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祭》 第1节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婚祭 作者:福禄丸子 文案 知乎提问:跟爱慕了十年的男神结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俞乐言跟帖:谢邀。其实也不神秘:无上限容忍他的坏脾气,眼睁睁看着他惦记前女友,生了孩子也不被待见,没工作就被视为无知妇孺……唯一的优点就是财大器粗。 知乎众大神:…… 俞乐言跟帖:再补充一点:离婚条件各种苛刻,硬生生把失婚妇女逼成了离婚律师。充分诠释了那句话——每个成功女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渣男。 该回帖进入热门回答,获赞9000次! 穆家老大穆皖南的故事,破镜重圆or破镜难圆?这是一个问题。 婚恋,有萌宝,可能比较虐,狗血到底,结局he,谢绝扒榜。 ★前方高能预警:真·渣男,包子女,作者完全为满足自己写文。好这口的欢迎,不喜请绕道!★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主角:穆皖南,俞乐言 ┃ 配角:池睿,何薰,康宁,何维林 ┃ 其它: ============== ☆、第1章 楔子 闹钟响到第三遍的时候,俞乐言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床头的手机,结果有人动作比她快,她只摸到一只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 温暖干燥,骨节分明,是她最熟悉的触感。在手心里稍稍用力一握,没有消失,证明她不是做梦。 她嚯的一下坐起来,穆皖南果然就在身边,半倚在床头,微微眯眼看她。 “不用这么惊讶。”他挣开她的手,“你的闹钟很吵,所以我帮你关了。下次记得换一个柔和点儿的铃声。” 清晨他不戴眼镜,额前的发丝稍稍有些凌乱,表情慵懒放松,好看的下颚线条往下是不着一物的男性躯体。 乐言红着眼瞪他,他毫不客气地回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穿衣服。 她抱紧被子挡在胸前,却挡不住身上一阵阵凉意。 她一点也不想回忆两个离了婚的人昨晚做了些什么,可她腰酸背疼,正提醒着她昨晚战况有多激烈。 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一觉醒来就已经是这样了,天也亮了。 “你不是还要上班么,还不起来?”他掀开被子下床,光脚站在地上,随手扯过衬衫披在身上,“朝九晚五跟在家里自由调配时间可不一样,迟到要被扣薪水的。” 他话里话外都是浓浓的嘲讽,乐言闭了闭眼,“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思思?” “今天下午,你去幼儿园接她放学,然后所有时间都是你的。” 她这才认真看向他,“穆皖南,你不可能每次都要我跟你……那样之后才让我见孩子。” “跟我上床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用说得这么含蓄,你昨晚不是也乐在其中?听听你的声音,叫得嗓子都哑了。”他曲起一条腿压在床沿,凑近她笑道,“至于以后,你也可以试一试,看我能不能。” 她的手揪紧被单又松开,别过脸尽可能用商量的语气问:“我今天下班比较晚,能不能请周嫂先把她接回家?我下班了想带她出去吃饭,再给她买几件衣服。” 穆皖南敛起笑,面色冷凝,“随便你,不过思思九点半之前必须睡觉,你耽误的时间越多,留给她的就越少。” “我明白。”乐言连忙去找自己的衣服,今天要早点到单位去,工作尽快做完就可以多些时间陪孩子。 所有的难堪似乎都是由她决意离婚开始的,她一边把裙子往身上套一边也打算以牙还牙讽刺他一回:“为什么不干脆让思思跟我过?这样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把你喜欢的女人带回家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也不会动不动欲求不满似的发脾气,有生理需求还要找她这个前妻来解决了。 然而,身后没有人回答,穆皖南已经进了浴室,只有水声哗哗作响。 ☆、第2章 起步艰难 数月之前。 俞乐言还没跟穆皖南办妥离婚手续,她已开始在高田律所上班,作律师助理。 美其名曰律师助理,其实刚开始进去就是打杂。 高田所听起来像日本外资所,实际只是因为两位合伙人刚好一位姓高,一位姓田,而姓高的那位是俞乐言的师兄,提供给了她这样一个不错的工作机会。 她每天八点半准时打卡上班,律所对员工的考勤制度并不是特别严格,虽然规定的是八点半打卡,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九点才到,有案子要跑的律师甚至整天都见不到人。 但她到这个律所上班才不到一周,作为新人来说迟到实在没什么道理,所以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岗的员工。 新入职的第一个礼拜不太好过,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规矩都不懂,最要紧是没有人给新人安排任务,分配给她的带教律师又不在,办公时间的空闲远比忙碌更难熬。 她只好给自己找事情做,守在复印机旁边帮人复印材料,有访客和客户来了就端茶倒水,帮前台小姐省了不少功夫。 尽管如此,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溢美之词。中午午休的时候,她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听到门外两个年轻的声音在议论:“哎,那个俞乐言也是关系户吧?现在淡季还招人,不是让她白拿薪水吗?” “听说是合伙人亲自安排的,也许就看中人家年轻漂亮呢!” “年轻什么呀,比咱们都大呢!而且婚姻状况填的是已婚啊!” “啊……看着不像啊,我还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呢!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才来作律助?” “谁知道,你没看见她一身名牌吗?指不定是哪家的阔太太出来体验生活了,或者是高先生的情人?他不是离婚了么,也许就是好这一口呢?” 两人哧哧地笑,听到最里面一间有冲水的声音才意识到还有人,赶紧收起化妆品撤了。 原来高师兄也离婚了,同为天涯沦落人,她倒是这一刻才知道。 乐言坐在马桶盖上,等确定外面的人都走了才推开门出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素面朝天,大概因为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身上的套装式样中规中矩,却是货真价实的普拉达。 她正装不多,唯有的两套先拿来应急。也怪她自己疏忽,就这样直接穿来上班了,引起些不必要的揣测。 下午高寂云路过她的办公桌前,曲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来我办公室一趟。” 合伙人办公室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朝她眨眨眼睛,笑意晏晏。 刚刚在卫生间里八卦的年轻女孩互相递眼色,像是在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俞乐言关上办公室门,在高寂云对面的椅子坐下,“师兄,有事找我?” “你开始上班也有好几天了,我事情比较多,忙到现在才有空来问你情况。怎么样,还习惯吗?” 高寂云与她同毕业于f*律系,她读大一的时候他读研究生一年级,做过他们班的辅导员,是学校那个著名辩论队的队长,毕业后就进事务所做了律师,不久与人合伙开了现在的这家律所,年纪轻轻已是业内有名的青年大状。 撇开在学校里对她的照顾不提,如今他给她提供了这个工作的机会,对她而言是真正的知遇之恩。 她点头,“都很好,谢谢师兄。只是我觉得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还有我的工作好像很少,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高寂云爽朗地笑,“这个你不用急,等过两天你的带教律师出差回来就有你忙的。这些案卷都是他的,你先拿去看熟,到时候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厚厚一摞资料放在面前,乐言既兴奋又有些发怵,“今天就得全部看完吗?” “有问题吗?” 她咬了咬唇,“不,没有。我会加紧看的。” 高寂云点点头,“现在开始要逐渐适应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乐言,你起步晚了点,但要相信自己是最好的,我给你的资源也是最好的。假以时日,你会成为最优秀的律师,加油。” 师兄完全跟以前一样潇洒乐观,看不出一点婚姻失败的颓唐。 俞乐言抱着那一摞沉甸甸的案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整个下午埋首其间,直到天色越来越昏暗,再抬起头来,猛然发觉整个办公区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匆匆收拾东西,下午本来是想请假早一点下班的,但想到午间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她又打消了念头,硬是把资料给差不多看完了。 今天是女儿生日,她答应了要陪她庆祝的,不能失信。 她到西饼店拿了定制的蛋糕,回到家早已过了饭点,思思已经吃完饭坐在茶几旁边画画,看到她仍是高兴地扑进她怀里,“妈妈!” 俞乐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来抱住她亲了亲,“宝贝生日快乐。在画什么呢?” “生日涂鸦,每个小朋友生日的时候都要画一张的,第二天要跟小朋友们和老师一起分享。”思思满手都是颜料,桌上放着一张五颜六色的水彩画,是全凭手指和手掌蘸取水性颜料绘制的朴拙涂鸦。 “妈妈妈妈,你陪我一起画吧!” 乐言顾不得还空着肚子,卷起袖子道:“好,妈妈陪你画完。” 母女俩一起往画布上拓手印,乐言又握住思思的手,教她在每个指印画上栩栩如生的可爱表情。 思思拍手,“好漂亮,剩下的那边留给爸爸,我们谁都不要画哦,爸爸手比较大。” 乐言看着画布上那唯一的一块空白区域,心头酸涩。 “爸爸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我们先切蛋糕好不好?” 思思摇头,“我想等爸爸回来再吹蜡烛,蛋糕……先给我看一眼就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蛋糕盒子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果然又乖乖坐回去等,甚至为了分散注意力,把公仔娃娃们都拿过来排排坐,玩起分蛋糕的游戏。 这孩子执着起来,跟穆皖南一模一样。 墙上的时钟指向夜晚十一点整,窝在沙发里打瞌睡的思思被整点的钟声敲醒,手里握着的小黄鸭公仔也滚到了地上。 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问:“妈妈,爸爸还没回来吗?” 俞乐言将她重新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快了,爸爸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思思熬不住就先去睡,好不好?明天还要上幼儿园的。” 第2节 思思却拼命摇头,“不要,我今天一定要等爸爸回来一起过生日的,而且我的手指画都还没完成呢!” 她把滚到地板上的小黄鸭重新捡起来放到茶几上,看了看精美的蛋糕盒子和旁边那幅未完成的画。 乐言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温柔却又态度坚决地说:“时间太晚了,宝贝儿你得去睡觉了。等爸爸回来,我跟他一起把这幅画完成,明天让你带到幼儿园去,好吗?” 思思嘴角一撇,“可是……还没有吹蜡烛和唱生日歌。” “明天我们一起补……” 她的话没说完,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响。思思跳起来,雀跃道:“一定是爸爸回来了!” 她跑到门口,乐言赶紧跟上去,打开门,果然是穆皖南回来了。 她嗅到空气中的酒精气味,他喝了酒,而且还不少。 “这么晚……外面下雨了?”她看到他额前发丝上沾到的雨水,西服外套上也被浸湿。 雨势不大,停好车走到家门口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慢慢走也不至于淋成这样。 或许他在别的地方就已经遇上雨。 他看到她,只挑了挑眉毛,嗯了一声,“这么晚了,怎么都还没睡?” 思思倾身抱住他,“爸爸,我在等你回来庆祝生日,你是不是忘记了呀?” ☆、第3章 你和我,不等于我们 “爸爸没忘。”他把孩子拉开一些,不让她碰到被雨水淋湿的外套,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扎着蝴蝶结的银色礼盒递给她,“礼物你先拿着,不过今天太晚了,生日明天庆祝也没关系。” 思思委屈地看着妈妈,乐言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蹲下身拿出拖鞋为他换上,“思思想等你陪她一起吹蜡烛,还有一幅生日画要等你一块儿完成,明儿要带去幼儿园跟小朋友们分享的。反正也等到现在了,好在还不到十二点,今天还没过去,咱们陪陪她吧!” 屋子里有些热,穆皖南一边扯领带一边道:“她明天还要上学,睡太晚了就得迟到。有什么明儿再说,我先去换身衣服。” 孩子听懂了,眼睛里的神采一下就黯淡了下去,乐言见状连忙小声地凑到他耳边说:“我知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很累,没有心情。可是孩子大了,她还从来没跟你一起庆祝过生日,能不能……” 他忽然转过来,目光如炬,话却是跟孩子说的:“思思,你先去那边拆开盒子看看礼物是什么好不好?” 思思看看他,又看看妈妈,撅起小嘴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他这才冷声问乐言道:“你这是在责怪我没有作一个称职的父亲?” 她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让孩子太失望。” 他依旧看着她,唇角勾了勾,有些残忍的弧度,又像是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讽刺。 “谁都可以怪我,唯独你不行。何况,你现在连唯一的立场都没有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湿掉的外套都没有脱就往楼上走。 他的确是累了,183公分的大男人,颀长健硕的身形却每走一步都那么吃力,也吝于求助和回头,仿佛楼下的一大一小是存在于他世界之外的两个人。 乐言走回思思身边,礼盒里是有声故事书,可孩子捧着礼物,眼泪却忍不住地噗噗往下落,不敢大声嚎啕,只能扑进妈妈怀里压抑着哭声,“爸……爸……不陪我过生日,我不要喜欢他了,呜……” 乐言心都揪起来了,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安慰道:“宝宝不能这样说,爸爸是最疼你的人,你看他工作那么忙,不是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吗?” 说来更伤心,“这套故事书,他去年已经给我买过了……” 乐言一时无语,轻轻道:“爸爸一定是记错了,或者他觉得这套故事特别的棒呢?” 思思抽噎着问:“爸爸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呢?宝贝你千万不要乱想,爸爸只是太累了,没有讨厌你,不是你的错。这样吧,妈妈陪你吹蜡烛,唱生日歌,明天再给你补送一份礼物,就送……你最近喜欢的小鹿斑比好不好?” 思思这才慢慢止住了哭,眼角仍挂着泪珠,“可是我的画还没有完成……” “没关系,妈妈答应你,今晚就算爸爸睡着了也一定让他起来把作业完成。” “真的?” “真的啊,妈妈有魔法的嘛,不信我们拉钩!” 思思终于破涕为笑。 好不容易哄孩子睡下了,乐言回到主卧室,轻轻叩门,无人响应,打开灯掣,屋里空无一人。 她苦涩地笑了笑,是了,她差点忘记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她一个人的房间了。 就算是以前,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也是不会回房间来与她共度的。 三楼的书房里,穆皖南仰躺在窗边的沙发床上,沾满了湿气的衣服还原封不动地穿在身上,难怪剑眉紧蹙,好像睡得极不安稳,也不舒适。 她推门进去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想帮他换下身上的湿衣服,可又不好弄醒他,否则以他刚才的情绪来看,两人又免不了一通争执。 她打了热水来,解开他胸前衬衫的纽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轻轻放下手中的毛巾。 她端来了女儿的颜料,调好了颜色,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衣袖,再用笔刷将颜色涂满他一只手的掌心,然后展开那幅未完的画作,将他的手拓在留白的区域内。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她却已经出了一身汗,一条腿蹲跪在地上有些发麻,站起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 穆皖南又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水……” 他今天一定喝了太多酒,又淋了雨,这样睡上一晚,非得病一场不可。 乐言轻叹一声,起身去帮他倒水,偶然瞥见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没有被推回原位,留有一条缝隙。 她知道那里面放的是什么,不过平时都是被谨慎地锁起来的,今天大概是他一时疏忽了。 她顺从自己下意识里的冲动拉开了抽屉,取出倒扣在里面的一个水晶相框,照片里的人白衣白裙,俏丽明媚,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 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笑容已经永远定格,年轻的生命已化作香山上冰冷的石碑,孤零零的游魂不知现在又漂泊到了哪里。 这张照片此前她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只不过今天看到的感受特别不同寻常。 乐言轻轻把相框放回原处,拿着水杯回到穆皖南身边,想要扶他起来喂他喝水,没想到手刚碰到他的肩膀,那双冷凝又锐利的眼睛就蓦地睁开了。 她是从来不怕他的,她想。即使过去他无视她、冷待她、失控地朝她发脾气,她都不觉得害怕。他是谦谦君子,他不会伤害她的,她都知道。 可是这一刻,他这样看着她,眼睛里看似平静无澜,背后却像是有星云瀚海在翻卷着,随时都可以把她吞噬掉。 她勉力朝他笑了一下,“你醒了?先喝口水,然后去洗澡换件干净衣服再睡吧!”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以为他不打算喝水了,刚打算把手收回来,他却把杯子接过去,仰头将一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他仰起头,最脆弱的咽喉部位,男人硬朗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他把空杯子递到她的眼前,又露出那种有点挑衅意味的表情。 她轻轻别过脸去,只问:“还要吗?我再帮你倒一杯。” 杯子这回在她手里没有握牢,因为手腕突然被另一双手给钳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那只水晶玻璃杯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幸好没有摔得四分五裂,她提起的心稍稍一松,却依旧加速飞快地跳动着。 “你刚才在看什么?”穆皖南终于开口,抓着她的那只手手心里还有未干的水彩颜料。 丝丝缕缕的橙红色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渗出来,灯光一照,像是猩红的血液。 “我看到你的抽屉没锁好,帮你整理一下。” 否认也没有用,她知道他都看见了。他应该早就醒了,或许在她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或是她捉住他的手仔细地往他手心里涂上颜料的时候,就醒了。 他在观察她,看她窥探着他那不算是秘密的小秘密时,是什么样的神情和反应。 她的镇定似乎激怒了他,腕上的力道更紧了些,捏得她要咬紧下唇才不至于痛叫失声。 “你先放开我……”她试着与他打商量,“你喝多了,我帮你放水洗澡,早点休息吧!” 他却不依不饶,“你明知道我今天去哪儿了,怎么不提也不闹了?你是真的看开了呢,还是故意装出贤惠大方的样子?你装给谁看,俞乐言,这里明明只有你和我。” “还有思思。”她不顾手腕的疼痛,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毫不迟疑地轻声补充道,“我们这个家里……还有我们的女儿。” 也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敬他,穆皖南的眼中有丝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趁机想摆脱他站起来,可他并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手上一拽,她重心不稳跌向他,拉扯间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地板上。 ☆、第4章 让她疼 他喜静,地板都铺着柔软的地毯。所以尽管她很瘦,背上的蝴蝶骨最先着地,结结实实地摔了这么一跤还要承受他的重量,却并没有感觉到疼。 只是身下已经一片狼藉,刚才端来的水彩颜料没来得及收拾,五颜六色地泼溅在地毯上。 指尖碰到的黏腻让人很不舒服,她甚至不敢睁开眼去看,不愿想象这糟糕的情形待会儿要花费多少精力去清理。 她抬起手来,双手终于得了自由,可穆皖南的手掌此时却覆在了她的颈部。 “别再拿孩子说事儿了,你要是真的疼她,咱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话里包含了太多涵义,就像他此刻的手,并没有施力,只是那样虚拢着,她却刚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力和仍未干透的水彩颜料。 很复杂的感受。她觉得好笑,不要提那地毯了,她自个儿也是狼狈不堪,千疮百孔的样子横陈在他面前。 “如果你觉得掐死我可以让你好受一点,那你可以再用点力。”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张了张嘴竟然真的笑了,“不过我想还是有必要提醒你,这世上再多死一个人,并不会让已经死去的人复生。” 是挑衅也是试探,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今天真是豁出去了。 穆皖南的瞳孔猛的收缩,能激怒他的事情不多,但康欣去世这么多年,包括父母和最要好的朋友都绝少在他面前提起,就是知道这事儿在他这里是天大的忌讳。 她过去几年的战战兢兢果然都是装出来的,离了婚就什么顾忌都没有了。 他手上果真加了力道,一点点收紧,轻声问道:“俞乐言,你知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是啊,今儿是什么日子呢?他情人的死忌,每年的这一天去她的坟上祭奠、送花、陪她到深夜才回来的人是她的丈夫,而对她来说,今天只不过是她女儿的生日,仅此而已。 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可即使俩人走到了这一步,伤人伤己的话她始终还是说不出口,眼睛里有泪潮翻涌上来,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穆皖南也看到了她眼底的泪,觉得自己在那水漾波光里也狠狠晃动了一下。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明明拥有一切,如她所愿,却仿佛最受委屈的人仍旧是她。 他松开她的脖颈,手缓缓往下移,碰到她的胸口时感觉到她的身体倏地紧绷起来。 他和她就是这样,从做夫妻那日开始,争执得再厉害,再多委屈,身体仍是无上契合的,早先还觉得可悲,现在他也仅仅是觉得享受就好。 她却用力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别这样……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唇角扬起少见的轻佻弧度,“是吗?协议上签了字,不等于法律上已经生效。你不是学法律的么,连这都不知道?何况你不是还住在这家里,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其实要让她疼,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第3节 她的衣服被掀起来,春秋季穿的那种浅色的薄款家居服,几乎可以看到他逞凶的手大力柔弄的动作。她果然疼得冒出冷汗,却阻止不了他,被颜料弄得污糟不堪的衣物终究是从身上褪下来扔到了一边,他那种独辟蹊径的方法让她疼得忍不住喊出声来。 也许是太疼了,她后来意识都有点模糊,倒像是喝多了酒的人是她,不太记得具体的情形。只有不断重复的韵律推挤着她,一下一下的,她的肩膀碰到昂贵的沙发床一角,金属和皮革摩擦着她的皮肤,头晕目眩。 她收拾起狼狈回到自己的卧室,差点摔倒在浴室湿滑的地面上,连好好冲个澡的力气都没有。 还好,不用担心他会回到这房间里来,以往也是这样,一年一次,这一天是独属于他自己的,谁都无法走近,更不可以去打扰。 但是像今天这样加诸在她身上的疼,还是头一回,他是逼着她感同身受吗? 他是不甘心吗?是不甘心的吧,毕竟离婚是她先提出来的,穆家的天之骄子怎么能忍受分手由女人来提,所以即使离婚了也不愿让她好过,是这样吗? 他一定不知道也并不相信,这几年来她会有不亚于他的痛苦。 … 第二天,乐言照常早起准备早餐,然后送女儿去幼儿园。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每一天早晨的太阳对她来说都是新的,生活也依旧是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 昨晚那样的折腾和消耗也没有让穆皖南有一丝惫懒,他似乎也不受宿醉的影响,出门比平时还要早。 他的早饭有时会在公司解决,秘书会买好送到他办公室,就像昨天那份生日礼物,大概也是出自秘书的手笔。 他并不是一位好伺候的老板,除了要求严苛,自身的外形气质出众,很容易令朝夕相处的女下属模糊界限产生情愫。他在这方面令行禁止,三年换了三任秘书,从女人换成男人,更迭太快,连准备的礼物重复了都不自知。 她仍记得与女儿的约定,要补上一份礼物给她,记在爸爸头上,始终不能叫孩子太过失望。 她给高寂云打电话请假,本来昨天好不容易看完了那些案卷,今天可以就里面一些不懂的问题请教他的,可她今天不得不去一趟医院,只能请假。 昨夜她站在莲蓬头下冲洗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有些青紫红痕水流经过轻易就带走了,有些却怎么都去不掉。 她皮肤上沾到一些颜料,来自他的掌心,还有翻倒在地上的那些,本是水性无毒的成分,可偏偏她是极易过敏的体质,接触到的部位长出了成片的红疹,挠一挠就痒得愈发厉害。 更加糟糕的是,她无意中摸到胸部靠下缘的位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结节,再按得重些就有肿胀般的疼痛。尽管脑子里有点混沌不清,但她还是立马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种时候要是她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对自己和孩子来说就都太可怜了。 她给熟识的医生打了电话,约好看诊的时间。她也希望自己是小题大做,因此并没有说是身体不舒服,而只是将半年一次的例行体检提前了。 恰好她入职还缺一份体检报告,律所的人事部还等着要。 医院家庭服务部的全科大夫黄医生对穆家的情况很熟悉,算是他们的家庭医生,平时无论家中成人还是思思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都是由他主诊。 他安排好各项检查,然后请俞乐言到内室的检查床上躺好,让自己的助手进来为她做检查。 年轻的女医生穿着白大褂,长发整齐地扎在脑后,进门打过招呼后才戴上口罩和手套。 乐言只看了她一眼就愣住了,身体平躺在床上,四肢百骸却都仿佛被冻住似的没有了知觉。 是错觉吗,怎么会那么像呢? 不可能的啊! 女医生再走近一些,她看到白大褂襟口挂着的吊牌,合资医院的医务人员工作证上用英文写有简单的职务称谓:dr.kang。 脑海里嗡的一下,她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可能,这只是巧合。 触诊并不舒服,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凉的按压在她胸口的手指终于离开了。乐言躺在检查床上,睁开眼睛,那位医生已经转身出去了,她只看到白大褂的衣角。 她急忙拢好上衣坐起来,够着身子想去把刚才那张面孔重新看看清楚,可是医用屏风挡住了视线,除了一点模糊的晃动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是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逐渐靠近,她本能地重新躺回去,屏气凝神,像每一个在诊室里紧张地等待医生的病人。 很好,还是那位女医生,推过来一辆小小的车子,托盘里放着很多医用器械,刚才她听到的声响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接下来要做妇科检查,你不要太紧张,放松一点。” 这样羞人的姿态,最私密的部位敞开于人观看、触碰,甚至用那些金属的物什探进去在里头动作,怎么可能放松得下来? 何况这个人,口罩下的这张面孔……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合和熟悉。 头部的位置太靠下,乐言更加看不清医生的样子了,她只是愈发紧张,尤其托盘中的鸭嘴钳已经被穿白大褂的人拿在手中…… 她疼得几乎弹坐起来。 “好了。”年轻的医生拍拍她,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笑得微微弯起,“穆太太你的肌肉张力和清洁度都非常好,完全不像生过孩子的人。” 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乐言脸颊有如火烧。 她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年轻医生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份简单的速记检查报告放在桌上,她瞥见最后的签名是一个大大的康字。 就像是印证了最可怕的传说,她的心跳几乎停摆。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姓氏,这已经不仅仅是巧合了。 “穆太太……穆太太,你在听吗?” 乐言回过神来,“……对不起,黄医生您刚刚说什么?” 坐在办公桌后黄医生见俞乐言分神,耐心极好地又重复一遍:“你的体检报告显示身体各方面的健康状况都不错,除了乳腺上长的这个小东西。初步判断是纤维瘤,这种肿瘤完全是良性的,你不必太担心。不过还是要再做进一步检查,确诊之后我们再拟定具体的治疗方案。” 原来不是错觉,胸口外缘皮下那个小小的果核般可以滑动的突起真的是一个肿瘤。 那么刚才那双冰冷的手在为她作触诊的时候也一定明确地感受到了? “穆太太,你不用紧张,至于皮肤,只是一般的过敏症状。我给你开点药,按时服用,不要再接触过敏原,一两天红疹就会消退的。你要是觉得影响美观,可以就像今天这样,系一条丝巾遮一遮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乐言垂眸笑了笑,下意识地去摸颈上的丝巾。并不是她爱美,只是这一片红疹特别厉害,她都怕刚好是以他手掌握住的形状分布而尴尬得不知如何解释。 “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让他们把药开好送过来。” 她点头,想了想问道:“黄医生,刚才那位年轻的大夫……是新来的吗?” 黄志维怔了一下,“噢,她是我新聘用的助手,年纪轻轻,不过基本功很扎实的。”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和惶惶不安,本以为一定是因为病情多少有点紧张,没想到问的是不相干的问题……会不会是不放心年轻人的医术水平? 乐言却没再多问,只是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从诊室里出来,她走在医院冷色调的走廊里,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如果穆先生有时间,你们可以一起来一趟,这种病的治疗女士们总是希望得到丈夫的支持。医生是这么说的。 可是以她现在的情况来说,好像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没想到手机却在这时候响起,竟然是穆皖南打来的,而他几乎从不在工作时间给她打电话。 犹豫了几秒,她还是接起来,“喂?” “是我,你现在在医院里?”男人的声音低醇好听。不是说认真工作中的男人最性感么?他一定前一刻还在埋首伏案忙于工作,那种一丝不苟的认真和肃穆是他惯有的。 “嗯。”她如实回答,记录医疗消费的是单独的信用卡,一旦录入系统,他的秘书那边就会知悉。 “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例行体检。” 他在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沉声道:“俞乐言,到了这种时候,我不希望看到你再玩什么花样。离婚你要钱可以,要是被我发现你在其他地方做文章,我保证让你得不偿失。”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乐言深吸了口气,胸口那颗小黄豆似乎不期然地又胀痛起来。一定是心理作用了,因为这种情况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之前只有按压上去的时候才会有些胀胀的不适感。 “你放心,我没打算做什么。”要说起来,她倒是想问问他,今天见到这位康医生他认不认识。 话没出口,就看到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身影。年轻婀娜的身体,红色的包臀连衣裙,长发松开披散在肩上,跟刚才穿白大褂戴医用口罩和手套的形象不太一样,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谁。 两人错身而过,对方朝她微笑,乐言却觉得嗓子干哑说不出话,脚步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顾不得穆皖南在电话那头还没等到她把话说完,乐言就匆匆挂断了。回过头去,红色的身影竟然已消失不见,快得令她分不清今天遇到的这位康医生究竟是真有其人还是只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第5章 挑刺 城市正中最金贵的cbd地段,中午时分都是极为热闹的,周围商务楼中工作的白领都纷纷出来吃午餐,作短暂午休。 餐厅里这时满满都是人,尤其像“翠鸟”这种口味和地理位置都不错的,无论中午作餐厅或是晚上变身酒吧,都是一位难求。 乐言来得早,她从医院直接过来,角落还有沙发位。她素面朝天,穿素净宽松的棉质休闲上衣和牛仔裤,午餐时间也只点了一杯饮料静坐着,在一群都市“白骨精”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哎,想什么呢?跟你打招呼都看不见。”穿职业套装的何薰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今天难得啊,居然会跑到这儿来找我吃饭,等多久了?” 乐言笑笑,把餐牌递给她,“刚到一会儿,看看吃什么,我请你。” “董事长夫人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啦!” 这个头衔乐言已经担不起了,但她还没告诉何薰。实际上除了她跟穆皖南以及律师之外,离婚的事他们还没跟任何人提过。 甚至她上班的律所就在南华集团对面的大楼,她现在也还不能跟何薰说。 何薰点了一份午市套餐,见乐言什么都不吃光喝饮料,又加了一个大份的凯撒沙拉和炸鸡。 “喂,干嘛不好好吃饭啊?我看你又瘦了,难道也学人家玩儿减肥?我告诉你啊,你再减就没了,好不容易升级的c-cup又要降回b了。” 她分贝不小,周围人来人往的,乐言羞赧得恨不能捂上她的嘴,“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嘛,依我看生孩子就这点儿好处,可以升杯。” 乐言也习惯了她的快人快语,苦涩地笑了笑,“不是减肥,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何薰把刚端上来的焗饭抱到跟前儿,“为什么呀,是不是闷啦?早说让你出来工作的,一个f大的高材生,还这么年轻,在家里相夫教子这么些年也够了,多浪费啊!要是那时候你不是毕业就结婚,随便进哪个公司或者事务所,现在也是单位里的中流砥柱了。” 她说的没错,她们以前是感情最要好的大学同学,一个毕业就结婚,一个毕业就入职场打拼,时间弹指过,各自都已在不同的路上走出很远了。 以前婚内的生活,有时一个人也的确觉得寂寞。尤其是思思开始上幼儿园后,穆皖南跟她的交流仍旧少得可怜,她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大把空余时间里偶尔也会怀疑坚持这种生活的意义。 现在有了工作,烦恼却又不止于此了。 何薰没有察觉她的异样,继续开着玩笑:“我们部门正招人呢,不如你来跟着姐工作,又可以充实小日子,又可以紧盯着老公的动向,一举两得,多好啊!来吧来吧,当初可是你介绍我进南华集团工作的,现在就当是我报答你的知遇之恩吧!” 乐言说:“我介绍你到南华应聘,是因为那时公司真的缺人,而你刚好合适。这么多年你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升到法务总监这个位置的,要说对你有知遇之恩的人应该是你的顶头上司才对。” “哈,你真是时刻不忘为老公说好话啊!你敢说当初就没一点儿小心眼子,敢说我不是你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她声音还是大了点儿,而说曹操曹操到,穆皖南这时候刚好带着秘书和运营总监走进来。 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这句玩笑话,因为他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然而从他身边两位的表情来看,多多少少是听入耳了一些。 他显然也看到了乐言,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眼神就像只是看到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转过身就走向了另一边已经预订好的座位。 何薰是看到乐言脸色不对才回头的,见了穆皖南他们一行人也只是吐了吐舌头,终于压低声音嘟囔道:“他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吃饭了,你们约好啦?” 乐言摇头。 “那你们是吵架了?”别说剩女没经验,她一眼就看出两个人之间氛围不太对。 乐言咬住吸管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柠檬茶到最后总有些涩口,“我今天没跟他把话讲完就挂断了电话,他大概是生气了。” 第4节 “哟,这是傲娇呢?看不出来啊,你们都老夫老妻了,穆先生还挺有情趣啊!” “我不是故意挂他电话,之前我在医院里……我见到康欣了。” “噗……什么?!”何薰一口汤差点喷出去,赶紧拿纸巾收拾,咬牙道,“胡说什么呢,人都死了好几年了,你是撞见鬼啦?” 乐言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表情有些茫然,“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我也想知道我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何薰难得地收起开玩笑的态度,正经严肃地问她:“穆皖南呢,他知道吗?” “你指的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还是她的真实身份?” “urse!” “我也不确定,也许他什么都不清楚,也许他也见到了这么一个人,只是瞒住我,不让我知道。” “什么东西啊!”何薰火大地把叉子往盘里一扔,“都死了多久了还冤魂不散呐!” 乐言拍拍她手背,“你别这么说。” “我有说错吗?昨天是思思生日,也是那个康欣的忌日吧?穆皖南回家了吗?还是又买了花和酒去香山陪他那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红颜知己了?这么一年又一年的深情戏码他演得不嫌烦啊,再不换个路数,他把你们这个家当什么了?” 乐言显得有点难过,“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对康欣的感情那么深。” 何薰叹气,也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她只想让好朋友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并不是要揭她疮疤。 她拿出一个精美的发卡递给她,“喏,给思思的生日礼物,从欧洲带回来的。小姑娘开始懂得爱美了,要让她知道干妈出门旅行都记得她的生日呢!” “谢谢,很漂亮,她一定喜欢。” 可爱的水晶发卡沉甸甸的,乐言忍不住越过喧嚣人群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侧影。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天穆皖南回家却很早,甚至思思都是他亲自去幼儿园接回来的。 思思很高兴,她一进门就拉着她说个不停,“妈妈,今天爸爸去幼儿园接我了,我们老师都不认识他呢,还一直问他是谁。” 孩子当作新鲜事一样兴奋的,实际却是让人尴尬的事实。思思上幼儿园已经有一年了,爸爸还从来没去接送过她。 乐言笑笑,发觉思思手里还捧着一个眼熟的圆筒,问道:“宝贝拿着这个盒子干什么呀?” “这个是做错事以后受惩罚的盒子呀,妈妈你忘啦?爸爸说他以前没去幼儿园接我,昨天晚上又回来晚了,所以投了钱进去呢,你看!” 思思献宝似的把盒子打开给她看,里面有硬币和零钞,最上面的两个五块钱应该是穆皖南刚刚投进去的。 这个盒子还是她在刚结婚的时候拿来的,她不喜欢争吵,更不喜欢冷战,两个人不管谁做错了事只要往盒子里投五块钱,积攒到一定的数目就出去吃一顿好的,家庭成员终将得到彼此的宽容和爱护。 穆皖南是说一不二的大男人,大概很少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几乎没有投过钱进去。后来思思大了,她用这个盒子来给孩子做奖惩,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规矩。 她眼睛有些酸涩。 穆皖南从楼上下来看到她,只问:“怎么才回来?” “下午到商场逛了逛,买了点东西。” 他瞥见她手中的礼盒,“是玩具?” “嗯。”她把东西给思思,看小家伙欢天喜地的样子,心头笼罩的阴霾也散掉一些,“昨天你送她的故事书,跟以前买的重复了,我给她补上一份,这样她会开心一点。”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乐言觉得他大概又觉得她是在埋怨他,其实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晚饭后,穆皖南照例到书房工作,乐言端了一碗甜汤给他。 “冰糖川贝炖雪梨,我知道你不喜欢川贝的味道,所以加了一点银耳进去又多放了冰糖。你多少吃一点,对嗓子好的。” 他有点惊讶。大概是昨晚淋到雨,他也是今早出门以后才感觉到嗓子不舒服的,渐渐咽痛加剧但并没有咳嗽,她居然就为他准备好了润肺去火的甜汤? “今天电话里听到你声音不对劲,我就猜你应该是嗓子疼了。”她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今天在医院里……刚好医生过来,我才挂断了,不是有意的。” 意识到她在解释,穆皖南原本舒展的眉峰又重新隆高。 “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在家,怎么炖的汤?” “我打电话请周嫂帮我炖上的。” “以后不用特地做这种事。” 他不太喜欢家里有太多人进进出出,所以家务事基本都是俞乐言亲力亲为。周嫂是穆家大宅那边的老佣人了,看着穆皖南他们兄弟几个长大的,思思刚出生那会儿虽然请了月嫂照顾,但因为是这辈儿的第一个孩子,长辈们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宝贵,才又派了周嫂来帮忙。思思渐渐大了,她也丢不开手了,隔三差五还是过来帮手,这也是家里长辈们的意思。 穆皖南对此一直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今天却好像故意挑刺。 他和她还有以后吗? “食补总好过吃药,周嫂的炖品做的不错,你和思思想吃什么可以直接跟她讲。”乐言抿了抿唇,“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 “等一下。”他叫住她,“今天去医院检查,结果都还好吗?” 她回身看着他,总觉得这才是谈话的重点。 ☆、第6章 虎狼药 她酝酿着该怎么开口,她也确实有事想问。 然而他却接着说:“昨天我喝多了一点,是不是弄伤你了?” 她有点意外,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他问的是什么。 “噢,没有……我今天过去,只是体检。” “就诊记录里显示医生给你开了药,你吃了吗?” 乐言心头一暖,“嗯,晚饭后已经吃过了。” 他居然留意到她取了药,还督促她服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算一种关心? 他微微偏头看着她颈部的皮肤,“这又是怎么回事,是我弄的?” 乐言抬手摸了摸脖子,回家卸下了丝巾,红疹自然就挡不住了。因为疹子很痒,她忍不住挠得狠了些,有的地方渗出血迹,的确像是被抓破的。 “这是过敏,昨天沾到了那些水彩颜料,所以起了疹子。医生给我开的药就是针对这个的,很快就会好。” 穆皖南蹙了蹙眉,“那药性会不会有冲突,你问过医生吗?” 乐言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据说事后避孕药副作用比较大,你有没有问医生能不能跟其他药物一起吃?” 事后避孕药?乐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原来他跟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他看到她变了脸色,深吸口气平静地说:“昨天是我的错,没有做措施。但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而且刚刚签了离婚协议,这个时候再有什么意外对谁都不好。” 以往他一直很自律,也很谨慎,措施一向是他来做,她以为那就是体贴。 可如今听他讲话,每一个字都懂,可连贯起来就像刺骨的寒风刮得她浑身由内而外的发冷。 大概是因为她脸色实在难看,穆皖南都怕她会随时晕倒在地。不管怎么说,她的不舒服还是与他有关,他记得她在他手心里涂颜料印在画纸上,早晨起来的时候沙发旁边的地毯也换掉了,昨晚肯定是遍地狼藉。 他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疹,“现在还疼不疼?” 他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她的皮肤,她就警醒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那样的敏捷,仿佛他手指上淬了毒。 其实他到底在意什么呢?是怕她疼怕她难受,还是指责她带着这种可疑的伤痕到处跑? 穆皖南僵了一下,收回徒劳的动作,声音带了点冷冷的讽刺,“你今天去找何薰,就是为了向她抱怨这样的事?我倒还不知道,原来她是你安插在公司里的眼线?” 乐言狠狠一震,知道他听见她们今天中午说的话了。“你别误会,那只是开玩笑时说的话,何薰的能力怎么样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误会她没有关系,要是影响到何薰的前途甚至害她丢了工作那她就罪过大了。 煮甜汤就是为了跟他解释这些?穆皖南看着她,自己的妻子看起来温良恭顺,他却觉得那都只是表象。她有隐藏起来的利爪,她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不够坦诚,刚好他也一样。 “那就好,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 “你放心,我还没跟她说我们离婚的事。”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和公司的正面形象,更是为了思思。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说好了不会将离婚的事公诸于众,包括家里人,孩子、长辈们,都要给他们一个准备和缓冲的过程。 … 乐言还是去药房买了药,明明是他不管不顾地对她做了过分的事,苦果却要由她来承担。 这样肆意伤害她,在他们的婚姻里不是第一次,但她也希望是最后一次。 她本就体质偏寒,以前每次例假都痛得死去活来,生完思思以后情况改善了一点,可是吃了事后药那种疼痛又缠上来了,而且血量很大,才一天她就有些受不了,唇色都发白。 高寂云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怎么了,身体还没好?要不要再休半天假?” 周围几位女同事的目光又暧昧起来。乐言连忙站起来摇摇头,“不用了,大概吃坏东西了,肚子不太舒服,只是小事。” 她是还在试用期的新人,也的确不好这样接二连三的请假。 “噢,本来还打算中午叫上大伙儿一起吃中饭当是欢迎你的,看来也只能改期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 “没事儿,这是欢迎新人的传统,我请客你怕什么。我本来是想难得那小子今天也要进办公室的,正好可以让你们熟悉熟悉,可惜了。” 乐言有点反应不及,“嗯?” “你的带教律师池睿啊,他出完差该回来了,忘了?”高寂云边笑边抬手看了看表,“这小子,这个点儿了还不见影子,真不像话!” 这么快?她昨天听高寂云的意思以为至少要明天才能见到人,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带教律师就相当于入行的老师,是要叫师父的人,她现在这个状态见老师可不行,而且她本来也是打算今天还要再去一趟医院的。 不能请假,就只能牺牲午餐的时间去了。 她乘电梯下楼,一时没注意直接坐到了地下车库层,只好走出来,到外面去拦车。 她今天非常失策地穿了一套浅色的套装,时时都在担忧后面会不会被血污弄脏。走在车库里没人的地方,恰好看到一辆跑车停在旁边,车窗的位置刚好可以借作镜子看一看,于是她在车窗前费劲地扭身。 车里的人好笑地盯了她半天了,等她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降下车窗问道:“这位大婶儿,你到底在看什么?” 乐言没想到车里有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男人,吓了一跳,继而脸颊涨红,“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有人,对不起。” 一紧张觉得小腹更疼了,她痛苦地咬紧牙赶紧往外走。 “身材还挺正的,怎么穿这么老气的套装?”车里的人嗤笑了一声,忽然恶作剧般想,她不会是借他的车窗看有没有侧漏吧? 遇到带血的女人最晦气,他试着启动车子想挪个位子,仪表盘上显示轮胎故障的灯居然亮了,他气得怪叫一声,狠狠一拳捶在方向盘上。 乐言赶到医院,还是黄医生接诊,给她重新配了药,语重心长道:“事后药对身体伤害很大的,你们虽然还年轻,也要注意啊!” 她连勉强微笑的力气都没有,看了看诊室周围,问道:“您的新助手……今天不上班?” “你说康医生啊,她今天值下午的班,晚点才到。” 第5节 不在也好,她想,至少不用再被对方看见这副狼狈羸弱的样子。 乐言刚拿好药就接到电话,公司的座机号码,她以为是高寂云,没想到接起来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火气大的不得了,“俞乐言是吧?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不是我的律师助理么,怎么我人都站在这儿了还不见你半个影子?” 居然是池睿打来的?乐言打起精神道:“那个,你好……对不起,我现在在医院,马上就回来。”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给我赶紧回来!你知不知道午休时间已经过了?你现在是在无故旷工!还有,谁让你动我的案卷了,你给我立马回来收拾好!” 他声音太大,乐言把电话从右耳换到左耳都仍觉得嗡嗡的。她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大的火,案卷是高寂云给她的,她看完之后也整整齐齐整理好了。 不管怎么说,看来未来这位“师父”不是一位好相与的人物。 池睿挂断电话后乐不可支,坐在桌上问旁边的前台小姐和人事专员道:“怎么样,够威风吧?” 两个年轻女孩哧哧地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豪门阔太太啊?一点儿也不像,唯唯诺诺的没意思。老高安排她进来的?不会吧,不是他的style啊!还不如你们两个尖果儿漂亮呢!” 女人最喜欢从异性口中听到夸奖自己比同类漂亮,顿时有些飘飘然,“池律师,你不等她回来吗?” “不等了,我还去修车呢!”他从桌上溜下来,拍了拍手边的案卷,“她回来了让她别动我桌上东西,把案卷拿她自个儿桌上去全部重新整理和补充录入系统。她要不乐意跑老高那儿撒娇诉苦,就说是我说的,不干趁早给她安排别人儿,我还不高兴伺候呢!” 说起来就火大,他向来都是单打独斗惯了,非给他安排个菜鸟不说,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人。出差回来听到同事们议论她,好奇地拿过履历表看了看,居然就是在停车场遇见的那位。 第一次见面他的车就坏了,这还得了,一看就是八字不合,简直不能更倒霉! ☆、第7章 净身出户? 乐言没能见到池睿本人,他的下马威倒是领教到了,她又是当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 回家之后想起来吃药,才发觉医生开的三种药里有一种怎么也找不到,可能是一时粗心落在诊室里了,她也没太在意。 穆皖南最近几天都回来的很早,大概是没能陪孩子过生日始终觉得有所亏欠,所以想要补偿。仔细想一想,从思思出生那年开始每次生日前后都是这样的,她居然那么迟钝,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 以前思思小的时候,只要穆皖南在家里,她还是很喜欢缠着爸爸,偶尔可以玩骑大马、抛高高这样的游戏。大一点懂事之后碍于他的严肃,孩子自然而然还是更喜欢给了更多陪伴的温柔的妈妈,晚饭后也不去缠在书房里处理公事的爸爸了,拿了本故事书让乐言讲故事。 乐言尽管身体不舒服,但对孩子永远是最有耐性的。思思也很贴心,米.需米小說論壇看到她腹部贴着暖宝宝知道她疼,就把小手也贴在她肚皮上。 故事讲到一半门铃响了,这个时间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人到访,乐言站起来去开门,却怎么也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会是那位康医生。 “啊,还好,是这个地址没错。你好,穆太太,还记得我吗?” 她好像很喜欢穿红,上回见她是穿一条收腰包臀的红色连衣裙,今天是罩了一件红色的风衣,倒是跟照片里白栀子般的形象不太一样。 见乐言愣在那里,她晃了晃手中的药袋说:“今天您到医院去了吧?落下了这个,黄医生让我送过来,我也是根据病历记录里的地址找来的,还真怕弄错了。” 她神态坦然,仿佛在说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乐言进退维谷,的确,这样子不请人家进门实在太失礼了,可是要是穆皖南看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怎么想都是十足可怖,她只在照片中见过真容的人,本已去世多年的人,眼下正生灵活现地站在自己家的大门口。 “谁来了?”不由她多想,穆皖南已经听到门铃从楼上下来了。 思思也跑过来,“妈妈,是谁呀?” 她有些无力地侧过身子,有些事迟早是要发生的,顺其自然就好,她是阻止不了的。 康医生走进来,笑眯眯地跟思思招手打过招呼,一仰起头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男人。她朝她微笑,熟稔得好像许久不见的故人知己。 果然,穆皖南脸上的惊愕是想掩饰都掩饰不了的,他的脚步像粘在原地一般动弹不了,手里拿着的烟盒却落在了地上。 乐言几乎从来没见过冷静自持的他这个样子。 他终于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仿佛松手就无法撑住自己身体的重量。 他在家中另外两个人的注视中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声音沙哑却轻缓地说:“康欣……是不是你,你回来了?” 一旁的乐言搂紧怀中的思思,身体仍像受不了寒冷般倏倏发抖。 红衣女郎莞尔一笑,“我不叫康欣,我叫康宁。你认识我姐姐?” “姐姐?” “是啊,我有个孪生姐姐就叫康欣,应该就是你认识的那一个,要不然你怎么会把我们认错呢?” 穆皖南没再说话,俞乐言抬起头来,看到他眼里的热切和柔软,像一张绵密的网。 对方已经亲口否认了是康欣,可他仍旧这样看着她。 如果说爱情也有形态,就该是这样子了。她爱他十年,结婚五年,孩子四岁,爱过的日子不知千千万,一直就想要他的爱情,他却从来不肯给她,因为他早已给了别人,哪怕只是那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关系。 人不能起死回生,但也许爱情可以。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乐言都不太记得了。康宁并没有待太长时间,临走的时候她笑了笑,说道:“世界还真是小,拿到这个地址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在我读大学的这么几年,这个地址一直是我的紧急联系地址。” 乐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原来不是巧合,她和她比谁都清楚,从医院里的偶遇开始,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康宁有意而为之。 然而穆皖南只拿过车钥匙,对康宁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爸爸……”思思有些怯怯地叫住他,大概是出于本能吧,连她都知道只要走出这道门,爸爸可能就不再是属于她的了。 穆皖南还是走了,而且一整晚都没有回来。俞乐言安顿好思思睡下,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一直等,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以为他至少还是会回来的,那至少他们还可以谈一谈。 最终她还是失望了,而且她也明白,在这桩婚姻里,她装傻装的太久,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 何薰打开门,看着俞乐言手中的行囊张大嘴,“不会吧,你就这么点儿行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离婚就离婚吧,但也不至于让你净身出户吧?姓穆的是不是太过分啦?” 乐言放下东西,“还有两个行李箱,但我在你这里只是暂住,也没有必要全部搬过来啊!等找到了合适的房子,我会一起挪过去的。” “还找什么呀,我这个阁楼还挺宽敞的,也不压抑,你就先住着呗!你啊,脱离社会太久了,不知世道艰难。现在合适的房子哪儿那么容易找啊,你说找个便宜点性价比高的,中介能把你忽悠到燕郊去,上班儿来回得五小时,你受得了吗?” 乐言低头笑笑,“那也得租啊,租个近点儿的呗,就跟你这里差不多的,租金贵点也不要紧。就像你说的,穆家不会让我净身出户啊,多少还会付点赡养费的。何况今后我有工作了,还能拿薪水。” 何薰嗤笑一声,“你那点起薪也不知够不够吃饭的,赡养费倒还有点指望。不过我这儿也不寒碜啊,也不收你房租,你干嘛非得再找房子啊?” 低着头收拾东西的俞乐言动作停了一下,“我想把思思接过来跟着我,那至少得有个独立的住处,小一点也没关系。” 何薰吃惊道:“你要把思思带出来?穆皖南能同意吗?” 乐言苦涩地摇摇头,当然是不会同意的。就为这个,他们今早还吵了一架,因为他们原先的离婚协议上是约定抚养权归穆皖南,她可以时不时去看望孩子,接送孩子上学放学,跟孩子独处,可以说条款还算是宽松友好的。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主张要孩子的抚养权,甚至连新的离婚协议都拟定好了。 穆皖南坐在餐桌前吃早饭,接过那份新的协议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只说了两个字,“休想。” 她深深呼吸,试着同他晓之以理,“你平时工作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孩子,倒不如交给我。我保证会像以前在家里那样给她最好的照顾……” 他不等她说完就抬起头来,目光跟接下来说出口的话一样毫不留情,“你要搞清楚,首先这里已经不再是你俞乐言的家了;其次,思思过去之所以能得到最好的一切,并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妈妈,而是因为她有优渥的家庭背景和物质条件,这都是由我来提供的。她姓穆,是穆家的子孙,所以她哪里都不会去,只会留在这里。” 她挺直了脊背,“孩子少不了妈妈的照顾,这也是不能替代的。” “那不如你先问问你自己,走出这道门,你有没有能力照顾她?你有住处吗,有工作吗,能不能养活自己?我是不可能让我的女儿去跟着你节衣缩食挨苦日子的,哪怕你是她妈妈。” 乐言道:“我已经在律所找到一份工作,也会物色合适的房子搬,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也不会让思思受苦。” 穆皖南看着她,“俞乐言,我们之前明明已经达成了共识,你为什么突然非要孩子不可?” 她喉头如同哽了硬块,“因为康宁……你也许很快就不会是一个人了,如果这家里将来的女主人会是她,我不愿意让孩子留在这里。” 刀叉扔在盘子里发出好大的声响,穆皖南站起来,怒气几乎掀翻整个餐桌。“俞乐言,你够了没有?没完没了地吃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的醋,不觉得过分吗?婚是你要离的,孩子你也想带走,世上没有那么如意的事儿!别再惹我生气了,否则别说是孩子,离婚你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你想要监护权,行啊,我们法庭上见!” 何薰听完直咋舌,“这么狠,的确是穆总的风格啊!那你打算怎么办,真跟他上法院打官司去?那样对孩子不好,而且……你也打不赢啊!” 别怪她心直口快,她说的都是事实。穆皖南的私人律师团队她当然也有所了解,那都是业内极为有名的大状,能力和人脉都不是一般律师可以企及。乐言一个27岁高龄才入行的菜鸟能拼的过人家一个手指吗? “所以我才要特别努力啊,工作、住处……总要先安顿下来,要让他知道我是可以独立照顾思思的。” 何薰嘟囔,“他相信有什么用,得人家法官相信啊!” “孩子那么小,法官应该会偏向于妈妈的,而且之前又一直是我陪她的时间比较多。”乐言一说起孩子眼眶就红了,才不过离开一天而已,她就已经牵挂的不得了,要是长时间的分离,不是相当于用刀尖从她心头割肉吗? “我说什么也要争取。”她抹了抹眼角继续道,“高寂云师兄不是很厉害么,说不定他能帮我呢?” 何薰一撇嘴,“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离婚这么大的事儿,我都是到了最后才知道,还说是好朋友呢?你要是早点说,起码还有个人可以商量商量,现在来争取,你以为容易嘛?” 是啊,不容易,婚里婚外,压根就没有一件容易的事儿。 俞乐言在何薰的住处暂时住了下来。70几平方的普通公寓,因为是顶楼,自带个挺宽绰的阁楼,可用面积一下大了一倍,地理位置也不错,搁在眼下的房市里已经是工薪族望尘莫及天价。 好在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何薰就开淘宝店和炒股赚了点钱,鬼使神差地就付了首付买了套房。她不是北京人,趁着房价低的时候这就算把根先扎下了,不得不说是极有先见之明的。 阁楼里还有一点点灰尘的味道,乐言躺在像榻榻米似的床铺上,羡慕好友的独立机敏,早早就为自己人生做好规划,而她在同样的年岁里却把全部的精力都拿来爱一个人。 今天她爱的那个人亲口告诉她,她为之奉献多年的家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第8章 巧合 早高峰路况很堵,俞乐言本身开车也开得很慢,好不容易赶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gps上的地点,却没有看到理应等在那里的池睿。 她拿出手机来,拨了他的号码,那头传来一个惺忪的声音,“喂?” 竟然还在睡?她觉得不可思议,又有些无奈地说:“池律师,我是俞乐言,我现在已经在你家楼下,你能赶快下来吗?” “……现在几点?” “八点一刻。” 他只含糊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也没说大概要等多久。 住宅区外邻着马路,高峰时段没法停车,她只好把车开出去,到不远处绕个圈儿再回来,这对她不娴熟的车技是个极大的考验。 她咬着牙绕到第五圈的时候终于看到门口出现了形似她等的身影。 她还没见过池睿,只知道是个年轻男人,但直觉告诉她不远处站在路边穿着昂贵西服悠闲啃面包的人就是他。 池睿打开门坐进副驾驶,很不客气地说:“你迟到了。” 乐言有些莫名,提醒他说:“可是……我二十分钟前久到了,是池律师你……” “看来你还真是不明白啊!”他打断她,“接我当然以我的时间为准,你打电话说到了,我下来没能立马坐上车当然是你迟到,这是其一。其二,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带教律师,按规矩你该叫我声师父。师父不管说什么都不要顶嘴,只要听进去、思考、消化就行了,明白吗?” 她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晚她两届毕业,顶着这样年轻的一张脸,要不是穿着挺拓的西服完全就像一个桀骜不驯的学生,明明是自己晚了还偏要搬出规矩来压人。 “怎么,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他像是看出她的心思,却颇有些得意似的说,“那也没办法,要是做不下去,你随时可以走。” 不等她回答,他又抱怨道:“你这车是哪儿挖出来的古董,你开得这么慢是怕它半途散架吗?” 第6节 “这是我朋友的车,买的时候就是二手的,所以比较老了,我以前也不经常开车,不够熟练。”车是向何薰借的,平时也很少开,她那大咧咧的性子更别提什么保养维护,车子是看起来很旧。 池睿嗤笑,还真是出门有司机保姆前呼后拥的阔太太出门体验生活了? “那抱歉了,你得赶紧适应一下,今后经常都得来接送我。” 乐言顿了顿才问:“你自己不开车吗?” “不开,车坏了送去修了,短期都不打算自己开了行不行?”说起这个他就火大,而且她显然没想起在哪里见过他。 乐言瞥了一眼时间,有些忧心道:“今天约好开会时间是九点,现在过去肯定迟到,不要紧吗?” 现在的女人还有这样温和的好脾气?他闭起眼睛养神,懒散道:“就是要让他们等,拿乔懂不懂?你慢慢开吧!” 果然比约好的开会时间晚到了四十分钟。 这是一起医疗纠纷,巧的是他们代理的当事人方正是俞乐言一直光顾的那家医院。 池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在楼下大厅与当事人握手。他们也是刚到,看来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只让对方当事人在会议室里枯等,犹如困兽。 池睿晾够了他们,让乐言把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然后做好会议记录,不用开口。 他本人进入工作状态后就像换了个人,不仅有理有据而且气势凌人,倒是跟先前懒散不靠谱的样子相去甚远。 意外的是,卷入这场纠纷的医生居然是康宁。 案卷里只以值班医生ab来指代,直到面对面协商了才知道原来她是其中之一。 康宁显然也看到了俞乐言,并不意外,隔着其他人朝她笑了笑,神色自若地陈述当天发生的事情。 乐言的心境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攥紧了手中的笔盯着笔记本发愣,连池睿叫她都没有听见。 “想什么呢?”他压低声音斥道,“当事人陈述很关键,你给我好好记录。回头她这边还要你去跟进呢!” “我?” 池睿没再理她,等康宁说完了,院方表示律师除了代表医院方面之外也会同时保障医生的权利,他才无所谓似的表态:“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所里还可以再委派其他的律师……” “不用了,就交给池律师和俞小姐吧!”康宁又朝他们笑笑,“我信得过你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过来落在他们身上,像绳索般勒得她一阵阵窒闷。 会议到最后有点失控,对方本来就不是善茬,见他们态度如此强硬,情绪激动地吵吵嚷嚷,甚至扑上来要动手。池睿把他们按回原位,扯了扯领带道:“看来协商不了了啊,等着上法院吧!” 他把乐言推到门外,让她去找康宁他们聊聊,他自己还要留下来跟院方的代表讨论其他的问题。 康宁坐在大厅角落的长椅上,乐言走到她跟前道:“你没有穿白大褂,今天不上班?” “医院通知我在这件纠纷彻底解决之前都在家休假,甚至无必要的话都别在医院里出现。” “这是出于保护你们的目的。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 “我明白。”康宁抬眼看她,拍拍身旁的位置,“别站着说话,你也坐啊!” 乐言站着没动。 她笑了笑,“那天我是不是不该送药到你家里去,你一定很怨我吧?但是没办法啊,我就是好奇——另一个我心心念念向往的那个家是什么样子、作为我紧急联络地址的房子和那个男人是什么样子……就是很想看看。” 乐言深吸一口气,“康欣没有来过我们家。” “是吗?那我也算是为她填补了这个遗憾了。”她站起来,将长发向后拢,“不过你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啊,果真很专业,这件纠纷交给你们我应该可以放心。你忙吧,不耽误你,我先走了。” 她朝着门外走去,乐言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那里的穆皖南。 他是来接康宁的,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而他显然也看到了乐言,并没有定定就站在那里,而是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康宁迎上去,俏丽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车上等吗?” 穆皖南没答话,目光落在乐言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谈公事,和众医院的纠纷。” 穆皖南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银色镜架,他并不是时时都戴眼镜,只在开车和公务繁重的时候戴,倒比平时更加斯文好看,只是镜片后面的目光就更加冷凝严肃了。 “康宁他们这次遇上的麻烦,请了你做律师?” 乐言垂眸,尽可能地不卑不亢,“不是我,接案子的是我的带教律师,我只是协助他而已。” “俞小姐很专业,也已经有了具体方案,就算上法庭也不会吃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就别担心了。”康宁笑着,看看他又看看旁边戒慎的俞乐言,“不信你可以问问俞小姐,我去隔壁买杯咖啡。” 她步履轻快地走了。 其实乐言也没打算再跟穆皖南说什么,但他的眼神仿佛恨不能将她钉在原地好好审问。 “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就是你上班的律所结了这个案子?” 乐言抬起头来,看到他眉间的褶皱,觉得有点可笑,“你怀疑什么呢?难道会是我从中做了手脚好给康宁难堪吗?我不是穆总你,脱离了穆家的光环我只是个人微言轻的职场新人,哪儿会有这样的权势和手段?何况……我跟康家姐妹都不认识,把精力和心思花在素不相识的人身上,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你明白就好。”他的眼神又少了几分温度,“我们之间的问题跟康宁没有关系,她也不是她姐姐,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所以我希望你离她远一点,这样的巧合越少越好。” 乐言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来抑制身体发抖。每次都是这样,自从知道了康欣的存在和遭遇,还有后来出现的康宁,每次只要听到他提起她们,哪怕周遭气温是炎炎夏日,她都会感觉到由内而外的那种寒冷。 他说完了要说的话,转身要走,被乐言叫住。 “你最近……还是常常不回家吗?” 他没有回头,“你问这个干什么?如果真的那么介意,为什么忙不迭地离婚搬出去?我没有告诉过你么,你现在已经没有立场来问我这样的问题。” 池睿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走到大厅的时候就看到乐言怔怔地站在门口。他走过去叫她,“喂,你在这儿干嘛呢?整天魂不守舍的,抓到老公出轨了还是怎么的?” 这句话戳中了乐言隐秘的痛点,她回头看他一眼,池睿顿了一下,“……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开好会了吗?我先开车送你回去。” ☆、第9章 覆水难收 一路无话,俞乐言在池睿家门口路边放下他,木然地打转方向盘,往她最熟悉的方向驶去。 她是应该觉得痛心疾首大哭一场的吧?可事实上从她提出离婚到现在,她还没有真的大哭过。 特别难过的时候她只是想女儿,只要抱着那个软软的香香的小不点,心里再大的破洞仿佛都能被填满,再多的痛也能被治愈。 