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宫廷,步步揪心》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怎么回来了!” 李策在庭上来回踱步,极为局促不安,好像遇到了巨大的威胁和恐吓。 “咱们只给了他那么点东西…” 骑兵八百,兵刃盔甲不齐,药品物资缺斤少两… “他是如何回来的??” 是的,李凌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真的很奇怪。 他带着这么差的配备,一去就是好几月,杳无声息。说实在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仅如此,他居然一举平定了西北战乱,俘虏首领,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 “皇上,冷静…” “不!你知道朝臣都在说什么?都在说他才是天子! 朕还活着,他们就已经如此肆无忌惮,他们是不是都盼朕死? 他们是不是从来没有把朕放在眼里,都在心里朝拜李凌白?” “皇上,你冷静些。” 年幼的帝王几分崩溃,哀声道: “姐姐,姐姐救我,我该怎么办?” —— 一年前。 寥落的月光。 “王爷,皇上甍了……刚刚已经宣布,传位给…李策。” 黑影中的人停顿良久,“知道了。” “王爷,新皇继位的消息此刻怎么也传到咱们这了,您再不进宫去觐见,只怕于礼不合,会被视为怠慢不服气……” 李凌白轻叹一声,终于站起来,“走吧,为我整整衣冠。” 他从黑影中出来了,月光却似乎没有照到他身上。 王府的侍卫们议论开了。 “李策还是继位了……咱们这王府,要变天了。” “要不是先皇晚年愚昧昏庸,怎么能放着王爷不用,倒去宠幸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嘘!你别说了,人家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幼年天子在殿上踱步,抑制不住的兴奋得瑟。 “皇兄! 朕这身龙袍,好看吗? 朕的额前珠是不是很平稳? 你看这几颗龙珠,顺溜吗,明亮吗? 你看朕戴着,是不是很威严气魄?” 晃晃荡荡,明亮剔透。 他平淡无波,淡淡回答:“天子是上天所管,皇上的仪表如何,自有上天来定夺,何须问人臣的评价。” 李策藏不住心气,立马跳脚: “大胆,朕问你意见,你却推叁阻四不肯答,是不是暗讽朕这个继位名不正言不顺? 是不是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你才是继承大统的人?” 李凌白没有回答。 一方面是回答什么都没有用,他是个必须被除掉的政敌,有他在,李策的正统性始终差了点。 李策集团的人不会容许。 一方面是早已看淡,接受生死。 见他不答,李策拳头握成一团。 “你给我等着! 现在朕是天子,万人之上,看你还有何反击之力!” 李策对他的处置没有当场宣布。 毕竟他只是个小孩,没那么多判断和心眼。 很多事,其实他都是听背后的人怎么说。 估计这会儿,那帮人正在商量吧。 李凌白一回王府,立刻有人喊: “圣旨到。” 决定得挺快。 “墨王即刻出兵西北。” 居然不是直接赐死。 的确,虽然他不曾继位,但当了多年太子,且才能出众,自然有着人心基础,李策集团的人毕竟忌惮着,不敢直接对他下手的。 西北战事,路远条件差,蛮子骁勇且行踪不定,出兵诡异。 典型的有去无回之路。 再加上后方的朝廷多做点有意无意的刁难,比如补给出了点“意外”不能及时供应,比如作战计划“不小心”泄露… 这一条路,摆明了是要他去死,还死得干净,死得他们手不沾血。 还能尸骨无存,连下葬都省了。 而且从名义上看,他是死于战事,绝非是政敌的加害。 多么好听且漂亮。 好一招干干净净的借刀杀人。 “臣领旨。” 他根本没有盼过能活。 … 临行前,李凌白去见了师傅一面。 师傅的坟冢。 登高,山里雾气渐浓,渐没了人气人声,他的心也静了下来。 路上都是肆虐生长的植物,几乎盖住了道路。 远离人世,拜别恩师。 他出生时被预言命途坎坷,厄运变故,吓得老皇帝让他认了个庙宇寄命。 如今的光景,倒是应了这个预言。 讽刺的是,造就预言实现的,正是当初那个关心他的父亲。 从小他便常常来这里。 师傅常跟他说,你应当心有苍生,胸有大义。 师傅不喜香油钱,只说如果虔诚便在佛前点叁炷香,磕叁个头。佛是慈悲的,必会垂眸于众生。 师傅从不修缮庙宇,说不看衣冠不修华服,才是佛的本来面目。只要有佛心,何须在意外表。 所以现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庙宇,就是他生前住的地方。 一阵女子的细吟停止了他的回忆。 师父已经仙去十年,没了人迹,荒山荒庙,怎么会有人? …算了,不重要。 李凌白现下的心态,决定了他不会产生什么好奇心。 此去西北,可能会死在路上,死在沙场,死在哪个角落里。 所以对什么都淡漠无所谓。 查不查看,为什么会有人,都与自己无关了。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经文入耳,竟有梵音禅意。 他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白衣白纱,单薄的身影,低吟。 一个带面纱的女子,背对着自己跪在佛前。 她应该跪了很久,因为她点的那支香已经烧了很久,烟雾缭绕,使得整个环境都染上一层氤氲的神秘。 她纤细的身影如笼于薄雾中。 安静,虔诚。 她没有束发,满头乌发随意披挂,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什么模样,只想最轻便地来。 那声音清淡,又隐隐约约的有力,好像能安抚人心。 她一直重复地念着,一句念完了就从头开始,似乎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次数多。 他无意识地驻足。 直到淅淅沥沥,天下起雨来。 听见下雨,她暗念糟了,急忙起身离去。 回过头,看见门口的男子,微微一怔。 她上来念念经,荒山只有自己一人,所以随心所欲地祷告,却没想到背后有个陌生男子,可能已经把话全听了一遍。 他反应过来,方觉有点失礼尴尬。 自己只是感到这念经声莫名安抚平静,如靡靡梵音,才不知不觉驻足。 他横剑抱拳,解释道:“抱歉,唐突了姑娘,我无意偷听。” 她盯了他一眼,神色变得复杂,但似乎想起急事,没有多话便下山去了。 看了一眼下山的背影,他也没有多看,直接去发自己的呆了。 他点起香,向故去的师傅致意。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缭绕升腾的香气,他静静吸了一口雨气混合的香气,默然呆坐。 “师父,今天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今日一别,凶多吉少。” 他说话时很平静,接受了所有结果。 或许死在报国的路上,埋于西北的风沙中,好过成为紫禁城上空的幽魂。 至少他的血是为了保卫国家而流,而非丧于无聊的政治斗争。 多少有点意义。 “公子,下面的石桥被水淹没了,我今晚有急事,烦请告诉我其他下山的路。” 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他一惊。 回过头,果然是刚刚的白衣女子。 “…哦,那道石头路地势低,容易被水淹,你跟我来吧。” 带着路,无意识地回想女子刚刚说的话。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这话不对。 因为心绪而放低了思考和警觉,他本该一听就知道不对的,这会才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座山很熟悉?” 白纱蒙面 “你怎么知道我对这座山很熟悉?” 女子低下头。“有吗?” “如果是寻常人,只会问我是否知道其他路,而你直接让我告诉你。” 女子一阵沉默。“…我看公子能来到这么荒芜偏僻的山庙,应该常来。” 他知道她没有说出真实理由,但也不想追问。 没心情,也无所谓。 反正人世与他的关联渐渐疏离,人死之前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跟我来吧。” 他边走边说,“这是第二条路,也是最后一条。如果它不行,就没别的路了。” 他说如果,是因为这条路他也多年没来了。 事实证明,他这句不确定陈述很有必要,这条路早被落石与枯木堆满,连曾经是条路都看不出来了,完全无法通行。 他回过头,耸耸肩,“没路了,下不去了。” 姑娘担忧,“那怎么办。” “在这过夜咯。” “啊?” 姑娘显然没想过这个方案。 他倒是习惯了,这里很亲切。 姑娘自然不肯放弃,左思右想,“我,我再去试试石桥吧…” 他好心提醒,“这么大雨,过不去的。” 那里说是石桥,其实就是拿了几块石头填进大水坑,勉强能踩,所以一下雨就被淹。 而且,下雨落水,山体流下的所有水都从那里过,导致水势特别急。 不被冲走才怪。 姑娘似乎真有重要的事,很想下山,所以铤而走险,又往石桥的方向去了。 无所谓,别人爱干什么跟他没有关系。 他往地上一坐准备发呆。 坐定了,又觉得不对。 想起她的梵音细吟。 她所求的会是什么事呢? …如果她因为一时冲动而付出生命的代价,自己明明知道却没有阻止,是不是过于凉薄。 唉。 明明坐下了,他又捡起剑站起来。 还是去看看吧。 事实证明,她只是急,并不是傻。 她站在桥口,并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这么深的水,踩在石头上估计也过了膝盖。 何况有那么急的水流。 她当然知道无法硬闯。 今天是下不去山了,她看着流水,若有所思。 白衣飘飞,在细雨中静默。 这背影,他竟看出一种怅然若失。 这个纤细的背影,仿佛脆弱又飘忽。 “淋雨多了会风寒。” 这次不想被当做偷听偷看者了,他出声提醒她,他在。 她回过头。 山风吹起她满头毫无捆束的黑发,大片飞舞。 “上去吧。”她说。拢了拢自己的面纱。 他捡了点干柴,在庙里生起火堆。 暮色降临,一切都暗下来,外面看不清了,两人的视线都回到庙里。 一旦把注意力放到这方寸之地,又感觉到些许尴尬。 毕竟一男一女,躲在小屋子里过夜。 “姑娘怎么称呼?” 不能太安静,总归得攀谈几句,免得过于寂静尴尬。 “我……我叫小青。你呢?” “哦…我姓白。” “白公子。” “姑娘…方便说说,是什么急事让你一定要下山吗?” 一方面是找的攀谈话头,另一方面确实些许好奇。 “哦…我父母离世,家中幼弟无人照顾,如果今夜不回去,不知他能不能料理好自己……” “幼弟?多大?” “十岁多…” “既然已经有这么大,想来不至于饿着冻着,总会照顾自己。” 姑娘无心地点点头,显然没被说服。 他也懒得深挖。 攀谈到这就差不多了吧,该有的表面氛围有了,各自想心事去,互不打扰。 这么想着,他也偏过头准备沉浸于自己的内心。 “公子又为什么来此?”姑娘却发问了。 “我嘛…家中遇到一些变故,流离失所。” “看公子的状态心神,这些事对你影响很大,让你很沮丧绝望吧。” 他不置可否。 “公子听过菩萨的故事吗?” 他摇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接下来,姑娘述说了很长一段话。 “关于信仰,有人说泥塑雕像,愚昧蒙心。 可我相信,菩萨爱世人。 我曾经遇到很绝望的事。 那一天我对菩萨祷告,希望她帮帮我,她好像真的听见了,后来我真的脱困了。 从那以后我就相信,我说的话会传到云边天边,她会听见,她会默默守护着我。 今天有缘遇见公子,我想,如果菩萨听到你的祷告,知道了你的愁绪心事,也会庇佑着你… 茫茫人海,自有你的前路…” 女子细而柔的嗓音,静静诉来,天籁梵音,安抚人心使人宁静。 像青树林,茅雨棚中,点燃的一支熏香。 禅心,宁静。 他有点震撼。 话语在脑海回荡了好久。 “谢谢你。” 人世间竟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没料到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种情境。 … 他有注意到,姑娘说话间会时不时搓下胳膊。 今天出来,她没想过要过夜。 入了夜,山上本来就冷,下雨更是加重了降温程度。 那身薄薄的白纱自然挡不住风,也存不了温度。 “你冷的话,这个拿去吧。” 他解下背后的披风丢过去。 接到披风,仍有温热。 她迟疑,“你自己呢?你穿的也不多吧。” “我?我无所谓。” 反正今天还活着,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冻不冻着没关系。 闻言,她的手却僵在空中,也没把披风往里收,就这么僵硬地托着。 他只以为她顾虑自己是男子,披风算是贴身的东西。 “这里晚上挺冷的,你身子单薄,盖着吧,性命相关,暂时不去想其他的。” 说完他偏过头,闭眼睡觉。 柴火毕剥作响,偶有火星跳到他身上,烫醒了半睡的他。 他睁眼。 无意看了看对面的姑娘。 她以纤细皓白的手臂撑着头,头逐渐垂下… 猛然惊醒,又把头抬起来,使劲睁开眼。 “你不睡吗?”他问。 “睡不着。”她答。 这个回答显然很拙劣。 刚刚明明头都快耷拉下去了,声音里也有十足的倦意。 “你是在尽力保持清醒吗?” 她摇摇头,想要否认。 “你不敢睡着,担心的是陌生人,还是野狼走兽,还是…我?” “我…” “你不必顾虑,我并不介意,这是应该有的心思,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样吧,我来守夜,保证火光亮着,和没有外敌入侵。 以及。” 他把配剑在地上一转,投去她脚边。 “长剑交在姑娘手里,如果我有歹意,姑娘就一剑刺死我。” 把剑交给她,虽然只是个形式,却诚意十足。 她抱着剑,思绪万千。 长长地看了他一眼,意味几番涌动。 她往后靠着躺了下来。 … 她一觉睡到天亮。 看着对面人睡得很沉,知道他真的守到了天亮。 她起身,细细看了他一眼。 从道理上讲,荒郊野岭,如果男子决意侵犯,女子醒着其实不能改变什么。 所以自然,昨夜她不敢睡,不是怕他心生歹意,而是不能被他看到自己的脸。 和腰间那个能看出她身份的令牌。 很久很久没有人,毫无所求地帮她了。 他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她。 在他眼里,这不过就是个一面之缘,不会再见的民家女子。 他却不为任何图求,守了她一夜平安。 她长叹一口气,“墨王李凌白,你是个好人。” 希望好人能有个好下场。 … 李凌白醒来已是接近中午。 长剑归位,披风盖在自己身上,柴火早已燃尽熄灭,而姑娘早已不知所踪。 他昨天心灰意冷,觉得世间万物与自己都没有牵连,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好奇。 一觉睡醒回过神来,忽觉日光刺眼。 看着面前空了的地方,她躺过的地方。 突然有点后悔,昨天没有心情问她住在哪个村落,今天也问不到了。 后来,他也曾派人在附近寻过,是否有失孤的姐弟俩,姐姐叫小青,如果寻到了,给人家留点金银接济。 可惜一无所获。 … 后来,李凌白也见过小青一次,就在前不久。 西征回来,他就去了师傅山上。 他以为自己只是来跟师傅相处一阵,烧几柱香。 但内心,还是隐隐盼着一个身影的出现。 目光也在四处探寻。 可惜走遍山上每一条路,仍然一无所获。 他感叹,心想这世间的缘分,或许真的是一期一会。 有些人,一生只会遇见一次。 留下了记忆,再没有痕迹。 他叹气,踏上马车准备离开。 一个飘然的身影却突然入目。 就在不远处。 小青仍然带着白面纱,他却能认出一定是她。 他一阵欢欣,快步上前。 走近了,却又忐忑起来。 只是打个招呼吧,没什么的。 … 看见他,小青有几分讶然。 还是请他进屋坐。 陈旧又矮小的木屋,却别致地干净清爽。 “令弟呢?” “哦…上学去了。” 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接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白公子,太阳快落山了,我…” “噢…”叨扰了人家不少时间,想是有什么农事活计吧,他起身。 回过头向她道别。 一句再见在嘴里绕了几圈,却最终没说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问题: “如果有可能,你想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 “嗯?”小青似乎没听懂。 “或许、或许会过得更好,有米面充饥,有绸缎可穿,也不再需要做什么活计……” 小青淡然一笑,“我不指望能过上那么好的生活,在这山间自由自在的,我很满足,别无所求。” …… 回去的路上,车夫忍不住开口了。 