寸步不离的盯着呢。审案的人是杨家的公子,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话是这样说,容亁止不住想着,这人一身细皮肉,以前稍微碰一碰都要青上个大半日,睡稍硬点的床都彻夜失眠,在牢里头的日子,怎么也算不上好过。 其实,真正让容亁生气的,是谢安那日说的话。 谢安后悔救了他。 他说,恨不得杀了他。 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容亁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个粉碎。 可他有什么资格? 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谢安这一生最大的悲剧来源,就是他。 容亁从来不信因果报应。 他钻营算计,坏事做尽,手上数不清的人命债,从来没有害怕过报应。 只是谢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脏疼的发抖。 他这一生,没有几个在乎的人了。 他在乎的,都死了。 剩下的这一个,恨他入骨。 他已经不再是废宫中那个连听一声打雷都要吓的瑟瑟发抖的孩子了,到了现在,听到那一句话,仍然像是冰冷的利剑,寸寸割裂了血肉。 那一瞬间许多阴暗的念头泛上来,他看着谢安倔强又漂亮的脸,心里淡淡的想着,反正是不能喜欢了,留住人也是好的。 折断他的手脚,把人困在身边。 哪怕恨他入骨,也逃不开他的手心。他贵为天子,一个小小的谢安,怎么就要不得? 只是手触碰到谢安冰凉的面颊的时候,心却软成了一滩水。 容亁是个冷硬的人,一颗心,却从来没有那样柔软过。 他怎么能对这样的谢安下手? 谢安救了他。那时候的谢安,是喜欢他的,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只是那点喜欢,终于在他回来,冰冷的刀上染透了皇室的血,景和宫中噩梦般的一夜后,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到了现在,他终于承认,他留给谢安的,都是噩梦了。 对着赵戎的时候,谢安嬉笑怒骂,眉眼鲜活,那是容亁从来不曾见过的谢安。在容亁面前的谢安,永远都是带着一身的刺,脸色雪白,眼中惊惧。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对谢安做出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容亁顺着魏琅的心把谢安下了狱,装模作样的审,也不指望他们能审出来什么。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这大魏,马上就要变天了。 梁英关问容亁要不要亲自看看谢安的时候,容亁先是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 人们常说君心难测,帝王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揣度的,然而梁英关还是想,也许陛下,只是怕见了谢安横眉冷对的样子。 这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随着小皇子伤重不治和恪王殿下大丧的消息在民间传播开,关于新帝迫害前太子的市井流言呈嚣日上,朝廷堵的住官员的口,堵不住悠悠百姓的口。大魏民俗开放,文字狱是前朝的事了,于是许多影射皇家的故事便被摆上了戏台子,有的被写成了话本广传于世。恪王殿下大丧后恪王殿下母族一派人心涣散,也远不像恪王在世的时候一般拥立年轻的皇帝了。更兼之皇帝后宫无嗣,又执意不肯选秀,十几个大臣在殿外磕翻了头,皇帝也不曾理会过。 朝廷的戏一日唱过一日,北境的战报也八百里加急传到了京城。被打回了老家的突厥人卷土重来,甚至联合了北境数十部落,大军压境,裴钰远在西南,韩肖在边关死守着,眼看便要撑不住了。梁英关手里握着禁卫军和暗卫营,一时之间,朝廷中竟是无将可调。 于是,皇帝做了一个御驾亲征的决定。 这时候,倒是没有朝廷的大臣出来阻止了。 容亁知道,一步一步,这都是魏琅的陷阱。 终于把他逼到了这一步,魏琅应该很开心吧。 他比谁都清楚,魏琅,在收网了。 魏琅知道朝中无将,到时候领军前去的只有他这个皇帝。 他想让容宴名正言顺的坐上那把椅子,那他这个皇帝,就得名正言顺的死。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是他真的遇刺身亡,也可推说是蛮夷人所为。 图穷匕见。 这一去,不是荣华路,就是黄泉路。 容亁久久盯着殿内的这把龙椅,嗤笑出声。 他一步步顺着魏琅的陷阱踩过来一一 魏琅便以为,他赢了吗? 皇帝御驾亲征的那一天,恪王殿下的丧仪还未曾撤下白幡。亲王丧仪,民间是要挂满足足六十日的。 满城的白幡飞扬。 战场上往往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能知道,今日走的这些儿郎,他日回来的时候,能有多少人? 或许都一腔热血,洒在了异乡的泥土里。 而在这前一天,刘长卿接到了皇帝的密旨,旨意由梁英关传达。刘长卿怔怔的,梁英关便补了句“皇上的意思,还不明白?” 刘长卿知道,这事,不是他该多问的。 于是点头。 当天夜里,小皇子的案子,便匆匆作结,成了悬案 此后无人敢查,无人敢碰。 直到真正的皇子允在民间长到十岁,回到魏宫,此案背后惊心动魄的权利争斗才被揭开。 刘长卿亲自带着人,打开了关押着谢安的牢门。 第57章 大军 大军出发的那日是清晨。 谢安穿戴着小兵的衣着,混迹在帝王帐下,皇帝的骑兵队伍中。 皇上的亲卫队足足千余人,多他一个混迹进去,连片水花都打不着。 这是皇帝的意思。 谢安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大军出发的前一天夜里,梁英关命大理寺丞刘长卿将他从大理寺中提了出来。 北去的路程漫长,大军走走停停,越是往北,越是荒凉,千里黄沙覆盖,很难想象还有百姓生活在这样艰难的地方。 隔着汹涌的江水,大魏边境一分为二。邑城西近突厥人的势力范围,此处的百姓常年靠着与关外的贸易为生,一朝战争起来,便有数百万人将要流离失所。 便是在冬日里的一个寻常日子,苦守着邑城的韩肖迎来了长安城内二十万大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家之争,向来看中粮草,护送粮草的是谢锦,比大军足足早到了五日。 隔着一道江水,兵马对峙。皇帝一到,全军的将士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个个欢呼起来。 谢安骑在马上,诸日里赶路让他身子有些沉重,一时间马匹深陷沙地,他牵着缰绳拽,马匹踏着四肢,却怎么也走不了半步。有道影子打马过来,牵住了马上的缰绳,鞭子抽了过来,马儿受了惊吓,从泥地里挣扎出来,那人从马上扯过了谢安,人便稳稳的落在了他的马上。 竟是谢锦。 谢安微微抬头,谢锦乍然见他,目光惊疑不定:“是陛下……” 谢安睫毛垂了下来,想同谢锦说几句,战场上刀剑无眼,让他多加小心,到底没说出口。 谢锦目光黯下来。 谢安出现在这里实在超出他所料。但是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定然是不追究了。陛下为什么不追究?或者,陛下知道真相,却选择掩盖下去? 为什么要掩盖? 谢锦总觉得这里头有事。小皇子的案子后头,只怕迷雾重重。 谢锦身上带着军功?虽然皇帝想栽培他,但是到底年轻,同梁英关,韩肖裴钰这些大将差了些,是以只挂了个副帅的衔。 他骑在马上,看着立在沙丘的谢安,便又想到了皇帝的那些不为人道的心思,拳头便握的紧了起来,在谢安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谢安“若是陛下做了什么事……” 谢安停住了脚,他站在沙丘上,对着他的弟弟,一字一句道“那也同你无关。” 谢锦半句“我会护着你的”便没有说出口。 邑城风沙之大远非京城可比。韩肖将年轻帝王迎进了帐中,见他们的陛下虽风尘仆仆,眉宇间却未有疲态。 “朕一路马不停蹄,便是忧心着邑城的状况。” 韩肖叹息:“陛下,这地方民风彪悍异常,又由于常年乃兵家要塞,战乱实在是司空见惯,百姓们饿了,这换子而食的事情都常有发生,突厥人得了城,男人们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女人们只怕都要被当做牛马烹食。好在陛下前几年捅了这突厥人的老窝,百姓们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却不料这突厥人又勾结草原部落,联合犯我边境。” 容亁皱了皱眉,道:“这是朕的错,前几年忙着京城的事情,竟不知道治下还有此等事情发生。” 韩肖道:“只是眼下这情形也不是个办法,陛下可有良策?” 容亁正色道:“如果以谢锦的名义修书一封于突厥可汗,称其愿与突厥合作,大开城门等他派兵,是否可行?” 韩肖睁大了眼睛一一“陛下的意思是?” “突厥可汗应该会相信,他不会觉得谢锦在以此计诱他。因为此信一但泄露,谢锦必死无疑。待他大军主力入了城,便是瓮中捉鳖了。” “只是谢锦如何能得突厥人的信任?” 谢锦来的时候,便见陛下同韩肖已经在商议着什么,他越听面目越沉重下来:“陛下莫不怕我当真同突厥里应外合,卖了这邑城?” 到那个时候,不只邑城,京城危矣。 容亁冷眼看着他,忽而笑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5节 “谢锦,你当我为什么选择你?” 谢锦愕然抬眸,却见面前年轻俊美的天子直起了身子,将他扶起来。 “你谢家一门毁在朕的手上,你若据实相告,突厥可汗查清缘由,自然是信的。” 谢锦抬起了头:“陛下若是敢用,便等着消息吧。” “自你修书起,你便是大魏的反贼,你可能担得?” 谢锦笑了,“陛下,我是边关的将士,不是长安城那一堆绣花枕头,大丈夫当立不世功,若困于他人口舌中,便枉顾我父亲多年教导了。” 次日,谢锦修书一封,遣使发于突厥王城。 帝王军帐中发生的一切谢安一无所知。 直到五日之后,突厥十五万大军入边城,谢锦大开城门,将其迎接入城内,大军长驱直入,仅仅用了四五天的时间,便得了边境三座城池。 战报发回京城,谢锦前线倒戈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举国震动。 突厥带兵入城的人,是突厥的可汗莫贺,他初步进了城时候还小心翼翼,到后来却并未遇到阻挠,便放下心来。他想到谢锦降书中陈辞,又思及调查到的谢家同中原皇帝的事几乎同谢锦所言吻合,暗道中原的皇帝对谢家干了不少恶事,谢锦有了反心也说得过去。莫贺也不蠢,他身边留着容宴和魏琅这么两个人在,自然对谢家的情况是清楚的。 他还记得魏琅在看到谢锦在信中写“辱我兄长”时候,握的生紧的拳头。 魏琅当初,就是被谢锦一箭射入江中的,然而男人的事,在战场上,绝对的利益面前,那点旧日仇怨,若真站在了一个阵营,又哪里算是事。 这个时候的谢安在城破之后,随着魏军退守到了临城,谢锦反了的消息满城都在奔走,传至他耳内,简直如同噩耗一般,谢锦怎么能反? 莫不是,还因为谢家的事情,对陛下有嫌隙? 想了想觉得不该,可又觉得这样满城风雨不似作伪,便去皇帝的王帐中去了,被两名黑衣骑兵挡在了外面。 “便是我也见不得陛下?” “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见。” 谢安咬牙,便转而去寻谢锦,这厮既然造了反,人定然在邑城。 一人一马,便往邑城方向而去。 风沙迷眼,谢安足足行了一日夜,才至邑城,全凭着一腔孤勇和执拗。 还未进城内,乌云一般黑压压的兵马,踏破黄沙,朝自己所在位置,集中而来。到了面前,骑在马上的将领绕着谢安转圈。套着铠甲的马匹踢动黄沙,刺眼的阳光下,只看到一个个黑巾蒙面的异族士兵,一双双嗜血又凶恶的眼。 那将领跳下马背,在他周身上下摸了一遍,忽然轻佻的笑了,将他束着头发的发带扯了下来,一头乌发便披散在了苍白的脸颊上,“中原的探子,一天可以多抓几个。” 他那话语里的侮辱之色不言而喻,周围的士兵便哄笑出声。 他钳制着谢安的胳膊,将人同扔口袋似的往马背上一丢,另一些则牵着他的马匹离开了视野。 邑城军帐中。 谢锦与诸位将军,看着沙盘上的地图。 “报——”有士兵跑到门前跪下,“可汗,抓了一个探子。” 莫贺抬头,“带进来。”言语毕瞧了眼谢锦。 谢锦只是淡淡扫了眼谢安,便没有多看一眼。 这时候的谢安发丝凌乱,蓬头垢面,就是熟悉的人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谢安却知道,谢锦认出来他了。 谢锦掉了地图上面插着的小旗,漫不经心道“这种货色,还用拉到帐中惊扰了可汗?” 莫贺随意撇了眼这蓬头垢面的探子。 探子缩成一摊,头低低垂着,看不清楚长相。 “那依照你的意思?” “拖下去打,打不出来有用的,就打死吧。” 谢锦手从沙盘上离开,脸上一片冷漠。 谢安被一盆迎面的水泼的唤醒了神智,睁开眼睛时,全身的衣裳都已经湿了,下摆滴滴答答流着水珠,地上也晕开了一片水渍痕迹。 邑城一群身穿铠甲的异族将军,站在一个青年的身后嘻嘻的笑。“这探子洗干净了倒是生的好。” 谢安感觉头晕目眩,抬眼一瞧,便对上了谢锦冰冷的眼睛,抿着唇,没有说话。 谢锦的目光仍然有些沉,但是他还是斜睨了眼身边看热闹的将领们,“我要收拾人,你们要在这里看着?” 四下无人,谢锦终于伸手扯下来还被捆着的谢安,垂眸道:“你来做什么?” “我本意是来找你,被那几人掳去。”谢安苦笑。 谢锦简直想抽死谢安。 “你落在这些人手里,还以为自己能活?” 谢安没有回答,千里奔波,也不过是为了问一句,“为何叛国?” “同你有何干系?” 谢安垂下的左手紧握成拳。 谢家的门楣,决不容卖国贼。 他虽然纨绔不知事,他虽然怨憎容亁,但是大是大非上,到底是谢家的孩子。 他抬起眼睛看了眼他,一字一句:“为何叛国?”这几日里发生的一切便像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她生在局中,迷雾重重看不清楚前路。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见,为我谢家报仇。” 谢锦说完,便瞟见窗前有道影子,消失了。 “啪”的一声,谢安给了他一巴掌。谢锦推了他一把,将他扔在了床上,眼睛像是负伤的兽:“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安被谢锦软禁了起来。 入夜之后,子时。 城内忽而火光突起。容亁的军队分散入户,同百姓一同躲避起来,片刻之后,便有火箭如雨般射入城内,大火冲天而起。 莫贺望着这冲天火光,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他是什么人,立刻反应过来,怒喝道:“抓住谢锦这小子!” 无数突厥士兵扑将过来,然而魏军早已疏散,只有谢锦和谢安两个人,城门落了锁,浓烟滚滚,韩肖早已命人锁死了城门,一但有人突围,立刻乱箭射回。 谢安头发太长,长发被火烧了大半,相比之下谢晋还算是整齐,见他跑不动路了,皱着眉头却没有说二话的将人背上了背。 十几万大军便在城内四处疯窜,若是不小心遇见了,只怕他兄弟二人死无全尸。 谢锦颇觉无奈,倒是没想到最后,倒是和谢安要死在一处了。他背着谢安一路奔逃,逃到了江边上,再无退路。事已至此,谢安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安伸手想碰碰谢锦,却发现自己没了力气。 谢锦将他扔在了地上,这才看见了谢安背上血淋淋的插着两枝羽箭。他竟然硬生生的帮他挡下了两支箭簇,强自忍到现在。 “谢锦……一一” 谢安还想说什么,他唇角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红的就像是背后漫天的火海。 “你原谅谢家,好不好?” 谢安清楚,谢家,是薄待了这个庶出的弟弟的。 他觉得他要死了。人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安嘲讽的笑了笑。他嘴硬了这么多年,到底,临死的时候,想和谢锦,讲几句真心话。 嘴唇动了动,颤抖着手将怀里的平安符递在了谢锦的手里,声音依然是淡淡的:“这次给你,别再扔了。” 谢安太怕疼了。 那羽箭插在背上,钻心一样,他这样一个锦衣玉食的,又如何能受得了。 谢锦愣怔的看着谢安,一双手下意识的接住了那个,谢安送了许多年都没送出去的平安符。 谢锦如同魔怔了一般盯着谢安。 谢安这个人,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性子,到了这一步,终于拔掉了他身上的刺,只是,却可能命不久矣。 他心脏如同擂鼓般跳动着,耳畔的杀声漫天,眼前尸山血海。渐渐的,眼底染上了几分癫狂之色。 “谢安!” 嫣红的血仿佛不曾停歇的从他的唇间往出溢来。 谢锦木然的想拿着袍摆给他擦干净那浓重的血,却越擦越多。 谢安眼前渐渐混沌起来。他已经说不了太多话了。 人们说人之将死总会看到自己一生中重要的人和事,他看到了他的父亲,看到了皇后,看到了容宴,看到了谢锦,看到了远嫁守寡的妹妹,看到了宁荷。 最后,他看到了容亁。 那年轻的皇帝气急败坏的,掐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谢安,你怎么敢死?” 竟然恍惚笑了声。 “谢家,交给你了……” 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谢锦眼睛都红了,他揪着谢安的衣服领子“你若是敢死,谢家,就是毁在了你手里。”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许久都没有了眼泪,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来,原来这个人,和他是这样血脉相连。他将瘦弱的谢安紧紧抱在怀里,脚步都乱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一一” 谢安却推开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将谢锦推入了身后那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而后,谢锦昏迷前最后的记忆,便是谢安倒在火海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身狼狈的莫贺,举起了他手里的刀。 作者回来了~~学业上的事忙了几个月,谢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为爱发电的作者和大家~~ 其实几个月不更有点想弃了,一度不敢上来看评论,但是真正看了评论后真的很感谢大家包容这个并不勤快的作者,想到坑底的大家决定认真把文更完。 不会再出现这样长时间断更的状态了,再一次感谢宝宝们的包容~~ 很抱歉因为作者的原因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阅读体验。 第58章 被俘 魏琅不是没有怀疑过谢锦诈降。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6节 从谢锦投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这一场战争中最不确定的因素。 兵者,诡道,亦是险道。 容亁在赌谢锦的忠心,兵行险招。 魏琅向莫贺可汗提议用了谢锦,也是兵行险招。 魏琅用谢锦的原因很简单一一事半功倍。 若是谢锦是真降,也许要打十年八年的仗几日便能结束,数年靡战,便是身强体壮的突厥士兵,也撑不住的,更何况突厥内部纷争颇多,粮草又不如大魏充裕,联合的草原部落人心不稳,这场仗打的太久就是拖累,而谢锦把一个速战速决的机会送上了门。 邑城乃兵家要道,若是拿在手里,中原便再无屏障。中原的皇帝不至于傻到一一拿中原屏障来冒险。 魏琅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只是每当目光落在谢锦那封信上,落在刺眼的“辱我兄长”那四个字上,眼前便红雾弥漫,想把容亁碎尸万段。 如果是这样的理由…… 谢锦有了反心,未必不可信。 更何况谢家同皇帝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又加谢安这一遭。 魏琅是派人盯着谢锦的,只是谢锦没有露出来半分破绽,便渐渐放了心。 从魏琅知道容亁对谢安的心思以来,便知道谢安性命无虞,邑城一役,莫贺带人马先行。果真谢锦大开城门,一路毫无波折。 魏琅心里却莫名不安。 这份不安来的毫无征兆,且在收到邑城战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容宴低垂着眉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声一笑“瓮中捉鳖。” 电光火石之间,魏琅忽然明白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愕然看向容宴。 容宴一子落下,眉目沉然“谢锦有投降的理由,也确实让出了城池。” “但是一一万一呢?” 万一他反将一军一一 十五万大军,皆瓮中捉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是当真,容亁这一局,便使的分外精妙了。 魏琅派人立刻传信,在听闻传信人半路被劫杀之后,便知道,一切都晚了。 中原的皇帝,当真是走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这是心战,谁都没想到中原的皇帝会拿兵家要塞做饵,这也是邑城一役,后来名扬天下的原因。 魏琅不得不服。 邑城一战尸骨遍地,血流成河,容亁请君入瓮,突厥十几万大军尽数歼灭,只突厥可汗莫贺率不到两万兵马杀出一条血路,逃窜出城,此后突厥及其草原联合部落大伤元气。 前线大捷传回关内,谢锦一时间从人人喊打的反贼变成了英雄,甚至前线诈降那一段在民间广为流传,一度让谢锦这位年轻的副将,有了如同韩肖裴玉这样的大将的声誉。 大魏天子英明,君威昌盛,邑城一战,成为魏武帝尽收民心的一战。 退了兵的邑城伏尸百万,满目疮痍。 皇帝坑杀了所有的战俘,自那以后,邑城多了鬼城一说,邑城的每一块砖瓦墙缝里都滴着士兵的血。 同时,韩肖带着人马,从汹涌的江水里捞出了奄奄一息的谢锦。 谢锦的手里死死抓着一道平安符,旁人用了很大的力气,都没人从这个气息奄奄的人的手中将平安符抢走。 谢锦会水,谢安知道,所以他将谢锦推到了江水里,反而救了他一命。 谢锦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那个人就这样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谢锦,谢家,交给你了。 谢锦醒来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对上他一双悲怆的眼瞳:“谢安呢?” 谢锦仿佛累极了,他苦笑道:“大概是死了吧。我也不知道。” 他眼底有泪,却颓自忍着,没有夺眶而出。 容亁冷然盯着他许久,:“不可能。” 谢锦没有说话。 朝廷的人马在江水两岸彻夜搜了许多天。都没有见到谢安的人。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此时的谢安却被人捆绑着手,如同扛着口袋一样扔在马背上。 正是侥幸逃脱的莫贺。 莫贺身边还有十几名乔装打扮的士兵。这位突厥英明一世的新可汗一个轻敌的跟头栽下去,折了十几万大军。这十几万大军中有六万多都是突厥的精锐,其余皆是草原部落的联军。他从邑城冲杀出来,身边的军队七零八落,竟是最后,只剩下了这十几人。 谢安身上的伤口还没有被好好处理,便被莫贺一袋子盐兜着头浇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抖。 当下虽然疼,却也止住了伤口。莫贺身形高大,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却有些散漫。大多时候都在打马赶路,行为颇是粗暴。 “你他妈不放了我倒是杀了我。” “你这探子同谢锦关系非常,有你这保命符,为何要杀。”莫贺冷笑,“别想逃跑。” 谢安如今是个俘虏,随着这群亡命之徒奔走,哪里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此时正是秋冬交接的时日,邑城边界便是常年冰雪巍峨的雪岭,城中早已戒严,莫贺想逃回后方突厥的地盘,便只能翻过这磅礴雪山。 一行人一路往雪山上行去。越是靠近雪山,温度便越发的低,直到行到了山脚下,那碎骨的冰寒便扑面而来,仿佛到了隆冬腊月,滴水成冰。当地有传言道,冰雪岭,埋骨山。 谢安本便穿的单薄,风雪甚大,便有些吃不消了,山路难行,莫贺已经下了马,拖着马一步步向上行去,谢安被驮在马上,如同一件死物。 他的手很僵。又冰冷,瑟瑟发抖,连睫毛上都含着雪花。 几次昏昏沉沉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不知多久以前,长身玉立的执剑青年,一双明艳有光的凤眼。 眼前的风雪似乎同大关山上的风雪那一幕重叠了,同样的大雪,同样的饥寒交迫,而这个时候,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了。 谢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哪怕是连将死之前,他也不曾想起过这个人。这个人仿佛在他的生命中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而褪色了,可这一场风雪,却又让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可辨起来。 赵戎…… 恍惚间有个温暖的身子袭上来,他本能的靠近那副身子,长睫上的雪花,终于消融了。 莫贺面色不善的看着怀里的人,那日他眼看着这人将谢锦推进了江水中,实在是气的狠了。他这一生都没有如此耻辱过,而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探子,分明又救了他的仇人一一 这时候的莫贺还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曾经挂在嘴上嘲讽过的谢安,连魏琅都不知,魏琅亦同样以为,谢安这时候,该在大魏的牢狱中。 莫贺的目光幽深下来。 眼前的战俘便昏昏沉沉的往他怀里钻。 莫贺挑起浓眉,粗鲁的拉着他的头发往外扯了扯,他皱了皱眉头,却死死的揽住了他的腰。拉拉扯扯之间,露出来一片乌发下雪白的脖颈,倒映着洁白的雪岭,难得一片好颜色。 莫贺眼底的兴味浓烈了几分。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至雪山之顶,荒无人烟之处。 莫贺打开了腰间挂着的烈酒,仰面咕咚咕咚的饮了几口,见他醒了过来,便不由分说将那酒瓠凑在他唇边给他灌了几口,谢安被呛住了。谢安不是没有喝过酒,只是中原的酒,终究不如这蛮夷族的来的更烈。只是这酒虽然烈,饮进去了腹内,却有滚烫的热气翻涌着,倒是驱散了一身的冰寒。想及此处,便不觉回头看了莫贺一眼。 谢安心中清楚,如果不是莫贺把他当作保命符,只怕到了现在,他早就被当做俘虏为邑城的十几万士兵祭旗了。 他狼狈的形貌取悦了一群士兵,莫贺似乎有些喝醉了,又似乎没有,只是眯着眼睛看他,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谢安终究有些忌惮他。 这个人战功赫赫,能从突厥残忍血腥的争斗中成为新任的可汗,手中必然是尸骨无数。若这个人逃回了老巢,便如同猛虎入林,很难预测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只是如今他自己仍受制于人,又谈何家国大事。 “你跟着我罢。”他听见莫贺道。 谢安眨眨眼睛,仿佛自己听错了。 莫贺呵呵笑了声,他笑声浑厚,带着轻狎:“暖床。” 谢安冷笑“如今你不过丧家之犬,是个什么东西。” “啧啧,说两句都不行了?”莫贺平日里懒散的额模样不见了,而今一双眼睛盯着人来,就好像是鹰一样的锐利。 他忽而站起了身子,巨大的阴影覆盖在了他的头顶:“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自管去查去。”谢安仰头道,“想从我嘴里套着话出来,倒不如问个死人。” 莫贺掐紧了他的下巴。 谢安倔强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羽轻微的颤抖着,起先莫贺以为他是怕的,却不料他竟然是冻的,不觉嗤笑起来,兜着头肇下了外袍在他身上,黑暗里传来那位异国可汗的声音:“你若是冻死了,本汗还真得问个死人了。” 第59章 抉择 众人正往前行路,却听见前方雪岭有了异动。 不多时便有一名士兵奔走过来,大声喊着:“不好了,雪崩了。” 果真,便远远见着那远处的雪山,正呈现脆骨拉朽之势坍塌,眼见脚下的冰面都要裂开,莫贺等人都是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倒是不见得慌乱,唯独谢安,死死咬着嘴唇,小腿有些抖。 终究是生活在富贵长安城的公子哥。雪崩这种事情,他之前大概只是在前人的野史杂录中看见过,却不料今日里竟然亲眼见上了。 莫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拽起了他,扔下了马群往西面行去,谢安看着这位将军的目光便渐渐复杂了起来。 到底,他没有扔下他。 莫贺一路护着谢安是有理由的。这个来路不明的探子身上有太多谜团,更何况,这还是一张和谢锦有着瓜葛的护身符,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这倒是让谢安一路安全走到了现在。 临近的雪坍塌下来的时候,谢安整个人都是懵的。莫贺的声音隔着风雪传了过来。 “不想死了就往西面跑!” 他不知道那声是喊给他,亦或是其他人的,只能闷着头往西跑,风雪巨大,夜空漆黑,冰凉的雪就像是暗夜里的兽,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倾塌,巨大的积雪覆盖下来的时候,谢安闭上的眼睛里,终于浮现上来绝望来。 那许是大魏年历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雪崩。 所幸雪岭之上并无人居住,并未有什么伤亡。 还在邑城里每一寸土地上寻找一个人下落的天子,忽而心脏处狠狠的痉挛了一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7节 谢安醒来的时候,雪原上并没有人影。他的半条腿都是麻的,眼前是一片白寥寥的天光,他短暂的一瞬间忘记了一切,又在很短的一瞬间记起来一切,踉踉跄跄在雪里往回走着,却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子望去,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几乎被掩埋在雪里的莫贺。 虽然他有今日的劫难都是此人造成,但是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始终是这个人一路护着他,在最危险的时候都没有丢下过。 然而实际上,他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让这草原的王者就这样死在冰天雪地中,此后草原部落再难连成一气,便是魏琅那厮,也再难成气候。如此中原可安,方能告慰战争中死去的中原将士。 他该拿着刀子再补这个人几刀。 谢安走过去,额头汗津津的一片。 等了良久,莫贺终于醒了过来,见是他,目光惊疑不定起来,他想动动自己的腿,却发现动弹不能,竟是被压断了。他刚醒来,元气还没有恢复,身体被压迫了五脏,受了重伤,便是没断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谢安冷眼看着他。 莫贺也不是孬种,坦荡荡道:“我如今落在你手上,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谢安抿着唇,不说话。 风雪漫山,两个人就这样僵硬的对峙着,没有人知道,谢安最后会做什么选择。 ********分割线******** 雪花簌簌而落。 容亁在密林中疾行,雪花落在了他厚厚的裘衣上。远处暴雪倾塌,堪堪盖住了一抹影子。 容亁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谢安!” 他颤抖着手一捧一捧的,从冰凉的雪中,终于把那被暴雪淹没的人搂在了怀里。 身后是簇簇箭雨。 谢安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喊了声“赵戎。” 而后,再度闭上了眼睛。 此后任由容亁再怎么叫他,都不曾醒来。 梦中惊坐而起,怀中冰凉的尸体触感犹在,容亁眼前一片红雾。 他是赵戎的时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容亁抬眼望向军帐之外,邑城的风雪,同那年大关山的风雪,又有何不同? 他这一生跌宕起伏,呆过恶鬼地狱,如今九五至尊。他以为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能握在手中,而事实上,他想要的,一个个都失去了。 谢安一一是他带来的。 为什么带来? 容亁做事向来给自己留着后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连累的就是背后整个中原大地。 万一呢?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必然是亡国之灾。 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容亁也必须考虑到发生之后的对策。 谢安落在那些人手里一一凶残的异族,虎视眈眈的魏琅,还有一一也许重新夺回一切的容宴。而刚刚登基,形同傀儡的容宴,又如何能从这些人手中,护住谢安?更何况容宴心性大变,只怕早已不把谢安当做自己人了。 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到时候生不如死。 而到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第60章 邑城 他那样的性子,只怕到时候生不如死。 而到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邑城的土地被他一寸一寸的翻过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踪迹。而就连突厥可汗这个人都仿佛消失了一样。 韩肖进帐的时候,就看见年轻的天子望着天边的风雪出神,眼底布满了红丝。 这一场仗大获全胜,普天同庆,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皇帝,丢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陛下,您该休息了。” 韩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向来运筹帷幄的帝王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还记得救回来谢锦后从谢锦那得到谢安消息的时候,陛下只是冷看了谢锦一眼,却没有人注意到,皇帝的手握成了拳头,几乎无知无觉的,生生出了血,回到自己的帐中,砸了所有的东西。 “韩肖,把谢安,给朕找回来。” 此后许多年韩肖都忘不了陛下当年说那话时候的神情。眼神茫然的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那不是皇帝对臣子的命令,那是容亁对韩肖的,甚至可以说,连皇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祈求。 这样的容亁,自从登基以来,仿佛消失了一样,而在谢安出事的时候,又出现了,同数年前的孱弱少年重叠。 韩肖眼中带着悲悯。 这世上,他贵为帝王,幼不得宠,生母被生父活活掐死,冷宫中受尽欺凌,便是后来成了容王,身边的刺客,居心叵测的宫人,每走出一步,哪一步不是命填出来的。 韩肖的父亲是旧日容王府邸的门客,韩肖跟着父亲进了容王府,那时候的容亁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年少之时,虽有主仆之分,也是有过交心的时候的。只是后来,眼看着他一步步从尘泥淤灰中爬至高位,脚下踩着的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若不是生在皇家,也许…… 韩肖怔然。 陛下永远是他的主子。 只要韩肖活着一日,便要为他守出一个太平盛世。 “朕睡不着。” 容亁苦笑着摇了摇头。 谢安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在大关山上,雪花呼啸的时候直往他怀里钻,从来不曾真正受过什么苦,如今却不知道在哪里,也许埋在了冰冷的雪花下,也许还活着,在哪一个地方苦苦挣扎,而他一一 遍寻不到! “陛下一一万一,谢公子当真……” “没有可能。” 容亁语速极快的打断了韩肖。 陛下,你在逃避什么呢? 韩肖低声叹息。 ********分割线******** “我会救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莫贺挑眉:“什么条件?”他受了重伤,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却无损于脸上的英气。 他只有些好奇。 而且他确实还不想死。 “把魏琅和容宴交出来,在位期间,永不犯边境。” “你也可以不答应,就在这躺着等死。” 莫贺盯着谢安看了半晌,见他神色肃穆,无半分玩笑之色,心间数念杂涌。 谢安看了莫贺一眼,: “可汗,我问你个问题。” “你的命和你的野心,究竟那个重要?” “你的野心,和你的百姓,又哪个重要。” 真是有意思的问题,莫贺心道。 “大魏内斗,魏琅投靠可汗,不过是为了利用草原势力对抗中原朝廷,杀了皇帝扶持新帝,独揽大权。容宴对草原许了什么?几百万担粮食?还是几十万土地?” 谢安看莫贺的神情,便心知猜对了,他虽不太钻营这些,到底出身不凡,世家子弟耳濡目染之下,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如今情势不同了。邑城一战草原兵败,精锐尽去,你不看看你草原的百姓战火下的惨况吗?” “突厥若是交出魏琅和容宴,便是撇清了自己和大魏的关系,大魏军队,只要草原收了手,是不会穷兵黩武,让百姓流离失所的。” 莫贺是草原的雄鹰,一代豪杰。 此战已败,诚然如谢安所说,精锐尽去,拿何同大魏抗衡。勉强起兵,便是真正把草原的百姓再度往死路上逼了。 “可汗不是迂腐的人,如果谈和,数年安定,万民富足,通商贸易,草原部落连年征战,为的不就是粮食和财宝?” 莫贺咬牙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谢安道。 莫贺的心里一动。这对他算不得好事,倒也不是坏事。 邑城一战若是赢了,自然轮不到眼前的探子这里说三道四,但是他输了。 既然输了,一切当另当别论,包括他同魏琅和容宴的结盟。容宴当不了皇帝,自然之前的许诺就是空纸一张。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没有道理。莫贺要最大限度的保证草原的利益,而这些,魏琅不会在乎的。 这样一场大仗,只怕大魏的皇帝也胜的艰难,再不结束,大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能代表大魏皇帝?”莫贺问。 “能。” 谢安斩钉截铁。莫贺犹疑不定的看着他。 谢安扬唇提醒,“可汗,你的性命都在我手里。” 莫贺点头的时候,谢安松了一口气。 谢安只是纨绔,却并不蠢,魏琅利用他到如此地步,他再看不清楚魏琅的打算,便当真对不起他的出身。 而容宴一一 容宴也骗了他吗。 一桩桩一件件,当真只有魏琅在搅弄风云?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8节 谢安茫然一笑,只周身泛着凉意。 第61章 莫贺 顺子家住在雪岭山脚下。 翻过雪岭,便是大魏的领土。 他们这个边界的小村庄的人,都是靠着常年打猎雪山上珍稀的雪狐为生。 前几日山上雪崩,他好几日没去,好在平时他也是个勤快的,这才不至于让家中的妻子饿着肚子。 这一日他看天气尚好,便收拾了家伙,同妻子告别,往山上行去,想着再猎两张生狐皮卖了,便能给自己的娘子多买几身好看的衣裳。 女人家么,都爱这些。 他往山上行去,行在半山腰时候便追着一条雪狐,莹白的毛发在雪地里一闪便不见了踪影,顺子是个手艺还不赖的猎户,循着那雪狐的脚印一路过去,一箭便逮住了那挣扎的狐狸。 他将狐狸装进了自己的背篓中,往过又走了几步,却闻到了一阵子血腥味道。他本以为这血味是狐狸的,便没注意,又往过走了走,这次,血腥味更加浓烈了。 长久的猎户生涯告诉他,是人血的味道。莫不是那日雪崩,山中竟有人? 他循着味道过去,却见雪地里躺着两个人。 依稀能看的清楚是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人突厥打扮,身上受了重伤,满身的血迹压在那略显瘦弱的中原打扮的人身上,早已昏迷不醒。那中原人脚上带伤,估计也是雪崩的时候伤的。 看这样子,倒是像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一路一瘸一拐的将那男子从山里背下来的。前些日子边境交战,附近的百姓搬的搬散的散,只顺子家老弱妇孺多,便留了下来,战火隔着雪山,倒是尚未波及过来。 顺子上山的时候还带了一辆手推的木头制的小车,平日里用来托运那些狐狸皮的,这当儿便也不顾狐狸了,将二人背在了车里的稻草上,摸一摸,倒是都有气,便宽了心,从那男子腰间扯下了玉佩,想了想便揣进了怀里,想着之后看大夫肯定需要银两的,便将这两人带回了家。 顺子媳妇倒是个良善的妇道人,也不曾说什么,夫妻两个带着那块玉佩到城里当了,换了好些银两,顺便又请了个大夫,剩下的银两齐齐整整的摆在了床头。 莫贺醒来的时候,听见一对夫妻在那里轻声说着话。 “我看这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关系,你看那男人生的就是我们这边人的相貌,那中原的小郎君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打仗打得这么凶,要是被别的人看见了,少不得把他扔石头砸死。” “中原人和我们不一样都是人,要是对我们有敌意,怎么会背着一个重伤的人的在山路里走那么久?我看那腿上的伤口,怎么说也该是在风雪里走了个四五天。” “要是我,自己逃命都来不及,倒是是个好孩子。”顺子媳妇叹口气。 “现在这个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那个还在那边躺着呢。” “带我去看看他。”莫贺轻声道,他伤刚刚好了过来,这阵子正有些哑。 看他坐了起来,那对夫妻有些吃惊,见他头脑清醒,倒是笑了:“看来那镇子上的大夫真不是个骗子呢。” 莫贺走到简陋的另外一间卧房。 房间里谢安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腿被厚厚的包裹着,眼睛紧紧的闭着,双唇失去了颜色。 莫贺知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有多漂亮。 就像是黑白画里的人,忽然活生生的,走到了这三千世界中,最鲜活的色彩,都藏在了那双眼里了。 就是这么瘦弱的身躯背着他,在雪地里走了整整五天。 那五天的雪路谢安走的很艰难,脚下是积雪,身后是万丈深渊,与他相伴的是月影和黑夜。 这样一个高门长大的孩子,曾年少轻狂,曾在京城的美酒长街中纸醉金迷,而最后,却在历经变故和磨折后,于纷飞的战火中站了起来,找到了家国大义,知道了民生艰难,纵然旧日不学无术,也渐渐学会了咬文嚼字,以往那个当街纵马,满口脏话的谢家小爷,最后,变为谢安成长的烙痕,变成了过去的一道晦涩的影子。 莫贺依稀还能想起来谢安言辞铮铮的问他“你的野心,和你的命,哪个重要?” “你的百姓和你的野心,哪个重要?” 他身在王权富贵之家,常年浴血沙场,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年纪不大,以那样狼狈不堪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同他谈和一一他已经多年没有遇到这样有胆气的人了。最后,一步一步的,用这瘦弱的身躯把他从雪山中背下来。 莫贺知道自己多重。草原上的大汉都不一定能掀翻他。 莫贺笑了。他伸手在他鼻尖上一点,喃喃道:“你是中原哪家的小郎君?” 沧海遗珠。 他想握在掌中。 既然回来了,这天,便也该变了。 谢安的伤很重。 但是在连日的调养下倒也好了许多,渐渐的,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过了数些日子,便能下地了。 顺子和他妻子在莫贺醒来的时候便知道了这两位大概不是什么寻常人,却也没有趋炎附势的意思,只是将人照料的更是细心周到了些。 等到谢安能下地走路了,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同莫贺辞行。“烦劳可汗放我回大魏。” “我既然当初决定将你掳过来,就没有想放了你的意思。” 莫贺不耐烦的挥挥手。 “既然这样,可汗是不需要和谈了?”谢安冷声笑。 莫贺便抬眼道:“你是什么身份?魏会认你?” 谢安语气窒了窒。 “你叫什么名字?” 谢安冷声嗤笑:“没什么好说的。” “名字。”莫贺的面色不善了起来。