哪怕她也明白,那不是真正的治愈,顶多只能称得上是麻痹自己罢了。 她也不是真要管束穆皖南,人心怎么管呢?身在曹营心在汉,以前顶着穆太太的头衔都管不了,更何况是现在。 她只是替孩子担忧,怕她身边长期缺乏父母陪伴关爱而留下遗憾。 他不在家的话,或许她可以常去陪陪女儿。 没想到回到家并没有看到思思,她打电话给周嫂,才知道这几天思思都被接到穆家大宅去了。 穆皖南的爷爷奶奶和父母都住在那边,有老人家看着,孩子不会没人照顾,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直接到穆家大宅去,思思果然在花园里正玩得欢,见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她抱起思思,把脸贴在她的小脸上,“想不想妈妈?” “想啊,每天都想呢!妈妈,你为什么老不回家?”思思搂着她的脖子问。 乐言的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泪意道:“妈妈不是工作了吗?每天都很忙呢,所以有时候赶不回来。” 长辈们见到她都有些意外,但也很高兴。穆皖南的母亲戴国芳拉住她的手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离婚……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到咱们这儿来了。” 再往上,穆皖南的爷爷奶奶都还健在。穆奶奶很有威严,问道:“是不是皖南那小子欺负你?你跟奶奶说,我好好教训他!” 乐言摇摇头,长辈们都不希望看到他们离婚,以为不管怎样都还可以挽回,所以她是等生米煮成熟饭了才敢再见他们,就是怕自己会心软动摇。 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以前穆皖南跟她冷战而两人又不得不共同面对家里人的时候,她就扎进厨房里不出来;上了饭桌人多不缺少话题,他们不说话也不会尴尬。 今天她一个人过来,戴国芳不让她干活儿,正好思思刚开始学古筝,又很黏她,她就在房间里陪着练琴,也可以多点时间陪孩子。 开饭之前周嫂还是来敲门,请她到厨房帮忙做松鼠鳜鱼,说是拖不好面糊炸的总是不够好看,也没她亲手调味做的好吃。 这是今晚上桌的最后一个菜,她从厨房端盘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穆皖南坐在沙发上,坐他旁边的戴国芳脸色铁青,母子俩显然刚经历一场不愉快的对话。 她看了看身旁的周嫂,松鼠鳜鱼是穆皖南最爱吃的一个菜,长辈们的心思她都懂,只是她根本没想到今晚他会回来。 他看到她,原本漠然的神色更冷淡了。以他的个性,理应是转身上楼彻底漠视她的存在,但奈何老爷子他们都在家,他还不能不上桌吃饭。 闹成这样的两个人还要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一起用餐也不容易,他最爱吃的菜就摆在面前也没见他怎么动筷子。一家人都显得很是沉默,明明许多话要说却都隐忍着,最高兴的人大概只有思思。 饭后思思去了邻居小朋友家玩,老爷子才终于找到机会问他们:“说吧,好好儿的,为什么离婚?” 穆皖南没吭声,乐言抬起头来,“爷爷,不关他的事,是我……” 奶奶却出声打断她,“乐言,老大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的脾性我清楚的很。要不是他钻在牛角尖里不肯出来,让你受了委屈,你是怎么都不会主动提离婚的。我今天就想听他亲口说说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两位老人家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威严,俞乐言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穆皖南一眼,他就坐在她对面,似乎很淡地笑了一下。 “我是什么想法很重要吗?当初结婚的时候,你们不是也没问过我?” 老爷子使劲一拍桌子,“合着结婚还委屈你了是吧?孩子都这么大了,乐言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就一点儿都感觉不到?论人品、论才学,她是哪一点配不上你,哪一点比不过一个早就死了的女人?” 乐言想劝住爷爷,张了张嘴就迎上穆皖南的目光,里头盛满嘲讽,“是没什么比不过的,只不过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这样直白的怨毒终究由他说出来,乐言浑身的血液都像在刹那被冰雪封冻住一般,大脑和手脚一样僵硬,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下轮到戴国芳发火,“皖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收回去,跟乐言道歉!”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手握着茶杯,眼睛只盯着桌上一个虚无的点,那里除了烟灰缸里散落的烟灰,什么都没有。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吗?显然是不行的,就像付出的感情,流走的岁月,古人那个词用的好哇——覆水难收。 老爷子指着他,气得手指都发颤,“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抬起眼来,还是那样有点薄凉的神情,“我最后悔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了。” 呼啸的一巴掌立马就朝他甩过来。乐言啊了一声,本能地起身去拦去挡,“爷爷,别这样,不要打……您不要打他!” 不知怎么的声音已经哽咽了,眼泪也涌上来,周围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将爷孙俩隔开,老爷子气息粗沉,痛心疾首,“……你个不孝子,你怎么对得起人家老俞家?看你爸到时候回来怎么收拾你!” 乐言的眼泪终于流下来,身后椅子上原本似雕像一般巍然不动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臂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 他生拉硬拽地带着她往门外走,力气大得快要将她撕成两半。 “放手……你先放开我,我还没跟思思说再见,她等会儿回来看不到我要哭的!”她的胳膊被他掐得疼痛不止,步伐踉跄。 戴国芳她们都在忙着安抚老爷子,身后却还是能听到一连串的京骂,最刺耳的一句莫过于“成天介情啊爱的,那个女人要真爱你就不会选在那样的日子自杀让你难过一辈子!”。 穆皖南恍若未闻,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他把她塞进车子里,砰的一声关上门,然后驾车像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她贴在玻璃上,回头想看看思思回去没有,却什么都没看见,别墅区的灯光很快就在身后变成一个晕黄色的点。 第7节 “把眼泪擦干!”他们停在一个红灯颇长的十字路口,他将纸巾盒嫌恶地扔给她,几乎是咬着牙问,“你今天到这儿干什么来了,到底又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不是没有怒气的,哪怕他刚才表现得那么酷,到了她这里也还是要宣泄。 她抽出纸巾按在眼角,深深吸了口气才说:“你怎么会回来,不是跟康宁在一起吗?” “俞乐言!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瞧,他们针锋相对,跟以前一句话都不说的那种显得小心翼翼的冷战完全不同。禁忌不再是禁忌,谁也不用再避讳什么,他像是豁出去了,她也是。 “我只是想来看思思。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什么呢?离婚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也不可能瞒他们一辈子的。” 婚姻是两家人之间的事,离了婚总是要给家里一个交代的,她以为他们在这一点上已有共识。 穆皖南怒极反笑,“他们是我的家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给他们做解释?你要是有那闲工夫,不如先想好怎么跟你家里人说!” 她一震,“我们说好了的,离婚的事先不要让我家里知道……” “那我们也说好的,而且协议里也写得很清楚,你要看思思必须事先跟我联系,不是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她也是我的女儿!” “以后说不准就不是了。你要不照规矩来,从明天开始你就别想再见她。” 这样残忍的宣示让俞乐言激动起来,“穆皖南,你没资格这么做。思思是我生的,她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能不能这么做,你大可以试试看。她是你的孩子不假,但我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你永远都见不着她!” 乐言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稳住方向盘的那个姿态,忽然笑起来,无视他的目光,笑够了才轻轻问:“你在怕什么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想问什么吗?康宁的事我没跟你家里任何人提过,但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儿都是纸包不住火,当年你没保护好她姐姐现在想要保护好她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家里也迟早是要知道的。” 穆皖南猛的踩下刹车,车子刺耳的发出嘎的一声停在路边。他几乎要像那天夜里一样伸出手来扼住她的喉咙,“俞乐言,你威胁我?” 她却昂起头,打开车门下车,“你用孩子威胁我,我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点点头,似乎称赞她真好样儿的,“行啊,那咱们就走着瞧!” ☆、第10章 谁的决定 办公室天花板上的空调出口呼呼地吹着风,设备大概有点老化了,噪声不小。 俞乐言却浑然不觉,坐在座位上,手边都是翻开的法条和大部头的专业书,眼睛盯着电脑上打开的文档,手指搁在键盘上却好半天都没敲一个字。 池睿刚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就看到她这分神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径直走过去,从怀中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拍在她桌面上,语气不善地大声道:“我说大姐,你想什么呢?让你写个memo写成这个样子,这会儿还好意思坐在这儿发呆啊!别以为有证就高枕无忧了啊,就您这水平离正经的律师还远着呢,同行看见你写的这memo得笑掉大牙,连我都得一起被笑话!” 乐言一惊,连忙关了文档站起来,“对不起,我马上修改。” “不是修改,是重做!”池睿瞥了一眼她桌上的法条,随手一翻,“还有,这是什么?我让你整理劳务纠纷和医疗侵权的案例法条,你看离婚争监护权的东西干什么,打算给自己用?” 乐言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嗤笑一声,“得,我不说了,知道您气性儿大,前儿开玩笑说你像是逮到老公出轨的模样就被甩脸子,今儿再多说两句不知你会不会就甩手不干了。你要觉得咱们这儿庙小容不下大佛,趁早走人,免得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 他这么一说,周围八卦的耳朵又全都竖起来了,其他人有意无意地都朝这边看。 池睿蹙着眉想自己是不是又把话说重了,就像那天回去也好好回想了一番是不是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我行我素惯了,到了这女人跟前倒成了例外。 大概是那天她的眼神太哀戚,让他有种揭人*还落井下石的感觉。而今天她垂着眼眸默默挨训,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真切了。 乐言埋首于自己桌上,把刚才看的案例和法条全都合上,重新打开新的文档。 池睿说的没错,工作时间里,她却没有把心思全都放在工作上,是她不对。她到这里来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能争取到思思的抚养权,将来母女俩一起能有更好的生活,但首先她还是一名员工,首要的事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太容易受穆皖南的影响了,他不让她看孩子,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恨不能立刻就把孩子抢到身边来。 她自乱阵脚,不是正合他心意?她想找高寂云帮她,甚至池睿也可以帮她,但一个糟糕的员工可能连最廉价的同情都博取不到,又怎么能有胜算? 过了下班时间,她又是办公室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已经重新写好了,还有些案例没有整理完。盯着电脑屏幕太久,眼睛酸涩,肩膀也有点僵硬,她捏着肩膀动了动,看到桌上相框里跟思思的合影,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又看,手指轻轻抚娑。 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穆家大宅的座机,她欣喜地接起来,“喂,思思?” 池睿在办公区的转角处远远看着,还以为她早就走了,没想到还在。连清洁工阿姨看到他都说,他新来的助理总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也从来不迟到。 他今天果然还是太过分了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公然给她难堪。 四周的灯光都调暗了,她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正好照亮了她的脸。 “……今天没法回来哦,妈妈太忙了……对不起,改天再来看你好不好?思思最乖……” 她是在跟她的孩子说话么?那为什么一边笑着,一边又哽声悄悄抹眼泪? 他等她挂上电话调整好了情绪,才走过去,“喂,你可以走了吗?” 乐言没想到他也还没走,以为他是急着要她手头的东西,抬起头道:“我马上就可以做好给你。” 他摆手,“做不完先放着,又不是马上就要用。你吃饭了没有?没吃现在去吃,我都快饿死了。” 乐言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别这么看我,上班时间效率低只能加班加点是活该,我可不是心疼你。和众医院那案子下周要开庭了,你都准备好了吗?还有很多细节没交代你呢,赶紧的,边吃边说。” 两人坐在茶餐厅里,池睿把随身带着案卷资料翻出来给她看,需要她特别留意的部分都已经用记号笔标记出来。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自身。池睿虽然年轻,实际上却是很好的老师,该教给她的东西总是适时地点出来,从不会藏着掖着有半点吝啬。 乐言一一记录下来,她没想到这案子的进展这么快,同时留意到在证人这个位置池睿重点标记出来并且打了大大的问号。 “证人这边,有什么问题吗?” 池睿正风卷残云地吃一碗车仔面,“还不是那个康宁,不肯出庭作证啊!也可以理解,这是刑事附带民事的案子,事情虽然发生在医院里,但其实不关医院的事。斗殴的双方从外头一直打到医院里,误伤了其他的病人又损坏了急诊室的仪器,院方请律师是为了保障自己的权益。值班的医生见证了整个事发的经过,出庭作证当然对咱们和那些被误伤的病人获得损害赔偿有利,但谁想得罪那些地痞无赖呢?搞不好要被报复,惹一身腥臊。” 他胃口大好地喝完了面汤,擦了擦嘴才端起冻奶茶,“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康宁?试着劝劝她,出庭对咱们和检方都有好处,好好给那些家伙一点教训,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不管她做不做这个证人,他们都会找她麻烦,当她软柿子一样捏。” 当初他让她负责联络康宁,就是为了应对如今这样的情况。女人跟女人之间对话,总是容易一些。 乐言明白他的用意,但她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关系他显然并不了解。 康宁会听她的话吗?在她看来康宁并不像是胆小怕事的人,也不像是轻易就能被人说服的,这么干脆地拒绝了出庭作证的要求,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考量?现在换了她去劝服,就能达成目标吗? … 乐言想约康宁见面,可她的手机怎么打都没人接听,短信也不回复。医院说她这几天都放假没来上班,除了手机之外,就只有一个公寓住址。 乐言只好到她公寓去找她,她不在家,只好坐在马路对面的车子里等,守株待兔。 本来她是打算一个人来就好,池睿却非要跟着一块儿来,大概还是对她的办事效率不放心。 “下这么大雨,不在家待着跑哪儿去了?”他坐在旁边抱怨。 乐言看向对面的临街的单元门,窗外不是瓢泼大雨,却也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就算撑伞走在路上,走路带起来的雨水泥浆也能把裤子弄湿一大截。 这样的天气,康宁会到哪里去,又跟什么人在一起呢? 黑色的轿车停在单元门口的时候,乐言和池睿都晃了一下神,毕竟这一带环境不算好,康宁看起来过得是很工薪族的日子,他们都没想到雨天她会从宾利车上走下来。 “那个是不是她啊,她旁边那个男人又是谁?”池睿问道。 一男一女共撑一把伞,为了不淋湿衣服,两人在伞下靠得很近,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依偎在一起似的。 乐言不是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穆皖南,但那是最糟糕的巧合,她总是心怀侥幸不会那么巧的,谁知就是不走运。 “喂喂,你不要紧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池睿蹙眉打量她,这女人是贫血吗,怎么总是突然就一脸苍白的样子? 她摇头,“不要紧的,我过去找她,麻烦你在这里等我。” 她撑开一把折叠伞就冲进雨里,走到对面的时候,康宁刚刚掏出钥匙把单元门打开,穆皖南在一旁撑着伞,看她用老旧的钥匙费力开门,剑眉蹙得很深。 她在他们身后说:“康医生,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谈一谈。” 雨又大了,或者根本就是这雨季湿漉漉的空气让她眼前有些模糊,不过转过身来的两个人脸上的惊讶她还是看得很清楚。 康宁很快换上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穆皖南却戒慎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教你找到这里来的?” “我只是来找康医生谈公事,关于和众医院的案子,下周就要开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的镇定,也许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忽略他的存在就好。 他最近好像常常都戴着眼镜,目光里越发没有温度,她也越发看不透他。 “没什么好谈的,她不会出庭作证的。” 乐言有些惊讶地抬眼,“是你……是你不让她出庭的?” 穆皖南没说话当是默认。乐言暗自苦笑,是了,她早该想到的,要对一个人珍之重之首先当然必须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哪怕是明哲保身。 她深吸口气,“我想跟康医生单独聊聊,这件事还关乎其他病人的损害赔偿,而且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因为作证而受伤。” “你拿什么保证?”他加重了语气,“再这样不依不饶,我会知会医院方面更换律师。” 他不是开玩笑,和众医院也有南华集团参股。 乐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康宁却适时一笑,“没关系,我愿意跟俞小姐单独聊一聊。穆大哥,你先走吧,我回头再打电话给你。” ☆、第11章 若只如初见 乐言环视这间小小的公寓,地方不大却收拾的很干净,家具有点陈旧了,也没有过多温情的装饰,就像这个城市里大多数租客的落脚地儿一样。 单身女性的公寓,但多少还是看得出有男人来访的痕迹,比如衣架上深色的男士外套,以及门口仅有的一双男士拖鞋。 “坐吧,我给你倒杯水。” 她看到康宁打开冰箱,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瓶子除了水还是水,同样的牌子,不同的口味。 “你自己不开伙烧饭?”她接过水杯问道。 康宁笑了笑,“我这样的工作都是三班倒,别说没时间做,就算有时间做了也吃不完,忙一天一夜回来菜都坏了,何必浪费呢?” 她在旁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拿了一支烟放到唇边。 乐言一怔,“你……还抽烟?” 她随即把烟和打火机都放下,“习惯了,对不住。今天你冒雨过来米.需米小說論壇,就是为了案子的事儿?” “嗯。”乐言坐直身体,郑重地看着她,“因为还涉及到其他无辜病患伤者的损害赔偿,有证人始终要好一些,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 “好,没问题,我答应你。” 这下乐言愣了,她一肚子预备好的说辞还没开口呢,这就答应了? 第8节 康宁看看她的表情,笑道:“怎么好像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乐言抿了抿唇,“既然答应得这么干脆,为什么在一开始请你出庭作证的时候要拒绝?” 康宁还是点上了那支烟,吐出烟圈之后笑得有些玩味,“刚才在楼下你没听到穆大哥怎么说的吗?他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坚持不肯让我上庭作证人,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一直在等,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一定会来找我,由你说服他那就不一样了,你们毕竟曾经是夫妻,不是吗?” 她把曾经两个字咬得很重,乐言一直觉得她开始不肯上庭作证是有特殊的原因,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她的用意了。 她站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请你抽空再到我们办公室来一趟,证词方面,我们还要在核对一下。” “没问题。”康宁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点也不受屋外大风大雨的影响,“要走了吗?我送你出去。” 她送乐言到门口,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深色的男士外套递给她,“这件衣服是穆大哥的,他上回落在我这儿了,一直也没机会还给他。麻烦你帮他带回家去吧,放在我这儿也不好。” “穆大哥”这样亲切的称呼这一刻听来特别刺耳。乐言没有伸手去接,“我跟他已经分开了。他刚才就在你楼下,你大可以自己拿给他。” 康宁摇头,“相信我,我跟他见面的机会绝不会比你多。” 她把衣服塞到她怀里,送她走到门外又叫住她道:“刚才你是不是保证过,我不会因为上庭作证而出什么事?其实我也是冲着你这个保证去的,别让我失望。” 乐言终于回头好好看她一眼,“放心吧,你只要做了对的事,有没有我的保证,都会有很多人保护你。” 康宁只是笑,在她身后关上门,等她下楼走远了,才拿起手机拨号,“鱼咬钩了,我很高兴。” … 俞乐言走到楼下,雨势一点没小,她这才想起雨伞落在康宁家里了。 她不想折回去拿,眼下只有一件穆皖南的外套还捏在手里,也是康宁刚刚硬塞给她的,拿来挡一挡雨也不错。 她撑起外套遮在头顶,熟悉的属于穆皖南的气息瞬间就笼罩住她。她听得到雨水落在身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但这片气息笼罩下的空间是干燥的、安全的。 她第一次见到穆皖南的时候也是个雨天,穆家二老带他到她家乡那个小城做客。她还在上中学,放学回来看到家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清俊修长的男人刚好抽完一支烟,朝她笑了笑,“你是俞乐言吧?我叫穆皖南,你爸妈说你该放学了,让我在这儿等等你。他们在对面饭店里请咱们一块儿吃饭。” 她才十来岁,未成年,但也看社会新闻,有了防人之心,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个骗子。 可哪里有长得这么好看又气质清贵的骗子呢?讲一口地道好听的京片子,个头儿比他们班上最会打篮球的男生还要高。 而且他姓穆,穆皖南啊,她认得这个名字,因为爸爸妈妈口中总是提起。他们说他从小就是优等生,考进北京最好的大学学外语,受过半年特种兵训练,将来也许会成为外交官。 于是她张口结舌了半天,只问了一个傻问题:“你……你怎么抽烟?” 他是她的偶像,偶像……怎么也会抽烟? 他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黄昏飘着雨的天空都仿佛豁然一亮。 “我是大人了,当然可以抽烟。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也别跟他们说我忘了带伞。” 他发丝已经湿了,却脱下外套笼住两个人,护着她一起跑到马路对面去。 她抱紧怀里的课本,心如鹿撞。乖宝宝身上还穿着校服,背着洗得褪色的旧书包,头发扎成马尾,没剪时尚俏皮的刘海,脚上的黑色皮鞋每一次踏进水洼里,泥浆就全溅到他身上……想一想都觉得傻透了。 可她就是从那时起,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整整十年。她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后来才明白原来那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如今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他们俩距离最近的相拥。因为再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隔着其他的人和事,再也回不到小城最湿热多雨的那个春末夏初。 要是当年他知道她是他将来不愿意娶的新娘人选,即使初相遇也一定不会对她那么好吧? 乐言顶着外套走在雨里,脚步却像灌了铅。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下,她一回身,竟然看到回忆里的那个人。 她隔着雨幕看他,穆皖南撑着伞也看向她,质问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发生什么事?” 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发丝被雨水淋湿后粘在脸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在拉扯间已经落下来,她就这么曝露在雨中,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脆弱。 她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康宁答应出庭作证,但我其实什么都没说。” 他没离开过,一定是在楼下的车子里等,怕她真的说了什么,影响康宁的决定。 穆皖南一怔,用力把她拉近一些,“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让她出庭吗?”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对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不然你真的以为我可以改变什么吗?” 他有些头疼,沉默了一阵才说:“你是故意的?到康宁上班的医院去看病,参与这次的纠纷案,由你找上门劝她上庭作证,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是吗?” 她是真的笑出来了,“是啊,是计划好的。”只不过处心积虑做计划的人不是她,而是康宁,她也是到今天才敢确定。 “不止是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能遇上危险?”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目光凛冽,习惯性地嘲讽,“俞乐言,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勇气?这次要是没事就算了,万一出事……” “出事我负责!”池睿忽然窜出来,一手撑伞,一手将穆皖南的手拨开,顺势推了他一把,“我比你更不希望证人出事,但麻烦你也对我的助手礼貌一点儿。” 穆皖南眯起眼看他,“你是高田律所的律师?” “没错!你甭打听,我叫池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任何不满都欢迎你去投诉,但别在大街上就对女士动手动脚!” 穆皖南瞥了一眼他拢在乐言肩头的手,眼神阴郁,唇角却往上翘,“很好。” 他转身就走。池睿也拉着已经全身湿透的乐言上车,抽出一大堆纸巾给她,“我说你的伞呢,怎么一转眼就淋成落汤鸡了?还不赶紧擦擦,等会儿该感冒了。” 她茫茫地用纸巾擦着头上脸上的水渍,池睿继续道:“那男人是谁啊,康宁的男朋友?看上去也像个人物,对女人居然这么横啊!你也是,是不是sa啊,任他欺负就不知道撒泼还嘴啊?再不济叫我一声呗,这不是有帮手吗?不过你还是挺有能耐的,人还真让你给说服了?下周开庭靠谱儿了,这趟官司我赢给你看看!” 乐言吸了口气,终于哑声道:“那不是我的能耐,她本来……就打算上庭的。” 康宁只是在等她来,要让穆皖南知道,是她劝她出庭作的证人,有任何后果,就是她俞乐言造成的。 她手里还拿着那件外套,被雨水淋湿了,没有了挺拓的轮廓,熟悉的气息好像也淡了。 她刚才怎么就没把它还给他呢?那不是他落在人家那儿的东西吗? “喂……你又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池睿看到她的眼泪,仿佛因为痛苦而缩到一处的五官,以为话又说过了头。 可她只是摇头,示意他不用管她。 她只是心里难过,是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其他人都体会不了的那种难过。 ☆、第12章 要不要去求他 乐言发起高烧,幸好后面是周末双休,可以不必请假就能休息两天。 她烧得有点迷糊,仿佛听到有人说话,而且好像是高寂云和池睿的声音,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何薰坐在床畔,尽管嘴唇干涸得张不开,还是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 “在我家啊小姐!谢天谢地温度总算下去了,不然就得上医院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淋雨回来的样子有多吓人,何薰打开大门看到她的脸色真是像纸一样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纸片儿,风一吹就会破了。 她几乎没吃东西,冲了个澡躺下,晚上就开始发烧,把何薰给吓坏了,又是灌药又是物理降温,忙活了一天一夜这才清醒。 “想吃什么?你也知道我不会做饭,买了粥放冰箱里了,要不我去给你热热?” 乐言拉住她摇头,“我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发烧当然没胃口了,可也得吃东西啊!要不,我打电话给思思?就说干妈带她去公园玩儿,让她来这儿看看你?想女儿了吧,我知道你半个月没见她了。” 也许是生病的人特别脆弱,乐言的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下来,“不要了,我生着病,免得过给她。可我真的好想她……” 何薰火了,“穆皖南这个王八蛋,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怎么米.需米小說論壇能让他这么欺负你?为了一个死人的影子把你为难成这个样子,他懂不懂什么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还有谁,你的好上司呗!他们也真够可以的,这关你什么事儿啊,周末还找上门来了!” 乐言撑着坐起来,“真是师兄和池睿他们来了?” “是啊,来了,美其名曰过来看看你,实际上……哎,算了,你别管了,我打发他们走。大不了这份工作咱不干了,你就敲穆皖南一份大额赡养费在家坐吃等死也比上这班要强!” 乐言拉住她,“小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池睿衬衫领口微敞,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他不打领带的样子像个十足的富家公子哥。高寂云没他那么悠闲,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一旁走来走去,见了乐言问道:“怎么样,身体好一点没有。” 她点点头,“听说和众医院的案子不要我们做了?” “嗯。”高寂云也不跟她兜圈子,“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乐言,你是不是跟证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我们是想劝她出庭的,但其实……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她就已经同意了。” “看吧!”一旁的池睿跳起来,“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你让我怎么负责?” 高寂云脸色严肃地瞪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这事儿悬,就不该让她去尝试!证人不上庭你就赢不了么?就算输了官司也比丢了这案子强,何况是和众医院这个大客户,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挖到手的!” “可她明明都做成了,对方了答应了啊!”池睿心里也窝着火,“康宁那儿其实根本没问题,是那个男人,不知是她男朋友还是什么鬼,生怕她被报复不让她出庭,一定是他在背后做了手脚!” 乐言讷讷道:“是穆皖南?” 何薰听到了不想听见的名字,把热水壶砰地往桌上一摆,“你们嚷嚷什么?又是因为穆皖南这个人渣,你们有本事找他当面理论去,对着一个生病的女人横什么横?” 高寂云问:“你认识他?”说实话他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知道他是南华集团董事长,可又好像不止于此。 “怎么会不认识,他还……” “他是我前夫。”乐言接过何薰的话茬,平静道,“我跟他结婚五年,刚刚签了离婚协议。” 这下轮到高寂云他们惊愕了,池睿很快反应过来,哈了一声,嘲讽道:“我说什么来着,压根儿就不该招她进来的!老高你还是唯利是图比较可爱,一时心软帮忙,反倒妄作小人。” 乐言垂眸抿紧了唇,“不关高师兄的事,是我请他给我这个工作的机会。” 高寂云长吁一口气,“乐言,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你跟穆皖南的私人恩怨我不过问,但这回这个案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代理权争取回来。和众医院是我手头最大的客户之一,他们现在要把案子交给我们的对手所去做,这是不可以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明白什么呀你!”何薰急了,转头冲着高寂云道,“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穆皖南是什么样的人么你就让乐言去找他?她现在一把年纪孩子都生了才出来工作,从头开始做个小助理,受苦受委屈,都是因为这个人,这几天高烧不退也是因为这个人。你还让她去求他,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小薰!”乐言拦住她,“别说了,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 池睿看了她一眼。 何薰气不过,等高寂云他们一走,恨不得把他们喝过的玻璃杯都扔出去。 “师兄太过分了,根本就不是以前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人!一直有传闻说他急功近利,为了钱高攀豪门白富美,只做赚钱的业务,我还以为是瞎说的,现在看来一点没冤枉他。乐言你干嘛把这种事儿揽上身啊,打工而已,用不用这么拼命啊?” 乐言笑笑,“还说我,你工作起来不是也全情投入,还说这辈子就嫁给工作了?” “那能一样嘛?”何薰翻个白眼,“反正你别去啊,要去我陪你一块儿去,大不了南华的工作我也不做了,我才不怕得罪老板呢!” 乐言摇头,“你放心吧,我没打算去求他。” “嗯?那怎么把丢了的代理权争取回来?” 乐言没回答,岔开话题道:“刚才不是说有粥吗?我好饿啊,先吃东西吧!” “嘁,说到吃就来劲了。”何薰嘟嘟囔囔,还是起身给她去热粥了,“没菜啊,将就点儿。其实我买了菜的,但实在不会烧。” “我来吧!”乐言卷起袖子接手菜盆里被何薰洗得烂哗哗的青菜。 第9节 “哎哎哎,你病还没好呢,躺着去吧!” “没关系,做几个小菜,很快就好了。天气也开始热了,上班天天在外头吃也不好,我多做一点儿,明天咱们带饭去当午饭吧!我也想吃点清淡口儿的。” 何薰从她身后趴在她肩膀上,瘪了瘪嘴道:“小言言你真好,怎么会有男人娶了你还不知足,他是不是瞎了?” 乐言低头苦笑。穆皖南没瞎,只不过心里只容得下一个人,没有她的位置罢了。 … 乐言做好的饭菜装在乐扣盒子里装进冰箱,结果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何薰上班走得匆忙根本就忘了还有带饭这回事。 何薰在电话里拍脑袋,“啊,是我忘了带,主要是幸福来得太突然我都不习惯。太好了,乐言你有空的话麻烦帮我送到公司里来,我今天刚好有会可能会开到比较晚,就不用去买饭了。你把饭盒放在我们公司用餐区的台子上,我看得到的。” 乐言答应说没问题。高寂云昨天让她今儿再休息一天,其实也是给她时间让她去把和众医院这个案子的事情处理好。她想了想,上午好好休息了一下,整个人已经舒服多了,下午还是到办公室去,池睿一定有很多事需要她帮忙。 顺便就可以把饭给何薰带过去了。 还没走到南华集团楼下,手机响了,是康宁打来的。她深吸口气接起来,“喂,康医生。……是,我知道……嗯,如果有需要的话……当然,没问题,我们会继续跟进……好的,再见。” 挂了电话,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知道康宁会找她,一直就在等这通电话。 她步履轻快地乘电梯上楼,南华的中高层好像都在开会,又是午餐时间,办公区几乎没什么人。她按了玻璃门外的门铃,前台就让她进去了。 说起来,她如今还能在这里坦然进出也要归功于跟穆皖南婚后几年的极端低调。他几乎从不带她在公开场合露面,也没有邀请她来过他工作的地方,唯一的一次公司年会她受邀出席,由化妆师化了非常不适宜她的大浓妆,所以结婚这么多年,他公司的职员几乎没有人认得她。 公司有专门的茶水间和用餐区域,就在离前台不远的地方。乐言把装了饭菜的餐包放在用餐区的桌上,紫色的花纹非常显眼,她确定何薰能够看到就放心的放下东西转身离开。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巧地在推开玻璃门的瞬间遇见穆皖南,他从外头进来,正好跟她面对面碰上。 ☆、第13章 固执 “嗨,吃午饭?”她不自然地寒暄。 他蹙起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何薰……她好像还在开会,我先走了,再见!” 穆皖南抿紧了唇看她,以为她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没想到她真的没再多说什么,一步踏进电梯就这么走了。 实际上刚刚在她还没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她的身影了,他预料到她会来找他,所以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外看她会有什么动静。 没错,是他利用股东身份跟和众医院的管理层要求更换律师,高田律所的人一向自视甚高且唯利是图,所以他等着,等她因为被上司施压而向他说一些哀求他的话,甚至哭诉着请他不要在和众医院的案子上为难她。 可她只在餐厅里转了一圈,留下一个装饭盒的餐包就走了。 他走进去,餐包里的饭盒还有冰凉的温度,色香味美的小菜是出自她手的味道,荤素搭配得正好,在微波炉里转一下就可以吃。 他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曲线救国?先礼后兵?先给点温柔的甜头,再来跟他谈条件? 这女人好像的确很擅长来这一套。 他把盒子捧到鼻下闻了闻,有员工正好路过十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顺手就把饭盒放进了微波炉。 其实他也的确是饿了,长年累月的辛劳工作和不规律饮食让他脾胃虚弱,中午从外面参加完一个财富论坛回来,其实胃就已经不舒服了。既然有现成的清淡爽口的饭菜吃,何必浪费? 俞乐言做饭的手艺还是很好的,这顿午餐吃得很舒服,让他心情很好。清洁阿姨将洗好的饭盒重新装回餐包里,就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他总不时会走神去盯着那紫色的花纹看。 他在等俞乐言的电话,或者突如其来的拜访,可是一整个下午,她根本没有再出现过。 这边厢,何薰很抓狂,晚上回到家已经是手足无力,包包一扔就浑身瘫软地窝进沙发里哀嚎。 乐言从房间走出来,关切地问:“饭盒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哇!别提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吃了我的饭,盒子都没剩下!是有多饿啊,连盒子都吃了吗?连个渣都没有!” 乐言笑,“算了,别气了,也许是谁弄错了。你中午就没吃饭么,一直饿到现在?” “吃了个冷饭团,真难受死我了!让我知道是谁偷吃了我的午饭一定饶不了他!” “别生气,今天难得有高兴的事儿,我发工资了,咱们去饭馆儿吃晚饭吧,我请客!” 何薰很想欢呼,可实在累得没力气,“今天一步都不想走了,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楼下的牛肉面还不错。” “那就去吃牛肉面,随你加多少牛肉,再点两个菜,来碗面汤!” “噢耶,走着!”何薰终于高兴起来,她们大学的时候就常常这样,手头宽裕的时候就一起到学校对面的兰州拉面馆打牙祭,面里比平时加多一份牛肉就觉得很开心。 那样单纯的快乐现在已很少拥有了。 她见乐言路过面馆旁边的童装店时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想思思了,手头那点微薄的薪水正不知该买点什么作为礼物,毕竟思思过得还是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抱住乐言的胳膊把她拉到身边坐,故意用别的话题逗她开心,“今天我还把负责会务的秘书狠狠刮了一顿呢,这么重要的会议要开两三天,没有h就算了,连茶点都没有真是过分。所以呢,她们明天会点君悦酒店的套餐来哦,虽然是西式简餐和点心,但也很丰盛的,你过来陪我一起吃吧?” “我?”乐言一愣,“不太好吧,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人。” 最要紧是随时可能在那里遇见穆皖南,就像今天一样。 “哼,不是公司的人,送来的饭菜还不是被公司里的人给吃了!今儿吃了我的中饭,还不许我明儿讨回来了?” 乐言哭笑不得,“你呀,怎么还是这么锱铢必究?” “是啊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小气、吝啬、一毛不拔。从出了名的铁公鸡身上拔毛,也够可以的了。” 看来她今天真的是被消失的午餐给气着了,但乐言还是不愿再到南华去,那毕竟是穆皖南的公司,搞不好他又要觉得她是不是别有所图。 “好吧,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吧!大不了明天中午我来找你,反正就在对面儿,我带上好吃的,咱们找个清静地儿好好吃一顿。”何薰妥协道。 第二天下午乐言是要跟池睿出去办事的,但午餐的时间应该还够。可过了约定的时间何薰都没出现,电话也不在服务区联系不到人。 乐言只好到南华去找她,以防万一她又吃不上饭,给她从便利店带了一份牛肉烩饭上去。这回她打算交给前台小姐,贴上便利贴以防弄错。 事情就是这么巧,她在前台面前站定的时候又遇到了穆皖南,他从办公区出来,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又是你?”他眉眼间带了丝淡淡的讽笑,“今天又是来找何薰?” 事实就是如此,她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嗯,本来约好了一起吃午饭,她手机打不通。” 穆皖南瞥了一眼那盒烩饭,示意前台小姐走开几分钟。 “既然是约好了一起吃饭,还特意买饭送过来干什么?昨天是这样,今天又是这样,你打算这样坚持多久?和众医院的案子可不会等人。” 乐言不解地看着他。 “说吧,不是来求我让你们继续代理这个案子的么?让我看看你的口才有多好,除了先礼后兵之外还会不会别的。”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穆皖南敛起笑意,倾身凑近一些道:“咱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知道我很忙,所以趁我给你机会说的时候赶紧说,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考虑。” 乐言笑笑,“你真的误会了,和众医院的案子还是由我们代理,后天就如期开庭。康宁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院方,就是要我们作他们的代表律师,她没告诉你?” 穆皖南脸色都变了。乐言忽然反应过来,“昨天我送来的那份饭,是你吃了?” “什么?!”身后传来何薰惊呼,她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笃笃走到两人中间,仰起脸道,“穆总,你是不是太离谱了?那是乐言特意给我做的午饭哎,怎么就让你给吃了,我饿了一下午你知道吗?” 穆皖南脸色更难看了。 这事儿的发展确实比较出乎意料,乐言拉了拉何薰,“算了,别说这个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她完全忘了是来跟何薰说时间已经不允许她们一同午餐这回事,只想赶紧拉着她离开这尴尬的境地。 刚走到电梯间,胳膊上就被一股力量大力地往后拽。乐言硬生生被穆皖南拉进身后另一部电梯里,何薰想拦,无奈穿着高跟鞋跑不快,啊的一声被合上的电梯门关在外面。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乐言和穆皖南两个人,她也是有脾气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五官俊雅,表情却犹如乌云压境,“我不是警告过你离康宁远一点,也不要插手和众医院的这个案子吗?你是新人插不上话,你觉得为难,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为什么非要这么固执不可?” “固执的人是你。你还不明白吗?让我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来就是康宁想要的,她什么都不怕,早就想好了要出庭作证,她只是希望你看到我干预了整件事。” 穆皖南觉得可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为你对我有那么重要?” “没错,是不重要,但也许康宁有不同看法,你该亲自去问问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通常都很难完全隐瞒自己的想法的。” 他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乐言摇摇头,她想到那天看到的公寓门口的男士拖鞋,屋子里若有若无的男人痕迹,还有属于他的那件外套…… 电梯门开了,她挣开他的手走出来,居然看到池睿站在大厅中央,正拿着手机一脸焦躁的样子。 他看到他们出来立马就迎上来,一手指着穆皖南,劈头盖脸地问俞乐言道:“一分钟没看紧你,你还真跑来求这个人高抬贵手啊?你们不是离婚了么,他能给你什么好果子吃啊?和众的事儿解决了,你给我赶紧的回去,要你干的活儿多着呢!” 他拉起乐言就要走,穆皖南拽住她另外一只手腕,一把就将她扯了回去,“我跟俞小姐的私事还没谈完,她哪里都不去。” 池睿闻言回身看他,嗤笑道:“你们现在这种情况,私事不是应该跟各自的离婚律师谈么?正好,据我所知她还没有委托律师,不如就由我来好了。你有什么话,不用避讳,跟我讲也是一样的。” ☆、第14章 千钧一发 他们都没想到池睿会突然这么说,如果说穆皖南原本的神情只是有些紧绷,现在已经是阴鸷而危险了。 两个男人之间势均力敌地对峙,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他说的是真的?你委托他来做你的离婚律师?”穆皖南语气森冷地质问。 乐言本来还有些尴尬无奈,但听他这样问,索性挺直腰背:“对,他现在是我的老师,我相信他的能力。而且迟早有一天,”她微微顿了顿,唇角竟扬起一丝笑,“我能做到为自己争取权益,甚至不再需要其他人帮我。” 这正是她如今出来工作的真意和动力。 穆皖南收紧了手臂,池睿不甘示弱地拉住她不放,寸步不让地挡在他跟前。 终于,穆皖南看看她,又看看池睿,也笑了笑,只不过唇畔是那种嘲讽的弧度,“难怪你现在这么有底气了,原来是找到了靠山。这样的年轻男人,就是你坚持出来工作的动因?” “你说什么你?!”池睿绝不是好脾气的人,上前一步眼看就要动手。 这回换乐言紧紧拉住他,仰起脸道:“穆皖南,你可以讨厌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工作和同事。我出来工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独立,然后离婚,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她不想再看他脸色,在他人面前承受更多不堪的言语和情绪,硬是拉着池睿离开了。 从写字楼里出来她就大口呼吸,像是被放生回到水中的鱼,加倍珍惜新鲜的氧气。 池睿把刚才那几分激赏的眸光都藏好,在旁边问闲闲地道:“喂,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利索啊,要不要继续回家里躺着去?” 他这话绝对是真正的关切大于一切,但听起来仍像是冷嘲热讽。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小子,穆皖南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一样,声调微微扬高,语速快上一点儿,就立生一种冷漠的距离感,像高高在上充满优越感地俯瞰一切。 何薰曾说这就是王子病,家世好的北京爷们儿都这样。但乐言知道不是,至少穆皖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穆晋北就不一样,兄弟俩的个性一冷一暖,南辕北撤。 人有千面。她见过最柔软、最堂皇、最骄傲的穆皖南,这么多年他的际遇偏偏让他定格在最冷情的那一瞬。 第10节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缓过劲来,向池睿示意道:“我没事,刚才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跟着你行不行?”他没好气地说,“老高说了那番话我就猜你会去求那姓穆的,时刻都盯着你呢!你有点儿骨气好吗?还真去求了!” 乐言摇头,“我真的不是去找他,你们都误会了。我可以详细跟你解释……” “行行行,待会儿解释。忙活半天我还没吃饭呢,你吃了没,要不咱边吃边说?” “好,我请你,我刚发了工资。” 池睿不屑,“切,你那点工资还不够阔太太的生活费吧?还是自己留着吧,请什么客呀!” 乐言有点难过,“池睿,之前你不了解状况怎么猜都没关系。可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阔太太三个字今后跟我还有关系吗?我是没有多少钱,但请你吃一份三明治和咖啡还是请得起的。” 不要就算了吧,反正他对她的观感也从来就不怎么样,帮她一次大概已经当作是施恩了。 第一回听到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池睿心里有种异样的涟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不差。 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清了清喉咙追上她,“哎,前面有个咖啡店的三明治和拿铁不错,今天时间不多了,将就吃一点呗,说好了你请客啊!” 平时那么温驯的女人,生起气来反而更生动真实一些。 … 和众医院的案子如期开庭,为了防止有意外,池睿特意让乐言开车去康宁楼下接她。 她看到她,愉悦地笑笑,“怎么,怕我临阵反悔?” 乐言的回答四平八稳,“只是以防万一有什么事。” 康宁指了指身后,“今天要真去不了,大概也只会是因为穆大哥阻拦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下决心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的。不麻烦你,我还是坐他的车就好,免得他又担心。” 她步履轻快地上了那辆黑色飞驰,性能卓绝的轿车方向一转,瞬间已从超越她的车身绝尘而去。 穆皖南会出现一点也不奇怪,好在车窗上黑色的玻璃封锁住一切,她看不见他是不是与康宁并肩而坐,有没有拥抱,或者更多。 可能是早就想到了,她并没有想象中难过,正如他所说的,她不再有立场也没有时间难过。 池睿打她手机催促她快点到法庭,不要迟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庭,旁听席上坐了不少人。穆皖南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坐在后排,尔雅从容,也朝她这个代理人的方向投来一瞥。 这是她从前几乎没有设想过的场景,十分陌生。 法庭辩论并没有多么精彩,质证的过程冗长繁复。池睿给她很多指引,她渐渐放松下来,专注应付工作,没有出错丢脸。只是对方当事人素质堪忧,不时大呼小叫,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法槌都不知响过多少次。 康宁的证人证言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乐言仔细她的侧脸,发觉她细致描绘过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惧色。 这个女孩不简单,跟照片上她曾见过的白衣白裙的康欣并不一样。 案子是当庭宣判的,集齐所有有利证供,和众医院一方自然是胜诉的,无辜受牵连的其他病患也得到相应的补偿。 池睿与乐言击掌庆贺,他又大力抱她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跟对方律师说,你再接再厉,把康宁安全送上车,我们在门口汇合。” 穆皖南远远看着两人,不知看了多久,直至意识到旁听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才抬手整了整衬衫的袖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乐言收拾好案卷资料,连忙出去找康宁。本以为她肯定跟穆皖南在一起,甚或已经如来时那样乘他的车子离开了,没想到还是在大厅一角遇见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她走到她身边,“你一个人?” 康宁笑,“不然呢,你还期待看到谁?” “穆皖南不送你?” “我让他先回去了。”康宁耸了耸肩,“既然你答应过要照顾好我这个证人,那说什么也要给你个面子,刚才没坐你的车来,现在自然要搭你的车回去。谁知跟他说了两句就不欢而散,我知道他不乐意让我跑这一趟,不过没想到原来他脾气那么大,真不知你这些年怎么忍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隐隐透出的亲昵和熟稔让人觉得不舒服。乐言不予置评,只说,“今天谢谢你,辛苦了。我送你回去是应该的,走吧,我的车停在侧门。” 两人一起往外走,康宁忽然不相干地问起:“池律师跟你是不是很来电?我刚才看到他抱你,不错啊,郎才女貌。” 乐言脸色微变,蹙眉道:“你在说什么?那只是礼节性的拥抱。” 康宁不置可否,听到正门处有人大声喧哗,不由好奇道:“那些人还没走?” 庭审虽然结束,但门口的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输了官司的不是善茬,堵在台阶上又是闹又是嚷,场面混乱得很。 乐言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赶紧拉住康宁道:“别看了,我们从这边走。” “怕了?”她笑,“怕什么呢,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何况等会儿反正也要从这里出去。我们堂堂正正地走进来,何必要畏畏缩缩地走出去?理亏的又不是我们。” 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乐言正要再上前去拦住她,就见上方台阶斜拉里窜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大号的饮料瓶子,却装得不是饮料,看神情就觉得不对劲。 “小心!”她拉了康宁一把,鞋跟滑了一下,只来得及把她掀到一边,自己恰好挡在她的身前。 那瓶子里的东西是冲她们来的,迎头全都泼在乐言身上,气味刺鼻。 竟然是汽油! 所有人都懵了,那人手中似乎有火机,这时只要擦燃一个火星就后果不堪设想。 康宁最先反应过来,看到手边有一个清洁工用的水桶,里面插了拖把,顺手就拿起来朝那人挥去,正好打在他的手臂上。 没想到那人力气不小,一把拽住拖把的杆子,将康宁朝台阶下推了下去,而她一手还拉着被汽油溅到眼睛而无法睁眼视物的俞乐言。 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的,看到这惊心的一幕时已然太迟了。 他的位置很尴尬,想要上前救下两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没得选择,也来不及选择,踏上台阶之后撞进他怀里的人就是乐言。 康宁被他的身体挡了一下勉强拉住旁边的栏杆站稳了身体,而乐言却跟他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男人熟悉的气味和体温护住她,很像是穆皖南,但她没法睁眼看。而落到地面的时候她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她自己的脑袋也在石阶上磕了一下。 现场兵荒马乱,面目不清的肇事者见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放弃了最危险的点火环节,仓惶逃窜。 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乐言最先看到的人是何薰,她在病床。边抹眼泪,还不忘狠狠拍她两下,“你可算醒了!搞什么呀,第一次上法庭就滚楼梯弄得一身伤,说好的让我领教绝世风采呢!” 乐言想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声音很轻:“脸上有点疼……我是不是又过敏出红疹了?” “何止啊,还有什么软组织挫伤和脑震荡呢,幸亏只是轻微的。医生说你这样从楼梯滚下来很危险的,搞不好颅骨骨折会出人命的!” 幸亏穆皖南及时出现护住她,虽然摔了,但摔得没那么重,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乐言也意识到了,“当时救我的人呢?我记得他跟我一起摔下来了……他怎么样?” 实际上她并不肯定那是不是穆皖南,毕竟那时候他已经走了,就算折回来大概也只是为了康宁。 当时那个熟悉的怀抱说不定只是她在危急关头产生的幻觉。 “他没事,其他你就不用管了。”池睿推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 ☆、第15章 共患难的人 何薰低声在乐言耳边道:“是池律师跟救护车送你来医院的,我说,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他还挺仗义的?” 上次跟高寂云一起到她家里去,还以为是个绣花枕头。 她站起来挺胸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虽然是空窗期剩女,但她有傲人胸器,好歹也是都市白领丽人,对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谁知池睿看都没看她,径直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对乐言说:“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还问其他人干嘛?” 噢,原来是他,所以那果然是她一时的错觉吧? 她撑起笑容,但不知道自己到底伤到哪些部位,头没法扭过来,有些别扭吃力地说:“谢谢你救了我,还送我来医院。” “不送能行吗?你这还是工伤呢,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也不用这么拼命啊!幸亏那家伙没把火点着,否则你现在都成烤肉了,要送重症病房待着去了。” 何薰听不下去了,“喂我说,你现在是来探病还是来添堵呢,说点儿好的行不行?不利于病人康复啊!” 池睿抿紧唇,好不容易语气缓和了些,“下次别再这样了,虽说要尽力保证当事人和证人的安全,但也犯不着把自己给搭进去。” 乐言还是忍不住问:“那康宁怎么样?” “她没事,捣鬼的人跑了,警方正在查。” 乐言拧紧眉,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并不仅仅是败诉方的报复,警方可能查不到什么。 池睿把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又看了不远处的何薰一眼,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的说,“……还有,我要跟你说句抱歉。上回说的话我收回,其实我不是真心想那么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乐言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什么话?” “就是那天跟老高到你住的地方去,我说……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也会成为好律师。” 她笑笑,“你还说过这话?我都不记得了。” 他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低头道歉,本身已是令人感动的事。 正聊着,门口走过熟悉的身影,穆皖南曲起手指在门上轻敲,“我可以进来么?” “现在还来得及说不可以么?”何薰看到他就忍不住尖酸,“您都已经自动自发地进来了。” 他没说什么,眉眼间有些烦躁,还有点疲累,却不是因为来自他人冷嘲热讽的几句话。 他走到病床的床尾,朝躺在床上动弹不了的乐言说:“你现在方不方便说话?我想跟你单独聊几句。” 池睿看向他,冷笑道:“看来那天我们说得还不够清楚啊?如无必要,你们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谈,要谈也要有律师在场。有什么话不怕直说,我们都在这儿也好有个见证。” 穆皖南平静道:“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谈任何跟离婚相关的事。” “那是要谈谈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首先是护着康宁离开而不是在现场陪着你曾经的妻子等待救护车来吗?” 穆皖南脸上终于有了情绪的波动,正色看他一眼,“那也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有什么相干?” “你们别争了。”乐言叫住池睿,“让我跟他谈一谈,没事的,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他果然是在现场出现过,看来那也不完全是她的幻觉了,只不过他一心保护的人仍然是康宁。 说心头没有酸涩痛楚是假的,可她那会儿眼睛睁不开,没有亲眼所见,仿佛倒还没有旁观者来得愤慨。 池睿跟何薰都出去了,穆皖南讥嘲地说:“你跟这个池睿真的只是工作关系?他那么紧张你,你真该看看你出事儿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一个冲到他们身边俯身查看她的情形,试着唤醒她的意识,只差口对口做人工呼吸了,旁人根本无法插手。 “他当然紧张,我是他的助手,如果出了事,他也要承担责任的。”乐言抬眼看他,“你要是为了这个来责问我,实在没有必要,我也没什么好向你解释的。” “我不是要听你解释什么。”他的声线再度紧绷起来,“我只想提醒你一意孤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能连累多少无辜的人,无端又生出多少是非来!” “那在医院里被斗殴误伤的那些患者就不无辜吗,他们的权益又怎么补偿?我劝康宁做的是她能力范围内允许的事,是正确的事,有什么错呢?”她也激动起来,也难得带了一丝讽刺,“你无非是怕她受伤出事,我说了会保证她安全,现在也不算食言啊,毕竟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不是她。” 穆皖南气急,“你以为这样很伟大?你平时口口声声为思思着想,从楼梯滚下去的那一瞬间你为她想过吗?你要真的受了重伤或者就这样醒不过来了,要怎么向她交代?” 第11节 说起孩子乐言就觉得喉咙发紧,“思思她知道我受伤了?” “现在想起孩子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你现在这样子,我怕会吓到她。” 乐言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明天……明天我脸上的红疹和水肿应该就会退下去了,她见过我过敏的样子……她很乖,不会被吓到的。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了,请你让我跟她见一面,一小会儿就好了,就在这病房里见也没关系。” 她头发散乱,脸颊浮肿且布满红疹,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硬撑着坐在床上身体微微前倾的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这样子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生思思的时候她很吃了些苦头,剖宫产当晚子宫收缩不良大出血,重新拉回手术台抢救。一来一回折腾两宿,恰好那天康欣出事,他在另外一家医院里,第三天回来才见到人,她已经可以在病床上坐起来了,护工正给她一口一口喂家里煨好了送来的汤。 记忆中,那时的她就跟现在这样子差不多,整个人仿佛憔悴得脱了形,病号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显大,空荡荡的露出深凹的锁骨,看到他来了却还会由衷地笑,眼睛里像有银河一下子全都亮起来。 如今她已不再看着他笑,眼底的哀伤像涨涨落落的潮水,偶尔溢出来一些,心底不管想什么,万事与他谈条件。 千钧一发之时,他与她共患难一场,抱着她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到头来她没有一句感激或关心的话,句句针锋相对,只有提到孩子的时候才软下态度来求他。 他的手在身侧动了动,刚刚在急诊室接回去的肩膀仍然酸痛使不上劲儿。 他右肩有习惯性肩关节脱臼,最后摔到地面那一下就脱开了,他忍着钻心的疼想要扶她起来却根本没有办法。 直到池睿跑过来。 就像现在他想扶她好好躺回去,还没碰到衣角,就听到她继续道:“如果你真的对这次发生的事有一点愧疚和抱歉,就让我看看思思好吗?其他我什么都不要,也不会再去找康宁。” 听到她这样讲,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握紧手掌站直了身体,脸上恢复了漠然硬隽,没有答应也没说不行,只浅淡地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果然这世间是有太多这样那样的限制和隐秘的禁忌,当你无法深埋又难以忘却,经由另一个人贸然揭穿点破,竟然就衍生出诸多变故和身不由己的离合。 他仰头深吸了口气,边往楼下走边给家里打电话:“周嫂……嗯,对,麻烦你今天早点去幼儿园接思思,我会让司机来接你们……对,要到医院来一趟,她妈妈在这里。” 他交待完那一头,自己开车往康宁住的公寓里去。 康宁在吱吱作响的对讲系统里发觉是他来了,什么都没问就咔哒一下打开楼下那个锈迹斑斑的防盗门放他上去。公寓的门是虚掩着的,到处是纸盒行李箱,她正忙着整理行李,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是干什么,你要搬家?”他隆高了眉头问。 “是啊,为了安全着想,以防万一。”她语气轻飘飘的,倒是显出无所谓的样子,“总不能人家都找上门了,还在这儿坐以待毙吧?下回汽油也许就淋到这屋里来了,我跑的慢,逃不掉的。” “你这是在埋怨谁?因为我救了俞乐言所以感到不满?”他高耸的眉峰间带了几分肃穆凌厉,“我早已经告诉过你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为什么还要逞强出头?” “我怎么敢埋怨你?”她似娇似嗔,“从咱们见面开始你就知道我惹上了麻烦,天天接啊送的,就是想保护我的安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见他脸色不豫,康宁又笑着拨了拨头发,“而且你们曾经是夫妻,你救她是天经地义,我算什么?何况如今我不是也没事儿好好地站在这儿吗?你是不是也问过俞乐言同样的话啊?其实你现在真正应该关心的人是她啊,被泼了汽油还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虽然你们已经离婚了,但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那是阴差阳错,对方的目标是你!”他语调拔高,“你不答应出庭就什么事都没有,他们也未必就打不赢这场官司。而且我之前已经说服院方更换律师,是你坚持让他们来留下来的,为什么,你是故意的吗?” “你这是怪我连累她?你觉得我能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么,你是不是也太看得起我了?或许你当初也这么责问过我姐姐,要是没有遇见你,没有痴心妄想地想进穆家的门,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他蓦的一僵,呼吸都急促起来,但他似乎早就习惯了忍耐和压抑自己,用沉哑的声音道:“我只是关心你,不要拿你姐姐说事儿。” 她不置可否,又弯身接着收拾行李。 “你要搬到哪儿去?”他语气已经缓和不少,“我可以帮你找房子,环境可以好一点,也比较安全。” “不用了,中介已经帮我找到合适的房子。” “退掉,损失由我来承担。”他不容置疑地要求,“我会帮你安排。” 她似乎觉得好笑,停下手中动作,“你一向都是这么霸道吗?真看不出来,原来康欣喜欢你这样的。不过也对啊,她一个学舞蹈的,性子跟身段一样软,就是容易被你这样的男人吸引。还有你前妻……” 他嚯地转身就走,康宁在身后叫住他,“哎,是不是随便住哪里都行?” 他停步转过来看着她。 “那我要住我姐姐原来住的那套房子。” ☆、第16章 相聚 穆皖南愕然,“你说什么?” 她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手抚在他衬衫领口,暧昧地重复道:“我说我要住我姐姐以前住过的房子啊,就是你们感情最要好的时候,你用来金屋藏娇的那个金屋。” “不可能。”他眼中难得有一丝惶惑的狼狈,却很快掩饰过去,“那房子已经卖掉了。” 康宁笑笑,“不会吧,你舍得卖掉吗?我看你对她这么长情,还以为至少会留下一点跟她有关的东西呢!不过就算真的卖了你也应该有办法买回来的不是吗?” 他是穆皖南啊,穆家财大势大,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 她喜欢看他拧眉思索的样子,那证明他感到为难,而他越是为难,越是让她有种恶作剧的兴奋感。 不过她亦懂得欲擒故纵:“算了,我本来就不想强人所难的,只不过想要告诉你,除了跟我姐姐有关的东西以外,我不愿意无缘无故接受你的馈赠。” 穆皖南沉默了几秒钟,拨开她抚在他胸口作乱的手,“我会让人安排,明天早上,会有司机到楼下接你过去。”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她露出开怀的笑意。 她笑起来一点就也不像康欣了。 不止是笑,喜怒哀乐任何一种情绪在她脸上表现出来都完全不像她姐姐。她们有独立的人格和性情,甚至跟其他孪生子不同,连成长环境和轨迹都截然两样。 只有在乍一眼初见的时候会认错她们,还有偶尔相似的步态和小神情,大约是来自神奇而强大的基因。 穆皖南环视一圈屋内的乱象,又叮嘱了她两句就要离开。 “等一下。”康宁叫住他,追到门口问,“上次你落在我这里的那件外套,有没有收到?” “什么外套?”他已经不记得了。 “就是那次你送我回来,晚上下雨降温,你借给我的那一件。”他没有下车,却把自己的外套借她避雨,大方绅士。 “噢,那个。”他没有深想,缓下神色似乎有点疲倦,“你不用特意叫人送过来,如果放着不方便,扔了也没关系。” 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心灰和无力。 康宁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车子开走,才捡起扔在茶几上一直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恨声道:“怎么,现在舍得打电话来了,是因为你的人看到穆皖南上我这儿来了跟你通风报信?我还以为出了事儿就再也联系不到你了呢……我?是啊,我没事……有事的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差点儿就被烤熟了。你知不知道差点搞出人命啊,再这样我们就中止合作,你以后都不用再找我!” 她挂掉电话,压抑的怒火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将正在收拾的衣物掼在地上。 … 乐言没想到穆皖南真的让思思到医院来看她,小家伙抱着一束花和一盒奶糖,稚气地问:“妈妈,这个是送给你的。爸爸说你住院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谢谢宝宝!”她接过礼物放到一边,转眼大半个月没见面,她实在想死孩子了,抱起思思亲了又亲,才试着跟她解释,“妈妈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坏人,受了一点点伤,不要紧的,过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会遇到坏人?那你不要工作了,回家来陪我好不好?” 乐言心里又酸又甜,“宝宝有周婆婆和爸爸陪着不好吗?” 思思低头摆弄裙摆上的花骨朵,微微撅起小嘴,“好……可我还是想要妈妈陪我。爸爸每天都很忙,回来很晚,也不能到幼儿园来接我。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她把孩子抱在胸口,声音微微哽咽,“妈妈要很努力地工作赚钱,今后才能有更多时间跟思思在一起。我会跟爸爸说,请他多抽点时间陪你,我也答应你,以后会常常来看思思,并且到幼儿园来接你放学,好不好?” 思思懂事地点头,“暑假要到啦,我想报舞蹈和画画的兴趣班,妈妈你陪我去好不好?爸爸他真的好忙的,而且老是休息不好。我看到他最近抽好多烟,他以前不是都不抽烟了吗?” 穆皖南以前抽一点烟,没有太大瘾。她怀上思思以后并没有说什么他就自己把烟给戒了,似乎是到他们离婚的事提上日程之后他才又开始抽的。 他心里不痛快,她知道。 乐言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嗯,我会争取送宝贝儿去的。” 这件事还要跟穆皖南商量,只是女儿这么贴心体恤他,他知道吗? 何薰推门进来就看到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笑容和煦,不由得也跟着心情大好。她看到思思过来,立马就到楼下便利店去买了一大堆零食,这会儿拿出一包甘栗呲啦一下撕开,压低声音装作老巫婆道:“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呀,小公主还不过来!” 思思像条小鱼似的从妈妈怀里滑走,奔向何薰和她手里的零食,干妈干妈叫得亲,小嘴比吃到嘴里的甘栗肉还要甜。 何薰有时自己都像个大孩子,也难怪思思喜欢她。她一边跟孩子笑闹着,一边问乐言:“穆皖南能让思思在咱们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刚才我问医生说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们带思思去游乐场玩吧,再吃顿好吃的,都多见没见了呀!” 思思雀跃,“好呀好呀,我要去梦幻城堡里的大滑梯和秋千,还要坐旋转木马!” 乐言想了想道:“他倒没说什么时候来接思思走,周嫂先回去了,我想吃完晚饭应该是没问题的。我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何薰撇了撇嘴,她现在挺能体会池睿的感受的,对一个人不爽的时候都不乐意让朋友跟他对话。 她在小朋友耳边悄声说:“去,跟你爸爸打电话,撒个娇说你今晚不回去了,要跟妈妈睡。等会儿咱们去买好吃的蛋糕和棒棒糖!” 思思欢天喜地地扑向乐言,“妈妈妈妈,让我跟爸爸说!” 孩子声音奶声奶气的,不用刻意都像是在撒娇,“爸爸,妈妈不舒服,我想陪她吃晚饭。她和干妈还要带我去游乐场玩儿呢,你晚点来接我好不好?” 没想到穆皖南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你要乖一点,明天周末我再来接你。” 乐言隔着电话听到他清雅冷感的声线,接过电话道:“思思在我这里很乖,你放心。” “嗯。” “你……没什么事吧?”他有种低落的情绪,也是极少会让人感觉到的。 “我能有什么事?”他并不领情,似乎还在因为先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动气,“你好好陪思思,明晚我再来接她。” … 乐言收拾好东西出院,何薰蹙眉道:“要不要再多住几天把你胸口那个手术做了再走啊?之前也没听你提过,这次要不是做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起,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这种东西……拖久了不好吧?” 反正都住院住进来了,不如一道弄完算了,省去后顾之忧。 乐言摇头,“以后吧,我问过医生,都说是良性的不要紧。我还在试用期,总请假太不地道了,而且思思要放暑假了,我也想多陪陪她。” 何薰叹口气。 思思仰起头,眼睛如夏天在水中湃过的紫葡萄一样亮,“妈妈,你还没好吗?为什么胸口要做手术?” 乐言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以前宝宝刚生下来的时候,妈妈每天都要喂你喝奶,那个地方本来是软软的,现在里面却长了一个硬硬的小黄豆,是身体里多余的东西,所以要把它切掉。” “要打针吗?会很疼吗?” 乐言笑着抱抱她,“会打麻醉针,然后就不疼了。宝宝不用担心,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连爸爸和奶奶他们也不能说吗?” “不能哦,告诉他们就不能叫做秘密了呀!” 思思偏着脑袋想了想,“好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只有妈妈、干妈和我知道这个秘密。” “鬼灵精!”何薰摸摸她的头道。 何薰开了她的二手老爷车来接乐言母女,这回由她充当司机,三个人一起去吃了口味清淡却很美味的粤菜。 考虑到乐言的身体不宜劳累,去游乐场的计划就改到了第二天。 晚上乐言跟思思一起睡阁楼的房间,小家伙还没住过阁楼,觉得那个呈三角形的天花板很像童话故事里的房子,兴奋得什么似的。 第12节 母女俩太久没有过这样温情相处的机会了,洗完澡又一起玩思思书包里带来的玩具,讲故事讲了好几轮才哄她睡着。 乐言在黑暗中盯着孩子酣梦的小脸,不舍和孤独竟然比见不到她的时候还要放大好几倍。 ☆、第17章 久违的快乐 天气晴好,游乐场里永远人来人往不乏热闹。 思思玩了大半天也累了,乐言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还是换个室内的场所待着比较好,气温太高太热了。 何薰带孩子去买冰淇淋,乐言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响,拿出来一看发觉是池睿打来的。 她现在也开始适应手机24小时开机待命了,因为随时可能有工作新安排或者午夜还得加班。 池睿在电话那头也是一副热得受不了的口吻,“喂,你在哪儿呢?不会才刚出院就跑到太阳下面暴晒洗桑拿吧?” “唔。”她有点心虚,模糊地回答道,“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儿吗?” “还能有什么事儿?快开着你的老爷车到机场来接我们,我和老高刚从昆明出差回来,人家春城凉快着呢,这儿一下飞机差点没给蒸熟了。” “啊……现在?” “怎么了,你有事儿?有什么事儿也先放着,这趟差本来该你跟我一块儿去的,你面子大啊,工伤趴下了人家合伙人代你跑这一趟。不为着我也为老高想想嘛,快点儿啊,咱们可都是又热又累就快支撑不住了!” 他不等她再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乐言抬手看了看表,虽然觉得抱歉但这时候也没办法,只得对举着冰淇淋回来的思思和何薰道:“咱们到旁边的商场去休息吧,顶楼也有亲子乐园。我有工作上的事儿得先走开一下,一个半小时之后回来,小薰麻烦你帮我照顾思思。” “你不是还有最后一天假么,怎么突然叫你回去工作?”何薰忍不住问道。 “池睿和高师兄从外地出差回来,我去机场接他们一下。” “我帮你去呗,你在这儿陪思思。” 乐言摇头,“工作上的事怎么好也麻烦你。我去不要紧的,很快就回来了,他们也许还有些文件工作要交给我去做。” 思思倒是很懂事,“妈妈你快点回来,我们等你吃晚饭。” 乐言亲亲她,驾车往机场去了。 到了那里她才明白为什么池睿一定要叫她开车去接,原来高寂云的脚踝受了伤。 池睿还在一旁哈哈笑,当笑话似的说:“你知道他怎么受的伤吗?客户把我们拉到景点去玩儿,人家少数名族村寨门口的姑娘家邀请游客一起玩儿那种竹竿舞,客户非让高师兄上,结果……结果他抢拍子被竹竿给夹了,就把脚给崴了,哈哈哈!” 高寂云瞪他一眼,又感慨道:“哎,老了老了,想当初在大学里的时候多灵活。不过我摔那一跤的时候就在想,幸好这一趟不是乐言你跟他一块儿去,要不然崴脚的人就该是你了,伤上加伤可不得了。” 池睿嗤道:“嘁,她看着比你还是年轻麻溜多了,至少跳舞不会抢拍子吧!” 乐言有点啼笑皆非,但心里又暖暖的十分感动,扶起高寂云说:“这一趟多亏师兄你帮我跑这一趟,快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她扶着他走在前头,行李箱就全都交由池睿负责了,他有些吃味儿似的念叨:“喂,不兴这样啊,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体贴,我才是你师父呢!” 乐言对他以师长自居已经习惯了,没理会他。 到了车子面前,他却抢在乐言前面主动钻进驾驶座,“你那驾驶技术本来磕磕绊绊的,又刚刚脑震荡,还是我来开吧!你坐旁边儿好好观摩。” 饶是乐言脾气再好也被他噎了一下,高寂云却从后排凑上前来低声对她道:“他这是关心你呢,适应一下哈!” 池睿本来打算先送高寂云回家,但听说乐言今天原先是陪着孩子的,高寂云就坚持先去商场让她们母女汇合。 看来他们都已经知道她的难处。 何薰见到他们有丝意外,思思倒不怕生,睁着大眼睛看两位高个子的叔叔,嘴巴甜甜地叫人。 “宝宝真可爱。”高寂云竟流露出几分羡慕,“有这么可爱的女儿,你真该多陪陪她。甭送我了,我自个儿打车回去。” “那怎么行?”池睿道,“你这也是因公负伤啊,怎么也得安全把你送到家。堂堂大律所的合伙人一瘸一拐地走在大马路上成何体统?” 乐言道:“还是我送吧,反正都到这儿了,没多少时间。” 何薰看看她,又看看池睿,忽然道:“还是我来吧,反正车本来也是我的,我也没什么事儿,送完师兄再开回来。池律师你陪陪乐言和思思,她怎么说也跑那么老远接你一趟,好歹请人家吃个饭吧?” 然后她不由分说地拉起高寂云就走。他一瘸一拐摸不着头脑,到了门口才问:“怎么变成你送我了……咱们走这么急干什么?” 何薰一努嘴:“师兄您有点儿眼力劲儿吧,给人家郎才女貌的留点儿空间。” 高寂云反应过来,吃惊道:“你说池睿和乐言?乐言可比他大呢!” “都什么时代了呀,现在姐弟恋流行懂不懂?” 高寂云抿了抿唇,“你可别给我添乱,我们所内部不允许同事恋爱。他们将来都是我的左右手,失去谁我都不想。” 何薰发动汽车,翻了个白眼给他:唯利是图不懂爱的老古板! 池睿站在原地无语:“她这是干嘛呢,怎么好端端就欠你一顿饭了?” 乐言本来想说算了让他回去,何薰纯粹就是开玩笑,谁知思思已经大方开口提要求了:“叔叔,我想吃炸鸡。” 池睿没怎么应付过小孩子,愣了一下,俯下腰逗她:“小姑娘胆子挺大啊,你知道我是谁么就命令我请你吃饭?” “我知道,你是我妈妈的老板,就是给她发工资的人。如果她迟到,或者做不完工作就会被你开除,妈妈就会很难过。” 池睿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这些?” “我干妈啊,就是去送那个叔叔的那个美女。” 池睿已经晕了:“好好好,你要吃哪个炸鸡,我请你。不过吃完可不许再这么说我了昂,我是全公司对你妈妈最好的人!” 被女儿逗笑的乐言这时也忍不住张了张嘴,他立马扬高下巴看她:“怎么,你有意见,我哪儿说错了?” 就算有意见,这个时候也还是不说为妙。 三个人坐在炸鸡店里,点的餐食一桌子还放不下,乐言咋舌:“吃不了这么多吧?思思你不能吃太多油炸的东西,会咳嗽的。” 池睿一挥手,“不是还有我么,你也太小看男人的食量了!吃不了的我包圆儿,小朋友每样都尝一点就好。小孩子就喜欢吃这些东西,跟我小时候一样。” “你小时候就已经有这些东西了?” “有啊,不是这种韩式的,就前门大街上的肯德基。北京城里头一家,去了还得排队,热闹的不得了。我妈每回限量给我吃一块儿原味鸡,其实我恨不得吃三块儿!那时候工资才多少钱,我爸说他的工资有一半儿都进了我的肚皮了。我就想啊,今后等我也能赚钱了,一定买山一样的炸鸡慰劳自己,一次吃个够。” 思思眉开眼笑,“叔叔,我也是!” 乐言也笑道:“那是你父母现在也管不了你了。” 池睿一哂,“我爸永远公务缠身,我妈跟他分开后成了女强人,钱赚得不少,但早就不管我了。” 乐言停下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 “嗐,这有什么呀,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忌讳谈这些。都说大人离婚孩子可怜,可你看我不也长大出息了么?要是当年他们硬要绑在一块儿互相斗气互相折磨,三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对我更没好处。” 乐言垂眸,若有所思。 其实她不正是因为这样才跟穆皖南离婚吗?孩子是极为纤细敏感的,你以为她不懂的其实她都有所感知;没有爱的父母硬凑成的家庭是枯朽的腐木,可孩子需要的是一片森林。 早早吃完晚饭,还有一点时间。池睿问思思道:“要不要去玩汤姆熊?” 思思眨眨眼,“汤姆熊是什么?” “就是电动游戏啊,可以开摩托车、投篮球,还可以夹糖果、夹娃娃……你没玩过吗?” 思思瘪嘴,“爸爸从来不让我玩这些的。” 池睿切了一声,“爸爸妈妈什么的最麻烦了,管东管西的,童年不就是拿来玩儿的吗?走,叔叔带你去玩,我请客!” 思思欢天喜地的牵着他的手一路疯跑,乐言无奈地笑道:“你别教坏我女儿,还说爸爸妈妈的坏话,我可还在这儿呢!” “我说的是穆皖南,又不是说你。你绝对是好妈妈我知道,看思思有多依赖你就知道了。”他眼底有刹那的黯淡,“你跟我妈那时候不一样。” 电动游乐城里热闹喧哗,池睿带着思思简直玩疯了。投篮、骑马、赛车、钓鱼……他玩儿起来驾轻就熟,敏捷有力又深谙技巧,特别放得开,跳脱得就像另一个人似的,完全想不到是个出入写字楼和法庭的年轻律师。 乐言原本只是在旁边看,结果骑马的电动马太高思思不敢独自上马,他就把思思抱到身前一大一小共乘一骑,还嫌没有对手没意思,硬是把她也拉了进来。 玩起来就收不住啦,打地鼠和投球的游戏也是刺激连连,三个人一边拍打一边大声尖叫说笑,没有顾忌,反正再大声也会被周遭更大的声浪给压下去。 有多久没这样大声的笑和闹了?久远到乐言几乎要认为她从来就没有过这样放肆的快乐,更别提身边还带着思思。 穆皖南出现在游乐城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第18章 酸涩 穆皖南出现在游乐城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按照约定好的接孩子的时间到shoppingmall的停车场,打电话给俞乐言却怎么都打不通,于是只好打给何薰,她理应是跟她们母女在一起的。 谁知何薰说她已经回去了,但乐言和思思还在商场里,思思刚才就一直吵着晚上要吃炸鸡,他可以去那里看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何薰并不想帮他什么,只是有种幸灾乐祸的态度,仿佛故意引导他上这儿来。 他从炸鸡店一路找到这里,游乐城里人声鼎沸,各种音乐和电子音效此起彼伏,难怪打电话会听不见。 俞乐言并不是一个人带着思思,她身边还有池睿。三个人站在一大排夹娃娃的游乐机面前,思思坐在高脚凳上,乐言一手揽着她,一手控制摇杆,池睿在身后给意见、做调整,然后三个人一起抢着去按按钮,再一起发出期待或者失望的叫声。 他们挨得极近,从穆皖南的角度看过去,池睿几乎是将母女二人都揽在怀里,低下头时就仿佛与乐言额头相抵,亲密无间。 他顿时像一口喝掉了整瓶高纯度的酒,全身的血气都在往上涌,却只冲到胸口位置就堵在那里,化作滚烫的岩浆一般在心底翻腾,是比痒和疼更加难以忍受的不适。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像是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当面抢走,忽然之间就成了不相干的旁观者。 大约这就是被称为嫉妒的情绪,只不过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捏成拳头,僵直地站在那里,直到一旁的工作人员都注意到他,“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他终于动了动,轻轻扬起下巴朝不远处一指,“我找人。” 而这时乐言刚好回身也看到了他,这才想起拿手机看一眼时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而且手机上有五个来自于他的未接来电。 她低头跟女儿说了两句话,思思抱着好不容易夹上来的娃娃正高兴着,看到穆皖南来了就从椅子上溜下来,冲他跑过去,“爸爸!” 他眉目清冷,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乐言知道他越是这样越是生气,尤其她错过了说好的时间去商场门口与他会和,他一路找上来一定花了不少工夫。 “对不起,跟思思玩得太高兴忘了时间,这里边太吵也听不到手机铃声。”她试着向他解释。 池睿去了不远处的奖品兑换处,她很感激他给她和穆皖南这样对话的空间。 “是思思玩得高兴,还是你自己玩得高兴?” 乐言一怔,“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皖南没有回答,只低头看了看思思抱在怀里的小熊,白毛红衣服,表情可爱,她抱在手里爱不释手。 第13节 他随手从她怀中把小熊抽出来,塞进乐言手里,话却是对孩子说的:“今天也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去。” 怀里的宝贝被抢了,思思立马反应过来,撅嘴就要哭。乐言愕然道:“你这是干什么,孩子自己赢来的玩具你干嘛不让她拿着?” 他不说话,薄唇抿成直线,强抑住内心强烈的情绪把孩子抱起来往外走。 思思的委屈已经溃堤,眼泪如断线的金豆豆掉下来,伏在爸爸肩上大哭起来。 乐言焦急地上前要拦,却根本敌不过执意要离开的男人,幸好池睿这时杀出来,手里还拎着刚换回来的大玩偶,拦下他道:“穆皖南,你要把孩子带哪儿去?” 他终于停下脚步,“我带我的孩子回家,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思思看到池睿手里的玩偶,哭得更大声了。 池睿愤懑道:“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孩子,那你看不到她在哭吗?你这个作爸爸的不尽责,还不允许别人让孩子高兴高兴?” 穆皖南讽笑道:“没错,我是不尽责,我尽责就不该把思思交给你们!”他偏头看向乐言,“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的照顾好思思就是带她跟你一起出来跟别的男人幽会玩乐?” 乐言脸色煞白,气得说话都在哆嗦,“你……你胡说些什么?!” “如果是这样,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来看她!” “说什么呢你!”池睿血性的急脾气被他这几句话给激起来,伸手就拽住了他一只胳膊要去把孩子抢过来。 穆皖南只得把孩子顺手扛到左边肩膀,右手来应付他,两个男人在转角处眼看就推搡着要动起手来。 孩子受了惊吓更加哭得凄厉,乐言心疼得滴血,上前拉开池睿,“你们别吵了,不要吓到孩子。” 穆皖南大学时因为专业关系而受过的特训使得池睿这样力量满满的年轻人与之对抗起来也不是他对手,但也没让他占太大便宜,被乐言拉开的时候瞅准弱点狠狠拽了他右臂一把,竟然差一点就顺势将孩子抢过来。 周围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上来,有的甚至拿出了手机…… 乐言眼圈都红了,连忙上前挡住那些陌生的镜头。此时她只求孩子不受伤害,推着穆皖南让他赶紧走,把怀里的小熊塞进思思手里,几乎是恳求的口吻:“让她拿着这个……她会哭的。” 思思一看要跟她分开了,又伸手边哭边喊妈妈。 穆皖南退开一步,头也不回地抱着她乘电梯下楼。 乐言目送他们离开,难受得几欲崩溃。池睿心头一紧,有些惶惶地想要安慰她:“俞乐言……”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麻烦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推开他,跑进了旁边的楼梯通道。 池睿的脚步仿佛被钉在那里。 她一定是要躲起来大哭一场的,他想。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很难受,就好像刚才的一场争斗和难堪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一般感同身受。 大概是今天跟俞乐言说了太多的话,甚至说起了不知多久没向人提起的父母和家庭,才会令他有这些异样的感觉。 “俞乐言……”他轻轻低喃她的名字,犹豫了半晌还是跟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就是没有办法丢下她不管。 … 穆皖南抱着思思坐上车,她的小熊一上车就从怀中滚落到前排座位下面去,她哭声有增无减,眉毛眼睛都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别哭了!”穆皖南有些烦躁地喝止她,扯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也不接,就是一个劲儿地望着他掉眼泪。 这孩子五官像他,可是喜怒哀乐形于色的神情全都像极了她妈妈,尤其是哭的时候。 他烦闷得不知如何是好,越是叫她不要哭她就越是哭得凶。正开车的司机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道:“穆先生,您别急躁,小孩子要哄的。您把玩具给她捡起来哄哄她,就好了。” 他捡起那个小熊,笨拙地拿在手里安慰思思,“别哭了,这个给你。” 他这才发觉其实他对孩子压根没辙,平时看起来那么乖巧懂事的小精灵都是因为俞乐言把她照顾得好,哭闹的时候都没有让他看到。 他的哄实在收效甚微,思思这时候也已不是单纯因为玩具哭闹,更多的是因为要跟妈妈分开而不舍。 穆皖南叹口气,“你妈妈帮你夹出来的娃娃就这么好吗?” 不过就是一个廉价的玩偶。 “不……不是妈妈……是我……我和池叔叔夹到的。” 她泣不成声的强调,让他心底那种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强烈酸涩又涌了上来。 “老刘,前面左拐去西单,找个有玩具城的商场停车!” 她喜欢娃娃,他也可以给她买,买很多。 玩具城里的玩偶果然琳琅满目数不过来,思思因为哭得太伤心而一直抽噎不止,对满货架的玩偶都提不起兴趣来。 穆皖南抱着她,“不是喜欢娃娃吗?这里有很多,挑你自己喜欢的。” 思思哽声道:“我不想要……不是自己赢的,没意思……我想要妈妈……我要池叔叔。” 他忽然觉得那股强烈的酸涩涌到眼睛里来了。 不要说陌生,这样的感觉简直是令人感到茫然的。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抱着孩子,形单影只地站在这里,刚刚经历了跟曾经最亲密的女人的争吵,然后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孩子不要他,要妈妈,要另外一个只能称呼为叔叔的男人。 幸好导购小姐够专业够耐心,渐渐用玩具吸引了思思的注意力,终于让她止住了哭声。 大概也是在外一整天的玩乐太辛苦,在挑了两个玩偶之后,思思伏在穆皖南肩上睡着了。 他拎着玩具,抱着孩子回到车上,有一种身心俱疲的孤独感。而他还不能放手,怀中这个香香软软、脾气执拗的小家伙还靠在他的臂弯里。 右边的肩膀僵直不能动,不知是不是刚才跟池睿冲突的时候又触动了旧伤。 孩子才四岁多,已经颇有点份量了,压在手臂上,是不能动弹的疼痛、酸软,然后麻木。 俞乐言还抱得动她吗?他好像总是看见她抱着孩子,颇为轻松地来来去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就看到她的影子,她哭泣时与女儿肖似的模样。 怎么回事呢?今晚见了一面,照例是不欢而散,可他却已太多次无故地想起她来。suan ☆、第19章 秘密 到家后,司机为他开门,想要帮忙接过睡着了的思思,他摇头示意自己来。 上楼的时候思思还是醒了,揉了揉眼睛问:“爸爸,我们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柔。 “我们不是在买玩具吗?你抱我回来的吗?”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抱在爸爸怀中,“你的手不疼了吗?” 他一顿,“思思怎么知道爸爸手疼?” “周婆婆昨天告诉我的,她说你的手……嗯……断了,所以不能拎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抱我。” 孩子的童言稚语和大眼睛里盛满的关切让穆皖南说不出话来。 入睡的前一刻还在伤心欲绝地跟他闹别扭,醒来睁眼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不愉快,首先关心的就是他……这样的宽容和温情大概也只有骨肉至亲才不吝赐予。 噢,也许还有俞乐言,也曾这样对他。 他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思思摸摸他的手臂,“爸爸还疼吗?我上次手也这样断过,可疼了,还哭鼻子了。” 他听得心惊,“手断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 思思摸了摸手肘,“过年之前,天还冷的时候。就是这里,妈妈都吓坏了,医生伯伯给我接回去了。妈妈说爸爸有时也会这样,可你从来都不哭,让我勇敢一点,要像你一样。妈妈……” 说起俞乐言思思的情绪又低落下去,哀哀地对穆皖南道:“爸爸,我想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让她回家?” 离婚之后,他的心情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 思思会哭会闹,有比大人更纤细真实的情感,跟他一样手臂容易脱臼……他以前竟然都不知道,要听由四岁多的小朋友亲口告诉他,还犹如天方夜谭一样。 他从不肯承认失败,但也许今天池睿有句话说对了,他真的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拿出来看,是康宁的号码。 他摁掉,她再打,再摁掉,接着打。他深吸口气接起来,“什么事?” 她在那头巧笑,“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在姐姐原来这房子里安顿好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他没有犹豫就拒绝,“太晚了,不方便。你住下了就好,锁芯我让人全部换过,防盗窗也加固过,你自己小心安全。” “姐姐的东西都还在,应该是当年原封不动的摆设吧?你真是有心了。” 他抱着孩子,语调模糊地问:“还有事吗?” 康宁又笑了笑,“你是不是跟俞乐言在一起?” 他猛然一震,几乎有些恼怒,“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直觉而已。不说了,晚安。” 他收了线,发觉思思睁大眼睛看他:“爸爸,你又要加班吗?” 他摇头,“今天不加班。” 他想起孩子刚才的问题,心头那丝凄然太复杂,无法对她讲,只能将女儿搂住他脖子的小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思思长大了,以后就算爸爸妈妈不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也要学着保护自己,明白吗?上回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还记得吗?” 思思点头,“我摔了一跤,妈妈也跟我说,和小朋友玩的时候不能用力拉扯,还有就是不能再摔跤了。”她碰了碰穆皖南的肩膀,“那爸爸的手是怎么受伤的?打架吗?” 像刚才跟池叔叔那样? 穆皖南脸色一沉,“不是,我是为了救你妈妈……”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轻轻捏了捏思思的脸蛋儿,“这事儿不可以告诉其他人,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这是爸爸的弱点,而弱点最好就不要被其他人知道。” 思思似懂非懂,“不让人知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嗯。” 思思低头玩手指,“妈妈跟我之间也有秘密。” 穆皖南微怔,“你跟妈妈的秘密……是什么?” … 夜阑人静,城中却总有销金窟刚刚开始今晚的声色犬马。 第14节 西城有名的是近几年新兴起的夜店,这里有最重量级的dj、最好的酒和最迷炫的灯光,还有精心设计的错层包房,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还能看到楼下舞池里永远在骚动的热情。 服务生端了新的一轮鸡尾酒上来,穆皖南仍旧固执地往杯子里倒完瓶中最后一滴“黑方”。 “怎么闷闷不乐的,嫌咱们这儿太吵了,还是刚才的晚餐不合胃口?”好友梁沉在他身旁坐下问道。 夜场门外是就是小有名气的台湾菜馆,融合中西方菜式和闽菜的精华,水准很高,与这间酷炫的夜店一样,老板都是梁沉。 他们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时不时就会小聚,有时是打球、有时是吃饭,有时就像今天一样,在台湾菜馆里吃过晚饭又到夜场来续摊。 穆皖南晃了晃杯子里的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你说往嫂子身上泼汽油那事儿?听说她现在做律师了,成女强人了啊!这贼的胆子不小,不过肯定不是跟她打官司那群人干的。” “不是?” 梁沉摇头,“不是,那帮人我有朋友认识,看着横上天了其实就是一群怂货,一个个的都揪来问了,要真是他们干的他们没胆儿撒谎。我猜想是不是你或者嫂子得罪了别的什么人,趁机上门找麻烦,刚好栽赃到官司对手身上?” 穆皖南沉吟片刻,“那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查不到吗?” “哎,做得挺干净利落的,像是行家。打听来打听去我倒想起个人来,说了你别生气。何维林你还记得吗?就老子有几个臭钱的那二代暴发户,以前就常常跟你过不去那位。这事儿像他找人干的,跟他以前催收高利贷的方法差不多。” 穆皖南一凛,“是他?” “没有证据,我就觉着像。这小子当年就跟你不对付,康欣那事儿之后消停了几年,现在又开始蹦哒了。”梁沉边说边悄悄觑他脸色,见他表情没什么变化才继续道,“要不要找人盯着他,或者给他提个醒儿?” 他因为经营这夜场的缘故,黑白两道都很有些人脉,消息也十分灵通,因此朋友拜托打听的事儿往往会有些意想不到的结果。 “暂时先不要,如果真是他,就不能打草惊蛇。”穆皖南抚娑着杯沿思量着,有些往事在脑海中浮浮沉沉。 下面舞池中刚刚热舞完一轮,超大的led屏上不仅有人潮还有领舞的辣妹。梁沉打开门找人过来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有笑容满面的女孩子捧着酒杯上来敬酒,竟有阿拉伯裔的妖娆女孩,走到穆皖南身边媚眼如丝地要跟他喝一杯。 他意兴阑珊地低声说了几句话,女孩子露出惊喜的神色,但很快拿开搭在他肩上的手臂,仰头喝完自己手里那杯酒就走开了。 “中东妞儿,正不正?”梁沉笑嘻嘻迎上来,“你跟人家说了什么,撩得人家芳心大动?” “我说我已经结婚了,今晚酒喝得太多不能奉陪。”不过是用阿拉伯语说的,让那姑娘有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梁沉看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可听说你刚离婚,既然是自由身,怎么还放不开?” 穆皖南不动声色,“那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像你这样,刚离婚就每天酒池肉林,醉生梦死?” 梁沉终于苦笑了一下,“我这不是为了麻痹自己么?其实我就不适合结婚,当年不小心奉子成婚真是挖了坑把自个儿埋了。现在好不容易爬出来,不该快活快活吗?” “手续都办好了?你老婆没找你闹?” “我估摸着少不了要跑法院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嫂子那么干脆利落?哎,今后都不能叫嫂子了,前妻前妻……我前妻那人吧特别事儿,要钱就算了,还非得要儿子的抚养权,你说这可能吗?她没工作,又没一技之长,孩子跟着她喝西北风去啊?” 好熟悉的说辞,穆皖南发现好像就是不久以前他也刚刚跟俞乐言这么说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听在耳中是这么令人不舒服,刺耳非常。 他喝光杯子里的酒,拍拍梁沉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今儿我先走了,你们几个慢慢玩儿。” “这就走啊?”说起离婚这烦心的事儿梁沉也觉得败了兴致,“得,哥哥你要走咱们就都散了吧,过几天再聚。走走走,我送你们出去。” 包房外舞曲震天,玻璃铺就的走廊和楼梯倒影出五光十色的色块。穆皖南多喝了几杯,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下面刚好上来几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看得不是太清楚,对方却叫出他的名字,“穆皖南。”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来的人竟然就是刚才谈话中提起的何维林。 ☆、第20章 赢家〔含入v公告〕 何维林高大魁梧,穿一身白色的运动短打,头发只有贴着头皮的短短一层,几乎与光头无异。 旁边的人管他叫何公子,但他与穆皖南梁沉他们的感觉都不同,没有富家公子的清贵,倒有种江湖草莽气。 穆皖南没应,只是转身定定看着他。 他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真巧啊,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怎么,这么早就走啊?赶回去给老婆大人报道,还是去陪小情儿?” 穆皖南眼中渐渐窜起火来,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你来这儿干什么?” 何维林哈的一笑,“这么大个夜店开着门不就是让人来消遣?难道你穆大少能来,我不能来?” 梁沉见势头不对,赶紧从中打圆场,“哎哎,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家都是朋友,北京城这么大,出来玩儿能遇见那都是缘分。今天谁都别见外,喝酒跳舞都算我的,啊?” 何维林不买账,“别介,各归各的啊!小爷我又不是出不起价钱,您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可别都只顾留着给发小,当年康欣也是从您这带出去的人,可没见有什么好结果,还不如跟了我呢!” 穆皖南的熊熊怒火已经爆燃,大步趋身上前却被梁沉拦住,听他压低了声音劝道:“别冲动,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何维林一脸得逞的笑意,戏谑地看着他们。 穆皖南握紧的手背上青筋凸出,急促的呼吸几乎让他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水。 他终究是暂时放松下来,转身刚打算离开,就听到身后何维林拔高了声调道:“听说你最近离婚了啊?看来门当户对也不一定长久啊,承认吧穆皖南,你是留不住女人的,她们最后一个两个的都会离开你,走得远远儿的……” 他话没说完,腮边已经挨了一记重拳。穆皖南动作之敏捷,周围的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挥拳过来的,本能地都往旁边一让,何维林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嘴边见了血。 他也不甘示弱地还手,边打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呵,穆皖南……你也就这么点儿本事,老婆还被人浇汽油……可惜啊,没点着火,要是点着了……你说多精彩,烧起来,轰……哈哈哈!” 穆皖南抿紧唇,单膝压住他的身体,手上已经下了死力,何维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是你?是你……派人去泼的汽油?”这一刻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打草惊蛇了,有的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冲天怒意,“你该庆幸那天的火没点着,不然我一定让你陪葬!” 他打得指骨都发麻,何维林倒在地上一脸血,听到他的话却还在拼命地笑着,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两边的人都扑上来拉开两人,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 乐言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赶到警局办好所有手续出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梁沉有点不好意思,“本来不该这么晚了还打扰嫂子你,可我也不知道该打给谁,一翻开南哥的手机,第一个看到你名字我就拨了。你是律师,什么程序都懂也好办点儿。南哥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看好他,当时那情形您是没瞧见,我们几个人拉都拉不开啊……” “废话什么呢?”穆皖南刚好出来了,沉声打断道,“手续办好了没有,办好了就走!” 他也没多看俞乐言一眼,径自走到她停在外面的车子面前。 他也受了点儿伤,姿态有点别扭。梁沉摇了摇头道:“本来以他的能耐对付何维林那孙子都用不着费这许多力气,可他上回为了救嫂子你从楼梯上结结实实摔了那么一下,肩膀又脱臼了,这带着伤呢就施展不开了。” 乐言惊讶道:“他救我?” “是啊,就你在法院门口被人泼汽油那回,他还让我打听犯事儿的人来着……你不知道?”他也有点莫名,毕竟不在现场,也不知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乐言懵了一下,原来那天护着她滚下楼梯的人果然是他吗? 两人沉默了一路,车子停在她和何薰共住的公寓楼下,穆皖南才开口道:“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乐言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你想自己这个样子被思思看到吗?” 他脸上的伤虽然不重,但还是有很明显的血口子和青紫,衣衫凌乱,酒气熏天,哪里有半分平时的斯文? 他将脸扭朝一边,“我不用你假好心。” 乐言没理他,下车后才说:“我也不想费这份心,但我更不想大半夜的跑到警局去领人。这旁边就有一个五星酒店,你现在可以过去办理入住,我停在这里只是为了方便停车。” 穆皖南也从车上下来,“不用了,你不是住这里么?我今晚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他刚刚摸了一下裤袋,手机还在,钱包却没了,可能在打斗的时候掉出来,也不知被什么人捡了去。 今晚他是没有办法住酒店的,他也不想惊动秘书,今天发生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乐言是被他气得够呛,但没有办法。梁沉叮嘱她要好好看着他,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谁知道血液里高浓度的酒精会不会半夜里又催生出难以抑制的冲动跑去和人拼个你死我活? 穆皖南站在公寓里微微抬眼,“你就住这儿?” “这是何薰的房子,我住阁楼。”如果不是何薰今天刚好去出差了,即使两方将就她也不可能让穆皖南到这儿来,以何薰的脾气根本不会让他进门。 他没再说话,一转眼进了浴室,啪的锁上门,很快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乐言坐在沙发上按了按眉心,虽然跑这一趟实际没花多大力气,但她觉得很累。 她在厨房烧水煮了碗面放在桌上,然后上楼去给阁楼里她睡的床换上了干净的新床单。 她下楼的时候,穆皖南已经洗完澡,正坐在桌边吃面。 他没有换洗的衣服,身上仍旧穿着揉得皱巴巴的衬衫,袖子卷到肘关节,隐约还能看到不知是谁溅上去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皱着眉头大口吃面,连面汤都喝光。乐言从冰箱里翻出冰袋来,用崭新的毛巾包裹好。 穆皖南不知几时已经上楼去了。 两个人都没说再说过一句话,他却懂得她的安排,难得有这般默契。 她带着家用的迷你药箱和冰块上楼,他半倚在床上假寐,手边是一本从她书桌上拿下来的《公司法实务与办案指引》。 他应该不会那么快睡着,大概是不愿面对面应付她。 乐言不动声色把冷冰冰的冰包贴在他脸上的瘀伤处,他果然醒了,目光灼灼地瞪着他。 “这样冷敷会舒服点,明天回去换热毛巾或者热鸡蛋热敷,很快就消肿。”她看了看他鼻梁和眉尾的血口子,“伤口要上点药,不然会感染。” 他却没有一点要配合的意思,就躺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也停下动作,的确,她好像没有对他这样周到的必要。 桌上有镜子,不如就让他自己上药好了。 她放下药箱,刚要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攥住,“不是要擦药么,上哪儿去?” “伤在脸上,我想你对着镜子自己来也没什么问题。” 他的手攥紧了些,“我偏要你来。” 她挣不脱他,心里那些无名的火气却又不断冲撞着想往外跑,终于妥协一般说:“好,我来,你先放手。” 她用棉球蘸了碘伏擦在他的伤处,轻柔细致,他不由闭上眼睛。 谁知下一秒火辣的酒精就狠狠蛰了他一下,他痛得几乎跳起来,怒目道:“你不能轻一点儿吗?” “你和人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轻一点,不管不顾就弄成这样!你这还只是皮外伤,被你揍的那个人还不知怎么疼法呢?” 他冷笑,“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就帮他说话?那根本是个人渣!” 乐言也笑得冷矜,“帮理不帮亲。不就是跟康欣有关的人吗?今儿这事儿之后,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了。” 什么事能让他丧失理智至此?恐怕也只有与康欣有关这一桩了。 穆皖南一下子就攥住她的胳膊把她压到身下,呼吸中残余的酒气扫在她脸上,“你现在倒丝毫不忌讳在我跟前儿提起她了?连何维林你都知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她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睛里却是不甘示弱的光芒,“还能有什么?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的那些,何公子看上了穆皖南的女人,争风吃醋,强取豪夺,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直到她去世……很是闹了些风波出来。” 她真的不再忌惮把这些话说出来。 第15节 以前康欣活着的时候,康欣去世后所有人都瞒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对穆皖南过去的一段情只要装聋作哑就能好好跟他厮守一辈子。 后来她明白是她太天真了,康欣离世的方式和时间也太决绝。 当她想要去了解、去还原事实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有这么多人、这么多说法可以佐证,比她原本想要知道的还多得多。 穆皖南虚无地笑笑,却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就这样?自以为是地以为掌控了一切,然后提出离婚,这种感觉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好?你终于也主动了一回,看起来像个赢家,但还是改变不了我不爱你这个事实。” ☆、第21章 同病相怜 俞乐言庆幸自己心口的震颤他感觉不到,否则他一定会笑话她——时至今日,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一个他们彼此都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她居然还是会有些难过。 她被他压住,说话都有些吃力,却逼迫自己不要别开视线,“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不打算再改变了。” 都已经离婚了,她还要怎样表明自己的决心? 穆皖南也愣了一下,他以为她至少会流露出一点哀戚的神色,甚至会哭,像过去那样用盈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控诉他……可惜并没有。 她这是什么意思?不爱他了,超然世外说放下就放下了? 他不信,栖身更紧地贴住她,她吃痛地躬起脊背轻呼了一声。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视线下移,望着她衣襟的位置,话锋一转道:“你胸房上长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乐言一愣,“你怎么会……” “是啊,我知道了。你真以为跟女儿有什么秘密能瞒天过海?”他目光再次不加掩饰地落在她胸口,“良性还是恶性的,医生怎么说?”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紧蹙的眉头和脸上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异样的波动。 可她忘了她其实是不太懂他的,同情或厌憎,雀跃或遗憾,她看不出来。 她忽然笑了笑,索性直接问:“你希望是什么呢?如果是恶性的,对你来说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解脱?” 她不惮以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他,他没答话,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怒意暴涨,只是摁住她的一只手猛地松开了,转而覆在了她的胸前,声音悠然冷淡,“既然你不肯好好说,那我只能自己来检查看看。” 乐言只觉得胸口一凉,衬衫的领口已被他扯得大开,前扣式的内衣也在他手中很熟稔地被分解,原本受到束缚的骄矜的两团落入他的掌控。 很巧,他首先握住的正是生有肿瘤的那一侧。 粗粝抚娑柔软,强硬收拢温煦,最熟悉的触感和力道,一个蓦然紧绷起身体,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地感知到边缘那个细微的突起。 他粗鲁直接的动作不自觉地僵了一下,然后轻缓下来,趁她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紧张和痛感中回过神来,像是要再确认一遍似的,沿着那个饱满的弧度外沿再度摁了摁。 她终于用力地挣扎,膝盖顶到他的要害,痛得他弯腰放开了她。 她连忙拢好衣襟,慌乱地退后,然后站起来,几乎是有些轻蔑地说:“你今天是喝了酒还是磕了药?如果这么兴奋无从发泄,你可以去找康宁,而不是在这里伺机占前妻的便宜!” 穆皖南大概是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有吭声,她转身就要出去。 引狼入室,如果何薰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她,她今晚就不该让他到这儿来。 “你的肿瘤,如果可以手术,最好近期向律所请个假,休假去做。”他坐在那里,没有回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沉声说着,“向你泼汽油那件事,还没有过去,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谁都知道那次袭击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警告就显得有些蹊跷。 手术的事,不大不小,却完全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他就不用费心了吧! 穆皖南睡在阁楼,乐言住何薰的房间,辗转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着。 早晨穆皖南从阁楼下来,就看到餐桌上的早餐,白粥和两个小菜,煎蛋是他喜欢的单面熟。 他独自坐下吃饭,乐言像是已经吃过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门上班。 “我请司机老刘帮你带了干净的衣服过来,车就停在旁边酒店的停车场,你吃完换好衣服就走吧!何薰今天出差回来,让他看到你在这里不方便。” 他没说话,两个人仿佛都习惯了这样的沉默,昨晚的尴尬也就不必再提。 她把干净衣物放在显眼位置,看了看他又说:“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暑假快到了,思思想上舞蹈和绘画的兴趣班,每周一到两次,能不能由我来接送她上课,然后再送她回家?” 穆皖南手中舀粥的勺子顿了顿,“思思跟你说的?” “嗯,之前她上绘画班也一直是我陪她去的。每节课后都会有展示环节,小朋友会把当天画的画讲解给家长听,有父母陪同和认可,对培养孩子的自信心有好处。” “那是以前,现在你不是要上班么,哪来时间接送?” “她的绘画课在周末,舞蹈课可以报下午四点半开始,六点钟结束的课程,我五点钟下班,来得及去接她。” 高田律所可以弹性安排工作时间,只要保证每天工作八小时,八点九点十点到办公室都随你挑选,相应的,下班时间也随之调整。 没想到穆皖南却毫不客气地拒绝,“不用了,我没打算让她报名参加暑期的兴趣班。” 乐言怔愕,“为什么?暑假这么长,她自己有兴趣学一点东西有什么不好呢?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兴趣班里有其他小朋友,她也会开心一点。” 穆皖南头都没抬,“反正我有其他的安排,肯定也只对她有好处。你要明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爱思思,他也是我的女儿。” 乐言恼了,“既然这样,那你不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安排。思思也希望我多陪陪她,暑假这么长,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为她再调整工作时间……” “我打算送她出国。”他终于抬眼打断她,“加拿大,美国或者英国,针对小小孩的纯英文夏令营。独立组团,不需要家长陪同,可以学英文、开拓眼界,也有很多同龄孩子作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 穆皖南是个乌龟王八蛋! 俞乐言坐在吧台前,每喝一口酒就在心中狠骂一句,不知不觉中面前已经放了一小排空酒杯,穆皖南也被她在心里骂了百八十遍。 这不是她的风格,就像一个人跑到酒吧里来借酒浇愁也不是她的风格一样,要不是穆皖南突然说要把思思送去参加夏令营,她不会忽然之间失落到无所适从。 他还问她觉得怎么样?她万事与他商量,过去是,如今也是,处处尊重他作为孩子父亲的权威,认为这才是夫妻间真正的平等。 可是他呢?他何时体会过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境,总是自己做好了决定才告诉她,仿佛对她只有通知的义务。 夏令营并非不好,很多其他人家的小孩也许想去还不具备相应的素质能力和经济基础,而思思是很听话自律、并且跟爸爸一样拥有一定语言天赋的孩子,她去夏令营可以有不错的体验和收获。 可她毕竟还是孩子,不到五周岁,离开父母身边这么长时间,到相距好几个时区的国家去,总是让人忐忑担忧的。 而且这样她们母女就见不到面了,她规划好的要陪思思跳舞画画、下课后去吃新发现的美味甜品、游乐场里玩旋转木马和滑梯,或许还可以再跟她一起去玩一次汤姆熊…… 她甚至已经拟好邮件要调整新的在岗工作时间,只差发给池睿之后由他批复、确认。 现在都没有了,憧憬化为泡影,只因为穆皖南要送思思去参加英语夏令营。 她甚至恐慌地揣测,他会不会就此将思思永久地送往国外,让她们今后团聚都成为奢侈。 他说过的不是吗?他有得是方法,可以轻而易举地就让她看不到孩子。 她仰高下巴喝完杯子里的酒,高声喊道:“再来一杯!” 怎么搞的,这酒吧没有嗨爆的舞曲,就连酒精也是被稀释过的么?怎么喝了半天都感觉不到飘飘然的醺然醉意,说好的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呢? “你这样喝很容易醉的,就算喝闷酒也不是这样的喝法。” 乐言闻言转过头看向身边座位上的人,时尚的年轻女郎,紫色无袖长t,束高的马尾,五官很有点眼熟,可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给她一杯金菲斯,我请。”女郎朝酒保要求,见乐言一直看着她,回头朝她笑笑,“鸡尾酒稍微好一些,你不是打算在这儿打发一晚上么?你刚才那样喝,很快就醉的不省人事了,醒来除了头疼,该难受的事儿照样难受,多没意思。” 听她说话越发觉得熟悉,乐言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好像……认识你。” 酒吧灯光昏暗,听她这么说,女郎也不由多看她几眼,然后有些迟疑道:“乐言……俞乐言,是你吗?” 乐言这时也认出她来了,“程雯雯?” 万里他乡遇故知,三生有幸。乐言也没想到会在诺大的北京城遇见昔日小城高中的同窗。 “真的是你?”程雯雯惊喜,“当年我是听说你也考到北京来了,一直没联系,没想到居然现在会遇到你。” 她们高中同级不同班,但其实彼此都是认识的,又都考了北京的大学,也想过要联系,可那时的通讯便捷远不及现在,一日一日蹉跎,也就断了音讯。 难得重逢,两人倒是很聊得来。程雯雯海量,比她喝酒喝得还凶,苦笑道:“不喝怎么办?找不到一个麻痹自己的方法,我晚上连觉都睡不好,总想着那人怎么还不回来,他今天又跟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 乐言心头酸涩,不聊不知道,原来程雯雯也跟她一样,正跟丈夫办理离婚手续。 ☆、第22章 喝醉的女人 她安慰道:“你这样太伤身体了,如果错在他身上,你何必这样惩罚自己?” “乐言,你不知道……”她痛苦地摇头,“我也不想惩罚自己,可我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发泄。之前我情绪失控还打了儿子,他就说离了婚要把儿子带走……孩子是我的命,我对那个男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他把孩子也抢走,我觉得我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 “你千万别这么想,既然这么想要孩子跟你一起生活,那就更要振作起来。” 这世间并没有无意义的事。其他亲眷的牵挂,她本人的愿景和价值都是有意义的。 她试着帮她想办法:“你现在有收入来源吗?离婚的事,家里人知不知道,有没有委托律师?” 程雯雯摇头道:“不瞒你说,当初我们是奉子成婚,我连大学都没念完就退学嫁给他。其实我真是没什么上进心,这辈子所有的努力大概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都用完了,考了个不错的大学,以为后半生相夫教子,吃喝玩乐,很快也就过去了……谁知道人心会变呐,还是我那时太天真了。” 乐言沉默。 她又喝了一杯酒,拉住乐言的手,“对了,说到律师,你现在不就是吗?不如你帮帮我啊?乐言,你帮帮我……我想要孩子的抚养权,但我不知道该怎么争取,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乐言苦笑,“我也想找到最佳方法,因为我的情况也跟你差不多。” 她把她与穆皖南离婚的事跟她说了,程雯雯哀叹:“没想到殊途同归,我们都走到离婚的穷途末路上来。” 乐言纠正她,“不是穷途末路,离开那个人和过去的生活,也意味着新的开始。” 程雯雯举杯,“那……就为了我们新的开始,干杯!” 两个人都喝得五六分醉了,程雯雯一扬手,“这里喝得差不多了,咱们换个地方续摊。我带你去一个超好的夜店,酒和音乐都没话说,可以尽情地跳舞……你这个乖乖女一定没去过!” 时钟的短针早已跑过上班族理应道晚安上床休息的时间点,若是平时乐言肯定婉拒她的邀请回家了,可今天她心里不舒坦,借着酒劲赌气似的说:“谁说……谁说我没去过,今天就去给你看!” 两个人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去了,其实就与她们原先喝酒的这个酒吧只隔一条马路。 夜场每天到了这个时间多得是她们这样喝醉的男男女女,不省人事的都有,所以她们根本没有引起什么太多的关注。 看得出程雯雯是熟客,哪个位子最好,哪种酒外头难以喝到,她都如数家珍,连酒保也毕恭毕敬叫她雯姐。 乐言就坐在她身边,说实在的,这样的场合她确实没怎么来过。不过喝多了酒之后也早已没有什么拘谨不自在,两个人仍然是大声谈笑,边喝酒边将负心的男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音乐劲爆,人声鼎沸,没人听到她们说了些什么,到后来她们大概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程雯雯打了个酒嗝,手拢在唇边,大声在乐言耳边道:“你知道吗?其实这个夜店是……是我老公的,梁沉这个花心的混蛋就是跟那些女人在这里厮混,整天介不回家……混蛋!” 乐言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加上周围太吵,听得不够清楚,“……你说你老公叫什么?他是这家店的老板……那你也有份吗?” 程雯雯猛摇头,想哭又想笑,“他怎么舍得便宜我?早就不知把财产转移到哪儿去,要留着……留着给他那些狐狸精享受,还要把我儿子也抢走……他还是不是人?” 激动之下她将酒杯扫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脆响配合她扬高的声调,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突然安静下来回眸张望。 第16节 就是在这么安静的一刹那,乐言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对男女:一个是那天打电话叫她去警局接穆皖南的梁沉,而他身边的女子竟然是康宁! 乐言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眼花,定睛又使劲地想要看清楚,程雯雯已经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了过去。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不过没想到啊……又换了人?”程雯雯在梁沉面前步伐有点踉跄不稳,指着一旁的康宁道,“她是谁啊?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嘛,最近又换口味了?” 梁沉脸色发黑,拉住她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闹什么闹啊,还不快回去!” 康宁淡淡地解释:“梁太太,我跟梁先生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别误会了。” 程雯雯冷笑了一声,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干什么,你疯了你!”梁沉挡都挡不及,侧身上前拦住她,没想到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也给了他一巴掌。 梁沉都懵了,在自己的场子被老婆打这以后还能不能好好混了? 家丑不可外扬,他拉起程雯雯就要把她带到后台的隐蔽处去。 乐言跟过来,喝多了脚下也拌蒜,到了跟前一把拽住他们,“梁……梁沉,你要把她带哪儿去?” 梁沉见到乐言既感到意外又如蒙大赦:“嫂子,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一块儿来的,赶紧……赶紧的帮我劝劝她,这样像什么样儿啊?” 程雯雯正对他又踢又打,乐言上前拉开她,顺便看了一眼一直冷眼旁观的康宁。 她也看看她,不咸不淡地打招呼道:“俞小姐,好久不见了。” 乐言没理她,全副心思都在程雯雯身上,吃力地架开她道:“雯雯……雯雯你还好吧?咱们先走,别在这儿闹了。” 梁沉连忙趁机脱身,连康宁都顾不上了。 程雯雯蹲下/身,掩面崩溃大哭:“梁沉,你这个混蛋!” 康宁弯下腰,悠然问:“俞小姐,我看你们都喝多了,要不要我帮忙?” 乐言脑子里也有点混沌,平日里的温和有礼在酒精的浸泡中全都土崩瓦解,不假思索地冷淡拒绝:“不用了,请你不要继续杵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康宁直起身笑了笑,“那好吧,你们自己多当心,这种地方……喝醉的漂亮女人很危险的。” 她转身往外走,先拿出电话打给池睿,然后又找到躲到外面停车场抽烟的梁沉:“我看俞小姐今晚喝了不少,你不如叫穆大哥来接她回去?她走了,你太太一个人在这儿也闹不起来了。” … 乐言好不容易把程雯雯拉回卡座坐好,两个人都已是筋疲力竭,程雯雯只剩下无力而伤心的哭泣,一直拉住她的手说乐言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到后来其实乐言也忘了到底有没有真的答应要帮她。 就算这一刻她醉糊涂了也还是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独立处理案子,只要池睿不想做的,她接了也是白接。可从感情上来说,她又是真的想要帮雯雯的。 池睿赶到来的时候,发现的就是两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俞乐言!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呀,啊?” 乐言睁大眼睛,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人影,手指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一下:“池睿,是不是你?” 他被掐得啊地叫出声来,抽了口冷气没好气地回答:“当然是我,不然难道是鬼?” 乐言傻笑了一下,整个人攀在他身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凑近身道:“那就好了……我跟你说啊,我刚帮你接了一单case,是离婚争产的案子……很大牌的当事人,是真正的……真正的阔太太了。” 她离得太近,想要压低声音跟他分享秘密,实则还是嚷嚷着比谁都大声,酒气直扑而来,拂在他脸上,像是挠不到的痒。 他该觉得厌恶的,可实际也并没有。他只是觉得她这样有点傻气,就像生气时的她比温驯的她要生动真实一样,喝醉了的她也比平日里那个理智谨慎的俞乐言要率直可爱一些。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告诉我你大半夜地跑到夜店来喝个烂醉是为了帮律所拉生意啊!我不求你那么上进,你别给我惹麻烦就行了。”无论他对这女人的观感有什么变化都不重要,眼下有更棘手的烂摊子要他收拾,“你现在还能不能走?我的车在外面,能走我扶你过去,先送你回家。” 到车上她会不会吐啊?他那倒霉的小跑好不容易修完、做好保养回到他手上…… 真是的,一个女人没事儿喝得酩酊大醉干嘛啊? 他耐着性子去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要是完全不能走,他就把她硬扛到肩膀上运到车上去。她要是敢半路吐在他身上,他明天进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开、除、她! 可乐言并不领情,手臂摇摇晃晃地指着对面儿的人,一个劲儿地推他:“不,你先……先送她回去。雯雯啊……梁太太,是我们的新客户,她也喝多了,你先……先送她回去,不然她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好可怜的……” 她最后那句好可怜,像是用鼻子哼出来的。 池睿啼笑皆非,不知她说得是谁好可怜,最可怜的人应该是他吧? 要不是乐言指出来,他根本都没意识到卡座里另外那个烂醉如泥的女人跟她是一起的。她的固执他是领教过的,要不把另外这人儿送走,她今晚就不能消停了。 他深吸口气,终于妥协道:“我把她弄上车去,送到附近酒店再来接你。你就坐这儿啊,哪儿都别去,别跟其他人说话,听见没?” 乐言一个劲点头,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还朝已经不省人事趴在池睿肩上的程雯雯摇手:“雯雯,再见啊,咱们回见!” 池睿带着程雯雯刚走没一会儿,穆皖南就到了。梁沉从停车场一路把他给迎进来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半躺在卡座里,正敲打着酒瓶喃喃自语的俞乐言。 ☆、第23章 他不爱我 穆皖南看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女人是谁?醉到不能自已趴在桌上,眼神涣散,言语不清,一字领的宽松t恤朝一边滑落,露出半个肩头……就像这夜店里常常能够看见的那些,整日整日浸淫在酒精和舞曲里,习惯了纸醉金迷而不懂珍惜自己的豪放女。 他认识的温婉沉静、知书达理的那个俞乐言到哪儿去了? 梁沉也很无奈,“我看到嫂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差不多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跟我老婆一起跑到这儿来的,还喝得醉醺醺的。不过幸亏有她在啊,不然刚才雯雯那样闹法,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穆皖南回头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康宁也在吗?她们怎么跟她扯到一块儿去的?”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康宁是来找我的,然后刚好被雯雯看到以为是我的小情儿,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巴掌。别说我没挡着啊,我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的,喏喏,你看我这半边脸还红着呢!” “康宁来找你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打听她姐康欣的事儿呗!当年咱们也不知康欣还有这么个妹妹啊……” 穆皖南打断他:“这事儿我晚点儿再跟你算,现在我得先把俞乐言带走。” 梁沉求之不得,抬高双手作投降状放行。 可喝醉酒的人就没有那么配合了,乐言被穆皖南略嫌粗鲁的动作给摇醒,看清了他的脸,使劲眨了眨眼,笑道:“这次一定不是真的了吧……刚才是池睿,现在又换了你……你不是应该……在康欣那里吗?怎么回来了……哦不对,康欣已经死了,现在是她的妹妹……康宁。” 说她不清醒,该记得的事情一样也忘不掉,说她清醒吧,其实根本已经是胡言乱语了。 穆皖南咬牙,一边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边道:“你长行市了啊,有胆子再说一遍!” 乐言刚站起来,啪地一拍桌子又坐回去了,大声道:“说就说,不让说吗?你有胆子做……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她不在了,就算是她的影子也没关系……我们离婚了,我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别……管我,你去找康宁……去找她……” 喝醉酒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又自有一股蛮力,将穆皖南都拉得撞在桌角上。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个劲儿地认定他跟康宁在一起,不过也许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错觉,他看梁沉也未必不是这样的想法。 眼下不是解释这些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个醉酒的女人弄出去。 他架起她,她又推又搡,“……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回去……我要去看思思,池睿呢……我还要等池睿来接我……接我,去看思思……” 穆皖南脸色难看极了,“你哪里都去不成!” 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提到池睿了,刚刚他以为是她醉糊涂了胡说的,池睿怎么可能这个时间还出现在这里,且恰好是在她喝醉的情形之下? 可现在他明白过来,大概他是真的来过,还试图带她离开。 穆皖南顾不得医生的意见说他右肩近期不能负重拉扯,猛然拉起她,打横抱起就往外走。 开始她还扑腾个不停,拳头直往他胸口和肩膀上招呼,出了门被外头迎面而来的热浪一卷,大概也耗光了仅存的一点体力,整个人终于消停了。 穆皖南庆幸不用拿安全带捆住她了,直接把她扔进车后排,听她低低申吟了一声,然后重重甩上车门。 他自己开车来的,坐在驾驶位上将衬衫领口的纽子解到第三颗仍感觉到窒闷的热。他随手拧开空调,冷气冲出来让人一个激灵,他冷静了些,回头看了看后排终于折腾累了的女人,又将空调关小。 他开着车一路已经到她跟何薰的住处楼下,抬头看了一眼亮灯的窗户,却又飞快地打转方向盘从小区里开了出去。 绕过大半个城区,他最终将她带回他们曾经共同的家里。 家中没有人,思思不在,他便打发周嫂回大宅那边,只在平日偶尔过来帮忙打理一下家务。 这一刻,屋子里是连灯都没有的。 他打开门,将乐言从后排座位上拖出来,又打横抱着她进屋。 屋里的灯渐渐全亮了,正如她在他怀中颠沛又渐渐恢复的意识和体力。她的手背遮在眼前,“这是哪里……你把我弄到哪里去……” 他踏着楼梯往楼上走,冷笑道:“怎么,才离开几天,就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乐言移开手,这才慢慢看清周遭熟悉的一切。她忽然呵呵笑起来:“家?不是你说的么……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或者应该说……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她又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我要去看思思……我看她睡了我就走……” 穆皖南被她这一挣弄得身体大晃,恼怒道:“你闹够了没有?上回还不够惊险刺激,还想再让我陪你摔一回楼梯是不是?” 乐言怔愣了一下,总算安静了片刻,下一秒直接被丢进卧室的床上。她被摔得胃中翻江倒海,捂着嘴就往卫生间里跑。 毕竟是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连喝醉了酒都还知道卫生间在哪里,不至于直接就吐在床上或地上。 穆皖南黑着脸看她跑进卫生间锁上门,无奈地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她给带回到这里来了。她是清醒的也还好,偏偏她醉成这个样子,他都不知该怎么应付。 现在想一想,他好像从来没照料过喝醉酒的人,向来都是他喝得多了、不舒服了回家来,由乐言照顾他。 他试着回忆她为他做的那些,解酒茶、热毛巾、浴缸里的热水……有时甚至要她来帮他洗澡。 他有轻微的洁癖,喝酒之后也难免邋遢,但从没有哪一次宿醉后在家里醒来是浑身脏污不堪的。 思思偶尔跟他说起过,他醉酒之后有时像小孩子,不理人,不肯洗澡,有时好不容易躺进浴缸里,又泼得妈妈一身湿透。 她倒是从没有怨言。 后来那些日子都渐渐过去了,只剩下每年的那一天。司机总问他去那里,好像连不相干的人都是希望他回家的,可他总是看着窗外说,去墓园。 然后就是离婚了,她平静而坚定地说出来,他以为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他不爱她,他们的婚姻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合适。 两家人有几十年的友情,他们的父亲是战友,他父亲欠她父亲一条命。 俞峻远在演习中为救穆谦被炸残了一条腿,不以恩情相挟,硬是带着家人回了家乡小城,后来有机会到大学深造,出来后成为当地一所高校的教师。 煊赫世家和书香门第,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婚事。其实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无私和友情不过是利用了他父亲的愧疚,将女儿俞乐言嫁进穆家门才是他们下得最大的一盘棋。 他站起来,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来,想了想却又扔回去,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俞乐言还没从卫生间里出来,他听不到她的动静,只听到隐隐有水声。 他过去敲门:“你好了没有?好了就出来,不要一个人待在里面。” 无人回应,只听到水声好像又大了些。 第17节 他觉得不太对劲,握住门上的把手拧了拧,门是反锁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国骂,使劲捶门道:“俞乐言,你在里面干什么?回答我!” “我干什么……不要你管!”终于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声音,“我要洗澡……还要唱歌……” 她荒腔走板的歌声响起之前,穆皖南已经转身去找钥匙。床头柜的抽屉里慌乱地翻了一圈,终于找到卫生间的钥匙用来开门。 他猛地推开门,宽敞的浴室里一片狼藉,却跟他想象的有出入。 没有任何呕吐的秽物,不管她吐在哪里,早已收拾干净。地上东一件西一件全丢的是她身上的衣裤,被浴缸里满溢出来的水浸得湿透了。 她脸色绯红地泡在浴缸的热水里,白皙的肩颈露出水面,大声地唱着:“……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了他的心……” 她的手臂举高又放下,扑腾起水花,胸口饱满的弧度在水下若隐若现。四周蒸汽袅袅,整盒浴盐都被倒进水中,山茶浓烈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刺激得穆皖南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大概有点明白醉酒后表现得像个孩子是什么情形了。 不过他把她带回来,不是为了让她怡然自得地在这儿泡澡放松的。 他踏着满地的水渍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想要将她从水里拽出来,“差不多就行了,你不看看你把这家里弄成什么样子?” ☆、第24章 你要我为她偿命? 乐言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懒地说:“什么样子……什么样子,还不都是我收拾?我会收拾的,你不要管我~” 她极不耐烦地拖长了语调,扬手挣开他,斜斜地趴在浴缸边沿。 