说是车夫,其实是他的副将,驾马车只是代劳。 “王爷,她听懂您的意思了吗?” 李凌白装糊涂,“我哪有什么意思。” “王爷,您分明是想向她表露心意。” … 不想被说的那么直白,他觉得自己只是比较欣赏她,也比较怜惜她的独立自强,他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王爷到底是不是钟意于她?” 武将的世界很直白,没有什么中间地带,只有钟意和不钟意两种。 自己到底偏向哪边? 李凌白没有否认。 “您问的太隐晦了。”刘副将说。 “她听懂了。” 他看向天空。 “所以她告诉我,她喜欢当下的自由,并不向往富贵的生活。” 副将看不下去了。 “王爷,不是属下多嘴。 您是皇家的王爷,想纳个民间女子有什么难度? 先皇游历民间时,也曾看上一个民家女子,人家父母欢欢喜喜地献出女儿。 就算不愿意,也是天威难违,哪有她不同意的余地?” “别瞎说…”李凌白使劲摇摇头,很坚定: “上者,爱民如子尚来不及,怎可违背民意,强行占有。 …况且,她那样自由又淡然的一个人,还是自在地做她的一缕山风吧,不要拘禁了她。” 长袖善舞 李凌白在书房里看书写字。 “王爷。”忽然有女子叫他。 他抬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等等,也没那么陌生,好像见过? 凭借模糊的记忆,他辨认出来了。 “李云容?” 女子嘻嘻一笑,“是我。我久居深闺,深居简出,难为您认识我呢。”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不就是那个一心要除掉自己的长公主。 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朝堂格局是这样的: 李策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固然有心,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招数。 但他姐姐李云容可不一样。 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对待政敌毫不手软。 或许是手段出色,也或许是无人可用,总之先皇后过世前,任命了她为辅政公主,辅佐年幼的新帝。 李策对她极为信任,什么都听她的。 自己远征西北,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后方”问题。 配生锈兵刃,断粮草供给,甚至军队驻扎位置泄露… 好多便出自这位长公主的手笔。 李凌白嘴角扯了扯,垂下头不再看她,继续写自己的公文,话语间冷嘲道: “公主长袖善舞、运筹帷幄、铁血手段,实乃人中龙凤,我岂能认不出。” 李云容却掩嘴娇笑: “皇兄,自家兄妹,何必如此夹枪带棒的呢?不请我好好地坐下来喝杯酒,说说体己话吗?” 李凌白流露出一丝轻蔑,“公主似乎忘了,我跟你不是兄妹,没有任何亲缘。” 李云容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仿佛真的刚想起来。 “不错,我是先皇后领养的,不是皇家血脉。 但是嘛,俗话说进了一个门便是一家人,叫声皇兄我们也就亲近了,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甩了袖子,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脸,传来一阵女香。 没被请坐,她仍自顾自坐了下来。 眼前没酒杯,还特地伸手够向另一边,给自己捞了个杯子,斟了酒。 “来,我敬皇兄。” 明媚的笑容,流转的眼波,一饮而尽。 风月场上,这种大方爽朗又笑语晏晏的女子,极受欢迎。 李凌白却并不想和她多话,直截了当,“公主此来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我没兴趣与你啰嗦周旋。” “哟,怎么这么严肃呢…对女孩子是要温柔的…云容是特地来恭喜皇兄,打了大胜仗的。” 到底是真心恭喜还是阳奉阴违,都有数。 李凌白不再抬头。 “诶,喂?你真的不理我啦?” 李凌白头也不抬,手上写字,仿佛面前没有人。 李云容叹了口气。 因为有着明确的目标,今晚她一直是美艳动人、风情万种的神态,这还是第一次展现愁容。 还是得到这一步啊,她本来不想的。 她从袖子里取出白纱,戴在脸上。 转过头,盈盈朝他望着。 “你看看我。” 李凌白随意抬起头看了一眼。 随即,他瞳孔放大,错愕,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小青…?” 若不是那双眼睛一模一样,找不到别的解释,他断然不会相信。 难怪,难怪他一直觉得这副眉眼似曾相识,让他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亲近。 “是我。” 她取下面纱。 她这句应答没有用那种媚态,连嗓音都能辨认出来了,一模一样。 … 李凌白很难说出此时是什么心情。 他只能一遍遍的错愕,震惊。 怎么回事? 小青?李云容? 信息在脑海中交织,线索逐渐清晰—— 难怪,难怪小青一直戴着白面纱。 因为公主出行,真面目自然不能示人。 再比如,小青好像认得他,且知道他对整座山很熟。 因为身为长公主的李云容当然知道,墨王是寄命在那个庙里的。 那晚她一直不敢睡,也不是忌惮什么突发的色心,只是怕被发现身份。 心里一阵天旋地转。 他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他扶着头,晃几晃,难以平静。 李云容却嘻嘻一笑,干脆利落地坐到他面前,“来吧,想问什么。” 李凌白满脑子思绪止不住地翻转,不知道问什么,从哪问起。 勉强抓住一缕。 “你那天拜佛,实际上想求什么?” 李云容展开一双纤手,十指染了艳红的丹寇,十分漂亮,一边欣赏一边说,“这不能告诉你。” “你对我说的那番话,是认真的鼓励吗,还是另有目的?” “这个要看你自己理解咯。” 她甚至俏皮地转了转眼睛,对他嘻嘻一笑。 李凌白重重地按了按额头。 算了。 他沉下眼,强迫自己冷静。 已经不得不接受,她是李云容。 不管她那天到底有几分真性情,现在有什么疑点,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世上没有小青,那只是玩弄权术的李云容做的一个表演游戏。 “你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别这么严肃嘛,没有什么目的啊,就是找你聊聊天。” 说话间,她不知不觉伏到桌上。 好不容易李凌白又抬头看她了,把握机会。 她领口本来就低,还故意压下身子。 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雪白。 李凌白撇开视线。 她掩着嘴轻笑一声,终于坐回椅子上,抬手,将头上的发饰摘了下来。 几捋头发挂不住,垂了下来。 散散地落于耳际,脸颊,几丝凌乱。 “…”李凌白盯着她。 “挂得太难受了,头太重了嘛。”说话间嘴里飘进几捋头发,她也不吐出,就这么咬在嘴角,婉约又脆生生地看着他。 “公主,没事就请回吧。 …就算你曾经是小青,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凌白垂眸。觉得自己好像累了,说不清,脑子产生一种混沌的感觉。 不知不觉,视线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她今天的穿着,实在不怎么端庄。 不仅哪里都低,而且特别薄。 身躯隐隐透着粉光… 她身上的香味,好像放大了很多倍,止不住往他鼻子里钻。 ——为什么自己会注意这些? 他使劲摇了摇头。 不对劲… 有问题! “你下了什么药?”他终于意识到。 见药起效,李云容也不再隐瞒,“进门的时候,在你的油灯里扔了点‘须尽欢’。” 须尽欢,着名的催情香。 “无耻…不愧是教坊司出来的…”李凌白按着额头。 “哟,王爷连这个都知道?”她语气无限娇媚。 李凌白按了按太阳穴,强迫清醒和理智,有种起身逃离的冲动。 热意在四肢百骸蔓延,药完全作用开,无限放大听觉嗅觉。 对女子气息的感应越来越强烈,甚至不用看,鼻息都能嗅到。 “那你也应该知道,教坊司出来的女子,惯会服侍人的,你要不要试试?”李云容趴上他的肩膀。 这一趴,给了他一激灵,他的身体轻颤。 是因为女子的靠近而兴奋。 他按住自己,勉强抓着残存的理智,沉声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朝廷里,太多人看好你了…就用云容公主的夜,换王爷压住朝臣的嘴,如何?” 荒唐。 他想说,不可能。 但大脑混沌又迷糊,几次噎住,硬是没有说出来。 他很想找到一片水,跳下去,冷却温度,回归理智。 却被女子在背后一把抱住,盈盈哀求。 “王爷,别走…良夜难得…” 情香是药,将理智渐渐蚕食,无限放大下身的知觉。 被她贴身一抱,更是在四肢百骸都激起了快感。 她细腻的嗓音在呼唤他,在如妖魅般勾出他心底隐秘的角落。 然后她摸到正面,嘴轻轻覆上,一点点吻来… … 一夜过去。 李云容迷迷糊糊地醒来。 自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在教坊司耳濡目染,各种媚术当然不学也会。 只是,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这件事是这种感觉。 现在动一下,还是一阵酸疼。 确实嘛,两个人也没有什么感情,对方也根本不想发生。 是她强行有了这一切。 所以过程自然生硬无比。 脑海中,回荡起着先皇后说过的话。 “云容,那些不听话的、不好摆弄的大臣,就想办法杀了。如果杀不了,又没法为我所用… 你这副身体,是极美的,没有人会不心动…不要怕,这就是女子的本钱,我们女子靠身体摆平男人,是种本事。” 她自嘲地笑了笑。 这个笑落入了旁人眼中。 “很得意吗?也是,不择手段终于达到目的。” 李凌白坐在桌子边,低着头。 失落,迷茫,甚至有一丝哀伤。 “你不会明白,小青给了我很多力量。 她说菩萨会听到,她说我会有一条能走的路。 我西征的时候就在想,这仗打赢了,也许能解救很多像小青一样的女孩。 可惜是你,不择手段的你。 你可以为了目的,用身体贿赂我。 你彻底让她消失了。 …连一丝念想都没有留给我。 原来小青不存在啊…也好,那样孤独又坚韧的姑娘,总觉得过于凄凉。” 她说不了什么,苦笑。 将将走出房门,又回过头。 既然已经当了坏人,不如当到底吧。 “王爷哪天思念我了,可以再来找我哦。” 李凌白没有再看她一眼。 浪费钱 “今天上朝怎么样?”李云容问。 说起这个,李策得意了,一扫前几天的不快: “李凌白说是生病了,没来。 你别说,只要他不在,大臣们都是听我的,可服我了! 刚才我骂他们一句,他们一个个安安静静的,不敢还嘴呢。 不像前几天,我还在说话呢,他们居然朝李凌白看,好像指望着他开口,等着他安排似的! 真想把他们眼睛挖了!” 她心想,他果然依约了。 总算稍微稳住了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她松了口气。 然而,长久之计,还是得抓紧时间培养李策。 只有他成长为真正有能力的君主,局面才能彻底稳下来。 否则,他拿什么去跟那个人掰手腕呢。 李云容扫了扫眼前这个人。 年幼,贪玩,不知事。 嘴角挂着笑,还处于喝骂朝臣的洋洋得意中。 她走向书桌,一边摆开书,一边教导道: “你是国君,不是靠逞凶镇住他们,而是靠能力和手段来得人心的。” 翻到上次学的地方,问道,“《国论》背得怎么样了?” 李策挠挠头。 李云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来吧,我给你再讲一遍。” 她仔细讲解起来。 讲着讲着,学生却已经走神了。 从姐姐进门起,李策就闻到一股香气。 很醉人,很好闻,令人忍不住心麻。 在课文的加持下,他觉得这香气更明显了。 终于忍不住了,他捡起地上的衣袖,放到鼻口。 “姐姐,你身上好香,用的是什么香?” 李云容皱了皱眉,轻轻扯回衣袖,“没用香,大概是早上在御花园散步沾上的。” 李策使劲抽着鼻子嗅了嗅,越凑越近。 李云容避开,“策儿别闹了。” 她凝着眉,“刚刚教你的地方,背一遍。” “啊…我没记住。” “你用心记。” 李策忍不住了,把书一摔,赌气道,“这些之乎者也的,好无聊,我一点都听不懂。” 李云容叹气了,这次不是在心里,是在嘴上,结结实实长叹了一口。 李策不想惹姐姐生气。 母亲去世后,只有姐姐对他好,一直耐心照顾他。 他连忙想办法哄她。 有了。 “姐姐,今天内务处新进了一批水粉,我挑了个颜色最配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打开盖子,殷勤地向她展示。 她看都没看,“不需要。” 就这么直接地被拒绝,李策有点不高兴,把水粉往旁边一丢。 忽有太监在外面高喊: “皇上,您的战马,奴才给您送来了!” 李策闻言,立刻兴奋地奔出去。 “到了到了,终于来了。”他喊着。 太监满脸谄媚地笑道,“马贩子一到京都,我就立马把马给您牵来咯!您瞧瞧!” 李策打量着宝马,眼睛发亮。 “不错不错,毛色油光发亮。” 上手一拍,更是啧声感叹,“这肉真结实。” 他赞不绝口地欣赏,走来走去,看个不停。 太监见状笑眯眯,冲他伸手。 李策看着面前的手,“狗奴才干嘛,马钱不是给过了?” 太监笑得更谄媚了,“皇上,是奴才的赏银。 奴才跑前跑后,给您物色到了最漂亮的这一匹。 您之前说,挑得好的话,重重有赏呢。” 好像有道理。 “…好吧。”李策从怀里掏出银票,“去吧去吧,有漂亮的再给我看。” “诶!”太监接了银票,欢欢喜喜地去了。 李云容寒着脸,看着眼前这出戏。 心里生出一股无力感。 “姐姐你看,多么健壮的马,骑上去一定很舒坦,跑起来风呼呼地吹…” 李策欢喜地回过头,看见她一脸凝重,才意识到自己捅娄子了。 “姐姐别生气嘛,我去把课文读完…” “又花了多少钱?”李云容沉着声。 “才八千两呢。” “才?我不是交代你要节省吗?” 李策是小孩子心性,这么质问他也生气了,把马绳一甩,马吃痛,嘶鸣起来。 “朕是天子,朕还不能花自己的钱吗? 父皇以前还修好多宫殿,还给母后修呢,怎么都可以呢?” “自己的钱?你认为那是你的钱吗?”李云容质问。 “放在朕的国库里,当然是朕的钱!” “错,那是百姓的钱!” 她寒着声,“我答应过赵皇后,辅佐你,让你做这江山的主人。 皇上如果不再需要我,那么臣女就辞官还乡,不再打扰您了。” 很生分的口气。 她把母后称为皇后娘娘,称自己为臣女。 李策怕了。 他害怕被姐姐丢下。 如果姐姐都离开他,世界上就再没有真心为他好的人了。 他连忙认错,“姐姐,别说这样的话了,我听你说就是了。” 李云容坐下,凝重说道,“国库里的钱,是来自赋税,你懂吗。 然而…眼下民生多艰,百姓疾苦。自给自足尚且困难,哪有余钱缴税… 更何况还有层层盘剥,一点点赋税,都会百倍加到他们头上。 所以我才颁布政法,轻赋税,轻徭役。 然后呢,我们皇室开支很大,很多支出是不必要的。如果把这部分省了,用银不就少了吗? 所以,就要大减宫里人手,提倡节省用度。 积少成多,能省下很多钱。 国库充裕了,才有国力,有了国力,我们才能真正不怕强敌,不受欺负,你明白吗?” … 说到强敌,她忍不住想起那个,唯一征服了强敌的人… 强劲的威胁啊。 自己要保住这个皇位,不知道有多么漫长的道路。 低头看看,眼前的孩童张着眼睛,似懂非懂。 荒漠马车 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车夫跳下座位,向她行了个礼。 “公主,账中人有请。” …会是谁呢。 她踩上马车,揭开帘子。 …! 没想到李凌白会主动来找她。 怎么会呢? 该不是一夜贪欢后,怀念了? 啧,看来是个人都不能免俗。 也好,朝局仍然不稳,他愿意交易还省了自己很多事。 得吩咐婢女再熬一碗避子汤了。 “王爷这是想我了?”她挨坐着他,抱上他的胳膊。 既然做了这种活计,便放下那些礼义廉耻,矜贵自持。 每个人都各取所需呗。 李凌白扫了一眼她缠上来的手臂,并不答话。 见他不言不语,她便主动把这话头挑高。 “怎么了,心情不好? 想说说话,散散心?” 她扫了扫窗外,阳光明媚,风景秀丽。 “难得有个好天气,不如我陪王爷在这京都周围逛逛?” 教坊司的女子,大多都是这么做的。 客人不说话,自己就要把气氛做的热络。 她有样学样。 这次李凌白出声了,“就照你的意思。”言简意赅。 今天天气确实好,马车经过郊区,一路鸟语花香,使得心情很畅快。 她也跟着放松了一下。 可这马车怎么越走越远呢。 有一丝不对劲。 越来越明显了。 周围的景致开始变得荒芜,植物低矮,风沙渐起。 再走下去,就到荒漠了。 