他本来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此刻倒是冷凝了眉眼,凸显出几分锐利来。 “谢……言之。”这名字一一谢安心口一滞,到底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最后一个叫他言之的人。 最后一个,说要护他一生的人。 赵戎。 “同谢锦何干?”莫贺问。 “天底下姓谢的这么多,全和那谢锦有关系?” “看起来,你不打算说实话了。”莫贺忽然笑了,碧绿的眼底有带上了几分懒散的光景来,这草原的可汗年轻英俊,五官深邃,身材高大,这样懒散的模样倒是相当少见,“你不说便算了。” 谢安硬邦邦的道:“如今大魏同你已是盟友,你凭什么把我当战俘,我要走就走。” 莫贺大笑。 他伸手扯过谢安,将人圈在怀里,轻声咬着耳朵:“让你们家准备好十里红妆,等草原的王来娶你。” 他话说的放肆又不正经,存心逗弄,谢安涨红着脸,伸手便将他推了开。 都是男人,有什么娶不娶的! 这莫贺太不要脸了! 谢安咬牙切齿。 便就这样过了段日子,那对良善的夫妻将玉佩换来的银两全部还了他们,甚至不曾过问过他们的来历。 莫贺也不解释。 顺子家中草舍众多,借口伤势未愈,倒也没有非要和那流氓住到一处去。虽然没有住到一处,却也总是借着谢安腿脚不利索的缘由,将人抱来抱去。多日来的相处倒是让他同莫贺熟悉了许多。 莫贺有大抱负,非池中物。 难得念着百姓,虽然有野心,却不被野心所控,虽非谦谦君子,却也是磊落儿郎。 第62章 血色 谢安的生辰似乎命理带煞。 这是赵戎死后他过的第二个生辰。 不在中原,而是在风雪漫天的边关,在一对善良的异族夫妻的家中。 这家人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还小不会说汉话,大人常年居住边境,汉话流利,沟通起来并不困难。两个三五岁的孩子,一个是胖嘟嘟的男孩,一个是粉雕玉琢的丫头。小丫头三岁,咿咿呀呀的,抱着谢安的推不撒手,莫贺就在一边笑“这么小就知道什么叫好看。” 谢安瞪他,莫贺却被那一眼瞪的心猿意马。 谢安的腿好了些,只是受了冷就开始疼,疼起来直钻心。 他生辰的时候,以前有一个明珠一样熠熠生辉的女人,后来有个背着他看火树银花的男人。 再后来,那个女人死了。 那个男人也死了。 他怔怔看着满天的雪花,也许这是祭祀。 明晃晃的烛光,映照着他清白的脸色。 夜色很深,风渐渐大了。 隔壁那对夫妻睡的很香,只有依稀听到狗叫声和两个睡不着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这家的老太太,也吹熄了烛。 风声大起来,雪花簌簌。 刀声剑气就迎着风声忽然凛冽的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惨叫,和小孩子的哭声! 紧接着,那哭声都没了。 长夜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安脸色煞白的坐了起来,却见莫贺不知何时进来,紧紧捂住了自己将要呼出口的尖叫。他的呼吸带着外头冰冷的寒气。 “言之,这些人冲着我来的,你要活着,带着我的信去见你们的皇帝!” 后颈便被狠狠的,劈了一手刀。 昏迷过去之前,他的手,仍然紧紧的抓着莫贺的袖口。 莫贺小心翼翼的抱起来谢安,怀里的人体重异常的轻。莫贺趁着夜色,把谢安的身体,放进了有五具尸体的隔壁。 任谁看见都会心惊肉跳。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39节 两个三五岁的孩子,身上一刀劈过,血淋淋的一片,那对良善的夫妻死前还双目圆睁,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遭了这无妄之灾。 还有那六旬的老太太,死前都来不及发出呼喊。 真正的灭门惨案。 墙面上都是血影。 高大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怀里的身子,将血衣披在了谢安身上,又在他脸上也蹭了些血污。 一眼看过去,竟是像这房间里,多了第六具尸体似的。 草原年轻的可汗最后看了眼满脸血污的人,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开。 在莫贺走了不多时,院子里多出了几条黑色的影子,刀光带血,一滴一滴坠在地上,枯黄的草木染成了深褐色。 “人呢?” “没有找到。” “再搜一遍。” 而后,他们搜到了那间满是尸体的房子,一一辨认过去,最终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有脚印!从那边走了!” “追!” 昏沉沉的黑暗。 谢安是在一片血腥味中醒来的。 他僵硬的坐起来,动了动手,竟发现自己手下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他踉跄着站起来,入目所及瞬间红了眼睛。 那一家五口人的尸体,就这样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眼前! 那两个孩子一一不过三五岁。 死状极惨。 谢安眼前一片红茫茫的血。 那一天,天上下的雪都是红的。 谢安眼底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他徒手在地上挖,一直到挖的十个指尖都被尖锐的冻土划破,红色的血迹泅开来,竟是不觉得疼。 不知过了多久,才记起来要拿铲子。 他抱着一具具尸体安葬,这座安身立命的小院,到头来竟成了这一家五口的埋骨之地。 风声呼啸,谢安手脚冰凉。他跪在那五座坟冢,端端正正跪着磕头,一下,又一下,满院子都是他磕头的声音。 雪花落满了新坟,仿佛就能掩盖住这浓重的血色似的。 除了五个活人变成了死人,什么都没变一样。 莫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坟前跪了整整五天了。 大雪飞扬。 雪花飘满了他的发丝,看起来竟像一夜白了头。红润的唇色青白,睫毛紧紧的闭着,他像一座雪雕。 莫贺心间一颤,大步走过去,脱下肩上的长裘将人紧紧的裹在了怀里,温暖的体温传递过来,怀里的人,便像是要消融了的冰雕,睫毛轻轻的颤了颤,落下一滴水来。 也许是泪。 莫贺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以为他停止了心跳。 而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莫贺当初逃命的时候,并不能预料到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所以他告诉谢安的话,甚至有几分交代遗言的味道。 他比谁都清楚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邑城一战兵败,对于魏琅来说便意味着同草原联盟的割裂。他们势必执意要草原继续兴兵,而莫贺未必会与他们同一条战线。 事实也正如魏琅他们猜测的。莫贺当时被追击的如同丧家之犬,只顾着逃命,没有反应过来,经谢安点醒反应过来了利弊,自然不肯再兴兵伐魏。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莫贺死在逃命的路上,先下手为强。是以莫贺才珍而重之的把早就写好的信交到了谢安手里,便是万一他有个什么,只要他的亲笔信传出去,草原便不会出大乱子。 魏琅的人皆是西南的兵,一身反骨下手狠毒,追杀了莫贺几百余里。若非莫贺命大,遇到了他的下属带的援兵反抄了过来,只怕便一命呜呼了,纵然如此,仍然受了不轻的刀伤,整个背上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正是这一遭才激起了莫贺的杀心。 莫贺用了五天的时间处理完了中原的余孽以及草原内部同这些狡猾的汉人勾结的,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这五天的时间,几乎整个草原腥风血雨。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一一 他只是想来安葬这家无辜枉死的人,他以为谢安该遵从他的嘱托,回他的故土了。 却没有想到,回来的时候,看到这傻子,像一座冰雕一样,直挺挺的跪在五座新坟面前。 莫贺搂紧了怀里的人,触碰到了他的手指,原先纤白漂亮的颜色不见了,血淋淋的十指,已经变成褐色的血迹,指缝间都是泥土,软红烂肉清晰可辨。 十指连心。 莫贺心间猛的一抽。 这个来自草原粗狂的男人,第一次知道了心疼的滋味。粗粝的大手将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圈了起来,又不敢握的太紧。 他身边突厥将军问道,“可汗,需不需要把人带回去?” 莫贺看了眼怀中的人,摇了摇头。他伤势这样重,怕不能轻易挪动。 黑衣的高大男人站了起来,仿佛就能替他怀中的人挡住所有的风霜刀剑似的。 碧绿的眸子落在了那五座新坟上一一 谢安替他代劳了。 他深深的弯下了腰,行了草原的礼。 谢安醒来的时候,在熟悉的小院里。 他看着乳白色的房顶,眼前血雾散去,耳畔依然有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容宴…… 这到底是魏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安到底想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了。 他旧伤将愈,又添新伤,挣扎着坐起来,被身边草原的姑娘紧紧按了下去。这突厥的女子,力气竟是比他还大。 那姑娘会汉语,笑眯眯的,“这地方条件差,你先呆几天养养,可汗本想直接带你回去,不过你身体条件太差了。就让我过来照顾你。” 谢安说话仍然是气若游丝的,他受了寒,旧伤刚愈又添新伤,怏怏无力。 “你们可汗呢?” “你先好好养着,若是养好了,我便放你走。养不好,就一辈子呆在这。” 莫贺在门口,皱着眉头道。 谢安的声音太沙哑了,微红着眼眶,“我不想……不想呆在这……” 一刻都不想。 院子里那五座新坟,仿佛五只流着血泪的眼睛。 莫贺紧紧将他搂在了怀里,喃喃道“阴山神会保佑他们的。” 阴山神,是草原的神。 谢安一双失神的眼便渐渐有了几分焦距。 “我带你去骑马。” 莫贺揉了揉他的发丝。 谢安怔怔的由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 冰天雪地,草原变成了冰原。 谢安被莫贺抱在了马上,他实在是很轻,莫贺抱着他的时候就像是抱着一个孩子,连半分力气都不需要。 “这是我们的草原。草原上的雄鹰,不惧怕任何寒冬,包括我们的马。” 马蹄落在雪上,哒哒前行。 雪花落在莫贺如同刀削斧凿的脸上,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几分桀骜不羁。只有那双碧绿的眼睛看着谢安的时候,神情柔和,轮廓显得没有那么硬朗凌厉, 他轻轻一勒缰绳,另一只手圈紧了谢安,生怕他从马背上掉下去。 “每年大雪封山的时候都会死很多人,中原没有恶劣的天气,却有数之不尽的粮食,肥沃的水草。” “草原的子民早就习惯了生死。” “马蹄所到之处,也许都有人饿死,冻死一一” “阴山神带走了他们,他们却不能原谅他们无能的王。” 谢安眨了眨眼睛,飘忽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莫贺身上“死那么多人……这就是你们的愿望?” “很快就不会了。只要你振作起来,带着我的信,去见你们的皇帝一一谢安。” 莫贺字正腔圆的吐出谢安这两个字的时候,谢安还是怔住了“你怎么……” “你就是魏琅他们嘴里的谢安。” 谢锦为了救他,不要命一样,中原的皇帝找不到人拖着大军迟迟不肯班师回朝,也只有谢安,能在他面前言之凿凿的,说着能代表中原皇帝的话。 莫贺同他相处日久,有些细节是瞒不住的。比如他谈及谢锦时候神情躲闪的样子,比如他掳走谢言之后,中原的皇帝开始发疯似的找人。 从那之后,谢安的身体好的很快。渐渐过了些时日,便恢复了些。 莫贺是看着谢安在他面前支离破碎的,也是他看着谢安一步步,拼拼凑凑,把自己拼了起来。 莫贺对谢安,有占有的欲望。 这欲望也许来的比他想象的更早些。 好几次看着谢安孱弱的模样,忍不住会想,一个生的这般模样的人,若是在床上……又是怎样的风景。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0节 那种心情……大略是带着喜爱的想要占有,而不是带着破坏欲。 所以他没有动手,也许他动手谢安根本反抗不了,但是他没有。 他要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谢家公子。 谢安走的时候也是莫贺送的他。 谢安这次没有走那片雪山,他乘坐着马车走向了滚滚的江水,那是他和谢锦分别的地方。涉过江水,便是他的故国。 在上船的时候,忽而听到远处马蹄声音哒哒的传来,掀帘一看,竟然是莫贺。 他骑在马上,勒紧了马儿的脖子,身后是连绵的雪岭。 英气的眉眼注视着他,忽而勾起了唇角一笑,整张俊美的脸都生动起来,碧绿的眼睛似乎藏着万种深情,语气轻柔。 “谢言之,你得等我。” 谢安淡淡垂下了眉眼。 这还是谢安第一次注意到,这突厥的可汗,原来还是个英俊的男人。 对面的人便也不说话了,只是懒懒散散的瞧着他,打马而过渡口。 五座新坟茕茕孑立,终于于一片风沙之中,模糊了影子。 此一别山重水复,后会遥遥,再相见物是人非。 大魏历史上对这位可汗的记载实在繁多。最为出名的就是邑城一战后魏同突厥达成的邑城之盟。此后两地通商,商贾往来不绝。邑城之盟与其说是一场和平盟约,不如说是双方都迫于无奈达成的妥协,这是魏武帝在位间签署的,唯一一个和平盟约。 而这所有的记载中,包括野史,都没有一个叫做谢安的名字出现过。 第63章 归来 四处寻找谢安的人都已经撤了。 皇帝执拗的寻了整整三个月,拖着大军不肯班师。 容亁站在冰冷的江岸边,忽然觉得,这风,未免也太冷了些。 谢锦在他身边垂眸道:“皇上,该回了。” 回? 回哪去? 容亁看了江水一眼,眼底翻涌着的些许情感便被黑沉沉的雾气掩了过去,他背过了手,谢锦从背后看过去,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有什么,仿佛不一样了。 他安静的想着陛下同自己哥哥的关系一一 陛下,您是把他当做玩物吗? 如今的结果,可还满意。 谢锦眼底有泪,终于忍了回去。 容亁手脚冰凉,他惯来不肯示弱人前,喝退了众人,年轻的皇帝立足江畔,如今这片土地战火的影子渐渐褪色,尸山血海还是昨天的事情。 而容亁就站立着,克制不住的想着,谢安,就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或者不是带走,而是被就地…… 这里的每一寸枯长草木,也许都沾过他的血。 也许尸身就在这江水中,为鱼鸟蚕食,面目全非。 容亁怔怔的看着,喉间血气翻涌,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陛下!” 不远处的韩肖惊唤了一声。 谢安进了邑城,一路寻到了邑城的军营。 谢锦还在排兵部阵。 谢安被挡在了外面,他道:“告诉里面的谢大人,就说,谢安回来了。” 那小兵如何不知道前些日子翻了天都要找的那位公子,只一见本尊,慌慌张张便跑了过去。谢锦手里的枪便落在了地上。 谢安便眼看着谢锦飞扑了过来,带进了满身的尘土。 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十多年的误会,没有十多年的伤害。 “谢……安?”他听见谢锦小声道。 谢安点点头。 那高大的青年又唤,“哥哥?”也许谢锦生的这么大,甚少管他哥哥,谢家在的时候,也只是表面生疏有礼, 心里是瞧不上他的。 只这一声,却仿佛道出了十几年的亏欠。 谢安点点头。 于是,他便看见,谢锦直直在他脚边跪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知道谢锦有多骄傲,如今这样跪着,只怕这些日子心里不知道被怎么折磨着。 谢安扶了他起来,“臭小子,见我回来,不开心么?” 谢锦忽而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护身符。 他伸出手,轻轻的,将护身符系在了他哥哥的脖颈上。 “这护身符能保我平安,日后也定能护着你。” 谢锦苦笑。 辗转许多年,他送给谢锦的护身符,便又到了他手里。 有时候血脉联系,当真不是一纸空言。 “我要见皇上。” 谢锦眼神复杂的看了眼谢安,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谢安走在帝王的军帐外,却又有些生怯,等到里边的公公出来传唤,这才愣怔着进了去。 也没有跪。 年轻的皇帝立足案前,脸色雪白,案前氤氲着一盏热茶,薄薄的雾气后,神情模糊。只一双凤眼定定瞧着他,“他们都说你死了。” 声音竟是平淡的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讲着生死。 谢安竟是无端心间一恸,端的模样却是满不在乎的:“命大,没死透。” 皇帝只是眼瞳上下打量着谢安,没有人知道皇帝内心的波折。 这还是从谢安因为小皇子的事被下狱后,第一次两个人不是剑拔弩张的见面。 眼前的人瘦了些,黑了些,以前那个纨绔公子的影子几乎磨折的不见了,倒是长高了些,稳重了不少,过去眼底的嚣张气焰也几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容亁听的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当初的谢安,那个纵马风流的嚣张少年一一 他去哪了? “臣被莫贺所掳,侥幸逃脱。”谢安抬眼看过去,皇帝的脸色似乎好了些,便继续道:“为求和而来。” 竟然会用臣这个字眼了。 皇帝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咬文嚼字,竟是生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一时间没有听清楚谢安的话。 “皇上,邑城一战各有伤亡,不如谈和,何必兴师十年,尸骨如山?” 皇帝安静的看着他,眼神漫不经心,“确实是个好主意,你有什么办法证明那可汗是诚心?” 这仗打的太长,大魏穷兵黩武,容亁没有主动起兵的打算,但是若是突厥人还不见好就收,真打起来一一 最坏的结果就是用几十年战乱,换日后百年太平。 谢安拿出了那封莫贺留给他的信,呈在皇帝面前。 容亁修长的手指拆开信封,只睨了一眼,竟是坐直了身子,待细读完,将信扔在了一边。 竟是一封降书。 “信中说,将归还大魏叛贼魏琅,及大魏前太子,容宴。” 讲到容宴,容亁竟是少有的咬牙切齿的意思。 容宴是谢安求了魏琅放走的。 这才有了后来小皇子的事。 容亁心知肚明。 这深宫里,在乎那个废太子的,只有谢安这个傻子。 谢安听到容宴这两个字,微微颤栗了一下,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能不能饶他……一命……” 事到如今,这些事情是魏琅做的和容宴做的,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哪怕容宴叛国,你也要护着他?” 容亁忽然死死盯着谢安。 谢安被叛国那两个字刺的红了眼睛。 哪怕叛国…… 他救容宴之前,只希望带他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却没想到着了魏琅的道,眼看着容宴走了一条不归路。 他本没有那个脸替容宴求情的。 容亁忽然冷笑着从案前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走到了谢安身边,他伸手将谢安的脖颈提起来,死死的掐着,迫使他的眼睛看向帐外,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着信子,“谢安,你看看这邑城,十几万突厥人,七万大魏英魂的埋骨之地。” “你再看看大魏边境,流离失所的黎民百姓。” “今天的风雪这样大,你知道有多少人冻死在饥寒交迫里?”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1节 “容宴可无辜?” “你谢家人的命金贵,别的什么人,就都是草芥了?” 谢安只是怔怔的,眼底终于有泪翻涌,他想到了边境五座冰冷的荒坟,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要脸一一 他在容亁的禁锢中挣扎起来。 “我替他偿命……我去地下替他偿命……我替他去死……” 不是不知道他罪无可恕,只是每每想起来谢明珠那一声“言之,照顾好阿宴。”一一 那是他姐姐失而复得的血脉啊…… 刀山火海,他去替容宴赎罪…… 容亁几乎气笑了。 他松开了手,只看着谢安,怒上心头,“容宴是个什么狗东西,值得你替他偿命?” 容亁推了他一把,却没想到失了手,重了些,谢安摔在了地上,容亁终于注意到了他伤痕累累的手。 有些伤口虽然痊愈了,但是仍然留着疤痕,黄金窝里养出来的皮肉,竟也磨损成这般了。 一瞬间如同有一块石头梗在了喉咙间,他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谢安,告诉朕,出了什么事?” 谢安只是愣怔着,紧紧抿着唇,牙齿都咬出了血。一言不发。 容亁和哄着孩子一样哄他,“谢安……过来……” 谢安只是流着眼泪,不说话,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梦魇中一般,脸色惨白一片,大颗的汗珠从发间沁了出来,全身都开始抖,像是一片飘零的叶子。 容亁抱着他,抱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这样的轻,像是捧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把他放在塌上,轻声哄他“是朕太着急了……” “谢安……” “滚开!滚开!” 怀里的人仿佛还不曾从梦魇中醒来。 “太医!太医!” 太医来了之后,情况好了很多。容亁看了眼熟睡的谢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太医不知道床上的人是谁,他连脸都没看到,常年往来宫中,不为人道的事见了不知凡几,是以面上波澜不惊。 他只是战战兢兢道“这位小公子,心病还要心药呀,这症状皆是惊厥过度,以前怕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微臣开个安神的方子,一日两次,先给小公子服着。” 容亁沉着颜色,直到太医走了,召了韩肖过来。 “帮朕查一查……他失踪时候的事。” 韩肖抬眼,只看见皇帝雪白的脸色,和眼底的万丈寒冰。自那次皇帝急火攻心呕了血,将将调养了几天才见了起色,如今这一遭,只怕这些日子又白养了。 “陛下……您……也注意身子。” 容亁站了起来,短促的笑了声“朕能有什么事,他回来了,朕的病就好了。” 说话间,眼神竟然也不曾离开床上的谢安半分,仿佛错一错眼珠,就此生再也见不到了一般。 皇帝的手在床上那人的伤口上一寸寸的抚过去,竟是微微的颤抖了,良久,目光阴鸷起来。 “是谁伤的他,朕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韩肖领命而去。 第64章 红妆 过了几日,邑城的冰雪未消,王驾还不曾班师回朝,草原的降书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与之同被押解归魏的,还有西南王世子及其残部,以及废太子,容宴。据说这废太子当年兵变时候逃到了突厥,假死逃生后竟是当了叛军,与那西南王世子的势力勾结妄图夺回中原,许草原部落及突厥可汗中原百万土地,这才有了邑城血战,大魏伤亡精锐数万人。 一时之间民间骂声一片,反而在这一仗中得胜的谢锦,被加封一等忠勇侯,这是世袭罔替的功勋,头一次,落在了高门庶子身上。陛下念及兄弟之情,留了废太子一命,终身监禁大理寺,西南王魏世子残部全数就地格杀,只魏世子一人下了死牢。关于陛下弑兄的谣言,也在那一日散尽了。 突厥不足为患,内忧已解,容亁不过当了三四年的皇帝,便已然四海升平。 当初小皇子的案子已被尘封,主要的嫌犯谢家公子被皇帝亲自提出了大牢,不知所踪。 历代以来的帝王家,便是唱了一出又一出万众瞩目的折子戏,有恶鬼踩着活人的肩膀爬上至尊高位,也有活人爬到最高位的时候,便成了恶鬼。 让百姓富庶,海宴河清的那座皇城,从来都看起来花团锦簇。 容亁把人送到景和宫的时候,杨嬷嬷直叹了两声冤孽。“陛下!您如此一意孤行……难道不怕报应?” 却见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蹲在她身边,脸悄悄的埋在了她膝盖上,这是自从容亁当了帝王之后,两个人再也没有过的亲昵了。一时间竟是拉不下脸呵斥。手掌触到了温热的液体,杨嬷嬷心猛地被便被烫了一下。 容亁……哭了。 杨嬷嬷紧紧搂住了这个孩子。 不管这孩子有多大,有多尊贵,始终是和她扶持着走过来的啊。 “嬷嬷,报应早就来了。” 谢安这一生都不会对一个叫容亁的人动心。 这报应莫非不够么。 “陛下……你怎么就……”这个瞎眼的老人终于老泪浑浊。 杨嬷嬷听到她的孩子伏在她膝上说“嬷嬷,我只有他了……” 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到最后竟然只能在自己瞎眼的嬷嬷面前说一句,除了那个人,他一无所有了。 她的陛下……也不过是一个无人心疼的孩子罢了。 旧地重游,谢安没有闹。 他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同他无关。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平息了。 皇帝到底没有杀了容宴。 其中有多少是因为谢安,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安幽魂一样被禁足后宫中,皇帝的后宫没有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女人,小皇子的生母,也在魏琅被抓的时候,被突厥人一同捆了起来,扔给了中原。皇帝赐了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宫中以前其实还有一个女人。 宁荷。 只是宁荷在春天的时候,被皇帝一道圣旨送去和突厥可汗的义弟结了亲。 所幸的是那位突厥可汗的义弟,突厥贤王年少有为,人品尚可,据闻善骑射,善弓马,当初突厥可汗平乱,这位贤王有大功劳。突厥遣使者在这节骨眼上前来为贤王求大魏公主,背后的寓意谁都明白,公主便是非嫁不可了。 公主出嫁前在景和宫闹了一场,她带着红衣和烈酒,眉眼像是灼烧着,绽放着的一簇火,在天亮的时候将要燃尽。 宁荷一生尊贵,而皇室的女人,越是尊贵,越做不了自己的主。 昭君出塞的时候在想什么? 活生生的枝头鲜艳明媚的花,就要凋零在泥土里了。 “谢安哥哥,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我知道皇兄把你藏在这里了。” 到底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宫人说的,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你让我看你最后一眼好不好?” 谢安没有见她。 若是见了她才是害了她。 任由她在门前拍打,斥责宫人,胡闹,到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烈酒洒了一地。 第二日,宁荷穿上了嫁衣,听说,那天大魏的公主,美的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花。 大魏最尊贵的公主,十里红妆穿上嫁衣的时候,嫁的不是自己心爱的人。 宁荷离开的时候掉落了一方手帕。 谢安捡起了那方手帕,只看到手帕下方,歪歪扭扭的绣着前朝诗人的两句诗。 宁荷不善于女工,能绣出来,已经颇觉惊奇了。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谢安不太懂那些生硬晦涩的诗,他便问身边的宫人,宫人默默垂泪道“若是连来生的缘分都没有指望,能不能换来您今生的夜夜相思?”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宫人低声叹息。 谢安心头微恸。 可他,却不是那个为她唯将终夜长开眼的男人。 他们之间不是夫妻,只有兄妹之情。 当那位大魏尊贵的公主把自己毕生的钟情诉诸于一首诗的时候,那个男人此后一生,也就只记得这首诗了。 十里红妆,依稀还能看见那一袭红衣,在草原猎猎盛开。 宁荷公主是大魏史上唯一一个得以善终的和亲公主。突厥可汗的义弟,即突厥的贤王,奉这位大魏的公主如同捧着草原上的明珠。 多年以后宁荷仍然会想起来,她年少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白马轻裘的少年郎。而那个人的影子非但没有在岁月的冲刷中淡薄,反而日渐清晰。 宁荷离开后,谢安越发沉默寡言了,谢锦知道谢安被皇帝扣在了宫中,他几次入宫欲言又止,被皇帝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人人都以为谢锦如今圣眷正隆,却只有谢锦自己知道,皇帝私心里,大约是不想见他的。谢安出事以来,谢家全靠着谢锦才撑了过来,如今谢锦风光,谢家自然跟着风光,谢家剩下的未出嫁的女孩儿,前些日子谢锦也给寻了个好人家。曾经荣华满堂的谢家,到如今虽然同样显贵,却显得冷清的紧了。 谢锦以前觉得谢安是谢家的耻辱,如今谢安不在,庶妹们都嫁了出去,谢家只剩下了两位姨娘,倒是少了几分人气。 谢安到底怎么样了,似乎除了谢锦,谢家并没有什么人关心,她们从来只关心自己的孩子,反而是远嫁守寡的侯夫人致信,问及了她嫡兄的情况。 这就是谢家,高门薄冷。 谢锦猜测,皇帝这样极不情愿见到他,想来他哥哥的情况,极不好的。 事实上,谢安的情况确实不怎么好。 有时候他会以为在邑城的那五座坟是谢明珠的坟,有时候又会梦见谢宰辅临去前的样子,有时候眼前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渐渐断气的哭声,一会儿耳边是孤魂野鬼的骂声,骂他自私自利,留了容宴这个祸害,一会儿是谢明珠的话一一“好好照顾阿宴啊……” 他隐藏的很好,容亁都没有发现。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2节 容亁知道谢安在边境发生了什么。 韩肖调查的清清楚楚,包括那五座孤坟,包括谢安手上的伤口,甚至包括谢安同莫贺的关系,也并非他们想象的那样剑拔弩张。 容亁这样一个性子,若是在平日里,早便一刀砍死那蛮夷了,如今竟是难得学会了忍。 他知道出事的那一天是谢安的生辰。 他是赵戎的时候,在那一天带他去看过火树银花。 谢安命不好,他的生辰总是要见血光。 他知道他立在悬崖边,他不能推他下去,只能把人拉回来,困在身边,好好哄着。 景和宫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伺候着宫里目前唯一的主子。这里的人口风很紧,即使人人都知道这位谢公子的来历,却亦然面不改色,毕竟皇家的荒唐事,不只其一遭。 陛下几乎每日都来,夜里就寝,宫人们却也没有听到那些惹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安静极了。那位谢公子,甚至不怎么喜欢说话,只能听到陛下一个人的声音。 陛下的后宫,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前朝屡次三番提起,都被陛下以小皇子大丧为由搪塞过去,足以见陛下对身边这人的喜爱。 那天,容亁喝多了酒,醉了些。他踉踉跄跄的过来,谢安冷着眉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许久没有笑意了。 “你告诉我,要怎么对你好?” 那是清醒的时候容亁从来不会开的口。 谢安盯着容亁的脸看。 喝醉的容亁,小心翼翼的,脸色雪白,淡去了一身杀伐之气后,眉目间依稀便能看出过往那少年的影子。 谢安怔怔的盯着,烛光昏暗,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他守着容亁的那些深夜里。 他伸手,似乎是想碰触容亁的脸,抚平他皱着的眉头,可是一瞬间又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那个孱弱的容王,这是皇帝。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时光,是淋漓的血。 尽管容宴活着,谢明珠,却是实实在在的死了呀。也许死的凄惨又痛苦,甚至入不了皇陵。 还有容亁烙印在他身上的耻辱。 要怎么对他好?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好了。 “是你救了我,你不能丢下我。”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喝醉的容亁显得有些幼稚,胡搅蛮缠。 可我要不起你。 谢安心里默默的想。 容亁吻过来的时候谢安是抗拒的,这很容易让谢安回忆起来曾经被容亁禁锢在掌中时候,生死由人的绝望感。而如今到底同往日有什么不同?直到容亁不安分的手顺着纤细的背脊滑落腰间,吻如落梅般寸寸寻下,衣衫尽褪的时候,他终于不在挣扎,漂亮的眼尾轻轻一眨,终于落下一滴泪来。 容亁在他脸上胡乱的吻着,直到尝到了咸涩的液体,一瞬间酒意顿无。 他想要这个人想的快要发疯,可他不敢。再来一次,这个人会崩溃的。 也许在谢明珠和谢宰辅出事的时候,这个人已经碎过一次了,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 容亁一生孤冷,向来一意孤行,只在这个人身上,辗转犹豫,生怕一步踏错,将来悔恨终生。 他拿出锦被,将谢安裹进了被子里,隔着被子将人抱紧在怀,喃喃道“你不要怕,我不碰你。” 红帘帷帐,烛火初休,谢安半阖的眼眸睁开,眼底微红,一片茫然。 第65章 修罗道1 容亁不知道,那一夜,谢安半睁着眼睛,一夜未眠,手里握着不知何时从他腰间摘下来的令牌,悄悄藏到了天亮。 容亁也没有想到谢安会去找魏琅。 就在魏琅被判了斩刑的前一天。 死牢。 谢安带着皇帝的令牌,几乎是光明正大的进去的。狱卒不知他是何人,却认那块令牌,恭敬的领着人,以为是皇帝身边暗卫中的哪位大人。 门锁被打开。狱卒弓着身子“您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审。” 谢安不做声。 狱卒便退了下去。 曾经的西南王世子端坐在这阴诡地狱里,仿佛是身置于锦绣庙堂。他身上穿着囚衣,却不见半分狼狈,背脊笔直,容貌依然清俊。只一双眼睛瞧着谢安的时候,像是阴冷的蛇吞吐着信子。 谢安盯着魏琅,就像是盯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魏琅低声一笑“怎的,这是把我当仇人了?你的仇人不是我,是容亁。” 监狱里的人没少给魏琅用刑,却仍然端的仿佛光风霁月的模样,谁都不知道这身囚衣下,挺的笔直的背脊已经皮肉翻卷的模样。 谢安咬牙道“容亁是皇帝,谢家的人不做谋逆的事。” 更何况,他对着谢家的灵堂发过誓…… “就因为他是皇帝?”魏琅的表情阴狠起来,旋即暧昧的笑了“那么如果我是皇帝,是不是也能把你cao的哭不出声?” 谢安脸色闪过几分屈辱“魏琅,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天下到底姓容!” 魏琅冷笑,“你们谢家,不就是容家的狗。” “你利用我给小皇子下毒,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怎么下的了手?那是你妹妹的孩子啊。” “你利用我,害我坐牢,带走容宴,搅的边境不得安生,大魏七万将士葬身,边关百姓流离失所!” “这战乱,不就是你因为一己私欲挑起的?” 魏琅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谢安,你以为容宴就清清白白?他在宫里装疯卖傻,利用我妹妹传递消息,利用你逃出生天,利用我挑起战乱,如今还在利用你保住性命!真正利用你的人是他容宴!我是关了你,我没有真正碰过你,我是害你坐了牢,狗皇帝动你一根汗毛了?容亁因为你,连他容宴一根汗毛都没敢动!” 魏琅又轻声道“谢安,你怎么还不明白,伤害你的人从来不是我。” 我怎么舍得? 这一句话,魏琅没有说出来。 “我承认我输给了容亁。战场上,输了就是输了,但我不会像容宴一样躲在你的身后苟且偷生!” “你以为,容亁这种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琅呵呵一笑。 谢安几分颓丧的捂住了眼,后道“魏琅,你派人杀莫贺的时候,可知道我同他一起?” “我险些也跟着被灭了口。” 魏琅目光惊疑良久,终于咬牙切齿“容宴那王八蛋!” 容宴从来没有说过谢安被俘。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谢安在牢中。 魏琅想起来容宴确实有一封密报没有给他看。 他问起来,容宴只是说,莫贺身边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虽然早有猜测,到底还是难以接受。 谢安只觉得容宴,变得他不认识了。 魏琅瞧着谢安的神情,颇觉讽刺“谢安,你这么贱呢?容宴不拿你的命当命,你却把他的命看的比自己的都重?” “闭嘴!” 魏琅瞧着谢安腰间挂着的那把很少离身的金刀,淡淡看了眼,目光落在谢安身上。 他看着谢安,临死前能见他一眼,总是好的。 他这一生所求太多,杀戮太多,而所得甚少。 战场瞬息万变,哪一次胜利不是拿命博出来的。 偶尔失一次手,就是粉身碎骨。 他早就有觉悟了。 只是真正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仍然不甘心。 第一次失手容亁,第二次失手给莫贺。 莫贺没死,也是个有手段的,竟然能在穷凶极恶的追杀中逃出生天,率军杀回来,清理门户。整整五天,草原上的血腥味都没有散去。死的人有突厥内部的叛贼,也有魏琅的残部。魏琅的人几乎死的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一些活着的,被捆起来送给了大魏。 这一战中,立功最大的就是莫贺的那位义弟贤王,若非他半道劫杀,救走了莫贺,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很难说。 被关起来的日子魏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回忆着他的过去。 他手里沾染着很多人的血。甚至包括自己亲人的血,他这一生自视甚高,却屡屡败在容亁手里。 他打小就会容忍,会算计,无论是世子之位,抑或是后来种种。 魏琅是个真正的小人。 走到这一步,当真不甘心。 魏琅眼里带着复杂至极的笑意。 “谢安,你同那狗皇帝厮混的时候,还记得沉碧吗?” “那个时候,沉碧在我身子底下挣扎,我就想,要是在我身子下的人是你,不是好玩多了?” “太可怜了,一边哭一边让我住手……” “应该还是第一次吧?碰她的时候,一直在抖,就像你一样……” “闭嘴!” 谢安红着眼睛,他怎么有脸提起沉碧! “还有小皇子一一”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3节 “容亁倒是应该恨我,他儿子,他妹妹,都死在我手里。” “小皇子死的多惨啊。” “才几岁。” “你闭嘴!” “小皇子活着,也是要叫你舅舅的!” 谢安耳边嗡嗡的响,脑中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拔出了腰间的刀,扎进了魏琅的胸膛。 魏琅这时候形容狼狈,胸口还在一滴一滴的淌着血,他抓着谢安的手却还是在冷笑“再深一点啊?” 谢安浑身发冷,想挣扎,魏琅的力气却大的吓人,明明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刀,却死死抓着谢安,把人禁锢在自己的怀里,按到了墙上,在谢安的唇上撕咬,谢安的嘴里布满了铁锈的血腥味,他似乎被魏琅突然的发疯吓傻了。 魏琅发丝凌乱,眼神癫狂,却有一时间似乎是深情的,加深了这个血腥味的吻。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野兽一般的撕咬。 他的手却不容反抗的掐着谢安的脖颈,禁锢着他的手腕。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却是这样血腥,可怕。 第66章 修罗道2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却是这样血腥,可怕。 谢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呜呜的抵制着他入侵的唇舌,然而却并没有什么作用。 魏琅身上淌的血越来越多,他越是靠近谢安,那把刀便插入他胸膛越深。 魏琅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晰的认识到,他就要死了。 不过,反正明天也是要死的。 他要让眼前这个他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人,余生都不能忘了他! 谢安身上都是魏琅的血,还有他阴冷的笑声。 “谢安,你记着,是你杀了我。” “我流在你身上的血,你这辈子都洗不掉。” “希望往后容亁亲你的时候,你会想起来这个吻。” 他的声音恶毒,暧昧,甚至带着诅咒,但是对于魏琅而言,那怎么能是诅咒。 他怎么舍得诅咒他呢。 “魏琅!” 谢安感觉到魏琅禁锢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松了。 到最后,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谢安的脖颈上,还有魏琅掐他的痕迹,是怕他反抗,下了重手。 魏琅以前听说,人死的时候,眼前一幕幕的会闪过过去的事。 他看见自己幼年时候过得小心谨慎,唯恐一步踏错,韬光养晦,为几个哥哥做牛做马,后来举起反旗,所到之处,杀人如麻,黑衣染血,状似修罗,死在他床塌上的女子不计其数,而她们一一都像他。 他心里早就有了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不择手段的接近,看他手里揽着美貌的女子,然而这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好看呢? 这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喜欢你呢? 没有了。 容亁爱你,更爱江山。 容宴又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谢安,好好记着那个吻吧一一 因为从此之后,再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一一 西南王说过,他们家的人,都是情种。 魏琅想着,他虽不齿于这份血缘,却不得不承认。 如果还能重来,他大略还是不后悔,在那个落满杏花的时节,对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道一声“公子贵姓?” 一切的利益背后,原来掩着真心。 他要好好的把他藏起来。 在他遇到容亁之前。 恍惚间,他好像感到什么砸在了脸颊上。 冰凉的,咸涩的。 也许那是谢安的眼泪。 原来他这一生除了杀戮,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得了他一滴泪。 于是那几分胸臆间的不甘和愤懑就这么散尽了。 魏琅想到小时候,他的娘亲揽着小小的魏琅笑,说她的孩子其实很好哄的,你们喜欢的东西,分一点点给他就行了。 可是,无论是西南王或者是魏琅的哥哥们,连他们脚边的碎屑,也不肯给。 魏琅后半生对权力的渴望,皆源于此。 魏琅的娘,原来是个妓女。 那个女人在魏琅的记忆里是模糊的,她是生下琼安后被人害死的。至于是谁,早就血债血偿了。 魏琅想伸手替谢安擦掉眼泪,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娘亲替他擦掉眼泪一样,那是他这一生少数感到温情的时候。 谢安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得他这一滴眼泪,魏琅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 毕竟,他是那么好哄的一个人,只是从来没有人肯给他,所以就去抢。 他又想起来,他少年的时候,也是想着,要做一代名臣,同伍子胥比肩,名垂青史的那种。少年时候,意气,梦想,谋求,终于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造化弄人,世事逼迫之下,一切都难以回转了。 生前哪管身后事?倒也无妨。 魏琅的手滞在了半空中一一 他没有力气了。 谢安看着魏琅似乎是要抬起来的手,就这么落下去了。而刚刚那双手还在掐着他的脖子。 他留给谢安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一声轻柔的安慰。“莫哭,我不悔。” 不悔什么? 不悔他误入修罗道,还是不悔他遇到谢安? 谢安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嘶哑,哭不出一丝丝声响。 后又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王八蛋死了,他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只是曾经少年时候当泸沽酒,踩银鞍,骑白马,意气风发的日子,到底不能轻言忘怀。 