穆皖南以为她又要吐,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谁知她只是安静地趴在那里,没有吐也没有动。她散乱的黑色发丝垂下来,有的沾了水汽粘在皮肤上,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大半个雪白的后背,听见她略为粗沉的呼吸。 穆皖南听到她说那句“我会收拾”的时候,心里有微微的震荡,如这浸没了她身体的水面上漾开的波纹。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带她到这里来,好像仅仅就是为了听她说这样一句不见外的话。 他已做不到像刚才那样强硬鲁直,拿了一块干净的浴巾道:“起来,把身上擦干,要睡到床上去睡。” 她又不理他了,而他的耐心一向都不是太好,只得又伸手去拉她。 她滑腻的皮肤上有水,要是不握紧一些胳膊就要从他掌中滑溜下去。他看到自己用力时留在她手臂上的那一圈红痕,狠狠心把她掀起来,不期然地看到她脸上爬满的眼泪。 他怔了一下,“你又哭什么?” 她用湿漉漉的手心抵在他身前推拒他,声音轻渺:“我们女人这么可怜……被你们这样辜负,还不该哭吗?” 他想到梁沉跟他提起今晚她是跟程雯雯一起到去的,于是问道:“你怎么会认识梁沉的前妻,你们今天去那里干什么?” 她恍惚地笑,来不及擦泪,“只许你有朋友,我就不能有?” 又来了。她现在就是懂得与他针锋相对,即使是喝醉了也不例外,甚至更甚。 见他像是被气到的样子她反而心情好,食指伸出来指了指他:“噢……我明白了,你怕我找康欣的麻烦对不对,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康欣,是康宁,她也在那儿……我怎么总是弄错……” 穆皖南知道现在没办法跟她计较什么,难得风平浪静地说:“这些晚点再说,你先起来。” 她摇头,孩子气地抱住浴缸旁边的扶手,“我不起来,除非你让我见思思……我想见女儿,我好想她……” 穆皖南沉声道:“我跟你说过了,她不在家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把她送出国去,你要让我永远都见不到她。这就是你的报复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喜欢你、跟你结婚,就这么十恶不赦吗?” 她抽泣着伏在那里,仿佛耗光了所有力气。 久违地又听到她说喜欢他这样的话,穆皖南发觉竟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身体里紧绷的一根弦稍稍松弛了一些,谁知她接着就说:“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争取女儿的抚养权,你不爱她……我爱她!” 穆皖南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爱女儿!” “是啊,你只是不爱我嘛!”她似笑非笑,“可你又哪里像个爱女儿的父亲?你从来不陪她过生日,没有陪她去打过预防针,没有参加过幼儿园的家长会,从来没跟她一起参加过亲子活动……你只是给她取了个名字嘛,穆静思,思思……你是希望她静思其过还是希望借此思念某个人?” “别说了!”穆皖南喝止她。 “我偏要说!”她神色激动,眼睛都是红的,“你有没有想过这对她公不公平?她也没有做错事……她一直都很乖的,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不挑食,也不闹我……她只是选在那一天出生,比预产期早了一点点……如果说她有错,就是错在来这世界作你和我的女儿!” 穆皖南也怒极,“我没有怪过女儿,我知道她是无辜的。是你选在那一天生产,去医院之前还特意给康欣打了电话。你知道她有抑郁症,受不得刺激,却偏偏选在孩子出生的时候打去给她。没错,她是自杀的,可你是你间接在背后推她的凶手!” 乐言愣住,低声喃喃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打电话给她,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是她打给我的。我跟她说了没几句就出现宫缩,然后才进医院待产的!” 原来,原来他一直以为是她主动打电话给康欣挑衅,刺激得她在公寓自杀。 康欣的死讯,所有人都瞒着她,包括穆皖南,在经历了那样一场锥心刺骨的失去之后也没有把康欣当日自杀身亡的消息告诉她。 她活在一个虚伪的和平里,竟也维系了两年多。她只是奇怪穆皖南的态度,从结婚之初的冷漠抗拒到她怀孕时明明已经有了软化,她以为两人有了孩子之后感情会渐渐走上坦途,谁知从思思出生开始又回到起点,甚至更糟。 他以前只是不爱她,后来几乎能感觉到是恨她的。她一直都不明白这样的变化是怎么回事,直到思思要过三岁生日的时候,才发现了康欣去世的事。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她没法去恨一个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人,也没法恨穆皖南。她只是觉得自己可悲而已。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是怎么看她的?她付出一切努力爱他和孩子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将原罪推到了她的身上?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与他同床共枕,他们像寻常夫妻一样做/爱,可他汗水淋漓在她身体中挥洒的时候其实只是在发泄他心中的怨和恨吧? 穆皖南的眼睛里流露出悲怆,不愿被她看到,只得别过脸去:“你说什么都可以,反正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她点点头,他说的对啊,跟一个不会相信你的人费心解释,根本就是徒劳。 “你出去……”她模模糊糊地说着,“我要换衣服。” “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有点太晚了?”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而且你现在也没有衣服可换,把这浴巾裹好出来,今天太晚了,你先在这儿住一晚。” 她看也不看他,“不用了,我要回去。” “你醉成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去?你不是要见思思么?我不可能再让你带她出去,在这里见,或者不见,你自己选。” “你不是说她不在家里吗?她不是要去参加英语夏令营……”她抬起头,眼里氤氲着水汽,“你骗我的,是吗……你根本没打算让我见她,你要把她永久送出国去,再也不让我见她了对不对?”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夺过他手中的浴巾遮在胸前,摇摇晃晃就要从已经冷掉的水中站起来,“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要去找池睿,他会帮我,我不会吧孩子的抚养权让给你……” 她的手机就扔在洗手台上,她要打给池睿,今晚他来找过她的,一定还在那里等。 乍然听到最不想听到的人名,穆皖南瞳孔骤然一缩,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已经抢先一步拿过她的手机。 还真没错,屏幕显示的都是池睿的未接来电和短消息。他冷笑,将手机在手中举高,“思思是我的女儿,你想让那姓池的小子帮你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想都别想!” 乐言急了,“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只顾伸长手去抢手机,几乎忘了自己眼下未着寸缕的窘境,手中的浴巾落在地上,露出白皙美好的身体曲线。 穆皖南喉咙发紧,也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跟她争抢的是什么,只能感觉到她的皮肤贴在自己身上,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而这点轻薄的阻碍也很快被未干的水渍浸湿,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和血液在身体里奔流时那种汩汩的脉动。 他松开手,手机在落入水面时溅起水花。 乐言怔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惊叫一声,飞快地俯身想去捞,不料穆皖南永远比她快一步,直接将她捞进怀里,从浴室中抱了出去。 乐言哪里肯就范,在他怀中又推又打,“你放开我……我不要住在这里!你没权利不让我见女儿……池睿,救我!” 穆皖南只觉得胸口胀得快要炸裂了,狠狠将她扔回床上,咬牙道:“你再叫一次他的名字试试看,我保证你从今以后都见不到女儿!” 乐言哭了,也实在没了力气,只能抱紧自己缩在床头的角落,“……你只会威胁我,你只会拿女儿威胁我!是不是要我也死了你才甘心?你要我为她偿命是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记得他的床头柜抽屉里有一把开信刀。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翻身要去打开抽屉,穆皖南也立马就明白她想干什么,惊骇得直接扑到床上将她压在身下,制住她的手喝道:“你疯了?!” ☆、第25章 昨夜的酬劳 她在他身下微微颤抖,无声地流泪。 他也急促地呼吸着,有一种可称之为后怕的恐惧席卷而来。 他的手臂从她的身体与床铺间下凹的空间里穿过去,从身后将她扣在自己怀中,不自觉地收紧怀抱,火烫的唇瓣也不知怎么地就印在了她光洁的后颈上。 “我不要你偿命……”他声音沙哑地说着,“你已经欠我那么多,就给我在我身边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更不准把思思从我身边带走,你听明白没有?”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的吻又渐渐往下,手心却向上游弋,饱满可人的弧度终于又握了满手,他忍不住满足地喟叹。 其实这些天以来,即使仅有他一个人独处时他也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他想念她在他怀里的感觉,那日在她住的小阁楼里亲密接触,让他心猿意马了好久,那种滑腻的触感还有她的体温仿佛一直就在指尖上,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的声音。 忍耐的,疼痛的,抗拒的……他好像真的没想过,她也是会疼会难受的,而他又真的不太擅长软下性子来安慰人,就像那天在车上,思思哭得那么厉害,他也只会捡起小熊笨拙地塞给她,让她不要哭。 她们是他的妻女,他却不懂得要怎么才能让她们开怀一笑。 想着想着,亲吻已渐渐失控,身体紧绷的疼痛让他索性剥掉身上所有阻碍,扔到床下去。 真正肌肤相亲的感觉实在太棒了,他的呼吸更加粗沉起来,忍不住低哑地叫她的名字:“俞乐言……” 他想要她的一点点回应。他知道如今她可能已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拥有朴拙的热情和小心翼翼的讨好,总是咬着唇扛过起先的不适与疼痛,然后迎合他的节奏和喜好。可他还是想要,她的眼神、呼吸、小腿缠上他的腰…… 于是他试着跟她谈条件,以她常用的那种方式,咬着她的耳垂道:“我可以让你见女儿,我也答应你,不会随意将她送到国外去。这次是例外,晚点我再跟你解释。” 可她始终沉默没有反应,他有些气馁地掰过她的脸去吻她,才发觉原来她已经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痕。 他僵了一下,所有迤逦的遐思和兴致都散了,只有紧紧熨帖的体温还真实存在着,他仍舍不得放手。 他重新调整了姿势,拉起被单裹住两个人。她的呼吸仍带着酒精的热度拂过他的胸口,撩得他内心狂野至筋疲力尽,却没办法跟完全失去意识的人做尽最亲密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觉得整个人是充实的,内心被填满,安定、满足,连今晚所有的负面情绪和对质都抛到脑后。 他甚至疯狂地觉得她喝醉了也不错,至少有许多话,他和她都十分清醒的时候大概永远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讲。 … 池睿再度见到乐言,想当然的火大到要命,把她拎进办公室,劈头盖脸就问:“你昨天去哪儿了?不是让你不要动,在原地等我回来吗?喝得醉醺醺的还到处乱跑,打电话也不回,后来手机直接关机了……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女人啊,嗯?被那姓穆的家伙占了便宜很高兴是不是?” 她有点吃惊地抬眼看他,他冷嗤道:“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是吧?你脖子上还留着记号呢,也不遮好了再来上班,搞不好人家还以为你被潜规则了呢!” 乐言尴尬地抬手遮住颈侧,“我昨天喝太多了,也不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 但穆皖南是故意的,最明显的一记红痕是他今早醒来后才在她颈侧噬咬留下的。 池睿深深呼吸,他也是男人,明白这种充满占有和宣誓意味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懊恼、自责,甚至嫉妒。 那块小小的红痕就像一簇火苗,快把他身体里所有的负能量都给点着了。 “算了。”他摆摆手,“今儿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远点。vet那个案子要跑趟税务局,就你去,事儿办妥了再回来,或者不回来也行!” 见她不动,恨不能直接打开办公室门把她推到门外头去,“怎么,还使唤不动你了,站着干吗?还不快去!” 第18节 乐言酝酿了一下才说:“昨天我跟你提过的,程雯雯离婚的案子,你能接吗?” 烂醉之前的事儿,她还是记得个大概的,这是正事儿,她应该当时就跟他提过。 “还说呢?就昨晚你让我先送她回去的那位是吧?那可不是个善茬,要不是我眼明手快地及时推她下车,她就该吐我车上了。一路上又哭又闹的,怨气重着呢!不接啊,这案子我不接,没得商量!” 乐言沉默半晌,这些日子以来对他多少也有了些了解,知道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她干脆先出门去办事,因为对流程还不熟悉,在税务局里上下几层楼跑了好几遍,没少吃白眼珠子。 等好不容易硬着头皮把事儿给办完了,一看表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池睿让她不要回去,可她手机丢了,怕他在办公室看不到人又联系不上她更搓火儿,不敢耽误地赶紧赶回律所去。 本来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可她手机没了,这年头没手机可真是寸步难行。 昨晚的荒唐,早晨化作宿醉的头疼留在身体里,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血液逆流,两腿发软。 出租车在律所的写字楼前停下,后面有辆黑色的轿车也随之停下。她没太在意,下车后匆匆往大厅里去,冷不防有人在身后叫她:“俞乐言!” 她滞住脚步,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穆皖南一步步走近,声音发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穿深色的手工衬衫,戴银色边框的眼镜,一派轻松地笑了笑:“我就在你对面大楼工作,怎么就不能到这儿来?” 她抿紧了唇,转身就走。 他上前拦住她,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大厅的角落里,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你想被你其他的同事看到我们说话或者拉拉扯扯?” 乐言抽出自己的手,“无所谓,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失婚妇女,跟前夫说话没什么好忌讳的。” “包括昨晚的一切和今早在我床上醒过来的事儿吗?” “你……”乐言气得脸都涨红了,他却颇有兴味地看着她。 酒真不是好东西,酒后乱性,酒后失仪……她早晨醒来的时候不仅是在他的床上,而且是在他的怀里,两人的身体如契合的半圆般紧扣在一处,薄薄的汗水在他们完全分隔之后才逐渐冷却散去,皮肤里却依然浸染了对方熟悉的温度和气味。 她以为是在梦中侵袭而来的亲吻和抚摸原来都是真的,他嘬得她发疼,甚至在她颈边和胸口留下红痕。 昨晚喝醉之后发生的大部分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只有肌肤相亲这回事,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忽略不了索性挑明了面对。她正色看着他笑了笑,“所以你是来提醒我不要忘记吃药吗?你放心,上回我买的药还没吃完,正好派上用场。” 穆皖南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药。 看来她昨天醉的真不轻啊,做没做过没感觉吗?她也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了,跟他的肌肤之亲到了哪一步都搞不清楚? 她把他想得这么无耻,他理应生气,不过转念一想,她没有宿醉后跟其他男人一晌贪欢的经验,其实也是好事。 “不用吃药。”他挑了挑眉,顺水推舟,“我做了措施。” 他说得坦然,仿似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暧昧。 乐言又气又羞,转而讽笑道:“不是为这个,那就是为了康宁的事了?昨天她吃了雯雯的亏,你来为她讨回公道?” “跟她没关系。” 对于昨天康宁去找梁沉的事儿他还不是很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单方面的误会,她也毫发未损地回去了,又有什么公道要讨的? 穆皖南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这女人太不解风情,也不看看自己昨天醉成什么样儿了,他就不能单纯是来看看她么? 他不再跟她闲扯,怕她越说越气人,将手中的盒子递到她手里,“这个给你,我猜你应该有急用。” 盒子里是崭新的智能手机,中性的白色,和她刚掉进浴缸中报废的那一部颇为相似。 她心中冷冷地笑了一下,这算什么呢,夜渡资吗? 她将盒子还给他,“我手机坏了会自己再去买部新的,不用麻烦你,谢谢。” 他看她一眼,也不啰嗦,接过来三下五除二打开盒子取出手机。原来sim卡都已经装好了,开机直接就可用。 他点开视频聊天的软件,一边连接网络一边对她说道:“现在是伦敦时间早上八点,思思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时候起床吃早饭。我跟带队的老师联系过,今天可以有半小时的视频通话时间。” 视频很快接通了,他将镜头和屏幕同时面向她,思思的小脸在屏幕上很清晰,笑嘻嘻地大声喊:“妈妈!” 乐言怔住了,捧住手机道:“思思……宝贝,你真的去了夏令营?” “是啊,爸爸帮我报名的,有好多小朋友哦!”她扭头呼朋引伴,一时间好几个小脑袋瓜都挤进镜头里来,笑闹着打招呼,“hi,阿姨好!rning!” 乐言一时百感交集,除了点头和说hello之外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思思给她看他们吃的营养早餐,又把昨晚和小朋友一起画的图画拿出来给她看,一脸欢欣和期待,完全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她在视频里撒娇:“妈妈,我好想你。我来的时候是爸爸送我去机场的,回来的时候你能跟爸爸一起来接我吗?” 乐言终于放下少许心头的重担,点头道:“好,到时候妈妈一定来接你,你要乖乖的,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她又多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好好吃饭,才依依不舍地挂断。 她长吁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跟穆皖南说话,抬眼才发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留下她手里这部手机。 昨夜意识朦胧中,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不会瞒着她将思思永久地送到国外去,还以为那只是虚幻的梦中才会有的承诺。 现在看来,这才是昨晚放浪之后给予的酬劳吗?他要用这种方式,才让她见孩子? ☆、第26章 爱情的毒 城市另一边的公寓中,康宁洗完澡披上浴袍出来,一边用毛巾擦拭半干的发丝,一边朝卧室里走。 她倚在门边,冷眼看着高大的男人站在精致的梳妆台面前,拧开残存的半支香奈儿唇膏,凑到鼻下深嗅,屏息闭眼,露出享受和放松的表情。 那样子,就像古时染了鸦片瘾的人,嗅到了上好的烟膏。 爱情也是一种毒啊,让人盲目,深陷,欲罢不能。 她笑了笑,走过去将手中的毛巾扔到男人怀里,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娇媚道:“怎么,又在想我姐?她的味道就那么好闻吗?人都走了那么久了,还让你放不下。” 何维林接过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她的湿发,又将身体俯低,深深吸气,“哪儿啊,我就看看,这也吃醋?” 她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我要是吃醋就不会让你上这儿来了。我姐先前在这儿住了那么长时间,你应该都没来过吧?说起来你还得感激我呢,帮你圆了一桩心愿,是不是感觉离我姐又近了一点儿?” 何维林手上动作顿了顿,眯起眼与她在镜中对视,不无危险地说:“别看你跟你姐长得一模一样,个性可是南辕北辙。她可没你这么牙尖嘴利的,每句话都恨不得戳人心窝子。我就好奇了,你在穆皖南跟前儿也这么说话么,他不恼你?” 她冷笑,“这下子吃醋的人倒变成你啦?我在穆皖南那儿是有求必应,不然能住进这屋里来吗?我听说你上回在里跟他打了一架,没落着好,伤得不轻,现在身上的伤全好了么,还有力气吃他的醋?” 话音刚落,她的头皮就传来猛烈的疼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转眼已经被何维林揪着头发摁到床上。 他身体从背后压住她,手却揪着她的长发迫使她仰起头来,咬牙在她耳边道:“我身上好没好你不知道么?那咱们再做一次,你兴许就知道了。” 说完就扯开她的浴袍,发狠地咬着她的肩头和颈子,疯了似的啃吻,身体也缠作一堆,很快就叫嚣着要从身后闯进去。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他已经看到来电显示是穆皖南,更是疯狂地进击,不让她接听。 康宁一把推开他,“滚开。” 不知道穆皖南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她很快应付完就收了线。 她真的是有惊人的意志力,不管何维林怎么闹她,讲电话的时候始终是镇定自若没一点异样的起伏,挂断了才握着手机去砸他:“让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什么计划都不用谈了,还说什么替我姐报仇呢?你要是真爱我姐的话就早点儿去陪她吧,干脆点儿!” 何维林嘴角一抽,“你以为我真怕穆皖南?”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她重新拉好衣服,“不过咱们要的如果仅仅是这样,你上回就该打得他也鼻青脸肿,好歹让他也疼一回。不过皮外伤好得快,比起你爱我姐这么些年受的苦,怎么够呢?” 何维林上前大力把她揉进怀里,“还是你最懂我。” 她拨开他的手,“走吧,他有事儿要过来找我,别让他在这儿遇见你。” 何维林的*还没得到完全满足,但也没办法,恨恨地整理好衣服,走到门口了又回头问:“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天,没发现什么你姐姐留下的东西么?照理说穆皖南那个痴情种子不会动她以前的东西。” 她明白他的意思,“没错啊,这里的所有东西就是她生前的样子,没人动过。不过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呢,康欣那么天真单纯,连个保险柜都没有的,能留下什么东西?” 她把刚才他嗅过的那支口红塞给他,“这个倒是可以给你,她用过的东西,你身边应该不多,留着作个纪念吧!” 他眼中一黯,接过去在掌心用力一握,又恋恋不舍地去亲她,“现在有你也是一样……” 好不容易打发他走,康宁砰地关上门,忍不住又进浴室冲了一遍澡,嫌恶地洗掉他留在她身上的气味,才重新在房间里坐下来。 她拿出一部手提电脑打开来,款式配置都是很多年前的了,外壳是艳丽的红色,还算轻薄,一看就是给女孩子用的那种华而不实的机型。 电脑里有不少照片,康欣是舞蹈艺术专业的大学生,练了一辈子舞,天生喜欢镜头,留下很多独照与合影。有的是在校园里,有的是在舞台上,有的是在这个公寓里,还有的就是在那个叫做的夜店。 康宁是在斗柜上了锁的抽屉里发现的这台电脑,应该就是当年康欣用的,除了照片还有别的文件夹,可是被设置了访问权限,她进不去,料想自从康欣自杀后,也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她知道康欣有写日记的习惯,小时候是写在本子上,后来就写成电子日记和博客。在她出事前不久,她所有在网上写的日记和博客都被删除了,已经找不到蛛丝马迹,但这台电脑里应该还有留存的底稿。 她到底为什么自杀,也许就在这些文字当中可以找到答案。 门外传来门铃声,她合上电脑放回去,起身去开门。 穆皖南站在门口,她笑道:“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过来?先进来再说。” 重新踏入这个地方对他来说真是脚步沉如千斤重,他就站在玄关处不肯再往里,开门见山道:“那天晚上在你碰见俞乐言了?你跑到那儿去干什么?” 她依然笑意不减,“噢,原来是来兴师问罪。没错,我是碰见她了,不过那时候她就已经喝醉了,不关我的事。而且莫名其妙挨了耳光的人可是我,不是她。” 他蹙起眉头,“她打你?” “不是她,是她朋友的老板娘,好像误会我跟梁总有牵扯,所以扑上来就动手。冲动是魔鬼,一个喝多了的失婚女人,也怪可怜的,我没打算追究。” 喝多了的失婚女人这个字眼莫名戳得穆皖南心里很不舒服,他眉蹙得更深,“你认识梁沉吗?跑那儿去找他干什么?” 她不在意地说:“他不是你朋友么,也不能说完全不认识啊!至于到那儿去干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打听康欣当年的事情,谁让你们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不肯讲呢?” 她顿了顿才又抬头继续道:“我知道她当年是在里面认识你的,梁沉是那儿的老板,当然不可能不知情,所以我就去问问,谁能料到这也被误会。” 穆皖南窒住,“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跟我之前了解到的也差不多。” “除了梁沉,你还找过谁问起过你姐姐的事?” 她一摊手,“没了。” 他松了口气,脸上神情却严肃了几分,“你想知道你姐姐的事可以直米.需米小說論壇接来问我,不用旁敲侧击地去打听。没人会比我了解的更多,尤其是我的朋友,你这样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康宁脸上多了一点讽刺的意味,但也还是软化道:“嗯,我知道了。” 穆皖南大致瞥了一眼屋内的情形就打算离开,其实他今天过来就是想知道她与俞乐言她们在碰上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也该提醒她凡事有个度。过去了很久的事如沉在水底的沉渣,搅起来把水弄混实在没有必要,亲者痛仇者快。 康宁却叫住他,“穆大哥,你知不知道哪儿有比较可靠的电脑极客,能够修复电脑文件那种?” 穆皖南停下脚步,“你电脑坏了?” 她自然而然地回答:“嗯,有些论文什么的存在硬盘里打不开了,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他想了想,“我让秘书帮你问问。” 第19节 她甜笑道:“谢谢。” … 乐言在办公室工作到很晚,池睿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敲了敲她办公桌的隔断,“走了,收拾东西,陪我去见客户。” 她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有点意外,“现在?” 池睿一挑眉,“有什么稀奇?你以为只有在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里才能接触客户?以后要你下了班后期去应酬的时候还多着呢!” 乐言没有多问,收拾好东西跟他下楼走进车库,见到他那辆颜色烧包的跑车大概想起些什么来了,不无尴尬道:“这是你的车?” 他也知道她想起来了,趴在车门上好笑道:“是啊,大姐,你在看什么?” 乐言脸上腾起火烧云一般的红晕,“不好意思,我当时不知道车里有人……” 听她软声说不好意思他的心也跟着软下来似的,斜眼乜她,“行了,我不是要追究这个。我这车前段儿送修了,进出不方便总要你送,现在好了。不过有时候工作需要不能太招摇,还是得靠你那辆老爷车代步,明白吗?” 她点头,最近车技熟练了一些,他也没最初那会儿嫌弃得那么厉害了,还给她报销油费,她载他为业务四处奔走也是应当的。 可是他们今晚去见客户要开这个去吗? 池睿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今晚有点儿特别,酷炫一点儿比较好。”说完又斜乜她一眼,有点嫌弃似的说:“你这都穿的什么……得,我先带你去别的地方拾掇拾掇。” ☆、第27章 玩儿不起 乐言想不出有什么客户需要这么郑重其事,还要给她换套全新的衣服,甚至化上妆才能赴约。 她从女装精品店里出来的时候,池睿也换了身儿衣服。不知道附近哪个潮牌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穿在他身上又时尚又妥帖,就是不太像去见客户的样子。 当然她也不像:中长发打得凌乱蓬松挽在脑后,颈上戴了造型夸张美艳的项链,身上是浅灰色却质地亮闪闪的连衣裙,不仅背后有大v形剪裁露出大半个雪白的美背,腰间还有镂空的小心机设计,脚上再踩一双银色豹纹花样的高跟鞋,性感又不显轻佻。 池睿看着她愣了几秒,吹了声口哨,不由称赞道:“果然是人要衣装啊,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就不好意思叫你大姐了。” 乐言有点不自在地拉了拉只到腿根还不断往上跑的裙子,“会不会太夸张了?我不太习惯穿成这样。” 加上脸上的妆容,都已经不像她本人了。 池睿却表示,“我觉得挺好的,你平时穿得太古板了,偶尔也该尝试下这样的装束。你才几岁啊?现在外头好多女孩儿放心大胆地享受人生,其实年纪跟你差不多,还不如你作养的好呢!其实你结过婚,孩子也生了,超前完成了使命,更应该没什么顾忌,对自己好一点儿才是真的。” 他这个说法挺稀奇,难得地没有损她。她本来以为他是瞧不起她的,之前因为在的事他好像还在生她的气,这几天总没好脸色给她看,现在觉得好像并不是这样。 两个人再坐进他的跑车里,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把顶篷打开,灯红酒绿的都市霓虹里穿梭来去,红男绿女,也成了流光溢彩的一道风景。 只不过她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居然又是,而且他早已定好了卡座,等在那里的所谓客户居然是程雯雯。 程雯雯伸手过来与他们相握,“池律师,乐言,你们能来真的太好了。” 乐言狐疑地看向池睿,“你不是说不接这个案子吗?” “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他点了酒,交握着双手坐在那里,“梁沉要离婚的事儿怎么也算是有点儿关注度的,我不管代理哪一边儿都能有钱收,还能赚名声,能接干嘛不接?” 理是没错,但当着当事人这样说未免太直白了。乐言对程雯雯道:“他说话是这样的,你别介意。” 她摇头,“他说的没错,谁都得为自己打算,总得图点儿什么。你们愿意帮我,我很感激,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池睿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个,探着身子往舞池和四周打量,“今晚算是大型活动,梁沉会来吧?” 程雯雯点头,“肯定会来,我在外面已经看到他的车了。” 不时会有大牌的佳年华活动,请最好的dj和舞者坐阵,吸金无数,拥趸也很疯狂。 每当有这种活动,梁沉总会邀请一些明星和朋友过来捧捧场,也给媒体宣传找点话题。他自己有时也跟小明星或模特打得火热,自己的地盘儿本来就毋需顾忌太多,何况现在婚姻的束缚也马上就要不存在了。 池睿明摆着就是来找他的岔子的,最好能有证实他外遇的实质证据和不利于作孩子监护人的条件那就最好不过了。 舞曲正劲的时候,梁沉果然出现了,身边是一位最近炙手可热的年轻女歌手,能歌善舞外形又很辣,一现身就掀起在场粉丝的惊声尖叫。 乐言有点担心程雯雯会像上回那样冲动,不由转头去看她。但实际上清醒状态下她对这样的情形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直直盯着远处的男人。 池睿给两位女士点的几乎都是不含酒精的饮料,就怕她们再闹腾。他自己点了杯啤酒,也远远地观察着,以不变应万变。 梁沉好像也发现了程雯雯,前几天闹过一回之后她大概也成了这个夜场重点留意的对象。不过他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时朝他们这边谨慎地看过来。 池睿笑了笑,“看来程小姐你挺厉害的啊,他看起来挺怕你的。” 夫妻多年,互相祸害得不轻。 程雯雯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脱下短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背心和手腕、脖颈上夸张耀眼的首饰,站起来走进起舞的人群里去了。 乐言想拉住她,但她并没有往梁沉那边去,只是跟其他来消遣的人一样跳舞罢了。 池睿过来拉她的手,“别坐着,既然来了,咱们也玩儿玩儿,放松一下。” 他拉着她靠近程雯雯,一边跳舞一边看住她。乐言对这样的场合尚且陌生,更别说是跳舞了,动作比较拘谨,更多时候只是合着拍子踢踏着脚步。 池睿不一样,他一向会玩儿,这种地方像是他的主场,跳起舞来又阳光又炫目。他不时去拉乐言,围着她热舞得起劲,几乎给她召来周遭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程雯雯也是玩家,不甘示弱地趋身上来与他一决高下。池睿也乐得照顾女士的感受,再看看不远处的梁沉那张晦暗不明的脸,有些好笑,动作幅度更大了,跟程雯雯贴身亲昵地互动起来。 他可以想象梁沉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了,在我手里的时候不知好好珍惜,一见有其他人要来抢就感到惶恐和生气,总是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拱手于人的。 哎,他只觉得自个儿不容易,作妇女之友接离婚官司,还得负责亲身上阵让渣男呷醋。 “跳的不错啊,别让人看轻了你!”他在音乐声震天的嘈杂环境中还要与她说话,两人看起来如贴面一般亲昵。 程雯雯会心地笑笑。 乐言始终还是觉得跟这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也实在不会跳舞,见池睿他们兴致正好就打了个招呼退回位子上。 她重新点的饮料还没端上来,有陌生男人端着杯子走过来搭讪,“嗨,美女,你一个人?怎么不跳舞?” 她不认识对方,但还是礼貌道:“我不太会跳舞,陪朋友来的,他们尽兴就好。” 她已表明自己不是一个人,谁知对方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反而在她旁边坐下了,笑道:“是吗?那跟我一样,我也不爱跳舞。咱们难得投缘,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他不容置喙的语气不是邀请,没有一点可商议的空间,侍者端来两杯酒,他取了一杯放在她面前,然后举起手中那杯向她致意。 乐言直觉这人不太对劲,“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士在这种地方出现,不需要认识谁,自然也会有人过来搭讪。不过你不认识我,我倒是认识你的。穆皖南应该都没发觉他曾经的太太是这么明艳动人的吧?一点也不输给当年他那个小情儿。” 乐言心头巨震,终于正眼看他,“你究竟是谁?” 来人掏出名片来给他,“敝姓何,何维林,俞小姐大概听说过我。上回穆皖南就在这儿打伤的我,我看俞小姐去警局领的人,不知是作为律师还是妻子的身份……啧,总之是令人钦佩的,最终才没有追究。” 乐言当然不会信他,凛了凛,“原来你就是何维林,我的确听过你,不过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何维林笑笑,“都说了见你漂亮所以想请你喝一杯,还有这名片……” 他把烫金的小小卡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手写的黑色字迹,看着像是地址,“当年康欣是怎么死的你不好奇么?你到这个地方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乐言盯着那一行地址,视线挪不开,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入了魔怔。每个字拆开都不过是个简单的汉字,可是凑在一起仿佛就是一个难懂的被掩盖的真相,她一点都看不出来。 何维林欣赏着她的反应,满意地勾起唇角,把她拿着名片的手指蜷握起来,示意她收好,又重新端起酒杯凑到她跟前暧昧道:“真的不跟我喝一杯吗?我比穆皖南好,喝醉了你想干什么都行……” 话没说完,手中的酒杯已经被人劈手夺去,混了冰块的酒液哗的一下全都迎面泼在他脸上。 冰水刺得他睁不开眼,下一秒他已经被拎着衣领给揪起来,只听穆皖南的声音比哗啦啦落了满地的冰块还要冷,“何维林,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我送你一程!” 他挥拳就要打,被乐言给及时拦住,大力拉住他,“他没怎么样,你别冲动!” 她没想到穆皖南也在,光影交错,更没看到他是怎么突然跑过来出现在面前的。不过他的愤怒非常直观,手上的青筋都凸出来,平日的克己斯文仿佛根本都不曾存在过。 何维林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着,只是一味地笑,抹了把脸重重推开穆皖南,话中有话地说:“穆大少,你就是这点儿不好,自己的女人看不好,又不让别人碰,玩儿不起,没劲!” ☆、第28章 约定 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乐言也看得出穆皖南脸色发青,她几乎从来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过。 舞曲声震天,他们这点小纠纷没有多少人留意到,但她知道再不拉开他们,说不定又要像上回那样打起来。 她的手还拉着他没放开,他倒是先冷静下来,转而攥住她的手拉起她就走。 乐言隔着桌子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路过何维林身边时,那人故意朝她笑道:“我刚才跟你说的,别忘了,我等着你。” 她抿紧唇没理他,跟穆皖南推推搡搡从侧门出去,外头的新鲜空气迎面袭来,两人都重重喘了口气。 他的手还拉着她的,有点紧张地上下打量,“你喝了他的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或者出汗?” 乐言摇头说没有,“他自说自话地靠过来,我什么都没喝。” 穆皖南稍稍平复了下情绪,这才好像想起其他的来,甩开她的手质问道:“你又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你这穿的什么衣服……你怎么认识何维林的?他刚才说等你是什么意思,你答应他什么了?”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乐言倒是显得很坦然,“其实我倒想问你又为什么到这儿来?如果我没记错,上回你们斗殴就是发生在这里,这片辖区的警官应该挺不喜欢你的,要是再有下次,哪怕穆家手眼通天也免不了受处罚。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值得吗?” 穆皖南以为她说的是跟何维林的恩怨,沉下嘴角道:“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知道多少?” 乐言说得却是另外一回事,淡笑道:“是知道的不多。你跟康欣在这里相识一场,不过她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地方,你总不至于是到这儿来缅怀她的。人不在了,再为她争风吃醋,有什么意义呢?” 穆皖南脸色气得由青转白,“你觉得我刚才跟何维林差点打起来,是为了争风吃醋?” 其实仔细想一想,那情景还真的有点像,只不过争的对象并不是康欣而是她俞乐言。 穆皖南说什么也不会承认是为了她,但她的那种误解也让他很不舒服。 他其实从她一踏进就留意到她了,跟平时不一样的打扮和精致妆容,即使在艳光四射的女人堆里也毫不逊色,他差点认不出来。只是举止略为拘谨,坐下来之后只喝不含酒精的饮料,象征性地跳了跳舞。 她的舞步很生涩,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会跳,那样子就像一头小鹿闯进了光怪陆离的森林,迷了路却又不得要领走出去。 可他却紧盯着看了好久,因为她周围有许多她没意识到的危险。开始还不是何维林,只是来自其他异性的窥伺、靠近,那种因为荷尔蒙的吸引而想要对她上下其手的男人们他每看见一个就忍不住握紧拳头。 直到她回到座位坐下来,没过一会儿何维林就出现了。他的位置看不清他们的正面,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去,越过人潮赶到她跟前的时候要不是何维林递到她嘴边那杯酒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大概已经直接抄起桌上的啤酒瓶给他脑袋开了瓢。 他的愤怒超出他的预期,之前千叮万嘱让她小心保护自己的话她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现在好端端地又扯到了康欣。 这时池睿和程雯雯也追了出来,池睿看到他就没好脸色,正要上前,被程雯雯拉住。 穆皖南凌厉地瞥了他们一眼,似乎有点明白她今晚此行的目的了:“你接了梁沉他们两口子的离婚案?” 乐言回头看了池睿一眼,拍档的默契已经逐渐养成了,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她挺了挺腰背,“没错,确切点说,我们是程雯雯方的代表律师。” 穆皖南深深吸气,似乎觉得有点好笑,“俞乐言,你是故意的吗?我最好的朋友离婚,你就站在对立面儿他老婆作代理,跟我作对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 “你想太多了。”她依旧淡淡的,“我们不接这个案子会有其他人接,总不能说每一个可以接这案子的律师都是为了跟你作对。何况我本来就跟雯雯是认识的,我也只是帮我的朋友,跟你没有什么差别。” 穆皖南看向她身后,对上池睿挑衅的目光。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冷笑了一下,“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希望你能帮你朋友得偿所愿。” 程雯雯等他走了才走过来对乐言道:“对不起乐言,我之前不知道你是穆皖南的……如果因为我的事让你觉得为难,我可以找别的律师。” 第20节 乐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跟他的情况,比你跟梁沉好不了多少。既然不是一家人了,就不用顾忌那些,我只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就好。” 池睿插了一句:“而且这案子到底接不接,是由我决定的,不是由她。我觉得你这案子有得打才会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程雯雯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们。” 池睿开车送乐言回去,半路上说:“我还以为你又跟穆皖南走了。不过你们跟那个何维林是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么?我可听说他名声不好,你离他远点。” 乐言没听出他头一句话中的庆幸和怅惘,不过他关于何维林的评价倒是跟穆皖南差不多,于是说:“其实我也不认识他,只听说他以前好像就跟穆皖南不对付,大概是找准一切机会让他不痛快吧!” 池睿蹙了蹙眉,不无担忧地看她一眼,“你们都离婚了,他怎么还找到你头上?想收买你来对付穆皖南?” 她笑笑,“那他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在他那里不是举足轻重的人,当然就算不爱了也不至于恨,要联合外人来对他不利。 “总之要小心一点,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她朝他安抚地笑,“知道了,不能出事,不能请假或者旷工,不然要影响池大状的日常工作的。” 没了最初相处时的那些拘谨和生份,她也懂得跟他开玩笑了。 池睿喃喃道:“也不单是为这个……” 他就不能是出自真心地关心她这个人么?真是的。 程雯雯的案子就算这样接下了,为此高寂云还专门把两人找去谈话,无非是问池睿有没有把握,有没有难处,毕竟对家是颇有些人脉和手段的,搞得不好恐怕要得罪人,得不偿失。 池睿倒是很有信心,他也知道高寂云最看重收益,大大强调了一下这个官司不管输赢都有可观的律师费,反正梁沉是习惯用钱解决问题的人,赡养费肯定不会少给。 再加上跟穆皖南是朋友,倒不至于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他们,没有潜在危险。 高寂云看了乐言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这事儿就算定了。 从他办公室出来,乐言对池睿说:“谢谢你,这回多亏了有你,我才能帮我朋友。” 他挑了挑眉,“这话你已经说过了,能不能有点儿新鲜的?” 她想了想,“那……等事情了了,我请你吃饭。” “这也不新鲜,不过我喜欢。行啊,地方我来定,不能再吃炸鸡了。” 乐言笑着说好。 现在还有一件事压在她心上。 乐言抚平那张被她揉在手心里弄得皱巴巴的名片,那行手写的地址她在电子地图上查过,直观的坐标让她原先那点隐约的熟悉感清晰起来—— 原来那是康欣曾经住过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也是她生命的终点,四年多以前她就是在这个公寓里吞下大量安眠药自杀,送医已经太迟了,没能抢救回来。 乐言不由又将名片攥紧。当年康欣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她的,很有可能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她对话的人。 可是康欣死后,每个人都尽力瞒着她,包括穆皖南在内。这里头有善意的成分,也有她所不知道或者可能无法承受的怨怼,再说起来,全都是支支吾吾,讳莫如深。 没有人想过,她其实也是有了解真相的权利的。 况且听何维林的意思,好像康欣的死还不止是他们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何薰做完瑜伽满身大汗,看到乐言独自捏了张纸片坐在那里发愣,走过去一把夺走那张纸,“看什么呢,老僧入定似的?” 等看清了名片上的内容,她变了脸色,“你怎么会有这人的名片,他找你麻烦了?” 乐言摇头,有些狐疑道:“你们怎么每个人谈起他都是这样的反应,他这么有名?” “可不是有名呗,有名的坏!”何薰冷嗤,把名片扔回给她,顺手拿起个苹果啃,“反正你别跟他有什么牵扯,小心他把你给阴了。” 乐言抿唇思索一阵,还是把心里想的事儿跟她说了,“他说去康欣以前住的地方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你说会是什么呢?当年她的死挺突然的,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第29章 幻境 “有什么隐情也已经挽回不了了,人都死透了。”何薰显得很烦躁,“总之这人你千万别理,死过人的房子你也别去。我们大学时候去大佛寺烧香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我就请大师帮你看过了,你命里阴气重,很容易招惹那些魑魅魍魉的东西,要特别当心,要不有个阳刚气盛的人保护你也好。就池律师吧,唔,我看他挺好挺阳刚的,有什么事儿你可以拉上他,应该镇得住。” 乐言被她这一套阴阳命理和鬼神理论说得啼笑皆非。 但这件事儿不好让外人插手帮忙,她还是打算去看一看。 她查了一下,原来这套房如今的产权是在南华一个子公司名下的,那么理论上还是穆皖南的东西,何维林人品再不济,光天化日的,也不至于在穆皖南的地盘上真的就对她怎么样。 她选在周末的时候去,小区环境很好,她站在那栋并不高的公寓楼下抬头仰视,稍稍有些窒闷,但并没有严重到像何薰说的那样犹如被小鬼缠住不得脱身。 她本身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找到这里来的,抬手摁响门铃的时候手心里还在微微冒汗。 何维林不会平白无故引她来,她甚至准备好了防狼喷雾。 但她不确定还有没有人住在这里,如果没有的话,她在这里又可以找到些什么…… 她脑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公寓的门已经打开了,康宁一身居家打扮站在门口,看到她好像并不意外,笑了笑道:“真是稀客,请进来坐。” 乐言怔在那里,手脚都有些发僵,有那么一瞬她都要相信先前何薰说的那些话了。 康欣住过的房子,骤然打开的门前探出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 她走进去,踱到沙发面前,康宁已经泡好茶出来放在茶几上,颇为轻松地请她坐,“你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乐言的目光正落在餐厅的椅背上,不知是康宁还是康欣穿过的红色长裙,就那样顺手搭在那里,孤零零的,像一抹游魂。 听到问题,她才收回神思,不答反问:“难道不是应该我来问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吗?” 康宁笑笑,“上回出庭作证遇上麻烦,你遵守承诺保证我的安全,但我还是觉得后怕,怕麻烦找上门,所以想要搬家。穆大哥就给我安排了这里。” 她说话的重点落在最后一句,并始终观察着乐言脸上的表情。 乐言情绪却看不出起伏,只说:“这是你姐姐住过的地方。” “我知道,也没什么不好啊!”她舒展身体靠在椅背上,“我是学医的,每天都面对生死,鬼神什么的是吓不倒我的。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康欣生前的模样,她用过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柜子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我们家乡孪生子是不祥之兆,所以我跟她从小就被分开抚养,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靠近过。我想多了解她一些,住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怎么的,她说的话让乐言背上都起了一层寒栗。 屋里的冷气似乎开得太大了,她觉得有点冷,捧起茶杯喝了两口,定了定神才道:“那你有什么发现?” 她摊了摊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她吃穿用度的一些习惯。也许孪生子是真的有心灵感应吧,她喜欢的不少东西,也是我喜欢的。” 她话中有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乐言看,“听说她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你们聊了些什么?” 乐言被她看得不太舒服,或者是她身体不太舒服,刚刚还觉得冷,这会儿又觉得热起来。 “是,她那天打了几通电话给我都没有接到,然后我回拨回去,才发现是她。”仔细想一想,也许穆皖南就是以此认定是她生产之前故意打给康欣,“她很平静,也知道我快临盆,问我情况,我不过就是照实说。然后她说很久没见到穆皖南,又说了些他们以前的事。” 其实孕末期她的情况并不是太好,预产期还差几天就有点见红,跟康欣的电话大概还是让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出现宫缩就立马去了医院。 康宁长吁一口气,对她的说法似乎没什么异议,又接着问:“你之前没来过这里吧?是不是很好奇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颇有些礼尚往来的意思。 乐言不知不觉喝光了整杯水,仍觉得口渴,心悸,冒汗,康宁却偏还拉起她往卧室里走,往床上一指,“喏,就是这里,之前她就是躺在这里吞了一整瓶安眠药。不要以为吞药自杀就没有痛苦,人死之前会痉挛,而且样子不会太好看。你该庆幸你当时没看见,就是不知穆皖南看到的时候是什么感想。” 房间里的窗帘紧闭,没有开灯,光线不足,或许也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但她的视线就是模糊的,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卧室的衣帽架上也挂着一条连衣裙,修身婀娜的剪裁,耀目的白色,只是黯淡光线下看不清楚,静置在那里也像一个人影般真切。 “我姐姐就喜欢白色,她以前小时候学的是芭蕾,跳的都是天鹅湖里的公主。”康宁的影子在她眼前摇晃,依旧笑着,“可她自杀的时候穿得却是一条红裙,就像外面椅子上那个一样,可那是我喜欢的颜色。你说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比如……想让我帮她报仇?” 乐言摇头,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意识恍惚,想再开口说什么,却已经没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康宁扶她在那张床上躺下,笃定却又麻利地忙碌着。她脱掉她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换上了那条白裙,又给她化妆,梳头,一直挂着很满足的微笑,不时按住她想要挣扎却无力的手脚,像哄小孩子一样说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乐言动弹不了,只得像个傀儡娃娃一样任她摆布。她有种很深的恐惧,因为转眼间她的世界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她看到坐在身边的人也换了衣服,利落的红色,顶着熟悉的脸,是康宁还是康欣她已经弄不清楚了。 她听到她跟人说话,还有许许多多幻象,越是狂乱地想要把它们赶走,却越是汹涌地向她扑杀。 她想起何薰说的那些命理玄学的说法,不知是不是自己真的招惹了怨灵,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冷汗浸湿了裙子,她翻身挣扎着想要下床,身体里排山倒海的变化她其实也有感觉,羞耻感从四肢百骸流泻出来,这时却听到了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的腔调,分不清是谁,哈哈笑着,甚至还推门进来仔细地捏着她下巴看了又看。 她看清楚了何维林的脸,想要尖叫和质问,想抬手给他一巴掌,却什么都没法做到。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还有身体积聚的热力,颤抖着被他抱回床上。 如果这时他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没法反抗的,刚才那杯水里应该是加了迷/幻/药之类的成分,现在起了效用,她的身体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 肢体无法动弹,意识也终会成为莽莽荒原,只剩最原始的兴奋跃动,在短暂的时间里她将不再是她,而只是一个陌生的躯壳。可即便是这样,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恐惧仍丝丝缕缕冒出来,要是受辱,她可能会崩溃。 还好何维林并没有动她,穿着红衣的人走进来,她双眼无法聚焦,神识涣散,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康宁还是康欣,今时今日又是在哪里。 康宁把何维林赶出去,坐在她旁边用手轻拍她的脸,诱哄似的说:“你来是想知道康欣自杀的真相吧?没用的,其实连我都还没弄清楚全部的事实。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你的出现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你跟她的死脱不了干系,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吃点苦头才行。 “别担心,穆皖南就快来了,他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爱死你。你不是很爱他的吗?就算打扮成他喜欢的人讨他欢心也不要紧对不对?放心吧,你等会儿会使劲地缠着他要你,然后你们可以在这里缠绵一下,你可以感受感受当年他是怎么宠爱我姐姐的……” 她笑起来,见过那么多次面,乐言觉得这一刻看到的才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她急得眼泪都流下来,她不要这种屈辱的方式来讨任何人的欢心,想一想都要作呕。 康宁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提起来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走过来拿出乐言的手机对准床上的她拍照,先是穿着康欣的白裙和舞鞋,然后又剥掉裙子,拍下满目春光…… 她满意地笑笑,把手机放回乐言身边,轻声道:“发点照片给他,效果应该更好,让他也为你心急一回。你该庆幸我没让何维林用他的手机拍了发,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谁知道他到时候会不会私存下来。毕竟……你其实是个大美人。” 她终于关上门走了,乐言接下来很长一段记忆都是空白的,她只记得身体越来越热,像被架在火上烤,却又挡不住那种不真实的兴奋感。 不知等了多久,有人闯进来,动静很大。她被迫睁开眼去看,穆皖南焦灼而惊讶的面孔在眼前放大。 她的唇瓣颤抖着,不知说了什么,他叠声说我知道,然后就伸手来抱她。 她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先前是盼着有人来救她的,不论是穆皖南还是其他人,只要能救她出去就好,摆脱这种屈辱的状态就好。 可他真的出现,康宁他们的羞辱不就得逞了吗?她是真的控制不了身体深处的热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理智的那个俞乐言大概早就已经灵魂出窍了,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一切,否则这一刻她应该是连人都认不出来的。 ☆、第30章 两个人的煎熬 穆皖南抱起俞乐言的时候,浑身散发的戾气大概真是十分吓人的,连跟他一起过来的穆峥看到他的样子都愣了一下才问:“大哥,你肩膀不好,要不要我帮你?” 穆家老爷子还健在,上一辈兄弟三个就不算分家,孙辈几个孩子也都是按出生年龄行下来的,兄弟姐妹几个感情都不错,即使如穆峥这样乖戾的主平日也十分敬重大哥的斯文持重,哪里见过他现在这样恨不得杀人的表情? 何况怀里抱着的那一个,不过是他宣称从来没有爱过,也没有放在心上的女人。 穆皖南说不用,打横抱着俞乐言往外走,走得太急,还被卧室门外的地毯绊了一下,险些连她一起摔在地上。 其实哪里用得着帮?她根本没有多少份量,近几次每回抱她在怀里都只觉得她又瘦了些,身上的骨头都硌人,好像经不起多少折腾,立时就会散架。 他垂眸看她,怀里的人气息急促,脸上是不正常的酡红和虚汗,换了不属于她的妆容和发型,甚至抹了不属于她却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香水。 第21节 他却并没有把她当作另外一个人,一点也没有,甚至在撞开门进去看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情境,他都一眼就看出她是谁,撕心裂肺的震颤仅仅是源于怕她遭遇不测,而不是以为看到了过去的一幕重演。 他内心冷笑,想出这个办法想要折磨他的人是完完全全把他当懦夫了吧? 乐言的状态很不好,他猜想她应该是误服了致幻剂之类的药物,导致现在神智不清,更有甚者还掺了情药,所以她才咬着唇仿佛要窒息一般的忍耐着压抑着,却仍拉扯不住她破闸而出的申吟和颤抖。 他曾与她同床共枕,了解她所有隐秘的兴奋。 她胡乱地仰头来吻他,毫无章法地拉扯他的衣服,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可她自己是不受控制的,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她脸上仍写满挣扎,眼睛里甚至流出眼泪。 她是矛盾的,羞耻的,她知道她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任由他人将她并不曾参与的一段悲剧压在她身上,肆意践踏。 穆皖南让她紧紧靠在自己怀里,不愿让任何人听见她的呜咽。幸好今天跟他一起来的人是穆峥,家里的兄弟姐妹不算外人,且个个待她如长姐,有时倒比跟他还亲近些。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真是嫉妒她的,她好像总是倒影出他的不足。 穆峥在前头开车,他在后排抱紧俞乐言,一边低声安抚,一边在恨不得将今天这样作弄他们的人碎尸万段。 他让穆峥将他们送回家,这种时候,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依旧是他和她过去一同生活的那个家。 他抱她上楼回主卧,好像不久之前也有类似的情形,那时她喝醉了,也是这么不听话,但至少还有自己的意识。 现在她大概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他把她拎进浴室,直接放到冷水管下面浇。 她姿态扭曲地匍匐在那里,痛苦地叫出声来。他知道这样难受,冷水从花洒里溅出来,他全身也湿了大半,跟她一样狼狈,呼吸仿佛窒住了,心脏位置像被铁爪翻搅着一样疼。 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 他用毛巾帮她擦干头发和身体,剥掉裙子抱她回到床上。 他蹲在床边,就着毛巾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擦掉她脸上不属于她的妆容,露出她原本的面貌,看到她浅淡的唇颤抖着,忍不住吻了上去。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情不自禁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样,未必是心脏砰砰乱跳的悸动,就是不忍心,不忍心看她的软弱和委屈,最好她眼下所经历的痛苦也能够分他一半。 她神情恍惚地接受他的吻,唇舌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放他进去,甚至舌尖主动缠上来,这与他们以往的经验都不相同,因为以前她至少会羞涩一下或像最初的时候怕疼,会有几分本能地抗拒,现在都没有。 她手臂软软地也缠上来,喉咙里依旧是辗转的呜咽声不断,不懂得闭上眼,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空洞的一片,于是松开她的唇瓣退开一些,她却哭起来,“……不要走!” 他不知该怎么安抚,隔着薄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不走。” 她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药效并没有完全过去,挣扎着撑坐起来,他俯身去扶她,被她压倒,两人滚到一起,她又哭起来,“我不是她……我不是康欣……” 刚才他闯进公寓里去救她时,她看到他,喃喃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可这到底是谁的执念呢? “我知道你不是,她已经死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知道的,都知道……” 他心底涌上一丝悲凉,不断地重复着,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自己。 残酷的现实也终有一刻是要真正去面对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穆皖南……”她叫他的名字,手心贴在他的脸上抚娑他的轮廓,“是穆皖南吗?我很喜欢的那一个……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吗?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就爱着,爱了好多好多年……你都不知道。” 他抓住她的手,鼻腔里莫名有酸意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她翻身上来,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手指摸到他的眼眶、鼻梁,“你跟他真像,可惜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安静地听我说话。” 他想坐起来,她却已经骑到他的腰上,手舞足蹈地笑,“……也挺好的,反正是一场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你是谁,反正不可能是他……那你爱我吧,好不好?我们不要管他,反正他有他爱的人了……” 她低头胡乱地吻他,仍不依不饶地扯他衣服,力道大得吓人。 她到底在干什么?即便知道她现在意识不清,所做所说的根本做不得准,但还是令人生气。 他被那种没有章法的亲近弄得方寸大乱,男人的反应无法控制,她反正这一刻不知痛感,混乱中已经坐了下去…… 角度不对,穆皖南比她痛苦多了,身体紧绷起来,哗的一下就将她掀了下去,“你到底在干什么?” 方才还在傻傻地笑着的人儿倒在床上呢喃,“果然还是不行吗?在梦里的人……也讨厌我?” 穆皖南抿紧了唇看她,满腔的怒火和疼痛还是最终都被压了下去。 他覆上她的身体,“我来。” 从亲吻开始,他很有耐心地引导她跟着他的节奏走。他的技巧实在不错,两人之间多年的默契还在,他很快就兵临城下。 “我不是她……不是……”她仍在强调着,看来在失去理智之前,她是真的吓坏了。 他们羞辱她、刺激她、给她下药,做好了打算等他来看她最脆弱最丢脸的样子,他甚至猜测如果今天不是跟老四一起过去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可能一时没办法离开那个房子。 他们会被锁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等着乐言药效发作后缠着他做/爱,在康欣住过的地方,狠狠打击他们作为夫妻的尊严。 然后也许还有蹲守的八卦记者,添油加醋的一番报道,就可以让穆家颜面尽失。 他咬紧牙冲击着,带着满腔怒意和怨怼,却并不是针对怀中的这个女人。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秀白温煦的女人很可怜,他的愤懑和委屈总是借由她的身体来化解,而事实上可能根本就不关她的事。 他忍不住俯低一些抱紧她,喘息着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乐言……” 他很少这样叫她,可惜她如今完全沉浸在虚幻的被无限放大的感官刺激中不能自拔,根本什么也听不到。 折腾了大半宿,终于两人都累极了,穆皖南将她裹在怀中看她好不容易安睡的样子。她脸色又恢复了苍白,有说不出的憔悴,下巴瘦出一个尖尖,他都快认不出了。 他整夜都没有合眼,天际刚刚泛白就悄然起身。他翻了翻乐言随身带的包,从里面翻出一张何维林的名片来,反面赫然写着康欣公寓的地址。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走到外面去,打电话给梁沉道:“帮我查查康宁去了哪里,她应该不会再回单位上班,但应该还没离开北京。还有何维林,最近混哪里,他名下的物业都有哪些……你别管那么多,康宁是为了帮她姐姐报仇才出现的,有的事她一个人做不到,我怀疑她搭上了何维林。” 命运兜兜转转,像是在跟人开玩笑,姐妹俩人,难道是同样的宿命? 穆皖南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回房间,看了看床上依旧熟睡的人,帮她把被子掖好,就这么站在床畔,深深叹气。 ☆、第31章 失望 酷暑已过,没有了过于袭人的气温,中午的日头还是很足。 乐言从陌生的大楼里出来,被阳光照的有点睁不开眼,用手在眼前挡了一下。 她回身看了看,司法鉴定机构的办公地点,今后大概也会常来,伤情鉴定、亲子鉴定,民事纠纷中需要他们出具报告的情况还不少。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事,这种地方当然能不来就不来。 晚上睡得不好,她有点疲倦和口渴,在旁边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冰咖啡坐在街心绿地的花圃边呼吸新鲜空气。 黑色的轿车缓缓在路边停住,西装挺拓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连裤缝都熨烫得笔直,衿贵硬隽,看不出这样的人也会有狼狈和焦灼的时候。 其实那个车头标志的光辉已足够熟悉耀眼,乐言心脏漏跳了两拍,侥幸地别过脸,没想到穆皖南还是站在了她跟前。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大楼门口的名牌,“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乐言也不喜不怒地回答:“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她看看车又看看他,“难道你是跟着我来的?还是说穆总也被人下了药,要送尿样过来做检测?” “我不用跟着你,我在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你在哪里我一目了然。” 难怪她出事的时候他也一下子就找到她,原来如此。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她讽刺地笑笑,“可惜我没有这么大度,我的尿检结果显示我被下了足够丧失神智的迷/幻/药,如果这件事你是事先知情的话……我会去告你的。我不管你们穆家有多大权势,你穆皖南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对我做了这样的事……我不会原谅的!” 她因为激动而声音哽咽,不愿再跟他继续纠缠,转身就要走。 穆皖南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来,沉声道:“你现在到底在闹什么?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神智不清了。你到那个公寓去干什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是啊,我真傻是不是?”她目光灼灼,充满嘲讽地看着他,“丈夫留着跟前女友的爱巢,现在供给她的孪生姐妹住,我丝毫不知情,还送上门去被人耍,说不定运气糟糕一点,连命都要丢在那里了。” 穆皖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加紧力道握紧她的胳膊。 “所以我要留着证据,”她坚定地抹掉眼角的泪水,“她好歹也是个医生吧?将来有机会,无论是以买卖、持有毒品的罪名也好,故意伤害的罪名也好,我希望她为那天的所作所为承担相应的责任。当然你可以护着她,我无所谓。” 大不了就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上,他们今时今日的境况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我没说过要护着她。”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康宁,他脸上也终米.需米小說論壇于有了几分紧绷的神色,“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要轻举妄动,对你没有好处!” 她难道忘了上回在法院门口的事了吗?那样的惊险再来一回,谁知道还有没有足够的幸运逃出生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康宁一个人也许没什么,背后还有何维林就比较麻烦了。 她不领情,“再糟也不过就像那天一样罢了,或者干脆死了……倒也干净,一了百了,不必被人那样侮辱。” 她淡漠地掰开他的手,穆皖南恼了,复又拉住她,有些气急败坏,“跟我上了一回床就让你这么受不了吗?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拿离婚证,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也许你不记得了,但那天实际上是你主动的,就跟以前大多数时候一样……” 他话没说完,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眼前人气得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唇瓣微颤,就像那天他窒闷心痛而情不自禁去吻她时一样。 她脸上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满满全是失望和愤怒,一字一句地看着他说道:“穆皖南,你真的是一个自私又自大的混蛋!” 她边走边抹眼泪,不是为他,只是心疼以前的自个儿,怎么爱了这么个男人,还一爱就是十年! … 乐言坐在办公桌前核对合同细节,手边忽然多了一杯咖啡,她抬起头来,池睿一手插在裤兜里朝她挑了挑眉。 “我看你这几天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乐言重新低头翻阅手中的合同,“没有,能有什么事?” “那你去司法鉴定所干什么?” 乐言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池睿敲了敲她桌面上堆得山高的文件,“我看到你那天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那里的文件袋,我不记得最近咱们有什么案子要往那儿跑的。” 