她干笑一声,“王爷的爱好真别致,居然偏爱这般荒芜的景色。” 李凌白将胳膊从她怀里拉出来,双手抱胸。 “如果我是你,马车载着你越来越远,叫天不应,此刻就不会这么轻松。” 他倒不想拐弯抹角粉饰太平,直白地点出,今天就是会发生什么事。 气氛僵下来,她勉强维持的欢声笑语也荡然无存,僵静在车里发酵。 刚好,深入郊区,又逐渐黄昏,连空气也冷了起来。 她搓了搓双臂。 终于,马车停了。 “刘先生,你先去吧。” 车夫点点头,下了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荒漠中。 荒原的风,无垠的沙漠,一片昏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辆马车。 两边的帘子都被揭起,气流穿过马车,呼呼生风。 在沉默与寂静冻结最后一寸空气时,他开口了。 “公主可认得这条路?” 李云容凝视着前方。 “……神兵营。”她的声音冷下来。 “不错。 北征凉国,算来算去,这是最好的一条路。隐蔽,出其不意。我需要借道。” “朝廷并没有派你去打凉国。” 她彻底冷肃下来,刚刚的媚态荡然无存。 李凌白看了她一眼。 “那我就说说道理。 我打下来的西北地区,和北方凉国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西北被攻克,现在是灭北方的好时机。 如不乘胜追击把北方灭掉,西北也会死灰复燃。 我再给你一个最重要的理由。 西北灭国后,很多皇室逃往北方。 所以必须斩草除根。” 李云容波澜不惊,“神兵营,是皇帝的亲卫禁军驻扎的地方。 兵权是皇权的心脏,而禁军又是兵权中最核心的一支—— 这样的军事重地,王爷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的军队进去?” “公主果然政治才能突出,非常聪明,一下就梳理出核心问题。” 他斟了茶,往她面前推了一杯。 “开门见山地说吧,你开个条件。” 李云容斜着往背后一靠,慵懒道,“什么条件都不行。” “这世上,就没有条件换不来的东西。如果有,只是条件不够动人。” 李云容笑了。 把头转向他,嬉笑道,“不如,王爷服侍我一次,好好哄哄我?” 李凌白摆弄手头茶杯,连回应都懒得。 “或者,我服侍王爷,换王爷在朝堂上再低调一点?” 他瞥她一眼,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干脆一句话堵死:“我对公主的身体没有兴趣,别盘算着贿赂我了。” 李云容把头转回来,看向天花板。“那就谈不拢咯。” …… “苍生社稷为重,个人得失为轻。” 闻言,李云容身躯一抖。 “这是方大人一直挂在嘴边,写在书里的话。如果他泉下有知,不知怎么看待你如今的行为?” 一股冷意升上来。 她僵硬着嘲道,“王爷对我的底细,调查得倒是清楚。” “方大人膝下无子,只得一女。 他却丝毫没有嫌弃,反而十分宠爱,读书写字,民生经济,他都精心教养。 女儿却只用所学的东西,玩弄权术,排除异己。”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冰凉。 “别紧张,方姑娘。” 他一笑。 “方大人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到死都在研究救国之法。最后却难违民愤,血撒刑场。 当时朝廷迫于压力,将他定为奸臣,一切书稿言论全部焚烧。” 这段过去,她很熟悉。 一朝获罪,全家抄家,男的当街斩首,女的发入教坊司。 闭上眼,也能听到六年前的哀嚎。 鸡零狗碎,鸡飞狗跳。 “所有人都以为,方大人的书稿手记,已经撕的撕烧的烧,全部遗失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有相当一部分,被我转移了。” 李云容大惊,立刻扭头看着他。 他扯了扯嘴角,往她手里塞了张纸。 “这一份书信,你会想看的。 免费送给公主,小示诚意。” 薄薄一张纸,却好似千斤分量。 她打开,竟有点颤抖。 “吾儿挽青: 愿你自在如风,悠然如燕。 勿扰于世,勿困于心。 为父无论在哪里,一切皆好,不必牵挂。” 是父亲在狱中的亲笔信。 是那个字迹,却轻了很多,下笔力道明显不足。 再也抑制不住,她泪珠滚滚而下。 这么多年了。 江山社稷,父亲的教诲,她不敢忘。 一步一步,走得胆战心惊,心力交瘁。 但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吧。 毕竟这国家,仍跟他走的时候一样,满目疮痍。 伤神许久。 她打定主意。 “王爷想要神兵营的通行令牌?” “不错。” “只是借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借机生事。” “令牌是在我这…我可以给你,有个条件。” “说。” “父亲的书稿,我全都要了。 包括那个让他送了命的变法。” “… 就这么简单?” “对。” … 马车回驶。 她交出令牌后,一直倚着车壁不说话,出神。 任由车窗灌入的荒漠的风,吹得发丝纷飞。 一双眼,似乎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渺远而空荡。 刚刚分外吵闹的一个人,此刻却分外安静。 落过泪的眸,隐隐泛哀。 他心有不忍。 旧事重提,是否揭开了她内心深深的伤疤? 其实她并非全在玩弄权术。 她固然弄死、弄走好多反对派,但在政事上并非全无作为。 比如说,她颁布了好几个有利民生的政法。 他仔细看过,条款拟得很不错,考虑得很周到。 自己为了激她借出令牌,故意往坏说,将她贬得一无是处,是否太过残忍伤人? “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可以再答应你一个条件,无论是什么。” 安静的车厢突然响起人声,喊得她从出神中回了神。 她拢了拢身子,摇摇头。连开口都没有。 她的身形比去年初见,又单薄了几分。风吹起两颊的碎发,无序地飞舞,好像她的人也这么不由自己,飘萍一般,无可奈何。 像一缕随时会被吹散的山雾。 他突然一阵刺痛。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一丝苦笑,并没有答话。 天黑下来。车厢里只有静默。 只在最后,响起女子的低语: “……在策儿在位的时间里,望王爷不谋求大位。” 末将告辞 李凌白无意在借道的时候生事,他的手下却完全不这么想。 刘副将拿着令牌,跟同僚战友喝酒聊天,愤愤道: “当初,所有人都知道皇位就是他的。 谁知道先帝晚年居然干起那些糊涂事… 王爷居然特地吩咐不可生事,哼,太心软了。 一举摧毁李策的近卫兵力,多好的机会? 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下一个了。 到时候从头谋求,又多么辛苦?该多么后悔错过今日良机?” 同僚问,“那你怎么知道王爷有意于大位?” 刘统目视前方,定定道:“不管他有意无意,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他若不愿意…我替他完成。 正好这次战事比较简单,他没有亲征,只拟了计划交给我。” 出征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刘统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壮举。 直到出行前夜,李凌白亲自来检查战前准备。 他到处走,到处看。 打开袋子,看起了物资准备。 一袋,一袋,又一袋。 直到在刘统的注视下,打开了那个袋子。 他自然发现了异样。 他伸手抓了一把,指尖翻动查看。 辨出了这是什么,扭头看向刘统,手中豆子一颗颗流回。 啪嗒啪嗒。 “巴豆,是要干什么。” 刘统抱拳禀告,“投在北凉兵的粮草里面,让他们吃了闹肚子,出其不意。” 李凌白背着手,“凉兵向来吃粗食硬菜,肠胃佳,巴豆奈何不了他们。 而我们本土的人,肠胃精细,倒是受不了这种东西…… 你不是要下给凉兵,而是要下给禁军,对吗?” “王爷……” “回答我!” “对!” 刘统双膝跪下,抱拳恳求: “王爷,能够直捣对方的咽喉,这个机会一旦错过,真的没有第二次了!” 李凌白哽住,“你知不知道,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 长公主顾念凉兵多扰边境,民不聊生,所以特批了这条通道,让我们前去镇压…… 如今我们反倒利用人家的信任,先拿下自己人?” 刘统苦劝,语气有种豪迈的悲凉: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们,谁没有过撒谎麻痹对手,然后将敌人一举击溃? 那些卧薪尝胆,暂居人下的君主,最后不都成就了大业吗? … 属下认为,信用问题只是小原因,最大的原因,是王爷耽于儿女情长吧……” 李凌白低下头,“没有。” … 又补充道: “我只是不想做失信的人。 我信誓旦旦保证过,我只是借道。” 刘统再劝: “承诺不过是权宜之计,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有谁没有违约失信? 又或者他许诺的同时,就是打着欺骗对方的目的呢? 既然公主把令牌交给你,就该准备好承受最坏的结果,对不对? 如果她没准备好,只能说明她心性稚嫩,根本不配拥有这天下!” … 她在交出令牌的时候,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吗? 交出了底线筹码,她有想过如果自己借机生事,她该怎么办吗? 她为什么只要了自己一句口头保证,再不提多余要求呢? 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算了,应该也得不到答案。 视线落回刘统身上,他仍然哀伤又希冀地看着自己。 李凌白平缓道: “我没有说过我想篡位。 你或许不明白,江山社稷自有它的规律。 不是你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对的,它就是对的… 这个问题,我真的还没想好。” 很多事情都太复杂了。 你想取代他,可是,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做的比他好? 就算能,怎么知道自己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好,兢兢业业? 追求上位,究竟是为了人民国家,还是一己私欲? 再者,上位者频繁更替,是否劳民伤财,是否损伤国家元气… “王爷!王爷当真不肯拿回你的皇位?”刘统痛心地问。 “不用再讨论了。 你必须听我的,不许动手,只许安安静静从那路过!” “王爷…” 刘统的眼神热烈而悲凉。 他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地行了个礼。 “王爷,刘某心中,一直把王爷当作天子…… 今日王爷的退让,让我一下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不知道心中理想还能不能实现。 王爷,我刘某人——就此辞官了。” 李凌白怔住。 大风吹起他的衣衫,飘飞不止。 边境还挺冷。 一种寒冷,也从心里慢慢升起。 他凄然问道,“刘将军,这么多年的并肩,就毁于今日的分歧吗?” 刘统抱拳,平静地陈述: “我毕生所愿,便是在一个圣明的君主左右,当他的左膀右臂。 或许是我太过敬重王爷,也太过期待您能登上大位。 今日听到这番话,突然很迷茫。 请准许刘某还乡。” 李凌白深吸一口气。 结果已经无法改变了。 有些告别,的确突如其来。 “你的计划,我无法答应…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好…一路保重。” 刘统两行热泪再也止不住。 他双膝下跪,向自己的理想和愿望,郑重告别。 他一步一步,迈向离去的路。 “王爷保重。” 最后,还是留下了难平的志向: “刘某,永远等王爷的召唤。” 至死方休。 薄衫一点点滑下 李凌白木然地看了一眼进来的人。 没有什么反应。 收回视线,继续空洞地盯着前方。 还是对方先开口打破沉默:“书稿在哪?” “都在这里了。 …哦,还有些没放进来,改天拿给你。” 他声音懒懒的,没什么力气。 “你怎么了?” 李云容听出不对,往近走了走。 “你喝酒了?” 李凌白不答。 想起过会儿还有晚课,李云容不想耽误,于是说了句,“那我先走了。” “走吧,都走吧。”李凌白低声回答,又似喃喃自语,有隐隐的哀伤。 想起昨日的传闻,李云容止住脚步,回过头仔细看他。 见对方停步,李凌白举起酒盏,“怎么,一起喝两杯?” 今天之前,她没有见过颓废的李凌白。 所以她决定聊一聊。 “王爷的副将,近日辞官回家了?” 李凌白不回答,又举起酒盏猛灌了两口。 李云容平静道,“他跟随你征战多年,又忠心耿耿。 如果他会离开你,只能是因为……他想做的事,希望你做的事,你没有去做…” 最郁闷的心事被一口道破,李凌白咽下酒,不耐烦地打断,“你可以走了。” 看着落寞的身影,颓废地瘫在地上,抬起手有一口没一口地灌酒。 像只受伤的狼,孤独而凄凉。 他在阴影里。 从屋门投进来的月光,照不到他身上。 好像世界抛弃了他,没有人会来救他了。 他会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掉。 李云容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从心里浮起来的哀伤将她捆住了。 她觉得他身上的哀色,与自己心里那抹很像。 她蹲下来,一把环住了他的身体。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开心一点,有个好下场…真的。 你是个好人,不该被处处掣肘,不该步步为艰,不该被无止境地消耗…” 她语调凄凉,却情感真切。 李凌白怔住了。从来没有想过。 他抬起手,搭住她的胳膊。 僵硬的身躯逐渐变得柔软。 迷蒙的眼,逐渐清亮。 … 时间仿佛禁止了。 两个人都沉浸于这微妙而静谧的相处。 不言不语,却似乎心意相通。 不开口,也能感受到彼此传递的力量。 明明今天之前还是言语试探、互相防备的死敌,此刻却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多解释。 … “我该回去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 李凌白反而收拢了双手。 “策儿有晚课。” 李凌白双手更紧了。 李云容双手去掰。 手腕被扣住,她一挣扎,反被带到了地上。 她转动手腕挣扎着反锁,“放开”,咬着牙。 他欺身压上来。 明明身上有浓浓的酒气,一双眼睛却很亮。 对视一瞬,那酒意好似透过眼神递了过来。 迷蒙,混沌,意识模糊。 危险,很危险。 心突然咚咚咚跳起来。 她扭过头,手腕又挣扎了几下,仍然被锁得牢牢的。 她不死心道,“我晚上有事…” 语气软飘飘,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从你选择了救我,就已经走不掉了。” 这是他的唇落下来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细碎的吻落在唇上,点点轻触。 然后一点点含吮着唇畔,游走,黏连。 李云容的呼吸开始急促。 体内一股热意开始攀升。 随即,齿关被轻而易举的撬开,他的舌灵巧地入侵。 自己被带着,裹挟着,不停吞咽。 新鲜的空气,连着他的酒气一起吸入。 她也醺着了。 一种迷蒙混沌的快感,在脑内升腾。 热意逐渐汹涌,意识混沌而跳跃。 心里生出巨大的疼惜和爱欲,难以抵抗。 她快沦陷了。 克制不住的冲动,好像自己变成了藤蔓,丝丝绕绕,要把这个人层层缠住。 她将舌头往前探了探,舔舐游走,吮着他的舌。 他似乎愣了愣,顿了一下。 察觉到对方的停顿,她微抬起头够着他,主动在他唇畔吮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意图,从抵抗变成沉沦,他心中一动。 他双手撑开在她耳侧,身子压的更低,随即更加肆无忌惮地吻入。 而她完全打开身躯,热意汹涌的身体彻底软下来,没有了抵御支撑,全盘打开,任由入侵。 被释放的双臂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脖颈,随着他的偏头,又落在他的肩头,脸畔。 唇舌间的交汇更加汹涌,气流作响。 他将她抱起来,慢慢步到塌边。 她抬手,将头上的发饰钗环件件取下。 青丝如瀑,蜿蜒铺开。 一双眸子清亮泛着水光,极尽盈润,又点点滴滴,泛着迷蒙的情欲。 脸颊绯红,似撒了一层酡红的雪。 