这一生不走到最后,谁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结局。 沉碧,他终于死了,他去地下向你赔罪来了。你开心吗? 容亁来的时候,只看见谢安满身的血,脖颈上的痕迹让他红了眼睛。 容亁是听到宫里的宫人说公子不见人了,整个景和宫都要翻了天。顺着他的行迹,才找到了这里。容亁不知道谢安为什么会来找魏琅。魏琅这厮利用他,侮辱他,所以为何还来? 他进来的时候魏琅已经断气了,胸口插着一柄尖刀。那是谢安常常随身携带的,上次,捅过容亁的那把刀。竟是一一 容亁目光忽然发狠起来,耳畔几乎想起了魏琅阴森的笑声。 魏琅,你以为死在谢安手里,他一辈子就忘不了你了? 做梦! 你是个什么东西! 容亁朝着谢安走了两步。 “谢安?” 谢安空洞洞的抬眼,呵呵一笑“他终于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 一点都不。 他的手上还沾满了那个人的血,唇齿间也都是血腥味。 他没有想杀他的,反正他明天,就要死了。 他只是来问问,这些事里,容宴到底是个什么角色。没有想杀他的。 容亁眨了眨眼睛,明黄的衣摆一掀,半蹲在谢安面前,甚至顾不得皇帝的仪态了,伸出袖口,在谢安唇上轻柔的,一点一点的,细致又小心的擦干净魏琅留下的痕迹,云淡风轻,满不在乎。“他本来就要死了。” 李公公站在身后,垂着头盯着脚尖,身后是几个战颤抖的狱卒。他们把人放进来,生怕受到牵连,他们尊贵的陛下做的事情,都看在眼里,却谁都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出去多说一个字。 “不一样的……”谢安喃喃。 “有何不同?” “不该死在我手里……” “谢安,他害了沉碧,害了小皇子,害你至此,是他罪有应得。” 谢安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目光惨然。 那日回去后,谢安病了场。 谢安病的时候,容亁颁了一道旨意,将西南王世子,挫骨扬灰。 魏世子的死成了大魏史上的一桩悬案。魏武帝亲自批了折子,却在问斩的前一天,死在了牢中。后世史官修史,对这位年轻的世子评价并不高。 “西南王世子魏琅,武帝年间为质中原,后起兵反,弑父杀兄投敌,邑城之役后被俘,于武帝四年于狱中逝,死因不明。后其尸首,为武帝挫骨扬灰,扔于乱葬岗。观其一生,虽有枭雄之能,然心术不堪,一生困于权术,所求皆不可得,后死无葬身之地,实悲也。”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4节 短短数字,便将跌宕起伏的一生便虚虚掩过,连着曾经的少年志气,一起尘封在了历史厚重的,布满尘埃的铁门之后。 大魏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历朝历代很少有坟墓掘尸,或者挫骨扬灰的事出现,除非是血海深仇。 皇帝旨意颁下来的时候,很多人暗自揣测,却甚少有人知晓原由。 第67章 围猎 魏琅的死对谢安究竟有多大的影响,容亁不知,但是他能看得出来,谢安眼底的光,灭了。谢安开始抗拒他的靠近和亲吻,连话也越来越少,尽管有杨嬷嬷看着,没出什么事,人却以肉眼可看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他就像是一个瓷器做的人,一点一滴的把自己的生机耗尽。容亁小心翼翼的捧着,哄着,却没有办法把他在拼起来。以前谢安纨绔的模样令人生厌,现在的容亁却无比怀念当初的鲜衣少年,生机勃勃,活色生香的模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容亁几乎也跟着瘦了不少,眉眼越发锋利,眼底的暴虐愈加深刻,而这些暴虐他不能发泄在谢安身上,于是便发泄在了朝堂之上,容亁是天生要当一代明君的人,便是在朝堂上发泄,他也尽力克制着自己,直到有一天,数十位大臣跪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辞,逼着容亁立后。他们这位陛下登基四年,唯一的皇子夭折,后宫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有些关于帝王不喜红妆的消息便渐渐悄然传了出来。 那天皇帝发了很大的火,二十多个大臣通通被拉出去杖责。话说的最难听的那个言官,被杖毙。皇帝在龙椅上淡薄的看着死在殿外的言官,唇上勾出了一个说不上是什么的笑容。 “朕身边的人,朕自己选。你们一个个的打什么主意,当朕不知?” “后宫无嗣?朕还没死呢!就想着后继无人了?” 皇帝积威颇深,大臣颇为忌惮,到最后,竟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皇帝忽然觉的很累,如今,他倒是宁愿回到过去,边关茹毛饮血的日子。那时候他身边有韩肖,有裴玉,有梁英关。那时候还是有人知心的。 如今呢。 谁都把他当皇帝。他要这天下万载,江山永固,就得忍。 他身上明黄的袍摆绣着金龙,他置身在金砌的大殿里,权力的巅峰,夜里却连个好梦都不曾有过。 几乎每一个梦里都是千丈万丈的血幕。 年轻的皇帝步伐踉跄着向景和宫中走去,只有那里的那个人,能让他几乎冰冷的血液,重新温热起来。容亁进去的时候,谢安已经歇下了,烛光洒在了他沉睡的容颜上,脸色苍白着,梦中都不安稳。 这座冷冰冰的皇城困守着他们两个人,纠缠到死,至死不休。 容亁全身冰凉,也不曾脱衣,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挤在床边,搂着谢安,头轻轻靠在了谢安的肩头,感受着身边人温暖的心跳,唇角终于微微上扬了一些。 杨嬷嬷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微微叹息,吹灭了烛火。 又过了些日子,皇室一年一度的秋山围猎便被大臣们提上了日程。这些大臣们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虽然雷霆之怒尤在眼前,然而皇帝后宫无人,毕竟是大事,更何况,秋山围猎,势必都带着家眷,若是陛下能从中瞧上哪一位大臣的千金,那可是利国利民利己的好事。容亁本不想大肆操办,但他脑海中竟是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谢安曾经骑在马上的骄纵模样,忽然便心底柔软成了一片。 罢了,就带他去散散心。 那天,在景和宫里,容亁握着谢安的手,轻轻拢了把他的发丝。容亁是武将出身,又贵为帝王,梳起发冠来却手顺的很。 “在边关的时候,哪有什么人服侍,都是自己收拾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谢安,高高束起来的冠,便好像又看到了过去的影子,轻轻一笑“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谢安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巍峨冰冷的皇宫,他已经多久没有迈出去过了? 他眼神落在了屋檐外飞过的雨燕,微不可察觉的闪过了几分羡慕之意,到最后,点了点头。 容亁看他点头的那一刻,兴奋的像个孩子。 秋山在京城远郊,临去前容亁特意嘱咐了梁英关,让他专门带队护着谢安。于是人人都见御驾旁的一辆马车,却不知道那车里何人。赶车的人,竟是羽林军统领梁大人,身后跟着的,亦都是羽林军的精锐。 谢安只觉得面对这些曾经的同僚十分尴尬,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谁都瞧不出。梁英关倒是难得看出了他的窘迫,从胸膛里震出几声笑来,隔着帘道“谢公子放心,这批人,除了我没人见过你。” 自谢安犯案入牢后,谢安在羽林卫的职务被取缔,是以梁英关以公子来称呼他。 而他,又算是哪门子的公子。 听见里头不说话了,梁英关叹息一声,这两个人的纠葛他看在眼里,倒是也肯给谢安宽心“陛下那个人,看着冷硬,心肠也不好,但是他认准的人,是会好好对待的。你也知道陛下以前的事……慢慢来吧。” 马车里的人仍然没有说话。 梁英关摇了摇头。 死结,如何能活解?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多为文武重臣,皇家宗室,高门家眷,将近两万人的队伍,一路行至位於群山之间的秋山别苑。路过沿途百姓都山呼万岁,可见皇帝威望。护卫队就地安营扎寨。这一路走来,谢安虽然身子不好,到底也是曾经马背上夺过头筹的,没有觉得舟车劳累,反而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窗外的美景灼灼生辉,这时候正是秋夏之交,夏花未落,秋意不浓,远处都是茂林修山,绿意绵延千里,便是呼吸都是干净的,有泥土一般的清香,偶尔见得一两只麋鹿林间穿过,倒是个打猎的好地方。谢安被安置在了皇帝的寝宫中,是以他来的路上虽然引起不少注视,到底没有见真容,亦不知是男是女,众人虽有猜测,倒是也没传开,说到底私底下嚼皇帝的舌根,陛下积威,谁知道会不会是下一个杖毙的。 到皇帝准备入山打猎,换上了银鞍金马的时候,谢安瞧着墙上的弓箭出神。他也曾是在秋山围猎中得过头筹的人,那时候的谢家公子风光无两。谢明珠是皇后,她亲自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金簪送在了谢安手里,她说,言之,你是姐姐的骄傲。那时容宴都没有比过他,也有可能容宴故意放水让他胜出,毕竟容宴的骑射功力,当是比他强的,容宴笑着看他说,母后果然偏爱你,我都没有得到过这簪子呢。只是他说这话时候都是宠溺,并没有多少嫉妒之色。可如今呢,秋山依旧在,前尘往事却都成了笑谈。 只有他还沉浸在旧事的荣光中,不得而出。 容亁换了衣服,便见谢安盯着弓箭出神的模样,愣了下,旋即笑,想去吗? 谢安瞪了他一眼,他是死也不会求这个人的! 容亁朗声大笑,心情极好,“是了,是朕强迫你去的,你一点都不想去,你要是不去,朕就……朕就摘了梁统领的脑袋。”站在帐外的梁统领纠结着眉头,心道陛下调情能不能不带他,他梁英关不要面子的!脑袋是那么随意被砍的? 号角吹响,容亁一马当先箭一样冲了出去。余下梁英关等羽毛林卫急忙跟上,谢安混于其中,直到入了林中,追上了前面的容亁,并将容亁远远甩在了身后,容亁笑了声,又跟着追了上去。 梁英关众部只是护卫,便听有人问道“刚刚那位是?”梁英关笑“好好干活!别想东想西。” 那可是皇帝的金疙瘩。 天色有些阴沈,没多会功夫,居然下起雨来。天边雷声滚滚,似吞吐万物,雨也渐渐大了起来,天地如穹庐。谢安长久不曾骑马,马儿受了雷声被惊,竟发狂狂奔起来。谢安来不及收住缰绳,被马带著跑远,容亁一见谢安几乎在雨幕中消失,咬牙一夹马肚,跟着马追了过去。梁英关等人追来的时候,两人两马皆不见了踪迹。 “陛下不见了?”韩肖听到梁英关的消息,勃然大怒,回别苑报信的,是羽林卫。韩肖是以大臣的身份过来的,不像梁英关,身兼护卫队的职责,而当信传回来的时候,这位久经沙场的年轻将军立刻明白了梁英关的意思。陛下失踪,不可传出去半点风声,招来真正的刺客就不好了。前方有人去找,秋山别苑这不可乱。 这山林地势复杂,时常猛兽出没,且又下着暴雨,就算依照陛下的能耐,也未必就能全身而出,更何况……韩肖想到了陛下身边的那辆马车,若是陛下把谢安也带在身边,只怕就麻烦了。 那羽林卫跪伏在地上,韩肖沉静下来,冷声道:“不可外传,赶紧去找,能调动的人都用上,对外称,陛下心爱之物遗失。” 那羽林卫领命而去,外面雨势渐大,电闪雷鸣,黑云压城。陛下若是出了什么事…… 韩肖皱着眉头,不敢再想多余的可能。 陛下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 想到此处,大步一跨,骑上了自己的骏马,他随身的丫头追上来,“您这要去往何处啊?”韩肖回头:“打几只野味回来!” 谢安一人骑在马上,马儿失控了一般,低着头直往前冲,雨幕连绵,看不清前路,耳畔皆是马蹄踏地之声,身后是飒飒寒风和卷起的残叶,到最后,他被从马上摔了下去,滚了一圈,顺着泥泞的坡道滑到了一处地势泥泞的缓坡,又滚了两圈才勉强站了起来,发疯的枣红马儿此刻已经不知道去向,谢安挣扎着爬起来,茫然无措的望著四周,目光所至之处除了倾盆大雨,再无其他。 第68章 言之 谢安在泥泞的山路中走了许久,天气薄冷,山风煞寒,渐渐的,雨声小了些,他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的脚也被树枝划破了,身上背的弓箭早不知道丢到了何种地方,他的腿阵阵发疼,猛的一摔,摔的头晕眼花。 将将从地上爬起来,不远处的林中传来了几声撕吼,有什么东西,悄悄靠近了他。 谢安直愣愣的睁着眼睛,便瞧见一只黑豹,这是只成年的黑豹,体格半人多高,饥肠辘辘,他幽深的眼睛在林中仿若两簇灼灼的鬼火,蓄势待发。 谢安整个人便如同被钉死在了地上,他没有直面过猛兽,一瞬间的本能让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然而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如何能逃得过丛林的野兽之王。那黑豹追逐着他的猎物,幽深的眼底,都是兽类饥饿的本能。 就在谢安几乎绝望之际,一只羽箭横空射来,直直划破长空,插进了黑豹的后腿上,那黑豹凄厉的惨叫一声,幽深的眼睛越发凶狠了。 谢安抬眼望过去,不远处,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跨下骑着骏马,发丝几乎湿透,一张俊美的脸紧绷着,拉起手里的弓箭,又射了一支。 是容亁。 而容亁手里的,亦是最后一支箭了,那支箭却被这凶悍的黑豹躲了过去,眼见黑豹朝着谢安生扑了过去,容亁从马背一跃而下,扑过来将谢安护在了身下,那黑豹利爪便落在了他的左肩上,一瞬间左肩血肉模糊,疼痛钻心,容亁已经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伤了,他咬牙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这刀是他当年沙场的战利品,削肉如泥,他如今置身黑豹腹下,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便在那尖利的牙齿就要循着血味儿撕咬下来的时候,容亁的佩刀便死死扎进了黑豹的腹部,容亁勉力向下一划,竟是直接将那黑豹开膛破肚。那黑豹凄厉惨嚎,在密林中显得分外可怕。 谢安被容亁护着在身下,只听到了那阵叫声,全身都在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容亁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他听到容亁低声安慰他“没事了。” 谢安便瞧见了身边那黑豹血腥味十足的尸体。 容亁搀着他起来,“此地不宜多留,这豹子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猛兽。” 谢安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沉静,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容亁来时骑着马,谢安腿受了伤,被容亁扶着上了马,两人一马,茫茫大雨,竟不知能往何处而去。他们在这山路中走到了深夜,仍然没有找到出路,只能寻了一处山洞,将歇了下来。容亁将马拴在了山洞外,又捡了些柴火生起了火。 火光映照着容亁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了。谢安眯了眯眼睛,心道一声,他怕是魔症了,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怎么会联系到一起。 他往杂草上面半倚着,目光怔怔看着洞顶,几年前大关山的风雪便蔓延至眼前。那时候也是这样,两个人,一匹马,他冻的昏昏沉沉之际,是那个人紧紧把他搂紧了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可那个人一一 他不在了。 谢安勾唇一笑,竟然觉得有些凄冷。 多久没有去看过他了? 他的墓前可有杂草无人清理? 桃花林下为那个人埋的酒,多久没有打开了? 他这一生对他好的人太多,只是对他好的人,后来都死了,最后都变成了一座座冰冷的坟墓。 他整夜整夜的做梦,梦里是黄泉鬼道,人面一张张过去,他却遍寻不到他想见的人。 他喜欢过沉碧,也许是有几分容亁的原因,所以,他是喜欢过容亁的。可这分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心思,在容亁宫变那一夜里,彻底化成了嗜骨的砒霜。 他也喜欢过赵戎一一对赵戎的那几分心思,竟是直到他死了,才明白了过来。 如果赵戎那时候没有死,也许还不会怎么样,偏偏他死了,于是便成了余生的怀念。 耳边咚的一声,有什么砸了下去,谢安从迷茫中醒来,便见不远处的容亁,咚的一声栽倒在地。谢安看了一眼,这一看竟是颇为心惊。 容亁的脸色雪白,一碰他的额头,竟是发了高烧,刚刚那一摔,怕是实在是撑不住了,竟是晕晕乎乎的昏迷过去。谢安扶着他将他靠在墙上,便注意到了他肩膀上细碎的血痕,心间猛然一跳,顺着血痕扯过他的背部一看,登时说不出话来。只见到了容亁背上那一道道利爪撕裂的血痕,依稀可见森森白骨。他竟是拖着这样重的伤整整一天,带着他到了这处安全的地方,这才支撑不住了吗?难怪会发烧了。 谢安怔怔瞧着那伤口,这个人贵为皇帝,却对自己的身体,太不在乎了些。 可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就像以前被容宴欺负断了腿时候,也是什么都闷在心里,背地里却一个人偷偷的拖着条断腿练习走路。这个人曾经有多么不容易……他是知道的。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才没有办法,真正把容亁当作仇人看待。谢明珠和容宴对容亁做的事一一实在是过分。 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不受理智控制,明明知道姐姐做的坏事太多,但是当姐姐真正在容亁手里出事,还是不由自主的怨憎,这份怨憎在容亁把他拖上床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一一 他们两个人之间,分明就是一摊烂帐,也说不清到底谁欠着谁多一些。 谢安叹息一声,这个时候的容亁仿佛和当年那个气息奄奄的容王重叠了,便难得心软了些,他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替容亁缠了缠,容亁吃了疼,嘶了声,谢安的手上,便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放松了点。 容亁从来没有这样虚弱的出现在谢安面前过。他向来强势的眉眼软下来,冷厉的神情也柔和了,包括那双阴鸷的眼睛,也因为紧紧的闭着,显得有几分脆弱不堪来。 谢安替他包扎好了伤口,容亁还在昏睡,却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松开,唇齿间吐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谢安一开始没有听清,附耳过去,方听清楚明白,一瞬间竟是愣怔在了一边。 容亁说的是“言之。” 第69章 掉马了…… 容亁说的是“言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5节 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谢安面上似乎恍惚了一下,他瞧着容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虚弱的躺在稻草堆上,背上,肩膀上血肉模糊。 容亁又是如何知道…… 谢安心中有疑问,但是对着一个昏睡的人,耐心倒是出奇的好,夜风拂过,洞外是连夜的冷雨未将歇,渐渐的,困顿爬上了眉梢眼角,谢安撑着脑袋,沉沉入睡。 谢安惧冷,夜晚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被冷风浇透的小猫,拔掉了一身的棱角,无知无觉的往容亁怀里拱,容亁向来浅眠,微微风吹草动便能清醒,被谢安折腾的久了,又触了身上的伤口,微微睁开眼睛,就见这人蜷缩的像是虾米,呼吸不稳,脸色青白一片,凌乱的长发披散了一头,尖尖的下巴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掐碎似的,容亁心间微微的,抽了一下。 什么时候那个嚣张跋扈的谢家公子,竟成了这般伶仃瘦弱的模样?他的手轻轻一捞,将人紧紧搂紧了怀里,仿佛就能弥补一些似的,然而容亁知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好的事情永远不会眷顾他容亁。 到了第二日,谢安在一个温暖的怀中醒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容亁那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瞧着他,他不明白那双眼里的东西,复杂的让人心惊。那样的神情有些似曾相识,微微上挑的眼尾,渐渐同一双凤眼重叠。谢安垂下了眼帘,一把将人推开,容亁吃了疼,肩上的伤口裂开了,却呵呵的笑出了声。他看起来眉目飞扬,眼底灼灼流光,一身的好皮相便在周身的煞气和阴鸷皆数消失的时候终于显现出来,若是抛却他因为受伤而显得惨白虚弱的神色,倒是颇有几分风流潇洒的意态,这时候的他,更像是容王,而不是皇帝。 谢安瞪他一眼,沉默着,不说话。 容亁苦笑,“你现在,是正眼都不肯瞧我了?” 谢安素日同他针锋相对,几乎是反射性的想讽刺几句,到后头,还是想起了昨日里,容亁奋不顾身的护着他的模样,便紧紧闭起了嘴巴。一夜未眠,两人皆又冷又饿,容亁身上还负着伤,见外雨将歇止,谢安扶着容亁,容亁牵着马,整整一夜的山雨侵袭下山路泥泞不堪,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山路上,偶尔闻得一两声野兽的嘶嚎,时间仿佛在这片山林中迷失。而容亁背上的伤,草草的包扎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人又发着高烧,伤势克制不住的蔓延开来,走路的步伐都不太稳了。 容亁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谢安,你怕我死吗?” 他说完也不等谢安回答,自顾自笑一声,“我要是死了,你就能逃脱我的魔爪了,应该是开心的。不过你别想的太美。” 谢安没有理他,他知道,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容亁只能多说些话,防止他昏迷过去,若是在这样的境地昏迷过去,能不能再醒来都是个问题了。谢安咬着牙,他能把莫贺从雪山上带出去,就能把容亁也带出去! 不管怎么样……于公于私这个人都不能出事。 大魏的皇帝,不能死在这样的地方,而容亁,昨日刚刚救了他的命。 到后来,容亁虚弱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谢安扶着容亁,眼底灼灼的心焦,容亁却无暇分辨了。 谢安拍打着容亁的脸,手下没有留情,“容亁!别睡!醒来!” “我们说点什么?”谢安试探的问他。 “说……什么?” 容亁伏在马背上,声音沙哑,似乎连这几个字都吐露的艰难。 “不管说些什么都行。”于是谢安听到容亁低声笑, “你喜欢赵戎……还是喜欢容亁。” 到了这时候,容亁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很多片段在他脑海里变成了碎片,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地,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谢安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他自己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安牵着马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回答他“喜欢赵戎,不喜欢容亁。” “容亁太坏了。” 然后,谢安就听见马背上的容亁低低呢喃了一句,低到几乎要融化进了风里。 “可是,容亁就是赵戎啊……” 谢安拉着缰绳的手猛然一抖,手指发颤,脚步顿住,眼底一片不可置信的神色“容亁……你……你刚刚说什么?”他连声音都是抖的。 谢安几乎以为自己双耳失聪了。 “容亁……” “容亁!” 然而,马背上的容亁,却是真正的昏迷了过去,任凭他再怎么大逆不道的喊着他的名字,都没有办法再回答他了。 谢安有那么一瞬间浑身发冷。 曾经关于赵戎的种种在这一刻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时而那一双凤眼同眼前的容亁重叠起来,分不清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他想好好回想一下关于赵戎的一切,却一时间心脏颤动,头脑晕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唯回荡在耳边的,是赵戎一声声的言之。 谢安甚至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梳理线索,容亁只是一句话,便能将他的人生搅的天翻地覆,把他的过去种种都变成一个笑话。 不会的。 不会的。 谢安摇头。 容亁怎么会是赵戎……他一定是烧糊涂了,怎么可以把胡话当成真的呢。 谢安牵着马,容亁伏在马背上,眼睛紧紧的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只有谢安知道他的伤口有多深。野兽的利爪抓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又不曾得到医治,浸了冷雨和寒风,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谢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马都精疲力竭,又一个夜色笼罩下来的时候,不远处才传来马蹄踏来的声音,谢安看到了火光,他不顾一切的往前走去,大声喊着救命,却见对面来的不知何人,黑衣黑马数十人,朝着他在的方向,隐匿在茕茕深夜里,竖起了冰冷的刀光。 第70章 变化 谢安醒来的时候,入目是明黄色的床帏,淡淡的冷香扑鼻。他皱了皱眉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李公公快步过来,连忙扶了他起来。谢安目光惊疑不定的盯着李公公,李公公扶起他,尖细的声音响起,“公子终于醒来了?陛下把人交给奴才照顾,这会儿正上朝呢。” 谢安对昏迷前的记忆截止在了那凛凛的刀光剑影中,只记得有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黑色的人影围着他转了一圈,就像是逗弄着陷入绝境的猫。他往后推了几步,为首的那人便往前走了几步,他踉跄着扯着马往回跑,那人一鞭子抽过来,鞭子缠住了他的脚,往后一拉,他便如同被钉死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于是为首那人靠近他,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 谢安半睁着眼睛,恼怒的同那人对视,依稀见此人身形高大,目光森冷,一袭黑衣,面目为黑巾所覆,又是夜里,看不清容貌,只感到比这夜更冰冷的恐惧。 然后似乎是用刀背袭击了他。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尚不知。 他抓住李公公的手,急切的问“陛下遇到了刺客,怎么样了?” 李公公疑惑道“陛下不曾遇刺啊,韩将军带着人找到您和陛下的时候,您受了轻伤,陛下伤的略重,便都带回秋山别苑,出了这样的事,这哪还有围猎的兴致,便中途回了宫。陛下怕此事波及甚广,便没有对外宣扬,是以外头的那些大人们,也都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起驾回宫呢。” “您已经昏迷整整四天了。” 李公公道。 “这里是……” 谢安抬眼看了一遍,这不是景和宫,没有杨嬷嬷。 李公公道“杨嬷嬷病了,陛下怕扰了她老人家养病,便将您带到这端仪殿了。” 端仪殿是历代皇帝的书院,书院只有通过皇帝的寝宫才能进入,唯一的出口,也是皇帝的寝宫。相当于帝王寝宫的后宅,无皇帝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 谢安脸色红红白白一片。 这是什么意思? 把他软禁在了他的寝宫吗? “李公公,我要出去。” 李公公颇觉为难,“公子爷,到底是皇上下的旨意,这皇家禁院,出入通行,必得告知陛下,您自个去求求陛下。” 谢安脸色便很不好看了,到底还是追问了句,“陛下的伤势,不要紧吧?” 李公公笑“陛下的伤看似严重,实则并无大碍,修养几分便能好,太医已经看过了。” 谢安听到此处,心间有几分疑惑,他只记得容亁伤重,却没想到能好的这样快,感到容亁如今把自己软禁在此,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又思及容亁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时间竟是百味杂陈,最终,他艰涩的开口道“我要见陛下。” 李公公道“陛下下朝了就会过来看您。” 李公公看着床上的青年尖俏的下巴,倒是同往日里判若两人了,心道,他早便知道,落在皇帝手里,再野的性子,也得磨平了。 谢安歪在榻上,半阖着眼睛,一直候到皇帝回来。 “醒了?” “嗯。” 谢安点了点头,听他声音不对,又疑惑的看着容亁,容亁便笑“前几天回来的时候发了烧,烧坏了嗓子。” 容亁烧坏了嗓子,声音也不难听,只是低沉沙哑了些。谢安想着那几日容亁发烧时候的模样,竟是微微怔了怔,一句话冲口而出“容亁……赵戎……” 容亁碰了碰他的额头,笑“好了就行,以前的事,都过去吧。” 谢安微怔,道“赵戎……” 容亁便拉下了脸“没事提那锦乡侯作什么?” 昏迷的时候自己说过的话,醒来竟是不认了。 谢安心道,做皇帝的,果真都是有一百张脸。 容亁扶了把谢安“喝药。” 谢安摇头“你不能把我放在这里,当做……” 当作什么?当作见不得光的情人? 容亁倒是冷笑“回景和宫?有区别?” 谢安茫然瞧着容亁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间冰冷一片。是的,有区别吗?左右从一个宫挪了另外一个宫,到底出不了这皇城。容亁没有理他,手上接过了宫女端来的药,“喝药。” “我不想喝!”谢安气极,一扭头挥手,那碗药滚滚泼在了被褥上。容亁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竟是气笑了,他慢条斯理的伸手掀开了床上的被褥,将谢安身上浸湿的短裘解开,露出胸膛上烫的一片绯红色,再往下瞧去,是被薄薄亵裤挡住的身段。谢安一手推开了他,这样的容亁,根本不正常。 容亁的力气却大的吓人,狠狠的掐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谢安被禁锢在怀中,发狠的挣扎起来,过去的那段时间,容亁从来没有碰过他,而这一次,容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只手甚至往下滑,伸手直接撕裂了谢安下面穿的白色的亵裤,露出来大半细白的腿来,容亁的力气太大,那双白皙的大腿上被掐出了红色的印子,却格外多出了几分凌虐的美感。 谢安不住的喘息着,浑身都是冷汗。 容亁干脆爬上了床,高大的身影将他直直覆盖住,殷红的舌尖,一滴一滴舔舐掉了他额头上沁出的汗,周围的宫女和李公公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下去,这偌大的端仪殿,只他二人气息纠缠。谢安只看着容亁眼底的欲火越来越浓,直到那欲火将他淹没。“容亁,你放开我!” “你再碰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容亁却听到了他那一声后甚至是低笑了一声“好极了。那就不用原谅了。” 带着薄薄茧子的手紧紧的握着谢安纤细的脚踝,将他两腿分开。 而今,谢安防身的刀没了。 随着魏琅的尸身,一起挫骨扬灰了,他只能咬紧牙关,像是一只濒死的鱼,不住的扑腾着。 容亁还附在他耳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畔“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谢安冷笑“你不是早就做过了?” 容亁不置可否的,“叫两声,朕喜欢听你叫,像只发春的猫。” 谢安几乎是一个巴掌甩过去,气的发抖。 容亁桎梏着谢安的两只手,谢安一身狼狈,眼角发红,而对比起他来,容亁衣冠楚楚,云淡风轻,他的手顺着背脊滑落到了那处难以言说的地方,轻轻的,温柔却强势的,推进去了一根手指。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6节 谢安疼痛的短促的叫了一声,之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李公公的声音“陛下,太医前来替您例诊了。” 容亁便将手从谢安的后方抽了出来,轻轻的在谢安唇上碰了碰“来日……方长。” 谢安发现,自从秋山围猎回来之后,容亁变了。以前看他的眼神霸道,充满了占有欲,偶尔还会有几分掩藏的极好的愧色流露出来,但是现在瞧着他的时候,却是捉摸不定的,晦涩阴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以前的容亁渴望着从他这里得到救赎,现在的容亁只想把他和他一起拉入地狱。 容亁对他的方式也变了。 以前的容亁后来再也没有强迫过他,而现在的容亁,却总是像逗弄着猫儿狗儿,几次三番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是要将他撕裂,眼里藏着赤裸裸的欲望,所幸容亁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时间来挑衅逗弄他,才能一段时日相安无事。 现在的容亁变得更加可怕。 而谢安真正发现容亁的可怕,是从他滥杀宫人开始。 第71章 无标题 容亁以前从来不滥杀无辜。哪怕他脾气极坏的时候,在朝堂上,也只是杖毙了一个言官而已。而现在,他不开心的时候喜欢肆意妄为,有一次不过因为宫人摔碎了盏琉璃,便杖毙了十人。十条人命,充作了琉璃灯下鬼。 谢安听闻了这事的时候,只浑身惊蛰,不可置信。容亁来的时候他便问起,容亁却满不在乎的笑,“不就是些奴才,朕还要不得他的命了?” 他掐着谢安的下巴,眼底都是深不可测的恶意“谢安,包括你,你也是朕的。” 两人在床第间翻滚挣扎著,谢安的嘴唇被他毫不放松的吻住,只喘不过起来。口鼻之间充斥著浓浓的男性气息,熏得他头晕脑涨。“这双唇,几个男人亲过了?”大手一扯,腰带便被拉下甩开,白玉般的胸膛便袒露出来,容亁眼仁一缩,犹如一只猛兽猎杀前的蓄势待发。容亁一把将他拉到了身下,亲吻着雪白的胸膛。语气暧昧不清的说:“你怕我?” 谢安被他牢牢的禁锢在怀里,身体瑟瑟发抖。“别过来!”容亁眼底翻涌着漆黑的欲潮,谢安说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不要!”他一声惊叫,站立不稳只有双手搭在他身上,抬眼惊恐望著他,容亁温柔的,用手覆盖住了他一双眼睛。谢安胡乱间拍打的时候,碰到了容亁的肩膀,那道他曾经为了救他而受的伤已经渐好,连疤痕都不剩下了。 谢安神智不清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他像一只被逼迫到了绝境的小兽,低低呜咽着,含糊不清的喊了声“姐姐。” 满脸都是眼泪。 人们说在最绝望最痛苦的时候喊出来的人往往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大部分人喊的是娘亲。可是谢安没有娘,他只有他的姐姐。 身上的人听到他喊了一声姐姐,竟是怔然没了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落进了一个怀抱,那人一点一点吻去了他冰凉的眼泪,温柔的再度吻上了他的微启的双唇。谢安怔怔的承受了他的吻,唇瓣被啃噬的嫣红,他被禁锢在一双长臂中,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说“算了。” 后来,容亁对他,床第间的狎昵常有,却再也没有真正的动过他。 后来,谢安再也没有提过赵戎的事。 后来,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年之久。 这一年容亁日渐暴虐,手上沾染的人命不知有多少,一不如意便大开杀戒,纵容奸宦横行市井,一时间民怨沸腾,满朝文武怨声载道。所有人都不知道曾经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了。 谢安发现,容亁的唇角,却渐渐地挂的笑意多了起来,眼底的某种可怖的癫狂几乎呼之欲出。 容亁带着谢安看了一场炮烙盛筵。数十几个牢房里的死囚一字排开,身后是一块块一人高低的烙铁,烧红的铁温度极高,死囚满脸绝望,最后,还是在一片片惨叫声中化成了一滩滩带着铁锈味的肉泥。 谢安闭着眼睛,容亁就逼着他看,他捂住耳朵,容亁就帮他把手拿下来,被死死禁锢着,火光中容亁俊美的脸狞笑着,仿佛从烧焦的一具具尸体中得到了某种快感。 后来又听闻,有一个疯癫的老和尚,在皇城外喃喃念叨着什么紫薇星归位,天下得救矣。一个和尚,却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容亁的逆鳞,将这后世有名的高僧活活绞杀在了断头台上,割下了头颅,示众了三日。 再这样下去,容家的天下,就要完了。 容亁前半生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海晏河清的盛世,就要毁在他自己手里了。 而真的是毁在他自己手里了吗? 容亁全部的变化,在他秋山别苑回来之后。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安想不明白容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来有一天,容亁问他“谢安,我带你去见见容宴,好不好?” 他的声音往上勾了勾,讲到容宴的名字的时候,似乎是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意味。 自从谢安从边关回来之后,便再不曾见过容宴。 容宴被关在大理寺,寸步不得出。而他甚至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一个容宴。见了他能说什么?问他是不是装疯卖傻,问他是不是利用他?或者问他,为什么要叛国? 对于容宴来讲,大魏的土地,大魏的百姓都不是他的,只有那九五至尊的位子是他想要的。谢安心疼容宴遭的罪,却不能容忍容宴对百姓和大魏的出卖。 他不想见容宴,一点也不想。 所以那时候他才宁愿去见了魏琅。 谢安不知道容亁又想做什么。 大理寺门禁森严,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皇帝的御驾停在长阶外,没有惊动任何人。宫女御侍安静的侯在阶前,头颅垂的极低。 容亁抓着谢安的手没有松开,力道极大。 谢安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容亁便笑“这么着急?” 谢安没有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一处暗牢,容亁停下了脚步。这地方除了皇帝,任何人都进不来,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一道不足方寸的小窗。 容亁向前走了两步,打开了厚重的石门。 谢安听到容亁阴冷沙哑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了……容……宴。” 谢安抬眼看过去,牢中的人影瘦了许多,头发乱糟糟的堆积着,两手被铁链捆缚在墙上,手腕上皆是淤青的痕迹。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了。 似乎是见有人来了,抬起眼睛看过来,一瞬间眼底掀起了万丈情绪,旋即阴鸷的眼神落在了容亁身上。 容亁唇上折着一抹笑“怎么,带谢安来见你,你不开心?” 容宴的眼神静静地落在谢安身上,不错眼珠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谢安,谢安莫名的,竟是心间猛然一跳。 “容……宴?” 谢安小心翼翼的唤了声。 却没有听到回答。 “下了点毒,让他暂时开不了口了。”容亁一甩袖子,云淡风轻的。 谢安的手颤抖的触碰到了容宴的脸,容宴却轻轻避了开。 “容宴?” 谢安心痛的,又喊了声。 容宴却没有再看他一眼,似乎极度厌憎谢安喊容宴这两个字。 容宴身上都是伤痕,只有那张脸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点的伤。 谢安伸手想碰碰他,最后却在碰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微微怔了怔。 容宴肩膀上,有一处旧伤。虽然旧伤上又添了新伤,他隔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是能看出来,那处旧伤,刚刚伤到的时候,是怎样血肉模糊的。伤口愈合后,便堪堪留下了几道疤痕,像是野兽的利爪留下来的痕迹。 容宴却似乎是极讨厌他的触碰,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他,看样子若是能说话,就是两个字“滚开。” 谢安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容宴,又回头看了看容亁,心间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却见容亁立在那处,眉眼狰狞“这是他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往后么……” 容亁轻声笑了。 “就只能在朕的龙榻上了。” 被铁链牵锁的容亁,握紧了拳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剑,铮鸣锋利,却有隐隐悲哀。 容亁似乎是被激怒了,他取下来墙上的鞭子,就要一鞭子抽将过来,谢安忽然挡在了容宴前面,那鞭子堪堪收了势头,直直抽在了有裂痕的墙面上。 容宴只是静静的看着,眉眼间并不曾有什么动容。 “容……亁……别折腾他了……我们走吧?” 容亁冷笑了一声,收起了鞭子,他的手碰在谢安的脸上,似乎是温柔的触摸,到最后又狠狠的掐住了他的下巴,一指着容宴“他不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就这么舍得他呆在这种地方?” “他每天过的生不如死。” “你怎么不来看看他呢?” 生不如死? 谢安心头猛的一颤。 容亁轻声一笑“你怕是不知道吧,这里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打断他的腿,到了第二天再给他接回去,每天都是这样。你看看他的模样,身上都是血,不能说话,疼了也叫不出声……多可怜啊……” 谢安怔怔的,回头看了眼地牢里的容宴,摸了自己的脸一把,竟然摸到了满手的泪。 “容……亁,你得到了一切,为何不肯对他仁慈些?” 容亁冷笑“仁慈?” “他当初,为何不对我仁慈些?” “容……亁,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么对他,你会有报应的。” 谢安咬紧了牙关,定定的瞧着眼前狰狞恶兽一般的男人,喃喃道。 容亁笑了笑,将他揽在了怀中“报应?” “那是什么?” 当着容宴的面,他在谢安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谢安却恍似惊蛰,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容亁的目光黯下来“你打我?” 谢安见他目光发狠,冷笑两声“我打的是容亁。以前能打,现在打不得了?” 容亁掐紧了他的下巴,将他的下巴扭向了被铁链缠缚的容宴。 “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一一” “你答应了谢明珠的话,可是你没有护好他。” “过几天,朕把他杀了,好不好?” 谢安从他怀中挣扎起来“你不准动他!你他妈不准动他!” “嘘……安静,怎么这么吵。” 容亁点了他的昏睡穴,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怀里的人很轻,薄薄衣衫倾泻下来,裹着凌乱的发丝。高大俊美的青年逆光站着,仿佛他怀中抱着的的是一件名贵的瓷器,他修长的手指挑起来那一缕发丝亲吻了下去,然后对着地牢中的年轻男人笑了声“你看,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容宴。” 地牢中的年轻男人沉默着,他还没有办法说话,只是拳头握的太紧了,丝丝缕缕的血迹飘荡而出。 *********分割线********* 十几岁的谢安借着微凉的月色看着容亁在小院中拄着拐杖练习走路的身影,偷偷躲藏在了藏着知了叫声的树后。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7节 “什么人?” 于是谢安在树后,看到了一双明艳有光的眼睛,泠泠伴着月色,看过来。 