她站起来,“是因为一些我私人的事情,我自己承担的费用,也没有报律所的名号……” 池睿摆摆手,“你别这么诚惶诚恐的行不行,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他仍旧有些狐疑地看她,“要是有什么困难,记得跟我讲,别闷在心里。”想了想又补充道:“那样对你工作状态也没好处,最近要紧的案子就程雯雯离婚那一件,别太拼命了。” 乐言点点头,刚要坐下,他又折回来,“哎,是不是该请我吃饭了?” “嗯?”她不解。 “不是发工资了吗?你不是发工资就要请人吃饭的么?上回我没领情,你还生气来着。” 原来是这个。乐言笑笑,“好啊没问题,不过还是老样子,请不起太贵的。” 池睿乐颠颠的,“不吃三明治总可以吧?干脆去撸串儿,我知道有一家很好的排挡……” 话没说完,乐言手机响了,她说声抱歉接起来,竟然是穆皖南的妈妈戴国芳打来的。 戴国芳很少拐弯抹角,都是直说:“乐言啊,今天回家来吃顿饭,咱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爷爷奶奶和我都很想你。不管你跟皖南怎么样,我们仍然当你是自己家的孩子,最近思思也不在,家里冷清坏了。我让周嫂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你过来咱们好好聚一聚,啊?” 第22节 乐言直觉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但毕竟是一直当做家人的长辈,思思也总是麻烦他们照顾,她心里过意不去。老人家的子女都不在身边会觉得空落落的寂寞是人之常情,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唯有跟池睿说抱歉了,他倒不是很在意,“没关系,请客也不急在今天,你记在心里就好。有事儿就早点回去吧,我也差不多了,送你一段儿吧!” 她误食了迷/幻/药之后这两天有时偶尔有头晕不舒服,没敢开车,没想到他已经留意到了。 两个人一起下楼,出电梯门的时候乐言留意到池睿的深色西服不知在哪里蹭到了,肩头位置一片白灰,于是放慢脚步帮他拍了拍。 池睿嗅到她头发上的香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轻声问:“你用什么香水?” 她笑了笑,“我没有用香水。” 何薰喜欢在商家打折的时候一次性买很多东西囤着,所以她自从搬去跟何薰住,日用品都被大包大揽跟她用一样的,香气很浓郁,就不再单独用香水了。 她以前最初开始用的香水是穆皖南送她的,不管是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挑选,总之后来她就一直用那个牌子,已经成了习惯。如今再洒在身上,只会让她一再地想起他来。 或许也是时候换一个新品牌了。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乐言和池睿回头就看到穆皖南的车停在不远处,车窗降下来,露出斯文却布满寒霜的脸,“你们在干什么?” 池睿将乐言拨到身后,“下班了打算顺路送我的漂亮女下属回家,免得她在半路被人欺负。” 穆皖南的目光又冷硬几分,寒声道:“既然知道你们是上下属的关系,难道不是应该避嫌吗?” “那你们是离婚夫妇的关系,你怎么不知道要避嫌?” 穆皖南的眼刀凌厉得几乎可以杀人了。乐言上前挡在池睿面前道:“算了,别吵了,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们走。” “你不是要去我家吗?”穆皖南在她身后不无嘲讽地说,“让别的男人送你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顿了顿,回头看他,“你不要误会了,我去你家里只是为了看望长辈,跟我们之间的事没有关系。要是你觉得这样就要限制我正常的人际交往,那麻烦你跟伯母和爷爷奶奶说一声,我就不去了。” 池睿在一旁看了看她,弯起唇角,他就喜欢她这种偶尔有脾气的样子。 他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车位,忽然之间真的很有揽住她的腰大步奔过去的冲动。 雄性宣誓所有权大概是一种本能吧,他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小女人居然也生出占有欲来了? 然而两个人并肩没走几步,穆皖南就大步追了上来,拉起乐言的手腕就走。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踉跄着被他拉到车边塞了进去。 池睿气急败坏地朝他们跑过来,“喂,姓穆的,你放开她!” 穆皖南已经坐在她身旁关上了门,气定神闲吩咐司机:“开车!” 乐言急匆匆回头看,池睿追不上他们,气得狠狠一脚踢在墙壁上。 她咬牙看穆皖南,“你太过分了,放我下车!” “怎么,心疼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已经跟这小子亲密到同进同出的地步了,我今天要是不出现,你是不是真打算带着他一起上我们家去了?” ☆、第32章 欺负她 “我跟他怎么样都不需要向你解释!你放开我,让我下车,不然我喊人了!”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刚才还是扣着手腕,现在已经扣在她的掌心里。 “你喊吧!”他竟像个恶霸似的,还带着笑,瞥了一眼前座,“老刘也不是外人了,他应该不会管的。” 司机老刘像完全没听到,只顾专心驾车。 乐言气急,摁下车窗,冲着外面喊:“救命……” 穆皖南却已经俯身过来,压住她另一边的肩膀,唇吻在她的唇上,把那些来不及出口的呼救都吞下去。 本来只是想堵住她的声音,重重贴一下就分开,谁知她唇上像是沾了糖,碰到就不想走了,忍不住地辗转厮磨,舌抵在她唇上又刷又顶,诱使她放松一些好攻城略地。 乐言惊得睁大了眼睛,嘴唇上又热又潮湿的力道让她下意识地想躲,手撑在两人之间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撼动不了。 车窗外有轰鸣的引擎声靠上来,乐言的余光已经看到那是池睿的车,穆皖南显然也看到了,想要升起车窗的手重新收了回来,得意地揽住她吻得更深更投入。 池睿的跑车发出长长的嘀声。 乐言又羞又气,蜷起膝盖往上顶才终于将他掀开了。 她差点窒息,捂着嘴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满是控诉。 穆皖南重新升起了橱窗,唇畔带着胜利的笑意,对司机道:“前面上立交,甩掉旁边那辆车。” “好的,穆先生。” … 车子终于停在穆家大宅门外,而池睿终究也没有跟上来,中途变道去了别的方向。 大概他看到他们往穆家大宅方向来,已明白确实是家事,不想让她难堪。 穆家长辈除了穆皖南常驻在外的父亲之外都在家里,戴国芳看到两个人一道出现,显得很高兴,“我跟皖南说你今晚要过来吃饭,没想到他就去接你过来了,真好。听说你们现在上班地点离得很近,平时也经常见面吗?” 乐言有点尴尬,“其实也不是很常见……” “妈,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吧,菜都烧好了吗?”穆皖南打断她们。 “好了好了,过来坐吧!”戴国芳白了儿子一眼,拉着乐言压低声音道,“这小子刚才没又欺负你吧?” 没想到穆皖南听到了,回头悠悠说了句:“欺负了,还欺负得不轻呢!” 乐言还没见过他这么无耻的样子。 穆家老爷子老太太坐在上座,孙辈里难得穆峥也在,一家人还算热闹地围在一起吃饭。 一桌子菜肴很丰盛,老太太一向喜欢乐言,见她来了也很高兴,拉她坐在身边,把她爱吃的菜都挪到她面前:“昨儿有人拿了螃蟹来,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这天儿还不够冷,螃蟹还不肥,我就让周嫂他们拆了做成炒蟹粉和蟹黄豆腐。我知道你爱吃这个,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啊!” 乐言有点不好意思,忙说谢谢,“奶奶您别光招呼我,您也吃。” 她摆摆手,“我也爱吃这个,可现在不能多吃了,胆固醇高啊!所以你趁现在年轻啊多吃点儿,忌嘴是最难受的。当年你怀思思的时候那么馋螃蟹的人愣是一口都没敢吃,蟹黄都不敢碰,忘了?” 乐言沉默。穆皖南停下手中的筷子,“怀着思思的时候……为什么不敢吃蟹?” “因为蟹肉太寒凉,怕孩子坐不住胎。”老太太有点忆苦思甜的意思,“别看思思现在这么伶俐招人疼,乐言生她的时候可吃够苦头了。” 穆皖南不说话,静静地看向乐言。 她却很快起了别的话题,跟奶奶聊起她的太极剑,跟老爷子聊书法,饭桌上的气氛是久违的融洽。 她离开这家也有些日子了,可了解的事儿却比他还要多。 他们也问起她的工作情况,她讲得比较轻松有趣,遇到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和当事人,说起来像电视剧似的。 其实那是他们不知道她笨鸟先飞,伏案加班加点到深夜的窘境罢了,他边想边好笑地勾了勾唇。 “对了,你妈妈心脏的问题不能拖了,你得好好跟她说说。”菜过五味,戴国芳对乐言道,“还是到北京来治吧,这边技术和条件始终是全国最好的,况且你在这里,还有我们,有个照应总是放心一点儿。” 乐言一怔,“我妈妈?” “是啊,你不知道吗?她心脏之前放的支架可能有点问题了,医生建议还是得做进一步的治疗。我跟她电话里也说了,先到北京来检查一下,看看这边的医生怎么说吧!能治疗的话就别再拖了。” 饭后,乐言避到花园露台去打电话,周颂真一听是她就柔声问:“言言啊,吃饭了没有?” 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妈妈,你身体不好怎么不跟我说?心脏情况怎么样了?” 那头沉默了一下,“皖南妈妈告诉你的?” “嗯。” 周颂真叹了口气道:“前一段时间不太舒服去体检,情况确实不太好,可能要再放支架。皖南妈妈建议我还是到北京来看,可我不想麻烦他们,还有你。你现在上班很辛苦吧?又要照顾思思……思思还好吗?” 乐言一个劲儿点头,“还好,我们都好。妈妈,你过来看病吧,没关系的,不麻烦。我帮你联系上次那家医院的专家,我认识的。” 周颂真轻轻笑了笑,“好,我再想一想。你多保重身体,跟皖南好好的啊!” 乐言挂了电话,靠在墙边好半晌没有动。 穆峥走过来叫她,“大嫂。” “哎,老四,是你。”她抬头笑了笑,“难得你在北京家里待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海城去?” “过两天就走了。”他看了看她发红的眼眶,“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你有什么难处不怕跟家里说,你跟大哥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还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别见外了。” “嗯,谢谢你。”她其实挺意外的,他们兄弟几个当中最桀骜的一位也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来。 “那天康宁他们给你下的药不用太在意,没什么副作用,而且我猜大哥应该已经帮你解了。”他说起那天的情形,笑得有点暧昧,但很快又正了神色道,“不过我真的还没见过老大那么焦急的模样,他是真的关心你。” 乐言觉得脸上发烧,那天的事穆峥也全都看到了,说起来真是尴尬得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他那天是要出差的,已经上了飞机,舱门都关了,电话里知道你出事,硬是从飞机上下来。刚好我那天在机场附近没走远,所以开车载他过去的。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说了,我们都当你是家人,不能让外人欺负你。” 他有一位分分合合、关系不甚明朗的红颜知己是空乘,想必那天恰好是她服务的航班才这样顺利地争取到时间。 乐言感激地朝他笑,视线越过他肩头就看到穆皖南走了过来。 穆峥很识趣地叫了声大哥就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穆皖南问道:“老四跟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几句。” 他皱了皱眉头,“刚才给你妈妈打电话了?” 其实他一直就远远看着她,她跟父母通电话时那种独有的小儿女神态很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就看到过。 那时她才是上中学的小女孩,梳长长的马尾,个头儿只到她胸口。他带来的礼物她不好意思收,一定要问过父母的意思,才腼腆地接过来说谢谢,笑的时候露出一点点糯米银牙。 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他跟她竟已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长。 乐言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眉眼间总有愁绪,偶尔会悄悄地哭,或者像刚才那样,明明很难过,却红着眼眶把眼泪强忍回去。 可别人看到她的时候又往往是一张笑脸。他觉得自己最近也有点变态了,只要她对其他男人笑,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不大舒服。 乐言不知他心里那些想法,有些惆怅地看向庭院,“是我不好,最近忽略了妈妈,她心脏又不好了,我都不知道。” 他走近她一些,“我听我妈说了,问题应该不是太大,请她到北京来治疗,专家和费用方面你不用操心。” 她回头看他,“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来,我会试着再跟她说说。医院和专家我会去联系,费用我也可以承担的,不用麻烦你们了。” 他眉拢得更高了,“现在不是讲客套的时候,三年前帮你妈妈看病的专家现在已经退休了,其他专家你又认识多少?现在大医院的床位有多紧张你有概念吗?你打算让她千里迢迢赶过来住在医院走道里?” “我知道会很难,但我会去想办法。”她坦然地抬眼看他,“只是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不太愿意管我家里的事,以前是碍于我们的关系没有办法,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勉强了。我只希望你明白,我爸爸当年救穆伯伯是出于善良的本能,并没有想要回报的意思。包括把我嫁给你,那是另外一回事,绝对不是挟恩情要得到些什么。” 穆皖南脸色都变了,喉头像堵了硬块,好半晌才说,“你说什么?” 第23节 ☆、第33章 做戏 乐言摇摇头,有些事他以为她不知道的,其实她都知道,只是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父亲罹患糖尿病多年,两年前终于因为糖尿病引发的肾功衰去世,直至去世都没有到北京来看过病,说是不想打搅女儿的生活,其实就是不想兴师动众麻烦穆家人。 他们唯一一次到北京求医是因为她妈妈心脏的问题,父母一辈子感情极好,父亲再硬气也要给妻子最好的治疗。 那时穆皖南安排好了一切,态度是中规中矩,不冷淡也不热络。 乐言就是那时候感觉到了他对他们这段婚姻,还有她的家人真正的看法。 母亲暂时康复的喜悦冲淡了很多东西,然而父亲去世之后直到如今的这段时间,她再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很难过。 父母亲从没有说过什么,但她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因为她的委屈。 因为她的不快乐。 穆皖南却是感觉到一种赤果果的狼狈,“你觉得我亏待了你的家人,还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 “没有,你做得够好了,真的。”只不过并非发自真心。 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也很委屈。 她觉得讽刺,瞧他们这段婚姻,正如张爱玲所说的那样,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裳。 穆皖南仰起头深深吸气,拦住她道:“那我们的事呢?你打算怎么跟你妈妈交代,照实说的话会很突然,她心脏不好,你不怕她会承受不了这个刺激?” 她没说话,这个她确实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对于父母那种恩爱了一辈子的知识分子来说,唯一的独生女离婚大概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事,何况对方还是老友最出众的儿子。 她原是想慢慢跟妈妈做工作,或者让她发现点端倪,有了心理准备再抛出这个事实。 可现在妈妈心脏不好了,到北京来治病万一发现他们离婚的事,会不会病情更加恶化? 穆皖南似乎等的就是她这样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可以先不让她知道,先治好病要紧。她在北京的这段日子,我们在她面前就跟以前一样,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乐言听明白他的意思,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他提出来的方案。 “你为什么肯帮忙?”她疑惑不解,“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你没必要这样了。” 如果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她可以安排母亲过来的时候不惊动他家里的人。 “你不是觉得我以前做得不好么?我不想在长辈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反正就是配合你演场戏,该安排的我会去安排,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一下,我也没什么损失。” 乐言一点也不喜欢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虽然知道就权宜之计来说,这可能是最佳方案,但还是拒绝了:“不用麻烦,我自己会处理。” 难得主动提出帮忙,她居然不领情?穆皖南硬生生将她拉回来,有些话就这么冲出了口:“就当是报酬,换你前不久跟我睡的那一回。” 乐言的脸色真的非常难看,由红转白,最后在月光下看来是青白得没有一点颜色。 他也意识到这样的话好像又伤到她了,心也揪得难受,明明是想拉近跟她的距离的,怎么反而渐行渐远了? 他没给她拒绝的余地,很快联络好了心血管方面的专家和病房,亲自打了一通电话给周颂真,请她务必到北京来治病。 周颂真接到他的电话还挺意外的,而他的恳切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初见时那个温和持重的少年郎。 母亲很快决定到北京来治疗,乐言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出乎意料。 去机场接人的时候穆皖南也去了,依然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可隐约还是跟以前有点不一样。尤其他还是很自然地管周颂真叫妈妈,乐言看向他,他眨了眨眼看回去。 人先安顿下来再谈治病的事,思思不在家里,周颂真看不到外孙女略有些失落,本来打算住旁边的酒店就好,穆皖南却道:“家里地方大,您住过来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一点。” 戴国芳听说亲家母来了,也亲自跑过来一趟,让周嫂也过来帮手,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盛情难却,周颂真就住下了,乐言请了半天假陪她上医院检查,穆皖南也一直跟着。 一系列检查过后,确定要再放支架,需要入院一段时间,乐言的心始终高悬着放不下,反倒是周颂真安慰她:“有明确的治疗方案不是好事儿吗?别担心了。” 然而她担心的还不止这一个问题,说了一个假话就要用另外九十九个假话去圆谎,演戏哪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的? 虽然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乐言却怎么都难以做到像以前那么自然。 她回到房间去换衣服,卧室衣柜里挂了一些她带来的换洗衣物,洗漱的器具和毛巾也放进了浴室里,做戏做全套,这些都是必要的。 她一整天弦都绷得很紧,穆皖南的表现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又怕配合不到位哪里露了馅……倒比不上班的时候还要累。 衣服刚脱了一半,只剩一件贴身的抹胸时穆皖南突然推门进来了,她啊了一声拿衣服挡住胸口,恼怒地看着他道:“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进自己的卧室还要敲门?”他挑了挑眉,关上门倚在墙边抱手道,“你再这样,你妈妈该看出来了。” 乐言镇定下来,“妈妈很快就要去住院了,不天天面对面的,不会看出什么来。” 穆皖南走过来,把她逼到背贴着衣柜,“那不如你先想想今晚怎么过。思思不在,你没借口睡在别的房间,你应该不想让你妈妈看到我们分房睡吧?” 她别过脸,“我工作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以加班到半夜。你把书房借给我就行了,明早……” 她话还没说完,他的唇已经堵了上来,身体也压着她,缠绵却又坚决地吻她。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她不清醒的时候且不算,在她住的阁楼里、那天在去他家的车上也都是这样,兴之所至,说吻就吻上来。 他以前是多矜持冷漠的一个人啊,除了真正上/床的时候之外,她真的没什么与他拥吻的记忆。 可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她并没有感觉到喜悦,反而越发地抗拒,觉得受到侵犯,因为那根本不是两情相悦。 她推打他,含糊地在他唇舌辗转间说放开我之类的话,却都是徒劳。他那种投入时的力量,就像磁石,舌头翻搅着,就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都吸走了。 所幸门上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他放开她,隔着一掌的距离热烈地盯着她大口呼吸的模样,仿佛是野兽抱憾没能一口把猎物吞下去。 他走过去开门,乐言慌忙将衣服套上了,门外是周颂真,和蔼又带些抱歉地笑了笑,“我带了平板电脑来看看电视,不知道怎么连你们家的网络。” “我看看。”穆皖南接过她手中的平板,帮她连好了网络才施施然地下楼去。 周颂真也去休息了,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乐言一个人,她重新松了口气。 她拿出电脑和带回来的案卷伏案加班到深夜,穆皖南没再进来,她猜他也有许多公事要忙,三楼的书房是他的天下,这样互不侵犯其实是最好的,大不了明天起早一点,不让妈妈看到他们分房睡就是了。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白日神经紧绷,夜里又睡得晚,挨到枕头就睡熟,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早晨醒来的时候又是两个半圆嵌合在一起的姿势。 穆皖南手肘撑在枕头上侧身看她,发觉她头发好像长长了些,伸手去拨弄,露出白皙圆润的耳垂。耳垂上有小小的耳洞,却没有戴坠子,有种不完满的小小性感,又撩拨得他心猿意马起来,俯身去吻了吻,不够,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乐言醒的时候,占够了便宜的人已经心满意足地进了浴室。 周颂真的手术做得很顺利,乐言悬了好久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常年不能在身边陪伴父母,她内心始终觉得亏欠,上班之余就是到病房陪母亲,忙前忙后。 周颂真心疼她,“医生说我康复情况挺好的,你工作忙就不用天天来了。你不是有朋友托你的案子要忙么?正事要紧,你看你最近都瘦了好多。” “瘦了好,就当减肥了。”她撒娇似的说,继而又有点疑惑,“妈妈,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 “你上司昨天来探过病,就是那位姓池的律师。看他年纪轻轻的,没想到人真不错,很周到,也很体恤属下。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工作也不要耽误了。” 乐言有些惊诧,池睿来探望过她妈妈?他都没跟她提起过。 ☆、第34章 亲疏远近 他这两天去外地取证了,没要她去,想来是知道她妈妈住院的事故意不带她,确实十分体恤人。 到了出院那一天,刚好是周末,乐言开车接母亲,没想到在病房里遇到池睿。他不知说了什么,正逗得妈妈合不拢嘴。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刚出差回来吗?” 池睿道:“这回去的地方阿胶是特产,就带了一点儿回来。路过医院就想送来给阿姨,正好滋补一下身体。听说今天刚好要出院,我就搭把手当个壮劳力吧!” 乐言特意选在今天接妈妈出院就是不想麻烦其他人,穆皖南在近郊有个会要开,穆家长辈那边她也没通知,本来想着静悄悄出院就算了,谁能料到又遇上池睿。 她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不知池睿有没有把她跟穆皖南离婚的事儿囫囵个儿地抖落出来,毕竟他们没有套过招。 不过看母亲的神色没有什么异样,他应该什么都没说。 池睿帮忙开车,路过北海公园的时候顺道带她们去逛了逛,美其名曰医院待久了趁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乐言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北海公园对她母亲来说有特殊的意义。父亲年轻时他们在北京待得为数不多的那段日子里,北海周围是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如今满满都是回忆。 周颂真是很高兴的,人一开心起来脸上再多的郁结和病气就都散了大半。 乐言很感激池睿,他只压低声音道:“你可还欠我顿饭呢,到时别忘了就好。” 周颂真刚出院就要走,乐言怎么挽留都没有用。 “我放心不下那些学生,总得回去看着他们才觉得心里踏实。”她也是教师,只不过教的是中学,在小城一个中学奉献了一辈子,退休后又返聘回去工作。 乐言也劝过她别再操劳,甚至父亲刚刚去世时就劝过她到北京一同生活,但她说一旦停下工作精神和身体都加速衰老,乐言也只能由她去。 母女一年也没有几次见面相聚的机会,终究还是不舍。穆皖南最近似乎忙于重要的公事,回家都很晚,倒是给了她们更多说话的空间。 乐言撒娇跟妈妈一起睡,周颂真笑着摸她的脑袋,“自己都是当妈妈的人了,还像孩子似的撒娇,让思思看见了要笑你了。哎,这回没见到她,怪念的慌的。” 说到这个乐言对穆皖南的怨怼又深了几分,重病在身的老人家,手术台上风险重重,如果最后见不到思思岂不是一生的遗憾? 她不做声,周颂真又絮絮说了很多,最后有些累了,才意味深长道:“原先听你突然说要出去工作,还有些担心你。你从小就是好孩子,能力没有问题,我就怕你还要兼顾家里太累了。现在看来你做得挺好,上司为人也不错,你喜欢这份工作的话可以一直做下去,女人啊还是应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过去也许是我们作父母的放了些不切实际的期望在你们身上,原意是想让你的日子过得安逸一些,却没想过有很多事是不能够被安排的,反而可能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乐言已经有些混沌想睡了,听到这番话几乎立时清醒起来,“妈妈……” 周颂真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那样,“所以言言啊,趁你现在还年轻,想追求什么就去追,跟什么人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让你开心,就照那样去做。你爸爸不在了,还有我跟思思,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尊重你的决定,只要你过得好……你明白吗?” 乐言的眼泪无声地流出来,把枕巾都沾湿了。 其实妈妈已经看出来了吧?穆皖南明显多于以往的积极热络却只换来她的躲闪,两人你进我退,如舞步纷乱的搭档,真真貌合神离,不是感情和睦的夫妻应有的模样。 他们演技再好也只是演戏,演戏不可能比现实生活更加逼真。 没有一点苛责,甚至可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妈妈只是一味地心疼她,并不在乎她做了怎样的选择。 … 送走了周颂真,穆皖南也发觉了乐言异样的低落和沉默,斟酌了一下才说:“还在担心你妈妈?我跟医生谈过,她病情还算稳定,只要继续坚持服药问题不大。如果你实在想她,过年的时候再接她过来,那时我爸妈都在家里,他们也可以聚一聚。” 他的话她不知听进去多少,只看着车窗外不断退后的风景,依旧没吭声, 他又清了清嗓子,声音压低一些,“最近公司有些事走不开,我也不擅长开解和照顾病人,索性时间都留给你们。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够周到,我可以向你妈妈解释。” 有些事无法与她细说,最近公司为集中精力对付何维林,不少决策需要他亲自来做。商业世界不能单凭感情用事,需要靠数据分析和预期收益来说服董事和股东,他的确分身乏术。 乐言这才回过神来,“噢,不用了,她都明白的。” 其实他这样已相当于在同她解释,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车子停在首都国际机场,他们并肩站在国际到达的出口处等候,就像四周其他普通的父母一样。 思思终于结束夏令营回来了,乐言答应过要跟穆皖南一起到机场来接她的,不能失信于孩子。 第24节 思思拖着小小的行李包走出来,颇有点小大人的架势,一见到乐言就冲过来跳进她怀里,“妈妈!” “宝贝,终于回来了,妈妈好想你。”乐言紧紧抱住她,捧住小脸亲了又亲。 穆皖南一直在旁边静静地看。 “爸爸!”思思又伸手来要他,妈妈本来抱她就吃力了,老师说她在国外吃胖了好几磅,更应该要爸爸出力才对。 穆皖南没有异议地抱起她,思思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说:“我给你带了礼物,妈妈也带了。” 见他只是挑了挑眉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她又有些小心翼翼打商量似的说,“我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和鲫鱼豆腐汤,你今天能不能让她回家烧给我吃?” 他怔了一下,手臂往上托了托说道:“你好像又长胖了啊,还一心惦记着吃,不怕变成小胖妞?” 他有点无法直视这样的问题——孩子好像执着地认为,是他不让俞乐言回家的。 这世上也就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能让他的心情如过山车似的起伏上下。 晚饭是乐言在家里烧的,最后一道汤端上桌之后思思才欢呼地拿起勺子:“可以开动喽,妈妈辛苦了!” 乐言跟穆皖南对视了一眼,思思虽然以前就很乖,但在家里毕竟是小公主,没有意识等全部菜上齐、所有人都坐下了才开吃,也不会这样大声慰劳她的辛苦。 孩子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这趟夏令营不是没有收获。 大概是太久没吃到像样的中餐,想念妈妈的手艺想念得紧,思思大口大口吃的很香。乐言也太想她了,看她吃得香就觉得满足,忙着给她舀汤、剔鱼骨,自己都没吃多少。 回过头来才发现碗里也堆了不少菜,她看向给他夹菜的穆皖南,他却像事不关己一样只顾低头吃饭。 思思带了礼物回来,献宝似的拿出来,给乐言的是一个镶水晶的发卡,穆皖南的是一条领带。 给妈妈的发卡很轻巧地就戴上去了,可是领带她实在不太会打,大概是之前跟老师学过了,可是真到了穆皖南坐在那里她站在跟前的时候就乱了手脚,只得撅起小嘴睁大眼睛扭头向妈妈求助。 穆皖南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乐言走过去接过思思手中的领带,尽量自然地说:“来,思思认真看哦,妈妈教你。” 领带压在他的衬衫领下,一宽一窄的两端在她指尖来回。她一板一眼地给他打好一个温莎结,就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为他做过的那样。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最脆弱和敏感的地方离她那么近,也是跟以前一样的,她却没有多看一眼。 她也是刻板而疏离的,就像他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头人,不屑一顾。 最后她抱着兴奋了整天的小公主去睡了,穆皖南摸了摸领带,微微有些窒闷。 思思躺在床上听乐言给她讲故事,渐渐有了睡意,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拉住她,“妈妈,你今天晚上不走哦?我不想让你走。” 刚才饭桌上爸爸都答应过的,今晚不让妈妈走,可以留下来陪她。 乐言温柔地笑:“嗯,妈妈不走,留下来陪思思,乖乖睡吧!” 思思心满意足地抱着玩具兔子进入梦乡,她安静地看着孩子的睡颜。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一段时间不见,变化是很大的。长大了,懂事了,独立了,更懂得体恤别人了,也让她静下来的时候好好反省自己。 她跟穆皖南不相爱,所以眼里只有自己的孩子,投入了太多的爱和精力,无形中也给思思很大的压力。她现在也许已经觉得妈妈为她牺牲太多,为她不快乐,而爸爸是这个家土崩瓦解的罪魁祸首。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这次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穆皖南把思思送出去参加夏令营,是一件正确的事。 她想得有些出神,冷不防穆皖南从背后栖身上来,“思思睡了?” 她一惊,转过身面对他,“嗯,睡了。” 他没追问,像是也放松下来,眼里却有深不见底的欲念翻滚,身体困住了她,无声无息地将唇也贴在了她的唇上。 ☆、第35章 不安 她一愣,本能地用力要推开,他的手臂却锁紧了她的腰,“别乱动。” 乐言气息紊乱,“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我们已经两清了!” 他像是听到笑话,“怎么叫两清?我俩这辈子已经纠缠到这样的地步了,你知道你欠我多少吗?” 乐言闭了闭眼,“我不记得欠你什么。这次我妈妈来,你肯照顾她的感受,我很感激,但报酬你已经提前预支了,再加上之前我喝醉那一次……够了,我们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她难得这样急躁,最后一句简直是痛心疾首。而穆皖南却只是目光浅淡地看着她,“那么今天呢,还有以后,你不想见思思了?” 又来了。她几乎要气得笑出来,“探望孩子是我应有的权利,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要用这种不堪的方式来交换?” “你要跟我谈权利是吗?”他更紧地揽住她,“你想要思思的监护权,先前的那份离婚协议就作废。协议谈不拢就拿不到离婚证,你一定要上法院我也无所谓,或者干脆等分居满两年再离,我不怕跟你耗。但只要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我就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你说是不是?” 他重新铺天盖地地吻下来,这回是有点急切而狂乱的,像淬了火,顺着她的唇、她下巴的线条一直蔓延到颈上,*啃噬,要是他如雄兽一样有尖利的牙齿,她想她已经被咬断了喉咙流血身亡了。 她闭上眼不回应,觉得一颗心也如身体的反应一样逐渐枯萎。 “你要怎么样才会厌倦呢?”她喃喃地问,可他的动作只是略一停顿,接踵而来的又是更深更频密的进击。 他不怕跟她耗,就是贪图跟她这一点*的牵绊么?五年夫妻,照理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何况他穆皖南想要,有多少女人前仆后继,又何必非她不可? 或者他就是不想让她好过吧?他自己半生被爱而不得的遗憾所囚,如今却要放她自由,太轻易所以不甘心。 至于她快不快乐……那并不是他会考虑的事。 乐言慢慢抬起手来揽住他的肩膀,身体仰起适当的弧度迎合他的角度,甚至将腿缠上他的腰……那种久违的紧密交缠让他有瞬间的失神,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肯再给与回应,有一丝喜悦从两人嵌合的地方直抵到心尖上去。 没想到她接下来却说,“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们去办手续吧,就按以前协议里说好的条件。我不再跟你争思思,但她也是你的孩子,请你务必照顾好她。” … 人与人之间有千百种奇特的关系,为保险金而复婚的夫妻、用假身份证登记结婚的情侣、为逃避赡养义务而分别伪装成其他人生活的兄妹…… 乐言在律所看尽人世百态,其实她与穆皖南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跌入一个畸形的怪圈? 她拼命地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尤其是程雯雯的这个案子,如今她自身无法实现的诉求就寄托到了朋友身上,尽可能地帮她得偿所愿。 法院调解不成要开庭审理,程雯雯比任何时候都紧张,戴着宽大的墨镜坐在律所办公室里,拉着乐言的手一个劲儿地哽声问:“怎么办……我们会不会输?” 乐言轻声慢语地安慰让她放松,这些天她压力太大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眼眶都又青又肿,甚至于包里还带着精神类药物。 比起法庭上的输赢,这个更让人感到不安。 “你看精神科医生,吃这种药,梁沉知不知道?” 程雯雯摇头,“应该不知道,那个医生也是我朋友介绍的,很注重病人*,不会泄露给其他人的。” 乐言点点头,用手机将药物拍下来,回头要咨询一下具体的药效和副作用。由于她这场离婚官司的焦点也是她难度最大的诉求并不是财产而是儿子的抚养权,这方面是需要特别留意的敏感点。 没想到开庭的时候还是有出人意料的情况,对方律师不知怎么弄到了程雯雯服用精神类药物的证据,外加一个手机拍摄的视频,是她当初在家里跟梁沉发生争吵的时候抢夺儿子的场景。 镜头晃动厉害,家里除了夫妻俩还有父母佣人之类的其他人在,画面一度比较混乱,但还是能看得出程雯雯把儿子从梁沉那里抢过来,因为孩子一直哭,又泄愤似的打了他两下。 这下好了,对方律师借此大作文章,结合其他的证人证言,声称程雯雯精神状态不稳定,又有虐打孩子的前科,孩子的监护权不能判给她。 池睿立马向法庭申请休庭,因为这两项新证据都是在此前的质证阶段没有提出的,难以认定真伪,他们需要时间确定其可信度。 情势一下子变得对程雯雯极其不利,连回到起点都不算,而是向后倒退。 池睿也很生气,在办公室里扯开领带发脾气,“那个见了鬼的视频是哪儿冒出来的,程雯雯她自个儿被拍了不知道么?迟登成这样又不把话照实说,到时输了官司能怨谁?” 乐言拧眉,“看当时的情形那么混乱,她可能也是真的不知道被拍下来了,甚至可能梁沉也可能是刚刚才知道,不然应该在一开始的举证阶段就提出来了,不会拖到现在。” “那她用药的事儿呢?不是说家里没人知道么,怎么闹得对方律师一下就抓住了?这事儿跟那个视频一结合有什么效果不用质证也能知道,还打什么啊打,还不如当初接受调解呢!” 乐言也感到无奈:“我们只能试着提出超过举证时限看能不能让法官不要采用这证据……还有这种药我咨询过专业医生都说副作用并不是特别大,她也才刚开始吃,是不是可以主张她病情不至于影响正常生活……” “我记得那个药你用手机拍了照片?”池睿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凛然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跟穆皖南见过面,他碰过你手机吗?” 乐言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没错,我是跟他见过面,但……这件事应该跟他没有关系。” 她探望思思的时候手机会随手放在桌上,穆皖南当然是有机会接触到的。 “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护着他!”池睿完全是怒其不争的样子,“他跟梁沉是好朋友,那回在夜店门口他的表现你也看见了,他对你我接这个案子有一百一千个不乐意!他要帮他的朋友,就不能让程雯雯如愿!解铃还须系铃人呐,从你身上突破就是捷径了。果然什么风都比不过枕头风啊,他是不是花言巧语哄你上床,你就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然后他再翻你的手机,顺藤摸瓜……” 乐言抿紧了唇,脸上的血色都褪尽,等着他把话说完,没想到他猛的停下来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飞快转身,这才发觉程雯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应该都听到了。 “是不是真的……”程雯雯红肿着眼睛,也不走近,就倚在门边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们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这回输定了,不可能拿到孩子的监护权了对吗?” 她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情绪不太稳定。乐言上前想要宽慰她两句,她却尖叫着质问:“我问你们是不是会输?” “没错!”池睿也生气,“财产你要争取多少都有,孩子就别想了!” 程雯雯愣了一下才捂住嘴哭出来,挥开乐言就转身跑了。 乐言喊不住她,焦急地对池睿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就还有希望啊!她现在受不得激,我怕她会做傻事!” “我从不随便给人希望,尤其是我做不到的事。”他冷静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放心,“别在这儿站着了,快点去找人,这个节骨眼儿她万一真出点儿什么事儿对谁都没好处!” 程雯雯不接电话,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刻她会去哪里,为了快点找到人只能分开行动:池睿去她家里找,而乐言去。 结果两边都不在有酒保说看到程雯雯出现了一下,不过今晚梁沉不在这里,她就走了。 那么会去哪里?她带着满腔失望和愤怒,会到哪里去? 无奈之下,乐言拨通了穆皖南的手机,问他:“你知不知道梁沉现在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穆皖南听出她的焦急,“发生什么事了,你找梁沉干什么?” 她一时没办法跟他解释那么多,“总之是关于他离婚的官司……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穆皖南握着电话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沙发椅上一脸莫名的老友,声音也紧绷起来,“他现在正好在我办公室,有点公事要谈。你要转告什么吗?” 乐言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道:“不用,你们就在那里等,我马上过去。如果程雯雯找上来,你们想办法稳住她!” ☆、第36章 感情这一仗 乐言刚刚在南华集团楼下停稳了车,穆皖南就打电话来,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用到我办公室,直接上大楼天台来。” 情况果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程雯雯站在天台边缘,一脸凄惘,摇摇欲坠。 脚下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似乎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只要一脚踏空,她这一生就到这里为止。 池睿接到电话也赶过来,跟乐言一起上来,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愣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寻轻生。 不过是一场官司的输赢,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拼上了生命? 穆皖南和梁沉早就在那里,穆皖南还算镇定,看了看乐言他们,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已经报了警,只是应该还没那么快到。 第25节 梁沉是个急性子,怕人掉下去又无法近身,急得在一旁一个劲儿道:“雯雯……你先下来,有什么事儿咱们好好说,万事儿好商量。” 程雯雯面对他却已经一脸漠然,“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为了你放弃学业,跟家人闹翻,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连儿子也要抢走……我不会让你那么得意的。” “谁说要抢走儿子了?你永远是他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就算我们分开了,你以后也可以随时来看他!” 梁沉说得恳切,她终于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不远处的穆皖南,飘忽地绽开一个笑:“然后呢?就像你的好朋友一样,拿孩子作筹码,威胁前妻做她不想做的事,玩儿够了,利用够了,让她在同事和朋友跟前儿颜面无存,再像对待一只流浪狗一样的踢开她吗?别骗我了梁沉,你这种花花公子的信用在我这儿早就破产了。我不会让你们心想事成的……我从这儿跳下去,你跟你的好朋友一个都别想撇干净!” 梁沉只觉头疼棘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皖南听她这样说才明白过来,他这个局外人好像也不知不觉地躺着中了一回枪,似乎有什么事是误会到他这里来了。 他看向身旁的乐言,却见她已经缓步走向程雯雯所站的位置,边走边说:“雯雯,你千万别做傻事。你从这里跳下去,站在这里的人除了会有短暂的痛心和惋惜就只会认为你傻、不可理喻,没人会为你难过,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在乎你。而真正在乎你的父母亲,还有你的宝宝,今后会一辈子都活在失去你的这个阴影里面。你希望是这样吗?不管你能不能争到宝宝的抚养权,这是你希望给他留下的东西吗?” 她的声线温柔却坚定,刚才的焦虑全被沉着代替,一步步走过去,已经离得很近的时候,程雯雯睁大泪眼喊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来。”她就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其实也紧张得手心里直冒冷汗,却逼着自己镇静,“雯雯你相信我,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给你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你自己去争取的,而只有活着才能有争取的希望。我知道这回我做得不够好,让你失望了,你可以放弃我这个朋友,但不要放弃你自己。” 程雯雯哭起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们都尽了很大的努力,是我自己不争气……你比我好,你学历高,离了婚还有事业,还有你的家人,可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你不要这么说。”乐言又悄悄挪了两步,“你不是没有,你只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放弃了,可这些放弃的东西只要你愿意都是可以重新拿回来的。只有生命,你放弃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可我在乎的东西都没有了,还活着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激动得狠狠跺脚,身体摇晃,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不会什么都没有!”乐言声音拔高了些,“起码你还有回忆,你喜欢的男人也真心喜欢过你。我呢,你以为我就比你好吗?我爱了十年的男人从来没有爱过我!我用了比常人多无数倍的努力考进他轻轻松松就考上的大学;我完成学业甚至考过了司法考试却一天都没有正式工作过就嫁给他,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他却连我进产房的时候都不在我身边;我要离婚,他把孩子送出国,以孩子为借口逼我跟他上床;我的朋友和上司都为此看不起我,同事们却还以为我是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我也怀疑过的……得不到他回应的时候,见不到孩子的时候,我不知道坚持下去是为了什么,所以我也想过跟你一样从楼上跳下去就一了百了落得干净,我真的想过的!” 程雯雯怔住了,不止是她,整个天台上一时都寂然无声,只有猎猎的夜风从楼宇的角落吹过。 他们都看向乐言,尤其是穆皖南,神情微妙,目光复杂。 也许是感同身受,说到后面她已经声音哽咽,眼泪不住地流出来,却还是清清楚楚地把话说完。 她见程雯雯没再乱动,就径直朝她走过去,“如果你觉得这样就是该死,那这世上每天有千千万的人做错选择,就都该丢下一切不活了吗?不过是重新再选择一次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真的……你相信我,只要把现在这段时间熬过去,你可以有全新的开始的,宝宝也会为你骄傲。” 程雯雯终于软下来,缓缓蹲下掩面大哭。 乐言松了口气,欣慰地伸手,“没事了,先下来再说吧!” 程雯雯握住她的手,脚下的高跟鞋关键时刻却在台阶上滑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栏杆外倒下去…… “小心!” 程雯雯在下坠的瞬间被穆皖南和乐言分别拉住了一只胳膊,硬是将她给拉了上来,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打了一场仗,背上的衣裳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 乐言在洗手间里用手捧起水洗脸,何薰站在一旁给她递纸巾,一面还在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你没事……下次别这么英勇了行不行?真是吓都快给你吓死了!” 她在办公室加班,听说了天台的事赶来陪她,看她的脸色就能感觉到当时有多惊险。 乐言没吭声,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抬起头看了看镜子里苍白的倒影才问何薰道:“小薰,你有没有带口红?” “有啊,你要用?”何薰从化妆包里抽出一支递给她。 她接过来,凑近镜子一些,仔细地往唇上抹了又抹。 口红的颜色很艳,她的手还止不住地有些微微发抖,抹得很慢。 脸上终于有了点生气。 “我没事了,走吧,我们出去。” 何薰摇摇头,挽起她的胳膊,“要我说啊,你最近真的是撞邪了,总是遇到糟心事儿。要不我们去烧香吧,给你弄个平安符啥的。要不你请客咱们去大吃大喝一顿,破财消灾嘛!总之不能什么都不做啊,要叫人担心死了。” 乐言好笑,“我以后会小心的,不过吃吃喝喝是没问题,这个月我应该可以拿到不错的奖金提成。” 何薰拿手指往她脑门上一戳,“哎呀,谁跟你说这个?为了钱连命都豁出去了,你怎么跟高师兄似的?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干脆我去跟他说,让你转作行政秘书算了,什么得力爱将啊……” 乐言眨眨眼,“嗯,你在高师兄面前很说的上话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咦,死丫头,你还敢调侃我?” 乐言笑过之后神情寂寥,“说真的,小薰,你其实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何薰已经听说了她救人时那番“豪言壮语”,大致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却还是装糊涂,“你在开玩笑么,我干嘛要看不起你?又漂亮又温柔的女人,有个那么可爱的女儿,现在又有一份好工作,以后会变得有钱,然后更漂亮……刚刚还以大无畏的精神救下一位绝望的主妇,为朋友两肋插刀。谁敢瞧不起你?” 乐言笑笑,“小薰,谢谢你。” 她们从洗手间走出去,就见穆皖南等在外头。 何薰看了一眼他披盖着西服的右肩,暗自叹口气,还是把空间留给他和乐言,“我去电梯那边等你,别聊太久。” “嗯。” 穆皖南走过来,见她脸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你……” “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一时都有些尴尬。 穆皖南到底是强势惯了的人,抢着道:“你没事吗?” 乐言抬了抬手,“擦伤了一点而已,已经处理过了,没事。”她看向他的肩膀,“你呢,脱臼不用去医院吗?” 程雯雯下落的那一瞬间,其实是穆皖南的一伸手起了关键作用。而他右肩习惯性脱臼的这个毛病,就像木质家具的榫头和榫眼,一旦滑脱过一次就很容易受外力作用再次滑脱,更不用说这个下落的重力扯脱得非常厉害,乐言在他身旁几乎听到那一刻骨骼咔嚓作响的声音。 他却像是不在意,“刚才叫来的急救人员处理过了。” 她点点头,就这样,跟他好像已经没什么话好说的。 ☆、第37章 真心话 她打算绕过他去找何薰,却被他叫住。 “刚才你在天台说的那些话……” “只是急中生智才说的,你不用往心里去。”她像是料到他会问,也早已想好了怎么应对。 穆皖南却不肯罢休,他认识她又不是一天两天,哪些话是权宜之计,哪些话出自肺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有些话他想跟她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挑一个他觉得对两人来说都比较安全的话题,“我这次送思思去国外是有我的考量,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明白,她也有收获不是吗?我们都看到了。之前是我把她护得太紧,对她未必是好事,我也有反省。” 穆皖南长吁一口气,却还是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我不是要说这个。” 她无动于衷,他想起另外一茬儿来,“梁沉他们离婚的事,我没做过任何手脚。” 他尽量说得很稳,但其实隐隐有些急躁,很容易就能感觉出来。 乐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池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你说,梁沉刚才已经跟我证实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他们家的保姆偶然看到程雯雯扔在垃圾桶里的药盒告诉他的。” 他把回过头来的乐言一把拉到身后,接着对穆皖南道:“虽然没有证据我确实不该怀疑你,不过这瓜田李下的你说你怪谁呢?作为一个有利害关系的人,你难道不是应该主动避嫌吗?” “我跟她之间的私事,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公私我还分得清楚,用不着你来教我。” 他其实向来很介意公私不分这样的事,轮到自己这里,更是严以律己,别人不了解,难道俞乐言也不了解吗? 他看向她,急于知道她的想法。要是连她也是这么以为的,那他真的无话可说。 她眼睛里却是空前的冷静平和,拉了拉池睿道:“弄清楚就好,咱们走吧!雯雯那边暂时稳定下来了,还有许多事等着咱们做。” 复又看向穆皖南,“雯雯跟梁沉的事我知道不是你做的,穆家大少还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来帮自己的朋友。不过池睿说的对,瓜前李下始终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如果今天的事对你有一点点触动的话,我们这周就去办手续吧!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了,我会托何薰带给你。” 她所说的话跟他预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不不,其实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可这种感觉不对,不是他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种时候,提什么办离婚手续……他还没来得及做一回完整的解释,她已经又将了他一军,杀得他措手不及。 他再想多说什么,她已经转身走了,他想拉住她,忘了肩膀上的伤,一动就是伤筋动骨的疼痛。 … 何薰一见池睿和乐言一块儿出现就推说有事情走不开让他们先走。于是池睿开他的小跑送乐言回去,她没有异议,但一路上异样的安静。 以前她还会跟他吐槽一下何薰爱当红娘却从来没成过,顺便八卦一下最近她与高寂云走得很近好像有戏等等,今天全都没有。 她好像一只柔软的蜗牛,又缩回自己沉重的壳。 他频频侧目用眼角去打量她,再不说点什么,简直连车都不能好好开了。 “那个……今天你表现很棒,像谈判专家似的。”他终于开口,干脆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要不是有你,后果真的不堪设想,我想我大概也会一辈子都生活在被代理人跳楼的阴影里。今儿是我太冲动了,事情还没有定论,就说些有的没的,没照顾到当事者的情绪。” 他这其实就是在跟她道歉了,他任着性子来,口不择言伤到她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都已经不好意思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乐言却只是笑笑,眉眼间有些疲累,“我明白,你也是太着急了。” “那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说她想过轻生,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朋友上司都瞧不起她…… 当然这其中就包含了他这个施以重压,打击得人家不轻的上司。 看来每个人都对她一番即兴的真心话印象深刻。乐言苦笑,果然人们大多时候把真话压在心底是有道理的。 “其实真的是有点生气呢!”她看着车子前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你是想问这个吧?有时候你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我会觉得生气,明明是我的私事,为什么到了上司这里好像就跟公事混为一谈,真的是很有压力啊!有时想辞职,或者干脆一觉睡过去就不要再醒过来了……都是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但怎么说呢,就好像即使最恩爱的夫妻一辈子也总会有五十次掐死对方和两百次离婚的念头一样,也就是想想而已,没有真的打算寻死。” 感觉到他略微有些僵硬,她转头朝他笑笑,“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当时那种情况……我只是希望能让雯雯明白,我们是理解她的处境的。” 池睿鼓起两腮,忽然有点理解刚才穆皖南郁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四两拨千斤,她是个中好手。可他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不好受?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乐言道:“谢谢你送我回来,路上小心开车。” 他看着她下车慢慢往公寓楼走去,几乎没有多想,就从车上下来叫住她,“俞乐言!” 她回过头,有点疑惑地看他。 他大步走过去,走到离她很近的时候,突然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张开手臂,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你到底是不是傻啊?”他拧着眉,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发生这么多事,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从来都不说?你要自己一个人这么忍气吞声忍到什么时候去?” 乐言被他这一抱吓了一跳,挣扎着推开他,“我没有忍……” “怎么没有?”他蛮横地又重新抱住她,“你不喜欢听我说那些过分的话,就直说出来,狠狠地反驳我。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管他们。你怕伤到别人,就不怕伤到自个儿吗?你背着那么多沉重的东西,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乐言刹那间仿佛丧失了挣扎的力气,眼中渐渐蓄积起水雾,哽声道:“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池睿摇头,“很多人应该是像我这样的,只顾着自己,怎么活得开心就怎么活。以前发生过的不好的事,都一点点地忘掉、丢包袱一样的丢掉;高兴的时候就吆喝朋友去喝酒,不高兴就发堆牢骚蒙头睡一觉。尤其像你这种女孩子,应该找个肩膀好好哭一场,休息一下。” 他收紧怀抱,把肩膀凑过去一些,“我今天也大方一回,把肩膀借给你,要哭就哭吧,免费的,也别怕弄脏我的衣服。” 有时人到伤心处,对那些尖锐的讽刺和强硬的态度都已经麻木了,反倒是一句安慰的话会令人落下泪来。 第26节 乐言以为闭上眼能好一点,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漫溢而出。 他又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执拗地补充,“还有……我没有瞧不起你,以前说的话如果伤到了你,我向你道歉,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怎么办呢?他是任性自在惯了的人,可是听到她在天台说那一番话,却难过得不能自已。这一刻抱她在怀里,心脏又扑扑跳得快要蹦出来一样,那种感觉……是不是代表他喜欢上这个小女人? 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但也许对喜爱的人会有例外也说不定? 乐言终于哭出声来,由啜泣渐渐化作不能自已的大哭。那些受过的委屈,爱而不得的遗憾,对孩子的歉疚和思念,以及对自己的怀疑等等等等,全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她在天台拉住程雯雯的那一刻,就像拯救了另外一个自己。 哭过之后,是不是就像他说的一样,能够像包袱一样地丢掉,然后重新开始? … 程雯雯的案子最终判决的结果其实还不错。 池睿他们辩称对方提交的两项新证据超过了举证时限,应对证据的真实性、合法性和关联性不予认可,法庭也认为那个视频资料是超过了举证时限的,但关于程雯雯服用精神类药物的证据确实属于新出现的关键性证据,不受原举证时限的限制而予以质证。 乐言他们也请了专家证人就这种药的副作用和当事人的躁郁症程度等情况作了说明,证明改善病情的同时并不会对她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们可谓是尽了全力,但法庭的判决是结合全局做出的考量,最终还是把孩子判给了梁沉,认为目前来说孩子跟着父亲比跟着母亲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而大概是因为程雯雯先前在天台的那一遭让梁沉触动很大,他在最后做出了非常惊人的让步——不仅在财产分割请求上丝毫没有为难她,给付只多不少,在孩子的问题上也给了很大的空间——她可以随时去探视孩子,甚至周末两天都可以跟孩子一起度过。 这已经比他们事先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尘埃落定,原本还算镇定的程雯雯抱住乐言泣不成声,“谢谢你乐言……谢谢你们。” 乐言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心里也为她高兴。 朋友的事儿了了,该轮到她自己的事儿做个了断。 ☆、第38章 分开就分开 夫妻五年,经历的那些喜悦、那些忐忑、那些期盼、那些矛盾,还有那些缱绻的小心思,再加上将离未离的这段时间里这许多纠葛,如果要用纸笔记录下来,怕是一本书也记录不完。 可是到了缘分的尽头,签上姓名,拿到离婚证好像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短到根本来不及有任何的感触,就已经结束了。 乐言跟穆皖南并肩走在民政局外的马路上,人生一世,有很多缘分,有的会很长久,有的却只有短短一程,就像他们这样。 这大概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走在一起,两个人都有默契地沉默着。 到了僻静处,再转角过去是一间咖啡馆,地中海的装饰风格,天气晴好的时候外头撑起白色的伞和桌椅,许多来登记的新婚夫妻在这里拍照留念。 乐言停住脚步,抬手遥遥一指,“就到这里吧,我去那边坐地铁。” 穆皖南不动,“我的车就在对面,我送你。”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话说完了,他还是没有一点要挪步的意思,半晌才道:“你想不想喝柠檬茶?” 她不解,“嗯?” 他看了看旁边手持饮料杯路过的新人们,“我记得当初来登记,你非要喝这里的柠檬茶。所以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喝?” 不是他细心体贴,其实是因为当时她非要拉他进去买两杯柠檬茶,他不肯,两人为此还闹了不愉快。 刚踏出民政局就发生了结为夫妻之后的第一次争执,还是为这样不起眼的小事,印象非常深刻,即使隔着遥遥的五年,时过境迁,也仍然还记得很清楚。 乐言怔了一下,有汹涌的酸意冲到鼻腔里来,她赶紧低下头用苦涩的笑意遮掩过去。 其实她哪里是想喝柠檬茶呢?不过是当天想拉他一起留张影,留个纪念罢了。 “不用了,我不渴。” 她重新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平静。今后也是这样了吧?曾经在这段感情里被无限放大的那些伤怀,再也激不起惊涛骇浪,随着他们分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发地风平浪静,最后可能连涟漪都没有了。 他却不肯就这样放她走,执意要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房子找到了没有?” “我会留在高田所继续工作,房子我暂时不找别的了,跟何薰一起住,有个伴儿也挺好的,上班也方便。” 他显然不满意,拧眉道:“就那个小阁楼?怎么可能住得舒服?” “我一个人,觉得挺好的,又宽敞又独立的空间。以前想找房子是为了思思考虑,如果我可以带着她一起生活,我会另外租一个公寓。现在暂时用不着了。”她顿了一下,以后跟思思就是长久的分离了,想起来还是会觉得难过,“请你好好照顾思思,我有空都会去看她的。” 经过天台那件事之后,他有一点比较明显的转变在于,不再动不动就用探望孩子的事来要挟她。 但这样一来,他好像更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了。 “我名下还有公寓你可以过去住,紫竹桥、中关村附近……”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敏感话题,他话锋一转,有点艰涩地说,“那套房子……我已经卖掉了,你不用再觉得尴尬。” 乐言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指的是康欣住过的那个公寓,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滑稽,又有点讽刺。 “嗯,我知道了。”其实那个市口不错,要不是里面死过人,应该可以卖一个非常不错的更好的价钱。 这么多年了,他就算捏在手里做投资也不亏。 可他却厌恶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又沉下脸来发脾气,“你知道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说知道,到底知道什么了?那天从天台下来也是这样,我告诉你送思思出国是为了她好,梁沉他们的事儿跟我没关系,你也是这样根本不听我解释就已经做了判断。俞乐言,你以为你是谁啊,到底凭什么?” 他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目光平静,“那你现在说吧,我听着。” 说什么呢?离得这样近,她肯听他说话了,那些早就想要出口的说辞却又全都卡在喉咙里。 就是这么矛盾,她如即将崩断的琴弦时他开不了口,那种感觉更像是愧疚和不忍心,可现在她心平气和肯听他解释的时候他也说不出来,这又是为什么? 他仰起头来,只觉得心头火烧似的,烧的他口干舌燥。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饮料。” 他松开手,还是跑进咖啡店里去买了两杯柠檬茶。 出来的时候,乐言却已经走了,她没有听他的话,像以前那样傻傻地站在原地等。 他啜了一口杯子里的柠檬茶,很苦,还有点涩口,她却最终也还是没有喝到。 … “干杯!” “开张大吉!” “宛如新生,干杯!” 水晶酒杯热闹地碰到一起,杯中红酒啤酒白兰地十分随意。桌上最中间摆着酒精炉烧的台湾小火锅,咕噜咕噜冒着泡,周围一圈菜品和点心,荤素搭配得宜,摆盘也十分精美。 夜店旁边的闽南创意菜馆因业务调整和内部做新装,休业月余又重新开张。昔日的老板娘如今自己作老板,不仅将店内装潢得更气派优雅,还亲自到闽南一带请到颇有名气的大师傅来作主厨,本来就响亮的名气更上层楼。 开张当日,白天请了舞龙舞狮来助兴,晚上就邀请自己的好朋友们来庆贺。 程雯雯一口喝掉自己的那杯红酒,围坐在一起的大家伙儿都起哄叫好。她笑面如花,轻轻敲打身旁的俞乐言,“哎哎哎,你看我都干了,你才抿了一口这算怎么回事呀?” 乐言也笑,“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好,今天我的同事老板都在这里,万一等会儿喝高了发酒疯就不好看了,会被炒鱿鱼的。” 程雯雯大笑,指着对面的池睿和高寂云道:“你们谁敢开除她,我跟你们翻脸啊!” 说是好朋友,其实在她人生低谷的时候那些平日里结交的阔太太和娇小姐们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不错的了,真正肯帮她的只有俞乐言他们。所以她今天请了高田所的律师们,也是为了表示感谢。 何薰是和乐言一起来的,跟程雯雯一见如故,已经像姐们儿似的搭在她肩上,学她的样儿指着池睿他们叫嚣,“是啊,谁敢!” 男人们这时候自然是装作唯唯诺诺说不敢不敢。池睿向来口甜舌滑,盯着她们看了看说:“这么漂亮的美女徒弟我哪儿舍得炒她鱿鱼?不过几位美女今天看起来都特别不一样啊,特别……好看。” 他也是有点词穷,尤其是乐言不经意地看过来,他就心如鼓擂好像特别紧张似的。 最近好像都是这样,她明明还是原来那个人,可整个人容光焕发似的,五官又生动又漂亮,有时抬眸看他,眼睛里就像有星河。今晚这样打扮过就更不一样了,似乎还换了发型,长发剪短了些,烫了一点卷度,脸上薄薄一层妆容,皮肤在灯光下有瓷娃娃一样的品色光泽。 他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总会不自觉地就去看她,只好不停地插科打诨。 程雯雯一边搭住一个好姐妹,骄傲地说:“那当然了,我的美容spa会馆也刚刚新开,乐言和小薰两位美女都刚去体验过,效果自然不必说,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啊!我吧,别的本事没有,为了梁沉那混蛋连大学都没读完,这几年也就吃喝享乐在行,不如干脆发展成事业也好。今后你们应酬客户,或者自己要消遣,尽管到我这儿来,给你们最低的折扣。两位美女要找人逛街,要形象顾问,我随时奉陪!” 大家为她这番豪气干云的话又喝了一杯,想想那天在天台差点酿成的惨剧,真心感到后怕又欣慰。 如果那时真的跳下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的人生会定格在最灰暗最绝望的时刻,不会有今日的精彩和重生。 所以最大的功臣其实是俞乐言。 高寂云后来知道这个事情以后把池睿痛批了一顿,桀骜归桀骜,口不择言总要惹出祸事来的。池睿起先照样是硬着脖子不肯认错,但后来高寂云说起乐言,他才服了软。他们都深知那天如果乐言没有劝住程雯雯,她这纵身一跳,可能整个高田所的声誉都要破产。 今天到这里来聚餐,其实有大部分原因也算是为了庆功,高寂云道:“乐言来我们所已经有段日子了,表现很不错,我却一直没有机会召集大家搞个欢迎会。今儿就干脆一道办了,来,为我的精兵强将们,为乐言在这个案子里的勇敢和感性,干一杯!” 乐言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我也只是豁出去试一试。这场官司能有最后这样的结果,还是池律师的功劳最大,我只是辅助他而已。” “哦~”大家拖长了腔调起哄,枪炮的准头纷纷对准了池睿。 他难得地烧红了脸色,轻咳了一声,端起酒杯道:“不愧是我的好徒弟,做人不忘本。何况她说得也没错啊,我担得起!来来来,这杯酒我代她喝了,你们别灌她,冲我来冲我来!” 有这样整蛊他的机会大家当然不会放过,各种花样频出地灌酒。乐言记得他还是十分海量的,今晚也许是喝太多太杂,没过多久就见他败下阵来,伏在桌上直哼哼。 另一厢的里头依旧是舞曲震天。 隔着落地玻璃的包房里声浪要低得多,穆皖南和梁沉两个人沉默地喝着杯子里的酒,都有些悻悻的味道,情绪不高。 服务生端了两个大盘点心进来,梁沉用手指拈起来看了看,哼笑道:“隔壁的创意菜馆送来的,这是示威呢?难怪古人说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女人气性儿真大!我把名下的spa会所和闽南菜馆都给她了,连半句好话都捞不着,也不知图的什么。” “都离婚了,还能图什么。”穆皖南直起身,“她毕竟是你孩子的妈妈。” 梁沉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嘿,你之前怎么没那觉悟?你怎么对你孩子妈/的,咱们那天在天台上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对难兄难弟啊,五十步笑百步,这像话吗? 他接着刺激穆皖南,“听说你弟弟回来了,你家太后最近是不是没空管你的事儿?你家这位二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在海城谈了位红颜知己,好像是唱昆曲儿的,这不是指着结不成婚就私奔吧?” 穆皖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在老爷子那儿被禁足,这事儿成不了。” 梁沉觑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帮他呢,这跟你和康宁当年的情形多像啊!” 