他的手勾在她肩膀上,将薄衫一点点滑下来。 头凑上来。 她轻轻搭着他的头,感觉到他的吻落在锁骨,一阵颤抖,心神荡漾。 一副稚嫩的身体,未见过天光的土地。 格外敏感。 寸寸肌肤似滴露,稍一触碰便激起阵阵涟漪,阵阵战栗。 他缓慢地移动,温软的唇,夹杂着酒的凉气,落在身上。 落在哪里,哪里就一阵滚烫。 一种热意自耳后开始灼烧。 她汹涌地战栗,热流从下体涌出。 以她的见识,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 良久之后。 依偎着,相对无言。 她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好像该回去了。 她一起身,他反应很快,手一抬勾住了她。 径直往怀里带。 她不闪不避,就着他的手被勾到他身上。 她抬手轻轻抚着他。 “我必须要走。”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能留在我身边吗…不只是今晚,我是说,永远…”声音有些落寞凄哀。 美好过于短暂,转瞬即逝。 她低头,轻轻触碰了他的唇畔。 幽幽地说,“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一生都只能飘在风中。” 你去哪了 “都是废物!” 李策喝骂道,随手捞起一个花瓶便砸到地上—— 砰! 顷刻绽开,摔成碎片。 地上跪了一排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 “皇上饶命,奴、奴才真的没看到公主去哪了…” 嗯? 太监发抖间,眼角瞥到一抹白衣。 抬头一看,喜出望外,有救了! “皇上,公、公主来了!” 李云容进来了。 “怎么了。”看着满地狼藉,她平静地发问。 终于看见人了。 李策周身的火暂时停止了燃烧。 但取而代之,散发出一股阴鸷。 “你去哪了?”他寒着一张脸,声音十分冰冷。 “出去办了点事。”李云容轻描淡写。 “什么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朕不能问吗?”他骤然提高声音。 “你答应朕的!今晚陪朕念书写字,却失约了,找都找不到你! 朕在这一直等你,你一直没有出现… 你心里还有没有朕?你是不是随时准备要离开朕?” 他吼着吼着,身体开始发抖。 他实在太害怕了。 黄昏他如约来到书房。 等着等着,姐姐一直没来,一种恐惧升上他的心头。 他是被抛弃了吗? 姐姐要离开他了吗? 李云容心里叹了口气。 看着地上看似俯首,其实竖起耳朵在听的下人。 “你们先退下吧。” “是。” 如蒙大赦,下人门赶紧起身。 生怕跑的不够快,一溜烟就闪过了门。 溜出来了,生存得以保障了,突然又开始好奇。 刚刚那个氛围可真是剑拔弩张。 恨不得挖个洞偷听。 “我很累了。”李云容疲倦地说。 “那你告诉我,告诉我你去哪了?” “我去祭祖了…很抱歉,没来得及告诉你。”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个理由比较妥当。 李策想了想,“祭祖大典不都是礼部组织,选特定的日子去吗?” 李云容叹了口气。 “皇上,我不是你们皇家的人… 我是被满门抄斩的方家人。” “啊,对不起…” 李策有点抱歉。 看着姐姐憔悴疲倦的面容,有一丝愧疚。 他真心地道歉,“姐姐,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害怕你走掉… 本来没有那么怕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 说着说着,心里动容,走上前抱住她,将头深深埋进她的衣衫。 “这世界上只有姐姐一个人为我好了,求求姐姐不要离开…” 李云容低头看着他。 十二叁岁的男孩,说小不小。 即将是少年的身躯了。 她不适应,轻轻挣了出来。 “姐姐,怎么了?” 他总觉得姐姐变了。 没有以前那么坚定地帮助他,保护他。 …! “跟李凌白有关系吗?” 听见他的名字从他口中出来,她战栗般震了一下,心脏漏了一拍。 “你说什么呢。” 否认。 想起自己被交代的任务,使命。 又叹了口气。 幽幽道,“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不会让别人抢走你的位子。” 书房里的交缠 父亲的书稿果然十分有用。 他对政事和民生的分析非常鞭辟入里,读来大有裨益。 她细细研读了几天,对时局困境有了新的理解。 只是再度看到这熟悉的字体,独特的走笔,当然会有些伤感。 但毕竟已经那么多年。 她能平静地去阅读这些带血的文字了。 只是字里行间,他的热忱与理想,他奉献于苍生的热情,对照他的结局,不免令人唏嘘悲凉。 不过,书稿确实是不连贯的。 李凌白当天说过,还有些没拿出来。 想是他那段时间心情低落,确实来不及详细收拾吧。 决定了,去取书。 …顺便见见他。 … 关于这件事,其实她心里很乱。 她不后悔那天选择了回头。 他就像一艘即将下沉的船,她控制不住想去打捞。 她觉得自己其实不该再见他了。 理智上讲,该当机立断,扼杀自己的所有幻想。 做个无情的辅政者。 他们之间,近在咫尺,却也远隔天涯。 但一想到他,又忍不住欢欣雀跃。 其实,那件事之后,她还见过他一次。 是在宫里偶然碰到。 那时,她在步辇,他在地上。 他目不斜视,向她见礼:“公主。” 她也规规矩矩回礼。 目光交错一瞬,即刻背道而行。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只是规矩行礼的关系。 她发现自己为此伤感伤神。 她甚至不能多看他一眼。 只能在座驾往前走,他的衣角也在眼角消失后,用力去回想,他刚刚的样子。 她开始清醒地明白,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局。 … 取书,她还是亲自来了。 李凌白带她进入书房。 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两个纤长的影子。 他指了指书架一处。 她便走上前看。 视线留在书上,心却走在云端。 一步一步,惊心又欢欣。 她控制不住地留意背后的声音。 听脚步声,李凌白没有离开。 她却怯于回头看个明白。 手上乱乱地翻动着。 不该期待,却很期待。 … 忽然,脖颈间一热,落下一个吻,滚烫麻痒。 她心里止不住的欢喜。 领口被他勾着,慢慢下扯。 他的唇在背后落下,触碰,下移。 她阵阵战栗,好像一个吻便在她身上激起一道电流。 衣衫揭开,白皙的肩头露了出来。 有点凉,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头微微翘起。 随着衣料的下滑,后背一节节地感受到书舍的凉气。 随后便感受到背后一次次滚烫。 黏而湿滑的唇,游移,辗转,缠绵。 热流一道道烫着她,越滑越下。 麻。 神识模糊,身体节节战栗。 这个身体像不见光的树林,乍见天光,敏感不已。 下体汹涌不止。 身体瘫软,脱力站不住,腰被一搂。 适时被他拦住了下滑。 于是整个人猫儿似的被抱在了怀里。 她转过头,与他额头相贴。 “思念我了么?” 她重重点点头,然后贴上去,用力地吻他。 随即身体腾空,被他用双臂紧紧箍在怀里,他将她脖子向自己按,更加深地吻入。 她喉间低嘤一声,双手插进他的发缝,摸索、摩梭着他的头。 烛火在墙面上投下一对交缠的人影。 吻到气息喘动不止,才将将分开。 女子的衣衫本来大多靠系、缠,经过这样亲密的挨蹭纠缠,已经松的松散的散,开了大半,身体露出寸寸春光。 胸口乍现一抹雪白,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那道纱挂在肩头,将滑未滑。 雪乳大半都还遮着,中间一道雪白的沟却已现出。 被她的手指摩梭得酥痒,神识放松又迷乱,他贴上去,轻轻舔着那道雪白的沟壑。 湿热的舌粘滑地舔过,她感到异常麻痒的触感从那里升起。 它比双乳更加靠近自己的心脏,也更加敏感。 那里像是山峰之间一道经年不见日光的小路,常年被夹着隐着。 现在被人仔细地拨开云雾、拨开荆棘,仔细摩梭,就像藏于心底的某个秘密被窥探,被研究。 每阵撩拨都激起心内一道电流。 她不由地吟了一声,沉沉吐出一口气,下体热流涌出一大片。 他又凑上来吻她,裹挟着她口舌间的呻吟和呼吸。 她身躯瘫软,挂在他身上,身体弓着,腿不由自主地分开。 欲望汹涌,下方空虚被放大无数倍。 “就现在吧……”绵软的声音。 她的腰带本就摇摇欲坠,他一扯就拉开了,下裙顺着光洁的腿掉在地上。 她将挂在自己肩头的纱一推,盈盈滑落在地。 他托起她的身体,对准,一点点地滑入。 从虚到实地交合。 至猛至烈催情香 李云容看着手里,探子传来的密报: 今日巳时,墨王与几名大臣秘密聚于府中。 大臣出入均以黑罩遮面。 名单如下:… 她攥紧了手心。 … “还好吗,最近。” 她登门见到李凌白,随口问道。 “嗯…你呢?” “我…我今天碰上一件棘手的事。” “嗯?” 她开门见山,“王爷今天跟好几个高官秘密见面了,对吗。” 李凌白的心沉下来。 “你是来问这个的。” “是。” “他们一起来求见我…如今国力凋零,民生多艰,贪官蠹役。 他们忧愤于时局,困苦于救国无门… 苦于无路,只得把希望寄托给我…我不可能拒之门外。” 她心里叹了口气。 出言质问道: “王爷颇得人心,又抓紧时间笼络朝廷大臣。 如此一来,朝廷的势力终究会向王爷倾倒。 夺位称帝,指日可待。” 此话一出,她心知再回不了头。 这几日贪恋温情,欢欣雀跃。 但沉酣一梦终需醒,贪恋红尘,沉沦片刻,终究是幻境中的自欺欺人。 她的肩上有卸不下的使命。 几日多情贪欢,也是好梦易醒。 她准备好了。 就亲手打碎它吧,人是要醒的,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 李凌白慢慢冷下来。 他看着她,眼神揪心而凄凉。 “的确… 我是宗室王爷,你是辅政公主,本就是敌人。 我也想过终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终究选择了立场——不对,或许你从来没有摇摆过… 你一直,坚定地要守护他,而我,一直都可以被随意放弃,随便牺牲。 只要触及了李策的利益,你是如此地毫不犹豫…” 李云容身体晃了一下,随即抬手往边上扶。 头晕目眩,一阵撕痛。 她要撑住。 她哽着喉咙,勉强道,“你说的东西,我无法否认。” …连一个期待的解释都等不到,等来的是她直白地直接承认。 一把伤人的利刃。 他苦涩地笑了。 “你对我,有一点点不舍吗?” 心口的气息像是堵住了,好难受,她不停地呼吸,却止不住心扭成一团。 她抽着气,“王爷追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无论我回答是或否,你我之间的结局不会改变。” “…的确,我该问点有意义的。 李策对你就那么重要?” 李云容沉默着。 “不过做了六年姐弟,你如此为他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惜手沾鲜血。 他有什么魔力,你能告诉我吗?” 李云容闭上眼。 “我只能告诉你,为了弟弟,我必须付出一切。” 李凌白苦笑。 苦笑之后,又生出一丝决绝的歇斯底里。 “很好。” “公主的一往无前,令我十分钦佩。 可你毕竟孤身一人来了我的地盘。 我想把你怎么样,好像你阻止不了了。” 李云容闭上眼。 如果他愿意折磨自己,倒也能抵上一点愧疚心痛。 却迟迟没有动静。 “就请公主,好好享受吧。” 他离开屋子前,只留下这句话。 —— 屋里好安静。 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临走前说的“享受”是什么意思? … 有股淡淡的香味? 她朝着香味来源走去。 屏风后面居然放了个香炉。 她凑近嗅了一口,就是这个气味。 处在炉子开口,这一吸,味道比分散在空气中的浓多了,顷刻间,她心里钻出一丝麻痒,不停扰动。 不对劲。 她马上查看了香粉。 ——须贪欢。 原来如此啊… 以她在教坊司的经历,当然知道这种香。 这是一种催情香。 比起须尽欢,它药效可大多了。 至猛至烈的催情。 最贞洁的烈妇,最冷淡的寡女,都会欲火焚身,在床上滚着扭着,不成人形。 欲望会打开内心最原始的兽性,驱使她们做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最娇媚的姿态。 或撅着屁股绷着腰,或捧着柱子张着腿,像雌兽求种一般。 此时此刻,什么尊严、清白都不重要了,她们可以委身给任何一个男人。 无论是乞丐,泼皮,登徒子,还是她们最恨的仇人。 看看量,足足有一个时辰。 她躺下来。 既是惩戒,受了便是。 何况,刚刚他的痛苦,已经快要把她也抽干了。 香静静焚烧。 她雪白的脸蒙上一层浓密的酡红,如醉胭脂。 本该致人欢愉的情欲,却因为焚烧吞噬得太过惨烈,她脸上有几分扭曲的痛苦。 在她身上,下体,伸开了无数朵花苞,巨大地、疯狂地、张力十足地张开着,渴望着滋养,渴望着充盈。 像猫儿一样挠着她。 很痛苦…或者说,很空虚。 她的双腿不自觉得绞在一起,互相挤压,互相收缩。 只因为那个隐秘的角落传来的阵阵空虚。 这种挤压却只如扬汤止沸、隔靴搔痒,怎么也得不到满足。每次挤压相当于蜻蜓点了一下水,马上又消解了。 不彻底,没有用。 焚烧着心,焚烧着魂。 … 香逐渐烧尽。 天色暗下来。 黄昏的晚光打在床上,昏黄暧昧。 给床榻上的清淡美人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人间炽热的欲望。 屋门打开,进来一人。 李云容认得出来,不看也不知道。 因为嗅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王爷的惩戒,我受完了。”声音喑哑干渴,又娇嫩媚柔,无限媚意。 她听见了自己这般变形的声音。 她看向他。 那双眼睛。 仍有神智,所以眼里仍有平日那种清润。 但更多的是迷蒙而充盈的情欲,泛滥翻滚,弥漫不止。 像是在清冷无言的冰雪上,洒上了闪烁的花火。 像一口古井,最底下是无波的井水,经久不动,上方却弥漫着情欲的紫烟。 他偏过头,不再看这个眼神。 “走吧。”他说。 她想尽量正常地走出去。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情欲浸染的身躯,连衣纱的刮动都能激起皮肤一阵阵刺激。 她不由缩了缩身子,眯眼坐了一会。 然后她扶着桌子,撑着自己站起来。 她的身躯本就娇小轻薄,被这香完完整整熏了一轮,软得如同没有骨头。 从床上起来这一下,竟然像被卷起的薄纱一般,软绵绵轻飘飘。 好像可以折迭,好像随手一拽就整个过来了。 却还在一步步往门口挪。 香已止,后劲却大。 身上如同被数万支小火苗炙烤着。 火苗滑滑地炙烤,还伸出火舌舔舐。 热,痒,钻心。 嗅觉触觉都放大百倍。 所以向门口走去时,站在那的他,男子气息百倍放大。 她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方向倒去。 落入怀中。 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灌来,她渴,又焦急,双手便去扒他衣衫。 “给我…” 千娇百媚的神态,娇软欲滴的嗓音。 … 酥软无骨的身体入怀,还散发着奇异的诱香。 他的心狠狠地荡了一下。 她睁开眼,润润地瞧着他。 迷蒙的眼波,流转勾连。 如同向他伸出千万道细丝,娇媚地缠上他,一点点将他拽来。 她皮肤沁出一层水,酥软滑腻。 身体泛着波,水润光泽,似乎处处都能掐出水来。 既有薄薄的汗液的缘故,也因为浑身泛着情欲的粉色。 她身体灼热,轻度缺氧,视线都是模糊的,只拽着他的衣领: “凌白,给了我吧…” 他震了一下。 她去剥他的衣衫。 那一屋子余香忽地浓密起来… 他猛地俯下头,吻上嫩红欲滴的双唇。 她的唇比以往更软,更热,更湿润。 像轻软黏滑的蜜。 他吻了很久,也不知被香熏了,浑身泛着情欲的究竟是谁。 他剥掉她的裙子,扯掉外衫。 她也胡乱去解他的衣服,一层层。 他贴上来。 男人的肤,男人的肉,男人的体。 肌肤的触碰像解药一样,蔓延滋润她干渴的身躯。 下身早已一片湿滑,体液比平时更多数倍。又黏又软,像溪流一样流淌分泌。 他双手箍住她的细腰,挺身抵入,一滑到底。 娇软又柔韧的媚肉通体包裹。 也填充了一切。 她被催了情,欲火焚过的身体,能数百倍的感受到快感。 下体突然被填满,那些空虚的、渴望的角落,张开着的无处安放的花苞,乍然得到滋养,贪婪地吮吸着送入的肉体。 或舔舐,或啃咬。 那最隐秘、最叫嚣、最饥渴的花心也得以填喂。 剧烈的撞击,深深地探入、填入、压入,释放出一阵阵快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浑身都是密集的刺激。 久旱逢雨露的土地,如痴如醉地吸收、吞噬,然后那种满足感便扎根了,吸收着雨露扎根生枝,肆无忌惮的蔓延生长。 