长大后的谢安,遇到了一个人。 曾经带他看火树银花,曾经带他亡命奔逃。大关山的雪很大,只有双眼睛却藏着能将雪融化的温度。 后来,他在一片桃花林中等他。 桃花树下埋着的陈酿已经酒香扑鼻,那人却不曾归来同他共饮一杯。 再后来,他又瞧见了那双眼睛。 那人已经遍体鳞伤。 原来不管多少年,不论他换了怎样一副面孔,抓住他心神的,都是同一双眼睛。 第72章 猫 谢安仿佛是从噩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伺候着的小宫女年轻漂亮的脸上出现几分欢喜,但是她不能说话。 她被皇帝割了舌头。 谢安半垂着睫毛,忽而歪着头道“陛下去哪了。” 小宫女摆了摆手,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案前的一柱香。 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谢安便摆了摆手,让那小宫女下去。 他歪在床头,目光发直,发丝散着,像是一尊玉做的雕像,阳光洒过来,却驱不散眉眼间的阴翳。 谁都不知道他这一个时辰在想什么。 等皇帝来了,他朝皇帝微微一笑,那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唯一一次见到他的笑容。 “我想杨嬷嬷了。” 皇帝皱着眉头,有几分为难之色“杨嬷嬷病重了,不好打扰。” 谢安心底微不可察的冷笑出声,但是他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我想见她。” “好。” 皇帝亲自陪着谢安去了景和宫。 杨嬷嬷是真的病的很重,病榻上都坐不起来,人都糊里糊涂的,时而把谢安当做了容亁,时而把皇帝认成了别人,身上浓浓的病气和死气,甚至能让人感觉到,这位老人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 谢安眼底泛了几丝泪花,很快又不见了,暗自握紧了拳头。 “杨嬷嬷,怎么病的?” “老人家,受了场风寒。” 谢安静静的瞧着皇帝,风寒,会让人这样糊里糊涂,形容疯癫? 杨嬷嬷病了,她的那只年纪同她一样大的猫儿便不让其他人照料,谢安半蹲下来,猫儿便柔顺的窝在他脚边,舔他的手指。 谢安抱起了猫儿,看着皇帝,皇帝笑了“喜欢便带回去。” 从景和宫回去后,谢安便不怎么喜欢说话了,整日抱着那只老猫,他本便话不多,一屋子的宫人还都是哑巴,到了这时候,更显得端仪殿冷清了。 三月底正逢宫宴,宫中难得热闹了起来,谢安抱着猫儿,坐在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不远处的靡靡之音。 曾几何时,他也曾美人在怀,金樽清酒酣畅痛饮,当时年少,不知道珍惜,落得如今这样几乎阶下囚的境地,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能去外面吗?” 他转头问身边的小宫女,小宫女惊恐的摇了摇头。谢安低叹一声,正准备站起来,却被一双手握住,明黄的袍摆绣着五爪金龙,垂在眼前。 那人用力一按,谢安便又软在了秋千上。 “想出去?” 谢安听着皇帝用他沙哑的声音问,他点了点头。 皇帝笑了一声,难得脸上除了阴沉多了些别的意思。 “亲我一下。” 谢安怔了怔,旋即脸上皆是羞愤之色,皇帝高大的身影覆盖过来,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皇帝站直了身子,吩咐身边的人“带公子出去转转。” 皇帝今日盛装,看来是要入宴。 谢安直直注视着皇帝高大的背影,蓦然许久以前的画面便上了心头。 “你为什么老是亲我的额头。脏死了,口水都糊脸上了。” “母后就是这样亲我的。” “我是你舅舅,你不能这样。”四五岁的谢安端着长辈的架子教训着自己姐姐的孩子。 “我是皇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踹我做什么!” 那时候,真的是太小太小了。 谢安身边带着宫人,怀里抱着那只老猫,不知道走了多久,为首的小宫女过来拦着他,摆手。 不能再走了。 谢安回头看了眼宫女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暗卫,心中冷笑。 前面便到御湖了。湖中央的游船上有美人美酒,香气仿佛连岸边的人都能闻的到。 谢安就站在湖边,眼睛一眨不眨的。 宫人垂着头跟在身后。 直到谢安怀中的猫儿喵呜叫了一声,从谢安怀中挣脱,入了林子,不见了踪迹。 谢安对着身后的宫女同那两名侍卫为难道“我的猫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找吗?” 那两名暗卫对视了一眼,谢安冷笑“这猫是我的命根子,要是不见了,回头我便叫皇帝砍了你们。”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找那只猫,人群渐渐散开,往林中去了。 谢安喊了几声,便不喊了。安静的站在湖边,不知过了多久,见不远处的游船上,有人下来。小舟靠了岸,第一个下来的人,竟是韩肖。 容亁说过,韩肖不胜酒力,这种宴席上,第一个跑的人,定然是他韩肖。 韩肖朦胧着醉眼,上了岸边,只见一人临风而立,生一张美人面,一双眼睛含笑看着他。 “韩将军,好久不见。” 等那只猫儿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谢安一人立在湖边,衣袍被风吹起。 两名暗卫怀中抱着猫,完完整整的把这只老猫交到了谢安手里。 谢安怀里端端抱着猫,伸手摸了摸老猫的皮毛,笑了声“还好找到了。” 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游船画舫,上面的乐妓伶人还在唱着缠缠绵绵的小调,轻声笑“我们回去吧。” 好像是对着怀里的猫说的一般。 那晚皇帝喝了很多的酒。 身上香气扑鼻。 喝醉的人往往很沉,压上来的时候险些让谢安喘不过气。谢安伸手推了他一把,人才似乎清醒了些,见是谢安,歪着头“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谢安沉默不语。 “母后死了。” 谢安依旧没说话。 直到皇帝糊里糊涂的一个吻又要往下落的时候,谢安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一脚把人踹下了床。 皇帝酒似乎还没醒来,眼神毫无焦距,像是被重重的虚影折磨着,表情复又狰狞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我要让所有人跟我一样活在地狱里!” 谢安只是静静的看着皇帝,眼含悲哀。 这时候的皇帝,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谢安看着皇帝,很小声的说了句“怎么会到现在这样的?” 谢安说的话,喝醉的皇帝没有听到。 皇帝嘴里喃喃念了声一个人的名字,也只有那一声。剩下来的,换来换去,都是言之两个字。 谢安却听清楚了,皇帝唤的那个名字,叫宁祥。 第73章 囊中之物 谢安却听清楚了,皇帝唤的那个名字,叫宁祥。 那个药房撞见的跌跌撞撞的小太监。 是他一直在废宫中照顾着容亁。 他眼神看着昏沉沉睡过去的皇帝,手指碰了碰他的耳朵,和小时候一样一碰就会发红。 手指颤抖着收了回去。 一盏红烛泛着微光。 又过了没多久的日子,渐渐的天气转冷。谢安惧冷,便整日缩在了暖阁中,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皇帝倒是来的少了,听说,皇帝在前朝受了那几个武将不少的气。后来,又听说,关押着废太子的大理寺被人劫了,废太子失踪。 那天皇帝来谢安这里发了很大的火,谢安就在榻上坐着,怀里抱着他的猫,面无表情的,偶尔猫喵喵的叫两声。 暖阁里只剩下了他二人的时候,皇帝冷笑着瞧着谢安。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8节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谢安无辜的睁着眼睛“你在说什么?” 皇帝手几乎要掐上那白玉般的脖颈“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安站了起来,怀里的老猫轻盈跃到了地上。 谢安靠近皇帝,轻声地“你在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容一一宴。” 咬牙切齿的,他念出了两个字。 眼前这个同容亁别无二致地男人,是容宴。 容宴便立直了身子,目光骤然变了。“你果然知道了一一小舅舅。” 这应该是他们两个人,自从谢明珠出事后,第一次清醒地,面对面地交谈。 谢安眨眨眼睛,“秋山围猎回来之后,容亁就像变了个人。” “我眼睁睁看着容亁的肩膀被野兽撕咬的面目全非,你肩上的伤口,怎么好的这样快?到了现在,应该连疤痕都没了吧?哪位太医有这妙手回春的手艺?” “这一年来你杀了多少人,你自己算过吗?容亁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就算是再没出息,也不会亲手毁了容家的江山,让黎民百姓受难!” “后来,我在地牢见到了‘容宴’,为什么,他的肩膀上有和容亁当初一模一样的伤口?” “你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还没有唱完吗?” “你以为韩肖,梁英关这些人都是死的?短时间内可以瞒住他们,两年呢?三年呢?” 谢安眼含悲痛的看着容宴。 还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容亁当初冒充赵戎的身份接近谢家,赵戎,却确实在谢家查有此人的。 容亁可以易容作他人相貌,旁人为何不可? 易容是江湖不传秘术,便是被利用了,别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容亁对不起他,却没有对不起黎民百姓,容宴这是在把大魏往死路上逼!能挽回一切的,只有容亁。 谢安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后来,他等到了那个机会,就是那场游船上的盛宴。 怀里的猫是他故意掐了一把,才逃进了林子里,支开了众人,是他告诉了韩肖真相。容宴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全部,自然对他并不设防。 韩肖不是傻子,容亁性情大变,且他们这些曾经深受圣眷的武将又远远不受皇帝待见,贬的贬撤的撤,梁英关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连同他的暗卫营全部被下了狱,如今还在牢中,只韩肖位高权重,又没有落人口舌,想动他便有些难。 韩肖痛心于如今大魏的情形,却找不出皇帝性情大变的原因,心灰意冷之下竟有了辞官的念头,若非谢安告诉了他真相。 大理寺的容宴,其实是容亁。 如果猜测的不错的话劫走容亁应该是韩肖动的手。 谢安瞧着容宴,目光平静无波“容宴,收手吧。容亁脱离了你的掌控,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 容宴定定瞧着谢安,忽然大笑出声,“我为什么要收手?我也不需要什么好下场。我只是来复仇的。” 他眼角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我就是要毁了容家的江山,毁了大魏,我怕什么韩肖?只要再给我半年时间,大魏毁的彻彻底底的,所有人都活在地狱里了,我容宴就算是死了,有这天下陪葬,还有什么不值?” 容宴脸上挨了一巴掌。 谢安的手微微抖着,以前的容宴愚蠢恶毒,却到底是龙子皇孙,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千疮百孔,从头到脚烂掉的恶鬼德性? “为什么,要毁了天下?黎明百姓何辜?” 容宴瞧着谢安笑,“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被容亁关在废宫里的时候,陪着我的只有蜘蛛网,和沉重的,有几百斤的锁链,所有人都说我疯了,可我宁愿我真的疯了!” “是个人都能过来践踏我。” “他们无辜?” “你呢?你摆出这样关心我的嘴脸,你又无辜吗?” “我天天都在等着你来救我。” “你为什么不来呢?” “直到渐渐的,被所有人遗忘的时候,还是没有来。” “小舅舅。” 容宴唇上折着一处笑,轻声喊了声“你看看我。我有没有过去容宴的影子?” “容亁登基了几年,我就被关了几年,像是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过去那个天潢贵胄早就死了。” “我那样喜欢你,你却爬上了他的床?” “他伺候的你舒服吗?” 他声音温柔,这时候没有刻意放哑了嗓子,便回复了本来的声音。温柔,却字字都是刀刃。 “我过的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凭什么别人不是?” 容宴的眼神,就像是地狱里狰狞的恶鬼,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就是想把阳光底下的其他人,全部拖进见不得光的地下。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顶着容亁的脸的样子,有几分诡异的矛盾感。 “小舅舅,下地狱,我也会带着你的。” “容宴!你疯了?” “我是疯了。” 容宴轻轻笑了声,谢安应该庆幸,他没有疯的太彻底。 不然,就他这样的一一 容宴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了谢安的脖颈上,寸寸下移。 这样脆弱的脖颈,这样纤细的腰身一一 早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第74章 囊中之物2 两个人彻底撕裂了脸皮。 自从那日之后,谢安被容宴真正囚禁了起来。他的脚腕上多了一条细细的锁链,长长的拖在地上。走路的时候会发出清脆的声音。 端仪殿的门被锁上了,窗户被钉死了,他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只能听到依稀的鸟叫声。容宴最多也就是搂搂他,并没有做什么事,但是谢安宁愿戳瞎自己的眼睛,也不肯看这个披着一张假皮的恶鬼一眼。 容宴将他困于掌心,乐此不疲。 他每日无所事事,只能侍弄些花草,若是说出去,旁人知道谢家公子竟是有这份闲心,当真要笑掉大牙。他抱着怀里的老猫,竟然同这只老猫生出了同病相怜的错觉。过了没几日,听说景和宫的杨嬷嬷病死了,风光大葬。容宴那天心情很好,就在谢安身边静静的陪着他,好几次阳光洒落在他脸上,神情是安宁而柔软的,但是多数的时候,是充满了戾气。 谢安以前畏惧过容宴太子的身份,到了现在,没有什么在乎的,便也不畏惧了。他不知道容宴留着他做什么,似乎也不是为了满足他那肮脏卑劣的欲望。 谢安冷笑。容宴看着他的眼神,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一容宴对他有了心思?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记忆中的容宴在渐渐的和眼前这个容宴在不断的分裂,到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谢安知道容宴憎恨他,这憎恨来的毫无理由。容宴落在容亁手里受尽折磨的时候,谢安又何尝不是被摧折殆尽。 容宴越来越暴躁了。谢安了解容宴,他非常心高气傲,让他这样暴躁,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不吃呢。”容宴盯着谢安,谢安身边的小宫女为难的端着手里的膳食,惶惶不安的看过来。 谢安垂着睫毛,没有说话。 容宴笑了声,旋即脸色沉了下来,声音如同冰冷的寒风“那就剁了了她吧。” “一点一点的,跺碎,熬成粥,给你端过来。” 谢安忽而扶着墙呕吐起来。 小宫女脸色雪白,连连磕头,可怜的哑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吃吗?” 容宴云淡风轻的。 谢安眼睛微微抬起来,却不敢再惹怒他。 容宴温柔的,一点点擦干净谢安唇边的残渍,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碰着他的头发,眼底有几分狂乱的沉迷。 他的声音是克制的“小舅舅,你要等着我,割了容亁的脑袋。” 谢安奋力在他怀里挣扎,他却一下子扯紧了他的头发,脸靠近他的脸,呼吸相闻。 “小舅舅,如果容亁死了,我就用端仪殿做你的坟墓,好不好?” 一生都锁着他。 锁到他死的那一天。 血肉都烂在这端仪殿里。 “容宴!”谢安喊了声,目光灼灼如火。 容宴亲了亲他的脸“容亁和我,总要死一个的。你猜猜,最后是哪个?”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吧。母后干的,容亁那个下贱的娘,在被父皇掐死前,被这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侍卫,早就玩的烂透了!若不是容亁当了皇帝血洗了后宫的禁卫,这里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当今陛下的便宜爹呢!” 谢安怔怔的睁着眼睛瞧着容宴,脑海中回忆起谢明珠的音容笑貌,忽然竟是分辨不出来他姐姐的模样了。 良久,容宴听到谢安呆滞的问“容亁知道吗?” 容宴恶毒的笑“我能知道,你说,容亁不知道?” 谢明珠,竟然那样对待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年的后宫他姐姐一手遮天,做过的恶事就这样摊在谢安眼前,他几乎要疯了。 原来一一 容亁当初这么对他一一 只是他的报应。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49节 他活该要替姐姐赎的罪孽! 他知道容宴和姐姐对容亁不好,却从未想过,竟然还有这一遭! 谢安的脸色白的像纸。 再一次睁开眼已经是辰时,疲惫的坐起来,他晃荡著脚上的链子,听那清脆的碰击声,还有怀中的猫儿喵喵的叫。 容宴脾气越来越大了。穿着龙袍,却越来越像是个跳梁的小丑。朝廷上来自武将的压力日益不减,逼的他退无可退。他再也不能肆意任性妄为的挥霍这个位置能带给他的一切了,到容宴最后直接砍了一位御史之后,朝廷中愤怒的声音便越来越多了。 渐渐的便有些市井流言传了出来。真太子,假皇帝。 曾经因为一句“紫薇星”被迫杀的和尚的预言又被翻了出来。 甚至连不少大臣都开始怀疑龙椅上的,究竟是狸猫还是太子了。 后来,这些流言便一日比一日更重了。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容宴能杀一人,杀百人,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后面发生了什么,谢安其实记的不大清楚了。 他只记得那天夜里,容宴锁死了皇帝寝宫的大门,手里提着刀,杀死了所有殿里的宫人,李公公连滚带爬的往外跑,被一刀捅破了胸膛,死不瞑目。 谢安是被一声声惨叫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青石板是红色的,帘子是红色的,窗户是红色的,整个端仪殿都是灼灼的红。 血铺了满眼! 有人死不瞑目,有人尸首两分,那个时常伺候他的小宫女也死了。胸口开了一道大口子。 隔两步一人尸,凡入目皆血色。 谢安惊恐的跑起来,他的脚上还缠绕着细细的链子,没跑多久便跑不动了,摔倒在了一人脚下。 那人温柔的看着谢安,扶起了他来。 “小舅舅,怎么这样不小心?” 容宴竟然没有易容。他露出来自己原本的脸,身型仍然同容亁相似,俊美的眉眼狰狞可怕,却隐隐带着诡谲癫狂的笑意。 步步逼近,退无可退。 “容宴!” 谢安惊叫。 容宴手里的刀往下淌着血,却半跪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谢安的脸上便被抹上了不少他手上的红。 “你怕我吗?言之?” “你为何怕我?” “我杀他们,是不想让他们妨碍到我们。” 谢安摇着头,不看容宴一眼。 容宴便扔掉了手里的刀,将他从地上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 “这是梦吗?” 他问谢安。 “这不是梦。这几年都不是梦,母后死了…” 容宴捂着头,眼神惶惑,复又狰狞“我不能把你留给容亁……小舅舅。” “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他这辈子都赢不了我!” “我们一起去见母后,好不好?” 容宴怀里紧紧禁锢着谢安,神经病一样笑了笑。 “我们一家人在地下团圆,不好吗?” 皇帝的寝宫外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的响。 容宴笑了笑,亲了亲谢安的脸,他的手落在了谢安的脖颈上,只要他的手再用力一些,就能掐断他纤细的脖子。 不想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惊惧,他死死捂住了谢安的眼睛。 容宴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左脸颊上,轻飘飘的落了一滴泪。 他回头看了看这座宫殿,幼年的自己和谢安打闹的影子一闪而过。 俯身纠缠着谢安的唇吻了下去,捏着谢安脖颈的手,渐渐用了力道。 不要害怕,很快,就要结束这一切了。 黄泉路上,他会陪着他的。 这是谢安的坟墓,也是他的。 第75章 遍地青灰 意识陷入了黑暗中。 谢安阖上了眼睫。 当梁英关和韩肖带着禁卫军撞破了端仪殿的大门的时候,容亁眼里看到的一幕险些让他疯掉。 容宴怀里抱着个人,衣上,袖上,都是血,脸埋进了容宴的胸膛,一只胳膊轻轻垂了下来,身上都是铁锈一样的腥味。 两个身形相仿的青年隔着血海尸山对视着,容宴亲密的碰了碰怀里人垂下来的发丝,站的笔直。 容亁冷眼看着,手指握的生疼。 容宴笑笑,眼底无悲喜,“他死啦。” 容亁眼睛血红,直直盯着容宴怀里的人,不错眼珠分毫。 “你把他怎么了?!” 韩肖在一边红着眼睛听着,他的陛下,声音嘶哑的,仿佛是被人挖去了心肝。 “你为什么不来救他呢?你不知道他落在了我手里吗?” “你的探子没有告诉你,他在我这里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吗?” “他过的很不好。” “我把他关在这里,当女人一样上他,一碰他就会挣扎哭喊,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小舅舅……” 容宴亲了亲谢安的眉眼,挑衅的看了眼容亁“如果不是他向外头传了消息,你以为你能这么快折腾回来?” “你怎么对他的?你耐心的等着,等到我露了马脚,等到我引起百官公愤,然后放那些流言出来……等到所有人都开始怀疑我,然后你再现身联络你的旧部。” 他看了梁英关一眼,“大理寺的人也信你了?这位也放出来了?” “容亁,你赢了吗?” “你真的觉得自己赢了?” “你不就是觉得我念在过往的情分上,不会杀了谢安?” “可惜呀。” “我是个疯子……”容宴怪笑起来“我是个一无所有的恶鬼,为了让你不痛快,搭上谢安这条命,我觉得值的很。” “这人间有什么好活的?地底下,我们一家人团聚不也挺好?” 容亁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呼吸。 恐惧和绝望从四肢百脉穿透而过。 “容宴!我杀了你!”韩肖拉住了他们理智全无的皇帝陛下,容宴笑了笑,他手里拿着火把。 “你们过来一步,我就把这里都烧的干干净净。” “放箭!放箭!” 容亁几乎失去理智的怒吼。 容宴挑眉一笑“你若是放了箭,能保证不伤到谢安的尸首?” 尸首两个字刺的容亁心脏猛的一痛,如同全身的感官都被剥离了身体。 “容宴!” 容宴就这么笑了笑,目光在火光中有几分奇异的诡谲“就是把他化成青灰撒了,也不会留给你一分一毫。” “容亁,你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罢了。” “一定要……好好活着呀一一” 这位曾经的废太子举着火把,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点燃了身后的窗帘,帷帐,火星点点,瞬间成了燎原大火。 烈火烹油。 容亁双目赤红,眼底只剩下了灼烫的火光。 容宴扔掉了火把,向火海深处走去。 滚滚的浓烟呛了过来,梁英关几乎是费力的拖着容亁往外走,容亁一动不动,只是双目死死的盯着那道已经消失在滚滚浓烟中的背影,眼底竟是干涩的一滴眼泪都没有。他的手和衣袖都被火舌撩伤了,却仿佛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 他的心肝被一个叫做容宴的人活生生的挖走了一一什么都没了。 连一捧灰都没了。 容亁脚步仿佛在地上生了根,韩肖没办法,只能先打晕了他,禁卫军方才开始灭火。 魏武帝年间一场诡谲大梦终于落下帷幕。据史官记,假皇帝,真太子下场凄惨,活活被烧死在了端仪殿里,连同这位一起化成灰烬的,还有端仪殿一百余宫人。皇帝次日向世人公开废太子种种罪行,下罪己诏,后整整一年一病不起。 后来,当年在皇宫中当值的宫人回忆说,陛下后来在烧成灰烬的宫殿中,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东西,捧着那一捧捧的青灰,哭的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发生在皇家,再离奇的事都不算离奇。 话本野史横行市井,无端添几分传奇诡异来。 而当时,韩肖却是亲眼所见的。 皇帝在前朝颁了罪己诏,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了端仪殿里。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0节 大魏最负盛名的陛下,他在废墟里用自己的手指一捧一捧的捡拾着青灰,后来,眼泪落了满脸。 “怎么办,韩肖,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遍地青灰,他不知道哪一捧才是他。 曾经活生生的人在眼前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如今化了一捧灰,任由他满手的血泪,却遍寻不到了。 韩肖险些落了泪。 他同梁英关陪着他们的陛下,在端仪殿的废墟里整整找了五天。不吃不喝的,国事也不顾了,若不是还有裴玉从西南回来守着朝廷,早便要翻天。 “陛下,我们走,好不好?” 容亁歪在一片废墟上捂住了脸,声音很小,很微弱的。 “韩肖,嬷嬷死了。” “他不在了。” 韩肖往前走了一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的容亁像极了容王府里的容王。 容亁这一生走到现在,爱他的,他爱过的,恨他的,他恨的,都死了。 于是他的七情六欲,也跟着死了。 陪着他的只有这座冰冷的宫殿和无上的至尊。 容宴说过让他好好活着的话,这一刻竟然成了附骨的诅咒。 韩肖和梁英关两个男人并肩守着这座化成了废墟的殿,哪怕容亁垮了,他们也不能垮。 他们几个,才是这片锦绣河山的最后的一道屏障。 后来,皇帝把一捧捧不知道是谁的青灰收敛在了一起,可笑的是,他已经分不清,这里头是否有容宴的骨灰了。 容宴赢了。 即便是死了,他们的灰烬仍然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容亁的神色泛起了几分绝望,复又平静。 他不知道哪个是他,于是那一捧捧的青灰,便都只能是他。 大魏的年轻的皇帝病倒了。 几百个夜里,只有抱着那一捧青灰才能入眠。 国事由皇帝身边的亲信代管。皇帝的那封罪己诏收揽了不少人心,民间听说皇帝被废太子囚禁的时候亦遭了不少罪,便有了妖星伏诛,紫薇星归位的说法,渐渐的,皇帝虽然病着,大魏却慢慢的恢复了生机。 第76章 宁祥 小时候的容宴最讨厌谢安。 他分去了母后的注意力,两个小包子时常跟在谢明珠后面,扯着她的裙摆一步步跟着走。 谢明珠在外人面前是何模样他们不知道,母后和姐姐当的是极好的。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备着两份,一份谢安,一份容宴。 容宴被骄纵,小时候喜欢给谢安扎女孩儿的辫子,扯他头发,这就是小时候的容宴表达他讨厌的方式。他是天潢贵胄,皇帝和谢明珠都宠着他,骨子里却同谢明珠一样,对自己的人极度护短,对外人狠毒到了极点。 对于谢安,他自己能欺负,外人却欺负不得。 后来长大了些,谢安生的越来越好,少年时候的几分绮念便上了心头。 少年的容宴好美色,喜美酒,一头栽进某种难以言说的心思里,品尝着其中隐秘的欢愉。 后来,谢安喜欢上了沉碧。 那个傻子自己不懂,他可是瞧的清清楚楚极了。 哪里是喜欢沉碧,分明是喜欢那双像极了容亁的眼睛。 容宴万般针对容亁,很难说没有谢安的原因在里面。少年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他总是当着谢安的面欺负容亁,甚至让谢安跟着一起。看着容亁那双眼睛,憎恶到了极点,恨不得直接剜掉才好。 这个下贱种。 他以为这样就能把谢安的眼神从容亁身上挪开,却没有想到,那个傻子越陷越深。 他生来高高在上,没想到有一天能被曾经踩在脚底下的人踩回去。 父皇生性多疑耳根子软,容亁边关手握重兵,在母后几翻游说下决定将容亁骗回来一一就地格杀。 没想到逼反了容亁。 容宴还记得那是一场宫宴,那是谢安的生辰。他没有去母后宫中,在东宫中正准备着谢安的生辰礼。 后来,容亁杀了进来,刀尖上滴着血,身后是泠泠泛着冷意的月光。偌大一个东宫,竟然悄无声息的,被容亁的人控制。 容宴剑还未曾拔出,容亁却一剑格开,直刺入了他的胸膛。 昏迷过去的一刻容宴手里死死拽着一串链子,那是谢安的生辰礼。心中竟是有几分不甘心。渐渐的黑暗涌上来,将他覆盖。 如果容宴就比死去,那他或许还是旧日里那个,对着自己小舅舅怀着几分隐秘的心思,但是不肯说予人知,还是那个恶毒愚蠢,却又相当护短的太子。 那时候的容宴还有人性,尽管少的可怜,心底却是有最柔软的一片地方的。 然而他没有就此死去。容亁不甘心让他就这样去死,要活着折磨他。 他被容亁关押在了废宫之中,这废宫是容亁幼年时候长大的地方。 容宴手上拖着沉重的镣铐被禁锢在不足方寸的地方,照顾他的只有一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心高气傲的容宴根本无心去了解一个愚蠢的哑巴太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曾经的天潢贵胄,如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蓬头垢面,像是被圈养的畜生,需要依仗着曾经瞧不起的那个太监,他好几次用自己手上沉重的镣铐向那个瘦小的影子砸过去,那瘦小的影子只是被摔在了地上,背上明显一片片的青痕,却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低垂着小小的头颅伺候着容宴。 他不能说话,任由容宴发泄,欺辱,一双清澈的眼底却藏着同病相怜的悲哀和……心疼。 谁和他同病相连了? 他是太子! 容宴心里恶狠狠的想着,他要剜掉这双眼睛!剜掉! 一开始容宴还让那个小太监帮忙去打听过谢安的情形,却没想到得到的结果是,谢安爬上了容亁的床。 容宴咬牙切齿的想着,母后死了,他的小舅舅,却是这样下贱的爬到了仇人的床上。 他爬上了容亁的床,却始终没有来救他。 孤独和寂静能逼疯一个人。 容宴却没有疯,他开始装疯。活下去的念头在他心中蔓延滋长,他要活着,活着杀了容亁那个贱人! 他的小舅舅一一他不会那样轻易让他去死的。 他要造一座坟墓,长长久久的,把一个活人埋进去。 让他到死都不能背叛他。 容宴装疯的那段时间更加肆无忌惮了。 那个瘦小的哑巴太监细心的替他擦脸,洗干净他的污垢,甚至重新替他冠好发冠,容亁总是想,谁要这个蠢货多管闲事的。 目光却悄悄落在了这小太监素白的一张脸上。 十几岁的年纪。生的清秀,乌黑的眼珠子,只是那副瘦弱的身子上倒是都是伤疤,是遭过罪的。 容宴心里冷笑,容宴啊容宴,你如今已经落魄到开始同情一个小太监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 容宴神情冷淡,拳头握的紧了紧。他要报仇! 尽管容宴对那个小太监动辄打骂,小太监身上往往动辄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身子本就不好,越发被折磨的纤瘦了。 容宴唇上却挂着神经质的笑容,折磨着这小太监,想象着折磨的人是谢安,乐此不疲。 后来,容宴的折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那天他一脚把小太监踹翻到了地上,看到了他低垂着的脖颈,刺眼的一片白色。 或许是把这小太监当谢安当的太久,他忽然有了欲望。他把小太监扯在了身下,撕裂了他破破烂烂的衣服。 容宴向来纵于美色,如今沦为了阶下囚,这小太监容貌尚可,一身的痕迹更是能激起人凌虐的欲望。小太监惊声嘶哑着叫,可是他是个哑巴,叫都叫不出声,只能痛苦的承受着容宴给他的一切。这副身子还未曾长开,便被容宴活生生的糟蹋了个遍,一张莹白的小脸上都是眼泪,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容宴的时候,终于泛起了几分绝望和恐惧来。 那个眼神忽然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容宴的逆鳞,容宴下手越发狠毒起来。 连这个小太监一一也要离开他了吗? 命贱的人总是不容易死,就像地上的杂草。 被容宴折磨了一晚上的小太监昏迷了几日,自己爬了起来,捡起来地上的衣衫,怔怔看了容宴一会儿,眼底没有泪,容宴却觉得他要哭了。 他没有哭。 小太监在他眼前消失了几天,再回来的时候,伤好了。谁给他的药? 容宴想着。 很快容宴就知道了。 小太监被一个宫里似乎是有些地位的太监纠缠,之前的药都是这个太监示好所用,这老太监以为小太监同哪个侍卫私通,于是甚至跟着纠缠到了废宫中。 容宴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太监动手动脚,出言不逊,眼底血红一片,扑上去一口咬住了那太监的脖颈,直咬下了一块肉,那太监捂着脖子逃窜滚了出去。容宴吐掉嘴里的肮脏东西,冷笑出声。 他的人,这群贱人也敢动。 小太监忽然嘶哑的喊了声,扑到了他怀里,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容宴的手上全是他的眼泪。 莫名的,容宴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罢了罢了一一以后,对他好些吧。 “你的名字?” 容宴问他。 小太监惊慌睁大眼睛,又垂了脑袋,在他手心写。 宁祥。 从那之后,宁祥的日子过得太平了些。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从来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从小到大没人对他好,有人对他好,他这一辈子都会记着。 他以为他和容亁将会在废宫中一直相依为命。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谢安的人出现了。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1节 当初容宴唯一让他打听过的人。宁祥混进了别的宫中,便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回去同容宴说,容宴几乎是变得暴戾而阴森。 容宴还在装疯。 他阴暗的心里,却渐渐的谋划了一个圈套。 后来过了两个多月,小皇子的生母被劫,之后又过了没多久,皇宫中生了一场大火,废太子被烧死在了宫中。 容宴逃出生天。 至于那个小太监一一 那天,容宴骗他出去买药了。 那应该是小太监的记忆中容宴对他最好的一天,甚至也不再装疯卖傻了。 只是定定的瞧着他,摸了把他的脑袋“给我去太医院求点药吧。” 宁祥眨眨眼睛,似乎再问“又疼了吗。” 小太监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路小跑。 那日下午阳光很温暖,容宴就那么看了这小太监的背影很久很久。 然后露出了一个冷漠的笑容。 一个小太监而已。 宁祥回来后,便只看见了被烧成了废墟的废宫。 人人都说被关在这里的疯子被烧死了! 宁祥跪在这一片废墟上,终于泣不成声。 他拖着一条微跛的腿,一双手在废墟中挖的满指的血,有人踹他,有人伤他,他不屑一顾。 他从小到大都是在这样的打骂和伤害中长大的,他早就铜墙铁壁。 可是那个死掉的人一一 在他心上划了一道伤口,不管多少年,都会汨汨淌血,不得痊愈。 后来,宁祥被大太监从废宫中发配到了浣衣局。 宁祥以为他卑微的一辈子就要这样的结束了。 直到几年后的那一天。 他看到了皇帝和那个叫谢安的公子。 皇帝身形笔直,笑容温柔。 他陪着众人跪在路边,只听到了那声沙哑的“谢安。” 眼前的皇帝的背影,让人熟悉的想落泪。 只是看着那道背影就能让他泪流满面。 宁祥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剩下的东西不多,拥有的东西也不多。 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想着要靠近他。 皇帝同容宴的身形太过相似了,让他只是看着背影,便翻天覆地。 这时候他还没有想到别的,他只是想留在那个同他有一个相似的背影的人身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缅怀那个死去的人。 宁祥把自己献给了那个当初对他有所图谋的老太监,被那老太监折磨了整整一夜,才换来了在景和宫中当差的机会。 景和宫里住着的杨嬷嬷已经快死了。 宁祥尽心尽力的伺候着,从来不曾想过杨嬷嬷的毒会是皇帝下的,每天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杨嬷嬷。 皇帝几乎不怎么来景和宫,唯一来了一次,是带着那位谢公子。 似乎是吵了架。 宁祥一众在皇帝来之前就退了下去,从未和皇帝打过照面。 后来没过了几日,杨嬷嬷死了。 宁祥依然没有见到皇帝。 又过了一段日子,宫中动乱了起来,民间的流言蜚语,连宫中都有所耳闻。 假皇帝,真太子。 宁祥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而就在他还在想办法验证消息的真假的时候,整个皇宫那一夜都被韩将军戒严。 宁祥便知道要出大事。 宫中人心惶惶。 宁祥往皇帝的寝宫跑过去。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拦着他了。宁祥混进了端仪殿,很多人见他眼生,却以为他是新来的小太监,端仪殿伺候着的都被割了舌头,宁祥不能说话,反而得到了很多人的信任。 这时候寝宫还没有被围,这时候容宴还没有发疯杀了很多人。 宁祥乖觉的混在了一众太监中,抬眼偷偷看了谢安一眼。 这个人同几年前他见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了。那时候的谢公子眼里有光,现在,什么都没了。只有一具漂亮的皮囊。 后来,谢公子挥了挥手,说他要休息。 一众太监退了出去。 后来,也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容宴进了端仪殿,将端仪殿锁了起来。 然后他开始杀人一一见人就杀。 锁住的殿外开始响起了撞击声,那是真正的皇帝陛下的人。 宁祥缩在角落里,只看着容宴那张棱角分明,俊美逼人的脸,同记忆中一般无二。 他已经杀红了眼。 然后,他举起了刀,向他劈过来。 第77章 自由 宁祥只是怔怔的看着,他从来没想过,他和这个人重逢的时候,竟然是刀光剑影。 他便看见容宴那张继承自皇家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随即一脚将他踢到了角落里,再没看他一眼。 宁祥便眼睁睁看着容宴像是恶鬼一样,将床榻上一脸惊恐的谢安提起来,掐着他的脖子,渐渐收紧了手。 宁祥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容宴的腿。那时候谢安已经不省人事了。 也许死了,也许没有。 容宴踹宁祥的那一脚用了力道,到现在他胸口都闷闷的发疼,但是他已经顾不上了。容宴又一脚踢开了他。宁祥只是眼里含着泪,死死的抱着容宴的腿,不住的摇头。 谢安救了容宴,容宴这么对他,是恩将仇报。 对于谢安,宁祥是感激的,如果不是他容宴到现在也许都锁在废宫中,过的不人不鬼。 宁祥这个孩子善良软弱,却最是记着别人的恩情。 容宴冷笑着又一脚踢过去,他仍然不松手,于是容宴索性扔下了刀,提起了宁祥,看着他脏污狼狈的小脸,手上的动作温柔的擦干净了他的污迹,眼神却狠戾。 “宁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和他比?” “你凭什么阻止我?” 宁祥沉默着,只是垂泪摇头。 容宴冷笑,将宁祥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宁祥却又爬起来扑到容宴身上,他不能说话,只是不断的摇头,最后咬破手指,在地上笨拙的,歪歪扭扭的写,如果非要有个人陪你去死,我陪着你。 容宴只是看着宁祥,揪着他的头发,恶狠狠的“陪我去死?你这样的,连陪我去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话说的狠毒,眼底的戾气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消散了些。 宁祥忽然扑上来,紧紧抱着他,就像是他们回到了过去冷宫中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样,瘦小的身体传达过来的体温,让容宴难得愣怔了一会。 容宴这一辈子其实什么都没得到。他是太子,没有得到江山,他喜欢谢安,却隔着一个谢明珠,注定求而不得。 他碰了碰自己的脸,因为长期顶着一张假面而泛着青色的,死人一样的白。 他这易容的本事是以前从赵戎手里学来的,那是赵戎还在谢家做门客的时候的事了,因为谢安的关系,他时常去谢家走动。赵戎这个人亦正亦邪,总是笑眯眯的样子,那时候他喜欢谢家三小姐,连带着对谢安同他都不同,见容宴喜欢,便把这易容术也教给了他。 倒是没想到后来谢家完了,赵戎会投奔韩肖,替容亁卖命,甚至真的为了容亁死了。 他同容亁身形本就相仿,为了学的像一些,可是下了不少功夫。 他并不想隐藏的太久。 只要他在被发现之前毁掉这大魏的江山就行了,眼看就要如愿了一一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然后,功亏一篑。 容宴安静的听着外头的撞门声,他此刻发冠散乱,衣衫不整,浑身浴血,那不是他的血,是这满地一百余宫人的血。 血腥味飘荡进了鼻尖。 他瞧着一边倒在地上的谢安,不知道是死是活,脖颈上被他掐的淤痕已经越来越深。 他死了吗?也许死了,也许没有。 容宴看着自己的手,痛苦的捂住了头。曾经他同谢安幼年的画面袭上了心头,冷冷的,嗤笑了一声,眼底有泪,手上却在抖。 宁祥紧紧的抱着他,容宴把头埋在了这个瘦小的身子的怀抱中,有几分委屈“我不想伤害他的。”可是很快又狰狞起来,手紧紧的掐着宁祥的胳臂“不能把他留给容亁!” 宁祥流着泪,在他手心写“不把他留给陛下,放他自由,好不好。” “我陪着你。” 容宴这时候表情又忽然很乖了,仰头看着宁祥“你肯陪我一起去死吗?”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2节 宁祥唇角轻轻勾了勾,他伸手顺了顺容亁的发丝,就像是他以前每一次做的一样。他这一生没有什么眷恋,孑然一身,活着也是孤魂野鬼,死了同容宴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 容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这种人,还有人肯陪我去死?”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骗我?” 容宴翻身骑在宁祥身上,和疯了一样表情狰狞的掐住了宁祥的脖子,就像是他掐着谢安的脖子一样,他一直都没松手。宁祥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附耳过去,狞笑着问“还愿意和我去死吗?” 让容宴没想到的是,尽管宁祥脸色涨的发青,一双清澈的黑眼睛,始终注视着他,一眨不眨的。 他一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仿佛在说“你怎么从来不肯信我呢?” 容宴心头猛的一颤,咬牙切齿的收紧了自己的手,疯狂的喊“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就在他的一声声不信里,宁祥在他身下断了气。这个孩子才十几岁,死的时候眼睛半阖着,脸色青紫,手微微半垂着,仿佛下一秒就能伸手,触碰到容宴的发似的。 到死都记挂着容宴,眼底没有一丝恨,只有悲悯和爱意。 容宴怔怔的把宁祥搂在怀里,不断的说,我不信,喃喃的念叨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满脸都是眼泪。 容宴到死都不肯承认他在这个孩子死的那一刻喜欢上了他。 喜欢上了一个卑下的太监。 他只是披头散发着站起来,将宁祥紧紧的抱着,怔怔的听着门外越来越清晰的撞击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扯下了躺在地上的谢安的外袍,披在了宁祥的身上,碰了碰宁祥的脸,终于,绝望的将自己的脸靠在了宁祥的脸上。 他从来没有对这个孩子温柔过。 