穆皖南一窒,如今再提起当年事早已不再有心魂俱裂的感觉,只是有点烦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边往杯子里倒酒边问道:“不说这个,何维林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梁沉摊手,“还是老样子,除了生意上不老实,其他地方倒是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还在捯饬光伏电站的事儿?” “是啊,说起这个就来气!”梁沉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你说他一土鳖,好好做他的倒买倒卖、放点儿高利贷就行了,盯着新能源干嘛,有他什么事儿啊?” 穆皖南倒显得很笃定,“贪心不足蛇吞象。他是眼红南华在新能源上赚的钱,觉得蛋糕太大不能便宜我一个,所以非得来插一脚。其实也没错,设个局让他进来玩玩儿,吃了亏再哭爹喊娘就来不及了。” 梁沉正了神色,坐到他身边来,“哥哥,西北那块地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才相中的,万一真让何维林那小子划拉走了,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吗?” 穆皖南把樱桃浸到酒里又拿出来,裹进嘴里边嚼边笑了笑,“就是要让他标中那块地。光伏电站他想做,咱们也想做,既然这样,咱们就不用使那么大劲儿了,让他帮咱把前期的功夫都做完不是更好么?” “你是说……” 第27节 “嗯,他不是自诩老子天下第一的有钱么?那就让他帮我们做一回嫁衣。前期让他把资金都投进去,设施都建起来,最后建光伏电站最重要的行政许可‘路条’却不让他拿到,你说他会有什么下场?” 梁沉是聪明人,立马就反应过来,拍腿笑道:“草船借箭啊,哥哥你这招真是太高明了!够狠,到时候非得把何维林呕得吐血不可。” 吐血还不够,把全副身家都吐出来才好呢! 何维林之前给他和乐言带来的难堪,他要让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康宁呢,有没有什么消息?” 梁沉摇了摇头,“北京城这么大,她要真有心藏起来,不出来活动生事儿的话,要找还真不容易。何维林大概也怕咱们找到她,名下的那些房子都没让她住。你确定他们俩有牵扯吗?康欣到出事那会儿也没见对何维林有什么好脸色啊,她妹妹怎么会去搭上他的?” 穆皖南没做声,是何维林引乐言到康欣的公寓去的,而且她被下药之后也确实看到何维林本人出现,不会错的。 喝闷酒没什么意思,梁沉本打算再多叫几个人出来,带点漂亮美眉上来找点乐子,穆皖南婉拒了,实在没什么兴致,而且思思还在家里。 他从出来,恰好乐言他们一行人也结束了聚餐从旁边的私房菜馆出来。 不仔细看的话,他差一点就认不出那是俞乐言。她过肩的长发剪断了不少,烫了时尚的微卷,化了淡淡的妆容,穿色彩明亮、款式随性的短风衣和高跟鞋,回眸跟人低声耳语,露出浅浅的笑。 她身旁的人看来喝了不少酒,好几个人都步伐不稳,尤其是那个池睿,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人给架出来的。 因为角度的问题,俞乐言显然没有看到他,而且她也正忙于照顾喝得酩酊大醉的池睿,甚至旁边的人直接就将池睿塞进了她的车子里,让她送他回去。 程雯雯和何薰都笑闹着大声调侃她,似乎就是乐见其成的样子。 穆皖南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好半晌就盯着他们那个方向没有动弹。 直到俞乐言钻进车子里开着车子离去,他才恍然初醒般对司机老刘道:“跟上她的车。” 乐言没有察觉穆皖南跟着她,坐在副驾驶座的池睿喝多了酒歪歪斜斜地不时哼几声,已经分散了她不少注意力。 今天在场的男士都喝得不少,也是难得大家这么尽兴。她不记得池睿喝了多少,只是很快就倒下了,大家散场的时候无人能送他,只有她这个几乎没有碰过酒精的“好徒弟”送他回去了。 到了他的住处,她停稳车子叫他,“池睿……池睿,醒一醒,你家到了,下车吧!” 他好不容易朦胧地睁眼瞧,啊了一声,“这就到啦?好快……嗝……” 他跌跌撞撞地开门下车,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身用胳膊撑住车门笑问她:“你……你不上来坐坐吗?我家里还有……好多酒,咱们继续喝……” 乐言哭笑不得,“不能再喝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太晚了,我陪你上去不方便。” “有什么不……不方便的,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我知道,你不信我……你还在气我,对不对?” 哪儿跟哪儿啊,男人的孩子气上来了,又是喝醉了的时候,完全讲不通道理。 池睿撇了撇嘴,摆手道:“算了……你不来,我自己走……” 他摇摇晃晃地绕着8字往公寓楼走去,大门的密码锁按了好几遍都不对,他恼火地拍门,“喂,这什么鬼……给我开门!芝麻开门!” 乐言看得无奈,揉了揉额角,还是锁上车走过去搀住他,“我来吧,你家密码几号?” 池睿咧开笑,大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就知道你心好,舍不下我的。” 两个人踉踉跄跄地进去了,好不容易折腾到他家,一进门他就呕了两声,乐言以为他要吐,赶紧把屋子里的灯全都打开了。谁知一回头,就见他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省。 她叹了口气,这时候是没法走的,万一他等会儿睡得难受又要吐,会有窒息的危险。 她翻出他的手机,想打个电话给他的家人,谁知通讯录里根本就找不到标注为爸爸的联系方式,他妈妈的电话打过去,转接到了秘书台。 没办法,只有等他状况稳定一点再走了。 酒喝多了的人容易口渴,她环视屋子,想给他倒杯热水。 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觉这位黄金单身汉的公寓真是够乱的,简直跟狗窝没什么两样。 茶几上堆满了他从律所带回来的资料和专业书籍,还有各类报纸和杂志。面积宽绰的公寓明明有书房,他却偏偏喜欢窝在沙发上就着茶几看书办公,大概是疲累的时候一翘高双腿,拿罐啤酒和零食就能看电视、打游戏来放松。 她随手翻了翻,竟然还有连载新番的热血漫画…… 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年轻俊朗的面孔,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真的像个小孩子。 洗好晾干的衣物连着衣架大堆大堆地扔在沙发的另一边,大概是穿一件拿一件,换下的就统统扔在洗衣筐里,也是堆成一座小山;屋子的各个角落都有他看过的书、空空的啤酒罐、成山的矿泉水瓶……看来热水也是不可能有的了,这人似乎就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她没办法,拿了热水壶进厨房,水槽里堆满未洗的碗筷,咖啡壶的咖啡渍已经干涸了,外卖匹萨盒子也摞得老高……诺大的屋子真是快连一块儿给人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她想找个干净的杯子给他倒水都找不出来。 这样华美精致的公寓,他不怕生出蟑螂来吗? 乐言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热水烧上之后就动作飞快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统统装进大垃圾袋里,全部放到门外;地上、桌上丢得到处是的报刊杂志和书本归拢到一起,又挽起袖子打算帮他把厨房收拾一下。 烧开的第一壶开水冲进洗碗槽里,油腻的白色泡沫浮起来,她听到池睿的声音懒懒地在身后响起,“啊,差点就错过了我家里的田螺姑娘。”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到他斜倚在厨房门边,抱着双臂,偏着脑袋看她,唇角有隐隐笑意。 “你……你不是喝醉睡着了吗?” “醒了啊!”见她深表怀疑,他依旧一脸坦荡,“今晚酒喝杂了,有点头晕没错,不过也没有不省人事的地步啦!只不过要不及时倒下,所有给你敬的酒都冲我来,我也吃不消啊!” “那在餐厅的时候装一装就好了,在我面前干嘛还演戏?”看他刚才装醉那演技多精湛,不角逐奥斯卡影帝都可惜了。 他一脸无辜,“我想邀你上来坐坐啊,以前你来接过我那么多次,还没上来过。” ☆、第39章 莫名的期待 乐言有点无语,“你这儿乱成这样,请人上来做客,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这个他倒真没想到。池睿挠了挠头,“你很讨厌家里乱七八糟吗?我一个人这么过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这么说,倒是她反应过度了。 乐言看了看水池里的碗筷,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有点尴尬,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同。只不过……我觉得再不收拾可能会生蟑螂什么的,所以顺手就收拾了一下,你别介意。” “怎么会介意呢?你简直是现实版的田螺姑娘。”他走过来,褪下她手上的橡胶手套,“我自个儿的事儿自个儿做吧,你不是还烧着水呢么?电视机柜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解酒的药,麻烦你帮我冲一杯吧,谢谢啊!” 他戴上手套刷刷地洗碗,原来也不是四体不勤的主儿,看来是平时一个人住懒散惯了。 她走到客厅去帮他找药,偶然看到放在博物架上的相框,不由拿起来看了看。 一张是全家福,还是他很小的时候一起拍的,父亲母亲将他抱在中间,一家人笑得非常开心。 另外的就是分别跟爸爸和妈妈拍的了,跟母亲那张两人就站在他那辆炫目的跑车面前,他曾经提过车是母亲送他的入职礼物,大概也是为了留个纪念才合的影。 照片中打扮华贵入时的中年妇人笑得一脸骄傲,他却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而他的父亲她居然也认得,是高院的一位资深法官,先前在律协举办的讲座中做过嘉宾。 没想到他孤零零一个人,却也有这样煊赫的家世。 池睿听她半天没动静,怕她找不到药,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她手中的相框,敛了敛神色道:“那是我爸妈,我跟你提过的。” 乐言嗯了一声,“我不知道原来你爸爸也是法官。” 他一哂,“是啊,老头儿专门给我添堵。但凡上高院的案子我都不能接,就因为他在那儿。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跟他干了同一行呢?知道说句虎父无犬子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靠他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你别这么说,你爸爸肯定也以你为骄傲,其他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他转过头看她,“你刚才翻我手机来着,是不是想找我家里人来陪我?” 乐言默认了,要真是喝醉了,当然是有家人陪着他好一些。 他讽刺地挑了挑嘴角,“没用的,除非你说我这会儿躺在医院里快死了,否则这两位都会说太忙没空过来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摔打着就长到这么大了,印象里都没什么父母在身边照顾我的情形。” 所以他其实很有节制,不然喝醉了也没有人会管他,万一半夜呕吐就把自己给呛死了,多划不来。 倒是这个小女人心细又温柔,他许久没有被人呵护的感受了,她却在这秋夜里给了他久违的温暖。 他把相框放回架子上,中间隔了一个她,他笑了笑,伸长了手臂笼过去,一下子像把她困在自己怀抱里一样。 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他身上热力惊人,隔着两个人的衣服,乐言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 年轻男人硬实的胸膛和有点张扬的男士香水味一起贴上来,混杂了他呼吸中的酒精气息,让她本能地紧张起来,绷直了后背扭头去看他,却不料两人间的距离比想象中还要亲昵。 她回头这一下,脸颊正好擦过他的嘴唇。 她和池睿都愣了一下,虽然只是极轻的碰触,若有似无,她的脸还是旋即就烧烫起来,连带着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两人同时别开了视线。 乐言心里有些乱,并不是情窦初开时那种好像小鹿乱撞的感觉,就是碰上了不该发生的事,一下子好像无法思考了。 池睿的感觉却跟她相反,有种窃窃的欢喜。她皮肤的温度和柔软留在他唇上,好似可以回味很久。 他忽然想明白了,他想靠近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 穆皖南在池睿住处的楼下坐了很久,始终不见俞乐言下来,刚刚因为喝了酒而微微发热的身体也随着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女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刚离婚就跟别的男人回家,两个人借着酒精的力量,这会儿都不知火热到什么程度了。 他仰头靠在座椅上闭目假寐,司机以为他睡着了,不确定要不要继续等下去,试探着喊他:“穆先生……” 他没做声,司机也就没再说什么,做好了今晚要在这里守一夜的准备。 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儿,俞乐言从楼里出来了,行色匆匆的,手里拎着两大包垃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才拍拍手去开自己的车。 天色太暗,她没看到隐藏在树丛下的宾利,直接倒车就出去了。 穆皖南这才像反应过来刚才司机同他说的话似的,道:“回去吧,不用等了。” 他觉得自个儿挺可笑的,已经离了婚的人了,还追在前妻后头,眼睁睁看她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也没立场说她一句不是。 回到家里,屋里灯光大亮,隐隐能听到思思和成年女性的笑闹声。 穆皖南的心跳突突加速,这个时间,难道是俞乐言回来了? 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期盼和欣喜,也许真是他误会她了……她刚才从池睿那儿离开是为了赶着回来探望孩子?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台阶开门,居然还觉得有点紧张。 刚刚冷却掉的热度好像一下子又回到身体和脑子里,居然在想等会儿见到她该说点什么才好? 不能让她知道他跟着她,说偶遇好像又过了那个时点,至少应该从出来的时候就跟她打招呼吧? 那要不然就夸夸她的新造型,说实话他觉得挺不错的,褪掉了过去那种柔弱和稚气,显得时尚又精神。 想了许多,其实就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儿。他也觉得奇怪,以前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就没有这种无措的期待? “爸爸!”思思先看到他,朝他跑过来,她旁边的人儿也直起身来看他,却不是他刚才心心念念以为的那一个。 “大哥,你回来了?”穆津京漫不经心地跟他打招呼,见他怔愕的模样还有心讽刺他,“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看到老妹我难道不是应该高兴么,难不成你以为是大嫂回来了?” 无心一说却正中靶心,穆皖南失望得说不出话来。这情绪大起大落的,他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疲倦的神色,“你怎么来了?” 第28节 穆津京是他妹妹,在国外读了大学就成为环游世界的逍遥侠,一年也难得回国见上几次。 “你以为我想?我力挺二哥争取他的婚姻自由,现在也被禁足呢,在三叔他们家里,明儿开始就哪都不让去了。今儿是周五,我听说周末大嫂一般都会来看思思,就想来碰碰运气,他们才准我来的,谁知大嫂也不在这儿。”她说起来还颇有些不忿,“大哥你真过分,我以为你闹一闹,任性一下儿也就算了,还真跟大嫂离婚啊?她对你和思思多好啊,你就这么把人撵出去了,心里就不难受?” 穆津京是他们这辈儿里仅有的女孩,又是家里的老幺,是最受宠的一个。 她跟老二穆晋北一样,是他同父同母的手足,打小感情就很好。他们向来敬重他这个哥哥,他也爱护弟弟妹妹,向来是纵着他们的性子来。 可他忘了他结婚后他们跟俞乐言感情也很好,所以她现在打抱不平似的,想什么说什么,也不考虑他这个当事人的感受。 “离婚是她提出来的,我不过是随了她的意。你们小孩子家不懂,跟你说了也没用。” 津京仰高下巴,“那二哥的事儿呢?我是站在他那头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们站在一起?老妈现在可听你的话了,你说一句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咱们也不会被禁足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穆皖南在沙发上坐下,思思挨到他身边,他顺手把她揽到膝盖上,“我有我的立场,不能跟着你们一起胡闹。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爸爸常年不在京里,我得负责拿主意。老二要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不是儿戏,对方是什么人都没了解清楚,就爱得死去活来的,将来万一被人骗了,折了他自己的面子是小事儿,老穆家的脸往哪儿搁?” “婚姻自由,讲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大哥你对大嫂算不算知根知底,到头来还不是离婚收场,这就是给咱老穆家长脸了?” “津京!”穆皖南忍不住横眉冷对地喝了她一声,不为别的,思思在这里,他不想让孩子听到这些话。 津京也很委屈,站起来说:“我没想到大哥是个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不顾念夫妻的情分,现在连兄弟姐妹的感情也不管了。你就跟妈妈站在一起反对二哥的事儿吧,到时候把他们这一对儿打散了,我大不了以后都不回家了,免得像被下了诅咒似的,感情都不得善终!你就继续做你的孤家寡人去吧!” 她气哼哼地拎起包就走了,思思恋恋不舍地从穆皖南膝上溜下来,追出去喊:“小姑姑,小姑姑……” 穆皖南疲惫得伸手揉捏眉心,今晚的失望和嫉妒就不提了,妹妹这一股脑的怨怼全都冲着他来,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津京不是第一个了,自打他跟俞乐言离婚,家里所有人的反应都跟她差不多,就是觉得他做错了,是他不识好歹才把人给逼走的。 没人关心他的想法,其实从几年前他跟康欣分开,走入婚姻的时候开始似乎就是这样的——大家仅以自身的价值判断标准觉得他做了正确的事,却从来不曾在意他是不是会难过,会不会有一点不甘愿,认了这一段为父亲报恩而起的婚姻,从而酿成今后的苦果。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亲弟弟穆晋北比他好很多。他也不知道弟弟是怎么做到的,恋上一个戏子,背景相差那么远的两个人说结婚就要结婚,其他人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不帮一把,好像就成了罪大恶极。 他心里难受,躺在沙发上,也有些奇怪的想法,比如假使俞乐言现在在这里,得知老二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希望他怎么做? ☆、第40章 为人父母 “耳根子那么软……肯定是希望我帮老二的……”他喃喃低语出声。 忽然有双小手伸过来,胖乎乎的手指压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爸爸,你是不是喝酒了?喝醉了吗?我帮你揉一揉就不会头疼了。” 穆皖南心底仿佛有一块地方柔软到要塌下去。他把思思抱起来,“宝宝怎么知道我喝了酒?” “我闻到酒味了。” “那你怎么知道揉一揉就不会头疼?” “我看妈妈以前都是这样子帮你揉的。” 穆皖南狠狠一震,忽然又想起来,俞乐言今晚守在喝醉了的池睿身边,是不是也像之前照顾他一样照顾另一个醉酒的男人? 是不是也会帮他揉上一揉,缓解头痛? 思思见他出神,小手揽住他的脖子,颇有点讨好的意思,“爸爸,明天就是星期六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 穆皖南回过神来,“她不是前几天调班刚来看过你?这周末也许就不来了。” 思思一听就耷拉下脑袋,失落地揉弄自己的手指,“可是我想妈妈……” 俞乐言以前总说孩子长得像他,现在这样失望的模样,还真是让他仿佛看到刚才的自个儿。 他不忍心,却又不太懂得安慰孩子,只得说:“时间不早了,宝宝先回房间去睡觉。妈妈有空就会来看你的,听话。” 思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很慢很慢地往楼上挪步,刚走了几步,又有点惶惶地转过来,“那妈妈下回来看我,爸爸能不能让她送我去兴趣班?这样我每个星期可以多见到妈妈几次。” 这个议题好像很久之前就提过,那时他执意送她去了夏令营,没有正面说同意。 他想了想,“好,只要你妈妈有时间可以送你,以后就让她送你去兴趣班。” 思思总算开心了一点,道了晚安就去睡了。 周末俞乐言果然没有出现,穆皖南不想见孩子失落的模样,打了电话过去给她,沉声问她在哪里。 “我在去通县的路上,要去那边联系两位证人。”她那边有呼呼的风声和汽车鸣笛的声响,看来确实是在公路上行驶。 他生气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概是想到昨晚的情形,还有如今在她身旁的人必定还有那个池睿,语气就不怎么好了,“你不来至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思思很失望?” “我周三调休了半天,就是知道今天去不了才提前去看她的,我跟思思和周嫂都说过,跟你也提过的。” 没错,他是知道的,孩子记性比他还好,其实也不是健忘,只是太想妈妈了。 他没有办法苛责,沉默了半晌挂断电话,有点悻悻的。 他忽然意识到,以前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们是不是也曾这样期盼他能回来? 思思知道妈妈来不了,也没有哭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上的时候,她却突然发起烧来,周嫂今天刚好轮休回了自个儿家里,就只剩父女两个人。 穆皖南还没单独应付过孩子生病的状况,一时有点慌乱,让司机准备车子打算送她去医院。 思思一听要去医院就知道可能要被扎针,拿被子蒙住半边脸怯怯地说:“爸爸……我不想去医院。” 穆皖南坐在床边打算弯身抱起她,“生病了不去医院怎么行,你在发烧呢!” “妈妈说不是发烧就要去医院的,总打针也不好……” 孩子一看就是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话。穆皖南犹豫了一下,“是吗?是妈妈说的?” “嗯。”思思忙不迭点头,“量体温,吃药,还要拿冰块敷,退烧了就好了。” 穆皖南于是去找药,家里有两个药箱,其中一个是专门给孩子备的。俞乐言的细致在这种时候帮了他很大的忙,至少他能分辨得出哪些药是对症的,免去手忙脚乱的翻找。 量体温的耳温枪他都不太会用,还是思思自己拿过来向他示范,“这个要伸进耳朵里面一点,然后再按这个按钮……” 穆皖南看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把量好的体温放到他面前,竟然觉得惭愧和难过。 他以前到底是忽略了多少东西,连个四岁多的孩子都不如。 好不容易喂了药让思思睡下,他找出冰袋照着网上查到的法子给她做冰敷。思思病得有点昏沉,临睡之前强撑着眼睑看他道:“爸爸,你晚上还要守着我的……不然你叫妈妈来吧,她来陪我,我就好了。” 穆皖南怔了一下,摸了摸她被冰袋捂得发凉的额头,“宝宝很想妈妈?” “嗯,每天都想跟妈妈在一起……”生病的小朋友也是最脆弱的,说到伤心处就要流眼泪。 穆皖南叹气,把她抱起来,冰袋夹到她腋下,安慰道:“妈妈是因为工作去出差了,明天等她回来,我就让她过来看你。” 思思睡着以后,他随手收拾了一下她的房间,发现她下午在浴盆里玩过水,小鸭子小象的橡胶玩具都还漂在水面上。 她刚换下的衣服也是半湿的,看来是玩水浸湿之后又吹了风着凉,才会发起烧来。 他回头看了女儿一眼,莫非孩子是故意把自己弄病的?就为了能让俞乐言再过来看她…… … 乐言这趟其实是跟高寂云一起出差,他是合伙人,不带教律助,只有秘书,有时手上案子忙不过来需要助手帮忙的时候,就随机抽调所内的律助,反正都是他的兵。 他跟乐言提到:“我认识一位姓叶的律师,他听说你在我这里工作,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方不方便?” 乐言道:“师兄你说说看,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他叹口气,“其实是跟穆家的事有关。穆皖南的弟弟好像前不久回了北京,据说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要争取家里人接受。两个人背景是差挺远的了,穆家肯定没那么容易点头,穆二现在好像被禁足在家里,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能联络到他?” 乐言怔了怔,穆晋北和穆津京兄妹一块儿回北京的事儿她也有耳闻,前两天戴国芳在电话里还跟她说起,但言语含糊,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大概也没想让她搅合进去,没想到竟然闹得沸沸扬扬了。 “这位叶律师是晋北的朋友吗?” “嗯,很要好的朋友,好像跟穆皖南也认识的。他是为了穆二那位红颜知己才请你帮忙,有情人断了联系,两边肯定都心焦,想找个中间人帮忙。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我还没回复他。” 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可是穆家的门槛她是知道的,要不也不会有当初康欣那一段往事,要说服戴国芳这样的长辈并不容易。 乐言苦笑,王子爱上灰姑娘的童话在穆家这个大宅门里一再上演,也不知是不是命运的讽刺。 也难怪高寂云那么谨慎地来询问她的意思,一定是担心她从他们这对争取爱情自由的恋人身上看到当初穆皖南和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吧? “我可以帮忙,不过我要先问清楚晋北的意思。” 爱情是无罪的,何况过去几年在穆家,穆晋北也对她很好。她不介意作一回红娘,但要先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正苦恼该怎么跟穆晋北联系,却接到了穆皖南打来的电话说思思病了。 她立马赶过去,忧心孩子的病情,急切地问:“思思怎么样了,烧退了没有?” 穆皖南态度不佳,“你自己上去看不就知道了?” 思思见到妈妈自然是很高兴的,扑进她怀里撒娇,“妈妈,你终于来看我了!” 还好烧已经退了,看来就是普通的着凉发热。乐言松了口气,抱着孩子道:“妈妈最近工作太忙了,对不起。” 思思往她怀里拱了拱,献宝似的抬头道:“爸爸同意你送我去兴趣班,这样以后每个星期都可以见到你好几次了!” 乐言有点意外,抬头看向一直守在门边的穆皖南,他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谢谢你,我会调整工作时间来配合她的兴趣班,每周大概会陪她三到四次,跟她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 穆皖南眉眼疏淡,“不会那么多。我不想让孩子负担太重,兴趣班我会给她缩减到两个,一个英文一个乐器,其中一次是在周末。你可以送她去,顺便陪她半天。” 乐言点头,其实这样也很好了。 “你以后有空就可以来看她,事先打电话跟我说一声就好。”他斟酌了一下说道,“思思很依赖你,要她习惯你不在身边需要一个过程,但我不希望她再生病了。这趟发烧是因为她自己把水弄在衣服上,她想让你来看她。” 听他这样一说,乐言的心都揪起来,“小丫头怎么这么傻……” 嗯,穆皖南觉得自己也很傻,明明是想好了今天见到她要好好说她一顿的,怪她轻忽了孩子不来看她。可真正见了面,又好像只剩下些为人父母的辛酸无奈,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第41章 爱情的价码 乐言给孩子煮了粥,拿上包就要出门。 穆皖南以为她要走,有点不高兴地拦住她,“刚来就急着走,你的工作比思思还重要?” 他语气里不自觉地竟有丝哀怨,幸而乐言没有体察出来,只说:“我不是要走,去趟药店而已,药箱里的药有些马上快过效期了,要买点新的回来补进去。” 这种细碎却又必要的事,他似乎从来都没仔细想过。 他看她把药箱重新整理好,告诉他哪种药起效最快,如果不行再用哪一种,怎么控制用量,什么情况下才要上医院……他像一个新晋的学生,居然过了这么多年才开始学习怎么照顾自己的孩子。 “思思说昨天是你帮她喂药和冰敷降温的是吗?” 他的思绪被她从那一堆琳琅满目的中西药盒里拉出来,嗯了一声。 第29节 乐言笑了笑,“孩子发烧是这样的,思思身体素质算好的,只要退了烧就没大问题了。辛苦你了。” 她温言软语,并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两人已有许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了。他却有点不自在地把脸别向一边,脸上有可疑的红。 不知道思思有没有告诉她爸爸连耳温枪都不会用的糗事? 乐言垂眸,想的却是别的——穆晋北的问题要不要跟他谈一谈,看看他的想法?虽然以她对他的了解,知道他是不太可能支持弟弟的离经叛道的。 即使他已吃过婚姻不能自主的苦。 最终也没能开口,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听一听晋北本人的说法,否则万一穆皖南态度强硬,打草惊蛇了对那一对有情人没有好处。 穆晋北被软禁在自己家里,手机电脑都被没收,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乐言倒是想到一个不跟穆晋北见面也能跟他沟通的方法——靠思思在中间传话。穆晋北和那位沈小姐间的是非曲直由他写在思思的英语练习册中间,需要她做什么都言简意赅地写清楚,她给予简单的回复和安慰。 其实只要她愿意,都是力所能及的事,这位小叔子从不强人所难。 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心爱的人相知相守,穆晋北既然敢回来自投罗网,就不可能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只不过沈小姐名下还有一个昆剧团,几十号人的生计,他可以抛下一切,却不能让爱人留下后顾之忧。 他请俞乐言帮他做一些法律文书的工作,剧团转到他远在苏城的好友名下,免受穆家的牵制和威胁。 乐言苦笑,这样的经验,其实都是来源于他哥哥穆皖南吧? 当年穆皖南和康欣的事,他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以前跟家人一样在她面前讳莫如深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家庭式的默契。 现在他要走了,要离开了,有的事没必要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告诉了她一些当年的细节。 乐言很快将一切安排妥当,听说高寂云认识的那位叶律师带着沈念眉来了北京,她还主动约他们见了一面。 古典仕女一样美丽端庄的女孩儿,心心念念牵挂的都是见不到面的恋人,并不在乎他的家人会怎么样,或者能给她多少钱。 是的,在处理那个昆剧团的事务时乐言已经留意到剧团入不敷出的实际情况,叶律师也明确告诉她穆皖南的母亲提过用钱解决问题,要沈念眉离开她儿子的建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戴国芳处理这种问题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 事情都办好了,剩下的就是要让有情人见面。见面之后他们要去哪里,对未来有什么打算,相信他们心里也已经有数了。 穆皖南不在,乐言陪思思上完兴趣班之后送她回穆家大宅才走。 下午思思抱着糖炒栗子吃了几颗,没过一会儿突然就喊肚子疼。 家里只有老人和司机在,穆晋北抱起她就钻进车子里送医院,在车里看到小丫头睁开一只眼睛朝他做鬼脸,也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切都是俞乐言安排好的,她带了沈念眉到医院食堂里跟他汇合,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穆晋北无限感激,“大嫂,这次多亏有你帮我们,谢谢。” 她轻轻拍了拍他,“不管去了哪里,跟沈小姐好好的,那我现在做的就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你放心吧大嫂。念眉不是康欣,我也不是大哥,我知道谁才是真正适合我的人。” 乐言笑了笑,真是奇怪,如今再听到康欣的名字,已经平静得就像听到一个失去联络的故人,再不会有以前那么大的反应了。 穆晋北顿了顿,“大哥会不会为难你?” 她摇头,“都已经离婚了,还能怎么为难我呢?不要紧的,你们先走吧,时间不等人。” 思思抱住她,悄声道:“妈妈,二婶婶真漂亮,她跟二叔以后还会回来吗?” 乐言亲了亲她,没有回答,反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今天思思做得很棒,装作生病,帮了二叔他们很大的忙。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像仙女的魔法,可以帮助别人,但也只能用一次。宝宝现在长大了,妈妈也在长大,所以要工作,不是随时都能陪在宝宝身边。这样你更要健健康康的,真的生病了妈妈会很担心,爸爸也是。像你那天故意把自己弄得着凉发烧,跟今天这种做做样子是不一样的,把爸爸妈妈都吓坏了,明白吗?” 思思毕竟不是擅长撒谎的孩子,小把戏被妈妈一戳穿,就不好意思地低头认错,“我错了妈妈,我就是想让你来看我,以后不这样了。” 乐言点头,把她抱进怀里,轻声抚慰。 … 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穆晋北走了,穆皖南第一个找到俞乐言,怒火冲天:“晋北呢,你把他们藏哪儿去了?” 她早已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是你放他们走的,你不知道谁知道?” 她抬起眼看他,眼底是一片清明,“你冷静一点,晋北是你的弟弟,不是囚犯。他早就已经过了十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个成年人了,想跟什么人在一起,想到哪里去,都是他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道:“我再问你一次,他跟那个戏子去了哪里?航班还是火车,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城?”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啊!” 他已经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跟前来,“俞乐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那是我亲弟弟,他的婚事如果搞砸了,不仅是他一个人难受,全家都得跟他受累!你不是最喜欢把界限划得一清二楚吗?你跟我已经离婚了,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里的事儿!” “是,我没资格管。”乐言胳膊上被他握住的那一块有如火烧的痛,却还是昂起头道,“你以为你就有资格管吗?他是成年人,完全可以做自己的主,就算是家长也要尊重他的意愿。作为兄长,假如你要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那至少应该要有成功的经验吧?可你有什么呢,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得一团糟!” 穆皖南气极反笑,“你说什么?” 她也深深呼吸,“你是在嫉妒吗?你这样反对他跟沈小姐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她昆曲演员的身份吧,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旧社会了。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剩下嫉妒了。你嫉妒他能够有这样的机会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逃出这个桎梏,嫉妒有人帮助他们,嫉妒他们居然可以放得下一切,嫉妒……” “够了!”他大声喝止她,眼睛里拉满血丝,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你干脆说我变态,我得不到的……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得到。” “你到现在还是看不清吗?”乐言的眼睛也发红,“晋北不是当年的你,你放不下的他都能放下,而沈小姐也不是康欣,至少她没有收下你妈妈开出的价钱。” 穆晋北脸色无比难看,“你说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当年你完全可以继续留在高翻局成为前途无量的年轻外交官,你爸妈拿前程威胁你跟康欣分开,你为了跟她在一起不惜辞掉工作,没想到她却在那段期间收了你妈妈给她的钱。一百五十万而已,放在今天算什么呢?可那时就当给你的爱情标了价,你穆皖南的爱情,就值一百五十万。” “俞乐言,你……你真是……”往事重提,像山一样重重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上气来,手上用力再用力,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 “所以她是不可能跟你走的,就算你辞掉了工作,那一百五十万也还回到你妈妈手里,可你们已经不可能再一起离开了。沈小姐却没有收你妈妈的钱,她也有困难,可她一门心思都在晋北身上,百分之百地信赖他。他们在一起比你和康欣坚定多了!” 她一口气说完想说的话,自己也是气喘吁吁,跟穆皖南对峙着,像笼中的两只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互相撕咬。 但她知道她只能到这一步了,她的獠牙不够长不够尖利,永远无法像他过去伤害她时那样毫不留力地深入骨血。 她只是在虚张声势,用她总是无意中听说的、过去总是在她面前被遮掩到的那些真相,拼拼凑凑,还原出他们都不愿回想和面对的事实。 剩下的都是虚张声势。 ☆、第42章 谁的错 她闭上眼睛。 爷们儿的颜面多么重要啊,尤其是穆皖南这样骄傲自矜的人,这时肯定是气急了,她隔着不到一掌的距离,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急促和热力,那是他体内怒火燃烧的温度吧? 他或许会给她一耳光,或者像以前那样掐住她的颈,用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让她陪他一起疼。 可这回她猜错了,他没有发作,反倒是渐渐冷静下来,用她最熟悉的漠然睥睨着她,“你以为你能帮到他们是吗?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正经八百儿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了是吗?还是你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不错啊,我确实觉得你这个样子,比以前有味道多了!” 他放开她的胳膊,有点轻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 她重重地挡开他的手,“穆皖南,别太瞧得起自个儿了,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成的。” 他点头,终于松手放开她,一步步退后,指了指她,“你在这儿等着,等我找到老二他们,再回来跟你好好算这笔账。” 穆晋北他们不会待在北京城,只要他们想走,总有办法能查到的。 乐言疲累地坐回椅子上,她已经尽了力,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祈祷他们不要被穆皖南截住。 然而上帝导演人生的聚散离合,总喜欢用谁也猜不到的剧本。 穆皖南和戴国芳亲自到机场将穆晋北和沈念眉堵个正着,冲突是难免的,只是没人料到穆晋北挨了母亲气急败坏的一耳光之后,当即晕倒在地,被紧急送往医院。 乐言赶到医院的时候,长而空的病房走廊里只有穆皖南一个人坐在那里。 天气已经很有点凉了,他却把西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只穿了浅色条纹的衬衫,深佝着背脊,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是那样的姿态就仿佛身体里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朝他缓步走过去,高跟鞋笃笃敲打着水磨石的地面,她听起来都觉得有点陌生,有点寂寥,他却知道是她来了,慢慢地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晋北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他看了看对面的病房,乐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进去,虚掩着的门缝里,能看到穆晋北躺在病床上,沈念眉正陪他说话。 一切就像一场梦似的,乐言没有经历机场的那一幕,无法想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病床上的穆晋北看起来还是跟之前一样俊朗健谈,甚至精神奕奕,怎么就被确诊为脑血管畸形的? “会不会是医生弄错了,要不要……换家医院再试试看?”她也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的安慰只是徒劳,这已经是全城甚至全国最好的医院。 穆皖南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往走廊的另一端走。 乐言有点莫名,“你带我去哪里?” 他一直沉默,拉着他的手并没有像之前对她发脾气时那样使很大力气,但却握得很牢,让她挣脱不了,仿佛要牵着她沿这长长的白色走廊永远走下去一样。 他带着她下楼,楼下就是肿瘤科,迎面遇上一位男医生,大概跟穆皖南差不多年纪,两人像是认识的。 他看了乐言一眼,问穆皖南道:“就是她?” “嗯。”穆皖南点头,把她轻轻推上前,“交给你了,检查得详细一点。” 乐言回头,有微微的愠怒,“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检查身体我自己会预约,用不着你这样。” 他脸上的神情是刚经历一场战役后的疲累,“敬之是乳腺肿瘤方面的专家,也是我的好朋友,你有什么顾虑和疑问都可以跟他讲。” 乐言心头一震,却没有挪步,仍旧看着他。 “你就当……是我帮你做了预约。”他话中竟像是隐隐带了一丝恳求,跟他们争吵时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相去甚远。 骆敬之不愧是他的好朋友,跟他一样的寡言少语,看着躺在检查床上的病人,就像只是看着没有生命的物件,目光凉薄,以至于乐言甚至都没因为男女有别而感觉到不好意思。 除去她在法院门口摔下楼梯后的那次检查不算,上一回她记忆清晰地撩起衣服让医生这样触摸检查还是初遇康欣的时候了。 想起不喜欢的人,她微微有些僵硬。 “好了,你可以放松一点,不用那么紧张。”骆敬之已经回头开始写诊断书,崭新的一本病历摊开在桌面,他一边写一边道,“初步判断是良性纤维瘤,应该跟你之前检查的结果一致。但是你要明白,它毕竟不是维持你身体正常机能的东西,放任不理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我的意见是尽快做手术,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周一我就可以为你安排。” “我要先请假,而且……我也不一定在这里做手术。”她不想承穆皖南的情。 “随便你。”骆敬之把病历本给她,脸上倨傲的神情仿佛在说她去别的地方也不可能遇到比他更好的医生了。 她低头仔细看病历上的诊断和建议,都说医生没成医学家之前先成书法家,字迹难以辨认,但骆敬之的字遒劲规范,她居然看懂了。 她拿着病历本出来,看到穆皖南就站在不远处的露台上,手里攥着烟盒。 烟只剩最后两支了,软壳的烟盒被他揉得很皱。 他最近大概真是心烦的事太多,戒掉的烟又被捡起来,打发所有心烦意乱的时刻。 她走过去,看了看墙上的禁烟标志,“医院里不能吸烟的,你忍耐一下吧!” 他转过来看她,骆敬之应该已经把基本情况跟他讲了,他并没有多问,只问一句:“什么时候过来做手术?” “我要安排好工作,请了假才可以做手术。”她抿了抿唇,其实心里完全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我的情况跟晋北不一样的,没有他那么危险和复杂,手术什么时候做都可以,不急于这一时。” 第30节 他像没有听到似的,手臂杵在栏杆上,看着外头高高低低的建筑群,说:“我跟我妈一起去机场拦晋北,其实我的态度比她还强硬。后来我跟晋北吵起来,他提起康欣的事儿,问我要是当初我能走会不会带她离开,我就怂了。我们刚刚才吵过不是吗?你把我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那个答案直不笼统地说出来了——她不会跟我走,她退缩了,我所谓的爱情就只值一百五十万。然后我妈恼羞成怒,给了晋北一巴掌,一转眼儿他就躺地上了。 “我当时心想这小子也太能装了,这么不耐摔打,也就从小被当作宝贝疙瘩宠坏了从没人敢碰他一个手指头,才养出这么娇气的臭毛病。哪像我啊,爸妈的期待都放在我身上,我要是不成就,就是给弟弟妹妹们做坏榜样,所以巴掌都是往我身上招呼,爷爷的家法在我们这一辈儿里都只有我见过。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医生说老二脑袋里那个畸形的血管是天生娘胎里带来的,活到现在才发作,是他福大命大。” 乐言听得难过,“谁吃五谷杂粮不生病?那也不是你的错。” 空中响过鸽哨,他仰头看天空成片飞过的鸽群,自嘲地说:“其实我觉得就是我的错。你不是说了吗?我其实早就变态了,从康欣的死开始,我就不甘心,扭曲了,也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我丧失了让自个儿和别人快乐的能力,我痛苦难受,还得拉上你、拉上思思、拉上我妈和我亲弟弟……你说的没错,我真的就是变态。” 如果在他们的婚姻存续期间,她还一门心思爱着他的时候,他们能有这样一番坦诚的对话,都早一点看清瑟缩在角落里的那个懦弱的自己,他们大概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妈妈呢?”乐言轻轻吸了吸鼻子,“我听说她也进了医院,她还好吗?” “她在楼上心血管病房,她的血压一直降不下来。” 之前他还同情乐言和她妈妈,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他人生中一半的时间拼命向母亲证明自己,剩下的就是在和她怄气,她血压那么糟糕,他也没有真正关心过。 乐言点点头,“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尽管开口。” 池睿说她非常善于安慰当事人,可在这一刻她却觉得捉襟见肘,又或者她是特别不善于安慰穆皖南,因他从未在她跟前露出这样的一面。 … 系统里收到乐言提交的病假申请,池睿蹙了蹙眉头,问道:“你怎么了,身上哪儿不舒服啊,要请这么久的假?” 其实也不是很久,刚好一周罢了,可他现在觉得少不了她,一天见不着人都空落落的,更别说是一星期了。 乐言有点尴尬,顿了顿才说,“我长了个纤维瘤,要做切除手术。” 池睿一下子紧张起来,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她,“不会吧,肿瘤吗?长哪儿了,是良性的吗?” ☆、第43章 伤疤 他情不自禁地扶住了她的肩头,乐言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触碰,敛眸说:“长在乳腺上,良性肿瘤,切掉就没关系了,只是个小手术。” 池睿愣住,反应过来之后也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别开眼,“噢……是吗?没什么大问题就好。” 乐言指了指他屏幕上的病假申请,“那这个……” “哦哦,批了批了,我马上发给你。”他手忙脚乱地去关窗口,也搞不清按到了那个按钮,反正申请是批准了。 乐言松口气,“那我先出去做事,刚才你要的案卷资料我马上就整理好给你。” 经过那一晚他装醉送他回家,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单独待在一块儿时间长了他就会有点紧张,有时欲言又止,而她轻易就看破他的不自在。 可他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再像以前那种同事间直来直往的简单了。 池睿点头,想了想又叫住她,说道:“穆家老二的事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他从高寂云那里听说穆晋北为了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委托乐言帮忙,谁知刚到机场就被截下来,还住进了医院。 而自从上次天台的事情之后,他也敏感起来,尤其问到跟穆皖南和穆家有关的事,都有些小心翼翼,再不会像过去那样大喇喇伤她的心了。 乐言摇头,她没法告诉他,其实她入院接受手术,多少也是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 物伤其类。 乐言说要做手术,何薰当然是大大的赞成,但听说她打算换一家医院就急了,“别啊,我听说穆皖南打算请骆敬之给你做手术呢?难得他良心发现一回,你可千万别推辞。这位骆医生可有名了,是他们医院最年轻的副教授,专门研究乳腺肿瘤的,你自己去预约未必能约得到呢!咱们上回跟雯雯聚餐的时候怎么说来着?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啊,做这种敏感部位的手术当然也要最好的医生,别觉得是穆皖南的人情就不好意思,他欠你的!” 何薰的刀子嘴真是不得了,乐言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上回妈妈来看病的时候穆皖南说的也没错,现在公立医院看病难,除非是急症,否则从检查到住院都得排队,来来回回真是耽误不起。 她实在没有多少假期可以耽误,最后还是去了骆敬之那里。 “我用我自己的医保卡。”她事先声明。 骆敬之眼神冷淡,看着她仿佛在说不然你以为谁会帮你付。 她躺在病床上,还是难免会紧张,想女儿,又想妈妈。 上一次上手术台,是生思思的时候,几乎九死一生,还输了好多血。 不能怪她胆小啊,她身体里就是住了个胆小鬼的,遇到相类似的境况就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思思到医院里来看她,她很高兴,紧张都顾不上了,拿过一个橙子剥给她吃,“宝宝你一个人来的?” 思思摇头,“爸爸送我来的,他要去楼上看奶奶和二叔叔。” 最近他应该很忙,家里一下子有两位至亲住院,工作之余大概全都耗在医院里了。 他没来看她,大概觉得尴尬,也忙不过来。反正她也习惯了,不指望什么,有女儿和何薰陪着她已经很好了。 思思趴在她床边,“妈妈,你害怕吗?开刀是不是很疼,比打针还疼吗?” 她笑着摸她的小辫儿,“开刀之前要打一针麻醉药,疼一下,像被小蜜蜂蛰了一样。然后后面就没什么感觉啦,要等再过上几个小时之后,伤口才会又感觉到一点疼。” 思思似懂非懂,“那我在外面等你,妈妈出来就能看到我了。” 乐言亲亲她的脸蛋,动容道:“好,谢谢宝宝。” 手术其实很顺利,局部麻醉,乐言一开始都很清醒,看得清骆敬之冷静的眼睛和熟练操作的精细动作,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躺在案板上的鱼,皮肤被划开的感觉就像割开一段布帛。只是她体质敏感,后半段麻药让她有点飘飘然似的,昏昏沉沉,下了手术台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梦到了许多人,大学毕业之前的同学和朋友,父亲也还健在,爸爸妈妈和她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坐在一起;还有池睿、高寂云,她的好姐妹何薰和程雯雯,还有她当作弟弟一样看待的穆晋北和他喜欢的女孩儿沈念眉……她仿佛回到结婚之前的日子,可她怀里却又抱着思思。 应该是少了点什么的,少了什么人,她却想不起来。 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睑上却像压了铅块,视线也是模糊的。隐隐约约看到进来一个人,走近一些,竟然是康宁。 不,也许是康欣,反正是相同的一张脸,孪生子总是容易让人认错,尤其是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时候,她分辨不出来。 上一回在康欣住过的公寓里那一笔帐还没有算,乐言想坐起来,甚至站起来,可身体却动不了,又像是中了迷幻剂似的,四肢失去了知觉,不听大脑使唤。 她看到那张脸的主人掏出一样东西,看起来像是刀子,一步步走近她,俯低身子凑近,眼神漠然空洞,冰凉的刀刃抵在她喉咙上,再一点点下滑,声音也是冰凉的,“听说你今天做了手术,是哪里动了刀呢?这里,还是这里?我也是医生,要不要我帮你?你忘了,这个小肿瘤还是我为你诊断出来的……” 乐言气极了,想抬手挥一巴掌过去,可是手却好像被什么人拉住了,怎么也动弹不了。 锋利的刀子已经逼近心脏的位置,看起来就像医生用惯的手术刀…… 乐言猛地震动了一下,另一只手也被人握住。 她终于完全睁开眼睛,气喘吁吁,汗水濡得她额际的发丝都湿透了。 “你醒了?”穆皖南坐在床畔,握着她的手,看她这样子,蹙了蹙眉道:“做梦?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看起来也有几分惺忪,像是刚才也在睡,她这一动才惊醒过来的,手还紧紧跟她握在一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嗓子沙哑,其实非常干渴。 “我来看妈妈和晋北,顺便过来看看你的情况。”反正他是不会承认特意过来看她的,他只是太累了,弟弟和母亲那边,疲于奔命似的,听了无数医生的诊断和意见,现在又加上她。 他看到她从手术台上下来,骆敬之说手术顺利,她一切都好,他不知怎么就放松下来,在病房里陪着她,自己也盹了一会儿。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了。 乐言口渴,盯着桌上的杯子,他顺手拿过来喂她喝水,又扯了纸巾覆在她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不想跟他说梦里看到了什么,而且因为这场梦,她现在心情变得很糟糕。 他看了看她的气色说:“你在医院里是不是连饭都没好好吃?敬之说你很紧张。” 好医生不是浪得虚名的,她并没有抱怨什么,人家却连她的情绪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唇,“没有,医院里的饭菜不太合胃口而已。”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她看着他,实在不习惯他这样体贴地嘘寒问暖。 穆皖南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你不吃思思也要吃的,还是说你不想让她陪你,那我就带她回去吃晚饭。” 原来思思还在这里。乐言想起手术前她说要等她下手术台的,心里一暖,问道:“思思呢?” 思思跑进来,有点忧心忡忡地趴在她身边,“妈妈,刚才你睡着了,医生叔叔说不能吵你,还说你醒过来会有一点疼。你现在还疼吗?” 她点头,“不太疼,不过还是有一点点。” 小丫头眨巴着眼睛,“伤口在哪里呀?我想看看。” 乐言顿了一下没说话,抬头看了看穆皖南,他像是也意识到了,把脸偏向一边。 如果是以前,她解开衣襟给孩子看看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现在他在这里,又是胸口这样的部位,就不是很方便了。 她只好跟女儿说,“妈妈刚做完手术,伤口还有纱布包着呢,看不到,也不可以碰,等以后好了再给你看好不好?” “那以前那个伤口呢?就是我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那个。” 每个孩子都有类似的困扰吧——我从哪里来,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以前乐言为了跟思思说明得更直观一点,会把小腹处那一条做剖宫产留下的伤疤展示给她看,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 不想看她太失望,乐言又抬头看了看穆皖南,确定他目光不在她们这边,才把衣服撩起来一些,露出那条已显陈旧的伤疤。 思思习惯性地伸出小手摸了摸,“这个还疼吗?妈妈今天的伤口会比这个还疼吗?” ☆、第44章 甜蜜回忆在哪里 她很快就把衣服拉好,重新盖好被子,一边温柔地笑,一边摇了摇头。 穆皖南听到思思的问题却不由心头微微颤动。 他眼睛的余光其实也瞥见了她身上那条疤痕。照理说他对她的身体并不陌生,女人生孩子留下的这一条疤就像军功章似的印刻在她们的身体上,他也不可能留意不到。但他就是刻意忽略了,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那一条缩得细细小小的褐色伤痕,横亘在她平坦的小腹间,稍稍往下就是萋萋芳草之地,有种残缺的性感。 他很少有病痛,这辈子还没有上过手术台,有时也会想,身体被锋利的手术刀划开是什么感觉,在生死边缘徘徊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身上这么大一条伤疤,一定是很疼的了,又流了很多血……生孩子的那两天一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乐言发觉他盯着她看,深深地蹙了蹙眉头。 他只得把目光收回来。 不敢多想,就像现在也不敢再多看。 吃完饭,穆皖南让周嫂来接思思回去。乐言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有办法,思思第二天还要上幼儿园的,晚上得早睡。 穆皖南问道:“你做手术的事,跟你妈妈说了没?” 以她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来看,八成是不会说的。 果然,乐言道:“我怕吓到她,想做完手术再跟她说。” 他拿出手机递给她,“那现在可以打给她了。” 她不舍得女儿走,他都知道,所以用别的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第31节 可她并不领情,伸手去摸枕头下面,“我自己打给她。” 他看得出她不高兴,却搞不清是为什么,照理说手术很顺利,现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和紧张的了,她这种明显的抵触情绪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多问,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如今她对他的态度不仅仅是冷淡,而且还包括了戒备和抵触。 他沉下脸,也没说话,说了声随便你就往病房外走。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接通了跟母亲的电话,声音变得软糯,整个人很放松地坐在那里,身上套着宽宽大大的病号服,有点像个孩子。 “……嗯,没事……妈妈你当时住院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他听她絮絮叨叨跟母亲抱怨手术前的紧张,还有医院确实不太好吃的伙食,提到想吃烤红薯…… 穆皖南关上门,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想起刚才去探望弟弟的时候,沈念眉也在。她不怎么说话,坐在一旁给他们削水果吃。她手很巧,削苹果皮都不会断,挑了最大最漂亮的一个削好了递给他,光滑完整地让人不忍心下口。 然而她给心爱的人挑的个头并不大,但应该是最甜的那种,去了皮,又细心地一块块切好放在不锈钢碗里。 开始的时候穆晋北在跟他说话,时不时吃一块,沈念眉嫌他吃得慢干脆用牙签叉起来喂他,他吃两口也拿根牙签戳了果肉去喂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旁若无人,却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再自然不过的表现罢了。 那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在相爱的人面前,他好像变成一个可笑而尴尬的存在。 是的,他不承认也没有用,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即使疾病和死亡的威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相反的,他最近的关于这样柔情蜜意的回忆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么多天只有刚刚在乐言病房里握着她的手打盹的那一阵是真正的放松,他自己也觉得讽刺。 他走到楼下大厅,医院永远没有空闲的时候,人来人往间他看到角落里有熟悉的人影闪过,脚步顿了一下,还来不及仔细看,已经飞快地追了上去。 他在拐到门诊部去的药房门口拉住了对方,康宁转过头来挣开他,“你干什么?放手!” “真的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穆皖南眼睛里掠过阴鸷和戒备,“又要耍什么花样?” 康宁嗤笑一声,“是啊,我就算耍花样又怎么样?穆大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难道就因为我跟你的家人出现在同一家医院里就学会紧张了?” 她转过正脸来,穆皖南才看清她手腕上绑着绷带,一侧脸颊还微微有些青肿,不由微微眯眼,“你的伤怎么来的,发生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跤了,所以才到医院里来啊!” 穆皖南当然不信,但是也没深究多问,手上用力把她往旁边墙上一掼,看到她痛得颤了一下,才问:“说吧,你跟何维林什么关系?你们达成什么协议了,他许你多少好处?” 康宁再硬气也抵不过肌体因疼痛产生的自然反应。 是,她身上还有别的伤,他看出来了。 她却还是笑,“怎么了,吃醋啊?还是心疼你太太那一回,想着为她报仇呢?噢,不对,不能称呼太太了,听说你们已经正式领证离婚了,应该叫做前妻才对……” 穆皖南把她绷带缠住的那只手臂用力往上折,听到她呼吸蓦的一沉,才轻声说道:“我对你客气,是因为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但你要是越过了界去打扰我的家人,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别假装情圣了穆皖南,你欠着我姐姐一条命呢!”她咬牙说着,“不过我好歹是医生,这辈子就算不救死扶伤也不会故意去要人命。我没打算对你的家人做什么,何维林就不一定了。你们男人有时候是铁石心肠不是吗?光伏电站的事儿你们看起来有得争啊,别怪我没提醒你,他那种人逼急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穆皖南怔了一下,直觉她话中有话,想要再进一步地问,康宁忽然看向他身后道:“俞律师,好久不见了!” 他如触电般放开了她的手,拉开跟她的距离之后才猛地回过头去。身后除了熙熙攘攘往来的人群,并没有看到俞乐言的影子。 康宁趁机从他身前溜走了。 眼下他抓到她也不能怎么样,但他一直在想她说的话。 … 乐言一边对照手边的文件,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噼里啪啦地写邮件。池睿见了,二话不说合上她的笔记本,抽走那份文件在手上翻了翻道:“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两天?谁逼着你在病房工作了?” 乐言把电脑重新打开,有点无奈地说:“你们不让我出院,工作总得处理啊!不然等我好了回去上班,怎么做得完呢?” 池睿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变相抱怨我给你的工作太多了吗?” 乐言说不过他,巴巴地看着他,“文件还我行不行?” 池睿一屁股把文件坐屁股底下,打开一盒程雯雯送来的红豆沙,装模作样地边搅合边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马上出院啊?” 乐言摇头,“为什么?” “因为你请的是病假,得有医生假条才能作准。你只要不办出院手续就行了,想躺的时候回病房来躺一躺,闲得无聊就拉何薰和程雯雯她们去逛逛街,不比坐在办公室里强吗?我看着你人坐在那儿,又不忍心使唤你个病人,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 乐言啼笑皆非,看他把整碗红豆沙搅凉了些才递过来,有点为难道:“哎……不想吃。” 她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其实不怪医院伙食太差,无论谁这么整天整天地坐着躺着都不会有太好的胃口。何况这段时间因为穆晋北和他妈妈都在住院,穆家大宅里每天汤水不断,不知是不是老太太的授意,固定有一份儿是送到她这来的。加上程雯雯店里点心和甜品,都是一番心意,她不吃都不好意思,已经比平时都吃得多了。 池睿大概是看她康复得也差不多了,也不逼她,只是变戏法似的从身后袋子里摸出样东西递给她,“那这个吃不吃?” 乐言闻到香气就乐了,看着胖胖的烤红薯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那你别管,山人自有妙计。”他有点得意,“你只管吃就行了。” 他不太好意思跟她说其实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她妈妈打电话来,他怕影响她休息就代她接了。周颂真上回来就对他印象很好,就跟他聊了几句,提到乐言这点嘴馋的小愿望。 周颂真最后说:“我们作父母的不在她身边,要麻烦你多多照应她了。” 嗯,他们都不在她身边,就让他这个“上司”代替他们来疼爱她好了。 乐言渐渐敛起笑容,觉得两个人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池睿,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坦白说,我从没想过出来工作能遇上你这样的上司,所以我也会竭尽全力做好我的工作不让你失望。就像那晚你喝多了送你回家,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我……” “哎哎哎,我没误会啊!”池睿完全明白她想说什么,抢先一步打断她,“你也说了,我那天不是喝多了吗?不算数的,我是怕你尴尬,觉得跟了我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主儿。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来着,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就行。” 乐言点头。 他如释重负般笑了笑,把她手里的烤红薯往上拖了拖,“快吃吧,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不过我怕你吃了不消化哎,要不咱们去散个步?这东西都是粗纤维,吃下去坐着不动等会儿该胀气了。” 乐言说好。 … 穆皖南来接乐言出院,手术当天他就向骆敬之打听过她出院的时间,今天应该差不多了。 他来帮她办好手续,还可以接她回去陪陪思思。 病房里没有人,他看到床侧的桌板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些文件资料,笔记本没有合上,看来只是临时走开一会儿。 他知道她是闲不住的,但没想到她工作起来也这么认真拼命。 他想着是不是该跟她好好说说,生病的时候就不要工作了,尽管她未必会听他的。 这种感觉也有点奇怪,以前在一起生活好像她怎么样都无所谓,现在分开了他反而会想管这管那,他也说不好这是控制欲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正想着,乐言从走廊另一端走过来了,但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池睿。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偶尔说笑,最重要的是她手里还拿着半截没有啃完的烤红薯。 穆皖南愣了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纸袋藏到了身后。 ☆、第45章 最自私的地方 乐言他们也看到了他,她大概还是觉得这么大个人了穿着病号服边走边啃红薯的样子有点可笑,用纸巾擦了擦嘴,把没吃完的半个拎在手中,但同时,刚才惬意放松的笑容也没有了。 她果然是在生他的气的,但他却莫名其妙地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还是说她现在对他就是这样了,冷漠、戒备,连笑容都吝于给予? 他如今对她的情绪似乎总是格外在意,以前不是这样的。跟梁沉说起来,他就说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 可好像又不完全是这样。 有谁会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绕大半个城市去找哪里有烤红薯吗? 池睿看到穆皖南就趋前一步,挡在他和乐言中间,如今这仿佛也成为他的新习惯,只要穆皖南出现,他就会挡在乐言身前,并不多说话,顶多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两个男人之间,总是少不了火药味。 “你怎么来了,不用去接思思吗?”乐言问。 穆皖南嗯了一声,“先来接你出院。” 乐言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我没说过今天要出院。” “我问过医生,他说你康复得不错,回家休息就行。” “你会不会管太多了?”池睿不等乐言再开口,有些挑衅地扬高了下巴对穆皖南道,“这是公立医院,虽然主治医生是你认识的人,但毕竟不是你穆家开的。她只要觉得不舒服就可以继续住下去,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她出院的?您也不是家属啊,不能签字负责任的。” 穆皖南更紧地攥住了身后的纸袋,有些轻描淡写地味道说:“住在医院里也是加班,得不到好的休息,那又何必浪费医疗资源?” 池睿脸色微微一变。 乐言有些恼怒,“我的事不用你管,如果你觉得我的健康不值钱,连住院都是浪费医疗资源,你可以让医院赶我走。反正我相信你穆皖南绝对有这个本事能做的到!” 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似乎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 穆皖南终于无法再忍耐,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我安排你住院,请最好的医生为你做手术,难道还得罪你了吗?我不记得这段时间说过什么或做过什么,你莫名其妙生我的气算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乐言轻忽地笑了笑,“你是想说我无理取闹吧?没错,你就当是吧,这不是女人的特权吗?反正现在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她扭身打开病房门要进去,却被穆皖南挡住。他目光沉沉,如同极有份量的东西直接压在人身上,是她熟悉的那种执拗。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把这种执拗也用在她身上。 两个人僵持着,池睿上前想拨开他,不料他却哼笑了一声,用几近轻蔑的口吻道:“是因为他吗?因为你这位年轻有为的上司,你要跟我讲究避嫌?” “你说什么?”池睿咬牙,总有忍不住要提起拳头跟他好好打一架的冲动。 乐言这时候却冷静下来,她看着穆皖南的眼神让人无端就想起那次在天台上她说过的话和流过的眼泪。 大概这也是最近两人在对峙中总是他败下阵来的缘由。 “穆皖南。”她终于开口了,“你知道你最自私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不管发生任何不合你心意的事,你都会把罪责推到别人的身上。从来都不会怀疑,有没有哪一个环节出错是出在你自己身上。” 他神色紧绷,却没有吭声。如果有一件事,你亟欲辩解却又无从辩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就意味着是事实? 她又继续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因为我又梦见了康宁,也许是康欣,我分辨不出来。她来梦里找我,手里拿着刀片,抵在我的脖子上,那种感觉很糟糕,你不会明白的。” 穆皖南愕住了,不由联想到那天在医院大厅里遇到康宁的事,她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可俞乐言住院这几天病房里一直有人,甚至她熟睡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在这里,康宁应该没有可能在她跟前露面。 那就真的是梦,可结合康宁那天语意含糊的警告,他心头又有些不详的预感。 … 思思得了一套新的积木,还有一个配套的逼真小帐篷房子,可以坐在里面玩儿。 穆皖南刚踏进家门,她就跑过来抱他,“爸爸,小姑姑送了我新积木,还有,我今天在幼儿园得了两朵小红花。” 他摸摸小丫头的脑袋,“好乖。” “全班只有我一个人是两朵小红花哦,其他小朋友都只有一朵。” 第32节 穆皖南点点头。 她站在他跟前不肯走,犹豫了一下才说:“那你能跟我一起搭一下小房子吗?我不会……” 她眼睛黑而亮,像两丸紫黑葡萄。 他忽然有点明白她刚才为什么一来先跟她说得小红花的事儿——她在用自己的良好表现跟他谈判,作为交换的条件,希望他答应陪她一起玩。 他的难过说不出来,像千斤重的巨石压在心上,一直往下,往下。 他拉过女儿,道:“思思,就算你不得小红花,爸爸也可以帮你搭小房子的。以后你想让爸爸帮你做什么,就直接跟我讲,不用……”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用不好意思,知道吗?” 孩子可能还不懂得什么是刻意的讨好,但已经有意识地感觉到爸爸的爱不是无偿和随性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她想让乐言来看她,想说服他让乐言送她去兴趣班,就特意帮他按压太阳穴减缓醉酒后的头疼。 