她熏香时努力地克制情欲,此时又完全投入这场欢情,耗费了很多力气,更加软绵绵如没有骨头。双腿一脱力,便顺着他的身躯下滑。 被他一把捞住。 她索性放开了所有力气,被他锁在怀中,反复迎着冲撞。 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不需要了,注意力全部收回,那种快意更无限放大。 一阵厮磨。 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一阵阵呻吟。 原来是自己喉咙间发出。 原来自己正不断地张口,传出一阵阵来自本能,来自人性深处的释放。 他又缠绵般得吻上来,衔住她的双唇,含吮流连。 …… 很久以后,从腿间流淌出一道白色。 … 再一会儿之后。 身上的颤抖逐渐停止,喘气渐渐平息,意识逐渐清明。 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润。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注视着他。 她挪了挪,于是他让了让。 她把身体从挂着的怀里挪下来。 一场欢情,天已完全黑下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屋子里是漆黑,暧昧,封闭,激情,原始欲望的空气。 而门外是清冷纯净的月光。 屋门被揭开一角,一屋子暧昧的、不可言说的空气,逐渐散去。 心渐渐静下来了,也逐渐发凉,冷血,没有温度。 眼中那团炽热激烈的火,熄灭,余幽幽冷光。 她揭开屋门的一角,借着洒进来的银白月光,一件件捡起地上的衣服。 它们或是在这场剧烈的欢情中早已踩踏揉磨皱得不成样子,或是沾满了淋漓纵情的体液。 她不言不语,伸手一点点抚平,擦拭。 然后一件件穿上。 而还站在漆黑阴影里的那个人,始终一动不动。 却还隐约能瞧见,那双漆黑的眼珠,如墨,如浓厚的雾。 她朝他的方向说:“王爷,我走了。” 如同之前的每次告别一样。 只是这次,漆黑的人影未动。 她走出屋子,往回看。 安静,静谧,已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一场炽热的欢情。 结党营私 今天的朝堂一定会很乱。 纷纷扰扰,各方诉求。 这些年来的婉转周旋,攻辩争论,终有结局。 她能预感到,所有的矛盾如沸腾的汤水,翻滚不止,就要一触即发。 所以她正在收拾,准备,整理。 李策进来了。 “他结党谋私!” 李云容一惊:“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李策不屑道:“朕自有法子。” 又咒骂,“这个反贼,这些个乱臣贼子!” 他也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的确,小孩一旦过了某个年龄,就长得飞快,无论是身形还是心智。 李策恨得牙痒痒,欲先杀之而后快。 李云容将他劝住。 毕竟这些大臣身居要职,且才能出众。 杀光了,这个国家更没人撑了。 她说,看她安排。 … 朝堂果然很乱。 李策每提出一句话,都有人顾左右而言它,或是劝说,或是不理,总之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们的意见也各不一致。 吏治,民生,外交,军事,各有各的想法。 最一致的意见,就是必须重用李凌白。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了。 李云容缓缓走到幕前。 … 上方的女子端庄而肃穆,年轻却深沉。 大臣们心里暗惊。 辅政公主居然现身了。 说实话,他们只是知道一直有个人垂帘听政,但没见过,她从来不到前面参政。 只能远远看见,帘后隐约有个影子。 她只会听完朝堂内容后分析情况,教李策怎么做,是完全的幕后。 朝夕相处之下,人人都看得出李策没有才能,不知事更不会处理事。 那么,最近几项还算不错的国策颁布,自然出自他人之手。 推想可知,这位幕后之宾是有点东西的。 因此,朝臣对她还算有几分敬重。 朝堂暂时安静了。 她正要开口。 “报!北方大捷!” 高昂又兴奋的声音,一个人影飞快地跑进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去了。 这位哨兵兴奋地高喊: “我们赢了! 兵出奇道,一路猛进,敌人节节败退! 凯旋人马随后就到!” 众臣大喜! 李云容闭眼长叹。 完了,覆水已成定局,再收不回了。 众议之声越来越响,局面越来越乱。 很多人纷纷向李凌白道喜。 到后来,众臣齐声上奏: “臣等,恳请墨王协理朝政!” 李云容目光冰冷,寒冰般扫视下方。 李凌白的目光却穿过了千万道他人的视线,直直投向她。 “你一直,坚定地要守护他,而我,一直都可以被随意放弃,随便牺牲。 只要触及了李策的利益,你是如此地毫不犹豫…” 目光相触,她顷刻回想起这段话,立刻避开这道目光。 却来不及了,像一道利刃割过,伤口已成。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们干什么?” 李策跳脚,激动且愤怒,几乎要冲出位子去搏斗了。 李云容按住他。 “让我来。” 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唉。 她无声地朝外面做了个手势。 然后高声喊道: “请各位往窗外看。” 大臣们先后往外看,都被大吓一跳。 肃威的禁军,正端着白银枪头,黑压压站在门外。 十足的压迫感。 舆论已经镇压不住了,只好动用武力。 她是真的别无他法。 同时也无奈。 其实她很清楚,这些人一点事都没做错,真的没做错。 他们很勇敢,很有理想。 她是痛苦的,痛苦为什么命运非要自己扮演这个角色。 甚至她连伤感都只能是一小会儿,因为情势不会给她多少时间。 她必须还是那个严肃的,威势慑人的长公主。 收起痛苦,只能继续扮演。 “往以后各位,谨言慎行,莫要再提起什么协理朝政的话了。 皇位是皇上一个人的,各位须摆正自己的身份,弄清楚自己的斤两,越了界,可不好。 秃鹰坠入深渊,可是回不了头的。 这次,就请各位大人在禁军的护送下回家吧。” 枪头直指咽喉,所有大臣一动不敢动。 动了的,也是因为控制不住地发抖。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压抑又肃穆,只有一个个人相继退场的步伐,在空旷的大殿上响起的踢踏声。 “至于王爷,王府路远,就留在宫里做客吧。” 阶下囚 这一招用得险之又险。 已经撕破脸了,惹了众怒,一旦失败失势,便会被狂烈反噬。 以后只能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必须抓紧时间把改革完成,把国力升起来。 只有解决了国家的难题,扎扎实实发展了民生,才有发声和决断的资格。 抓紧时间。 她每天都在研读父亲的书稿。 一行一行又一行。 “要想变法成功,唯有——xxxx。” 后面四个字被涂黑了,看不见。 唯有什么? 看痕迹,明显是后来涂的。而且她爹没有这样的涂改习惯。 思考一会儿,叹了口气。 书稿一直经李凌白保管,那么涂字大概就是他所为。 这四个字估计只有他知道了。 思来想去,这一面是在所难免了。 … 来到软禁他的厢房,却发现没有他。 找到管事,管事带着她七拐八绕,居然来到了监狱。 沉闷幽黑的牢房。 他手脚上都挂着沉重的铁链。 … 牢门被打开,进来的女子背着光,脸并不如何看得清晰,头顶的珠钗翠玉倒是被反射地亮堂堂,铮铮有声。 是齐齐整整,体面端庄的长公主。 珠光刺眼,李凌白撇过脸。 他旁边放着一只碗,碗里的米饭被水泡着,颗粒未动。 她站得不近,都能闻到一股隐隐的酸臭。 … 李凌白听了她的发问。 闭上眼沉沉地往后靠。 “随手涂的,早就忘了。” 李云容嘴角上扯,轻蔑道: “古往今来,嘴硬的阶下囚都是什么下场,需要我替王爷回忆吗。” 牢门些微的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拉的很大很长。 宛如主宰性命的天神。 “公主果然威风不已,王者风范。”李凌白语带叁分轻蔑。 “我没兴趣跟你斗嘴,快告诉我。” 李凌白看她一眼。 “你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 他是不打算说了呗。 她直接往外走。 “杀人见血。” 他突然开口。 “什么?” “要想变法成功,唯有杀人见血。” 她咋舌, “怎么可能…我爹一向讲究仁政,怎么可能采用这么暴力的手段…” 他嘴角扯了扯。 “仁政,宽仁?然后推行新法半年,民怨沸腾,难以镇压。 只好将他作为出头鸟,下了大狱,巡街示众时被民众的乱石砸死吗。” 虽然已经熟知,再次被人陈述还是握紧了拳头。 她犹疑道,“我爹他,为什么要杀人? 要杀谁? 在他变法的过程中,有谁曾挡过他的路吗?” 李凌白肃然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才将它涂黑。 一旦被人看见,又要腥风血雨了。” … 出来后,李云容第一件事是先去找了管事,质问道: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我只是告诉你们软禁,软禁可不是关押! 你们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管事战战兢兢回禀: “公主,这、这是皇上的意思。” “什么?” “皇上让我们…” 李云容吸了口气。 然后感叹,看来人都会长大。 以前李策很少有自己的主张。 现在想想,以前一切全靠自己拿主意,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他没往能帮上忙的方向长,净会坏事。 李凌白哪有那么好动… 别看他自己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好像可以随便被摆弄似的。 整个京都会有无数个人不同意。 李策这个大傻瓜。 她命令管事:“你赶紧把他送到厢房,去厨房端干净的饭菜来。” “公主,这…” “快去!” 逼宫 李凌白本人尚无动静。 但还有一批人绝对不干。 由于打下了前朝奋斗几十年都没有收获,还屡屡为之欺负的北境,他现在威望极高,民心极盛。 北伐凯旋的将领,意气风发骑在马上,张扬又骄傲地进入王城。 背后的马上,赫然高高摆着凉国首领的头颅。 百姓的欢呼弥漫王城。 “墨王,墨王!” 军队行入京都,将军霸气地往朝门一站:“吾此番,来请王爷回府!” 李策自然非常生气。 李云容却说,本来也没想关他多久。 “本来就是借此镇压一下百官,如果不连带着留他,那个场面就下不了台。 把他留下,我们反而应该对他礼遇有加。 你以为我们真的有资格迫害他? 再加上北伐军这次凯旋,势不可挡,早就该放了。” 于是她亲自登门,亲手打开门锁,亲自迎接。 “王爷,请回府吧。” 然后她在厢房里看了一圈,似乎越看越生气。 于是快步走出去,对着下人大骂: “大胆! 我明明说的是好好款待,好饭好茶供奉着,你们看看,茶都凉了,床没擦洗,点心也没见着——你们干什么呢? 还弄个什么锁,谁让你们弄的?” 她把锁往地上一砸。 不知有心无意,正好扔进水道,不见了。 宫女太监连连点头认错,不敢回声。 她又回过头,笑脸相迎: “这些下人真是太蠢了…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 朝廷完全、绝对,没有关押过王爷! 朝廷完完全全地敬重王爷! 王爷请。” 李凌白嘴角扯了一下,起身出来。 路过她身边,小声道:“一直带着面具演戏,不累吗?” 宫外,文物百官齐聚,很是热闹。 一方面是瞻仰北伐军的威势,感受打胜仗的阵势,跟着欢喜庆祝。 另一方面是来看王爷出宫。 李凌白径直走向人群最中心。 “安将军,这一仗你辛苦了。” 看着属下因风吹日晒而黝黑的皮肤,和作战时连日奔走,而憔悴的面庞,他宽慰勉励道。 将军禀告道: “王爷,我不辛苦,我只是照您的部署执行罢了。 是王爷神机妙算,把敌人的兵力排布、作战计划推演了个九成九,这才让我们一路势如破竹。” 看着他手腕上的锁伤: “王爷,你才辛苦了… 属下们不在的日子里,他们竟然… 属下太气愤了! 王爷,您当时就算直接走,他们也绝对不敢强留!” 李凌白笑了,“你不必担心。 等你班师回朝,他们自然不敢多留我。 在里面呆几天又何妨。” 安将军点点头,又犹豫着想到什么,最后决定开口: “王爷,刘将军离开时,没说您任何不好,只是告诉了我很多事… 属下也想提醒您,别因为感情用事,耽误正常该有的思考判断,和决定… 您这次留在宫里,有顾虑她的原因吧…王爷,她终究是敌人。” 李凌白低着头。 “就像我之前同刘将军说的。 我还没想好。 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我快想好了。” 两人正在聊着,忽听前方高喊。 “诸位!” 是李云容。 她激昂地说: “诸位皆知,我大雍国力稀薄,皆因国土太少。 土地少,自然粮食产出少。 而土地少,又皆因我国山脉多。 开山为田的变法,自前朝开始研究,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有推进。 而实际上,它已经迫在眉睫。 诸位,百闻不如一见,远远地听别人说,不如亲自去看一看。 因此我宣布,明天起,举朝南巡!” 美丽胡姬 南巡开启,目的地是南方的一座山。 前朝方大人颁布变法,当时所有百姓都不接受,觉得太苦太累。 还有人觉得荒唐。 一座乱石堆积的山,变成种稻谷的田,天方夜谭。 因此民怨载道,不出半年新法被废,方大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只是他在斩首之前,已死于民众的乱石。 因此,大多数山都没被改造。 但有一个遥远的村落,因久居于山,觉得这是个办法,就开始实施了。 六年过去,不知结果如何。 入了夜,南巡队伍驻扎下来。 人们都坐下来休息。 安将军突然说,“王爷,我给您献个东西。” 从远处竟走来一个金发碧眼的胡姬。 李凌白瞥了一眼便看向安将,语带批评: “我说过,战争是上层的斗争,不许俘虏别国的人民。” 安连忙解释: “是是是,末将自然不敢忘记王爷的规矩。 但阿柔姑娘是自愿的。 她是西北公主,在您亲征的时候见过您。后来西北灭国,她逃到北方。 末将攻下凉国后,她找到了末将,说很想来中原找您。” 当时他心里便打定主意,此女貌美,如果能转移王爷在那人身上的注意,就太好了。 所以也不顾军中规矩,带她来了中原,将她引见。 阿柔朝李凌白笑,款款行礼,“王爷。” 讲得了汉话。 顾盼流转,还有几分羞怯。 李凌白却没有怎么看她,“送她回国吧,异地他乡不适合久留。” “王爷,我不回去。”阿柔委屈巴巴。 一旁的李策却心痒难耐。 腰肢细软,异域风情。 他开口了,“跟着朕好了。” 阿柔花容失色,扑在李凌白身边,抓着他衣袖,“王爷,我不要,我不去…” “大胆!朕要你来,你还敢抗命!” 李凌白不说话。 想送给王爷的人被皇帝看上了,安将军欲哭无泪,只好劝道: “王爷,她背井离乡,一心要找的是您一人。 要是被强纳,万一想不开…那可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啊。” 李凌白冷瞥了他一眼。 安知道,他在怪自己多事,要不是自己带她来,也没有这一出了。 李凌白最终确实于心不忍,开口相救了:“先留下吧。” 安将军由哭转笑,王爷留了,皇帝闹得好! “你,你敢跟朕…” 李云容从头到尾垂眸,冷淡脸。 面上看不出情绪。 淡漠的表情下藏着什么心绪,外人不得而知。 此时抬手搭上李策肩膀,压了压。 眼神无声地在说,我不是告诉过你,避其锋芒吗。 李策气呼呼。 李凌白神色难辨,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情绪在晦暗的灯光下看不清。 之后,阿柔就围在李凌白身边,递水,擦汗,忙的不亦乐乎。 美丽的女子,看向心上人,目光含情脉脉。 虽然李凌白每次都会自己把汗巾拿来,然后告诉她不必这么做。 奈何阿柔把自己变成了向光的飞蛾,就是爱绕着他转。 一边忙活,一边也迷茫。 比如说这天晚上,回顾这段时间的相处,她突然开始伤感。 王爷好像一直不怎么理自己。 是自己不够好看吗,还是伺候他做的不够好? 迷茫郁闷,她戳了戳旁边的安将军。 “你说,王爷为什么还不召我侍寝。” 安将军的水差点喷出来。 “阿柔姑娘,你委婉点,中原人一般不这样说话…” “哦,那怎么说?” “嗯…你可以说,王爷为什么不接受你的热情。” “哦…那为什么?” 安将军再次无语。 他尝试换个角度。 “其实我也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坚定,要跟着我来找他?” “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只看过他一眼,后来就发现自己忘不掉… 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上他了。 