那天,在容亁的人撞进来之前,容宴将谢安放进了端仪殿地下的密道里。只有他知道的密道。 然后容宴抱着宁祥,一把火烧了端仪殿,连着密道的入口,一起烧了。 这位大魏曾经尊贵的太子,在同他之前逃生别无二致的又一场大火中,怀里抱着一个苦命的孩子,化成了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烈火焚身,灼热的痛楚传来的时候,容宴嘴唇动了动,他说的是,我信你。 可是宁祥再也听不到了。 容宴最后的意识,竟然是停滞在了废宫中,那个孩子替他绾发的时候,对着镜子里他羞涩的一笑。 如果还有来生…… **************分割线************** 容宴终究最后给了谢安一条生路。 是因为不忍,或是因为宁祥死前的哀求,或者别的什么,没有人知道。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安醒来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里衣,一身的血腥味,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像是幽魂一样一步步在漆黑的密道中往外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乍亮。 凉风习习,秋天的落叶铺陈满地,候鸟迁徙,白云苍鹭。市井人声,俗世烟火,就这么扑面而来。 竟然出宫了。 谢安呆呆的,秋日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世间万物显得如此鲜活可爱。 他先是呵呵笑了声,然后放声大笑,到最后,躺在枯黄的落叶堆上滚了滚,蹭了蹭,黄色的叶子栽了满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快活的样子,像极了从前衣食无忧的那个小公子。 第78章 邑城 谢锦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连他的哥哥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是直到真正的皇帝颁布了罪己诏,昭告天下废太子的恶行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出李代桃僵的戏。后来,皇帝病了,谢锦求见过皇帝,皇帝闭门不见,他不知道谢安的情况,心急如焚,最后问了韩肖,韩肖只是苦笑着说,人没了。 端仪殿里那一场连天的大火,烧死了太多人。 再多的东西,他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那是他谢家的人,到死,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人没了。很长一段时间谢锦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犹在梦中,谢锦恨毒了自己,他明明是猜到了谢安被皇帝禁足在了宫中,为什么不去救他? 明明知道那个是皇帝,又怎么会好好对他。 他那个总是口是心非的哥哥,就这么死了? 谢家一门,到了现在,竟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站在空荡荡的谢家老宅前看着旧日的影子虚晃而过,终于半跪了下来,眼底有泪,隐忍不出。 第二日,谢锦递了道辞官的折子,皇帝没有批,他连着递了三道折子,到第四道的时候,韩肖过来找他,说“谢大人,陛下要见你。” 谢锦没有想到多日不见,皇帝竟然病成了这样。这位大魏曾经英武的帝王如今形容瘦削,只有骨子里的几分执拗透了出来,漆黑的眼底看不出心思。谢锦跪了下来,皇帝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他身上找着什么人的影子,良久,低声叹息“原来你和他也是像的。” 谢锦心里冷笑。 “你恨朕?” 谢锦没有说话。 皇帝的语气依然淡淡的“如果连你都恨朕,那他应该更恨朕了……” 半句话不曾说完,竟是阵阵咳嗽起来,哪里有昔日的一分模样。 “你走了,谢家怎么办?” 谢锦一时语塞。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想过谢家。“你的那几个嫁人的姐姐妹妹,你的母亲和你的姨娘,可是都不管了?” 皇帝见他半晌无言,便又道“你若是不走,朕许你谢家一世荣华,若是执意要走,谢家便就断送在你手中了。” “想必他也不愿意这样……” “皇上!”谢锦喊了一声。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太监领着谢锦出了宫,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已经换了人,变成了一个眼生的太监。谢锦没有多打听,他出了宫,想到皇帝的话,到底神色颓败了下来。 谢家这个担子,此后真正落在他肩上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辞官,后来他在谢家的老宅,替谢安立了一座衣冠冢。 可怜谢家谢安名冠京华,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后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死的时候不过二十有一。 皇帝只来过一次。 那还是春天的时候,谢家的老宅桃花盛开,花瓣簌簌落了满地。 皇帝一身素衣,在桃林中立了很久,最后他在一棵桃树下看到了一块彩色的卵石深埋在土中。魏人尚酒,喜埋陈酒于沃土之下,彩色卵石为记。 谢锦就看见皇帝纡尊降贵,半蹲下身子,一捧一捧的把土层剥开,泥土渗进了指缝,后来见了血,皇帝仿佛不觉得疼一样,也不让别的人插手,到最后,终于挖出来了一坛陈酿。那是谢安亲手埋进去的,也许那时候的他,还在等着一个归人。 到如今,酒可痛饮,桃花林还在,他等的人亦归来,只是他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坟。 谢锦仿佛看到了皇帝眼里有泪。 再看过去,便不太分明了。 五年后 邑城。 商贾往来,行人不绝。一说书人在茶楼一拍醒木“话说这废太子这一出李代桃疆,可差点害死了这当今陛下,陛下英明神武,擒废太子于宫中,废太子见状大惊失色,见难遁逃,火烧皇宫,那端仪殿的大火,烧了足足四天四夜不曾熄灭……” 下面有人喝倒彩“您这讲来讲去也就这两句,没有点其他有意思的吗?” “这火还能烧这么久呢?” 那说书人摸了把胡子“怎么不能?” 人群嗤笑。 角落里坐着一位白衫公子,这公子生一张美人面,粗衣布衫,乍一看倒是更像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嗓音清越,于人群中听的清楚明白,“你这说的,和亲眼所见一样。” 邑城虽属中原管辖,然属地边关,风土人情和中原全然不似,更近外夷,民风彪悍之极。 那说书人一摸胡子,眉毛一挑“莫非阁下亲眼见了不成?” 白衫公子忽然微不可察的笑了声,众人看过来之际,忽而道“废太子不是好人,咱们这位陛下可不见得是好人。” 有人说皇帝陛下坏话,众人便显然不乐意了。“今上治下山河一统,国泰民安,您这话可不地道。” 这漂亮的公子撇撇嘴,也不与他们争辩,喊了声“小二,结账。” 桌上扔下两个硬币,大摇大摆的从茶楼里出去,从自己的兜里颠了颠硬币的厚度,走到街边买了两串糖人,递给了茶楼边上蹲着的两个小乞丐。 两个小乞丐时常能在这家茶楼里见到这位漂亮的公子,这位公子只要过来,必定会给他们两个买两串糖人。 白衫公子摸了摸两个小乞丐的脑袋,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往酒肆行去,手里提着两壶酒,酒瓶相触,叮叮当当作响。 邑城如今风调雨顺,这座边关小城昔日战火的痕迹早已不见,谢安在邑城,已经整整五年了。 他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初来邑城两手空空,身无分文,所幸遇见了善良的酒肆老板,养尊处优的过了二十年,别的不在行,倒是酿得一手好酒,便帮着酒肆老板酿些桃花酿,一来二去,在当地还有了几分名气。 有时候回忆起来过去,就像是南柯一梦般。他知道容宴死了。他知道容亁病了。他也知道也许所有人都以为他谢安死了。 这是容宴留给他的生路。 酒肆的老板是个老实热情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说来好笑,也是姓谢,五百年前也是一家。 最初的时候,老板问他的名字,他告诉老板他叫谢言。 此后,世上便再无谢安这个人了。 第79章 戏子 邑城地方不大,却是兵家要塞,听说过些日子,朝廷的禁卫统领梁将军奉圣命前来巡视。这是朝廷对边关四年一度的巡视。四年前来的人还不是梁英关,是一位新科状元。 谢老板听着酒肆的客人闲聊,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谢安疑惑,老板就道“陛下病体时好时坏,后宫又无妃嫔子嗣,只怕陛下有个万一,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天下又要乱了。便宜了那一堆皇室宗亲。” “有这时间巡视,还不如给大魏好好选个皇后。” 谢安听谢老板的话,眼睛竟有片刻失神“陛下的身体,没有坏到那种地步吧?” 谢老板拍拍谢安的肩膀“这国家大事可不是咱们这些人随便说说的,只是战火一起,邑城就要遭灾,咱们这些人要往哪逃呢?” 谢安怔然。他来过邑城,那时候他是大魏的军人,是来保护一方百姓的,他亲眼见过一将功成骨如山的惨况,尸横遍野也不为过。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3节 生灵涂炭。 谢安解开腰间系的酒坛,猛的灌了口。 谢老板看着这个年轻人,笑了笑,这个孩子的人品这五年他也看的极清楚,当年来他这里的时候两手空空,说要求一个谋生的活计,他便问他会什么,什么都不会。 家门中落的富家子弟,也是可怜。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谢啊……” 谢安抬头。 谢老板心虚一笑“我家那婆娘家有个侄女叫二丫,长得一般,但是会算账,家里有铺子,生计也能过的去,人品没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有这意向……” 谢安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了解了老板的意思,不免有些啼笑皆非。这五年里这样的事不算少,但是他是真的没什么心思。 更何况他这样的一一 岂非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谢安摇了摇头,老板叹息一声,倒是也没有多嘴再说。谢安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一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丫头片子。 这丫头片子撞翻了他腰上挂的酒,酒香味儿冲进了鼻腔,丫头片子十七八的样子,脸蛋儿红红的,五官平凡,难得一双眼睛朝气蓬勃,显得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公子的酒洒了。我这里有酒可以赔给您。” 谢安才注意到,这丫头片子一身大红张扬的儒袄下也藏着两坛子酒。 “我给姨夫送酒来。”丫头片子笑笑,好奇的眨巴眼,“你从我姨夫的地方出来,你是客人?还是……” 谢安摇头“我在这里酿酒。” 丫头捂住了脸,心道现在酿酒的都生的这般好看了? “你不用赔我了。”谢安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样鲜活生动的小姑娘,便想起来宁荷,连着神色都柔和了几分。 丫头片子便红了脸蛋。 朝廷来的人浩浩荡荡的当街而过,邑城太守亲自出来迎接。 谢安同丫头片子站在街口,吃了一嘴灰。 丫头片子撇撇嘴“当官的都不管老百姓死活的。” 谢安只是瞧着前面的高头大马,绛红色的朱袍。那是禁卫军的打扮。 梁将军的人,来了? 丫头片子扯扯谢安的胳膊,“走吧,看什么看。” 谢安看了眼身边丫头片子单纯的眼神,苦笑一声。 他本想出去,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谢安同丫头片子一起回到酒肆的时候,谢老板一脸吃惊“竟然让你们两遇见了,可真是缘分。” 谢安这才知道,原来这丫头片子,就是老板前日说的二丫,不免哭笑不得。 邑城民风开放淳朴,同中原不同,女孩儿若是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大多不拘礼教束缚,在中原一些人眼里,就是有伤风化了。 从那之后,那个脸蛋有高原红的女孩儿便时常出现在谢安周围,谢安为了拒绝她,颇伤了些脑筋。 直到那一天,二丫扯着谢安去看京城来的戏班子。谢安本不愿意去,在这丫头软磨硬泡下陪着她去了。 戏台上的戏子声音婉转悠扬,水袖一甩,唱的是一出牡丹亭。 谢安混迹在人群中,二丫兴致勃勃的瞧着台上,女儿家都喜欢才子佳人的话本。 谢安那时候还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高阁上,一道目光穿过人群,便缓缓落在了他的脸上。 高阁之上,一位戎装将军,拿着酒杯的手突然颤了颤,酒杯砸在了地上。 邑城太守大惊“将军,怎么了?” 却见这位将军目光沉了沉,死死盯着下面的人群,忽而一拍桌子“把下面的戏台子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走了!” *********分割线********* 大魏的皇帝病了。 是心病。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眼看着他们的陛下日渐消瘦下去。皇帝的病拖了五年,时好时坏,朝廷有人提到立储的事,几乎都被皇帝三言两语的打发走,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有韩肖梁英关几个人知道内情,而他们没有办法让那个人活过来。 整整过了五年,皇帝一手扶持着谢锦走向了高位,成就了如今的谢大人,而这位谢大人,似乎也并不领情。 容亁有时候会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他还是废宫中的一抹幽魂的时候,被人践踏和欺辱,有时候也会梦到他母亲的事。他的生母被宫中的侍卫糟蹋时候凄厉的惨叫声。梦里的他眼睁睁的看着,直到血泪流了满脸。 他偶尔也会梦到谢安,那时候还是鲜活骄傲的。像只孔雀一样昂着自己漂亮的脑袋,好像没有什么人能被他放在眼里似的。后来,那个人眼里再也没有了光。被他毁的彻彻底底,他变得像是一颗晦涩的种子,眼里只剩下了悲哀和恐惧。 无论是曾经的容王,抑或是赵戎,或者是后来的容亁,他知道谢安对他动过心思。 他知道的。 可是都被他毁了。 他这个人向来习惯了计较利害得失,就算是谢安,他利用过,算计过,糟蹋过,如今后悔了,后悔的样子又做给谁看? 他被野兽所伤,落在容宴的手里的时候,看着容宴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的,变成他的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一点点的变成了别人的样子,容宴阴冷的笑回荡在漆黑的地牢中“你不是关我吗?现在,你就好好尝尝我遭的罪吧。” 容宴对他根本不会留情面,就像是他对容宴。 容家的人,骨子里都是以牙还牙的性格。 他在大理寺被关了很久很久,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是一两年,对于他自己来说,漫长的像是一生。他不能说话,手上拴着铁链,蓬头垢面,分不清楚白天黑夜,只有有人来送饭的时候才能判断,原来一天又过去了。地牢的墙上,都是他拿石子画的,密密麻麻的横杠,他在里面呆了多久,墙上便有多少道。 那段时间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很多不记得的事情便都渐渐想了起来。就像以前容宴欺负他的时候,谢安虽然不敢说话,却从来没有跟着欺辱过他,那时候他刚遭受了一顿毒打,谢安等容宴走了,踹了他一脚问他“死了没?” 那时候他只听在耳内心生恨意,但是回想起来,谢安那嘴硬心软的性格,八成是真的怕他死了,见他没事,反而是松了口气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 容宴带着谢安来看他的时候,那应该是他最绝望的时候。他看着那个人顶着自己的脸糟蹋他原本是要好好捧在手心里的人,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更可笑的是,谢安以为他是容宴,为他求情。 你知道容宴的脸皮下的人是谁吗? 容亁不可克制的想着,如果你知道是容亁,还会这样一心救他吗? 容亁以为自己已经铜墙铁壁了,那一天,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凿开了一个洞,汨汨的淌着血。容宴最知道怎么能伤的了他。 大理寺的日子很难熬,但是容亁是吃过苦的,他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忍。忍到最后,才能踩到敌人的尸骨上。假的就是假的,容宴不可能真的装一辈子。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谢安也知道,他不知道那时候谢安看出来什么了没有。 直到后来,韩肖来救他,他便知道,谢安是知道的。那时候谢安每一声的质问,每一声的心疼,都是为了他。 他知道他是容亁。 谢家的小公子,原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出身太好,又有人娇惯,养出了一身倒刺虚张声势,但是从来不会真正伤害谁。 容亁被救走的时候还不能说话,韩肖替他治好了嗓子,他一直在等,等着容宴自作孽不可活,他不知道谢安在宫中的情况,心急如焚却又颓自想着,容宴到底对谢安留着情面,不会伤害他。 却没有想到,容宴这样的丧心病狂。 几年前那一幕,他只要回头一想到如今仍然心痛欲裂。灼灼的大火烧尽了一切,他的眼底到最后,也只剩下了那燎原的大火,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夺走了他的全部。 那一瞬间容亁有短暂的失声。 到后来更长的时间里,他好像被剥夺了七情六欲,不知心痛,不知悲伤,不知道开心。他茫然的坐在龙椅上由着时间推着向前走,只看到这金砌的大殿之下尸骨如山,在他脚边的那一具尸体,是谢安。 他夜夜对着怀间一捧青灰诉说衷肠,可是那个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一匹从邑城而来的快马,一封来自梁英关的亲笔手书。 第80章 他一无所有 台上的戏子还在唱着牡丹亭。 似这般都付诸断壁残桓…… 水袖轻扬,风声起落。 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春日,却唱着悲凉的小调。 转折,骤断了。 一袭猎猎的红衣绛袍将这方寸之地围了起来,马声嘶鸣。 是禁卫军的骑兵。他们用刀背对着百姓,将这小小的戏台围成了铁桶一般。人群喧嚣,到渐渐寂静了。他们看出来这些禁卫军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台上的戏子水袖长长的拖在地上,露出一双惶惑无知的眼睛。 这猎猎的红色只能是朝廷的禁卫军。 人们好奇的看着,谢安混迹在人群中,二丫的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到底是个没见过大阵仗的女孩儿,脸色雪白。 谢安怔怔的瞧着入目的红色,这身衣服,他也曾经是穿过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执意埋葬的过去,就这么就要被人光鲜亮丽的摊开在砧板上,割去血肉了。他的手指握着很紧很紧,身子僵硬,连身边的女孩儿都发现了他冷的像冰块一样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禁卫中间隔开了一条路,便有一位朱红绛袍的将军从人群中走出来,身边跟着的是邑城太守,以及邑城的一干官员。 邑城太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要做的,就是服从将军的命令。对于很多人而言,知道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那一天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位将军走到了一个清瘦漂亮的公子面前,也不曾说话,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了口,声音是干涩的“你还活着?” 谢安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丫头片子,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会乖乖回去。” “这里人太多了。”谢安对梁英关道。 于是众人就见这位将军遣开了禁卫军,又对着百姓一抱拳“突见故友,对不住大家了。” 众人便都笑了笑。梁将军在民间的官声还是极好的。 禁卫军散去,诸位官员亦退了,二丫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人身上似乎背负着的沉甸甸的过去,在这一刻忽然清晰起来。 台上的折子戏便又唱了起来。 人群沸沸,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怎么回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4节 梁英关问道。 这座空了的酒楼上,只有他同谢安两个人。 谢安怔怔瞧着下方再度熙熙攘攘的戏台,方才,梁英关就是从这里瞧见他的。 他笑了笑。从何说起呢? “容宴是要杀了我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改变了主意,我在地下密道里醒来,醒过来便出了宫。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既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那就死了吧。” 谢安瞧着梁英关,最后一句话是一字一句的讲的,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生死。 梁英关挑眉“竟有密道,难怪。只是容宴那天抱着的人是谁?” 谢安疑惑,摇头“我不知,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密道了。” 梁英关舒展了眉头“不论当时替你去死的人是什么人,你没事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笑容明朗,一扫阴霾。 谢安却摇了摇头“梁将军,你我同僚一场,你就不能当做没有看见我吗?” 梁英关瞧了谢安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你当真的?” 谢安点了点头,梁英关忽然像是听到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 “谢公子,你真的应该回去看看,曾经英明神武的陛下变成了什么样子,才会说出来这种话。” 谢安唇张了张,到底没有说什么。 “自从你出事,陛下夜夜抱着你的骨灰才能入眠。” “他在端仪殿的废墟里自己亲自挖的,满手都是血,那是你的骨灰?那不是。都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也许甚至不是人的,只是一把烧成了灰烬的野草。” “他拿那个当命。” “他断断续续的病了五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那是心病。” “你就算不愿意回来,也不该让他以为你就此死去。” “谢公子,说到底,你们谢家欠着陛下的,远远比陛下欠着你的多!” “陛下是对你做了些过分的事,对你做的,他舍命救你,落在废太子手里生不如死的折磨了那么久,也该还清了。” “对谢家做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谢皇后和废太子,他们哪个不该死?他们恶贯满盈,受报应是活该!” “你们谢家的人,都这么铁石心肠?” “他因为谢家无父无母,因为你无妻无子,这报应还不够偿还吗?” 谢安眼睛眨了眨,眼底有泪,似乎要摇摇欲坠。 他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是,又是怎么样呢? 因为谢明珠的挑拨,先皇生了嫌隙,导致父子相残。而他的父亲有没有参与到这些党争中,他全然不知。 因为嫉妒,谢明珠让人去强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人尚且不诛心。 后来,他被魏琅利用,害了小皇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真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谢安捂住了眼睛。 他不想这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过去就是一笔糊涂账,谁欠着谁的,他们两个谁能说的清楚? 他分不清楚过去的爱恨,便想着统统埋葬,难道,这也错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知道了,会抓我回去的,我知道。” 他的性格有多偏执,谢安太过清楚了。 历来再多的深情在岁月的磨折下都变成了泥土,更何况是帝王的深情。 皇帝…… 早晚会忘记的。 只要时间过的足够久,只要他不回去。 梁英关长长吁了口气,将桌前的烈酒一饮而尽。终于对谢安拱手道“对不住了。” 为人臣子,他已经说的太多了。 谢安声音淡淡的“梁将军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着陛下的。” 梁英关叹息“你倒是变了不少,同以前在我帐下的时候像两个人了。” 经历了这么多,谁会一成不变? 谢安没有说话,指尖碰着桌上得酒杯,平静的眼底藏着的东西,梁英关瞧不出来。 “谢公子,烦请您在这酒楼多住几天了。” 梁英关道。 谢安似乎早就料到了眼前的情形,只是轻轻的勾了勾唇,说不清什么意味。 谢安被软禁在了酒楼中。梁英关的人待他不错,除了限制他的自由。 谢安有时候想,也许这几年,是上天同他的一个玩笑。 他并不恨梁英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不同的。容亁也不是一无所有,起码他身边还有韩肖梁英关这样用命护着他的人,只是,他从来看不见罢了。 在房间里临窗坐着,从楼上往下看,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戏台上好听的折子戏。 桃花开满了枝头,绵延了十里。 然后有一天,他从窗前看下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锦衣公子,往楼上迈去。谢安仿佛被钉住了脚,就那么静静的瞧着,楼下的那位锦衣公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往上瞧了眼。 四目相对,桃花簌簌飘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皇帝微服找来了~~大猪蹄子这次不会勉强小谢啦~~ 第81章 他的药 谢安关上了窗户。 到底还是来了。容亁不会放过他。 他坐在案前,眼盯着燃尽的红烛,手指微颤。 容亁进来的时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着这个死了几年的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恍惚以为这又是一个梦。 他想过去碰一碰他,好让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虚幻的一碰即碎的影子,但是他不敢。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咫尺距离,这位大魏的天子,心中竟是生怯了。只是他的表情上一分都瞧不出来,以至于谢安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见了皇帝一张冰冷淡漠的脸。 “你来抓我回去吗?”谢安问。 容亁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不想回去?” 谢安笑了起来,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缝洒落在那张玉一般的面颊上,便连昏暗的房间都生动了起来。容亁痴迷的看着,到了这个时候,真正见到了这个人,他一路惴惴不安的心才放在了实处。他一生从不信命,直到这时候,才诚心诚意的感谢上天的眷顾。 “我为什么要回去?” “被关着锁着,看不到阳光,用自己的身体取悦陛下,直到有一天被陛下抛弃。” 那个冰冷的地方埋葬了所有他爱的人,连他自己都差一点被一座冰冷的坟墓吞噬,他好不容易在阳光下活的像个人了,容亁还要拉着他去地狱里头当鬼。 “我在您眼里,这么贱呢。” 容亁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到底没有把解释说出口,他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谢安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发现自己出了宫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居然还是活着的,我以为在皇宫里的日子,我都死了呢。” “我们谢家欠着你的,人也都死了,该还的也都还了,我欠小皇子一条命,你如果要,现在就拿走,你若是不要,就放过我,让我活的像个人吧。” “你欠我的我也不计较了。” 谢安笑了笑,他看着容亁,一字一句道“我原谅你了,容亁。” 他们的过去太沉重,他背负不动了。在听到容宴说了谢明珠对容亁母亲的所作所为之后,他就原谅容亁了。 我原谅你对我的欺骗,原谅你对我的凌辱,因为你变成今天的样子,都源自我家人的做恶。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有些话谢安不用说出来,容亁便懂了。他手指在衣袖里蜷成一团,咬牙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谢安怔怔的,忽然笑了。 “是啊,你说我有多蠢,一辈子只喜欢了三个人,还都同你有关。” 他喜欢过沉碧,是因为那双像极了容亁的眼睛。那时候他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他喜欢过容王。当容王还是一个孱弱少年的时候,景和宫里他夜夜翻墙,彻夜不眠,只盼着那个病重的少年还能醒过来。可怜这份心思刚刚露了苗头,便被后来的一场宫变,满城的血和泪覆盖了。 他喜欢赵戎。赵戎对他好。 可是赵戎就是容亁。 容亁易容成赵戎欺骗他。 “容亁,你到现在都在骗我,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就是赵戎呢?” 容亁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谢安道“围猎的时候你受了重伤,不清醒的时候说的。”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5节 “不是这样的……” 当时他被人追杀,不是刻意欺骗。 到了后来,涉及到了赵戎本人的死以及前朝,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埋葬掉。容亁是皇帝,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事情是他要活着带进去坟墓的,赵戎的事情就是其中之一。 谢安摇头,他看着容亁,“我说过,我原谅你了。” 他知道事出有因,毕竟谢安出身世家高门,有些事情屡见不鲜,容亁身为帝王,心思缜密,要做的事情必然事出有因,若是纯为了自保,他无可怪责。 容亁看着谢安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不计较了。时隔日久,连他也几乎忘记了,谢安毕竟是谢家的人,他虽纨绔不知事,却也并不愚蠢,单是高门出身的眼界便要高出寻常人许多了,有些事情不至于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谢安站了起来,他走到容亁面前“你现在要拦着我吗?” “如果不想要我的命,替小皇子报仇,我就走了,谢老板还等我回去酿酒。” 容亁高大的身子挡着谢安,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安听到了一声叹息,最终容亁让开了身子。 谢安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了身后的容亁忽然道“小皇子没有死,死去的那孩子本便病重,命不久矣,你……你不必自责。” 谢安脚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容亁似乎觉得眼前显瘦的影子,似乎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再度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谢安含笑的脸,那还是他们见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谢安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谢安的声音很低,没有人知道,那一瞬他是被从黑暗中拉回了人间。 容亁安静的看着,直到那个背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梁英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陛下轻轻咳嗽了两声。他叹息“陛下,小心龙体。” 容亁笑了声“他就是我的药。” 若是他死了,他才真正的药石罔效。 “走吧,去看看。” 梁英关疑惑“去哪里?” “去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看看。” 谢家的酒肆这日生意兴旺,人声鼎沸不绝。 谢安进去的时候,酒肆里忙翻了天,谢老板擦擦额头的汗“小谢啊,这几天你可去哪了?听二丫说你被梁将军带走了,没出什么事吧?” 谢安笑笑摇头“没什么,同梁将军叙旧。” 老板早知道他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没想到竟是同梁将军还有渊源,可想原来这孩子家中定是富贵之极了。不免感慨命运弄人。 谢安看出了老板在想什么,道“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膀“去忙吧。” 谢安点点头。 人们说贪吃的人总是最好的厨子,谢安以前贪酒,他能酿出来连先皇都赞不绝口的酒,只是他出身权贵,衣食无忧,人又懒散纵于市井,除了先皇后的生辰,并没有好好酿过几回。 谢安认真的挑选野菊花的时候,谢家的酒肆里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锦衣公子,通身的气派,身量甚长,眉目俊美,只是脸上犹带几分病容。身后跟着一位年过而立的戎装作短打装扮的青年,眼神凶悍凌厉。这二人一看便非富即贵,不是好相与的主。 锦衣公子坐下的时候,那位戎装青年还站着,是防卫的姿态,直到那锦衣青年挥手示意,道“无妨”,那位戎装青年左右环视了一圈,才跟着坐了下来。 谢老板过来招呼“两位有什么需要,一会店小二过来。” “我们要好酒,最好的酒。” 戎装青年道。声音浑厚,倒是像习武之人。 “好嘞。” 这时候,隔壁一桌又有人喊了声“老板,你们这那个娘们似的酿酒师哪去了?” 老板皱着眉头,抱歉的对着这两位贵客笑了笑,便过去招呼那一桌喧哗的客人了。 梁英关手握紧了剑柄。 容亁眼神阴沉,但是他还是示意梁英关,先别动手。 谁料到对面那桌的客人越说越难听“听说被梁将军带走了几日,难道是被将军拐上床了?” 那一桌的其他人便都呵呵笑了几声,皆是猥琐之意。 谢老板摇头。这一桌是熟客了,一群纨绔,张家李家是邑城最大的两家皇商,这一桌都是张家李家的人。早些时候便盯上了谢安,谢安聪明,没被这些纨绔子弟得手,这几位便有事没事的过来滋事。 “谢老板,把你们家那酿酒的叫出来呗,这酒今儿怎么尝怎么不对劲,总要说道说道。” 谢老板无奈,还想解释,却听见身后有人道“这酒如何了?” 正是谢安。本在后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身青步衣衫,面色微沉,手里还有几瓣残留的野菊,身上都是好闻的酒香。 梁英关看了容亁一眼,见容亁没有出声,便也跟着没做声。 “您可真是难请呢。”说话的纨绔叫李世荣,是邑城李家的大公子,一双眼睛从谢安出来的时候就扎在他身上了。 谢安冷笑。 要说纨绔,谢安可曾是顶级的纨绔,这些放浪形骸的东西,他还从来不放在眼里。 “酒怎么了,要换给您换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打哪来回哪去。” “你怎么说话呢?”另外一个男子一拍桌子,此人姓张,邑城张家的人,说话亦是嚣张极了。 谢安没有理会他们,有人过来扯他的手,冷笑着拿起桌上的酒瓶砸了下去,直直把那位李公子砸的头破血流。 “你他妈反了天了?老子要告官!老子要告官!” 李公子捂着头,咬牙切齿。 谢安把地上的碎瓷一点一点的捡起来收拾干净,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头上撒野。” 要是以前,这样的货色,早就被收拾的连命都没了。 “你去告官吧。” 谢安淡淡道“告诉邑城的太守,李家的公子抢了多少良民的田地,占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 李世荣盯着谢安的眼神几乎要杀人,要不是旁边两个人架着,他这会早就扑上去把人撕碎了。 “你他妈就是一下**色,装什么清高,啊?不就是傍上了梁将军……” 他话没说完,又被谢安浇了一头的酒“嘴巴不干净,就好好洗洗。” 这一次李公子盯着谢安的眼神,仿佛真正看一个死人了。 第82章 断袖 “听说你要报官?” 有个声音插进来,李世荣朝着人声处看过去,只见位锦衣公子走过来,眉目疏冷,犹带病容,眼神冰寒刺骨。无端便被那眼神激的有几分生怯。那是只有战场上杀过人才有的眼神,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已经收敛了很多。 “报……报官怎么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难道老子还不能报官了?” 容亁眼神落在谢安脸上,见谢安只是看了他一眼,眼底波澜不惊的样子,低低叹息一声,再回头看着这几个根本不能入眼的东西,神情冷冽了下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压平民,谁给你的胆子?”容亁贵为帝王,但凡朝廷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熟悉他的臣子便都知道他生气了,登时便跪倒一片。而这里不是朝廷,眼前的也只是几个不入流的玩意。 谢老板走到容亁跟前,小声道“听公子不是本地口音,想来不知道邑城的情形,李家张家是邑城最大的皇商,邑城太守不作为,这些皇商富甲一方,只手遮天,还是少招惹这些人为妙。” 容亁只是淡淡的瞧了谢老板一眼,那一眼竟让谢老板有一种想立刻跪在地上的冲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谢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如今他这酒肆喝酒的人少了,看热闹的人倒是多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谢老板便见一直在后面观望的那戎装青年两步走上前来。梁英关虽然声名正盛,却很少有人见过他,那日市集上尚有一身红衣可揣测身份,到眼下一身戎装短打,几乎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报官?” 梁英关又笑了一声。这群人怕是还不知道,这大魏最大的官,就在他们眼前站着呢。他看了容亁一眼,容亁点了点头,于是出手干净利落,周围的人还不曾看清楚,只见一片雪亮的剑光,等剑光过眼,入目便是一片血红,李公子抱着他断了的一只手惨嚎起来,他身边一起的一群人脸色惨白。 围观的百姓倒是见了这惨况恨不得鼓掌欢庆,恶人自有天收,别说断一只手,就是砍了脑袋也是活该。方圆百里的人家,几乎没有不被这几个纨绔祸害的,难得有侠义之士出手,甚至还有人暗暗担心会被伺机报复了。 李世荣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臂,便见那俊美的锦衣公子慢条斯理的走过来,半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眼神,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 “你就是用这只手碰他的?” 容亁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李世荣听见了。然后李世荣就看见这锦衣公子站起来,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处,锥心的痛楚袭来,目龇欲裂。 容亁的脚离开了地上已经仿佛一个死人一样的李公子,盯着一群纨绔,唇上竟然还微微带笑“不是要报官吗?去吧。” 一群纨绔几乎是白着脸搀扶着李世荣从酒肆里出去,顺便还捡走了他的断手。 围观的百姓看足了热闹,三三两两的散去,谢老板摇摇头,对着容亁同梁英关道“二位要小心这些人日后伺机报复。” 容亁不置可否,倒是梁英关给了这好心的老板一个笑意“无妨。” 老板看这壮士胸有成竹的神情,倒是也不方便再说话了。 容亁的眼神始终落在了谢安的身上,从他进来开始,谢安便没有认真瞧过他一眼。他咬咬牙,往那边走了两步。 梁英关拉住了谢老板,叹息“这两位认识,就让他们谈谈吧。” 谢老板犹疑的看着梁英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梁英关摇头“不是什么人。”旋即他又笑了“你们这的酒可真是好酒。” 便又闷头喝了一口。 谢安垂着头清理地上的血迹,发丝垂落到了地上,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脖颈,容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双手里拿着的是宫里最下等的人都不会碰的粗布,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这几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谢安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谢家的谢安已经死了,被谢锦埋在了谢家的老宅。” “现在的谢言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不做这些可没人养着我。” 他话里没有一分讽刺之意,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些人……常常来挑衅滋事?” 谢安瞧了他一眼,“就算你们不插手,我自己也能解决。” 容亁只觉得他眼底微热,好像有什么就要从眼眶中落下了,到底没有。从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想把这个人护在他的羽翼下。他是大魏的皇帝,却让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大魏的土地上受到这样的欺辱。 良久,谢安听到一声叹息,然后他便看到大魏的陛下,亲自拿走了他手里的粗布,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了地上的血迹。就算是做起来这样的事,看起来仍然是端方雅正的姿态。 “地不是这样擦的,这样血会留下痕迹。” 谢安睫毛颤了颤,站了起来推开容亁,声音有些抖“你在做什么?”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6节 容亁瞧着他,笑了一声“这些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做过了。边关的时候连衣服都是自己缝补的,没什么不能做的。” 容亁是吃过苦的,谁也不是天生就尊贵。 谢安瞧着容亁,最后咬了咬牙“你爱做就做,关我什么事。” 容亁摇了摇头“都五年了,连地都不会擦,还振振有词说自己能养活自己。” 