她让他想起最初与他划清界限时的俞乐言,也是这样,不能爱了,就万事与他谈条件。 几包零件都抖开来在地上铺开,他拿起图纸简单琢磨了一下就开始动手。思思很高兴,在一旁跃跃欲试地想要帮忙。 他教她把小臂长短的杆子一支支接好,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把杆子穿进帷布里去,渐渐搭出房子的雏形。 “爸爸好棒!”她在旁边拍手,这回是由衷的,“我想坐进去了,然后你帮我把房顶搭好行不行呢?” 穆皖南点头。 他看着小丫头马尾辫晃啊晃的,干劲十足地抱着积木盒子坐进小房子里,专心致志地开始搭建另一个她力所能及的小世界,最喜欢的几个玩偶和芭比娃娃陪着她,小房子粉粉的颜色通过吊灯的光亮投射在她身上,温馨可爱得让人挪不开眼。 那个瞬间,他觉得成人世界里的那些辛苦其实都不算什么。 “思思,妈妈出院了,要接你出去吃饭是吗?”他竟然跟孩子聊起天来。 “嗯,还有池叔叔,还有干妈和雯雯阿姨。” 池叔叔……这样软绵绵的称谓他嗫嚅着念出来就有一种苦涩的况味。 “你喜欢池叔叔吗?”他问得很直接。 “喜欢,池叔叔可好了。对妈妈好,对我也很好的。” 苦涩更重了。他搭好最后一块房顶,问道:“那如果……妈妈以后跟池叔叔在一起,有了新的家庭,宝宝会喜欢吗?” 思思没有回答,她手中的一个积木城堡也搭得差不多了,她低着头钻研,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穆皖南没再追问。孩子之所以单纯快乐,也许正因为他们可以过滤掉一些他们不想面对的难题,而这世界并不会因此而苛责他们。 他收好东西往楼上走,思思却叫住他,“爸爸。” 他回头。 “你和妈妈离婚了吗?”她眼睛里依旧一片清澈,带了一点点好奇。 穆皖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给出十分肯定和简单的答案,“嗯,我们离婚了。” 思思眸子里的光采黯淡了许多,撅了撅嘴巴,好像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喜欢妈妈和爸爸在一起。” 池叔叔很好,可他不是爸爸。 穆皖南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朝孩子笑了笑,她已经又低下头玩她的积木去了。 他回到书房里,靠在椅背上,又忍不住去想乐言说在梦里看到的情形以及康宁说的那些话。 他给秘书打了一通电话,让他召集董事们开会,然后又拨了梁沉的号码。 过了刚离婚时那段特别醉生梦死的日子,梁沉最近消停不少,夜场也去的少,就是听起来没什么精神,声音恹恹的,“喂,哥哥什么事儿?” 穆皖南眼睛看着笔记本屏幕上展开的行业数据,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宽大的书桌上无意识地轻敲,“关于光伏电站,我想了想,还是我们来做。把青海那块地拿下来,大张旗鼓地搞前期投入,就算给何维林教训了。” 梁沉一听仿佛整个人都醒了,“不会吧?不是要玩儿草船借箭的么,不是最后给他迎头痛击让他倾家荡产的吗?” 穆皖南沉吟半晌,“凡事留一线,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何维林是一只会乱咬人的疯狗,我怕逼急了他会狗急跳墙。” ☆、第46章 衣香鬓影 梁沉觉得头疼,“你不是都想好了么,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南哥你可不像会心慈手软的人啊!” 穆皖南也不多做解释,“总之先这样办,董事们面前你站我这边就行了。” 梁沉没话讲。当初穆皖南辞去高翻局的铁饭碗跨界从商,是他起的头,提供了创业资金,才有了南华的雏形。 后面穆皖南靠自己的本事和人脉将集团做大,买壳上市,资产翻了n倍,他也成了公司的董事和股东。但他志不在此,对实业没有太大兴趣,做吃喝玩乐的娱乐行当才是他所喜欢的,留在南华其实主要是玩票的性质,穆皖南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来。 新能源建设几乎是年内热门词汇,新闻、股市方方面面都有所反应。 池睿将厚厚一摞资料摆在乐言桌上,喘了口气道:“这些资料抓紧看完,里头可能包含了来年的许多新项目、新机会。要是干得好,咱们明年就不用接那些鸡零狗碎的案子了,靠这个就行。” 乐言拿过来翻了翻,都是新能源相关的资料和判例,“这个我们好像以前没做过。” “跟政府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老高做过的。”池睿回头瞥一眼高寂云的办公室,确定他不可能听到,才神神秘秘跟她说,“你以为咱们这律所最初靠什么积累的资本和人脉?老高当初结婚可不止是为了钱,对方家里那神通大了去了!” “你说田律师?” “嗯。” 高田所最初建所的两位合伙人就是高寂云和前妻田卫,后来田卫的生活和事业重心都移往国外,两人和平分手之后,几乎很少再见到田小姐在律所出现。一年当中大概也就年终庆典的时候会象征性地出席一下。 听说那是一位真正的白富美,家世非凡,人脉非凡,拿到的案源当然也非同凡响。 新能源的确是块大蛋糕,法律事务也在其中占相当大的比例,他们不要说从中分一杯羹,只分一小勺,也十分够吃了。 乐言没有异议,认真地将文件分类。 池睿喜欢看她工作时专心投入的样子,但又忍不住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刚出院,觉得好一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休息这么多天,又吃了这么多好的,身体就算以前有什么亏空也已经补起来了,精神的不得了。” 池睿点点头,“那就好。下周有个财经杂志组织新能源论坛,国内几个大公司都会派高层参加,也邀请了媒体和律所,你跟我一块儿去。” 乐言说好,在日程本上记录下来,“论坛就开会吗?那是不是穿正装就可以?” 说到这个池睿就咧嘴一笑,“开会只是一部分,之后还有一个晚宴,是酒会的形式。我美丽的女助手要受累了,晚宴当天是要穿晚礼服的。” 乐言一听,有点为难,“我没太应酬过这种局面,而且我也不太会跳舞。” 池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啊,亏我刚在老高面前夸你有了点律师的全局观,客户管理方面就又露出了短板。这种活动每年有很多,主要就是为积累人脉和挖掘潜在客户。明年你一年实习期满就该独当一面自个儿接案子了,没有点儿客户资源怎么迈得开步?我会跟你一起去你怕什么?你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乐言被他逗笑,但拿到邀请函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主办方邀请的企业代表中,不仅有穆皖南的南华集团,还有何维林的大实企业。 她有点为难,对池睿道:“这个论坛……我能不能不去?” 他抬头看她,“怎么了,伤口穿晚礼服有困难?” 他现在跟她开这样的玩笑倒是完全没有负担似的,坦荡得就像两人是寻常男女朋友。 乐言咬了咬唇:“穆皖南也会去,还有何维林。” “南华是在光伏行业也算很有点名气,他们不去这论坛也没有搞的必要了。不过这个行当现在恶性竞争海了去了,何维林就是要跟穆皖南竞争的,你也认识他?听说不是什么好人啊!” 乐言心底冷笑,确实不是好人,不过她不想跟他打照面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他就像个癞蛤蟆,就算不咬人也恶心人。 池睿正了正神色,“论坛不去倒没什么,可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也应该听明白了,老高明年要争取这方面的案源,跟相关企业打交道是必然的。你避得开一次碰面,避不开所有,除非这些项目你都不参加。你如果真不想去,我去老高说,相关的项目我找其他助理跟。” 乐言认真想了想,“不用了,还是我去吧!” 他说得对,一味地避开并不是办法。 不过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池睿又跟她说要准备一份演讲稿,企业论坛结束之后还有一个关于光伏电站建设的法律沙龙。 乐言有点吃惊,“我?让我上台演讲?” “是啊,可不是每个新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池睿耸肩,“老高不去,我不想每次都在这种场合刷脸,这回就靠你了。讲稿你选个角度写,不用太深奥,点到即止,写好我帮你润色,没问题的。” 他说得颇为轻松,乐言却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知道这样的沙龙规模不会很大,但到场的不少都是业界精英和前辈,她是连执业资格都没熬到手的新人律师,讲得不好岂不是要闹笑话。 论坛设在城中丽晶酒店,香车宝马,场面隆重,白天是商务会谈的形式,有各式各样的致辞和针锋相对的探讨,晚上才是比较放松的酒会。 乐言跟池睿一起到场,大衣里只裹了宝姿的浅色套装,晚礼服要留到晚宴的时候才换。 何薰本来今天也要跟穆皖南一道代表南华集团出席,但公司临时有别的任务就没有来,乐言身上的礼服是她跟程雯雯陪她一起去挑的,她们戏谑地将之称作战斗装备。 穆皖南大概也是从何薰那里得知乐言会来,见到面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淡淡的,也就过去了。 倒是何维林,依旧不改高调张扬的本性,跟来宾们寒暄握手的时候经过乐言身边,意味深长地说:“哟,这论坛主办方怎么这么上道儿啊,居然请了这么漂亮的女律师,看来我今儿没白来啊!” 乐言没说话,目光投向远处,就像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池睿对他早有防范,伸手跟他握了握,把他推后了几步,“何总真是难得一见,幸会幸会!” 现场是企业家们的天下,全场灯光暗下来之后,追光灯就落在演讲台周围,受邀致辞的代表纷纷上台阐述对光伏行业的愿景。 穆皖南是第一位上台的嘉宾,穿深色手工西服配斜纹领带,从容不迫,声调沉缓,讲到精彩之处,又微微上扬,总是恰到好处地赢得掌声。 到场的女士比较少,乐言他们都被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有时台上的人低头看讲稿,不经意的余光投过来,就像有意无意地在看她。 她始终镇定自若,其实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还是陌生的,以前她也很少看到穆皖南工作的现场,如今置身其中,却跟曾经想象过的感受不太一样。 池睿不时悄悄关注她的表情,没见什么异样,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探讨的环节还是比较激烈的,乐言此前做了不少功课,对他们的议题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也许是得益于做外交官的经验和风度,穆皖南依然表现得沉稳硬朗,司仪和其他媒体提出的相关问题,到了他这里,回答都很对路,即使有一些如今还不能肯定、不够明朗的前景,也会让人觉得信服可靠。 乐言在笔记本和与会资料上做简单记录。 相反何维林的表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仅在关键问题上打太极,而且处处与穆皖南针锋相对,竞争对手的矛盾几乎被他摆到了明面上。 言论不客气,实际上却是落了下乘,别说青海最新的光伏项目花落谁家还没最终确定,就算是何维林能拿下来也一点不为外界看好。 吃相难看。 企业论坛之后有短暂的茶歇,乐言却紧张得连水都喝不下去,因为马上就是法律沙龙,要轮到她上台演讲了。 她躲开人群,在酒店的花园里找了一个比较隐秘的位置,把稿子拿出来作最后的演练。 她尽量把脚下站的位置就当做一尺见方的讲台,把灌木丛当做观众,尽量拿出最自然地状态把手中稿子里的内容讲完。 帝都的深冬,气温已经很低了,她站在没有暖气的室外,依旧只穿着刚才在会场时穿的套装,每讲一句话都有一团白气,讲完了居然没有感觉到冷。 “这是你等会儿在沙龙上的发言?”转角处有清隽淡然的男人声音传来,因为角度的问题,声音很近了人才从灌木丛后头走出来。 是穆皖南。 第33节 ☆、第47章 熟悉的陌生人 乐言脸上微微发烫,有种被人窥伺的恼怒,“你怎么偷听?” 他微不可见地笑了笑,“这难道不是你等会儿要在大庭广众面前要讲的话?我怎么能算是偷听?” 乐言不想跟他纠缠,收起讲稿打算回到会场里去,却听他道:“眼神闪烁、声调飘忽、照本宣科……你的正式演讲也就是这样了吗?” 她停下动作,她刚才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效果? 穆皖南像是看出她的心思,走到她跟前,“先把衣服穿上,我跟你讲一点演讲的小技巧。” 她这才发现他臂弯里揽着她的羊绒大衣,与他的外套颜色近似,是她刚才脱下来顺手搭在会场椅背上的,出来时只顾着紧张了,忘了要套上大衣,两只胳膊都冻得微微发麻。 “谢谢。”她接过衣服往身上套,胳膊往衣袖里伸的时候咬了一下唇。 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手术的位置还有点隐隐作痛。 她将大衣草草笼在身上,穆皖南却看出来了,重新把衣服从她肩头拿下来,绕到她身后,“抬手,慢一点。” 她原本僵在那里,他帮了她一把,衣服终于穿上去了。可他没有立马退开,胳膊就势绕过她的肩膀笼住她,帮她扣上纽子。 他做得那么自然,呼吸就在颈侧,下巴再低下来一些就能碰到她的肩膀,她甚至能嗅到熟悉的剃须水的味道。 她的身体还是发僵,手也摁在大衣的纽扣上没动,他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捉住了微微用力一捏,“手怎么这么冷?” 她终于轻巧地将手抽出来,转过身,“外面气温低,我先进去了。” “你演讲的时候目光没有看向观众。”他也不勉强,终于切入正题,“而且你明明记得讲稿的内容,却一直不停地低头看稿,没有节奏感,也不够自信。” 她抬眸正视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说得好像都对。 他拿过她的讲稿,快速扫了几眼,“稿子也不长,你试着……” 他用他的经验跟她快速提了提演讲的技巧,看到她偶然低头露出大衣衣领内大片的雪白肤色,又不由皱了皱眉。 “你连围巾都没带吗?”他突然又把话题转回她身上,顺手取下自己深咖色的巴宝莉绕到她脖子上。 乐言原本是在认真听她讲的,时间不多了,他的技巧她用得上,可是他的气息和体温猛然围住她,她却像触电似的避开他。 穆皖南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怎么了?” 她没说话,刚才不冷不热的眼神里一下子装满了戒备,握紧衣领转身回室内去了。 他有些莫名地看了看手中的羊绒围巾。 … 台下紧张得再久,真正上台开了口,其实情绪也就慢慢平复下来,不用时时低头去看讲稿也不怕接不上话了。 五分钟的一段演讲结束,台下的嘉宾都为她鼓掌。乐言轻抚胸口,这才发觉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坐在最靠门边的位置,隔着一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池睿笑着侧过脸跟她说话,“表现真不错,你以前在学校练过?” 她摇头笑,“跟高师兄在学校辩论队混过几天,不过是替补。” 他朝她竖起大拇指。 法律沙龙结束之后,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先生朝他们走过来。 乐言觉得来人有点面熟,池睿已经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咳……这位是我的律助俞乐言,f大经济法毕业的,只是入行比较晚。” “后生可畏。”那位先生伸出手来,“关于光伏项目现阶段面临的法律问题,你概括的很好。” 池睿见乐言看向他,才有点不自在地补充,“这是我爸爸,池忠和。” 难怪觉得面熟了,原来是池睿的父亲。 乐言有点惶恐地握手,“池法官您好。” 跟池睿的活泼健谈不同,池忠和显得儒雅稳重,寒暄了几句就先离开去休息了,也没跟儿子表现得很热络。 池睿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小会议厅的门才收回来,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乐言看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黯然。 … 晚宴的时候,是另外一番景象。 男人们身边冒出不少佳人,衣香鬓影,婷婷袅袅,好像连空气里漂浮的味道都与先前那种严肃的商务会议不太一样。 池睿递给乐言一杯香槟,“白天辛苦了,晚上放松一下,应酬的事交给我。” 她倒不觉得辛苦,当一个新的世界在面前打开了门,当然会想看到更多的风景。 只不过她的高跟鞋穿久了有点累人,于是躲到钢琴挡住的角落去休息,揉了揉酸疼的脚后跟。 舞曲响起来的时候,身后有人走近,礼貌地询问:“俞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她回过头,邀舞的人是池忠和。 她有点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像站在老师跟前的学生。 池忠和朝她笑笑,绅士地握住了她的手。 转了个圈,她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池睿惊讶地瞠大了眼睛。 她的舞技是临时抱佛脚,看得出池睿的潇洒爱玩大概也是遗传自妈妈而不是作法官的父亲,池忠和的舞步跟他的职业一样四平八稳,只是刚好够应付这种场合而已。 两个技巧都十分一般的人凑在一起,就说不上谁带谁了,难免有时就会踩到脚或者抢了拍子。 “对不起。”乐言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跳舞。” “没关系,你看我年长你这么多岁,不是也跳得不好。”池忠和说话的语气就是一个父亲一样的长者,而不是平时在审判法庭高高在上的*官。 乐言还是有些拘谨,池忠和于是继续跟她聊天,“俞小姐是刚刚加入高田所做事?” “嗯,还不满一年实习期。” “听说你也是f大毕业的,是跟池睿同级还是……” 他大概看出来了,她的年纪应当跟池睿差不多,甚至还要大一些,但池睿已经事业有成,她才刚刚起步,肯定有些蹊跷。 “我比他大两届,之前的重心都放在家庭里,所以现在才出来工作。” 池忠和怔了一下,不小心踩到乐言的脚,“你已经结婚了?” 她忍着痛,“嗯,结婚五年,不过刚刚离婚。” 池忠和的情绪一下子淡了下去,应该说他先前的表现也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热情,他只是凭着自身观察和对儿子有限的了解做了一番揣测,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出现了偏差。 池睿怎么能喜欢一个年纪大过自个儿还刚离了婚的女人? 乐言也感觉到了,这种问完个人历史之后接踵而来的冷场,在她离婚之后感受得太多了。 一曲终了她很有礼貌地向他致谢,他敷衍地点点头就走向另一边。 池睿想迎上来邀她跳下面一支舞,毕竟今晚她是他的舞伴,怎么也得跟他一起跳一曲才算完满。 谁知池忠和跟他面对面走过去,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就将他拉到一边去了。 “跳支舞?”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跟前来的,眼里无波无澜地看着她。 她想开口拒绝,但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何维林,像要过来搭话。 她连听他说话都嫌脏了耳朵,但现在又不宜离场,犹豫的刹那,手已经被穆皖南紧紧牵住了。 他另一只手揽在她腰上,轻缓的音乐响起时,他问道:“刚才那老头儿是谁?” 他远远地盯了他们好一会儿了,她的第一支舞居然不是跟池睿跳,而是一个陌生的中老年男人,风度不错,但头发都已花白了。 不像企业里的人,今天到场的商界人士他都认得,却不记得有这么一位。那就是法律界的前辈了,她今天参加的那个沙龙里不是有许多大牌的律所合伙人和法官么? 两人还一直窃窃私语,看来是相谈甚欢。 她抗拒他的靠近,连给她戴围巾都被推开了,现在却跟陌生人却走得这么近。 她不是号称不会跳舞的么,现在看来不是也跳得不错? 她没理他,像是没听到,更像是刻意的忽略。 转过身,他看到那人跟池睿站在一起说话,两个人对话的神态以及相似的轮廓让他想到自家兄弟几个和父亲在一起时的样子……哦,难道那位陌生大叔是池睿的父亲? 他勾起唇笑了笑,池睿的家底他是查过的,父亲是高院的法官,所以今天这样的场合会出席,也不稀奇。 “真没看出来,你们已经发展到要见家长的程度了?”他重新俯下脸问她,搁在她腰上的手倏地收紧。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乐言终于开口回答他,“就算是我跟池睿真的有什么,好像也不关你的事啊!你看我都没有问过你最近跟什么女人在一起。” 穆皖南脸色微变,“你又在发什么脾气?” 他就不明白了,晋北入院后他算是敞开心扉地跟她谈了一次,当时她表现出来的温柔和理解也让他动容,为什么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就疏淡了? 好多次,他都感觉到她情绪不好,躲开他,而他实际上并没有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第48章 满城风雨 乐言没有回答,刚才演讲完之后的放松和好心情确实已经不见了,但没有办法跟人细说。 她只是一圈一圈跟随他的舞步旋身,有位舞艺精湛的舞伴就是这点好,她几乎不用花什么力气,甚至精力完全没有集中在舞步上头也不用担心会出丑。 只是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却又离得那样远。 音乐快到尾声的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一阵小小的哗然。 穆皖南和乐言一齐向大家的焦点看过去,宴会厅的投影墙上居然正好是他们两个人的照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照片,开始是一家三口坐在餐厅吃饭,然后是带着孩子在游乐场坐小火车。她跟孩子交流比较多,穆皖南看起来永远是衿贵漠然的样子,孩子不在镜头中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她身边,两个人就是所有貌合神离的夫妻会有的模样。 投影墙上原本放的都是已建成的光伏电站的资料图片,有美国的,有国内的,还有即将在青海投建的最新的电站选址区域的图片,大片的戈壁和盐碱地,荒漠中人们质朴却又沧桑的眼神和他们头顶炽烈到可以改变他们生活方式和经济状况的阳光…… 呼吁环保,同时改善地区经济,都是光伏项目作为新能源建设的应有之义,更是这场晚宴实际想要宣扬的主题。 然而作为光伏项目最有实力的企业南华集团,高管的私人生活出其不意地曝露在众人面前,一下子让大家都有点懵。 最要紧的还不是这几张与家人的照片,而是立马跟上的穆皖南与康欣的旧照,还有后来与康宁在一起的照片。 镜头中他是难得开朗温柔的模样,所有瞬间都带着笑,甚至有捕捉到他在雨中给康宁披上外套的瞬间。 这样鲜明的对照,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表现,随时引爆一场与原配努力维持表面和平实则与情人暗度陈仓的八点档戏码,才是人们哗然的原因。 穆皖南站在那里,手还与乐言的牵在一起,是她先反应过来,无声无息地抽出手,拉开与他的距离。 第34节 “嘿,真没想到啊,一向严以律己的穆总也有情难自禁的时候,照片儿里这不是我身边的姑娘嘛?”何维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投影墙前面去的,旁边就是给司仪用的麦克风,故意让在场的每一位来宾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说的话。 乐言这时候才发觉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红裙及地的女伴,正是许久不见本尊的康宁。 其他人也发现了,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何维林还在继续挑衅:“穆总您不打算说点儿什么吗?还是说今儿您的前任太太也到场了,您拉不下这个面子,才一直陪着她跳舞?” 大家都朝他们所站的方向看过来,上百双眼睛的目光犹如芒刺,扎得人生疼。 穆皖南好像有点明白俞乐言之前为什么会疏冷和生气了,她就是知道康家姐妹的影子迟早有一天会给她,给他们,带来这样的难堪。 他和她的距离,到了这一刻,几乎连咫尺天涯都无从形容了,更像是隔着百亿光年的星系。 他回头看了看她,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 他抿紧了唇向投影墙走去,主办方在那里设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供司仪主持大局。 在场为数不多的几家媒体都是作财经和社会新闻出身,没有娱乐八卦杂志那种对绯闻佚事如鲨鱼见血般凶残的敏感,大概对穆皖南多少也有点发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围上去堵住他问问题。 他走到台前,何维林站在那里,是一副恭候多时的表情。一旁的司仪有点尴尬,像是被何维林授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发问:“穆先生,您……”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穆皖南已经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样子,“我的私事不会影响公司决策,光伏项目中所有关于环保和公益的概念我都支持,正如我先前在论坛中所说的一样,同样不受我私德的影响。” 何维林似笑非笑,“这么说,你是承认自个儿私德有问题喽?不如问问我这位红颜知己,跟你有什么样的渊源。” 他扯了康宁一把,将麦克风递到她嘴边。 她原本有些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声音平平道:“穆皖南曾经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不过后来……他始乱终弃,所以我姐姐自杀了。” 现场的声浪更大了,这样的秘辛公然摆到如此盛大正式的社交场合来说,真是始料未及。 那些听过的,没听过的,揣测过的,想象不到的往事原貌,浮浮沉沉,真真假假,这一刻都露出水面,实在比各个小圈子里的道听途说带劲儿多了。 穆皖南面上依旧是冷静漠然的表情,像戴了一块没有一丝裂纹的面具。但他的手握紧了那个小小的讲台边缘,被前头鲜花锦簇给挡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外人全都看不到。 他也只看得到站在宴会厅中央的那个女人,银灰色贴身剪裁的长礼服,搭配脚上一双八公分的高跟鞋,把原本只是中等身材的人儿衬得高挑窈窕。他记得那回在夜店看到她,头一次足以用惊艳这个词来形容对她的观感时,她也是穿了一条铁灰色的亮丝连衣裙,大露背,腰间还有小心机…… 她很适合这个颜色,灰色是安全又舒服的,可以和任何其他的颜色搭配,不显突兀。 只是她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泛着复杂的情绪,有难堪,也有豁出去的对他和对自个儿的深深嘲讽。 她还是刚才舞步停下时僵硬的身姿,站在那里不动,大概就是想看看,这样一个影响了他们两个人全盘人生的事件还能荒谬和夸大到什么样的地步。 昂首,冷静,无论心里有多紧张,都不要在脸上表现出来,不要把软弱和短板暴露给台下的人。 之前在酒店的花园里,他跟她讲演讲技巧,如是说。 现在又轮到他自己实践。 他拿过麦克风,郑重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再重申一次,我的私德如何不会影响我公司的决策和对光伏项目的态度,如果有必要,我随时可以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辞职,这就是南华的决心。” 全场忽然安静了,台下的财经媒体举高了相机和录音笔。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康宁小姐说的事,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应:我对不起她姐姐康欣,但仅仅是我个人的问题,跟我的家庭没有关系。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去骚扰我的家人,是任何人。” 他做了特意的强调,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谁,也明白这段插曲的始作俑者是谁,但都没吭声。 他也没看旁边的何维林和康宁一眼,手终于从那个演讲台松开来,大步朝台下走。 他是看到了乐言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看到她抿着唇,绷紧的身体倏地松弛下来已经提步要往外走。 他赶在她自己走出去之前,拉起她的手腕强硬地拉着她一同离开。 “乐言!”池睿想追上去,池忠和在板着脸,在一旁拦住他。 “你干什么……让开!”他厉声与父亲争执。 池忠和却直摇头。 池睿咬着牙,无比后悔自己刚才因为不想让她尴尬,给了她太多空间,这会儿想追已经来不及了。 … 穆皖南的秘书和司机都守在门外,他和乐言一出来就直接被送上等在那里的轿车。 车门在面前打开,乐言使劲甩了一下胳膊,“你放开我,我没说要坐你的车!” 他的手反而钳制得更紧,“你想被里面的媒体追上来吗?还是觉得不解气,想跟何维林和康宁当面吵一架?” 乐言手都在发抖,“我不想,但我也不想上你的车!” 可她的力气根本敌不过他,被他扭住了手,护住头顶直接塞进车子里。 他挤到她身边,砰的一声关上门,深色的车窗全部升起来,一下子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 宽敞的车体,两个人在后排相隔的距离几乎可以再塞进一个人来,却因为彼此紧绷的情绪和她特别强烈的抗拒而显得逼仄拥挤。 他扯开了领带,恨不得直接将她绑起来,用一种像是气得笑出来的语气说道:“该说的我刚才都说了,这个事儿现在闹成这样也不会更糟了,说吧,你还在闹什么,你还要我怎么样?” “是我问你想要怎么样?”乐言空前地拔高了音调质问,把开车的司机都吓了一跳,“穆皖南,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你跟过去没有断干净的事儿闹到满城风雨最后也得你自己去解决,为什么要在意我的想法?如果我的想法很重要,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生活的这五年你都没有关心过?” ☆、第49章 附骨之疽 他一时答不上来,刚才在众人面前那样冷静的说辞一丝一毫都说不出口。 乐言咻咻地喘着气,因为说话太用力,又崩得伤口发疼,抬手捂住了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伤口又疼了?手术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不好?”他关注的点发生了偏差,刚才车厢里紧绷的气氛好像也一下子沉落松缓下来。 乐言咬了咬唇,纤维瘤手术后的康复本来就是个漫长的过程,他大概从来也没好好关注过这个病,以为手术切除之后就万事大吉,再简单不过。 就好比感情和婚姻,不是一纸契约绑住了或者取消了就代表完整的开始和结束。 她深吸了口气,终于又缓缓开口,“你不是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这段时间我在你面前总是莫名地就发脾气,躲着你就像躲何维林和康宁是一样的……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发现只要有你在,康欣的事好像就永远都不会过去,我永远都生活在一个原本跟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阴影里面!我做完手术会梦到康欣,参加酒会会遇见她的妹妹康宁,你对女人没有多少耐心和经验的,这我知道,所以你所有的温柔体贴都是跟康欣相处的过程中学会的。对我嘘寒问暖,帮我披上大衣,甚至还会把自己的围巾绕到我脖子上的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穆皖南,他只会冷落我、责备我,没有认真牵过一次我的手、不知道我对什么东西过敏,连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陪在我身边!”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时隔那么多年,那些刻骨的痛终究都还是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她发觉原来不是她不痛,只是一直隐忍一直隐忍,以为自己不痛而已。 时间久了,就如被催眠一样只剩麻木。 直到有一天揭开疮疤,才知道爱过一个人后因他而生的疼痛竟然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穆皖南不知怎么也红了眼睛,想要说话,喉咙却像被硬石哽住了一样,“乐言……” “不要这么叫我,我不习惯。”她抹掉眼泪,妆花了,很丑,声音却有一种陌生的冷冷的磁性,“你也不要对我嘘寒问暖,不要装作关心我而插手我的事,不要再把我放进你的家庭单元里面,不要再把你对康欣的好复制到我身上,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恶心……我觉得恶心!” 穆皖南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仿佛被人抛弃一样的狼狈,胸膛起伏着,却不说话。 乐言接着道:“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在干什么呢?你想清楚了没有,是愧疚,还是要在人前装出大义凛然的好丈夫形象?没用的,都太迟了……因为我既然选择离婚,就不需要你的愧疚,而你也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闭了闭眼,“我不是……” “那是什么?千万不要告诉我你觉得也有一点爱我,割舍不了我们夫妻之间那点感情,我会觉得可笑的……可笑又可悲!” 现在来说爱她,那他们过去的那五年又算什么? 她在爱而不得的绝望中看着婚姻一点点枯萎,青春一点点消逝,又有谁来体谅? 就是这样了吧,再爱也是曲终人散了。 … 南华集团的股指连续多日跌停。 光伏项目的竞争趋向白热化之际,因为穆皖南的一场个人风波更是将这激烈的竞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梁沉又气又急,“我说什么来着,对付何维林这孙子,手底下就不能留力!现在倒好,他学会耍猫腻儿了,你对他仁慈,反被他转过来咬一口,弄出这么些汤事儿,董事们面前要怎么交代,你说吧!” 穆皖南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上的烟盒,“不用交代,我说了,有必要我会辞职。” 梁沉叹口气,在他跟前坐下,“哥哥,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辞职了公司怎么办,光伏项目还要不要了?南华是你的心血,当初费了多少心力才做起来捧上市的,现在就这么放手了,便宜谁啊?” “便宜你呗,你代我盯着董事会里的一举一动。”穆皖南仍旧不甚在意地转着烟盒,啜了一小口咖啡,“这样也好,我给何维林一条生路他不肯走,非得自个儿往绝路上奔,咱们也不怕成全他。本来我也就是为了家里人着想才不愿意赶尽杀绝,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他既然起哄架秧子,疯狗似的咬着不放,我就往他嘴里放个炮仗,让他记点儿教训!” 梁沉疑惑地问:“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么?让他前期把钱投进去,再在路条上卡死他?” “嗯,血本无归,不是更好。咱们就什么都不做,以不变应万变,到时候去接他的摊儿就行了。” “那你也不能辞职啊,公司群龙无首的,人心要散的。好歹放点儿利好消息出去,不然股指这么跌法,身家都得跌没了。” 穆皖南淡淡一哂,“我辞职不就是利好消息么?再说辞掉职务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内部怎么样还不是由我手中的投票权说了算。让何维林标中那块地走一趟大西北,我趁机好好休息休息。” 梁沉撇了撇嘴,“敢情儿你都想好啦?就我一天到晚五脊六兽的不好过。可你现在孤家寡人的,休息都没人陪,只能在家陪孩子玩儿了,有什么劲呐?” “是挺没劲的。”他终于扬起头来看向窗外,“以前家里有个人,还能吵吵嘴,带她一起上我爸妈家去,看他们有说有笑的,图个热闹。现在……” 他冷嗤了一声,满是嘲讽。 梁沉也被他说得心里一股烦闷劲儿,拿了支烟点上,“怎么着,后悔了?现在又想起嫂子的好来了?” 要搁以前,穆皖南听见这话非得猛的一个激灵,可现在他却出奇的平静。 再没什么话能像俞乐言那天在车上所说的那些令他更难受了。 他说他恶心,他对她的好,对她的坏,都只让她觉得恶心。 梁沉见他不说话,掸了掸烟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孤单的,回到家里连个等门儿的人都没有,每天在外头拼死累活的也不知为的是什么。我也想过说不定不离婚就好了,雯雯也没什么不好,就是爱跟我闹,男人哪个不想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啊,可我不当真的她都当真,这日子就没法过了。现在要重新凑一块儿,兴许还是那样,过不下去还是过不下。所以啊,南哥,我劝你一句,你现在心里那些有的没的都不叫事儿,那叫前妻综合症,很多离婚男人都会得的,只不过你的症状可能比较重而已。” 穆皖南笑了笑,要真说起来,对一个人的依赖和习惯如果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她一句话就割断你接下来的所有想望的时候,那大概就是病入膏肓了吧? 而且他跟梁沉不一样,他从来没觉得跟俞乐言会过不下去。 圣诞节过后,穆皖南宣布辞去南华集团董事局主席的职位,只保留股东身份。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家欢喜几家愁。 南华股指稳步回升,但青海新的光伏项目落入何维林的大实集团手中。 何薰跟乐言在家里准备煮火锅,苦着一张脸抱怨道:“你不知道有多气人!我们这么多人的团队努力了快一年,到嘴边儿的肉就让人给抢了,那人渣还在城东包场子大宴宾客,到处吹牛说压垮了南华才拿到这个项目,穆家老大穆皖南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我呸,什么玩意儿,要不是他仗着老子有钱又耍手段玩儿猫腻,我们会输给他?哎……本来指着今年年终奖还房贷的,这下全泡汤了。” 乐言安静地站在流理台边,把熬好的骨头汤加进火锅里去,只安慰她道:“钱是赚不完的,反正你现在还房贷也没压力,来年又要涨工资了,公积金也会增加,总会比今年好的,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嘛!” 何薰不置可否,往桌上摆碗筷,“哎,你知道穆皖南辞职的事儿吧?他也挺憋屈的,都说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说的到底是你还是那阴魂不散的康宁?” 她真后悔当天没去那个晚宴现场,都没看明白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乐言表情始终淡淡的,“反正不可能是为了我,你们就别瞎猜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是辞去董事局主席的职位,对公司的实际控制权照旧摆在那里,没什么可憋屈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何薰摸了摸鼻子,“男人对权力毕竟都是有执念的嘛,尤其这公司就是他一手做起来的,现在为了私事儿就把头把交椅让出来,肯定会有落差啊!别的不说,被何维林这死对头蹬鼻子上脸就够糟心了,而且他那一家子,从老爷子老太太到老爸老妈个个都是厉害人物,能饶得了他吗?” 第35节 ☆、第50章 心里的空间 乐言笑了笑,“你怎么突然之间风向都变了,之前还站在我这边说他是渣男,现在怎么反而同情起他来了?” 何薰长吁短叹,“我也不知道哇,大概是看他那天离开办公室还跟大家打招呼的样子有点不忍心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平时高冷的要命,到了最落魄的时候反而要强颜欢笑,别提多凄凉了。” 乐言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说来也奇怪,那天在车里跟他大喊大叫地谈了一回,那些委屈和伤痛都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说出来了,心里反而空了,平静了。 再不会像过去那样,只要听到他的名字,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 在天台劝程雯雯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些话说出来,才发觉是自己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和真实想法,压在心里就觉得苦闷、焦虑,倾倒出来就好了。 像那个颇有禅意的故事里说的:杯子里装满了水,就不可能再装更多了,只有把杯子里的水都倒掉,才能再盛新的。 火锅的汤料调好了摆中间,涮肉、丸子和各色蔬菜满满摆了一桌,何薰搓搓手,“万事俱备,就等客人们来了。” 乐言笑笑,从冰箱里拿了果汁和啤酒出来,虽然外面是零下几度的气温,天气预报还说夜里要下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但吃火锅就是要喝冰镇的饮料和啤酒,她们都提前准备好了。 门铃响,何薰跑去开门,池睿和高寂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冬季少见的漂亮果篮和鲜花。 但旁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小姐,留利落的短发,五官大气有点像那个明星海清,朝她挥手道:“hello.” 高寂云介绍道:“这是田卫,难得回国过圣诞假期,所以我今天带她一起过来了,你不介意吧?” 乐言这时也跑过来了,何薰深吸口气,绽出个笑脸,“不介意,怎么会介意呢?人多才热闹嘛,请进。” 乐言拿出拖鞋招呼他们换鞋,悄悄瞥了何薰一眼,见她脸色都微微发青,有点啼笑皆非。 田卫是高田所的另一位主管合伙人,也是高寂云的前妻,向来是只闻其名不见真身的神秘人物。她们今天本来只邀请了池睿、高寂云和程雯雯,结果雯雯为了一碗沙茶面专门跑到厦门去了,谁知现在又突然多出这么一位不速之客,还是何薰的主场,她会高兴才有鬼。 可是她跟高师兄暧昧也暧昧了好久了,两人从来都不肯承认在一起,现在好像也没有生气的立场,只能努力地装出淡定无事的样子。 田卫带了瓶好酒和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乐言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不用客气,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员工呢,之前都没见过。不过我经常听小池说起你,听说你们俩是黄金搭档。”田卫的声音跟她的名字和气质一样飒爽。 乐言眼含警告地看了一眼身旁洋洋得意的池睿,他赶紧清了清喉咙,“不,其实我们是脑白金。” 田卫大笑,脱掉大衣在桌边坐下,看着一桌子好吃的,也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好香,好久没在国内吃正宗的火锅了。咦,有红肉,可以配我刚刚拿来那瓶酒,那个香味很特别的。” 何薰脸色更难看了,不冷不热地说:“我们吃火锅不喝葡萄酒的,只喝啤酒,而且要冰啤。” “噢对,那样会比较爽。我还以为冬天你们就不那么吃了,怕伤胃。不过你们这房子里好暖和,应该没什么问题。”田卫一点也没察觉何薰的坏情绪,依旧是笑吟吟的。 高寂云坐在她们俩中间,也似浑然不觉,问何薰道:“现在可以开始煮了吗?” 其实吃火锅的氛围是挺不错的,尤其有池睿这么擅长调节气氛的人在场,而且田卫竟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段子手,中国的、加国的,中西文化里的笑点她都是信手拈来。 只是她东西吃得很少,一颗鱼丸都要分好多次才吃完。高寂云体恤地问:“怕辣就别吃了,吃点儿饺子吧?” 其他人这才知道原来田卫不能吃辣。 何薰把筷子一放,“厨房里还有猪骨熬的清汤,我重新去换一份儿汤底来。” “不用麻烦了……” 不等田卫说完,她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乐言对众人笑了笑,“我进去帮她忙。” 何薰站在灶台边,大力地搅动一锅清汤。乐言凑上前小声道:“再这么搅下去,汤就全洒光了。” 她泄气地把勺子一扔,“洒光就洒光,反正我也不想伺候。” 乐言重新拿了口小锅出来,把骨头汤舀进去,边舀边说:“你这样生气不是没有道理吗?你没看上高师兄的时候人家田律师也存在啊,没见你有什么意见。现在人家就是回来度个假,你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谁看上他了,哼!我就是烦他随便带个人过来都不提前跟我说。” “那不是拿你不当外人嘛!而且你真会说不准来吗?那岂不是很尴尬?” “反正也不是我尴尬,我管他那么多!要秀恩爱干嘛非到我跟前儿来?这才是没道理呢!” 乐言好笑,“他们都离婚了……” “离婚了藕断丝连的才多呢!” 这句说完了才感觉到不妥,何薰耷拉下眉眼,“对不起啊言言,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乐言拿手在她肩膀上压了压,好脾气地劝慰道:“高师兄是有分寸的人,他们都离婚了,他不会乱来的。对女孩子总不能失了风度,否则他们一见面就恶言相向你也不会看上他了是不是?” “嗯……喂,谁看上他了!” 重新调好的小锅白汤被端上桌放在中间。经过刚刚乐言一番春风化雨的劝,何薰的情绪有所好转了,气氛也就越发好起来。 到最后啤酒不够喝,还是开了田卫带来的那瓶红酒。据说是法国酒庄的新酒,味道跟好年份的那些又有所不同。 乐言不敢喝太多酒,只抿了一点意思意思。倒是何薰不知怎么跟田卫好像越聊越high,最后在喝酒这回事上还你一杯我一杯地拧起来了。 高寂云也不管她们,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在中间,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池睿的肩头碰了碰乐言,小声道:“咱们出去走走吧,这里留给他们。” 乐言也正有此意。 她随意披了件大衣就出门,到了外面才发觉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 “你穿这么点儿冷不冷?”池睿拢了拢她的手臂,“怎么手套和围巾都没戴?” 是啊,到了冬天她就有点儿怀念她家乡那个南方小城,不会这么冷,也很少飘雪。 所以她到北京这么多年,还是不太适应冬天的全副武装,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 池睿的手套随身塞在外衣口袋里,扯出来扔给她,“先把这个戴上,等会儿手该冻僵了。” 她低头的刹那,露出耳后到领口那一段白皙的肤色,他心头微微一漾,又取下围巾,往她脖子上套,“还有这个,你们女孩子娇气,小心吸了冷空气嗓子又疼了。” 她一震,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来,看他有点笨拙地帮她系围巾,弄得不太美观,胡乱塞进她领口里,妥妥地拍了拍,“好了!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她的表情有些惶然、惊讶,还有种莫名的紧张感,仿佛刚刚才经历了很多年前在校园里才会有的那种纯情的试探之后,小女生会有的反应。 “喂,喂喂……我不是要占你便宜啊,我是怕你冷……”他有点手足无措地想要解释,因为她的眼睛里不知怎么的就泛起了泪。 “没什么。”她扬起下巴,笑了笑,“你对女生一向都这么体贴入微吗?” “她们倒想。”他撇了撇嘴,“我只对我在乎的人好,其他人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向是这么任性惯了,也分毫没觉得有什么可害羞的,因为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不过听她这么问,他倒暗暗有些高兴,“怎么,你很在意吗?我要是以前跟很多女人有过暧昧,你会吃醋?” 乐言认真地看着他,“我以为我们上回已经达成了共识……” “我反悔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如果你指的是上回让我不要误会说的那些话,那我告诉你我反悔了。你没给我什么错误的暗示,也没给过我希望,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他这样直白,把乐言吓了一跳,原本并肩走着的两个人渐渐停下来,他也回身认真地看着她。 “池睿,你不要开玩笑。” “我都没耐心跟女人玩暧昧,会跟你开这种玩笑?”他挑高眉毛,“俞乐言,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是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喜欢。” ☆、第51章 在意 越飘越密的雪花在路灯晕黄的光影中旋转,翻卷着呼啸而来,落在脸上、肩上,却又是温柔和煦的,像极了他现在说的这些话。 乐言完全怔住了,有那么一刻钟,血液都像跟手脚一样被封冻住。 池睿看她这样子觉得好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跟你表白还出神,太不应该了吧?好歹说句话嘛,你不说话,那我要亲你了……”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 池睿有点无奈地摸了摸鼻尖,“这样的反应好像又有点过头了,我没有这么可怕吧?” 乐言几番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才艰难地开口:“池睿,我不适合你。” “这也不由你说了算啊,两个人在一起适合不适合,要看相处的感觉。你一定曾经以为你会适合穆皖南吧?不然就不会义无反顾地跟他结婚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他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如今的俞乐言也完全经受得起这番话,可她还是觉得脑子里有点乱,“不光是这样。我比你大、我结过婚、还有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你不就比我大两岁么,咱们活到一百岁那会儿的时候谁还在乎你比我大还是小啊?何况现在女大男小的恋情多得是,你看王菲和谢霆锋,还都离了婚有孩子呢,不是照样在一起?” 她摇头,不是同一类人,他们根本肆意不到人家那个份儿上。 她深深呼吸,就像他说得,吸进了冷空气觉得喉咙有点痛,“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我们不是说好的,暂时不谈这个吗?” 对,只是暂时。她已经感觉到池睿对她有些不同,但她真的以为那就是一时的冲动或者错觉,他们都不需要挑得太明,等他过段时间想明白了就好了,自然就会过去,可谁料到他竟突然这么大喇喇地就说了出来。 池睿微微垂下长睫,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措辞比较合适。 乐言这时脑子里也清明了些,想到那天的晚宴,问道:“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来,“你怎么会这么想?” 乐言苦涩笑笑,“因为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你爸爸不喜欢我跟你有私人瓜葛,他一定也把自己的想法跟你说了。如果你只是想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用不着这样的方式。” 池睿的眉头也拢得老高,“你想哪去了,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岁年纪的小屁孩儿,处在叛逆期跟父母闹不愉快吗?” 她不敢说是,但看他与父亲的互动,至少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的。 他手握在她肩上,“我是男人,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自己心里有数。难道你是因为我家里的情况才有顾虑的吗?我跟你说过了,我爸妈管不了我的事!” “不是,池睿你冷静一点……” “放开她。” 蓦然有另一道冷冽的男声划破雪夜的寂静,乐言和池睿一起回头,看米.需米小說論壇到穆皖南缓步走过来,身后的黑色轿车车身上有薄薄一层白雪,不知在那里停了多久。 池睿冷笑,“还真是哪里都能遇到你啊!请问这大冷的天儿你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穆皖南没答她,目光只是一径看着乐言,她脖子上的男士围巾和手上大小不相匹配的手套戳痛了他的双眼。 一模一样的举动,她欣然接受其他男人的好意,却嫌他恶心,这是什么讲究? 乐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似乎连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都不关心。 他发现当她漠视一个人的时候,目光就像是穿过这个人落到很远的地方,眸色里倒影不出任何具象。 或许这是所有人冷漠时都会有的表现,他以前,也未必就不是如此。 他微微敛眸,忽然觉得手里的东西有点烫手,不知该不该给她,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往前递了递,“我路过牛街,买了点白记年糕,你拿上去吃……新年快到了。” 第36节 不是农历新年,就是圣诞后接踵而至的元旦,以往跨年的时候她总要去排队买些年糕和糖葫芦,家里留一些,另外还要给大宅送一些过去,就是为了多点过节的气氛。 老人家也爱吃老字号的小吃,平时想不起去买,过年过节买的时候又总是排队,她买了送去,他们总是高兴的。 其实他觉得也是她爱吃的缘故,那时她刚来北京上大学的时候,他带她去牛街逛街吃饭,路过白记给她切了点年糕,她咬一口下去,眼里那种栩栩的光辉真是像星子一样漂亮。 他总觉得她留在他记忆深处的东西太少,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可原来并不是。他记得很多,只不过全都是碎片化的片段,分散到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哪怕恰好经过一个特殊的时间、一个不甚熟悉的岔路口就会想起来。 这种感觉有点可怕,并不仅仅是控制欲和前妻综合症那么简单。他越不愿意去想就越是想得多,尤其最近他多了些时间在家,跟孩子待在一起久了,就更加明显,简直如潮水般要将人灭顶。 乐言却没有伸手接,看了看那个袋子,“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个,今天吃不了就浪费了,你拿回去吧!” 穆皖南的表情几乎有些困惑了,“你以前不是爱吃这个?” 乐言顿了一下,“我想你搞错了,我以前买这个,是因为你爱吃。我吃不了糯食,不消化。” 她从小就这样,汤圆、糯米糕之类的东西稍微多吃几口,就噎住似的打嗝。之所以吃到白记年糕时觉得惊艳,是因为听戴国芳说穆皖南打小就爱吃这个,她好奇,吃到的时候觉得高兴——哦,他爱吃的东西,原来是这个味道。 我来到你居住的城市,走你曾经走过的路,感受你曾觉得好的一切,以为这样就能陪你走过整个世界。 他永远不会了解,她为了靠近他,走了多远的路。 池睿笑起来,一下子觉得自己刚才那点子郁闷都不算什么了,嘲讽道:“啧啧,原来你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你今天上这儿到底干嘛来了?” 穆皖南没理他,乐言一定也有类似的疑问。 她不是说他对她的好都是来自跟康欣相处的经验吗?想想看,其实并不完全如此,至少他从没像这样大晚上的给女人去送吃的,对康欣也没有过。 他没办法告诉她,他很介意她上回跟他说的那些话,很介意。 雪渐渐下得大了,三个人杵在雪夜里实在没什么必要。乐言招呼池睿道:“上楼去吧,他们也应该喝得差不多了。” 穆皖南蹙着眉拦住她,张了张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乐言低头看到他手里那一大包东西里隐隐露出的红色一角,心头终究还是软了软,“你拿回去跟思思吃吧,红色那个山楂糕她最爱吃,有助消化,但也别吃太多了,吃不完的可以放冰箱。跟她说,我过两天就去看她,让她乖乖听话。” 他终于听到一句半句自己想听的话,可是好像还不够。 “南华的事……你听说了吗?”她跟何薰住一起,没道理不知道最近这许多变故,就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吗? 乐言脚步一顿,戒慎地说道:“嗯,我听说了。” 本来想说他永动机似的工作,从来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假期,趁这回好好休息一下也不错,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至于他们背后有什么样的战略安排,不是她该在意的事情。 池睿看了看他,冷笑道:“怎么,不做董事局主席了就到她这里来博取同情,老男人还这么幼稚,有意思?” 穆皖南恨不得一记直拳砸他脸上,“你说谁老?” 池睿理了理衣领,“当然是说你啊大叔,不服气的话我们比划比划,看你说是拼酒、打架、跳舞还是别的,谁输了谁特么是孙子,以后都别再肖想乐言,你敢赌吗?” 穆皖南是不承认他“肖想”乐言的,但只差一点,他几乎就要冲动地答应这挑衅了。他瞥见乐言脸上隐隐的怒气,又兀自压下去,笑了笑道:“别的不用比,就比比儿女吧,我有个四岁半的女儿思思,你有什么?” “你……”孩子是乐言的软肋,甚至命门,他确实比不了。 “够了!你们要争强斗狠请到别的地方去,不要在这里纠缠不休。我先回去了,你们自便!” 乐言终于气急发话,转身就匆匆往楼上去。 “乐言!” 池睿跟着跑上去,就留下穆皖南一个人站在楼道外的夜色中。 雪越发大了,穆皖南看了看手中拎着的东西,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其实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不是肖想她,却总是找借口接近她,去看她,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第52章 无言 元旦过后半个多月,就是农历的新年。 年关难过年年过,每年这个时候人心都有点散,工作却还没做完,客户那头有大量收尾的工作和应收的账款要追回,池睿忙得脚不沾地。 乐言分担了他的部分工作,两人分工合作也还是忙得够呛。 雪夜那晚的表白她没有进一步的回应,他也没有再提。池睿就这点好,工作的时候就是上司的派头,不会拿私事来干扰她。 临到要放假的时候,大家都讨论起过年的去向。 高田律所有个特别好的福利,就是春节假期有半个月之久,从年三十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过完元宵。 高寂云虽然是圈内出了名的汲汲营营、唯利是图,但从不克扣自己的员工。用他的话说,中国人要元宵之后才算过完年,各类人群都要那时才完全各归各位,业务也要到那时才慢慢从年前的散和慢回到正轨上来。 一年里多一周时间也多不了多少新业务,但拿来作为团圆假期给员工的体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圣诞节那顿火锅吃完之后,乐言才知道当初制定这规矩的人实际上是田卫。 她一看就是那种既重视工作又很懂生活的女人,假期多一天是一天啊,员工们也跟着享享福。 高寂云也就听她的。 何薰那天喝多了,还醉眼迷离,耷拉着嘴角问她:“你说他们以前……是不是很恩爱?” 恩不恩爱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离了婚的两个人倒比朋友更像朋友。 这会儿何薰很清醒,盘腿坐在她阁楼的床铺上问:“过年你真要回家啊?” 乐言点头,“你妈妈要来,让她住这里,也宽绰一点儿。我不妨碍你们母女团聚了。” 何薰伸长手臂,整个人都压她背上,“都说了让你留下来一块儿过年了,我妈你又不是没见过,神经比我还粗,又彪悍,跟我凑一块儿过不了一天就得吵架。她就喜欢你这样的软妹,经常教育我说要是有你一半儿的温柔就好了,哎……” 乐言好笑,“那你就顺着她一些,别跟她吵。你不是说她今年身体也不太好吗?好不容易到北京来一趟,你陪她到处逛逛、吃点儿好的,一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她要走你还舍不得呢!” 何薰露出几分怅惘的神色,“其实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北京,但我就是想让她看看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也扎稳了根,有稳定的收入和自己的房子,日子过得很好。乐言,过完年回来我可能要换工作了,不再继续担任南华的法务经理。” 乐言吃惊,“怎么突然想到换工作?是因为这次光伏项目的事?” 何薰摇头,“跟公司没关系,跟穆皖南也没关系,其实他是很好的老板,南华也教会我很多。只不过在同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总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我想趁自己年纪还不大,没有拖家带口的牵绊,多尝试一些可能性。” “新工作已经有意向了吗?” “嗯。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律所工作,成长的空间更大,收入也更多。田卫打算跟高寂云拆伙,成立一个新的律所单干,正需要人手,我打算加入。” 乐言这下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何薰跟田卫多少会因高师兄有点芥蒂,那天相谈甚欢纯粹是有酒精的催化作用,没想到她们是真的惺惺相惜。 “别担心。”何薰揽紧她安慰道,“高田所已经今非昔比,少一个合伙人也不会动摇根本。倒是池睿也差不多到了该升合伙人的时候,高寂云这么器重他应该会破格提升,你马上也可以正式挂牌独立接案子了,跟着他们前途无量。” 乐言只是笑笑,若有所思。 “哎,真舍不得你走。”何薰大大地叹口气,又把话题拉回来,“你干嘛一个人大老远地跑回去啊?春运路上人太多了,你这么折腾多累啊!” 乐言拍拍她的手,“我也要回去陪我妈妈,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以前与穆皖南作夫妻的时候,他在两人怎么过年这件事上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就是必须得在一起,而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往年他们的规律基本上是带着思思一起到穆家大宅过年,俞家二老头两年也到北京来过年,一次是因为她怀着思思,一次是为了顺便给周颂真看病,后来父亲的身体也不好了,就再没来过。 她跟穆皖南带着思思在穆家过完年初三再回小城去,很匆忙,待两天就得回来,因为穆皖南没有那么多假期,而第二次回去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在了。 如今终于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她可以陪着妈妈,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可以过完元宵再回来。 唯一遗憾的是没办法把思思也一同带过去。 她还是带了些侥幸想去跟穆家的长辈商量商量,带思思回趟外婆家,过完年再跟她一起回来,反正她也还在放寒假。 她不敢去找老太太,因为以老太太的性子,听她这么一说,肯定就大手一挥让她别回去了,把她妈妈一块儿接过来跟他们家一块儿过年,那样怎么说都不合适。 她只能去找戴国芳,问她能不能让思思今年跟自己一块儿回外婆家过年,她可以初七之前就带孩子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戴国芳有些心不在焉,年底了家里要忙的事情也多,连门口的发财树要换新都得她操心去张罗。 她也觉得为难,“乐言啊,你瞧家里这几天忙这忙那的,其实是因为皖南他爸爸快回来了。他在军港一整年也回不来一次,大年三十能到家就算不错了,也实在是辛苦。他总是希望看到一家人齐齐整整的,你跟皖南离婚的事儿我都还没跟他好好说,老二的身体又出了这么大的状况,要是思思也不在家里……他不知得失落成什么样儿。我知道你妈妈也想思思想得紧,要不这样,还是接她到北京来过年吧?我亲自打电话跟她说,然后派人去接,来回很快的,过年人多也热闹。” 果然也是这样的提议。乐言拒绝:“不用了,我已经跟她说好要回去的,我也好久没在家里过过年了。” 她不愿让戴国芳打电话给妈妈,无端造成困扰。穆家人多,过年热闹,只是再热闹也与她们无关了。 戴国芳没有坚持,因为穆晋北的病,她整个人也受了很大的打击,显得米.需米小說論壇很是憔悴。乐言放下年货,再寒暄了几句也起身告辞。 在门口看到穆皖南的车,看起来是刚从外头回来,抬眼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愕,很快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点年货,跟爷爷奶奶和伯母他们拜个年。”她耐着性子,并没有把接思思一起去过年的想法跟他讲。 他嗯了一声,“你今年要回你妈妈那边过年?” 乐言点头,“她做完搭桥手术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这趟回去正好陪陪她。” “代我问她好。” “嗯。” 两个人说完这些,好像就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时相顾无言。 穆皖南抬头看了看天色,“吃了饭再走?” 乐言道:“不用了,我约了跟何薰雯雯她们吃饭。” “那我送你。”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不用麻烦了。你不是还要去接思思?她的寒假托班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早点去接她。” 穆皖南说好,她已经转身往门口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一走,就又要大半个月见不到人。 “俞乐言。”他还是忍不住叫她,等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才沉声缓缓地说,“春运路上人多,你自己多当心一点。” 她抿了抿唇,算是接收到他的好意,终于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穆皖南问了母亲才知道她这趟来是想带思思一同回南方小城过年。 戴国芳忍不住有些抱怨:“你们夫妻散了,晋北还没出院,你爸爸又快回来了,见到这家里七零八落的心里该有多别扭。要是思思也不在,他非得气病了不可。乐言这孩子以前挺懂事儿的,现在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接她妈妈一起来过年不是一样吗……” 她以前就是太懂事太懂得体谅别人,才一个劲儿地委屈自己。 穆皖南没听完她的抱怨,心里隐隐觉得烦闷。 他也没追出去,知道就算是再跟乐言面对面,他也不可能让思思跟她一起回外婆家去过年。 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刚才碰见他,连提都没跟他提。 她对他向来是没有什么要求的,大概也是习惯了,知道他不会满足她,哪怕是像带孩子回娘家过年这样一个简单平常的愿望也是越过他,靠自己来争取。 第37节 ☆、第53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以往的农历春节,父亲穆谦常常是大年三十当天了才回到家,甚至有时作为首长前往驻防前线慰问而无法赶回来过年。 今年他却回来的早一些,大概还是听说了家里的这些变故,尤其二儿子的病,始终惦记着,一回来就让穆皖南陪着,到医院去接穆晋北出院。 勤务员上楼到病房去帮忙收拾,穆皖南坐在车里觉得有些闷,拿出烟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父亲,又重新将烟盒放回去。 “烟不是戒了,现在又抽上了?”穆谦淡淡地问。 “嗯,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抽。” “累什么?董事局主席的职位不是辞掉了,孩子也有周嫂她们帮忙照看着,还有什么值得你操劳的事儿?” 穆皖南不说话,他是准备好了迎接一场暴风雨的,在父亲面前有时不说话反而能让风声雨势小一些。 穆谦却把那包烟抠出来,自己点了一支,又扔了一支给儿子,“想抽就抽吧,成天介让人吃挂落,现在可好,连个心疼你的人都没了,踏实了?” 穆皖南默默点燃了烟,爷俩坐在车里吞云吐雾,谁都没开声儿。 过了好半晌,穆谦才问:“老二谈的那丫头,是什么样的人?” 穆皖南把烟夹在指尖,微微垂眸,“她是苏城人,父母去世的早,被一位昆曲演员收养了,从小跟着学昆曲,有自己的剧团,就是撑得比较艰难。晋北帮过她,俩人就这么认识了。” 穆谦咳嗽了两声,“谁问你他们怎么认识了,我问你那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漂亮,固执,有主见,有情义,晋北的病情况不好,她也不离不弃。” 穆谦点头,“那你当时为什么要反对?” 见他愣了一下,他语调悠悠地补充,“我都听说了,当时你和你妈都极力反对他们俩在一块儿。他们打算一起离开北京城,你们赶到机场把人拦下来。你们哥俩吵起来,你妈妈还为了你给了他一巴掌。你妈是那样的性子我了解,你呢,你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我倒是很想听听看。” 看来每个人都免不了为这件事刨根问底了。 还有那一巴掌,虽然医生说跟弟弟病发没有任何直接联系,但他们毕竟是眼睁睁看着他挨了巴掌才昏倒的。如果晋北不提当年康欣的事儿,母亲不会给他那一下儿——她对当年的事有愧,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愧疚。 然而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只怕母亲现在心里也是怪他的。 穆皖南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去,“爸,要是我知道那一巴掌会让晋北倒下去,我宁可她是打在我身上,宁可倒下去的那个人是我。” “其实我失去哪个儿子都是一样的心疼,你不需要做这种无谓的假设。”穆谦习惯静默一段之后再开口,嘴边那支烟已经燃到了尽头。 他将烟蒂扔到窗外,语调沉沉地说:“就这么羡慕你弟弟吗?他带着女人要私奔的时候你羡慕,他生病了躺在医院里,身边有人不离不弃地守着他,你也羡慕。你是不是觉得他比你自由和幸运百倍?” 穆皖南心口狠狠一震。 穆谦接着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你把理应对同一个人的期待,放在了两个不同的人身上,并不是你选择的问题。” 当年他的选择跟穆晋北一样,走不掉是因为康欣放弃了;而如果他现在重病卧床,乐言根本不会离婚,会像沈念眉守着穆晋北一样不离不弃地守着他。 他不必纠结,他没得选,因为早就已经选好了,不同的只在于康欣和乐言的选择。 在于她们分别有多爱他。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穆皖南茫然地驾车行驶在街头,晋北和念眉坐在父亲的那辆车子里面,不知会谈些什么。 看起来柔弱的小女人,在威严的长辈面前并不发怵,只是紧紧握住爱人的手,一切都说得很明白——只要两个人能在一起,其他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不重要。 其实他们能一起回穆家大宅里过年,长辈们心里都是高兴的,总算在绝望的深渊里还能看到一丝曙光。 一直处在黑暗里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人了。 思思嘴巴甜,一口一个二叔二婶叫的欢,穆晋北抱起她问道:“就你和爸爸来了,妈妈呢?” 她撅了撅嘴,低头掰手指头,“妈妈今年回姥姥家过年了。” 穆晋北走过来问他,“哥,怎么回事儿,怎么让大嫂一个人回家过年了?” 当初与大哥的争执早已抛到了脑后,他是特别潇洒大方的人,病了一场,许多事想得更加通透了些,过去的种种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他反而感激他们,那些阻力淘尽了他与念眉间的最后一层砂砾,显出爱情如黄金般的珍稀与坚韧来。 穆皖南艰涩地笑了笑,“离了婚,再让她到咱们家来过年,未免强人所难了。今后你这称呼也得改改,不能再叫大嫂了,她会介意。” 穆晋北沉默一阵,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和念眉抱着思思一起去翻买来的炮竹。 除夕还是喜庆愉快的,家里的老老少少全都聚齐了。以前小时候觉得大到会迷路的老房子,如今长到这般年纪再来看,才发觉容纳这么多人也会略微有点拥挤。 老爷子和老太太是最开心的,坐在桌子的上首位置,把思思抱到跟前儿,亲手剥卤水蛋给她吃,听这些一年也回不来几天的小辈们你来我往的斗嘴,说说吉祥话,老爷子一年也只有这一天会喝一点点酒。 穆谦和戴国芳坐在一起,也带着笑容,客套地招呼初来乍到的念眉吃菜,都绝口不提晋北生病的事。他也就乐得轻松,坐旁边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哄着她,默默把夹到她碗里她又不爱吃的菜夹到自己碗里吃掉。 老太太把他们的感情都看在眼里,一面是欣慰,一面又追问其他人:“我说你们都差不多到年纪了,什么时候才像你们二哥似的带个人回来我瞧瞧?” 穆嵘跟穆峥是孪生子,坑自己亲哥毫不手软,豪气道:“奶奶,带一个人回来算什么呀,穆峥明年过年说不定就给您带回一大一小俩人儿,您就擎好儿吧,买一送一包您满意!” 老太太高兴啊,问穆峥道:“老四,是不是真的?我是听说你有中意的姑娘了,明年能带回来吗?” 穆嵘和津京都跟着起哄,他在桌下一边儿一个狠狠地踢过去,面上却淡淡的,“奶奶,您别听他那大嘴叉子瞎白活,我要有意中人了还能不让您知道吗?有些玩意儿似的女人就是应酬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兴起那么些风言风语,做不得准的。咱们家现在最该解决单身问题的人是大哥啊,您先让他解决了,给咱们做个样儿。” 话题终于还是推到穆皖南身上来了,他低着头扒饭也不接话。老太太瞅他一眼,摇摇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都不想再提他跟乐言的事儿了,免得影响吃这顿团圆饭的心情。 穆皖南也没说话,一餐年夜饭也只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喝了点红酒就算吃完了。穆津京坐他身边咋呼,“哎哎,大哥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酒也不喝,是不是嫌弃我们做菜的手艺呀?” 家里的帮佣们过年也都各自回家了,家里擅长厨艺的女性本来就不多,年夜饭这一桌子菜是他们几个小辈跟着老太太在厨房里硬捣鼓出来的,跟乐言在的那会儿没法比。 他一哂,“吃你的饭。” 