我喜欢他,就想跟着他服侍他,照顾他的一切… 我们大凉女人,一旦认定了一个夫婿,便会伴他左右,洗衣做饭,端茶送水…” 安将军毕竟是武夫,也不怎么懂男女情爱,只好用军事头脑勉强出出主意。 “…要不你改一下策略,用中原人的策略?”对,兵法讲究策略。 “嗯?难道中原不一样?” 那她可得请教一下。 她看了看周围,似乎只有李云容一个女子。 她爽朗大方地开口了: “美丽的云容公主,中原女人是如何对待夫婿的呢?” 李云容呛了一口。 后方帐篷刺啦打开,李凌白也出来了。 映着篝火,安安静静。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李云容一个人身上。 知道一些内情的,已经竖起耳朵,心神荡漾。 “呃…你还是请教别人吧。”李云容说。 “云容公主还未出嫁吗?” “嗯。”她点点头。 “哦,那有喜欢的人吗?”阿柔坐到她身边。 “这…不重要。” “哦,我喜欢王爷,我该怎么样才能嫁给他?” 嫁给他?… 是啊,终有一个女子会嫁给他,与他亲密无间,日夜相伴。 会与他分享世上的一切美好。 或许就是眼前这个人呢。 她越想越深,一丝悲意挡不住地钻上来。 不可以。 她强压伤感,警告自己:别糊涂了,云容,你不该为此悲伤,这些事你早就想过了,你早就难过够了。 “别闹了。”李凌白冷冷开口。 “哦…”王爷好凶。阿柔准备退场了,但还是克制不住想知道答案。 “云容,你能偷偷回答我吗?”她附在她耳边说。 李云容看向渺远的星空。 低低吐字,“有缘分,怎么做都对。 没缘分…做什么都没用。” 中原人说话都这么难懂吗?什么意思? “那我跟王爷,是有缘分还是没缘分?” 李云容凄然一笑,看向她,“你可以努力。” “够了。”李凌白的声音冷到极点。 阿柔一溜烟跑了。 眼里有光 阿柔还是被送回去了,尽管她千般万般不愿意。 护送侍卫对她说,“王爷要我带话,说姑娘终有一天会感谢他的决定。身在遥远的地方,远离故土,难见故人,是种惩罚。” 阿柔望着离开的方向,心里升起难以言说的滋味。 好像是忧伤。 天真明媚的少女,突然懂得了忧伤。 … 南巡队伍终于到达目的地。 所有人的心都振奋了,终于可以亲眼看看开山成果了。 谁想,爬山是件很累的事。 尤其是这座山这么高,这么陡。 李策动不动就问还有多少路,每次得到的答案总是令人绝望。 “回陛下,我们刚走了十之一。” 陛下,刚满五之一。 陛下,叁之一。 继续漫长的跋涉。 终于,李策受不了了。 他拽住带路人:“还有多少?” “陛下,还有一半。” “什么?还有一半? 不走了,我不走了!”李策往地上一坐,大口喘气。 李云容松松身子,拍了拍自己肩背,缓解酸痛,然后劝道,“皇上,我们这次出来,是一定要亲眼看看的…” “朕走不动!朕本来就不想来!” 李云容冷眼。 “那皇上回去吧,我自己去。” 她转头对侍卫们说,“你们护送皇上下山。” 李策被这冷眼扫到,有点胆怯,木木道,“姐姐,你也带几个人吧,叫他们保护你…” 说到保护,他扫了扫李凌白的人。 自己的人全撤掉,不妥。 “不用。”李云容扭头就走。 队伍越走越高。 百官由于年龄身体等原因,大多也撑不住,纷纷回转。 坚持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到最后,只有廖廖几个大臣,和李凌白的人。 终于走到进村的路口了。 改平地了,但只是换了一种难法。 山路又窄小又陡峭,必须走得非常小心。 众部将回禀道:“王爷,属下们先去探路,确保安全。” 于是他们便纷纷先一步上前,合作着捡开枯枝,劈开挡路的树,如果踩到摆动的石头便向后喊着提醒。 “王爷,这里很多石头是虚空摆着的,会摇摆,踩之前先探探。”一群人朝后喊。 李云容的手紧紧贴着山壁,手心微微发汗。 高度带来强烈的眩晕感。 脚下飘着云,和深不见底的幽谷。 她偏过头,咬着唇,强迫自己不看不想。 精神集中,也抑制不住的紧张。 谁知,一步踏出,脚底石头陡然摇摆。 视野随之抖动,那深渊在眼前晃了起来。 她心里一惊,呼吸骤然紧张,身体好像失控般倾倒… 旁边飞快地伸来一只手,握住她胳膊,将她稳稳抓住。 她一站定,那手又马上收了回去。 “谢谢。”她没有转头看他,低低地说。 到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风光。 历尽天华成此景,人间万事出艰辛。 连绵的山脉,壮阔的梯田。 笼在云雾中。 波澜壮阔,又充满希冀。 她突然觉得不累了,一路走来的辛劳疲倦,惊吓眩晕,全都值了。 身体也随着心情变得轻盈,她快步上了梯田,像只轻快的鸟儿般四处走。 观察查看,默默思考。 土地品质很好,植物长势也很好。 问了当地人,回答说开山的确难,但也没有想象中难。况且开完了就一劳永逸,永远享用,自然是收获远大于辛苦的事。 … “有什么判断?”李凌白突然出现在身后。 她的心思都被收获填满了,很想分享研究成果,所以此时不怎么在意自己其实在刻意避开他。 “开山为田是可行的!”她拍拍手上沾的泥土,转头道。 她眼里有光,好像是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兴奋不已,第一次由衷开心。 她说话时眼睛亮闪闪的,神采逼人,带着一种坚持的事情终有收获的骄傲。 他眼波转了几转,唇角轻启。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勘察完毕,回到住处。 山中有温泉水流,又因山势低洼不平,大大小小分布了几十处。 便有百姓将其改造为客栈,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温泉。 南巡队伍便在此入住。 李云容进了屋便喊李策:“策儿,今天有很多重要的发现,我都记录了,你快来听…” 李策躺在床上懒懒的。 听见她的话,也没有什么过来的意思,反而再翻了个身。 身为皇帝的他,半道离开的那一幕,重新浮现于脑海,李云容有点生气。 “怎么?” “朕不想听,朕也听不懂。” 李云容心里哀叹一声。 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快要被压垮了。 她寒着声: “作为赵皇后的托孤大臣,我必须让你知道,你今天很令人失望。 队伍里那么多大臣,年纪大的,腿脚不便的,都坚持了那么久,因为他们怀着目睹事实,改变国家的热情。 你是表率是国君,你只能比他们更辛苦,怎么可以先退缩? 谁都可以坚持不下来,但你要,结果你成了第一个走的。” 李策懒懒道: “我只知道,姐姐比母后可怕多了,母后什么都给我,姐姐什么都要管我。” 李策开始清数起来。 “又是劝我忍让,又是劝我表率。 … 前几天看上了那个好看的胡姬,你还阻止我。” 十叁岁,说小不小。 不久前,他还临幸了个宫女。 “人家心有所属,你怎能强迫。” “朕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想到什么,他又愤愤道: “…哼,全都是李凌白,老匹夫们只听李凌白的,漂亮胡姬喜欢李凌白,就连我姐姐…” … 李云容正要出口打断,却忽然闻到一股味道。 “你喝酒了?” 李策转过头来,两腮是醉酒的红。 “你为什么要喝酒?” “朕郁闷!朕觉得这个皇帝当的太窝囊了,要什么没有什么,跟父皇完全不一样! 什么爬山,父皇受过这种苦吗,他连出门都叫人抬。 就连收个女人,也被管叁管四。” 要是此处有个公道人,就会告诉他,你父亲本也是个兢兢业业的皇帝。 你所见识的那些德行,全是认识你母亲后才出现的。 他也曾采纳众议,勤奋执政。 直到遇见赵氏。 妩媚多情,婉转风流。 他从来没见识过这样的女子。 如果一个人从没享过乐,人生太过压抑无趣,大概都逃不过内心欲望的爆发吧。 于是他人到晚年,鬼迷心窍。 曾经夸过的凌白才能出众,全成了放屁。 不顾朝臣反对,宣布继承人要从长计议,自己从来没选定过。 后面更是对赵氏的儿子越来越宠。 李策却不知道,也不会管。 他越骂越愤恨,最后痛声道:“李凌白!朕一定要杀了李凌白!” 李云容心里一惊。 李策醉眼幽幽地看着姐姐。 看着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了别样的感觉。 温泉水光中的美人,越看越不可方物。 他心里一直隐秘地,对姐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好奇心。 姐姐唇畔的弧度,弯得刚刚好。 她并不是亲姐姐呀… 他喜欢叫姐姐,是觉得亲近。 他大胆地凑了上来,手往她脸上伸,“怎么,我要杀李凌白你舍不得?” 李云容吓了一跳,身子往后退,踩着了水。 “你干什么?” “姐姐,其实朕也很喜欢你…”他越靠越近,把头整个向她贴去。 她一把将他醉醺醺的身体推开。 力量太大,自己往后一倒,跌进水里。 李策酒壮人胆,又有些初尝人事的渴望,竟然也跳下水来。 李云容不断往另一边退,恐慌而惊惧。 怎么办,怎么办? 大声喊叫?行不通,温泉水声大,外面的人听不到。 步子越迈越急促,后方的可退空间却越来越小。 她声音颤抖,努力去交涉:“我受你娘托孤,可算你师傅,你怎可…” 李策一把拽到她的衣角,发力要将她扯过来。 “哼,什么师傅,胳膊肘往外拐,天天维护外人。” 她拼力挣扎,衣衫被撕去一角。 李策将之随手丢弃,又往她这边来。 衣衫不整 李策一把冲上来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里带。 李云容心惊胆颤,拼命挣扎,脚底乱踏乱踩。 李策毕竟已经是少年的身体,将她拽来不费什么力气,隔水一扯,李云容便向他漂来。 眼看自己就要被他牢牢抓住,李云容在恐慌之下身体疯狂地乱动,脚底下拼命地蹬着。 也不知踏着了什么,忽然,石头松动,溪水冲开石头,冲向下游。 她脚底不稳,也顺着被冲开的口子跌了下去,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这一段,水很急。 溪水裹挟着往下冲,裹着她的身体左冲右撞,一来二去不知撞了多少地方。 想伸手抓住什么,手指所触都是滑石,根本无法使力,而且整个人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不知天南地北。 胸口窒息,大口呼吸却被更多地水灌入,不受控制更大口地呼吸,于是更加剧烈地咳嗽呛水。 天旋地转的结束,是落入一个池中。 感觉到水流顿时变缓了,她的身体不再冲撞激荡。 恍惚间,还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又窒息,又迷失了方向,快要失去意识了。 脑海开始无意识地回顾一些画面。 有童年,有最近。 这一生走马观花,也不知为什么而活。 诸多遗憾,却无一得偿所愿。 可悲。 她逐渐放开,让自己下沉,下沉。 池水深深包裹着她,像要将她埋葬。 就这么结束了… 身体却忽然被捞起。 有一双手拖着她,上升。 将她带离水面。 重获空气,她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大口大口地吸气。 迷糊间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背后,轻轻顺着抚,有节奏地拍,助她呼吸。 “发生什么事了?” 她立刻睁开眼。 画面里的脸,与眼前重合了。 重新开始思考的脑子,明白了自己是被水流冲到下游,刚好落入李凌白的温泉。 这个人,这张脸。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一直可望不可及。 一直克制着。 身体被乱石划伤的疼,崖壁石头撞的疼,在水里窒息的疼,经历一番威胁恐惧的疼,长期压抑的疼。 百感交集都在此刻爆发,她挺身扑向他,双臂紧紧地将他环住,泪珠一颗颗滚落。 李凌白怔住,然后叹了口气,也搂住她,一下一下安抚着。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要杀了你,他…”她不成声调。 “李策吗。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发生了什么?” 她只闭眼,泪如泉涌,悲伤而绝望。 看她衣衫,有的痕迹是石头割的,有的痕迹却像被人力撕扯… 脖子上的红痕,肩头的牙印。 … 李凌白怔住。 被心中浮起的那个猜想。 他明白了。无声叹了口气。 抚了抚她的后背。 “你不想说就不说。” … “如果你不想再做长公主,你可以不做。 我曾经对你说过,你可以来我身边,这句话没有变。” 她流泪,摇着头,流得更凶,说不出话。 李凌白扣着她的身子,安抚着。 “那是我的命,我挣扎不开的。”她抽着气,断断续续吐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李策并不是亲弟弟,你十二岁才入的宫。 难道六年的姐弟情,就值得你封闭一切,不顾原则不顾本性,为他肝脑涂地地付出吗?” 李云容摇摇头,揺得越来越用力,泪珠滚滚。 “我一点都不想留在他身边,从始至终,从头到尾。” 他怔了怔。没有想过的答案。 “李策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皇后… 我永远欠她恩情…” 李云容还记得刚进教坊司的时候,每天能见到的恐怖场面。 “公公,公公我求您了,我不要…” 粗粝的手指齐根没入,女子凄厉惨叫。 “这开苞才到哪儿,给我拉回去。” “是,”叁个精壮的男子一人一根胳膊腿,像拎菜一样将她拎走了,完全不理会女人无助又凄凉的呐喊。 掌事公公淫邪地笑着,看她的眼神像看上好的货物:“这个好这个好,等再长开点给我用力开苞!” 她睡觉做梦都经常被吓醒。 “… 我同屋的姑娘被拉去接客后,回来哭了一夜… 那哭声,没有人敢多听一会。 太凄惨,太哀伤… 直到,轮到我的时候… 突然皇后来了,看到了我…” 赵氏看见方挽青,眼前一亮。 这姑娘生得真是标志… 于是把她要了来,认作女儿。 他彻底明白了。 “原来你身上…有这个不可解的局。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她泪如泉涌。 面前的女子,是哀伤染成的,一碰就会碎。 她永远在做违背心意,不想做,却必须做的事。 心意、身份、使命、困局…朝不同的方向使力,将她扭成无数块碎片。 难怪,总觉得她身上有浓郁的哀色。 他长叹一口气。 “如果告诉你,她认你的时候,正是原来的云容公主去世那一年,边境战事多发,需要靠和亲维稳,她当时急需一个可靠可用的公主…你会好一点吗?”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她闭上眼,泪水成道流下。 是啊,就算先皇后有其他目的,可把她从魔窟里救出来是真的,这么多年的精心养育是真的,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不可解的局。她只能在心与身的背离上,逐渐将自己扭成一块一块碎片,看着自己走向覆灭。 她帮李策,保护他,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从来不是因为亲情,只是因为被那个恩情锁住了。 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不能选择喜欢的人,不能做想做的事。 只能与李策捆绑在一起,替他做所有皇帝该做的事,撑住摇摇欲坠的雍国,维持溃烂的民生,打压各方出头的势力。 还要对付墨王。 所以那天山上,遇见她跪地虔诚祈祷,那是她成为辅政长公主第一天,一切都太困难太痛苦了… 她就那么一直撑着,封闭自己的七情六欲,逐渐冷淡凄凉。 水光波光,投在她脸上,映得泪光更加亮而突出,整个人是一抹哀色。 仿佛人是破碎的,碎成了一块一块。 他一阵刺痛,被巨大的无力感、悲痛感包围。 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将她揽在怀里。 良久无话。 只有山泉流淌的声音。 “其实,你早就想动手了对不对。 要不是顾着我…” 她渐渐止住了哭,开始述说起来。 “其实,这江山本来就该交给有魄力有能力的君主… 真的,我早就这么认为了… 他还得位不正,要不是先皇晚年昏庸愚昧只顾享乐,硬是不顾群臣反对挤掉才能出众的你… 我一点都不愿意替他追究大臣们秘会你的事,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 拨开她额前湿发,看见细小的,乱石划伤的口子。 细小的擦伤,渗着血。 “不说这个了。 你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刚好,这片温泉水具有活性,同时还有药用,能给伤口消毒。” 