谢安有一瞬间想跳起来掐死这个狗皇帝。 容亁擦完地摆了摆衣袖,就看见谢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似的瞪他,竟然有一阵恍惚。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是邑城这个地方,给了那个死气沉沉的谢安生机。 后来一段时间,谢安常常能见到容亁。 有时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有时候是酿酒的时候,容亁也不做什么,就是在他酿酒的时候站在一边,等酒酿好了厚着脸皮过来蹭一坛。 谢安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病气。那是病了很久的人身上才会有的。尽管容亁并不像一般的病人,他只是脸色白了些,唇色淡了些,却莫名的看起来更像是曾经的容王,而不是那个一身杀伐之气的皇帝。于是旧日里苍白少年的影子便渐渐的同眼前的人重叠了。 谢安总是对这样的容亁狠不下心。 他以为容亁会逼着他回去,容亁没有,他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他。 有一次容亁喝醉了,他身上都是酒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扯着他的袖子,死活都不松开手。习武之人力气大,谢安推了推他,没有推开,喝醉的人太沉了,他扛不动,让伙计帮忙把人送到了房间里,容亁始终没有松手,他的衣袖紧紧在他手里绞着,就好像一松手就要消失不见一样。 谢安没好气的将人扔在了床上,容亁束发的冠被碰掉了,发丝散开,竟然已有几缕白发。谢安怔怔瞧着那刺眼的颜色,只觉得眼睛生疼。也许不是眼睛,疼的是心。 他还年轻,却华发早生。贵为皇帝,是什么让他能白了头发。 在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轻轻碰到了容亁的发上,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狼狈的收回了手。 谢安,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他就这样沉默的看着容亁,直到昏睡的容亁低低喊了声“言之。” 赵戎会这样叫他。 那个是容亁伪装成的赵戎。 他埋在桃花树下的陈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无人问津了。 谢安捂住了脸。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的认识到赵戎和容亁,原来是同一人。 他想到梁英关说的话,他说,他夜夜只能抱着他的骨灰入眠,心间猛的颤了颤。 那只抓着他衣袖的手,到天亮都没有松开。 那应该是容亁这五年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他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床边伏着一人,青丝散开,眉眼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睫毛微微的垂着,投下一大片青色的阴影。 还在酣甜的睡梦中。 两个人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他们已经结发。 容亁勾了勾唇角,手指就要碰到那人的脸的时候,他的睫毛轻轻动了下,睁开了眼。怔忡而迷惘的眼神落在了容亁的脸上的时候,似乎才真正醒了过来。 柔软的神情便冷了下来,甚至还有点暴躁。“你抓着我的衣服抓了一晚上!” 容亁低头,才发现他的另外一只手还抓着谢安的一角衣袖。 “你可以把衣服割开。”容亁认真道。 谢安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连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鬼才割!那不就成了……成了……” “断袖。”容亁好心替他补了一句。 然后就听到了超大声的关门声,房间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容亁笑了笑。 他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绣着暗纹的香囊,里面装着一捧青灰,他将青灰洒进了案前燃着的香炉中。以后他再也不需要这东西了。 第83章 吃醋了 容亁在邑城呆了许多天,就如同忘记了遥远的京城那座冰冷的皇宫一般。梁英关有一次问起来,说宫里那边韩肖怕是要瞒不住了,容亁只是笑了笑,挑眉看他“韩肖平日里太舒服了,让他操操心也是好的。” 梁英关很少见他们的陛下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好像在谢安面前,他们的陛下才活的像了个人,那一身的病气也似乎被邑城这方水土治愈。 容亁就这样看着他每日起床,懒懒散散的提着两坛酒,晃晃悠悠的往一家店门口行去,给门口的两个小叫花子买两串糖人,看着他酿酒时候一身脏兮兮的样子,身上还带着好闻的酒香味,他看着那张记忆中漂亮的脸会说会笑,虽然仍然不肯给他好脸色,但是到底是松动了些。 就在容亁心情好了些的时候,谢安身边跑出来一个叫做二丫的丫头。 这丫头片子一张红通通的丑脸,生机勃勃心安理得的在谢安身边转来转去,眼里都是欲说还休的心思,赤裸裸的勾引。 谢安倒是不怎么理会她,可这丑丫头自己扑腾的倒是来劲,一张嘴巴喋喋不休的,尽是讲些市井闲言,泼妇骂街之事。还偶尔还能把谢安逗的露出笑容。容亁每瞧见那丫头一次眼里的火就盛一分,还没几天梁英关就明显的发现他们的陛下眼里的火气和怨气越来越重了。脸也越拉越长。 后来便在酒楼,又听到了谢老板和谢安提这回事。梁英关就在旁边。 谢老板扯着谢安的胳膊,冲着谢安笑“小谢啊,你究竟觉得二丫这丫头怎么样?” 习武之人耳力甚好,老板自以为自己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不远处的客座上的两位贵客听了一清二楚。谢安先是愣了一下,见谢老板又旧事重提,有些哭笑不得“老板……” “小谢,你得好好考虑下,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也不学那些公子哥,三妻四妾的,这传宗接代可是大事,我看二丫这孩子不错,对你又是一片痴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对面似乎传来了一声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谢老板疑惑的回头一看,没发现什么端倪,便咳嗽了两声,准备继续游说“小谢啊……” 然后就听见对面客座的两位难缠的客人其中一位喊了声,“掌柜的,你们这做的什么东西,这么容易碎。” 谢老板眯着眼睛往那处看了眼,回头对谢安道“小谢啊,好好考虑。” 说起来这两位奇怪的客人,谢老板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这两人看起来非富即贵,既然是谢言的旧识,少不得要好好招待,且这二位出手也阔绰,倒也没什么怨言。 谢老板走过去一看,见那位锦衣公子面前的瓷碗都捏碎成一地粉末了,不觉有些心惊,看着二人的眼光越发小心翼翼起来。 梁英关瞧了眼默不作声的容亁,摇了摇头,干脆直接道“掌柜的,你这是要说媒?” 谢老板还没来得及想这两个人怎么知道的,“我看这小谢是个好孩子……” 谢老板话还没说完,便见旁边那锦衣公子已经面沉如铁,死死盯着他,活像要把他剥皮拆骨一样,一字一句的“她也配?” 谢老板一下子懵了。 容亁许久没有露出过这样杀人一般的神情了。 谢安一开始只是在一旁看着,直到看见容亁开始为难谢老板,这才走过去,手里一盆将将酿好的酒往容亁那边的桌上一放,冷笑“酒醒了,慢走不送。” 容亁只是盯着谢安,一句话也不说,人也不走,低着头又闷了两口酒,末了还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声音很大声。 梁英关瞧着眼下的情形,陛下竟然是赌气了。 谢安扯扯他“你滚不滚?不滚了就把嘴巴擦干净再说话。” 容亁只盯着那张开开合合总是不说好听话的嘴巴,恨不得就这么把人按在墙上堵住他的嘴。谢安被他凶狠的神情吓了一跳,眼里已经有些生怯,却还是强撑着嘴硬道“你……你瞪我做什么?” “谢一一言一一之!” “不准成亲。” 容亁一字一句的道,尤其是不准那两个字,生怕谢安听不清楚似的。 谢安反唇相讥,“不成亲,你给我生儿子?” “陛下您生的出来?” 梁英关差点没笑出了声。 容亁脸色一青“谢安……” 谢安挑眉,“陛下,谢安已经死了,现在的谢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管不着的。”他本就生的好看,这样挑眉微微一笑,在众人中扎眼的紧,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容亁想听的。 容亁脸色明显的更青了些。 梁英关直看到谢安心情很好的抬脚走了,这才听到他们陛下似乎是憋着一肚子气道“那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梁英关挠了挠头“好像是叫什么丫……” 容亁不耐烦的摆摆手“给这个丫头找个禁卫军的年轻士兵,早点打发了。” 梁英关觉得自己双耳失聪了“陛下,您说什么?” 然后梁将军就知道,他没有听错,陛下的意思,是要他当媒婆。 他有点哭笑不得“陛下,您这么做不更让谢公子……” 容亁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上上下下扫了他一遍,直把他扫的毛骨悚然,“不乐意?那你娶了吧。” 梁英关立刻把嘴巴闭的和蚌壳一样。 陛下这醋坛子翻了,果然要连累别人。 谢安心情很好的一步跨出了酒肆,腰间的酒瓶叮当作响,春日的桃花绵延十里,市井间间或有马蹄踏过,想着容亁吃瘪的样子,一脚踢在了地上的石块上,踢飞了老远,就好像踢飞的是容亁本人一样。 他一脚踢飞的石子,却也不知道惊了谁的马,只听到一阵马声嘶鸣,不远处的马受了惊抬起了前蹄,所幸那驭马之人技巧娴熟,这才没有摔下马去,等那人一勒缰绳,坐稳了身子,逆着阳光,谢安没有看清楚这人生的什么模样,只看清了那马倒是塞外一等一的好马。 马背上的人身形高大,一身汉人打扮,高大的影子逆着光,谢安眯了眯眼睛,觉得被阳光刺的有些生疼。 然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你吗?” 那个声音带着几分惋叹,还有几分乍见故人的欢喜。声音厚重而不显的低沉。 谢安一时间竟没有想起来这声音他在哪里听过,直到马背上的人跃下马来,他才瞧清楚,那一身汉人的装扮下,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碧绿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两只小学狗吵架哈哈 第84章 光 恍若隔世。 灼目的日光刺的人眼睛生疼,谢安拿手挡了挡,那高大的影子靠过来,于是大半的日光便落在那人身后了。 一双碧绿的眼睛从头细细的打量着谢安,直到看到了他一双还带着破洞的鞋,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我去中原找过你。”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们都说他死了。 谢安勾了勾唇角“劳烦可汗挂念了。谢安如今很好。”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7节 莫贺眉头皱的更紧了“这叫很好?当年到底……” 谢安摇了摇头“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不想再提了。” 莫贺沉默着,罕见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疼惜之意来。 “好,不提。” “你来这里是?”谢安疑惑的看着莫贺一身汉人打扮,莫贺道“邑城有一批货。” 谢安仿佛明白了什么“粮食?” 莫贺点了点头。 这几年大魏同草原通商往来,大魏有丰美的水草和粮食,草原有矫健的骏马和牛羊,邑城便成了通商要塞。今年草原的旱灾谢安就算远在邑城也听了不少。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亲自过来?”莫贺声音低沉下来,一双碧绿的眼睛含笑瞧着谢安,端的几分风流肆恣之态。 谢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莫贺低声叹息“想等邑城的事过了,去中原……看看你。” 这几年,莫贺一共踏足中原两次,第一次是去寻一个人,却得了噩耗。第二次,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埋进了黄土中的故人。 不曾想,他竟然还活着,甚至生活在离他这样近的地方。 谢安沉默了,良久,他嗓音干涩的道“多谢可汗……挂念。” 他这一生挂念他的人太多,后来他们都死了。 没想到到最后,在谢安死了,还是有人记着他,肯跋涉千里去他的坟前看一眼。 莫贺摇头“你值得。”他声音低沉,说起来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倒是像说着多么动人的情话似的。 谢安沉默。 “带我去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吧。”莫贺忽然道。谢安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便终于有了些颜色,有些为难道“这……” 莫贺疑惑“怎么了?” 谢安苦笑,容亁还在呢,这两位要是撞上了,谢老板的酒肆估计都得拆了。 莫贺一双碧绿的眼睛定定瞧着谢安“你不乐意?” 谢安连忙摇了摇头。 莫贺笑的开怀,一揽住谢安的肩膀“那就走吧。” 他对身后一起的随从比了个手势,那几人同样汉人装扮,点点头,便先行离去。 谢安耷拉着脑袋在前面引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看便要走到酒肆,谢安正想掉头往别处走,却不料正在门口的谢老板是个大嗓门的“小谢,这么快就回来了?里面那位公子还没走呢!” 谢安一听后面“没走”两个字就觉得头痛。 “里面有人等你?” 莫贺疑惑。 “什么人?” 大魏的皇帝,你的死对头。 谢安心里默默道。 莫贺见谢安不语,一脚便跨进了门槛,谢安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已经放弃挣扎。 莫贺大马金刀的坐在酒肆里的客座上喊了声“来两壶好酒。” 故人重逢,当痛饮。 谢安几乎感觉到背后一双死死扎在他背上的眼睛了。他挺直了背脊,心里暗骂了两声。莫贺好死不死的正坐在了容亁那桌的对面。 莫贺喝了很多酒。也许他是太开心了,握着谢安的手就没有松开过,眼里已经含着几分醉意了。 到最后,对谢安道“你和我回草原吧。” “草原上有雄鹰和烈酒,还有成群的牛马,中原的皇帝什么都给不了你,让你躲在这样的鬼地方,还穿这么破的鞋。” 谢安哭笑不得“可汗,大魏就是我的家,你让我去哪里呢?” “大魏不是你的家。”莫贺摇头“只是你的一个伤心地。” 谢安怔怔的,眼底终于有几分怅然。 他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确实是他的伤心地。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离开大魏,他是谢家的人,谢家的人,生和死都是要和大魏绑在一起的。 “中原不适合你。” 中原不适合他,可他已经别无选择。 谢安叹息。 “可汗,今天的酒已经喝的够多了。” 谢安伸手想夺下来莫贺手里的酒,莫贺一只手将他手腕禁锢住,碧绿的眼睛朦朦胧胧的瞧着谢安,只看到了那张尖俏的脸,微微发白的唇,那双眼睛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更沉静了几分。 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莫贺扯着谢安的手,两个人这时候已经靠的极近了,谢安挣扎了下,却没有挣扎开。 这时候,一柄剑斜飞出来,直接插进了两个人中间的桌上,入木有五分,莫贺差点被这削铁如泥的剑划伤了脸,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谁?” 谢安捂住了脸。 果然听到了一把阴冷低沉的声音“可汗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行为举止,在下不介意代劳。” 莫贺有几分醉意,这时候也清醒了许多,他只觉得眼前的脸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拍桌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本汗面前撒野?” 容亁声音越来越冷,眉目如同结了冰霜“在下是什么东西不劳可汗费心了,只是这个人,也不劳可汗惦记了。” 莫贺微微一愣,然后看了谢安一眼,“他是谁?” 谢安无奈“容亁。” 莫贺回头这次上上下下把对面的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难怪一开始觉得面熟,战场上当是打过照面,他同这位大魏的陛下也算是交手多次了。 “陛下不在自己的宫殿里好好做金丝雀,跑到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容亁手里的剑鞘握的更紧了。 “同你何干?” “自然同我是没关系的,希望我带这人走的时候,也同陛下无关。” 容亁目光沉的像是吃人。 莫贺拍拍手笑“当年他死的时候不见陛下去救人,如今来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当年谢安的事情对于莫贺而言,就是牵扯进了大魏的宫变,一把火被烧死在了宫中。 若不是容亁一一 莫贺淡淡道“陛下这心意,也太廉价了。” “莫贺一一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在我大魏的领土。” “我会怕?” 莫贺嘲笑。 容亁脸色很沉,似乎不愿意同莫贺多费口舌,他只是瞧着谢安,终于放软了口气“你过来。” 谢安瞧着容亁,另外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臂“不准过去。” 谢安抚额,最后甩开了莫贺的手,也没有理会容亁,“关我什么事。”小声嘀咕了两句,拔腿往后院走去。 莫贺坐了下来,端起了一碗酒,大口饮尽。 容亁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在容亁转身走的时候,身后的莫贺忽然道“陛下,我会带他回草原的。” 容亁的背影僵硬了许久,最后道“他不会和你走。” 他了解谢安。 谢安是谢家的人。谢家人的生死荣辱都在大魏。 莫贺摇头“陛下,你在用谢家绑住他?” 容亁没有说话。 “刚出事的时候,我去中原找过他,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我就在想,大魏的皇帝不是喜欢他?为什么没有好好保护他?” “容宴派人来杀我。一夜之间荒山多了五座新坟。谢安在那五座坟前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挖的满手都是血。” “他这样干净的一个人,不适合搅合在你们血雨腥风的宫廷。” 容亁忽然冷笑起来“没有人适合。” 他不适合,谢安也不适合,只是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在一条血路上挣扎,要么粉身碎骨,要么踩着尸骨加冕为王。 出身在皇家的人大多悲哀。 容亁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找回了他厮杀的这血路上唯一的光。 “你们大魏的人,都这么虚伪又自私?” 莫贺问。 容亁没有回答。 没有一个人会懂他和谢安所经历过的一切。 谢安没有想到第二天他一大早爬起来,就看到了梁英关带着大箱小箱的东西尴尬的立在门口。 谢安惊疑不定的瞧着堆成小山头一样的箱子,差点咬到舌头,“这是什么?” “陛下……给你买的鞋。” 谢安低头,看见自己露出了半截脚趾的带着破洞的鞋,尴尬的缩了缩脚趾。 梁英关抚额。这两人那天从进了酒肆后陛下眼睛就一寸都没有离开过,梁英关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位可汗说到“还让你穿这么破的鞋”的时候陛下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这些……都是?” 谢安磕巴了一下。 梁英关生无可恋的点头。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8节 这是把一条街的鞋都搬来了吧? 谢安捂着额头,“这得多少钱啊?” 梁英关点头老实道“很多。” 浪费! 谢安心疼的直皱眉头。 第85章 小包子 到了后来,谢安收到的箱子里就不只装的是鞋了。 但凡他在市井多瞄过一眼的,除了女人,都被某人装箱运过来。容亁的醋劲就是梁英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了,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气。谢老板某日揪着谢安问他“我说小谢,这位公子到底同你是什么关系啊。” 谢安除了苦笑,做不出来别的表情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容亁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除了容亁,莫贺也来凑热闹,这两位死对头只要一撞见必定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吃亏的主。谢老板倒是乐得这两个冤大头常来,都出手阔绰的紧,他家的酒肆进账这些天都不知道多了多少。二丫最近也不怎么来折腾谢安了,听说被一个俊俏小将缠上了,脱不开身。谢安就是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的主意,他心里笑了声,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幼稚,又莫名的,竟是生了几分令他十分惧怕的甜意。到了后来,表现在脸上的,便更多是心虚的嘲讽和冷漠,仿佛再也没有人能碰到那颗柔软的心了。 谢家的小公子长大了。然而那个时候的谢家人永远不会想到后来,他们捧在掌心的这个孩子,长大的代价是多么鲜血淋漓。 过去那个嚣张的像孔雀一样的孩子,被埋葬在这冰冷的尘灰里了。 容亁一路看着他如今想捧在手心的人,一双手布满了青色的茧子,他更多的时候落拓的像个潦倒的酒鬼,若不是那一身的好容色,谁肯看他一眼?容亁这些时日就这么看着他,时常能想起来过去被他丢在禁卫军中的那个手拿着红缨枪的朱袍小将,那时候他嫌弃他的背脊不够直,嫌弃他连枪都提不动,他现在背脊直了,别说红缨枪,就是谢老板酒肆里的大缸的酒都能扛的动了,然而容亁的心脏,却被一点一点的撕碎了。 容亁这一生经历的远比谢安多的多,他从一无所有,被欺被辱,寡言少亲到后来成了战场上的修罗鬼煞,他什么没有见过。 唯独眼前的这个人,稍微磕了碰了,都能让他连眼眶都跟着热起来。 除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眼泪是何物了。 那段只能捧着骨灰才能入眠的日子,就像是真正的地狱。阴暗的念头袭上来的时候,恨不得毁了眼前的一切。 如果这是他杀戮太多的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他自己身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一年魏武帝在南方大兴佛寺,这位一生跌宕铁血,从来不信鬼神的帝王,在大魏领土所及,人群所至,点起了处处香火。一时间佛寺盛行,惠及后世多年。 只有皇帝身边的梁英关等人知道,后来陛下这一生腕间的佛珠从不离身。一生杀戮无数的陛下,放下了屠刀,不是为了成佛,只为了求一人余生的平安。 ***** ***** *****分割线***** ***** ***** 邑城花灯节在四月下旬,人声鼎沸,满池尽是载灯的莲花,灼灼迷眼。 谢安这日照例去街边买了两串糖人,穿的照旧是他破了洞的鞋。 容亁的东西都在那里放着,他也不肯碰。容亁倒是也不逼他,由着他,该送的东西却一天都不落,存心和什么人较劲似的。 幼稚死了。 谢安撇撇嘴。 酒肆里缠着两个死对头,谢安心情说不上好,买的糖人便分给两个小乞丐一人一个。因为马上到了花灯节,他顺手给两个小乞丐也送了两个花灯。 等转身想走的时候,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谢安挑眉,就见自己的衣袖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扯住,小童手里还提着牡丹灯,张张小嘴“我也想要糖人。” 谢安怔了怔,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孩子,这父母也太不操心了些,遇到人伢子,这么好看的孩子,是能卖出去大价钱的。 他伸手拍了拍小童的脑袋“你的父母呢?” 小童歪了歪头“我要吃这个,你给我买吗?我会让管家给你钱的。” “?你和家里人走散了!” “应该是。”小童六七岁的样子,看穿着打扮,确实像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知道自己走丢了,也不着急,眼巴巴的盯着谢安手里的糖人,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要装着稳重,还觉得自己的馋猫样子被隐藏的很好,不知道为何这别扭又自负的小模样眼熟极了。 谢安捏了捏他的小爪子“给你买。” 果然那双漂亮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谢安多买了一串糖人,递到了他手里,小男童伸手接过糖人,犹豫了下,忽然道“你喂我吃。” 谢安疑惑,男童脸色一点尴尬都没有的道“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有下人帮我拿着我才吃的。” “??” 谢安先是一愣,旋即就有点火,但是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这德行,活生生的把火扑灭了,耐着性子道“现在你身边没有人,该自己动手的时候还是要自己动手的。” “哼。管家来了,我要他打你屁股。” 小男童期期艾艾的一句话,他人又小,瞧了眼谢安比他高了不少的身高,委委屈屈的接过了糖人,一边嘟囔。 谢安气乐了。 他就说怎么觉得这德行这么眼熟呢,果然和他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欠打。 “那我不管你了,你就乖乖在这等着,等不到你家里人过来,就等着被卖掉,卖到窑子里。天天伺候窑姐儿。” 谢安冷笑两声。 小男童还啃着糖人呢,见他冷笑,忙道“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等不到管家给你还糖人的钱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好多倍!” 谢安一挑眉,这小子还是个人精呢,逮个看起来好欺负又贪钱如命的陪着他等家里人,倒是比他一个人在这等安全多了。 敢情这小犊子也未必是真想吃糖人。这么小就一肚子算计。 连小孩都看得出来他这么缺钱? 谢安皱了皱眉,问他“我看起来很缺钱?” 小孩眼光默默落在他露出来脚趾的**上,默。 谢安尴尬的脚趾蜷缩了下。 谢安倒不是为了钱,看这小萝卜头这么大点,和家里走丢了,万一被拐卖了也太可怜了,就决定陪着这小孩儿等等他家里人。 一大一小蹲在街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叫什么名字?” “管家叫我主子。你也可以这么叫。”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魏允。” “你父母呢?” “我娘死了,我爹应该不喜欢我。” 谢安笑了声“我认识一个人,他和你一样,他娘死了,他爹不喜欢他。” 小孩儿眼睛睁了老大“后来呢?”似乎对这个和他命运相似的人充满了好奇。 “后来啊……” 谢安想了想,道“他爹也死了,反正他也不喜欢他爹。” 小孩儿摇摇头“那我和他不一样,我很喜欢爹爹的,虽然我都没见过我爹爹。” 谢安怔怔看着,莫名动容,伸手碰了碰这孩子乌黑的发顶。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年少失亲? 他连他的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回忆里的那一部分,更多的是年轻的谢明珠温柔的脸。 容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一大一小蹲着在墙角,谢安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孩脸上别别扭扭的笑了声,手里挥舞着糖人,作势要打他,到底没有打上,糖人却粘在了谢安的衣服上,粘了一片棕色的痕迹。 谢安气恼的站了起来,小孩也跟着站了起来,嘻嘻笑了两声。谢安瞪他,他也不惧,到最后谢安神情便有些无奈,轻轻在他光洁的额头弹了下。 容亁迈出去的步伐便怔住了,定定的瞧着眼前这一幕,心间百感交集。 梁英关和身后的管家见陛下停了脚,垂着头,也不再往前面看。 管家紧张道“陛下,就是出去一趟的功夫,没想到转个身就找不到人了……” 容亁怔怔站着,只是把手放在唇上,比了个手势。管家见状,便不敢多言了。 梁英关叹息。 真正的小皇子养在邑城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当年是他亲自把小皇子送到邑城的。只有一个理由,邑城是大魏离皇宫最远的地方。他把小皇子送在了邑城值得信任的部下林巍的家中,林巍一家多年深受皇恩,将小皇子捧得如珠如玉。 五年前他便来过一次看过小皇子了,那时候还是只小团子。现在越是长大,越像他的生母,也难怪谢安没有认出来。 陛下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几分疼爱,也许多是源自他的生母。把人远送至邑城,只是为了保护他不受到朝廷党争的戕害,所有人都说当今天子后嗣早夭,而陛下真正的继承人,只是被陛下好好的藏在了邑城,成为了陛下棋盘上最后的一颗棋子。 后来谢安出了事,陛下一度心如死灰,哪里还能想得起来远在邑城的小皇子。 陛下来邑城的这一路,他便问过陛下了,陛下一点去见小皇子的意思都没有。直到这天林巍骑着马慌慌张张的到梁英关下榻的府邸,连着喊了几声出大事了,原来是管家带小皇子出门看花灯,竟是被人群挤散了,龙子皇孙丢了,可不是出了满门抄斩的大事。 梁英关下意识的回头看皇帝,只看到了皇帝冷着脸道“人找不回来,林家一门,就对着朝廷谢罪吧。” 林巍几乎是颤抖着离开。 然后全城悄悄戒了严。 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皇帝不动,别的人也不敢动。 谢安牵起了小孩儿的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都这么晚了,你们家还没有人来找你,肯定你太皮了,不要你了。” 小孩儿撇撇嘴,“他们才不敢不要我呢。” 谢安扯了扯唇角“好大的脸呢。” “你……哼,我让管家打你屁股。” “呵……” 谢安懒洋洋的。 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容亁。 身边的小孩儿一眼便看到了容亁身后的管家,嘻嘻笑起来“管家来了呢。”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59节 第86章 无题 一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容亁。 身边的小孩儿一眼便看到了容亁身后的管家,嘻嘻笑起来“管家来了呢。” 管家这时候哪里敢抱他,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瞄了眼皇帝面沉如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对着小孩儿道“主子……这是陛下。” 小孩儿大眼睛便落在了那个管家前面高大的影子上。容亁久经沙场,又是至尊之位,尽管面上如今尤带病容,然而病气这些时日去了许多,面容沉冷的立在那里,便同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泾渭分明,眉宇间长久沉淀的威压让他显得分外不好亲近,尽管或是由于谢安在身边,眼角略略柔和了些许。 小孩儿似乎知道陛下这两个字代表的意义,惶然睁着眼睛看了看容亁,又回头看了看谢安,却见谢安也正不解的看着容亁。 “……见过父皇。” 小孩儿有些怕他的父皇,声音也不复在谢安面前那样嚣张,跪下来行了个标准的宫中拜礼。谁能想到,这竟然是这小孩儿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父皇呢。 谢安先是怔了,然后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小孩儿,难怪他没有认出来,这小孩儿生的和容家的人不像,如今仔细瞧瞧,竟是像极了魏琅。 魏琅这两个字从他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他一时间脑中有几分空白。 这个人坏事做尽,到死都没有放过他。 谢安摇了摇头,再度看着小孩儿的眼神,便有些复杂了。 他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一晃五年过去了,当初他在宫里的时候,也是抱过他的,那时候这个孩子还尚在襁褓中,就已经历经磨难了。生母被杀,被亲舅舅谋害,到如今又不被容亁所喜。 这是不是出身皇家的命。 如今容亁只有他这一个孩子,纵然不喜,却也要有所考量,以后呢? 以后,容亁会娶一位世家的皇后,会有不知道多少妃嫔和子嗣,然后一场又一场的权力争斗再度重演。 到时候,容亁会有什么下场? 古往今来善终的皇帝,有几个? 谢安心中,竟是微微的,如同被针刺了一般。 谢安伸手牵住了小孩儿的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原来你是容允。” 小孩儿对着一张桃花般的笑脸脸色微微一红,声音都有些结巴“大……大胆,竟然敢叫我的名字……” 谢安没好气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容亁往谢安身边走了两步,看得出已经是极耐着性子了“人没事就行,管家,把人带回府,看好了。” 管家牵住了小孩儿的手,小孩儿眼珠子一转,扯住谢安的手“我不要回去……”然后躲在了谢安的后面,容亁冷着脸,正准备揪着这小崽子的后领子直接扔给管家,谢安挡在前面,冷声嘲讽“你这么对他,和先皇,还什么区别?” 容亁神色微微沉了下来,眼底有几分受伤,看得出是极度按捺着脾气了“谢安……” 谢安低声叹息。 容亁根本不明白,他看的反而明白,小孩儿见到父皇便不肯回府了,分明是找着理由要粘在他父皇身边多看几眼,又不敢粘着他父皇,只能粘着他了。 他对这个孩子心中有愧,永远是狠不下心的。 “容亁……你让这孩子陪我两天。” 容亁眉毛一挑“你当真的?” 谢安点头。 容亁眼光扫了一遍被谢安挡在后面几乎看不见了的小崽子,摇了摇头“你喜欢就好。” 梁英关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的皇帝陛下云淡风轻的就这么把大魏将来的太子爷,当个讨喜的玩意一样拿去讨好某人,见怪不怪的撇撇嘴,觉得自己也该出去找个女人了。 “小皇子在陛下身边,这几日,林家可以松口气了。” 梁英关摇头拍了拍管家的肩膀,管家苦笑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皇差不好当,稍一不慎就是满门抄斩,他这一次也算是见识到了。 小孩儿比一般人家的少爷金贵不知道多少,蹦蹦跳跳跟着谢安去了谢老板的酒肆,谢老板哎呦一声,上手掐了把小孩儿圆滚滚的脸颊“这哪里拐来的小东西,怪招人疼的。”谢老板粗旷惯了,下手重了些,小孩儿一张脸都扭曲了。 这时候的谢老板还不知道,他家的地被当今陛下擦过,他的手还掐过当今陛下的亲儿子,将来的一国储君。 谢安脸上抽了抽,赶紧把谢老板不安分的手拍了下来。“这孩子跟我住几天。” 谢老板笑“这小门童往店门口一站,那可是活生生的金字招牌。” 谢安哭笑不得。 小孩儿一张包子脸已经发青了。 这孩子相貌生的像母家,这别扭的德行却像极了他爹。谢安拍拍他的脑袋,小声道,“不就是想和你父皇多呆会才不回林家的吗,我都帮你了,你要是不听话,完了就把你送回去。” 小孩儿一双大眼睛气的瞪的更大了。 “你竟然敢威胁我……” 谢安冷冷扫了他一眼,小孩儿委委屈屈的又闭上了嘴,耷拉着脑袋“我不想回林家,我有爹,为什么要在那里住。” 林家对他不好?怎么可能。 林家一家只怕都把这小祖宗供了起来了。 在那个人人叫他主子的家,这孩子能感受到多少温暖呢。 谢安碰了碰他的小脸,这次小孩儿没有躲开。 “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孩子,把你放在林家是迫不得已,如果日后你父皇没有别的子嗣,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你要明辨是非,担起来天下的担子,而不是这样骄纵任性。” 小孩儿倔强的一梗脖子“你是谁呀,要你教训我。” 谢安眼神茫然了几分,是呀,他又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 他苦笑了一声,最后道“我是你……父皇的旧友。” 声音飘渺而低微,仿佛下一瞬便要融化在了风中一般。 他们之间过去的锥心种种,到最后,原来也不过是这两个字罢了。 可笑他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教导别人别骄纵任性的一天。 小孩儿入睡前仍然缠着谢安,谢安便搂着他,小孩儿把头窝在他颈间,闻着好闻的酒香味,小狗一样的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这个人刚刚说话的时候眼神太悲伤了,就好像无法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似的。 小孩儿咂了咂嘴巴,见谢安睡着了,才小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要明辨是非,你不要生气。” 容允对他的娘没有任何印象。他有记忆以来就在林家,只有林巍和林夫人,以及带着他长大的管家知道他真正的身世。人前林巍和林夫人是他的父母,人后叫他主子。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林家他只是贵客,林巍和林夫人一家天伦之乐的时候,总让他感觉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戒备心很强,这从他同谢安说他叫魏允的时候就可初见端倪。只是到了后来,戒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松动了。 他对素未谋面过的父皇总有一种亲近儒慕之感。 好不容易能见到人,他就不想回林家了。 他知道父皇和这个人关系匪浅,他留在他身边就能天天见到父皇了。 只是这个人也未免好心的过分了些。 虽然他威胁他,但是他并不觉得讨厌。他年纪还太小,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但是他从父皇的眼里能看的出来,一定是很想珍惜的人,就像是他珍惜他的糖果一样。 谢安已有一段时间不曾见过莫贺,许是邑城的粮食让他忙了起来。只是他仍然不得松懈,容亁依旧日日都来,仿佛皇宫里的一切都同他这位皇帝无关了似的,身边还多了只缠人的小孩儿。 再一次见到莫贺的时候,莫贺喝了些酒。 草原的烈酒非中原可比,便是莫贺这样的人,一双碧绿的眼睛都被酒气熏红。他就那么直直的瞧着谢安,仿佛要把眼前的人的模样印在心里似的,他醉的太厉害了,他把出门打酒的谢安堵在了夜深人静的小巷里,就那么压着他,粗重野蛮的气息喷薄在了谢安的耳畔,空空如也的酒瓶洒落了一地碎瓷,空巷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不远的地方只有几声狗吠。 然后便是一声刺耳的巴掌声。 那一巴掌仿佛让他找回了理智,眼睛碧绿的颜色渐渐从刺目的红中透了出来,高大的影子被月光拉的格外的长。他看着谢安失望的神色,忽然苦笑了一声。 “谢安,我不是君子。” “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我来过中原,谢家为你立了坟墓。” “我去过你的坟墓,站在墓前才觉得疼了。” “我们草原的男人没有中原那么虚伪,遇见了喜欢的就抢回去。” “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对你。” 谢安没有说话,只是瞧着莫贺,莫贺瞧不出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到底有没有他的影子。 “你喜欢的,是中原的皇帝罢?” 莫贺这样问了句,谢安一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 莫贺笑了起来“眼睛骗不了人。” 他低声惋叹“没想到我到最后,还是输给了中原的皇帝。” 谢安想说什么反驳他,最后却发现自己无可辩驳。 莫贺定定的看着谢安,又仿佛看到了当初雪山上,那个执着背着他走了许久的少年,还有那个,在五座坟前跪着的,如同冰雕一样的背影。 第87章 江山 “不可能了……” 谢安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他摇了摇头,纤长的手指着地上洒了一地的酒“你看,碎了的东西怎么拼拼补补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莫贺伸手,想碰碰他苍白的脸,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触到他的脸颊,只是把手温柔的落在了他的发顶,轻轻的像是兄长一样的揉了揉。 谢安听到了一声叹息。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栗了下。 他垂着脑袋,咬了咬唇,到底没有说话。 “以后不要这么傻,随随便便就叫容亁占了便宜。” 头顶温热的触感消失了。 谢安睁大了眼睛“你……你要走了?” 莫贺扬唇,谢安是懂他的。他眼底开始有了灼热的光芒,烫的谢安几乎想要回避那双碧绿的眼睛。 “你舍不得我走?” 谢安瞪他一眼。 他便朗声笑了起来,眼底隐约藏着失落。 “有你这一分不舍,我来中原一趟,也不算冤。”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0节 他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尽,看起来像是眉眼落拓的草原贵族,短打的戎装取代了平时的汉人长衫,身后跟着枣红色的汗血马,马声轻轻嘶鸣,他拍了拍马背,马儿便安静了下来。那一双碧绿的眼睛里倒映着谢安的影子,就像是在看他一生都够不到的月亮。 当那双眼睛落在谢安唇上的时候,便微微带了些色气来。那上面还留着他的印子。 眼瞳暗了下来。 这个人,到底无心于他。 莫贺出身在草原的腥风血雨中,草原部落的明争远比中原的暗斗要看起来血腥。但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草原的争斗是强者至尊,实力决定一切。容亁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这样的人在草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瞧不起。 容亁配不上眼前的这个人。 他配不上他。 其实他来邑城的这些日子,那批货早就妥当了,只是他硬生生的拖着,不肯回去,明明知道等下去没什么结果,却还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让他决定离开的人是谢安。 也许谢安自己都不知道,他瞧着容亁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不是深刻的喜欢,也不是刺骨的恨意,而是没有第三个人能插进去的,宿命一样的羁绊。 容亁是他的过去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他这样重情的人,此生都绝无可能抛弃他的过去。 哪怕躲在了遥远的邑城,看向京城的方向的时候仍然眼带着悲凉。 他和容亁的过去千丝万缕,已经耗尽了他的一生,他再也没有力气重新开始了。如果说今后谁还有可能走进他心里,那么唯一有机会的,也只能是容亁。 莫贺于是明白了一些事。 这两个人要纠缠到至死方休,是不留给任何人余地的。 故而莫贺现在只希望,容亁能好好的,把这个支离破碎的人拼起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他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 只恨他们相识太晚。 若一切能重来,他仍然不后悔在那一场败仗中掳了他,他掳走了他的人,他却掳走了他的心。 “再也不见。” 莫贺笑了笑。 谢安眼神落在了莫贺身上,怔然半晌,终于亦笑道“再也不见。” 这是莫贺的选择。 除了他,莫贺身后还有仰赖他生存的一整个草原。草原的雄鹰不会被儿女情长绑缚,该道别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潇洒。 当初他们分别时候没有想过日后再见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如今分别,仍然尚不知前路。 临行前,莫贺看了眼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碎了的东西,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拼起来?” 谢安没有说话。 莫贺笑笑,便翻身上了马背,留给谢安最后的记忆,只是一道不曾回头的影子。 此一别真正后会无期。许多年后,草原的可汗面容在谢安的记忆中模糊了,离开时候的那道背影,却依然清晰可见。 而那时候的谢安只是盯着地上碎了的酒瓶,盯了许久。酒是他亲自酿的酒,酒瓶是青花瓷器,到最后他一瓣一瓣的捡起来放进了衣兜,走路的时候,碎瓷叮当作响。 隔几步路闻犬吠声,泠泠月光洒下来,拂过他单薄的影子,如同笼罩了一层轻纱。 在这如黑夜一般的寂静中,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踩在落花上,有春日的风声轻轻呼啸。 谢安抬起了眼睫,入目一个人的影子,挡住了眼前的一片月光。 是容亁。 “我等不到你,便出来寻你。” 容亁的眼睛落在了谢安的唇上时候,瞬间明明暗暗的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谢安听到他咬牙切齿的问“……你遇见谁了?” 谢安挑眉“关你什么事。” 容亁将他揽过身子,一双眼睛依然落在了他的唇上,伸手轻轻碰了碰,有些粗暴,却不至于弄疼他,“是莫贺?” 谢安不语。 容亁冷笑出声,一拂衣袖,眼底冰寒四溢。“我杀了他。” 这时候容亁还没有发现,谢安这一次,并没有抗拒他的亲近。 “他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谢安轻声道,言语间竟还带几分遗憾的意思。 竟然还觉得遗憾,容亁觉得耳朵被刺的生疼。 “这么遗憾怎么不去找他?” 谢安竟是抿唇道“去找他也不见得不行……” “朕不准!” 谢安的眼神冷了下来“陛下,您在用您高贵的身份不准?” 容亁知道他又把谢安惹恼了,无奈道“是我的错。” 他就不该在这陪谢安耗时间,最好就直接把人捆了,带回宫里,省的一堆人觊觎。 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容亁摇了摇头。 不能那么做了。 他曾经那样做过。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噩梦一样的五年,得到了一个支离破碎,到现在都不肯正眼瞧他的谢安。 他差点毁了他的心头肉。 若是再毁他一次,他会先把自己弄死的。 谢安没有和他说话,容亁安静的跟在他身后,忽而便听到谢安说“当初,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呢?” 他说的,是宫变的那一天,还是后来的种种,容亁不知,他不听他解释的时候太多了,以至于现在问起来,他都不知道谢安问的是什么。到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绝望了。 他到底是凭什么觉得谢安还能毫无芥蒂的留在他身边? 谢安似乎懂了他的茫然,轻轻笑了声“也没什么。” 他问的是宫变那天。 如果容亁但凡听了他的解释,后面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容亁心脏蓦然抽的生疼,这五年来都没有真的疼过,那一瞬间的谢安对于他而言遥远的像是在天边,如同一个伸手便能戳破的幻觉。 他活着痛苦了五年,而这五年来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没有方才那一瞬间锥心。就像是一寸寸的被凌迟,眼前一片红色的雾。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容亁上前搂住了谢安,紧紧的,就像是把他这个人要镶嵌到了怀中似的,但是他是隐忍的,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耳畔传来容亁干涩的嗓音。 “如果我留下来……” 谢安推了推他。 他觉得容亁仿佛在讲一个没有人相信的笑话。 容亁是皇帝。 然而容亁却似乎是认真的,他有生以来都没有这么认真且卑微过“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 黎民百姓,皇权江山,他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如果他都不要了…… “你不是不喜欢皇宫吗,那就不回去了,我也不回去了……” 谢安在他怀中挣扎半晌,他力气太大了,谢安一时间没有挣脱开,到最后容亁得到的回应,是响亮的一巴掌,那一巴掌打掉了容亁脸上所有的表情。 谢安从他怀中挣扎出来,细长的眼睛睁圆了“容亁,你疯了?” 容亁沉默着,脸上没有了分毫表情。 也许他真的疯了。 清醒的容亁,怎么会说那种话? 可话说出了口,竟也不觉得后悔。 那一条血路其实没什么好走的。不过是为了报复,为了赢得一切,他不想被人踩在脚下,只能往上爬。时势和仇恨推着他越走越远,到这一刻,最初的那个容亁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知道呢?真正的容亁早就被他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抛弃在了冷宫了,也许到现在还仍然瑟瑟发抖的缩在某一个角落,手脚镣铐加身,周围尘灰一片,等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过来,拿着钥匙替他解开锁链,扑尽尘灰,然后露出柔软的笑意。 谢安没有理他,容亁便沉默着,这次没有跟在谢安身后。 他只是安静的站着,脚下还踩着春日的桃花,月色下的身影无端显得有几分孤寂,良久才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循着那人走过的路而去。 第88章 将来 容亁疯了。 可他却是清醒的。 他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间,却看见那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半歪着一颗小脑袋在他的床褥上咂巴着嘴睡的正香,口水浸湿了一片。窗外沁凉的月光落下来,谢安才发现,这孩子闭上眼睛的时候,蹙眉的模样竟是像极了容亁。 他的手指便轻轻落在了他的眉间,抚平了他眉宇间的褶皱。大概是感受到了微凉的触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小孩子揉着眼睛睁开了,见是谢安,又往他身边蹭了蹭,继续闭着眼睛陷入了黑甜的睡梦中。正是夏天,小孩儿额头上沁着冰凉的汗,谢安抹了把他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替他打着小扇,正是春夏之交,他的手却冰凉的可怕,一双眼瞳黑沉沉的,内里藏着的茫然和悲恸一瞬间让他失语。 莫贺说的话言犹在耳,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心。 容亁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谢安想。 容亁似乎也知道了谢安的选择,所以第二日谢安同他摊开的时候,他的神情甚至没有分毫意外。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谢安没有说话,隐约听见耳畔容亁几声苦笑“我说过,这次我不会强迫你回去的。” 谢安微微仰头,容亁比他高,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片的光影却没有给他压迫之感。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1节 他们距离很近。 容亁俯身,伸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脸,谢安往后退了一步,容亁的手便落空了。容亁忽然便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那时候的谢安对他只有惊惧,竟然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 容亁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安垂下了眼睫,没有再看他。 心脏沉沉的痛了起来。 容亁站直了身子,眼睛死死的盯着谢安,始终没有等到他抬头。 他抬眼看了看外面京城的方向,表情便淡了下来“在邑城,确实逗留的不少时日了。” 他伸手抬起了谢安的下巴,仔细的睨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了整整五年的脸,忽而咬牙切齿的,眼底翻涌着的也不知道是爱还是恨“让我走也可以,你不准娶妻。你娶一个,我便杀一个。”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眼看着那双漂亮的眼底灼烧出了冰冷的怒火,容亁心底凄然笑了声。 没关系,我也不会娶的。 我陪着你。 “容亁!” 容亁淡淡应了声,他眼底仍然是红的,神情却是淡漠的,仿佛一瞬间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谢安仍旧是他手里玩弄掌心的猎物。 可只有容亁自己知道,那不是猎物,那是他毕生所求。他无法想象这个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模样,他只是想想便嫉妒的发疯,怒火烧没了神智。 “好,我答应你,你马上滚!” 谢安指着门外,面上再无表情。 容亁拂袖而去。 后来,容亁再没有出现在谢安面前。 谢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知道了赵戎死讯的那一天。他有些呼吸不过来,眼睛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扶着桌子,轻轻喘息,连额头上都沁出了细汗。内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样就很好。 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皇帝,他做他的升斗小民,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碌,生活早已将曾经的富贵公子打磨的满身风霜,他以为他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却到了真正失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空了一部分。 那是他的过往。 容亁与他的过去同气连枝,挖出来的时候血肉模糊。 他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此后再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纠缠不清了。 容亁何必。 他这样的人,和哪家的女孩儿在一起都是害了人家,他这一生早便绝了娶妻生子的心思了。 谢安笑了声,晃了晃手中的酒瓶,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一饮而尽。 邑城这座边塞小城,没有人知道大魏的陛下曾在这里逗留了两个月之久。时隔不久,邑城最大两家皇商被从京来的一道圣旨满门流放,全部财物充公,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何,只隐约流出些小道消息,说是上头得罪了人,到底是哪个上头,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谢老板见两个贵客一夜之间走了干净,心里不免觉得没钱可赚略有遗憾,时常旁敲侧击,从谢安那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便悻悻不言,反倒是容允时常跑来谢安这里蹭吃蹭喝,谢安每到他来,便给他藏着点心和糕点,这孩子嗜好甜食,林家人不敢随意给他吃食,所有的食物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备的,有些时候,带着容允长大的嬷嬷都比林家人之于他亲近。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日,容允也渐渐不来了,秋天的时候,二丫也出嫁了,丫头穿着火红的嫁衣,满面羞涩的嫁给了前来迎亲的白袍小将。谢老板满脸喜气,还不无遗憾道“是个好丫头,小谢你没有这个福气。” 谢安含笑点头,真心道“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他身在市井,偶尔还能从坊间杂言里听到些宫里的消息。听说陛下在宫中废了选秀的旧例,听说陛下杖责了不少大臣。听说陛下出征了,吞并了西南边陲好几个部落,听说陛下战场上受伤了,听说韩将军的军队受到了埋伏。 市井流言不知凡几,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楚。 战场上刀剑无眼,却不知他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这样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容亁从邑城回来便病了场,梁英关和韩肖都在身边,那一晚上咳嗽不止,甚至带着血。到了第二日才将将好了些,太医说是旧疾复发,容亁的旧疾,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到了后来将将身体好了些,便连夜召见了几个武将。大魏西南边陲有不少部落,他们同突厥不同,分散在海岛,勾结海盗,以打劫大魏商船为生,从前朝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了,没有一任中原的皇帝平息的了这股猖狂的势力,且在西南被大魏收复之后,西南涌过去了许多流民,这些部落的势力便比以前更加强大,已成大魏西南心腹之患,倘若此番能平乱,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亦能震慑邻邦,此后大魏,便是真正的天朝上国。 决定让容亁亲征的是大魏最大的一艘前往西洋的商船被劫,商船上有三位顾命大臣,悉数被残忍曝尸。容亁还在邑城的时候,便收到了韩肖从京城传来的信,所以他想留,也留不成了。 没有人知道容亁为什么这么着急,总之他亲自上了战场,杀红了眼。梁英关拦不住他,韩肖也拦不住。海上的交战不比陆上,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大魏的军队在海上,胜算少有,全凭帐中谋策。 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韩肖,裴钰,梁英关,甚至是谢锦。 这一场仗不能决定大魏的过去,却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将来。 容亁和谢锦仍然是君臣关系,只是谢锦除了公事,并不怎么说话,想来心里还是记恨着容亁,梁英关看在眼里,有心解释,却被容亁阻止了。 容亁受了不轻的伤,若不是韩肖替他挡了下,这时候的容亁已经是一具尸体。 韩肖不明白,他知道他们的陛下从来不怕死,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不要命的模样。 他是为了什么? 天边红日将尽,战场的血染红了碧蓝的海水。 这场仗如火如荼的打到了第二年的十月份,才得了捷报,举国欢庆。 谢安远在邑城,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容亁从邑城走后第三年的春天的时候,谢安听说,皇帝剥了已故的恪王殿下膝下长子的世子之位,堵住了因为皇帝膝下无子而意图拥立恪王长子为太子的大臣们的嘴。紧接着,皇帝便一病不起了。 第四年年初,皇帝才从宫外接回了皇子允,彼时皇子已长到十岁,当年那桩陈年旧案,自此随着皇子允的回归,方得世人窥见。至此当初拥立恪王长子的大臣们方才明白,皇帝一早便有了打算,有亲生的皇子藏在民间,谁愿意过继别个的,当初那几十梃杖,实在不冤,又生怕陛下和皇子对他们这些人心有嫌隙,皇子允才回宫不到两日,朝廷上拥立太子的折子便堆积如山高。第四年三月,皇子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第四年四月,皇帝病重。 第四年五月,皇帝下了诏书,提拔寒门士子,替太子扶持了足矣和世家匹敌的寒门势力。 第四年六月,皇帝开始完善自己早就修建好的陵墓。 第四年九月,皇帝托孤。 第四年十一月,皇帝病逝,满城哀告。 十岁的皇子允登基为帝,史称魏宣帝。 后世史书记,武帝得位不正,然短短在位十许年,在外收西南,和突厥,灭海寇,并外夷,海陆升平,八方拜贺,在内反贪吏,提寒门,百姓安居,民风开放,实乃盛世也。 魏武帝很年轻,去时也正是壮年,史书记载是战场上受了伤,伤重不治。他短短的十几年在位时间完成了前朝几百年几十位皇帝都不曾完成的事,留给了他的太子一个盛世江山,开启了大魏的鼎盛时代。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向来都是戏台上的事,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的逝去远比一个垂垂暮年的老者的死亡来的更加震撼与值得世人怀念。是以很多史学家都做过假设,倘若魏武帝并非英年早逝,大魏会是怎么一番模样,而这假设却是世上最不可能的事。 关于这位大魏史上最传奇的帝王的后宫事,无一流传下来,据说,起居注被帝王病重的时候,一并烧了干净。 只野史零星记载,他一生都不曾立后。后宫中只一位妃嫔早逝,也就是魏宣帝容允的生母。是以也有些帝王不爱红妆的传言,然而这些相比于他的功绩,不过白璧微瑕而已。 * * * * * * * * * * * *分割线* * * * * * * * * * * * 举国大丧,满城皆是白幡。 十一月份的时候,邑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谢安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谢老板撤下了酒肆的红幡,挂上了刺目的白色。 那白色几乎要灼瞎了他的眼睛。 他扯开了谢老板的手,眼睛盯着那刺目的颜色“你这是做什么呢?” 谢老板疑惑的看着他“陛下已经……唉,咱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谢安怔怔的瞧着手心里的白幡,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重重砸了两滴眼泪。那是他自己的。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直到退到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他穿的单薄,一身白衣,时间仿佛没有给脸上刻上任何痕迹,却都刻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去,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雪,白雪间依稀可辨是猎猎的白幡。 他怔怔的在雪中茫然的走了两步,全身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他一脚踩进了雪里,摔倒在了地上又爬了起来,渐渐的眼底已经无泪可落。 容亁…… 容亁…… 那一瞬间,他竟然可怕的发现,这个没有容亁的人间,他失去了每一个人都会有的归属感。 他轻飘飘的,变成了一片羽毛。 仿佛很快就要被这滔天的风雪覆盖。 容亁等了他五年,到他离开他,很快又将是一个五年。 而他再也不会像当初的赵戎一样,笑着提一坛酒,立在他门前勾唇笑了。 容亁竟然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心上。 他的死完成了最后一个笔画,也是最狠毒的一笔,深可见血。 谢安在这漫天的风雪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的官道上,有一人打着伞,伞上已经落满了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的白色间,依稀只能看见青灰色的布衣。那人收了伞,雪花覆盖在了他修长的剑眉上,他鬓间已有几丝白发,一双眼睛如同初见,雪中明艳有光。 第89章 守 韩肖眼看着他们的陛下用四年半的时间完成了也许他要用一辈子才能完成的事情,然后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起了自己的身后事。 就像是一切的发展皆在掌握。 或许这一切开始的比他想象到的更早,早至当初小皇子出事,梁英关抱着小皇子安置在了民间的时候。 皇帝西南战场上受了不轻的伤,回程又旧疾复发,咳了一夜的血,十几个太医入了药整整守了几日,人才清醒。韩肖一开始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着急,后来才明白过来,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那个远在邑城的人而已。 后来,皇子允被接回了宫中。小皇子被邑城林家养大,回宫的时候已经十岁,容貌肖母,神情意态却同陛下年幼时候一模一样。 陛下那段时日病的很重,人虽然清醒了,调养一段时间也不怎么咳血了,背上的刀伤却时常反复,那刀伤深可见骨,若非韩肖,就是一刀把人劈成两半都不无可能。陛下虽然久经战场,这一次伤的却是最重了。尽管宫中捂着口风,却到底有些散碎闲言流出了市井。 小皇子年纪尚幼,却到底是容家的孩子,没有跪在一边哭泣,而是走到他身边问他说,韩将军,我需要做什么。 韩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坚定的眼神。 林家虽然娇惯他,却并未将他教养成了不知世事的纨绔。 后来皇帝的伤渐渐有了起色,便开始替太子在朝廷上提携自己的势力,再后来,早就停工的陵墓又开始重新修建了。 那天皇帝就这么在他的陵墓前站着,站了许久。看着地宫下的人们忙忙碌碌,为每一块青砖上色。 就像是一场沉默无声的告别 巨大的地宫还在修建中,人声嘈杂。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2节 猎猎的冷风拂过他衣摆上的五爪金龙,他仿佛在看着自己死后庄严下葬的模样。 韩肖听到皇帝指着漆黑的地宫,淡淡道“这皇宫,像不像这座陵墓。” 韩肖心间猛的一抽。 皇帝便笑了声“我活着的时候在坟墓里,死了,竟然还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陛下……” 韩肖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了。 “无妨。” 皇帝摆了摆手,伶仃的月色洒落在年轻的帝王身上,显得他的身影孤冷肃穆。 “你说,他这会,在做什么呢?”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身上的锐气便悄然减了几分。 韩肖立在他身后,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翻涌而起的情绪。 九月份的时候,皇帝托孤。 他神色端严,身形高大立在案前,并不如以往的皇帝一般看起来病重的模样,只是那时候,除了韩肖,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回光返照。 韩肖,梁英关,谢锦,裴钰,还有几位前朝大儒。 韩肖等人同几位大儒扑通跪了下来。 皇帝这是把一片盛世河山,连同年仅十岁的太子,一同交给了他们这些人。 然后又过了几天,皇帝病逝了。 皇帝病逝那一天,身边只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还有太医院的两位太医。 陛下临去前烧了起居注,两位太医其后不过两日便在家中悬梁自尽。 韩肖安静的看着大魏上下扬起了白幡,眼神无悲无喜。 小皇子登基的时候,韩肖半跪下身子,替小皇子整理他的发鬓和额头的串珠,小孩子年纪不大,被繁重的饰物沉甸甸的挂满了一身,眉头皱成了一团,不开心的扯着自己的衣袖。 等韩肖站起身的时候,小皇子歪着头,忽而问他“父皇真的去了吗?” 韩肖微微一愣,没有回答。 小皇子忽而便扬唇笑了。 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很久很久以前,韩肖随着父亲投奔到了容王府上,没有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容王,只看到了一个俊美如谪仙的少年,衣不染尘。 惊鸿一眼葬送了一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记忆中的白衣少年变成了战场上嗜血的修罗,后来踩着尸山血海走到万人之上。他就这么一路看着,看着他失去一切又得到一切,最后又为了一个人亲手放弃一切。 看到最后,这一场大戏落幕了。 韩肖握紧了他手里的剑,那是陛下曾经从未离身的剑,陛下去后,他便日日挂在腰间。 那大概是他所拥有的唯一的一件属于他的东西。 过去他立过的誓言,要替他守着这一片太平盛世,而现在,他要开始兑现他的诺言了。 终其一生韩肖都没有摘下他腰间的剑,亦不曾娶妻。 *********分割线********* 谢安摔倒在了雪地里。腿很快被埋进了冰冷的雪里。 睫毛颤了颤,眼底终于清晰的倒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人朝着他越走越近,半蹲下身子,将他拦腰从雪地里抱了起来,耳畔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多大个人了,不想要腿了?” 谢安神色怔怔的,也不敢动,仿佛眼前的是个幻觉一般,他没有出声,只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感受到了那人胸膛下一片平稳的呼吸。 搂着他的手更紧了。 肩膀一疼。 容亁始终没有推开在他身上撒野的人,只是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这么大的人,还像小狗一样咬人。” 他话音未落,肩膀上濡湿了一片,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砸的他心脏发疼。 那是谢安的眼泪。 他想过很多次见到他的情形,也许还是横眉冷对的模样,也许是不冷不热,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咬着他肩膀上的一块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那一瞬间,容亁竟然有一种,原来他前几十年,都不算是真正活着的错觉。 雪花簌簌落下来,两个人眉间发上皆一片白色。 容亁低声道“我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你留我吗?” 他的声音压抑着很多很多情绪,谢安听出来了。 等了良久,容亁听到了一声好字。 于是他从地狱重回人间,周身雪花飘零,眼底却温暖如春。 第90章 手书 谢老板的酒肆对面开了一家酒楼,因为国丧,是悄悄开张的。 后来,这酒楼门前的匾额换成了先帝亲手所书,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大字,运笔有力挺拔,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邑城这地方边境要塞,富贵之人不知凡几,也是有见过世面的,收藏过先帝真迹的也有,逐字对比下见当真是真迹,一时间这酒楼将将开张便有了不少客人,光看这酒楼的规模,一来便把这邑城最大的酒楼比了下去,装修风格可同京城只招待达官显贵之流的酒楼能媲美。由于邑城最大的两家皇商皆被满门流放,有些传闻便出来,说这两家皇商的生意皆被这酒楼的老板囊入怀中,然而到底是流言,也没几人知晓。 酒楼的老板姓林,名叫林海,是邑城林家的人,开这酒楼是奉了皇命。十岁的小皇帝在林家长大,自然信的过林家的人,只说邑城有一人需要林家照拂,林家便知道这照拂的人是谁了。林海此人并非林家其他人一样是官身,邑城的生意自两家皇商皆被流放之后,便全落入林家的囊中。 林海逢人便是三分笑意,为人圆滑亦知分寸,很难引人生厌。至于他这酒楼上的先帝手书从何而来,也是一桩趣事。 林海一介商贾并没有见过先帝,应该说林家上下唯一见过先帝的人只有养大了小皇帝的兄长林巍和小皇帝身边的管家,只是林巍年事已高卧病在床,管家跟着小皇帝去了京城,便自然没有人知道先帝的模样了。那日他这酒楼新开张,便见在邑城已经远近闻名的光棍谢公子提着两坛酒晃晃悠悠的过来,身后跟着一位爷,那位爷林海见多识广,不敢贸然作评,虽一身布衣,仍然难掩盖住一身冷肃的气场,倒是像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同这喧嚣市井格格不入。 “你这酒楼可有什么招牌好酒好菜?”林海笑眯眯的点头,悄悄上下打量谢公子,也不知道同皇家什么渊源,能得小皇帝这般照拂,然后他便感到背上冰凉一片,再抬眼过去,那凉飕飕的目光便不见了,林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怎么得罪那位爷了。 谢公子点了很多菜,不过他钱没有带够,问完账摸摸自己的衣兜,原来是囊中羞涩,林海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倒是巴不得这位天天来此处吃白食。 却先是见谢公子伸手在那位爷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最后一脸震惊“你竟然出门不带钱?” 那位爷难得脸上也有些窘迫,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后谢公子揪着那位爷的袖子附耳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位爷脸色瞬间变了,“你当我的字……” 谢公子立刻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冲着林海嘻嘻一笑“林老板,我家中有一幅先帝真迹,可用来抵饭钱,这账先赊着,明日给您送来如何?” 林海明显感觉到谢公子身边的那位爷脸都绿了“先帝一幅真迹……你用来抵饭钱?!!” 林海只当听谢公子讲了个笑话。先帝真迹均在宫中,也不乏流落在外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再如何,也不至于真沦落到抵一顿饭钱。有人舍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面上却笑笑同意了,也算是给谢公子台阶下,却没想到第二日他当真收到了一幅字,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大字,无装无裱,用的是极为劣质的绢纸,就这么随手皱皱巴巴的叠着,送到了酒楼小厮的手里。林海对先帝的字迹颇有研究,打开一看便知是真迹,只是明显墨迹将干,当然也不排除是受了潮的缘故。由于是先帝真迹,当慎重万分,林海又叫了许多邑城的书法大儒来分辨,得出的结论皆是先帝真迹,这才信了,便恭恭敬敬的装裱好,挂在了自家酒楼上。 只是让林海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劣质的纸,还有这匪夷所思的四个字。纵观先帝流传出来的手书,无一不是关乎民生大计,或者大气磅礴的诗词,还从未见过先帝写过如此俗气的四个字。 林海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先帝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的这四个字又怎么会落到谢公子手里,还被当一顿饭钱抵了。 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酒楼因为这匾额日进斗金却是不争的事实,林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便给对面的小酒肆送去了他一点小小的心意。 谢安和谢老板盯着眼前的十几箱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面面相觑。送来的小厮一板一眼道“我们林老板说,先帝的手书绝不只值一顿饭钱,这是他补的差价。” 容亁立在一边,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这邑城看来还是有识货之人。 几位小厮放下箱子便离开了。 谢安被箱子里的夜明珠晃瞎了眼睛,谢老板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宝贝,不过谢老板虽然贪财却取之有道,并非那等下作之人,便对谢安道“小谢,你藏着这么个宝贝不声不响卖了这么多钱,娶媳妇的钱也攒够了,要不叔给你介绍个……” 谢老板话没说完,便听到了身后一声猛咳,然后就见那位几年前见过的,近几日又莫名其妙赖下来不走的爷咳的撕心裂肺的。 谢安一脸紧张的小跑的追过去“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一边替他拍了拍背,容亁虚白着一张脸,见谢老板被这一打岔明显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却看不出来分毫。 谢安见他没事,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呐……” “以后你要不要多写几幅?” 容亁脸色一沉“想都别想!” 谢安撇嘴“不写就算了。” 容亁看了眼他,最后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见谢安仿佛没听进去他的话,他便又强调了一遍,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那时候说这话的容亁还不知道,他的最后一次在谢安面前,总是一退再退,退至毫无底线。 ******分割线****** 案前一盏灯,案上有笔,墨,纸,砚。 “写。” 谢安把笔递过来。 容亁面色发沉,接过笔,笔尖就要触到纸的时候又把笔摊到了一边,一甩袖子。 谢安瞪他。 容亁眉头狠狠的抽了抽,最后无奈的捡起笔“写什么?” 谢安想了想,转了转眼珠“就写个一一福至客来怎么样?” 容亁手背上青筋猛的一跳“写什么?”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写的,本来就是给林老板家酒楼的。” 容亁并不想和一个学艺不精的人解释这些,最后咬牙切齿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安笑眯眯的点头。 大魏曾经的皇帝陛下还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卖字为生,抵饭钱。 只是当眼睛落在那张烛光下如玉一般的面颊时,心底顿时便像是被一片温柔的潮水包裹。还能怎么办。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3节 有人去过自己的墓地吗。 容亁去过。 他站在冰冷的地宫前,只看着地宫里的潮湿和黑暗就要漫溢到了脚尖。花团锦簇的皇宫是一座活死人墓,他或生或死都是从一座坟墓跨入了另一座坟墓。 多年以前,他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还不知名的少年替他哺药时唇瓣上柔软的温度,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们已经都不再年轻了。 他鬓间的白发已经生了十年,而他亦被世事碾的七零八落。 真正离开那个位置他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不只一个坟墓和另一个坟墓,还有光。 权力这种东西这世上还没有人比容亁看的更透,他生来就在漩涡的中心,拥有权力的人有的变成了恶鬼,有的变成了靶子。尝透了权力的滋味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人心欲壑难填,容亁却始终清醒的可怕。 他静静地瞧着谢安,眼底并藏着温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他伸手挑开了他的发带,于是满头乌发便洒落开来。那双眼睛恼怒的看过来的时候,被他以吻封住,发丝纠缠,呼吸相闻,渐渐的,那双一开始挣扎的手便反手环住了他,吻渐热烈。那还是谢安第一次主动吻他,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风情。 容亁进入他的时候,谢安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坠入了过去无边的梦境一般。 一直以来,都是沉碧像他。 一直都是他。 眼底的泪轻轻落了下来,耳边是容亁极低的,压抑的声音“疼吗?” 舌尖舔干净了他发红的眼角的泪,他伸手环住了他纤细而发软的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唇瓣还是桃脂一样的适合接吻的颜色,于是便又纠缠着吻了上去。 呼吸渐密。 后来,吻便渐渐往下,从如玉般的脖颈到胸膛,最后落在腰间。 “容亁,我还能再信你吗?” 容亁心头微颤,抓着谢安的手都紧了几分。 “你再信我一次。” 然后他听到他说“好。” 那一瞬间容亁想着,古来帝王风流不上朝,原来是这番滋味。 若是他还在位,谢安一定是祸国的妖妃,他又怎么忍心。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介凡夫。 他们靠的很近,呼吸和发丝一起纠缠,以后也将要纠缠一生。 窗前只有烛光和月影,案前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字的纸,被微风蜷起了一角。 第91章 结局 谢安死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埋在谢家的老宅里。谢家的老宅谢锦如今已经很少去了。只是每日都有人过去打扫一番。那里除了一片桃花林,还有一座孤坟,每到春天,便落满了桃花。先帝把小皇帝交给了他们这些人手里,小皇帝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对于许多政事懵懵懂懂,谢锦便在许多事上要过多操心。他是先帝亲封的顾命大臣,朝廷上风光无两,已经隐隐有了当年谢宰辅的风采和地位。谢锦没有想到,多年以后,谢家当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支撑着门楣。谢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几个女孩儿早已嫁为人妇,谢家虽仍是高门望族,却人丁单薄。 他年少时候意气风发,不甘于自己庶出的身份阻碍了仕途,对谢家,对谢安颇多怨言,如今世事磨折,走到这一步,回头看看当初的自己,不免心中存着许多悔意和愧意。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嫡兄,竟然如同隔世。谢安在战场上为他挡剑,被莫贺所掳,辗转回到故土,却又失去了音信。他怀疑过皇帝。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皇帝的心思。 谢锦瞧不起谢安,却发现有些时候,他不如谢安。他明明有过猜测的,却始终自欺欺人。他暗自觉得自己卑劣无比,却始终无法在皇帝面前开口。质问他是否禁锢了自己的哥哥? 后来的一场宫变,谣言漫天。 然后他们告诉他,谢安死了。 骨灰都没有给他。 谢安是谢家的人,到最后尸骨无存,就给他的只有一两件几乎烧成了灰烬的遗物。 谢锦骄傲了一辈子,到了最后一刻,对着他的哥哥低头了。 他亲手将谢安的遗物放置进了棺材,眼睁睁的看着他下葬,眼底的泪一颗颗砸在了泥土中,污湿了干净的白袍。 很小很小的时候谢锦嫉妒过谢安。有这样一个嫡兄,他活的就像是一个影子。在谢家这个晦暗的角落里阴暗的长大。但是不可否认,谢锦又是个极度护短的人,他一面瞧不起谢安,一面又看不惯谢安被人欺负,虽然当时谢家风光的时候,欺负谢安的人都死了。他就这么日复一日的抱着矛盾的心情一路走过来,直到谢安替他战场上挡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嫡兄。谢安这个人嘴硬心软,认准的事情又固执之极,看起来嚣张跋扈,内心却最柔软不过,谁对他好一分,他嘴上恶声恶气,心里头都是记着的,谢锦自问不曾对他有过好脸色,就凭着那份微薄的血缘关系,谢安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了生命。 那一刻谢锦就知道,他这一生注定要欠着谢安。 先帝来谢家的老宅看过谢安的坟墓。 谢锦心里只是一片无悲无喜。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尤其是贵为帝王,眼前繁华声色皆如过眼云烟,什么东西能入了帝王的眼。 后来又过了几年,先帝战场受了伤,伤重不治。 过了这么多年,谢锦觉得自己老了,先帝托孤的时候,他竟然觉得眼睛干涩,想要落泪。明明就是这个人,逼死了谢安。 那天先帝托孤之前单独召见过他,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老朋友,并没有一分皇帝的模样,眼底的戾气变得柔和,谢锦不知道这份变化源自哪里,他跪了下去,先帝扶着他起来。 那天先帝说了很多话。 关于沉碧的,关于容宴的,关于他的,和谢安的过去。那是他们两个人的,谁也插足不了的过去。 最后先帝同他笑着说了句是他对不起的是谢安,不是谢家。 谢家同谢安,于是就此割裂了。 谢锦听出了是让所有的一切恩怨都过去的意思。 那时候的谢锦还在想,是什么能让一个活在仇恨中许多年,以此为支撑的人决定放下一切? 他太明白了。之前许多年,他都是以靠着对谢家的怨憎和出人头地的野心活着的。 先帝同谢家的纠葛其实同他一个庶出的无关,非要扣个帽子,便因为他冠以谢家的姓。 大部分作恶的都是谢明珠和容宴。 “朕把容允交给你,你要替朕,替谢家,好好守着大魏的江山。” 先帝说的,是大魏的江山,不是容家的天下。 谢锦那时候想,这个人注定要青史留名。 “若是其他人有了反心,杀无赦。” 谢锦微微一怔“包括梁英关,韩肖,裴玉?” 先帝便笑了“人心易变,他们忠心于我,未必忠心于我的孩子。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让之发生。” 谢锦便问“若是人心易变,又何必信我。” “因为你姓谢。” 五个字,掷地有声。那是那天先帝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古来帝王皆多疑。谢锦没有一刻比这一刻更明白这句话,由此他才知道,皇帝对他的这一分信任,有多么不容易。 只因为他姓谢。 他连陪着他出生入死的那三个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却肯信任一个对他有颇多怨言的他。 谢锦不知道这是不是帝王心术,如果是,他中招了。 他发誓穷极一生也要守护好这一片锦绣山河。 谢锦有时候想,若是那三个人知道皇帝对他们都不是这样全然信任,应当会很伤心。尤其是韩肖,那个冷面英俊的将军。 先帝去了。 他良心的债要背一辈子,身边的人却一个个的解脱了。 谢锦娶了冬绾。当初谢安身边贴身的小丫鬟。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去世后,那天夜里,谢安一人风雪中回来,冬绾那丫头看到了他身上所有的痕迹。 后来他把冬绾拘了起来,百般逼问,才知道了真相。 他的确不如谢安。 谢安好歹曾经为了死去的父亲做了什么,哪怕是这样为人所不齿的事,而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享受着他的哥哥出卖自己的身体得到的地位和荣耀。 冬绾一声声含泪的控诉都扎在了他的心上。 谢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娶冬绾。 诚然冬绾的身份配不上他。 然而他自己也曾经是庶出,也并不在乎政治联姻,他只是想着,谢安生前疼这个丫头,这个丫头是谢安捡回来的,谢安去了,他便要照顾好她。 