温泉里的吻 他用小帕沾水,一点点擦拭她额角的血痕。 温泉里水雾浓厚。 情势急,他穿着常服跳下来,此时都打湿了。 发丝也随着水雾的凝结渐渐湿了,碎发凝成了几缕,贴在额前,颊边。 水一点点凝聚,成股流下,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他的下颌拐出优美的弧度,汇到下巴,然后滴入泉中。 她的伤口被擦拭,开裂本身带来疼痛,却能感受到他力道很温柔,很细致。 百感交集,心里的一股压抑喷涌而出。 她吻了上去。 他怔了怔,索性将她一拽,隔着水拉过来扣在怀里,含吮吻着。 用力吻了一会儿,他喘着气说,“你的伤口还有一点没有处理完。” “不重要。” 她双手搭上他的脸,更渴望地吻上来,双臂绕到背后,勾缠着他的脖子。 他双手紧扣着她的腰,不断把她往怀里压,直压得她紧紧贴着自己胸膛,不停地吻她。 力道不断收紧,不断将她的身躯压向自己,明明已经衣衫紧贴亲密无间,却像是怎么靠近都不够。 她也用力地缠绕,收紧,像要留住一个过于美好的梦。 头顶的泉水缓缓流下。 水流顺着两人的颊边流淌,拂过,辗转相依,抵死缠绵的双唇。 身体温度急剧升高,心跳加速,眼神凌乱。 身体腾空,他抱起她。 手一勾,将她沾了水的衣衫褪去,衣衫与肌肤间蓄着的水,顺着凝脂般的肌肤道道流下。 他抵入。 一下一下送进去。 直抵花心,反复触碰。 快意汹涌袭来,像卧在一片荡漾的浪潮之中,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 月光照水。 李凌白抱着李云容,随意地抚着她的头发。 后者安静地依偎在怀里,不知在想什么。 一晌贪欢,终有前路要走。她是否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呢。 “上去吧,伤口渗着血不能泡水。” 李云容点点头。 “王爷…李云容不见了…” 敲门声起。 人就在身边。 李凌白不知情似的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突然就有李策的人来,说李云容失踪了,整座山地找她,我们那也被搜了… 不知道那个毒蛇妖女玩什么把戏…” 李凌白打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转头看着李云容,“对不起,他们不了解你的事…就连我也是刚刚才完全明白…” “不,他喊的一点没错。 李云容就是这样一个人…独断专行,心狠手辣。” 她平静而通透,仿佛成了自己的旁观者。 冷眼看着那些行为,她自己都讨厌。 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她默默下定决心。 李凌白搭着她,正要扶她上岸。 忽有侍卫直接闯门而入。 “王爷,长公主不见了,吾等奉命搜查!” 幸好,幸好有层屏风挡了挡,不至于把一切都暴露于视野中。 李凌白迅速护住她,然后朝屏风后对峙: “你不见了公主,自当在她常去的地方找起。 找不到么,可以拜托我派点人手。 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公主会往我这跑不成?” 侍卫一听,心想确实,前两天又是软禁又是军队逼宫,这俩人回回闹在所有人跟前,矛盾不断水火不容,公主不可能在这。 另一侍卫拍他脑袋,“你怎么糊涂了,落水可能是昏迷状态,万一被私藏了呢?” 对啊! “王爷!刚刚不便据实相告,是不想让大家担心。 其实公主乃是失足落水,而水流就是你这个方向。” “哦,有这等事?” 李凌白听起来非常惊讶。 “是啊,为了排查彻底,王爷让我们进去看一眼为好。” 李云容担忧地看向他。 李凌白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别怕。 见里面没有动静,侍卫又喊:“王爷,让属下进去看一看,以证王爷清白。谋害公主可是大罪。” 里面的人啧了一声,不耐烦道,进来吧。 侍卫们绕过屏风,往水里看。 啧啧啧——水中站着一个女子。 海藻般的乌发,泛着水光,一丝一丝荡在水中。 宽大的黑袍,遮住了整个身体。 女子把头压得很低,似乎是被撞见了这样的事,羞赧不已。 尽管什么皮肉都没看见,这一幕仍然香艳,令人心神荡漾。 李凌白坐在一边,一副扫兴的表情。 他没等发问便抢先回答:“个把侍女,很稀奇吗。” 池子里一览无遗,除了他和那个侍女,没有任何第叁人,哪来什么公主。昏迷的清醒的都没有。 “看够了没?” 语含愠怒,李凌白似乎更加不耐烦了。 侍卫反应过来,收回神驰的目光。 “原来王爷正在春风得意,怪不得不让小的进来,此番多有打扰,望王爷宽宏大量。”侍卫赶紧退出。 … “天呐,咱们居然撞破了他的好事…” 侍卫们一出来便议论上了。 另一人接话,“对啊对啊,一直以为王爷对女人没有兴趣,没听说哪个姑娘提亲成功… 没想到玩这么花,出个远门,居然拉个侍女共浴温泉。 …那他为什么送走那个投怀送抱的胡姬?” “嗯…甚是奇怪…或许他不喜欢异邦人!” 越说越兴奋。 侍卫脚步远去。 女子双手一推,肩上长袍滑入水中,继而转过身来。 李云容长吐一口气,摸摸心口,安抚紧张的心跳。 灯下黑。 这是唯一的办法,却很紧张,实施起来让人心跳加速。 幸而有惊无险。 李凌白跳下来,渡水而来,轻轻抱着她安抚道,“没事了,他们不会再来了,我去处理…只要你愿意,没有人可以打扰你。” 他拉着她浮着水,走到边上,托她上岸。 然后将干燥柔软的澡巾盖在她身上,细细擦着。 身体被轻柔地包围,用细致的力道擦拭,她像踩着云,飘飘浮浮的不真切。 眼前的人专注地擦拭,发丝间细水流下,一滴滴拐到他漂亮的下颌,自然原始,动人不已。 她轻嘤一声,依偎进他怀里,手臂环上他,抱着。 怀里投入一片温软,他的心颤了颤,随即抬手搂着她,停下手中动作。 “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用头轻轻蹭着他。 这一切美好得像梦,真希望晚点结束呀。 夜里,同床,她蜷伏在他怀里。 小屋漏进星光和夏虫的夜鸣。夜风是最温柔的旋律,卷来温泉的几抹湿气,温润清甜,惹人沉醉。 好像回到无忧的少年时光,这些年的苦楚不过一场梦。 他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 “这段时间,你好像总是看向天空。” “我是在看星星…当时,我想成为星星,一个人独自呆着,与万物都没有联系。” 她转头看了看身侧的人。 “但现在不想。”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 他称呼她挽青。 他们相拥着,逐渐睡去。 梦也是清甜宁静的味道。 墨王起事 大雍国这一年,墨王起事,夺位自立。 训练有素的大军,一路直奔紫禁城。 李凌白站在城前,却突然若有所思。 那天在温泉醒来,身边已空。 起身看,发现一张字条: “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放下顾虑,抛却束缚。 鹰翱翔天际,鱼遁游海底。 自由畅快,大展拳脚,那才是你。 我在紫禁城恭候大驾。 ——方挽青” 他心里莫名地放松,好像前路一下子都清了。 他之前就对安将军说,有些问题他快想好了,快要有决定了。 此刻就是那最后一下。 于是某天深夜,墨王府来了一位贵重且奇怪的人。 说贵重,是因为他手中的令牌一出,哨兵纷纷放人,他一路直达墨王处。 说奇怪,是因为他穿黑衣,带黑帘,面目未曾识人,且专挑深夜到访。 李凌白房。 来人摘下黑帘。 “许久不见,刘副将。” 刘统双膝下跪,拿出之前收到的字条: 江山如画,何妨得之,望卿助力。——李凌白。 “应王爷之召,叁生有幸,万死不辞。” 刘统应召返回战场,意气风发,坚毅畅快。 有幸跟随明君,有幸报国,痛快淋漓。 看着李凌白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禀告道: “末将知道王爷在挂念什么。 我们的士兵训练有素,只针对李策一个人。对其他愿意归顺的人,我们礼遇有加,对公主更会敬重。断然不会让公主受到伤害。”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 她留的字条,有没有其他含义? 她的结真的解开了吗 他传令:告诉所有人,进城以后先找她,确认她的安危。 —— 战火起,呐喊声响,锣鼓喧天。 这一刻终于到了。 方挽青觉得前所未有的解脱。 很多次了,很多次她像分裂了一样,一边做着歹事,一边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痛斥自己。 终于不用再受这种煎熬的苦了。 曾经,那些大臣隐秘地登门找墨王,商量救国之策。 她想说,做得好,士大夫该忧心于救国,方不负诗书。 可惜她要担心墨王势力壮大。 墨王打下北方,她想真心地道喜,想跟百官一样庆祝国土回收,简单纯粹的快乐。 可惜她要担心李策的皇位受到威胁。 够了,真的够了。 她已经一次次对不起内心了。 她的内心一直在说,做对苍生有利的事。 解脱了,现在她对得起苍生,对得起愿望未竟的先父,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父亲说,大义小节若相违背,必然舍小节而取大义。 她终于做到了。 只是主动引兵攻打王城,将幼帝置于敌人铁蹄之下,属于背信弃约,忘恩负义。 失了小节,对不起恩人皇后。 所以她也别无选择。 锋利冰冷的刀片滑过温热的动脉,血液喷溅。 她倒在血泊中,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解脱。 终于不用再挣扎徘徊,心意相违。 可惜与他有缘无分。 —— 攻城比想得更顺利,甚至准备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没用上。 大部分人迎风投降。 有从前朝就一直支持墨王的。 有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的。 不投降的一小部分人也很好收拾。 不到半个小时,几乎全部拿下。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心中的焦急越来越强烈。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真的会老老实实等吗? 她真的会放下责任,毫无挂碍地抛弃使命吗? 她不会! 冲!他一路奔向公主的宫殿。 我要你回来 美丽的姑娘,双目安然闭上,神色解脱而安详。 只是惨白的脸竟毫无血色。 如果没有那一大片血泊,场景可能没那么吓人。 红血与白肤一对比,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李凌白的心扭成一团,剧烈疼痛。 没经历过,他也不会知道,原来心痛不是一种主观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事实。 心抽着扭着,好痛。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 她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啊! “太医呢!给我治好她!” 太医一搭脉,立刻吓得战战兢兢: “这,这失血太多了,都已经濒死了。” 一股气血直冲上来,他闪电般拔出刀—— “王爷!” 刘统一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 刘统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他们是无辜的。 您不能做滥杀无辜的君主,不能和那些人一样。 怒火与痛苦交织。 李凌白将刀往地上一摔,砸出几个缺口,碎石蹦出一米多高。 无处发泄,一脚踢翻花瓶,碎了一地。 “给我治,我看着你们治!” “是是是。” 众太医得了性命,擦擦脑门上的汗,翻药箱的翻,搭脉的搭脉,伤口处理,止血,合作起来。 李凌白始终阴冷着一张脸,如入冰窟,浑身冒着寒气。 人们从没见过他这种神态。 阴沉背后是巨大的恐惧,和后悔自责。 如果那天能早点醒来,发现她的不对劲呢? 如果后来仔细思考了她的处境,明白她的局面多么两难,从而推测出了她的真实意图呢? 那不是都不会发生了吗! … 太医们处理医治完,禀告道: “王爷…很难救。” 李凌白一脚踢翻凳子。 太医们纷纷下跪:“王爷,臣等绝对不敢怠慢,有一分希望就尽百分力,但救活的可能真的…臣不敢隐瞒您!” 李凌白拳头握成一团。 方挽青,你干的好事! 你走得真是轻松! 我要你回来! … 可是,她是不是真的太渴望解脱了? 太痛苦了吗? 短短几瞬,心情转了百遭。 太医们静静等候发落。 古往今来,太医都是危险的职业,治不好重要的人,立马全部陪葬。 不知道这位新主人如何发落他们的命运。 良久,他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 “你们全部给我尽力医治,要什么东西直接开口,我无论如何都会找过来。 治好了,重赏。 治不好…” 讲到关键的地方,太医们心肝颤抖,室内静的可怕。 他却没有说下去,起身离开。 不知为何,刚刚霸气发狠的人,这会的背影竟看出一丝落寞。 离开太医室后。 “王爷,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刘统劝道。 “…你永远敢讲别人不敢讲的话,实在诚恳。 可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听。 我不要生死有命,我只要生。 我真后悔。 如果当天,我直接把她扣下来,管着她。 她就不会有机会寻死。” “末将斗胆问一句,如果她…” 刘统没有说下去,但李凌白听懂了。 他望向天际,幽幽说,“那我可能,再也无法快活。” 刘统吸了口气。 “王爷,我们刚刚攻下王城,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李凌白长叹一口气,“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墨王集团的人完成了很多笔漂亮的清扫。 除掉旧集团余党,拉拢中间派,将支持派收入麾下,剔除无用的蛀虫。 一气呵成。 有个小头目调侃说,“余党?躺着的那个女子是最大的余党。” 鼎力辅佐前皇,谁能比她更余党? 他的同僚身体一抖,赶紧嘘声,“你可闭嘴吧,这话要王爷听到,你舌头都要被割掉。” “这么严重?” 同僚嘁了他一声。 “我看不至于。王爷虽然尽力救她,没准是想着日后怎么折辱。” 只有刘副将等几人,平时朝夕相处,明白王爷这几日跟以往特别不同。 特别的冷,特别的肃杀。 一方面是情势需要的状态,一方面却是由心所发。 被审讯的人中,几乎没人能抗几下,全身泄气,一点底气都没剩。 这种冷非常有利,像一把利刃,不刺也令人胆寒。 仔细看,还能看到几抹灰烬。 死寂的灰。 好像什么光芒消逝了。 连处置李策,这种夺位者必对前任亲自做的事,也靠别人提醒。 “所有人都背叛我,连姐姐也背叛我!” “你没资格提她!” 看李凌白这么明白的袒护,李策彻底明白过来,冷哼一声。 “我早看出来了,一说到关于你的事,她哪哪都不对劲。” 听到这些不知情的事,想到斯人生死未卜,他一阵抽痛。 “那天在温泉我想弄她,她怎么都不肯,挣得厉害…哼,结果转头就和你搅在一起。” “闭嘴!”他手臂上青筋尽数浮现。 李策吓了一跳,但也不甘示弱道,“朕当初就该杀了你!” 李凌白冷笑,高声质问:“你以为想动就动的了?温泉那日你已是下风,山脚下全是我的人,连你的近卫都打算投靠我…” “不!我是说你去年西征! 当时母后就交代她杀了你! …是她在母后病床前苦劝,一直说什么不能明面上动手,对同宗下手会招来非议,建议借刀杀人,这才派你去了那个鬼地方! 谁知道你还能回来!” … 方挽青! 李凌白在她沉睡的身体前无声地嘶吼。 你为什么要藏着这么多事? 你就这么喜欢一个人默默扛下一切,再不回头地走掉,把所有的愧疚懊悔留给我吗? 我有这么脆弱吗,需要你这样守着吗? 你如果醒不过来了,我该往哪里找你理论?! 太医躲在门外,战战兢兢不敢进来。 李凌白早已瞥到,不耐烦地喊道,“她到底怎么样?!” 太医总管擦了几把汗,勉强镇定,回禀: “臣等已竭尽全力为她补血,但她体内余血实在太少,身体各方面都运行不开…” 李凌白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 “臣等,只好下注猛药,如奏效,此药可在体内生血,促使身体开始运行,再由身体自行造血,周而复始…如不奏效,姑娘可能…” “需要多久?” 今夜。 * 墨王是个贤王。方挽青从前就一直听父亲说,这一代的皇子里面,只有他一人堪登大位。 