谢安的名声已经极坏,京城的闺秀几乎都听过当年他和魏琅的香艳旧事,他就是娶妻,也不想娶一个满口是非的女人。 冬绾到现在,时常想起来谢安,仍旧泪眼婆娑。 没有人知道六部之首,一人之下的谢大人,家中的夫人,不过是一个丫头出身。史书对这位谢夫人的记载寥寥无几,对这位谢大人却用了诸多笔墨描述。一手扶持年幼的皇帝登基,是先帝托孤的人中,唯一的一个文官。但是据说谢大人早年也是武将,这些便都不为后世所知了。 近几年大魏兴起了许多佛寺。许多前朝荒废到蛛网横生,塑像残缺不全的寺庙得了修缮,香烟袅袅。 京城香火最盛的广济寺门前有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传说佛祖会庇佑诚心走完最后一阶的人。京城的达官贵人但凡途经此地,必定文官停轿,武官下马。 这一日谢锦陪着冬绾上山礼佛。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谢锦问冬绾“你要求什么?” 冬绾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在谢家过的很好,不再是少女的她多了几分人妇的温婉和雅致。“求公子在那边,能过的好些。” 冬绾轻声说。 她是谢安捡回来的,她的命都是谢安给的,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替他在佛前跪拜,求一分庇佑和心安。 山路蜿蜒,他们二人在山路上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听说走完这九百九十九阶的台阶,诚意便会为佛祖感受到,心诚则灵。 谢锦不说话,他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沉默的走着。 提到谢安的时候,他们总是沉默的。 谢锦握紧了手中当初谢安留给他的平安符。那道平安符已经在岁月的磨折中泛黄发白,却始终不曾被丢弃。 忽而便有一声清越之音,入了谢锦的耳朵。“这阶梯这么长,我不想走了。” 谢锦往上方一看,便见一青衣公子,手执着短扇,耍赖似的坐在台阶上,摇头晃脑的“累死了累死了,你有病啊,千里迢迢从邑城跑到这种鬼地方。” 然后他身边的一位锦衣公子立直了身子,一脸严肃“这台阶必须走完,起来。”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4节 然后抬脚踢了踢蹲在台阶上的青衣公子的屁股。 那公子仍然耍赖,不肯起来,那锦衣公子忍无可忍,提了把他领子把人揪起来“乖乖走完,嗯?” 那两个人靠的太近了,也不知道锦衣公子后来说了句什么,那青衣公子脸都红了,用力推了把锦衣公子,毫无形象的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嘟嘟囔囔的道“走就走。” 锦衣公子便伸手将半蹲着的人的手牵了起来,身后的人虽然还不情不愿的,到底由着他牵着,一步一步的乖乖很在身后,一路嘴上恼着,唇角却轻轻牵起来。 谢锦仿佛痴了一样,就那么跟着这两个人往上走着,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那两个人却从来没有往后看过一眼。 冬绾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两个就这么跟着前面的两个人,一步一步的走,九百九十九阶的长路,看着这两个人始终牵着的手,一路分花拂柳而过。 到最后一条台阶的时候,谢锦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影“冬绾,我们回去吧。” 冬绾扬唇。这愿,已经不需要许了。 她虽然不知道公子身边的人是谁,想来过的极好的,比以前都胖了一圈呢。 “我们不去找公子吗?” 谢锦茫然的看着前方的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终于道“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他身边跟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份若是曝光,只怕要生乱。 谢锦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他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蔓延上了唇角,大步往山下迈去。 冬绾在后面问“爷,你去哪?” 前方的男人朝着后面的冬绾挥了挥手“喝酒去!” 谢安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台阶,腿都软了,整个人都快扒在容亁身上了。容亁由着他扒着,谢安还在他耳边聒噪“好累啊,你背我。” 容亁唇角忽然短暂的扬了下“昨天晚上不叫的挺欢,怎么这会儿觉得累了?” 谢安瞪他,脸色涨的通红。 容亁便又笑了笑,半蹲下了身子“上来。” 谢安利索的爬上了他宽厚的背。 容亁身量很高,站的笔直,背着谢安却好像没什么影响似的,走的很稳。 “为什么要专门来这里走这趟?” 容亁掂了掂他“又重了。” 谢安笑嘻嘻的一搂着他的脖子“小爷压不死你。” 容亁摇了摇头,轻声道“来还愿。” 是回他上一句问句。 谢安歪着脑袋,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容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瞪我干嘛,比眼睛大? 谢安眯了眯眼睛,“怎么了?” 容亁便没有再说话。高大的身形稳稳的托着背上不安分的人,那人的长发垂落在他耳侧,微风拂过,挠的人心中发痒。 容亁大概永远不会告诉谢安,当初他以为谢安死后,一步一步跪着走完了这九百九十九块台阶,磨的两膝皆是血,膝盖上的衣物和伤口到了第二日,已经生到一起了。 他发过誓的,若是有一天得偿所愿,必定前来还愿。 那一天他求的不是山河太平,而是他能回来。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我不想在京城久住。” “你不想见谢锦?” “过两天去看看他吧,你不要露面。” “好。” “我们之后去哪里?去蜀中?还是海南?回不回邑城了?” “都可。” “容亁,你就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有。” “什么地方?” 你在的地方。 一全文完一 第92章 番外一 霸道先帝和他的禁脔 某年某月某日。 蜀中。 某酒馆,某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叫醒了好几个昏昏欲睡的听客们。 话说先帝不爱红妆的传闻早有,且看先帝后宫空空荡荡,便可窥知一二。传闻先帝好细腰,便是连宫中的太监都是扶风弱柳的姿态。”大魏民风开放,历代帝王床事都能传至民间话本,个个写的笔力丰润,活色生香,官府早已见怪不怪,除非有人告官,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说书人饮口茶,润了润嗓子,声音清亮继续编排,“这先帝好姝色,身边常常带着一名小太监,这小太监生的绝色,脸如羊脂白玉,先帝便动了心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听客们不满,“先生可不厚道啊。” 说书人眼底一片精光,“来来来,先打赏几个。” 这说书人身姿修长,脸上画着京剧的脸谱,倒是看不出来什么模样年纪,只听那把声音,大略不是个老头。 蜀中的说书人脸上画谱乃是常事,一者为了防止有人报官官爷们过来抓捕,少不得要挨好几个板子,二来多是讲些不入流的段子,便匿了姓名和脸,卸了脸谱,无人知道台上何人。 说书人说完,踹了踹身边的男人。这男人生的剑眉星目,容貌俊美,一身黑衣,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在被踹了之后,相当不情愿的端起了手里的钵。 于是听客们的打赏纷至沓来,入耳都是叮叮当当的铜钱入碗的清脆碰撞声,那黑衣青年面上却并无喜色,端端立在那,和尊黑脸煞神似的,若非手里捧着个破钵,都可以挂在门上驱邪了。 还有个年轻人调笑着拍了拍黑衣青年的肩膀,兄弟,要想挣钱这么个表情可不行的,你得学学你一起的。 黑衣青年略瞄了眼台上正鞠躬作揖,顶着一张画得面目全非的脸笑的一脸谄媚又春风得意的家伙,额头猛地抽了抽,凌厉的眼风扫过前来搭讪的年轻人,年轻人被那眼神吓着了,拱拱手便和有大尾巴狼追似的跑了。 待众人都散去,那说书人从台上蹦哒下来,夺过了黑衣青年手里的破钵,开心的数了数钵里的铜钱,啧啧不已,“先帝的情史这么值钱呢。”于是他抱着破钵,一边数钱一边喃喃自语,“妈哒,过两天该让先帝和谁凑个对,太监已经讲过了,下次讲秦淮名妓?霸道皇帝和他的小相公?” 黑衣青年脸色这时候已经非常不好了,沉的像锅底。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聒噪的家伙,而这时候仍然自顾自喃喃自语的家伙却没有什么危机意识,继续哔哔,“这次回去要好好写个本子了。” 先帝:? ! 谢安一回头便被身后黑着脸的先帝揪住了领子,手抚摸着他纤细的颈子,薄薄的茧子碰触到了细腻的肌肤,“下一个要不要写,先帝和他的禁脔?”暧昧的呼吸喷薄在耳畔,对上了那人眼底黑沉沉的欲望。 谢安脖子一抖,好端端的命脉落在了别人手中被人捏着,胆气也小了几分,脸上谄媚一笑,“我这不也是为了挣钱吗?”抬腿就想跑,奈何力气比不过人家,挣扎不动。 “那个........这里有人…...” 谢安被容亁锢在怀中,他甚至感觉到了那个坚硬的东西。眼底终于慌张起来。 容亁挑眉冷笑,“你也知道这里有人?” 谢安红着脸,一双细白的手扯了扯容亁的衣袖,咬了咬唇“好哥哥,咱们回去再说。” 容亁眼睛一眯,顿觉得一股邪火直接窜了上来。 见吓唬的也差不多了,他这才松了手,板着一张脸,一拂衣袖,狠狠瞪了谢安一眼,一本正经的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安冲着他吐舌头。 容亁摇了摇头,将人拎到了眼前,伸出袖子,一点一点的把谢安化成了花猫一样的脸擦拭干净,直到露出来那副白玉一样的容貌,他这时候的神情又很是温柔了,眼底的暗冰后藏着情意。 谢安瞅着他的眼睛竟然一时看痴了。 容亁狠狠的瞪过来,“看什么看?” 谢安嘻嘻一笑,看你好看。 先帝便又没声了。 大老爷们,耳后根竟然有点微红。 那天晚上谢安叫了一晚上都没能下的了床,全身上下被蹂躏了个遍,第二天有气无力的窝着,被身边的人胳膊死死禁锢着,身娇体贵的谢小爷哪里比的过常年练武的人。恨恨的一脚踹过去骂了声禽兽。禽兽翻了个身,又把他压了回去。 谢安低低叫了声,然后声音便又转成了甜腻的申吟。细细的亲吻落下来,肩上,腰上,到更难以启齿的地方,直到被又一次进入。细长的腿搭在容亁的肩膀上轻轻晃动着,他就像是一味浮舟,容亁是他在狂风骤雨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乌黑的长发散落了一床,随着身子的晃动轻轻摇曳,点点红梅在细腻如玉的肤色上轻轻绽开,如同梅花落在雪中,清冷又艳丽。上挑的眼尾带着**牵出的粉红色,眼底沁出了生理性的泪珠。睫毛微微的颤着,像是惊飞的羽翼。低低的呻吟从那双红润的双唇中逸出,又很快融化在了风中。 这是落在他手心里的人。 被世事扎穿了翅膀,才伤痕累累的,落在了他怀里。怎不令人心疼。 容亁搂紧了怀里的人,深深吻住了那双艳丽的唇,身下的人只是微微怔了怔,便随即环住了他的脖颈,回吻。 烛光暧昧而朦胧,映着他俊美的容颜,恍惚间有十分深情。 后来,又过了没几天,刚说过下不为例的先帝再次被啪啪打脸。 某年某日,某酒馆。 某说书人开始兴奋的讲着先帝和秦淮艳妓的故事。 “话说先帝还是容王殿下的时候,某日微服私访,忽闻一坊上有曼妙乐声穿至......” 先帝生无可恋的站在一边,手里捧着个破钵。 第93章 番外二 回娘家 在去谢家的路上,谢安问容亁,如果当初救你的人是别人,你会像对我一样对他吗? 容亁那厮只一挑眉,没有说话,任由谢安无端揣测,甚至露出了嫉妒的神色。 “你一定会像对我一样对他。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谁对你好你就对谁好,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所以你折磨我欺负我。” 容亁皱着眉头,到底没有说话。就让这家伙自己揣测去,多醋上几天也省的再给他找事。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5节 如果当初救他的人不是谢安,是别人。 那么事情便会简单很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他们之间真正开始于一场折辱,偏偏再那场折辱之后让他知道了真相,便无法回头。 而那一场折辱,究竟是折辱,还是以折辱之名,掩藏住自己的动心? 容亁想,是从那时候起,那个青年战战兢兢强忍着恐惧,跪伏在他脚边,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黑发垂落肩头,求他替他的父亲报仇的时候,就动心了。 而那时候的他只是以为那是无法克制的欲望。 后来知道了真相。 要报恩很简单,封侯,赏田地,赠金马,容亁却不想这样做。 他只想把人困在身边,罔顾曾经的恩情,辗转厮磨,一晌贪欢。曾经救他的少年早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淡去,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活色生香的谢安,还有沉沉压下来的恩义。 从他将谢安扔进了禁卫军开始,这份恩义便被他抛之脑后了。他不想报恩,只想长长久久的把这个人留在身边,看那一身红色猎猎立在寝宫之外,最好,能上了他的床榻。 那不是欲望,那是比欲望和情爱更加深刻的羁绊和占有。 如果救他的人不是谢安,他不会像对谢安一样对他。 不会把他压在床第亲吻,不会困着他在皇城,不会带着他去军营,不会为了他整整五年抱着一捧骨灰才能入睡。 谢安进去看谢锦的时候,容亁遥遥立在谢府外候着。他答应了谢安,在这里等他出来。他是已死之人,不方便出入官邸。 谢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谢锦了,他们从邑城边境过来,游山玩水数月,今日要走,才行至谢府。 谢锦觉得自己老了,否则怎么会见到眼前的人眼底微湿。 他嗓音都滞住了,一声兄长盘桓在喉口,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直到谢安走到他面前,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坏小子,不认识我了? 谢锦瞪了他一眼,到最后没有说话,转身进屋,谢安沉默的跟在身后。 谢锦忽然问,“他没来?” 谢安微怔,“谁?” 谢锦没有说话。 谢安目光惊滞,“你知道?” 谢锦点头。 “把人请进来吧,谢家没有外人。” 容亁是被谢锦亲自请进门来的。 一进门要跪,容亁扶住了他,云淡风轻一笑,“如今这屋子里没有陛下,只有容亁。” 谢锦目光复杂。 谁能想到呢?陛下会为谢安做这惊世骇俗的一切。 他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眼睛,微微笑了,“劳烦您,好生照顾我兄长了。” 容亁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天晚上谢家灯火亮了一夜,两个男人喝了很多酒,谢安倒是没有喝,看着两个男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没完没了,很快便都喝大了。 谢锦端着酒敬过去,您放心,小皇帝,我一定替大魏培养成才。” 容亁遥遥回了一杯。 “随便折腾,无需在意他皇帝的身份。” 深宫里偷偷撅着屁股弹蚂蚱的小皇帝忽然背脊一凉。 “您不去看看小皇帝?” 谢锦问。 容亁摇头。“他日后是天下之主,身边有你和韩肖几个,我不便再出现。” 谢锦猜送亁还是挂念小皇帝的。只是他如今已死的身份,不便再出现在小皇帝面前了。 谢锦便不再说这话题。 我兄长脾气坏,但是没什么坏心眼,平时有什么惹了您,您多多担待。 容亁点头。谢锦好歹也是六部之首,一人之下的谢大人,这时候喝醉了活像是嫁女儿的老父亲,婆婆妈妈又哭又笑。“可笑我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嫡庶都是假的,只有血缘是真的,谢家已经没几个人了。” 谢锦猛地又灌了口。 容亁摇了摇头,这副德行,他当初到底是什么眼光托孤的? “我这哥哥几岁的时候就敢偷撩小姑娘裙摆,到十岁的时候偷看小丫头洗澡,就是冬婉都没少被他调戏...... ”谢安和小皇帝一样背脊一凉,眼看这杀千刀的弟弟要把他扒的底裤都不剩下了,连忙嚷,闭嘴谢锦! 然后听见先帝凉凉道以前还干什么了? 不是对着谢安,是对着谢锦说的。 谢锦大着舌头,那可多了,还逛过相公馆...... 容亁凉凉的一眼看过来,“还逛过相公馆啊?” 谢安觉得自己要完。 “我这哥哥不着调,但是心肠不坏,日后要是犯了老毛病,您也多多担待…” 谢安想一巴掌拍死谢锦。 容亁冷笑阵阵,“敢做还怕人说?” 谢安举手投降,“那时候不是年少无知……” 容亁已经不理醉的东倒西歪的谢大人了,直接手掐着谢安的下巴,微微一笑,“相公馆好玩吗?” “一点都不好玩!” 妈哒。 要不是亲弟弟弄死你丫。 当天晚上谢锦一个人被晾在外头被冷风吹,直到他媳妇儿发现过来将他捡回去。 谢安第二天一瘸一拐的,冬婉心直口快的问他这是怎么了,谢安一张老脸通红。冬婉也似乎想到了什么,也红着脸没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便是两个大红脸。 他们在谢家没有逗留太久,走之前谢家生了件喜事,冬婉又怀孕了。 大夫说看脉像可能是双胎。 于是在一年半后,谢安收到了谢锦的一份大礼。 那时候谢安同容亁刚从蜀中回到邑城,他们置办了宅子,谢安没有再宿在谢老板那里,却仍然偶尔会去谢老板那处酿酒,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奶妈和五六个从京城过来的丫头,还有一个蹬着两只白胖腿哇哇大哭的婴儿。 容亁皱着眉,“哪里来的胖小子?” 胖小子哭的更加大声了。 奶妈忙道,爷,谢大人让把小公子送过来的,以后我们都跟着您了,谢大人说,这孩子还没取名字,由您取。 容亁嘴角一抽,就看见谢安把他侄子抱起来,啪叽亲了口。 胖小子舞着胖胳膊,被亲的不哭了,胖爪子玩着谢安的头发。 到这会谢锦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叫什么名字呢? 谢安不学无术,名字让他取简直祸害孩子。 “谢一?” 好了就叫谢一。 曾经捡到冬婉时候想给冬婉用到的名字终于用到了她儿子身上。 一一吃什么了这么胖? 谢安一边哄孩子,一边自言自语。 容亁冷着脸,觉得自己以后要和这小玩意争宠,太tmd掉价。 很久很久以后,谢一一长大了,快娶媳妇了,见到他亲哥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怼着他的名字往死里嘲讽。 这时候谢一一还只是一只包子,对自己的名字和被自己另外一个爹列为情敌的现状一无所知。 第94章 番外三 小白菜 容允十岁当了皇帝。每个人见了他战战兢兢,山呼万岁。 可他是一颗爹不疼娘不爱的小白菜。 他身边韩肖裴玉梁英关谢锦等人对他十分严苛。容允这孩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斗个蚂蚱什么的,某日被谢锦发现,扣了一顶玩物丧志的帽子。 从此皇宫里再没见到过活着的蛐蛐蚂蚱。 他很聪明,他知道他爹没死。 他知道他爹在邑城。 他爹跑出了笼子,把他关进了笼子。 他这个皇帝当的清闲,后宫没有搞事情的太后,前朝搞事情的大臣都被他神通广大的爹折腾进地府了,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几个忠心耿耿的武将。 容允和谢锦闹过一次,到底年纪小,才十二岁,被关进宫中两年都没有出去,正和谢锦吵了架,便带了几个侍卫,半夜拿着宫里的令牌假扮小宫女出了宫。 容允很聪明,心思也活,从知道他爹没死就等这个机会等了两年,若非亲眼见了,确定他爹没死,否则他这宫中呆不安生。 容允出了宫就直奔着邑城去了,邑城有林家的人,地方他相当的熟。 第二天宫里兵荒马乱一片。 容允带着几个侍卫,千里迢迢的跑到邑城,终于见到了他爹。 他爹在给一个小屁孩换尿布。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6节 容允翻在墙上偷偷看,看的又掉眼泪又牙疼。 这个小王八蛋谁啊? 他爹都没给他换过尿布。 *。 容允气的狠了,身后两个侍卫没有拉住他,直直从墙头摔进了院子里,摔了一个狗啃泥。 正在换尿布的容亁:…… 忽然看见自己儿子从天而降什么感觉? 容亁拍了拍谢一一的屁股,嫌弃的扔了旧的尿布,把谢一一直接拎起来扔进了房里,里头传来了谢一一嚎啕大哭的声音。 容亁上下扫了自己一脸狼狈的儿子,面色依旧和刚刚换尿布的时候没有分毫变化。 “来做什么?” 容允虽然是皇帝,面对容亁的时候,仍然忍不住立的笔直,有些窘迫,有些难堪。 “父皇,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您,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容亁瞧着这个孩子半晌,忽然低声叹息,“过来。” 容允往过走了两步,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惴惴不安。 容亁手上下一比,笑了笑,“长高了。”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容允忽然之间便想要泪流满面。他没有什么亲人,自幼便寄人篱下,在他眼里只有容亁是他最亲的人,然而这个人也抛下他走了,他成日面对的便只有一座吃人的皇城,和来来往往的,辨不清真心的人们,被剥夺了所有的爱好,人人告诉他要当个像他父亲一样的好皇帝。 他会当个好皇帝的。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难过的。 容允忽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父皇的腰。他这时候也只到他腰上,但是他会长高,长大,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顶起来大魏这片天。 容亁的手轻轻的落在了他脑袋上,揉了揉他的发。 这时候的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而不是以前的父皇。 容允眼泪和鼻涕都蹭在容亁的腰上了,换了平时容亁一定怒了,然而现在…反正刚刚被那个小胖子尿湿了…… 容亁面无表情的想着。 “那个小孩是谁?” “你弟弟。” “那以后是不是要封个王爷?” “不封。” “谢安哥哥呢?” “买酒去了。” 容允笑嘻嘻的进了房,挠了挠小胖子的脚丫,小胖子呜呜大哭,容允见他哭就开心,他一笑容允就想让他哭。 坏心眼的想着,我爹都没给我换尿布! 谢安回来一见容允,下意识的看了容亁一眼,容亁摇摇头,“过两天京城会有人来接。” 谢安点了点头,容允一见谢安便笑“谢安哥哥!” 谢安好久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了。 邑城一别,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便枷锁缠身,在宫中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 谢安抱了抱他。 容允窝在他怀里,眼睛有些酸涩。 他们都活着就好。 容允在邑城的那几天没事就欺负小胖子谢一一,最喜欢蹂躏圆鼓鼓的脸,一捏,口水就下来了,太好玩了。乐此不疲,导致长大后的谢一一对着龙椅上斜挑着眉毛看他的皇帝陛下都有阴影,生怕他这路上捡来的皇帝哥哥一个不爽就过来捏他的脸。 容允没有呆几天便要走了,韩肖过来的。走之前照旧捏了谢一一好久的脸,然后摘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坠子,那是他宫里出来戴的,那玉坠子沉甸甸的,坠的谢一一小脑袋猛然一沉便垂了下来,又开始撕心裂肺的哭。 容允瞪他,“再哭?” 谢一一竟然也没有再哭了,开始打嗝。 容允走之前,容亁对他只说了一句话“做个好皇帝。” 容允点点头。 短短的五个字,其实千斤重。 他会做个好皇帝的,这是他对父皇的承诺,他一定要做到。 事实上,容允确实做到了,他在位几十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没有辜负父亲留给他的江山。 容允回宫后,把自己藏起来的一只宫里唯一活着的蚂蚱放生了。 后来,谢锦发现,小皇帝从宫外走了一圈,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眉宇间已经隐约有了先帝的风范。 皇宫里的小小少年,终有一日,不再靠任何人庇佑立足在朝堂之上,成长为大魏的共主。 第95章 番外四 庄周梦蝶 容宴以为自己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明晃晃的烛火和黄帐。他趔趄两步爬了起来,就见那个伺候他长大的太监小邓子快步跑过来,替他摆好了鞋。 “殿下?” “你叫我什么?” 他喃喃自语,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昏黄的镜子前,看到了年轻的,十岁的自己。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指有些发抖,目光惊蛰,渐渐的,眼底的波涛汹涌便平息了,变成了波澜不惊的湖水。一个十岁的孩子这样的眼神,伺候他的小邓子都没有见过。 他重生了。 他回到了他十岁的时候。这细小的胳膊和腿还不曾做过害人的事,一切皆可回转。 容宴捂着脸,又哭又笑。 重活一世,容宴没有夺权的心,但是他不能让容亁再度登上皇位,因为他不能容忍自己深爱的母亲为容亁所害,亦不能容忍谢安再度遭受容亁毒手。 容宴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哪怕重活一世。 他这辈子,只是想抱着一个卑微的希望,找到那个人,把他带到身边,免他受苦遭罪,护他喜乐无忧。 上辈子临死前烈火焚烧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他。 黄泉路上,他要找到他。他怕冷怕黑,一个人连死路都走不远。 找到那个他到死了都不肯承认喜欢的人。 没有人知道小太子换了个壳子。 小太子也不欺负容王了,反而每天盯着小只的谢安发呆。 “看我做么?”小谢安眨眼睛。 “蠢货,容王府的女人别招惹,听到没?” 容宴道。 就是因为招惹了沉碧,上辈子的谢安才落到那样的下场,这辈子,容宴私心里不希望这两个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听我的。” 谢安听了容宴的话,果真没有招惹沉碧。 他扳正了谢安的人生轨迹,却没有找到他想倾尽全力保护的人。 宁祥是从外面被买进来宫中的,他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这时候有没有被送进宫,他派了很多人去找一个影子,没有人找得到。 这一世,叫宁祥的人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然而一切仿佛冥冥中注定一般。 因为容宴没有欺负容亁,反而替容亁说了好话,容亁提早出宫建府,谢安无缘遇到容亁,而在该遇到沉碧的那一年,他本应该走经过容王府的那条路,只是想到了容宴的警告,便没有走那条路,转身走了另外的一条路,于是冥冥中似有注定,谢安没有遇到坐着轿子从容王府出门的沉碧,反而因为走了另外一条小路,遇到了被人殴打的宁祥。宁祥是在医馆门口被殴打的,他穿着小太监的衣服,被医馆门口的几个狗腿子伤的面目全非,谢安将他带回家中养伤才知道,宁祥很小很小时候就入了宫,这个时候的宁祥还没有被拔了舌头,还可以说话。他说他在太子宫中当差。 谢安便把人送回太子宫中。 容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找翻了天的人,竟然就躲在自己的地盘中。他宫里宫外找了许久,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宁祥会在东宫。宁祥早已入了宫,在东宫的一处别苑被一个不受待见的公公奴役。那处别苑别说这辈子,他上辈子都没有踏足过一次,旋即他想到了宁祥不能说话的原因。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因为容亁发了大火,下令拔了东宫所有太监的舌头,东宫上下都是耳目,皇帝的,容亁的,甚至是恪王的。 那么是不是,宁祥不能说话,也是这样来的? 容宴浑身虚软,额头一片汗珠。 上辈子,竟然是他割了他的舌头。 宁祥受了很多罪,不过这时候的他还可以说话,周身没有笼罩上一层死一样的气息,眼睛还是鲜活的,他就看见平时高高在上的太子,忽然半蹲下身子,屈尊降贵的抱着他,便死也不放手了。 “殿下……” 他轻声道。 他的殿下听到他的声音,抱着他的力道更紧了。 容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听到小哑巴的声音。 原来他的声音这样好听,像是春天的风声,又像是夏天的风铃。 他怎么就……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呢? 容宴将宁祥留在身边,好生看顾,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对他好,他这时候羽翼未丰,若是被旁人知晓,只会再度把宁祥推上死路。 然而容宴没想到,他这辈子得了先机,皇位却仍然落在了容亁手中。 他以为阻止容亁登基就可以护住他的母亲,却没想到他重生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自己的轨迹,就像是一颗投入湖水中的石子,看似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泛起的涟漪却能改变水流的走向。 然而虽然改变了水流的走向,到最后,仍然汇入了同一条大海。 先皇后被谢明珠所害的事情上一世在容宴的记忆中是容亁查出来的,并且以此让先皇后嫡子,体弱多病的恪王倒戈,转而支持容亁。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7节 而在这一世,容宴因为宁祥没有处理干净东宫中的耳目,也没有拔了宫中所有太监的舌头,以至于容亁比前世更早的知道了真相。 这些都不是身在局中的容宴所能窥破的。 于是恪王比前世更早倒戈相向,而他的父皇前世到死才知道了真相,这一世却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气极伤了身体,直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秦王,将谢明珠废了皇后,赶至了京城远郊,看守皇陵。 皇帝一病不起的时候,有意立恪王为太子,恪王以自己体弱多病,天命不永为由作拒,皇帝又何尝不知道,恪王做不了几年皇帝的。 到最后,这一世,容亁是明正言顺的坐上皇位的。 容亁登基的那天,容宴遣散了宫中所有的人,身边只有宁祥。 重来一世,他的身边仍然只有宁祥。 容宴竟是笑了声,前世今生恍若一场南柯大梦,现实令人血冷。 安静的大殿中,年轻的太子披散着长发,饮酒做乐。 小太监一步一步的靠近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动作多么像前世,他走到矜贵的太子身边,脸埋在他膝上,同上一世有所不同的是,这一辈子,他能说出来他想说的话了。 殿下,宁祥会留下来陪您。 容宴盯着宁祥的脸,恍恍惚惚的觉得,上一辈子,也许宁祥临死前想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他笑了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脑袋,揉了揉他的发丝。 一直是个好孩子。 容宴掐着宁祥的脖子,懒懒散散的看着他,“留在我身边?你这辈子都走不了了。” 宁祥看见他的太子眼里黑沉沉的一片,他看不清有什么,只能惶惑的,借着他的本能道,“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 容宴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角。 这样清晰的靠近,恍惚似曾相识。 容宴想起来上一世的宁祥。既然他一直在东宫中,后来为何他落了难,为容亁所囚,宁祥又会出现在废宫? 这个念头一生,容宴忽然难以呼吸起来。 他怔怔问,“如果这一次,陛下将我囚在废宫,你要怎么办?” 宁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奴才去求人,哪怕跪烂了膝盖,也要到您的身边去。 他没有看到容宴的神色,只听到容宴隐忍着什么,到最后又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的?” 宁祥不傻,他知道容宴问的是什么。 他想了想,歪着头笑,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眨了眨,“奴才很小很小的时候便被安置在东宫了,一直在别苑里帮高公公打杂,后来有一天奴才犯了事,差点被高公公打死,您让高公公停下。奴才一直记着殿下的恩情。” 不只恩情,殿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七八岁的宁祥是个知道感恩的孩子,后来,他一直便留意着太子的消息,渐渐的,他们在同一坐宫中长大,却毫无交集。 “那时候你几岁?” “奴才八岁,殿下十岁。” 容宴回忆起前世,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日是谢安的生辰宴,谢安在他身边,他从来没有去过东宫别苑,只是在陪着谢安经过附近的时候,见不远处有个太监在处罚下人,那小太监年纪不大,和断了气一样,身上都是伤痕。 谢安于心不忍,容宴被他磨的没办法了,这才过去管了个闲事。他甚至连对方的容貌都没有记清楚,不过一个小太监,他是太子,打死了都是无所谓的。 容宴想着,原来上一世,宁祥是为了他才去了废宫,是不是正如他今生所言,跪烂了膝盖,才走到了容宴这个冷血冷清的人身边,却又在他手里受尽了折辱? 他一直以为宁祥对他的感情,是在废宫中相依为命处出来的,现在竟然恍然失笑,他在废宫中那么对宁祥,宁祥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他。 原来,他们的交集,是更早。 在他重生之前,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这一世原来他们已经有过交集。 宁祥便看见年轻的太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又哭了,紧紧搂着他,眼底有泪珠,沉甸甸的坠在他肩膀上。 “殿下……” 他不知道殿下怎么了,然后他听到殿下说“宁祥,我这一生害人无数,希望不会报应在你身上。” 因为上天,最喜欢夺人所爱。 宁祥似懂非懂,容宴掐着他的脖颈亲吻,似乎想要将人拆吃入腹。 不是容宴认命,是他斗不过天命,冥冥中一只手再一次把容亁推上了龙椅。 不过这一次,容亁的做法又同上一世不同,也许是容宴没有针对容亁,容亁对容宴比起前世倒是宽容的很,仍旧尊他一声秦王,只是远在北方守陵的谢明珠,受不了守陵的清苦和流言蜚语,到最后自杀了。在容亁对她出手之前。 容宴到最后仍然没有护住他的母亲。 这就是命,不管重来多少次,欠了的债,是要还的。 容宴冷笑着想,在他母亲的墓前,眼底含着泪。 谢安同魏琅仍然有交集,不过他没有见到容亁的机会,也不曾纠缠沉碧,两个人至今还是无恩无仇的陌生人,他没有接近沉碧,魏琅更不至于去接近沉碧,所以沉碧便一直不曾出事。 容宴做他的闲散秦王,日日把他的小太监捧在手心,一切似乎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后来,容亁准备动西南,魏琅准备逃回西南,临走前绑了谢安。和前世几乎要合上轨迹,不过这一次,魏琅没有将谢安绑起来扔下马车,而是准备带回西南。时隔着两世,这位魏世子可真是执着。 同上一世有所不同,容亁亲自带着兵围堵魏琅,几乎就要成功了。 最后仍然让他逃出生天,只来得及救下昏昏沉沉的谢安。 人一落进他怀里,容亁下意识的就接住,怀中的人轻飘飘的,乌黑的发缠在周身,唇色雪白,下巴尖俏,只是一眼,容亁便动了心,恨不得折断他的翅膀,禁锢在怀中。 容亁将人往怀中揽了揽,坚硬的盔甲让怀中的人不适的动了动,容亁轻声笑,他捕获了一只鸟。 容亁把谢安送回谢家的时候,容宴想着,这两个人到底还是有了交集。 哪怕无仇无恩,一但有了交集,也成了羁绊。 再后来,谢宰辅病重,比起前世多拖了不少日子,到底还是大限已至。谢宰辅的葬礼一过,谢家的庶子从了军,谢家的长子被封进了禁卫军,日日伴着王驾。 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宫外的容宴是不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 容亁后宫中本无嫔妃,只是这次打仗收复了西南,西南战败,奉上了西南王的女儿求和。 于是上一世的小皇子的生母便又嫁进了皇宫,生了一个叫做容允的孩子后,没多久便病逝了。 这一世西南被皇帝压的没有抬头之日,逃回西南的魏世子没有得到老西南王的重用,在西南王去后争夺西南王位中输了,到最后,还是投奔了草原。 容亁御驾亲征,谢安跟着去了。 同前世似乎一般无二。 听说战场上谢安替皇帝挡了一剑,听说朝廷胜了,听说战场上谢家的兄弟立了功。谢安没有被莫贺掳走,后来和大军一起平安回来,谢家的荣耀重新回到了谢家头上。谢安没有在邑城颠沛流离的五年,皇帝也没有抱着骨灰入睡的五年。 容宴也没有抱着宁祥一起化成灰烬。 魏世子成为战俘被送回大魏的时候,谢安放他回了西南。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容宴带着宁祥在外游山玩水的时候,听说皇帝薨逝了。 皇位传给了小皇帝容允。 容宴心里想,皇帝应当没有死。 他上一世死的早,不知道这两个人之后的结局,这一世听到皇帝薨逝的消息,心里却在想,也许上一辈子,容亁也是玩了这么一出金蝉脱壳。 对于容宴来讲,容亁是他的死对头,他比谢安都了解容亁。 这么个人,谁都没有办法让他死去,除了谢安。 宁祥看了眼容宴,容宴掐了掐他的脸。宁祥红着脸。 容宴低声叹息,“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容易脸红。” 宁祥被他臊的说不出话。 容宴想,他上辈子没有给宁祥的,这辈子都给了。 他上辈子没做过的好事,这辈子都做了。每个人都有了适合自己的结局。 那么他们呢? 不知道上天有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莫夺人所爱。 宁祥回头冲着他吐舌头笑的时候,他眼前只有一片火海,火海中是一张带泪的脸。 容宴想,上天一定听到了他的祈祷,否则不会让他重来一次,还能看见他这样笑。 还给他一个会说话,眼里有光的宁祥。 谢安从梦中惊坐而起,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容亁就睡在他身边,被他惊醒,问他怎么了。 谢安茫然道,“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我们无仇无恩,你对我一见钟情。在战场我替你挡剑,你抱着我哭。” “后来呢?” “后来你不做皇帝了,我们离开皇宫,远离刀光剑影。” “像现在这样?” 容亁亲吻他的唇角。 谢安便笑了,“对,像现在这样。” 谢安做过许多次的假设,假若他们无仇亦无恩,是否还会有交集。 那时候容亁回答,无仇又无恩,我会对你一见倾心。 原来没有骗他。 梦中是真,还是如今是真? 庄周梦蝶,你是蝴蝶还是庄周? 谢安扬唇笑了笑。 有他在的地方,便无所谓蝴蝶庄周。 我的宿敌登基了 第68节 第96章 番外五 小包子 谢一一有两个爹。 一个爹成天板着脸,一个爹最疼他。 谢一一有两个哥,一个哥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性格臭屁又嚣张,一个哥喜欢捏他的脸,是当今皇帝陛下。 谢一一从小啃着狗粮长大。 谢一一不喜欢他凶凶的爹,只要他小爹一抱他,他爹的眼睛就和刀子一样杀过来,谢一一蹬蹬小胖腿,一脚蹬在他爹脸上,他爹脸色铁青,可拿他毫无办法。 谢一一长到十五岁的时候被他皇帝哥哥封了侯。 于是被从邑城接到了京城。 谢一一脖子上有个沉甸甸的玉坠儿,听说是小时候皇帝哥哥挂他脖子上的,那链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扣上了就扯不开了。 谢一一不懂宫里的规矩,入宫受封的那一天就闹了笑话,受封的时候会有一杯长辈用来洒在地上告慰祖先的酒,装在极为精致的,缀满了琉璃碎玉的金杯中。 于是他给喝了,还把自己喝的晕头转向,迷迷糊糊的一个高大的影子过来揪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瞅了瞅,又嫌弃的把他扔到了地上,“把人带进去醒醒酒。” 他听到那个声音那样说。 谢一一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被人玩弄。 左一下右一下掐,然后那个声音喃喃自语,“瘦了,没有小时候好玩了。” 你丫还挺遗憾?! 谢一一快速睁开了眼睛,想看看哪个王八蛋,然后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候秒怂。 斜挑的凤眼戏谑的看过来,袍摆绣着五个爪子的金龙。 一张又俊又邪的脸。 他皇帝哥哥。 谢一一垂头丧气。他皇帝哥哥还在笑,“醒了?小侯爷。” 谢一一连忙点头,怂的和鹌鹑蛋一样。 皇帝哥哥慢条斯理的挑起他一根头发,然后伸手用力扯了扯。 谢一一脑袋一歪,可怜兮兮“哥,哥,疼。” 容允漂亮的凤眼便轻轻眯了起来。 “头发长了。” 谢一一狗腿笑,“头发长了好,长了好。” “一一长大了。” 谢一一听到他皇帝哥哥慢条斯理的说。 他怎么感觉这口气好像在说这头猪长肥了,可以宰了?! 谢一一扯回了落在他皇帝哥哥手里的头发。 皇帝哥哥叹息,“和谢诚长的一样,怎么就没人家半分精明,人家十二岁就能上战场,你呢?” 谢诚就是谢一一的倒霉亲哥。 谢一一自从被他亲哥嘲笑了名字后就对谢诚这厮没有半分好感,看到就想挠他的脸。 皇帝哥哥言下之意就是你都十五了,还是个米虫 。 你才米虫,你全家都是米虫。 谢一一在宫里的伙食越来越好,十五岁的小少年俊俏的脸蛋越来越圆一一然后谢一一发现,他皇帝哥哥捏他脸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谢一一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他皇帝哥哥把他当猪养了,就为了满足他捏他脸的时候的手感。 谢一一捂着自己的圆脸蛋,发现自己就算识破了他哥的诡计,也克制不住。 好吃的一端上桌就想吃啊。 根本控制不住。 皇帝哥哥看着他越来越圆的脸笑得越来越微妙了。 这时候谢一一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双凤眼里的含义。 他在宫里遇到了来面圣的谢诚,谢诚一看见他就蹦了起来,“卧槽!死胖子!给我瘦回去!顶着我的脸这么圆!” 谢一一又想挠他脸了,于是就挠了过去,“你才死胖子,你全家都是死胖子!” 谢一一只是一张圆脸蛋,肉乎乎的,五官又生的好看,看起来像个富贵小金童似的,根本没有像谢诚喊的那么难听。 两个人御花园打了架闹到御前,一个圆脸乌青,一个眼圈粗黑。 皇帝扫了两圈,最后罚两个人去倒半天宫里的马桶。 谢诚瞪他,“蠢货!” 谢一一“你才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 谢诚看傻子一样,“你全家不是我全家?” 完事的时候谢诚摸了摸鼻子,看着自己傻白甜弟弟,“那个,你自己长点脑子,谁对你不怀好意,你自己要清楚。” 谢一一冷笑,“你吗?我可清楚了。” 谢诚气死了,挑粪担子一扔直接走了,溅了谢一一一身的…粪。 谢诚! 谢一一咬牙切齿。 谢一一在宫里过的生日,有些乐不思蜀,觉得皇宫这地方仙乐飘飘,漂亮的宫女小姐姐们走来走去,到处都是大长腿。 他封了侯,马上要出宫,有点不舍得走。 告别的时候又喝多了酒,抱着他皇帝哥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喝多了酒,走不了了,只能在宫里过夜,第二天再走了。容允揉了揉他的脸,直到把脸揉成了包子,忽然笑了声,想把人扔上床,手伸进人的腿弯里,就准备把人带起来,然后听到嘎嘣一声脆响,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腕,不但没抱起来,还被压的脱臼了。 脱臼了。 脱臼了。 容允脑子里和晴天霹雳似的,脸上却看不出来一分表情。 他堂堂大魏皇帝,竟然连一个小胖子都抱不起来! 容允看着自己耷拉的手,再看了眼翻了个身睡得香甜的谢一一,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龙床上的小金童翻了个身,脖颈处露出来明晃晃的一片玉,容允看了眼,认出了那是他给他戴的玉,愣了半晌,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