虽然是强劲的政敌,也实在不忍痛下杀手。 皇后吩咐她杀的人有很多。 其中,霍乱朝堂,荒淫无道者,她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有才有能,忠心报国的,她却往往想法子放人家一条生路。 何况是墨王。 * 无人入睡的夜。 李凌白一进来,原本热闹的屋舍顷刻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刚刚的事好像被他的进入直接打断终止。 李凌白冷道,“讨论什么,说来听听。” 众人都沉默不答,他便直直看向刘统。 刘统叹了口气,“禀王爷,我们私下探讨,不在您面前提,是不想为您多添难过。” “说——”李凌白咬牙。 刘统只好讲述。 “王爷还记不记得那天,属下拿了神兵营的令牌,想要偷偷起事,被您发现。” 李凌白无声看着他。 “我当时说,既然公主把令牌交给您,就该准备承受最坏的结果。 如果她没准备好,只能说明她心性稚嫩,根本不配拥有天下。 可其实我也想不通,她并不是傻子,为何就这么交出令牌,只有您一句口头承诺,没有任何实质保障。” 他当时只当是敌人白送的机会到了,没有细想。 “如今想来,公主其实早就做好了二手准备——若您借机起事,她便借机将天下转交给您,自己守约赴死…” 这是对得起天下,也对得起使命的唯一方法。 “真傻。”李凌白冷道,声音隐隐发抖。 刘统由心感叹,“属下错看了。公主已毅然准备好玉石俱焚,真是有大义有胆识有气魄,令人敬佩的女子。 她愿意让您替她做出决定,推着她做出决定。 她是把选择权交给了您,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您。” 当时不解的答案终于揭晓了。 结果却令人揪心。 李凌白握起拳头,青筋浮现。 突然,他飞快地拔过桌上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臂利落精准地划了一刀。 血珠立刻细细密密地冒出来,汇成流往地上坠落。 手下们立刻大惊,“快,快叫太医!” “你们来就行了。”他沉声道。太医还在救人,他不想动。 手下们立刻去橱柜里翻找,止血药,纱布等等。 李凌白一言不发,送上手臂,看着它一圈圈被白纱缠上。 刘统叹气道,“王爷,您这是何必呢?” 李凌白冷嘲道,“我只是突然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愚钝。” 他问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个机会。 想起那天温泉边,梦一般的一夜。她轻柔地蜷缩在怀里,抱着自己,说了很多很多话。 ‘她在向你告别,而你浑然未觉。’ 李凌白沉沉地闭上眼。 刘统感叹道,“王爷,您做的已经很好了… 属下现在很庆幸,您当时坚决地阻止了我,不留一丝余地,不然属下真是干了件大傻事,终身后悔。 太医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还有希望。今夜,我们一起等待。” 锁金铃 杂乱不清…混沌的梦。 她手起刀落,砍向一个个无辜的生命。 咦,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为什么又成为了刽子手,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手中的刀慢慢垂落… 黑影中的人将刀一把扶正,把她的手握上去,尖利地邪笑:杀吧,一直杀下去吧,把这天下都给我夺来… 不要… 她猛地睁开眼。 柔和的床纱首先入目。 转过头,看见屋里窗明几净,明亮敞开。 书架上摆了一盆兰花。 这是哪里… 她捂着头。 疼痛,血液从手腕漫出,画面纷纷袭来… 对!自尽! 连忙抬手看,却只见厚厚的纱布,将自己割过的地方裹得齐齐整整。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婢女听见动静进门,欣喜若狂,“小姐你醒了!太好了! 皇上可急死了!” 她懵,“……皇上?” 婢女点点头,反应过来她还不知道,就解释道,“从前的墨王,如今已经是皇上了。” “…嗯。” “他刚刚才去休息的,没想到您马上就醒了。” “这里是…” “是您的公主府啊。” “…嗯?” “哦!这是按照从前方府的布局,还原小姐您的闺房。” 怪不得这么眼熟亲切。 “皇上给方大人平了反,肯定了他的贡献,也还了您身份。 皇上还说,前尘往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您大可继续做当初那个方家小姐,盼您往前看。” 婢女说到这里,突然有了哭腔,“小姐,您别在想不开了…” 方挽青低头看手腕上的疤。 * “你可真让人不省心啊。” 她转身,刺目的龙袍首先映入眼帘。 流光溢彩,华贵非常。额前坠珠,稳稳当当。 旧时王爷,今日天子。 她淡淡笑了笑,“你终于在最该在的位子上了。” 继位不过几日,他已有天子的神态,凌敏洞察,天子之威。 她不由自主往下福身,被他抬手一挡。 “你刚醒,不用了。” 他哽了哽,沉声道:“知道这几天我怎么过的吗。” 她淡然不语。 “你要是没有救回来…这辈子我都会活在愧疚和遗憾里。 你就让我过这样的日子? 这么喜欢牺牲自己,让别人痛苦?” 他一步步逼近。 她不由自主地退,退无可退,背抵上了墙。 他便双臂撑在墙上,将她牢牢困在中间。 凌厉,独属于天子的威压。 “对不起。”她顿了半天,各种话语在心里辗转,却只说出了这句话。眸光闪着,点点凄哀。 大失血后初醒,本就憔悴。 他心一颤,不忍。 松开了困住她的双臂,走到一旁。 “你没有对不起谁,我也不需要听对不起。同样的,接下来你也别怪我做的事。” 人已经救回来,接下来怎么留住,是自己能去想办法的事。 她抬头,“什么?” … 方挽青看着手腕上细小的铃铛。 他一个个绑上去的。 小又轻,几乎没有感觉。 声音却特别大,一点点动荡都会发出无比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且材料精细,内部封锁,无法被破坏。 它们保障了她无论到哪都会被发现。 四处都是看守的人。 李凌白说,“不要试图逃跑,逃一次看守就升级一次。 你不希望半点自由都没有吧。 你若是一心求死,那么栓的锁的囚禁的,我什么方法都有。 你双脚迈向地狱,决绝而毫无留恋,我就偏偏要把你拽回来。” 他大踏步向外走。 将将踏出门槛,忽然站定,背对着她道: “想吃什么叫人去拿,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想去哪派人陪你去,我有空就我带你。 接下来,你想吃喝玩乐,还是编书修典,或是继续钻研变法,随你。 只是不能离开。” … 他良久沉默,又说: “我什么都能给你,只有自由不行——方挽青,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你不准死。” 言毕,扣上门走了。 * 过了会儿,宫人运来很多书。 “小姐,这些书都是皇上运来的。 皇上要求您务必马上看完,马上跟他讲结论。” 她叹了口气。 他,真的努力在给她寻找留在人间的理由。 比如,她看着门前那排植物,枝叶茂密,生机勃勃。 绿树抽新芽长新枝。 她的窗口一眼就能看到的风景。 窗口还会飘进来兰花的香。 他很想告诉她,人间很好。 * 反正暂时跑不掉,她开始翻书。 那天走访获取的资料还只是初稿,没有仔细整理筛选。 后来便遇上那些事。 她倒也乐意把这件未完成的事做到结束,做到瓜熟蒂落。 一边翻书一边摘录,不知不觉时光便过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看书居然特别快。 短短几天就梳理出了比以前多很多的头绪。 难道是以前瞻前顾后,心神不宁,以致读书效率很低吗? 入了夜,宫里再次掌上灯。 透过窗子往外看,易了主的禁城,总觉得面貌也焕然一新了。 … 若不是自己身负羁绊,人间真的很美好。 * 说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每次都是婢女打盆水来简单擦洗。 今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想洗个澡。” 婢女立刻回,“奴婢去打水。” 她身上粘腻,直说这次只想去浴池。 婢女为难,“小姐…皇上严令禁止带你去有水的地方…” 防着她投水自尽。 “…要不您自己和他说吧,我们是不敢的。” 李凌白听毕来意,眸子都没抬,“打水啊。” “我想去浴池。” 他抬头,神色几分犹疑。 她迟疑,“…那算了吧。” “走吧。” … 入水,被水包裹着。 这几天心绪很乱。 水载万物,好像在水里心情也能平静几分。 李凌白躺在边上,看着天空。 出神一会儿,忽觉…怎么旁边池里没有动静声响? 往旁边一看。 人团成一团,钻在水底下,一动不动。 他一阵握拳。 以极快的速度钻进水里,一把把她拉起。 两个人出水,头上的水哗啦啦流下,在水面跳跃。 就这么想走,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他目睚欲裂,阵阵冒着寒气。 方挽青骤然被拉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看到对方的反应,回顾一下,才发觉自己刚刚确实嫌疑很高。 “我真的只是想潜下去,不是那个…” 他嘴角几阵抽动,神情几番涌动,也想了很多可能。 却越想越止不住心底的寒意。 最终,他周身冒着阵阵寒气,和眼里滚动的暗色的火,浓郁地燃烧。 突然,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死死扣着,不容抵抗。 … 他将她按在岸边,胡乱地拉开衣服。 捆手腕 突然,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死死扣着,不容抵抗,拖拽着将她渡水拉来,径直拖上岸。 他把她按在岸边,胡乱地拉开衣服,紊乱的吻便密雨般落下来,肩头脖颈。 混乱中,他解下领口袍带,系上她的双腕。 天子黄袍带,丝丝透着天子贵气,那龙纹由冰蚕丝镶成,相贴时着实凉了她一下。 他用双臂箍着她的身体,不许任何动弹。 然后在脖颈上吸吮,乃至啃咬,又一路向下来。 动作忽轻忽重,力道时大时小。 似乎是愤恨,又似乎是恐惧。 似乎是发泄,又似乎是寻求安慰。 她未发一言,默然承受。 只是刚刚泡水泡得头晕,现下的亲密又使得气血翻涌,头昏脑胀,她不觉嘶了一声。 声音清脆响亮。 身上的人动作蓦地一滞。 他陷入僵硬,双手隐隐握拳。 良久,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气声。 过了很久,他泄气般叹了一声,放开她的手。 “走。”声音几不可闻。 她坐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虽然刚刚似乎是被他欺负了,她却觉得这个背影萧瑟落寞。 一身朝服全都湿了。 他此时,是失望,是痛苦,还是绝望? … 自己本是无命人,不该在这里。 可是却连累有人为此强求,非要改命。 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强求。 … 徘徊人间的时间越久,越留恋。 会不会有一天,实在是舍不得走了? * 李凌白从梦中醒了,外面仍是大夜。 又是那个她倒在血泊里的梦。 叹了口气。 于是批起外套,来了她这里,轻轻坐在床边。 她浅浅地呼吸着。 这副安睡的样子能宽慰他些许。 人还在,自己正看着,跑不掉。 他抬手勾了勾她颊边碎发,整了整被子。 她睁眼。 他愧道,“…我吵醒你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我没睡着…” “聊聊吧。”她说。 他想了想,沉道,“对不起…白天的事。” 他想,她又有什么错呢,她当然也想做自由的灵魂,好好活着。 还不是那该死的命运压的太重,她何其无奈。 自己却去寻她的不是,把失去的火发在她身上。 该是向命运要人,才对啊。 * 她知道这些天来他是多么的不安。 他就这么承受着,煎熬着。 痛苦,但不放手。 为的,只是吊着她一条命。 人间真的很美好。 泪珠滚落。 她没有办法离开了。 她舍不得。 她忽然坐起身子,抱住了他。 双臂环上他,腕间铃铛发出一串串清脆的响声。 “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走了,好不好…这个世界我陪你一起看。” 他一怔,然后闭上眼,喑哑着,“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她落下泪来,点头。 “真的… 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不忍心,也舍不得…” … 动着情,额头相贴。 她柔嫩的手轻轻捧上他的脸,吻上去。 他搂着她的身躯,细细地、轻轻地吻她,不敢用力。 含着她的唇,慢慢地舔吮,辗转。 … 她的衣衫件件落地。 漏进来的月光,将这对交缠的人影投在屏风上。 那影子像缠绵的青鸟,又像交颈的天鹅,连绵不绝,慢慢蜿蜒。 … 到了尽头,他像往常一样准备抽出来。 她身体软绵绵,却不忘伸出一双藕臂,用残余的力气把他拉住。 她这双臂似没有骨头,说是拉,不如说只是将将挂住。 如果他轻轻一退,可能这双臂就会鹅毛般滑落。 好在他注意到了,随即不动了。 “别,在里面。”绵软的声音。 他看着她,眼中动容。 疼惜和爱意涌上来,他俯身亲吻她额头。 然后一阵轻微的颤抖。 她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在身体里,然后慢慢下滑。 他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也揭开一角躺进去。 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真好,你留下来。” 她贴过来亲了亲他额头。 “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乱。 … 我老是梦到她。 她问我为什么背叛承诺,亲手出卖她儿子…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 “下次如果再梦到,你就告诉她,来怪我。 是我不让你走,是我把你强留在身边。 让她来怪我,好吗?” 她哀伤地抚着他的脸,“我也不忍心。” “我不怕,我为你分担。 …… 对了,菩萨,明天我们去见见菩萨。 你不是说菩萨能听见你的话,一直守护着你吗? 也许菩萨还在庇佑着你,也许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点点头,眼里盈盈泛着泪光。 … 山里的雾气,一如当初。 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故地重游,景色如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已大变。 他说,“仔细想想,其实你当初没有骗我。 说自己急着下山,说自己的幼弟无人照顾,都是真的。” 她浅浅一笑。“一会儿去我的木屋坐坐吧。” “那个木屋真是你的?” 她点点头。“我给自己造的小窝,没有告诉任何人,以前烦了闷了想逃了,就去那里躲一阵子。吸吸风,看看山,心里能好一点。” 结果就碰上了你。 在庙里,仍旧点上叁柱香,冉冉升起的熏雾,让这里有种氤氲的神圣。 她跪下合掌,默想: 菩萨,信女本是无命人,可是却贪恋人间。 这一生一世,我想和他走完,您能允许吗? … 她还瞒着他,去了赵皇后墓前。 认真拜了叁拜。 “我已经打算好好活下去了。 对不起,没有遵守当年的承诺,背弃了你的恩义。 我没有办法看着家国江山毁在眼前,自己去做那个为小节舍大家的人。 我也舍不得那个人。 你若是怪我,因果业障,到了地下再慢慢说吧。” —— 直到一年后,变法推行,国家朝着复兴走去。 她无意中在父亲书稿中看见一句话,顿时生疑。 调查才知,原来当年父亲惨死,是另有推手。 父亲因推进变法太过激进而下狱。 而他颇为自信要推行这份激进的变法,原因则是——赵皇后派人假扮平民,故意说出对新法无比热切的向往。 引导急切想要改变的方大人,错误地往激进的道路走去。 … 原来,赵皇后不仅不是相救的恩人,还是导致全家抄家,父亲惨死,自己落入教坊司的罪魁祸首。 … 他得知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惶恐地抱住她。 “幸好…幸好我那天跟阎王抢下了你。 否则,我们不是终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