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饭菜送进嘴里就像沙土一样吃不出滋味来。 不知道俞乐言平安到家了没有? 他拿出手机,发祝福短信的人很多,却没有她的。 他又默默把手机收起来。 穆峥也有点过意不去,跟穆嵘使了个眼色,加上穆津京,三个人就来闹他喝酒。 穆晋北生病不能喝,当然所有的都冲着他这个大哥来。 几个人喝掉了两瓶红酒,酒劲上来了还是微微有点热。 他松开衣襟,带思思跟他们一起到院子里去放鞭炮,小女孩胆子小,他就抓着她的手远远地点火,用手帮她捂着耳朵。 思思玩累了就抱着他的脖子不放,进了屋还在轻轻嗫嚅:“爸爸……我想妈妈……” 他心里就像有个极软的地方被这小丫头的胖手指使劲戳了一下,痛得几乎抱不住她。 戴国芳伸手过来接孩子,他摇摇头拒绝了,想自己把她抱回房间去睡。 谁知思思回到温暖的屋子里一下子又精神了,吵着要跟大人一起守岁,哧溜一下子从他身上滑下来就要去找念眉。 穆皖南也就由着她,孩子想妈妈,他不能让俞乐言陪她一起过年,只有在其他方面多顺着她的意思,只要她高兴。 他从楼上下来,客厅的大电视里放着无聊的春晚,但唱唱跳跳的倒是很热闹。津京和穆峥穆嵘陪老爷子老太太坐在一起,几个人凑了一桌牌打拖拉机,老太太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玩儿,不时又抬眼看看电视。 ☆、第54章 不速之客 沈念眉陪着思思玩拼图,穆谦和戴国芳就趁机悄悄把晋北叫进了他们的房间,留她在外头惴惴地等待着,脸上却还要装得什么不知道。 穆皖南抬头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其实父母也是时候在他们的事情上有个明确的表态了,只跟弟弟一个人谈话,会谈些什么他大致都能猜得到。 他们都没再念叨他跟俞乐言的事,那天父亲在车上跟他的一番简短谈话其实已经点到了要害,他们相信他已经足够明白。 他点了一支烟,站在二楼楼梯转角处的窗户口,开了一点缝隙,让夜风慢慢地把青色的烟雾都卷走。 楼下正打牌的穆峥接到了电话,说了声你们先玩儿就起身避开家里人到外头去讲电话。 他从侧门出去,站在屋檐下,抬头就能发现穆皖南,他却无知无觉,压低了声音,语气冷漠而不耐,跟电话里的人说:“你今晚飞北京?过夜还是不过夜?”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声音也很小,穆皖南在楼上窗口隔着一段距离只听到只言片语和他的冷笑,“……所以呢,你来我就得去看你?你长行市了啊,知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就打电话来……对,我不需要……你还想有下次?” 最终还是绝然掐断了电话,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重新回到屋里去。 零点越来越近,夜空中的鞭炮声也越来越响。 穆皖南总觉得会错过手机的铃声,不时就拿出来看。可是并没有未接来电,五花八门的祝福短信里也始终没有来自俞乐言的那一条。 她的名字,仍然在他手机通讯录的快速联系人第一位。不是“老婆”也不是“亲爱的”,那些有情人间的“傻宝”、“猪猪”之类的称呼更是与他们绝缘。记录显示就是俞乐言三个冷冰冰的字,不带一点感*彩,难怪有朝一日他想亲昵一点,她都说她不习惯。 楼上二老跟穆晋北的谈话也结束了,戴国芳打开门走出来,拿纸巾默默拭泪,穆晋北双手搭在她肩上低声安慰。 穆皖南摁灭了烟头,悄声往楼下走。 在门口玄关处遇到穆峥,穿好了大衣正在换鞋。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看他,“这么晚了,要出去?” 穆峥嗯了一声,见到他倒是很冷静坦然,“大哥,他们打牌还缺人,你去替我一下,我有点事儿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大年三十晚上出去见其他人……还会回来吗? 他笑了笑,“是那个玩意儿一样的女人?她有执飞任务今晚飞北京?” 他这么一说,穆峥就知道刚才那通电话被他听去了,也不多做解释,“哥你别跟家里人提,也别让老五知道我去哪儿了,他那人管不住嘴。” 穆皖南点头,“替我谢谢梁小姐,上回……多亏有她帮忙。” “嗯。”他们都明白,乐言被康宁下药那一次,飞机上幸好有她帮忙穆皖南才能赶得及将人带出来。 穆峥关上门走了。他回到屋里,看到穆晋北跟念眉在院子里低声说话,两个人相拥着,明明说的是沉重的未来,却见缱绻缠绵,互相依赖,像两株交缠双生的树。 思思已经睡了,他回到楼梯转角的窗户口,又点了一支烟,拿出手机刷新闻。 页面上到处都是过年过节应有的喜庆和中国红,偶然角落里有社会新闻跳出来,是某地城际高速当日发生严重车祸,因为被各种红色遮盖,并不是那么显眼。 穆皖南本来没在意,谁知扫了一眼却忽然意识到,乐言从北京出发就得在这个城市的机场降落,再换车走城际高速回家。 他脑子里嗡地一下像炸开了一个炮仗,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身处何时何地。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手机都已经拿不稳了,手指颤抖着滑动屏幕调出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再没有任何犹疑地打过去,闭上了眼睛等她回话。 结果她的手机显示关机。 他有很长时间没像这一刻这么无措过,仿佛连该如何呼吸都忘记。 好不容易想起来她家里还有个座机电话,他翻出号码来打过去,这回终于通了,细柔熟悉的女声接起来,“喂,您好?” 一颗心重新落回胸膛里,穆皖南如虚脱般放松下来,继而是无法控制的恼怒,冲电话那头吼道:“俞乐言,你到底在干什么?到家了为什么不抱平安,手机也关机……你是故意还是怎么的,知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啊?” 第38节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乐言愣了两秒才说:“应该是我问你在干什么?我手机下了飞机就一直没开,你就为了这个跟我吵架吗?是不是思思发生什么事,她睡了没有?” 她声音软洋洋的,像舀了一汪清水兜头泼下来,浇灭了他莫名燃起的怒火。 他这才察觉了自个儿的失态,呼吸还有些急促,一手握紧了手机,沉声道:“不是思思……她没事,玩累了,这会儿已经睡了。” 乐言好似松了口气,大过年的也不愿意追究什么,“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我手机也快没电了,有什么事等我明天充好电再说。”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让他无端想到刚才穆峥在屋檐下也是这样讲电话的,生怕家里人听到。 电话里也传来春晚的声音,跟他家楼下电视机里播放的同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零点倒数的时候,他听到那群矫情的主持人带领观众大声倒数:“十、九、八、七……” 她家的座机装在客厅里,她这会儿想必是坐在沙发上欠着身子跟他通话,又不愿意让旁边的周颂真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只听得电视里的新年倒数越来越近,好像有许多话要讲的,这会儿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过年了……新春快乐。” 乐言顿了顿,也说道:“嗯,新春快乐。”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已经听不清了,屋外的夜空中一时千百响的鞭炮声一齐响起来,两个人耳边都只听到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他甚至来不及好好问问她一路上到底是不是顺利,就不得不挂断电话。 这一晚上的,整颗心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哪里有点过年的喜兴? 他觉得自个儿可笑,看看在房间里熟睡的女儿,又觉得孩子可怜。 幸亏只是虚惊一场,他难以想象如果乐言真的出了车祸会怎么样。 孩子会失去妈妈,而他会失去……失去什么呢,紧张得那个样子。 他仰起头靠在墙上,心脏还在像失了常序一样狂跳不止。 他要做点什么。 … 穆皖南承认他是冲动的,二话不说就订了两张机票,跟孩子一起,大年初一就赶往乐言娘家所在的小城。 戴国芳惊诧道:“大过年的,就不能过几天再说吗?再说他们都离婚了……” “让他去!”穆谦打断她,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头犟牛好容易想通了,就该放手让他撒丫子去跑。 撞了,疼了,他才品得出个好歹来。 … 大年初一,照旧例出嫁的女儿这天是不能回娘家来的,可乐言除了这个家之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何况她现在是什么情况,相信母亲心里都有数。 小城的菜市场过年不开,路边儿也没个卖菜的人,荤素食材都是先前就储存好的,就乐言和周颂真两个人吃,可以吃上好几天。 爸爸不在了,她又一个人回家里来,只剩母女俩,连东西都吃得少,年夜饭做了凉热五个菜都没吃完。 但娘俩也不能光吃剩菜剩饭,再做点什么好,周颂真很是头疼。 乐言从冰箱里拿了冷冻的虾仁和瘦肉出来,又发了几朵香菇,打算做春卷,不仅意头好,吃不完也好保存。 但还是很怀念爸爸在的时候,他也爱吃这个。 乐言燃了两柱香,爸爸的遗像供在客厅的屉柜上,仍然是熟悉的音容笑貌,就像他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她把香插好,在旁边定定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人敲门。 周颂真摘了老花镜走出来,跟她一样有些诧异,“今天会有谁来啊?” 乐言摇摇头,走到门口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风尘仆仆。 “妈妈!”乐言来不及反应,打开门的瞬间,思思就像头小鹿一样撞进她怀里。 乐言还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下发现怀里拱啊拱的小脑袋真真儿的,孩子身上熟悉的奶香冲到鼻子里来,她才又惊又喜地一把抱住她,“思思……宝贝,你怎么来了?想死妈妈了!” 思思唔了两声,回身拿小手一指:“爸爸带我来的,我们坐了飞机,又坐汽车。” 乐言抬起头来,似乎这一刻才留意到站在门边的穆皖南。 他脸上还是看不到太多情绪,也没有带什么行李,轻装简行,像一次公务出差。 周颂真看到父女俩突然出现,也很是惊讶,当然更多的是欢喜,把家里备着的糖果花生全都拿出来给思思,乐得合不拢嘴。 乐言给他倒了杯热水,抬手把发丝别到耳后,轻声问道:“你怎么会今天带着思思到这儿来?” 大年初一这一天,穆家往往是最热闹的,亲朋好友上门拜年的不少。穆皖南是长房长孙,不在家陪着应酬拜年的人们却带着孩子不远千里地赶到这小城来,不像他会做的事。 他又几乎没有带什么东西,就连思思也只背了一个小书包,装了一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水杯而已,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才出的这趟远门。 穆皖南握着玻璃杯,“孩子想你,而且她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姥姥了,所以我带她过来。过年在哪里过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乐言还是有些疑惑,“真的就只是这样,没什么其他的事儿?” 他眼睛不看她,“能有什么事儿?” 她不说话了,想到昨晚他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眉头就松不开。 “你爸妈呢?你带思思过来,他们知道吗?” “嗯。”穆皖南回答得很含糊,听到孩子跑进厨房的动静儿,才抬眼问道,“中午上哪儿吃饭?思思早上就吃了两个小蛋糕,牛奶都没喝完,这会儿应该饿了。” 乐言这才赶紧去弄午饭,思思很久没到姥姥家来了,兴奋劲儿一上来就缠着她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的问不停,她忙着应付孩子和做饭,终于不再刨根问底。 穆皖南微微松了口气。 多了两个人,就不能按原先的打算做菜了。乐言和周颂真都习惯在除夕当天多做些年菜,像粉蒸肉、炸丸子、荤素卤水,可以在冰箱里放好多天,要吃的时候端出来再加工,很方便。 乐言把虾仁、瘦肉和香菇剁好了拌上佐料放一边儿,端了一份粉蒸肉出来放进蒸锅,怕思思饿了等不及开饭,又蒸了块玫瑰年糕,很快就蒸软乎了,切成大小适中的方块放在碗里让她端着慢慢吃。 “真好吃!”思思美美地咬了两口,又想起爸爸来,端着小碗跑穆皖南跟前去,“爸爸你也饿了吧?吃这个,可好吃了!” 他就着她的小手把年糕吃进去,又扯了张纸巾帮她擦嘴,问她要不要喝水。 乐言看着父女俩的互动,有种说不上来的况味,眼睛微微酸胀,赶紧就把头扭过去了。 周颂真走过来低声道:“我看这剁的肉馅儿还有剩,包春卷也用不了这么多。咱们家还有油豆腐,我来做个豆腐酿吧,皖南不是爱吃这个?” 乐言一听就说:“妈,菜够了,我等会儿还要拿炸肉丸出来跟豆腐、白菜炖个砂锅呢,这他也爱吃,就别麻烦了。” 豆腐酿是周颂真娘家的名菜,一个个油豆腐撕开个小口,把新鲜芋头和肉剁好了拌成馅儿塞进去,塞得满满当当如乒乓球似的再上锅蒸透,之后再在锅里调酱汁儿浇上去,是道好吃但挺费工夫的菜。 他倒会吃,第一回上他们家来吃过之后就忘不了,周颂真也知道他喜欢吃,每次他来都特意给他做。 现在已经不是一家人了,不用再迁就他什么,更不用特意上赶着地对他好。 乐言把砂锅炖上,架上油锅就开始包春卷。她动作麻利,包好一个下锅一个,每个春卷都塞足了馅儿,鼓鼓囊囊的但又不至于撑破,在锅里噼里啪啦一阵响,渐渐染了金黄色,又香又好看。 思思和穆皖南的那碗年糕是吃完了,都循着香味到厨房里来看热闹。 乐言觉着有油锅不安全,想叫孩子出去,一不小心分了神,把生春卷扔进油锅的动作大了些,热油一下子溅出来,疼得她啊的叫了一声。 穆皖南神色紧张地上前拉住她,“烫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哪儿了?” 一旁的周颂真看到两人这样的情形,神情有些微妙,牵起思思把她带到客厅去。 乐言也是真被热油烫得疼了,连他蹙紧眉头抓住她的手都没顾得上甩开,直到他发现她脸上也溅到了油,伸手来帮她擦,她才往后一仰躲开了。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乐言看了看锅里,深吸口气道:“要炸糊了。” 穆皖南把她拨到身后,把锅里炸好的几个春卷捞起来,顺手关了火。 他把她拉到水龙头下冲冷水,见她抹脸,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有烫伤膏没?你先去抹一点儿,这儿有我看着就好。” 乐言摇头,“没关系,只是小事。” 穆皖南站在灶台边拦住她,“你别弄了,卷好了我来炸就行。” “你?”她是有些不信的,穆家大少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进过厨房掌大勺? 他挑了挑眉,“我以前跟我妈和奶奶一起做过春卷和煎饺,这种事难不倒我。” 他洗了手过来,抄起一张面皮填馅儿卷饼,倒是像那么回事儿。 “馅儿别弄多了,容易破。”她在旁边提了一句。 他转过头来看他,两个人距离很近,他嗅到她颊边似花香又似奶香的味道,混杂了食物的香气,是他喜欢又熟悉的女人味。 她察觉到他恍惚间的情生意动,刚抬起眼,他已经转回身去了,重新拧开火,热闹的香味又开始弥漫。 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相处在他们的记忆中都是不曾有过的,像寻常夫妻一样胼手砥足地站在一起做一顿家常菜对不相爱的人来说竟然也是这么奢侈的事。 春卷很快炸好了,在盘子里摆得很漂亮。火上的砂锅和粉蒸肉也陆续上桌,加上年糕和八宝饭,大年初一的一桌饭菜朴实却又丰盛。 周颂真还拿了一瓶黄酒出来,笑了笑道:“言言爸爸总是说,过年要喝点酒的才有气氛。以前他喜欢跟你爸爸喝两杯,总拉你们哥几个作陪,现在他不在了,家里也没什么好酒,你喜欢就喝一点,不喝也没关系的。” 穆皖南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一旦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别人越是对他宽容善良他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他打开酒瓶浅浅地倒了一杯,放到俞峻远的遗像前。 他不知能说些什么,如果岳父现在还健在,大概是要发脾气的,恼恨他让乐言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唯有又倒了一杯酒给自个儿,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乐言一直没说话。 思思喜欢吃妈妈和姥姥做的菜,吃得很香,吃完了就有点困。乐言收完碗就哄着她睡午觉,自己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穆皖南坐在客厅里,见她出来,问道:“思思睡了。” “嗯。” “她早上六点就起来跟我去机场,路上也辛苦了。” 乐言点点头。不管怎么样,孩子不在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都空落落的,到她身边儿来了,才觉得过年有了点年味儿。 “出去走走?”穆皖南有些恳切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思思有些日常要用的东西全都没带来,她得去买一点儿回来,至少应付过年的这几天。 两人沿着小区围墙外的小路往前走。南方的冬天,气温没有北方那么低,但也不算很暖和,乐言和穆皖南迎着风还是感觉到有些冷,手都插在衣服口袋里,低着头不吭声,像并肩缓缓而行的两只蜗牛,缩在自己的壳中。 偶尔遇到相熟的邻居,看到乐言他们就有些好奇似的多打量了几眼,“言言啊?跟姑爷回来过年?” 太多事不好向外人解释,也只得含混地笑笑也就过去了。 穆皖南没说什么,但已经感觉到她随后立马就有意拉开了跟他的距离。 没有话题果然就像陌生人一般了,幸好正路过熟悉的门面,他抬头看了看道:“这个饭店居然还在?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吃的饭。” 原来他也还没忘记。乐言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这是附近口味最好最地道的一家饭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 外观几度重新修缮,都还是掩饰不了时间流逝的痕迹。 第39节 穆皖南笑了笑,“是啊,我认识你也有十几年了。” 她觉得不好笑,她不是他的青梅,他也不是她的竹马,十几年的时间,只是让一个少女的暗恋和隐隐欢喜终成灰。 小城很小,走了不到两站路,就有一个颇大的婴童用品商店。乐言走进去给思思买点纸巾面霜之类的东西,穆皖南跟在她身后,看到有迷你可爱的小衣服,忍不住拿在手里看。 “俞乐言……是俞乐言吗?” 隔着一排货架,有年轻的少妇试探着打招呼,乐言看过去,竟然是许久不见的中学同学。 女人好像就是这样,不管多久没见,碰到都能立马亲热地聊起来。对方挺着大肚子,看起来怀孕六七个月了,身旁憨厚的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凑过来道:“叫阿姨和叔叔。” ☆、第55章 施舍 大胖小子大概还不到三岁,虎头虎脑的,乖乖地叫了人,还觉得不好意思,一扭身趴回爸爸肩膀上捂脸。 乐言一颗心都萌化了,笑着去摸他头发被剪成西瓜皮的小脑袋。 穆皖南就一直看着她。 准妈妈热情得不得了,瞥见他手上的小衣服,就探手过来摸乐言的肚子道:“你也有啦?过来帮小宝宝买东西?” 乐言顿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不是,我过来帮我女儿买点东西。哪里人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这么快又有二胎。” 穆皖南呼吸微微一窒。 对方笑得一脸幸福,隐隐还有些自豪,“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的,不过有了就顺其自然嘛!医生说这胎是个女孩子,刚好凑个好字。其实要像你们这样,第一个宝宝四五岁的时候生二胎最好了,你也考虑下吧,现在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乐言已经没了笑容,但依旧面色温和,“嗯。” 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说好再约才分开,乐言又低下头去挑要买的东西,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穆皖南高拢着眉头跟在她身后,手里的东西放下去又拿起来,像是不经意地问她:“刚才那个是你高中同学?” “嗯,前后排,以前很胖,现在变得窈窕又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眉头拢得更高了,心想说那也算漂亮的话,她岂不是校花? “孩子比较可爱。”他敷衍地说着,“不过不如思思。” 她一哂,谁都觉得孩子是自己家的最棒,护犊子的天性使然。 她没搭话,抬高了手去拿放在高处的幼儿奶粉,有点儿吃力,穆皖南帮她拿下来,递到她手里,“你……也跟她一样,想再生一个孩子?” 乐言闻言转过来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抿紧了唇不答,其实他也明白这是个很危险的话题,因他与她的心结有一半是在孩子的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再有一个孩子…… 他也被自己这种贸贸然的想法给吓到了,但是刚刚在听到对方问她话的时候,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隐去的时候,他心里是真的想——他跟她可以再有一个孩子的。 只要能抹掉那些难堪的回忆。 可乐言只觉得讽刺,“你在暗示或者担心什么?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但我没打算这么快再嫁人生孩子。我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疼爱思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她误会了他的本意,可他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意味着她不会立马跟那个池睿在一起吧? 两人各怀心事,买好了东西回家,一路上也没再说过话,气氛好像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回到家里,思思已经睡好午觉起床了,坐在电视跟前看巧虎,见爸妈一起回来,还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和零食,高兴地缠着他们东摸摸西蹭蹭。 周颂真还是做了穆皖南爱吃的豆腐酿,乐言摇头,做就做吧,反正思思也能吃。 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到底是亲生父女,很多口味喜好都惊人的相似,穆皖南有许多爱吃的东西也是思思爱吃的。 穆皖南在客厅陪着思思,过年他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以前还会带着工作用的电脑,随时处理公务,最近卸了职,连电脑都没带过来,倒是多了许多时间陪着孩子。 这样也好,女儿一直就很想要他多一点的陪伴。 乐言在厨房忙碌着,周颂真看了看她,“你跟皖南又吵架了?” “没有,哪有什么好吵的?妈,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出去了一趟回来互相就不说话了,不是生闷气会这样吗?这大过年的,他难得带孩子来一趟,你就大方点儿,别跟他闹了,啊?” “我没想跟他闹。”乐言擦了擦手上的水,“妈,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我跟他始终不是一路人,日子过了这么久也走不进他心里去,到最后还是只能分开。我什么人都不怪,也不怨,要怪也只是怪我们没有缘分。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们当着孩子的面还是和和气气的。” 她有分寸,只是他靠的近了,难免会有抗拒和怀疑,总是免不了地生气。 周颂真叹气,“已经办好手续了,不能挽回?” 乐言摇摇头。 老人家有些伤感:“上回到北京去,我就看出你们之间有问题,是为了安我的心才凑在一起做做样子。我女儿什么样我很清楚,皖南也是好孩子,但就像你说的,可能是真没缘分……当初是我们强求了。” 乐言揽住母亲的肩头,“都说了不怨你们了,那时候是我自己愿意的。” 周颂真抹了下眼角,“嗯,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看。皖南……毕竟是思思的爸爸,分手的时候都和和气气的,以后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要闹得太难看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 周颂真没再多说什么,本来就是已经预见到的结果,对穆皖南的态度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吃完了晚饭,就面临今晚怎么住的问题。 乐言他们家的房子就是比较老的那种两居室,客厅狭长,两个房间都朝南,三口之家住很宽绰,甚至老两口加上年轻小夫妻带个孩子挤一挤都是完全够用的。问题在于两个离了婚的男女还带着孩子,不能睡一张床,空间就比较难分配了。 乐言的意思是让他去住酒店,思思留下来跟她睡。她洗完碗,收拾好厨房,把挽起的长发放下来,换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道:“市中心有四星的酒店,可以打车过去。要是嫌远的话,旁边有快捷酒店,今天应该也营业,我送你过去再回来。” 穆皖南盯着她将长发放下来的动作,见她耳后一块白皙的肤色被细软乌黑的发丝遮住,刹那间有些微失神,没有立马接话。 思思这时候已经由姥姥帮着洗完了澡,听到动静跑过来抱住乐言的腿,“妈妈,爸爸要到哪儿去?” 周颂真也走过来说:“都这么晚了,还要去酒店,会不会太折腾了?” 穆皖南也定定地看着她。 乐言低头看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抿了一下唇,“家里太挤了,他住得也不舒服。” 大家都觉得她不近人情吗?没关系,恶人她来做好了,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穆皖南挑了挑眉,“无所谓,我可以睡沙发。” 思思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帮腔:“我可以跟姥姥睡啊,这样爸爸就可以跟妈妈睡了。” 孩子还太小,不懂得离婚的真正意义,反正以前在家里爸爸都是跟妈妈睡的啊,她压根没想到现在是不是会不合适这种问题。 童言无忌,但还是让几个大人都有些尴尬。 周颂真解围道:“天都黑了,这么冷,又是大过年的,皖南怎么说也是客人,就不要把人往外赶了。言言你把沙发收拾下,只能让他将就一下了。” 穆皖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算将就,我觉得挺好的。” 思思也高兴,“爸爸可以不用去住酒店了。” 女儿的贴心不是第一回感知到了,他把她抱起来,“时间不早了,小丫头你该睡觉了。” 思思嫌弃地推了他一下,“爸爸脏,去洗澡。” 是了,他风尘仆仆,长途奔袭赶来一家团聚,还连个热水澡都没洗过。 俞家的浴室很小,但他洗得很舒服,换了身睡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从浴室出来,乐言正在收拾沙发,铺上了床单枕头,又套了新的棉被。 只是那沙发太窄太短,铺上棉被就满满当当了,要再塞他这样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儿进去估计是挺困难的。 “今晚我睡这儿?” 他在背后突然开声,把乐言吓了一跳,“你……不是你要睡这儿的?” 他那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真要他睡这儿也得看实际条件允不允许。 他没回答,直接拉开被子躺下去,让她看看实际的效果。 沙发果然是太短了,他躺平了腿都伸不直,小腿以下都完全耷拉在外头,要不然就得整个人蜷紧身体,而且绝对不能动,否则棉被就滑到地上去了。 周颂真出来给思思的水杯里倒水,见这情形也不由皱眉,“哎,这样晚上没法儿睡啊,明天起来要感冒的。”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屋里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差不多冷,夜里盖不好被子,第二天肯定得着凉。 穆皖南坐起来,有点无辜地看着乐言。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掀了被子,“起来!” 穆皖南以为她又会说出让他去住酒店之类的提议,好在并没有。她翻出夏天睡觉用的凉席和闲置的褥子,铺在她那间卧室的地上,把沙发上的全套搬过去铺好,有些没好气地说:“行了,今晚思思跟我睡,你就睡这儿!” 人的脾气再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有孩子在,谅他也不会乱来。至于睡得舒不舒服,冷了热了,地板硬了软了,全不关她的事。 穆家大少衿贵高傲,最好今晚睡不踏实,明天自动自发地去住酒店! 穆皖南没有二话,只是觉得这女人现在好狠心,以前那个温柔到几乎逆来顺受的俞乐言早不知去了哪里。 虽然这样也不错,他也不喜欢她凡事委屈自己,但心里总有些患得患失,忍不住总要去揣测她心里的想法。 她不爱他了吗?十年的感情,说抽离就抽离,这么潇洒不带一点留恋? 卧室里有电油丁,开起来也暖烘烘的。思思很快就在大床上睡着了,乐言陪在她身边,也背朝他的方向躺下。 穆皖南睡不着,身体很累,但就是睡不着,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独自熬到天亮,比彻底没睡还要累。 他偏过头去看床上的一大一小,因为角度的关系,只看得到鼓起的两团,呼吸平缓,但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乐言也没睡着。 他想跟她说话,可又不知从何聊起,想想白天起的话题,真是糟糕透了。 “俞乐言……”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忍不住叫她,“你睡了吗?” 乐言懒得翻身,又怕说话吵醒孩子,蹙着眉屏息等他有事说事。 他却没有了下文,大概是当她睡着了,也没再继续叨扰。 困意袭来,乐言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沉入梦乡。 毕竟怀里抱着思思,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睡到半夜,思思大概是白天喝了太多饮料,居然尿床了。她已经是个小大人,早就懂得半夜尿急的时候要叫人,很久没尿过床了,今儿大概也是白天赶路太辛苦,睡得太沉没意识到。 乐言也没防备,发觉的时候身下已经是一片汪洋了。怕孩子着凉,她不得不赶紧披了衣服起来给她换裤子。 她忘了床下还睡着穆皖南,差点一脚下去踩到他的关键部位,幸亏他没睡着,一下就坐了起来,“怎么了?” 第40节 她吁了口气,“没什么,思思尿床了。” 穆皖南本来也没有睡意,于是起来帮把手,跟她一起把思思尿湿的裤子睡衣换了,小丫头大概是真累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床上也湿了一大片,乐言只能把她挪到周颂真那边去,让她下半夜跟姥姥睡。 回到卧室里,她对着床上那片大大的“世界地图”发愁。褥子被单都湿透了,而家里已经没有其他的褥子可用,她今晚只能用床单铺在床板上对付一夜吗? 那样太冷了,她其实很怕冷,下半夜只怕都没法睡了。 她看向客厅,沙发睡穆皖南这么个大男人睡不下,睡她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咬了咬下唇,抱起被子往客厅走,被穆皖南拉住,“你上哪儿去?” “床上湿了,没有褥子换,我到沙发上睡一会儿。”她没精力跟他解释,其实白天忙了一天,半夜又折腾孩子尿床,她这会儿困得不行。 他不让她走,“我这不是有褥子么?你睡我旁边。” 乐言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哀声道:“求你别折磨我了,没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我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她夺过被子往客厅里走,拖鞋敲得地面啪啪响,往沙发上一歪就睡了过去。 穆皖南抿紧了唇看着她。 不知睡了多久,乐言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体晃动,用力地睁开眼,发觉竟然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你……” 她责问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他堵上嘴唇,腿脚踢踏了几下,转眼人已经被抱进了卧室。 他气喘吁吁放开她,“不想吵醒你妈妈和思思,就安静一点儿。我只想让你进来睡得安稳些。” 她本来睡得很安稳好吗?现在这么一通折腾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还怎么睡啊? 乐言的眸子瞠得又大又亮,因为生气而显得极为生动,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特别清晰。 穆皖南的身体半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心里又躁动起来,不自觉地俯下身去,快要贴近她嘴唇的时候,她已经绝然地偏过头去。 “放开我。”她声音清朗,“我让你留在我家里,不是默许你为所欲为地对我做这种事。” 他停在离她的脸颊不到两指的地方,似笑非笑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为所欲为?我要是真的为所欲为的话,你就不会连话都不肯好好跟我说了。” 乐言冷笑,“这么说来还是我怠慢你了?也对,穆大少我们伺候不起,你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他不理会她的逐客令,呼吸拂过她的脸,转向她的颈侧,极轻极慢地吻上去,那片雪白柔滑的皮肤是她的敏感点,暌违了多久,他便觊觎了多久。 这样的冬夜里,男人嘴唇上火热的温度突然印在她的脖子上,激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她恼怒地扭转身,却被他顺势箍进怀里,一手被他压住,一手被他拉过头顶,与他的五指扣在一起。 亲吻更频密而缠绵地落在她的耳后、下巴和锁骨,他本来只是有心解自己的渴,谁知一碰到就像意外沾到蜜糖,心里那点儿贪婪劲儿全都被勾了起来。 他好几个月没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不仅是她,任何女人都没有碰过。他本来也不是一个重欲的男人,可在她面前一而再地失控,想要,听到她喉咙里无意识地哼一声都觉得兴奋得受不了。 他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都用兽性这个词来形容男人,这时候他的胸膛里的确是有一头看不见的野兽鼓噪着想要冲破围栏跑出来,他根本无力抵挡。 面对别的女人他不是这样的,梁沉的夜场里每天有成百上千比她火辣有风情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他再迟钝也明白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往往应该要说些什么了吧?剖白自己的心意,把自己的渴望都讲给她听,或者亲昵地叫她的名字……可他总觉得说不出口,说出口的又总是词不达意。 果不其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含糊地说:“……不要羡慕别人,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正用力挣扎得厉害的乐言听到他这句话的瞬间忽然安静下来,或者说是身体整个儿僵住了,“你说什么?” 他爱惨了她这样的柔顺,吻着她的耳朵,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声音都像淬了火:“我说孩子……我们再要个孩子,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跟你在一起,和我们的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乐言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越笑越厉害,因为极力压抑着,胸口都嗡嗡震动,埋首在她颈窝的人终于慢慢冷却了身体的热情,“你笑什么?” 她不答,只是坐起来,拉开跟他的距离,笑到眼泪都出来,指着他说不出话。 他提高了声调,“我问你笑什么?” 她不答,反正要比耐心,她如今的修为远远高于他。 “没什么。”等到终于笑够了,她才抹了抹眼角轻声问道,“穆皖南,你是不是觉得我俞乐言这辈子就该给你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穆皖南脸色难看至极,没有说话。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怀念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日子很好对不对?有免费的保姆照顾你的起居、供你发泄浴望,还为你生儿育女……真是好,用得顺手扔了都觉得可惜。”她摇着头,似乎仍觉得可笑,声音有丝不可避免的荒凉,“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怀念,我觉得以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五年糟透了,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五年!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想生孩子……噢,其实我以后也许还是会有自己的孩子,只不过不是跟你生的。” 穆皖南的神色瞬息万变,直至惨白僵冷犹如石雕一般,所幸这一刻房间里光线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她又误解了什么? 乐言只觉得跟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连感情都像搞施舍一样的男人对话简直要把她最后一丝力气都抽光了。 而且这番施舍来得这么突然,他竟以为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回到过去,生个孩子就能解开所有的心结? 该说他狂妄还是幼稚? … 这样闹腾了一整夜,最后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乐言都不知她是怎么睡着的,因防备而缩在角落里,几乎是紧贴着墙壁眯了一会儿,醒来却发觉还是在他的怀抱中。 这回他没有不规矩,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说是怕冷的人相拥在一块儿用体温取暖。 她眼睛红肿,像是睡前大哭过了一样,还好思思和周颂真都没有问,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穆皖南就没这么幸运,大概夜里还是着了凉,或者真的不适应南方这样湿冷的冬天,他早晨起来就感觉到嗓子不舒服和头疼,没有胃口,只喝了半碗豆浆和一个小馒头就吃不下东西。 上午家里来了几位周颂真以前的学生,专程来给老师拜年。家里空间不大,乐言就想带着孩子出去看电影,过年期间有新上映的剧场版动画,她跟思思说好了带她去跟其他小朋友和家长一起在影院里看,也比较热闹有气氛。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穆皖南站出来,声音黯哑,一脸倦容,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既然她们都出门去,就没有把他扔在家里的道理。 思思当然也想让爸爸陪,但就连她都看出穆皖南不舒服,悄悄地问乐言:“妈妈,爸爸也想看电影,可他是不是生病了?” 乐言没理,今天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去住酒店的,不要到头来多问一句又让骄傲自大到可谓狂妄的穆大少又误会了什么,以为她关心他、舍不得他、想为他生孩子…… 所以他要去就去吧。 ☆、第56章 亡羊补牢 虽然才年初二,电影院里的人却不少,比起以往观影主体都是年轻人和情侣来说,过年的影院里多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人群,有携年迈的父母一同前来的,也有带着小朋友专门来看动画片的。 乐言买好电影票,又买了爆米花和饮料。穆皖南反正是大爷作惯了,就远远坐在椅子上等,神情也有些木木的。 思思还没有这样跟爸爸妈妈一起出来看过电影,很是兴奋,从乐言手中接过电影票就跑去拉他,“爸爸,快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嗯。”穆皖南被孩子拖着走,其实他不是惫懒更不是耍大牌,实在是头疼得很厉害,嗓子也说不出话来。 昨晚跟乐言的一番纠缠,又伤了她的心,难道这是报应? 他们选的位子不错,观影厅很中心的位置,思思坐中间,左手边是妈妈,右手边是爸爸,加上一大桶爆米花,再完美也没有了。 电影很精彩,动画片嘛,乐言只有一半的心思在剧情上,另一半在关注孩子。渴了要喂她喝水,还时不时得确定下她要不要上厕所,基本就忽略了一座之隔的穆皖南。 倒是思思,本来是全神贯注地看电影,连厕所都舍不得去上的,到了结尾的时候却频频回头去看身旁的穆皖南。 “怎么了?”乐言问道。 思思有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爸爸好像睡着了……” 乐言越过她投过去一瞥,见穆皖南靠在椅背上不动,倒确实像是睡着了。 她深吸口气,也不能苛责什么,他一年大概也进不了两次影院,又是小孩子看的东西,更是提不起兴趣了,睡着也很正常。 影片结束,散场的时候灯全亮起来,穆皖南还是没有醒。 乐言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妥,探身过去看,他闭着眼睛,微微偏头靠在椅背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眉间拢起深壑,嘴唇也干涸得起了皮。 进场时递给他的饮料一点都没喝,还好端端地放在座位的扶手边。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滚烫,他在发高烧。 思思有点惴惴的,“妈妈,爸爸他怎么了?” 穆皖南睁开眼,其实乐言的手覆上他额头的时候他就清醒了,挣扎着坐直身体,“……电影放完了?” “嗯,你在发烧,没事吗?能不能走?”乐言总算带了几分关切地问他话。 他站起来,有些费劲,“没事,走吧!” 思思很懂事,本来他看电影睡着了她是要难过的,多好看的动画片啊,爸爸难得来一趟怎么能睡着,还能不能愉快得玩耍了?可现在看他每走一步都步履沉重的样子又有些心疼,牵着他的手也不要他抱了,自己乖乖地走。 三个人打车回到乐言家附近,乐言把孩子抱下车,对穆皖南道:“家里没有退烧的药,药店又不开门,你这样不行,去趟医院吧?”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要求:“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乐言叹口气,“我要照顾思思,你这样病着,不能跟孩子混在一块儿了,搞不好会传染给她的。你身体底子好,去医院打一针或者让医生给你开点药,很快病就好了。” 他不理她的建议,径自往小区里走。 乐言抱着孩子吃力地追上他的步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 他回过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冷色,“听见了,所以我现在就上去收拾行李,今晚就回北京去。” 他知道她不想看见他,宁可把他一个人感到医院里去,不管他在这个地方是不是人生地不熟。 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医院里过年。 要说怄气,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乐言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池睿。 她接起来,那头传来年轻磁性的声音:“喂,俞乐言,过年好。” “过年好。”乐言微微弯了弯唇角,瞥见穆皖南一脸探究地看过来,有意压低声音道:“你不是陪你妈妈去旅行了吗?怎么有空打电话来?” 池睿嗤笑了一声,“她身边多得是人陪,哪用得着我啊?旅行也怪无聊的,哪儿哪儿都是人,我就不去了,陪她吃了顿饭,也够意思了。你好吗?在家里过年是不是很开心?” “嗯,挺好的。”乐言又看了一眼身旁脸色不太好的穆皖南,如果没有他在这里,或许可称得上是开心。 池睿在那头笑,“那看来是乐不思蜀了。那边生活很安逸吧?你会不会不回北京城了?” “不会。” “舍不得工作?还是舍不得我?” 乐言顿了一下,悠长假期让职业素养一流的精英放松下来,他又切换到男人池睿模式,而不是律师池睿。 “哈,你犹豫了,那就是又舍不得工作又舍不得我喽?不用不好意思,其实我都知道的。”他笑的得意,仿佛尾巴都翘起来,“那你这几天有没有一点想我?我好想你哎,真的。” 第41节 乐言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前面还像开玩笑似的带了点戏谑,最后这一句却情真意切,像情人间互诉衷肠般的缱绻温存,甚至有点无奈、有点羞涩,让她一瞬间也感觉到脸热心跳,电话握在手里都觉得烫手。 穆皖南听不到池睿跟她说了些什么,可是看到乐言的神情和脸上的红晕,本来就疼痛难忍的喉咙更像是被人拿针扎了一样难受。 他想劈手夺过她的手机,让那个姓池的小子滚远一点,没想到乐言突然停下脚步,惊异道:“你说你在哪里?” 不知道池睿是怎么回答的,或许他也没必要再回答了。小区转角处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年轻挺拔的身姿,脸上带着笑,走近一些的时候将凑在耳边的手机拿在手里朝他们摇了摇。 不是池睿又是谁? 乐言和穆皖南都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却平静得很,看到穆皖南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 “池叔叔!”只有思思这个小朋友表现得最热情直接,见池睿弯下腰来,还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双臂要他抱。 穆皖南觉得体温越发高了,烧得他视线都有点模糊。 乐言终于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哪来的地址?” “上回帮阿姨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顺便瞄了一眼就记住了。”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逗着怀里的小丫头,“喂,美女你好像又吃胖了,快抱不动你了嘿!” 思思揽着他咯咯笑,不过偶然瞥见爸爸的神色,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池睿不客气地看了看他,“哟,还有位不速之客。” 穆皖南顾忌有孩子在,这时不管与他说什么都会落在下乘,唯有捏紧了拳头,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周颂真见了池睿也颇为意外,但来者是客,热情地留他在家里吃晚饭,又做了一桌子饭菜。 池睿嘴甜,最懂得哄老人开心,但因为有穆皖南沉着脸坐在旁边,这一餐饭也吃得有些微妙。 周颂真问池睿怎么大过年的到这小城来,他挑了个最合适的说法:旅游。 周颂真点头,说得过去,虽然不算旅游城市,但小城附近确实是有闻名遐迩的自然风光。 她也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当然看得出这个年轻人对乐言有好感,并不止于上司对下属那样简单。可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生活理应由他们自己做主,不说破的情愫也许是时机未到,但无论如何都不应由她这个长辈来说破。 池睿订好了酒店,不管是不是真来旅游,他都没可能赖在乐言家里。 他看了一眼身体状态不佳,始终沉默不语的穆皖南,问乐言道:“他住这里?” 乐言嗯了一声,“昨儿太匆忙了,就没去酒店。” 池睿皱了皱眉,“他没欺负你吧?” 不得不说男人还真了解男人,穆皖南留宿这里不就存了欺负她的心思吗? 乐言没答话,穆皖南却走过来,不客气地问他:“时间不早了,还不走?” 池睿挑眉,“彼此彼此,我觉得你也不是很方便留在这儿过夜。” “我陪我女儿,有什么问题?”他仿佛已经全然忘了刚才说要收拾行李回北京的话。 池睿冷笑,“现在才想起来陪女儿?听说前几年她过生日的时候都不见你这么积极呢,现在才想起来要当模仿老爸,会不会晚了一点?” 穆皖南留意到乐言别开眼,心头一紧,咬牙说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话虽这样讲,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也许今年他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带孩子来跟乐言一起过年,偏偏今天还病得那么厉害。 他没有什么可坚持的,但今晚他必须留下来,这是他与池睿的区别。 他也觉得这样的自尊和骄傲很可笑,可是没有办法,他要守住的女人是俞乐言,是他孩子的妈妈。 他不走其他人也没辙,周颂真是不会撵他出门的,何况他还病着。 送走了池睿,乐言发觉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高烧没退,呼吸仍然粗浊,脸色酡红。这回他倒自觉,知道病气会过人,也不硬要挤到她房间里来睡了。 有什么不能将就呢?到了那个份儿上,什么都能将就。 ☆、第57章 对不起 睡到半夜,思思说要撒尿,这回她记得喊了。 乐言拿了便盆给她端,小丫头睡得懵懵懂懂的,窝在妈妈怀里,却冷不防突然说道:“妈妈,好像爸爸在说话……” 乐言竖起耳朵听,并没有听到什么,低声道:“宝贝你听错了,爸爸已经睡着了,没有说话。” “我真的听见了……” 乐言把她抱回床上,轻轻拍了拍哄她重新睡下,想起穆皖南今儿病了一天都没吃药还硬扛着,还是有点不放心,就到客厅去看看。 思思没听错,他确实是在说话,不过是在意识不清醒的状况下说胡话。 他烧得更厉害了。 乐言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从冰箱里取了冰袋来给他降温,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试着把他叫醒。 最后周颂真也被惊醒了,乐言让她照顾思思,还是陪穆皖南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是肺炎,并且责备他们怎么烧成这样了才往医院里送。 乐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谁能想到一个平常身体素质大好,连普通感冒都很少得的大男人一病就这么严重呢? 其实还是水土不服吧?乐言想。折腾这么大一圈,他这是何苦呢? 医生直接开了住院证,配了药水给他打点滴,所幸过年期间医院里病患不多,病房不宽敞但只有他一个人,十分安静,他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 乐言数着软管里的点滴数,守了一阵,就觉得时间像被延长了无数倍,那种异样的安静也让她有些受不了。 她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立刻就被穆皖南抓住。 “别走。”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掌心的温度也高得吓人。 她没想到他还醒着,但这个时候也对他强硬不起来,只低声道:“我不走,只是到门口去买两瓶水。” 他的嘴唇都烧得起了皮,不可能不渴。他却拉着她,就是不肯放手。 乐言是知道他的执拗的,没办法只好坐回床边的椅子上,“你睡吧,我就在这儿,不会走的。” 他看着她,眼神有点茫然,不知是意识不够清醒还是生病自然流露出的脆弱。 她怕他夜里再受凉,低头为他掖了掖被子,却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样不轻不重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意外,而且陌生。 乐言怔了一下,很快如常收回手来,脸上表情都没有太大的波动,“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她不问他是为了哪一桩道歉,他也不解释,反正桩桩件件,压在他和她心上的,也不是这一句道歉就能撇清。 只是说出来心里就松泛了很多,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难于启齿。 前一天夜里,吻着她,缠住她的时候就该说的是这个,而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以前的很多很多次……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可怕,原来他错了,一直都错了。 不能细想,一想就头疼欲裂。 穆皖南最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吊瓶已经打完了,他出了一身汗,衣服浸湿了大半,体温也退了许多。 床头放着打包回来的白粥和馒头,还是热的,乐言走了还没多久。 她也不可能一直在医院里陪他,家里还有妈妈和孩子等着她回去。 穆皖南咬了一口馒头,面很死,寡淡无味,白粥也稀稠得几乎捞不到几粒米,跟乐言的手艺没法比。 他咳得厉害,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但烧得有些发虚的身体总算有了点能量。 真是病来如山倒,他怎么也想不到带着思思跑这一趟竟然得自个儿在医院里过年,在他的人生体验里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乐言到中午才来看他,他从新买的杂志里抬起头来,“来了?就你一个人?” 他其实盼了一早上,见她来了高兴得很,但还得装出不在意的淡漠模样。 她手里提着保温桶,还拎了些水果。 南方的气候水土到底不一样,冬天里可选择的水果品种也比较多,看起来新鲜美味,他心头又雀跃了些。 乐言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得的是肺炎,咳嗽得这么厉害,总不指望孩子和老人还能来探病。 她拧开保温桶,又稠又滑的皮蛋瘦肉粥是母亲早上特地熬的,还有肉圆和前一天做好但没下锅的豆腐酿,加上一个开胃的凉拌莴笋丝,食物的香气浓郁而熟悉。 穆皖南深深吸了口气,结果喉咙里痒得厉害,一下子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乐言等他咳完了才把舀好的粥和菜递给他,“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他愣了一下,不是应该她喂他的吗,怎么让他自己吃? 乐言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你不是打算让我喂你吃吧?你烧退了,应该没有虚弱到连吃饭都不能自理的地步吧?” 穆皖南接过碗,冷冷瞥她一眼,也没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她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仿佛就等着他吃,吃完就会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他放慢了动作,找话题跟她聊,“这是你今天做的菜?怎么没有春卷了,吃完了吗?” “没有,你肺热不能吃油炸的东西,只能吃些清淡的。菜和粥都是妈妈做的,我只做了个凉拌莴笋。”就连水果都是思思提醒她买的,说是幼儿园的健康老师说了,人生病的时候要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 也许是觉得累,她本人反倒远不如以前对他那样周到上心。 她百无聊赖,顺手挑了个苹果,拿起水果刀削皮。 穆皖南本来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见她削水果,不由地又打起精神来看她。 她果然是在袋子里挑了挑,细心地一点点削皮,果皮长长地从手边垂下来,直到削完都不断。然后拿过保温桶的盖子,一块块把梨子和苹果切成小片,小山一样堆了一小碗,才推到他跟前,“吃完饭吃点水果,对身体好的。” 穆皖南一直怔怔地看着她,连手里捧着的饭菜都忘了继续吃完。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才这么点儿就吃不下了?” 他把碗放一边,“我想先吃水果。” 他示意自己没有工具去挑起那小小的果肉,她没带筷子,就连刚刚吃饭他都是用勺子吃的。 乐言无奈,用刀尖戳了一块递给他,“用这个吧!” 他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下头就着她的手把那块梨肉吃进嘴里,很甜。 乐言也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他昨晚说的那句对不起。 她把水果刀放下,垂眸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你慢慢吃,我妈说晚上给思思包饺子,到时我再给你送过来。”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要走,穆皖南的心又往下沉,这才问道:“你是忙着回去包饺子,还是去见池睿那家伙?” 乐言对他这样的质疑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头都不抬地说:“有区别吗?反正他晚上也要在我们家吃饭的,饺子他不仅爱吃,还很会做,你晚上吃到的饺子也许还有他包的呢!” 第42节 “什么……咳咳咳……” 穆皖南一着急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又急又烈,胸口像被揪住似的疼,他觉得几乎都要咳出血来了。 乐言叹口气,给他倒了杯温水,医生开的止咳药水也倒出来递给他,“喝点水,把药吃了……” “我不吃!”他恶劣地挥手推开她,她手里的水和药立时就洒了一地。 病房里一瞬间安静极了,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咻咻的仿佛还伴着肺部风箱似的响动,一个沉静忍耐好似一转眼就会消失。 还是乐言先反应过来,她没有发脾气,但也没像以前那样温驯隐忍地弯身去收拾掉在地上的东西。她只是转身走出去,竟然就没再回来了,不一会儿有护士带清洁阿姨进来打扫一地狼藉。 穆皖南有些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手抵在唇边忍不住地咳嗽,额际隐隐作痛。 … 乐言在厨房里抄刀剁肉馅儿剁得山响。 池睿扭着头从下往上去瞧她的表情,“您这是剁肉还是泄愤呢?这案板上的是谁啊,誰又惹你不痛快了,该不会是我吧?” 乐言没好气地说:“不是你。” “我就知道不是我。”他摇头摆尾的,“我今儿去景区一日游刚回来就帮忙干活,表现不错吧?至于哪个渣男欺负了你……你剁了他也是应该的。” 乐言停下刀瞪了他一眼。 他又笑,凑近了说:“你怎么不问我玩儿得怎么样,喜不喜欢这地方?” “那你玩得怎么样?”她情绪和缓了些,动作也慢下来,从善如流地跟他聊天。 第二个问题就不用问了,这南方小城悠闲自在,很少有人不喜欢。但他一个帝都来的贵公子,就算喜欢也不会停留,终究只是过客罢了。 ☆、第58章 谁比谁幸运 池睿洗净了手在案板上和面、擀皮,看架势很熟练,像是包饺子的好手。 他手上不停,一边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这儿真好,风景名不虚传,吃的东西口味儿也好,要是夏天来,再有个人一起旅行的话就更好了。” 乐言闻言停下拌饺子馅儿的动作,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这次不能陪你,下回……” 他抬手打住她的话,“哎哎,我没怪你的意思。这大过年的本来就是合家团圆的时候,我贸贸然地跑过来本来就是心血来潮,哪儿能让你抛下一家老小陪我去疯?你有这份儿心就行了,再给我多做点儿好吃的,这路上来回跑也挺累的。” “嗯。”乐言重重点了下头,感激他没有给她压力。 其实小城周边有好几个景区,但都隔着些距离,当天往返又要游玩的话其实是很吃力的,最好的选择是在当地找个客栈之类的住一晚,时间会比较充裕,也没那么累。 她要在家陪孩子和母亲,如果陪他去景区玩至少得带上思思,跟他一起宿在外地跟孩子就交代不过去,当天往返又太累了,她又要照顾孩子又要陪他根本玩不好,除了疲倦什么都感受不到,这不是他想要的两个人的旅行。 所以他干脆自己包了个车去玩,天不亮就出发,赶在晚饭前回来,到乐言家里来蹭饭,实际上是想多点时间陪陪她。 他擀好了饺子皮,乐言把馅儿也拌好了,他们把东西端到饭厅里,围坐在餐桌边开始包饺子。 乐言从小生活在南方,家里很少包饺子,还是嫁给穆皖南以后跟着他家里人慢慢学的。穆家老太太尤其擅长这个,饺子馅儿拌得那真叫一个好吃,面也发得好,自家擀的面皮又滑又筋道,每一只捏起来也饱满好看,下锅蒸和煮都不会散。她其实只学到个六七成,也只是勉强应付下穆皖南刁钻的口味,每次他馋饺子的时候还得回大宅去吃奶奶做的才过瘾。 现在她可顾不得他,池睿和思思都是打小在北京长大的,过年少了饺子总少了些年味儿,她主要是为了满足他们。 池睿做家务是个外行,看他那个乱七八糟像狗窝似的公寓就知道,但拾掇吃的喝的还真不差,饺子包得像模像样,见她包得不够好看还特地指点一二。 思思觉得好玩儿,也爬到椅子上来要跟他们一起包。池睿孩子心性,当然不会拦着她,还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填馅儿、捏拢。 思思包得有点歪歪扭扭,但还是兴奋地捧到乐言面前邀功:“妈妈,你看我包得好不好?” 乐言笑道:“宝宝玩一玩感受一下就好,都包成这样等会儿下锅煮要裂开了变成开口笑就不好了。” 思思嘟了嘟嘴,揪着手心里瘦瘦的饺子道:“可我想多包几个,不然爸爸就吃不到我包的了。” 乐言愣了愣,池睿反应快,哄思思道:“他吃的每一个都是你包的就没意思了,就是因为你包的少,又很特别,才是幸运饺子啊!” 她来了兴致,“什么是幸运饺子?” “就是吃到这个饺子的人,今年都会交好运,愿望都会达成。”池睿边说边去果盒里拿了一包葡萄干来,示范给她看,“呐,比如咱们包饺子的时候放两个葡萄干进去,到时候煮好了端上桌谁吃到这个饺子就是今年运气最好的人。” “这个好,我要包好多幸运饺子,思思包的都是幸运饺子!” 思思还不是太理解,但玩兴上来了,每个饺子里都恨不能添上葡萄干,后来趁他们不注意干脆把整包葡萄干都拌进馅料碗里了。 周颂真这才赶紧把捣蛋的小魔星抱走。 乐言哭笑不得,“这下可好,变成葡萄干味的饺子了。” 池睿反倒是一脸纵容的态度,“有什么关系?我小的时候,我妈年三十儿包饺子就总要包一个加了糖馅儿的,谁吃到谁好运。我总是上了桌就拼命吃,可总是吃不到那个糖馅儿的饺子。那时候我总觉得肯定是我妈作弊,她能看出来哪个饺子跟别的不一样,然后捞起来自己吃了,就为了骗我多吃点儿。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幸运饺子多好,我不会那么失望,也不会运气总是那么差。” 父母亲缘缘浅,遇见自己喜爱的人,又晚了一步。 乐言没说话,起身去拿了一个蜜枣来,放进手中正在包的饺子里,用肉馅儿裹住,当着他的面捏好。 他笑,“这是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吃到的人今年整年都会交好运。”她笑着,小心翼翼地把饺子捏好,“我用肉馅儿做了掩护,看不出不一样。你吃到思思包了葡萄干的饺子就代表好运了,再吃到这个,你今年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他撇嘴,“我倒希望是你吃到这个有蜜枣儿的,你的运气看起来比我还差呢!” 她习惯了他的毒舌,也不介意,两个人把包好的饺子端进厨房,蒸的蒸煮的煮,加上早起就炖上的竹荪鸡汤和她做的两个小菜,晚饭就烧好了。 乐言吃得比较匆忙,穆皖南在医院里还等着她送饭去,而且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要降温,她想早去早回。 打包好鸡汤和饺子,池睿要跟她一起去,她想了想,三个人杵在那病房里挺尴尬的,就说不用了,反正医院很近,来回也就半小时。 池睿道:“那好了你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晚上天黑了,你们这儿过年大马路上都没几个人,你一个女人在外面走动不安全。” 乐言没再拒绝。 临出门的时候他又叫住她,“喂,你吃到蜜枣儿了吗?” 她一怔,摇了摇头。 他笑道:“我也没有。快去吧,我等会儿来接你。” … 穆皖南在医院里等了又等不见乐言来,怒气一点点积蓄着,到了最后却化作不安和怀疑——她不会不来了吧? 中午那场莫名的冲突让他一直有些惴惴的,该吊的药水都没吊,就想等着她来了再说。 也许她今天不会来了吧? 他让护士帮他把药水打上,药水滴得太慢,怎么调都调不快。他扶着输液架站在病房的窗户面前,看着天色一点点按下去,整天阴沉沉的天气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糟糕。 有人推门进来,他以为是值班的护士来派药,头也没回地说:“药先放着,我等会儿会吃。” 身后的来人却说:“你还没吃晚饭,怎么吃药?” 穆皖南几乎有些克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话里却带了些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 “我也要吃饭的,吃完了才过来。你很饿?” 他拿手抵在唇边咳嗽,不好说饿,但又怕说不饿她转身就走。 鸡汤很香,饺子也不错,皮薄馅儿多,挤挤挨挨地码在饭盒里,是家里的味道。 他咬了一口,吃到一个葡萄干,忽然想起乐言中午离开前说的话,有些惊疑不定地问:“这饺子是池睿包的?” 乐言正把还在烫手冒热气的鸡汤往外舀,没好气地回头看他一眼,“是他包的你就不吃了吗?那你怎么不自个儿动手包呢?” 他不服气,忍不住回嘴:“我不是帮你包了春卷?” 快别惦记那春卷了,难得干一趟活儿打算吃一辈子呢? 乐言淡淡地回道:“春卷已经吃完了,全是池睿吃的,所以礼尚往来,你就吃他包的饺子吧!” 穆皖南噎住似的拍了拍胸口。 乐言看了看他筷子上瘦瘦小小的饺子,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种瘪的还了夹了葡萄干的,是思思亲手包的,她一直念叨着想来看你,我没让。” 穆皖南终于感受到被暖意包围,胸口没那么堵得慌了,慢条斯理地把饺子一个个塞进嘴里。 乐言帮他把鸡汤舀凉,抬手看了看手表。 “你赶着回去?”他问。 “晚上要降温,我怕冷。”她拿出衣物给他,“你在病房里也多穿一些,万一病症再加重就麻烦了。”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看看窗外,天空似乎开始飘雨了,“你没带伞吧?陪我把这点药水打完,我借把伞送你回去。” 她蹙了蹙眉,“你还在住院。” “我知道,送你回去我再打车回来,不影响。” 她不说话了,横竖他是没有病人的自觉,不发烧就当自己痊愈了。 她也没说池睿会来接她,免得又生出些不必要的不愉快。 “唔……”穆皖南又咬到了异物,心想今天这顿饺子花样未免有点多。 “怎么还放蜜枣,这也是思思的杰作?” 乐言看过来,原来那仅有的一个心想事成的幸运饺子到了他碗里。 也许池睿说得对,有的人就是生来运气比较好,像穆皖南。有的就一直都活得很努力,但运气总是差一些,像他和她。 ☆、第59章 羡慕和嫉妒 窗外雨下得越来越大,病房里开着空调也还是有些冷,乐言怕冷,窝在角落的椅子里不想动。 她也觉得今天这吊瓶的速度好像有点慢。 穆皖南这会儿却反而觉得药水滴得快了,越慢才越好。他悠哉地喝完了鸡汤,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舒张开了一样,病气又散了些,但咳嗽还是比较厉害。 他看了乐言一眼,拿了自己的厚外套扔给她,“把这个披上,你怕冷。”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她发了消息给池睿,请他带上伞过来接她。 穆皖南不高兴,两人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她就要走,他又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儿躺到明天早晨。 可是说又该说点什么呢?清醒的时候面对面,好像说什么都不是很自在,倒不如病中说的那一句对不起。 他略微沉吟片刻,才问道:“你身上烫的泡好了吗?有没有擦药?” 那天炸春卷的时候热油溅了她半身,当时没什么,夜里他压住她缠吻的时候已发现她胳膊和脸侧都有烫起的泡,红红的,很脆弱。 第43节 当然他这样一问,她也想起那晚两个人的纠缠了,面上微微一僵,“没事,小水泡过几天会自动消掉。” 他点头,想了想,又问:“你知道何薰年后就要从南华辞职吗?” 乐言终于抬起头来,“她已经提交了辞职申请?” “嗯,她也算是南华的元老,ceo把她的辞职申请转到我这里来了。” 他语气平静,看来是没有打算为难的意思。 乐言说:“她毕业后就一直在南华工作,这么多年了,也许就是单纯地想要换一个环境。我听她说这回为了那个光伏电站的项目忙碌了大半年,全国各地到处飞,大概也太辛苦了。” 他目光深黯了几分,“她跟你说到光伏电站的事?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个项目被何维林拿走了,南华在这个项目上折戟沉沙?” 她敛眸:“生意场上成功和失败都很平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笑了笑,她不觉得他表面上败给何维林丢人现眼就已经让他感到有几分安慰。 她不再问了,他工作上的事一向不太喜欢他人过问。以前她偶尔跟何薰见面小聚听了些他公司的趣闻,回家跟他说起来他都不高兴,冷淡地让她不要管公司的事。 “她的位置我不打算再招人。”他看着她,如今却有意跟她继续聊下去,“南华的法律业务我打算外包,由专业的律师团队来负责。江湖只有那么大,也许今后还是会合作的。” 他话中有话,如果乐言乐言遵循一般律师开拓客户的思维的话,这个时候理应兴致盎然地问他有什么具体的意向和要求,把他作为潜在的优质客户往自家律所里划拉。 可她并没有,于是他难得地有些沉不住气:“你下个月就实习期满可以正式挂牌执业了吧?你不打算争取一下南华的业务?” 她笑了笑,“我向你争取,你就会把业务交给我吗?” 他抿紧唇,这倒不会,公是公,私是私,在他这里是有很明确的界限的,业务交给哪家律所也要看服务品质和声誉。 高田所不差,但是不是就一定把业务外包给他们做,还要由公司内部决议。 但她至少争取一下吧? 乐言神色很平和,“我知道你公私分明,我也一样。南华的情况我回去会给高师兄和池睿做简报,如果他们都觉得合适,一定会跟南华谈合作的。” 穆皖南听她这么说有一丝失落,原来他在她眼里已经沦为可有可无的人物了? 眼见吊瓶里的药水已经见了底,乐言站起来,看看外面的天气,雨还下个不停,但池睿应该差不多到了。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再吊一天针应该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他蹙起眉头,“你要走了?” “嗯,你输液也输完了,吃了药早点休息比较好。” 他咳嗽得这么厉害,想也知道夜里肯定睡得不好,所以眼睛下面都泛青。 她叫了护士小姐来给他拔针,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穆皖南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势,想叫她等一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伞?”他沉声问护士小姐。 … 乐言在楼梯口就见遇见池睿正迎面走上来,伞面上还滴着水,额前的发丝也湿漉漉的。 她抱歉地朝他笑了笑,“雨下得很大吗?真不好意思,还让你过来接我。” 他眼睛亮汪汪的,“我不来接你也是要回酒店去的,免不了碰上雨,没什么。这会儿雨正大,咱们坐一会儿再走吧,我给你带了夜宵,刚才晚饭你都没怎么好好吃。” 乐言这才留意到他也拎了饭盒,一看还是饺子,她不由失笑,“怎么还带到这儿来了,我回去吃不就行了?” “家里的都吃完了,这是我给你重新做的,跟刚才的不一样。而且我得看着你吃完,否则以你的个性和那点猫食儿的饭量,回去肯定不会吃的。” 乐言有点不解地看着他,这饺子有什么不同? 他拉她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把盖子打开,筷子递给她,“喏,吃吧,这是池大厨的订制版。” 乐言被他逗笑了,本来还不觉得,闻到这香气倒真觉得有点饿了,夹起一个饺子咬下去,不由愣住,“这是……” “嗯,幸运饺子啊,甜吧?” 乐言含住那颗蜜枣,咂到一丝酸但更多的的确是甜。 吃完了一个,再咬开一个,还是加了蜜枣的,再咬还是,她有些明白了,用筷子拨开剩下的饺子,每一个里都有一个金灿灿的蜜枣。 她心头震颤,看着池睿。 池睿也看着她,渐渐收了些笑容,“今天咱们包的饺子里那唯一的一个蜜枣被穆皖南吃到了吧?” “嗯。”她点头,家里的饺子吃完了,如果谁都没吃到,她也没吃到,那肯定就是在穆皖南这里。 “他一直比我们幸运,但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改变的。”他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你新年的好运气都在这里,所以如果有什么愿望的话,一定都会实现。” 乐言心里暖融融的,身体里像有暖流涌动着,一直漫溢到眼睛里来,“池睿,其实你不用……” 他摇头,“我没有为你做什么,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认识你之后又不能完全把你跟过去那些日子完全剥离,我能做的只有等,还有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让你开心一点。我承认我很羡慕他,他是思思的爸爸,带着孩子远道而来你就不能撂下他不管,生了病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连吃顿饺子都这么好运。”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我不介意,我知道你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可以等,只希望过了这些时间之后你能看到我在这儿等着你,就行了。” 乐言说不出话来,终于屏不住眼泪了,哽咽着说:“谢谢你……” “不要谢我。”他倾身过去,轻轻把她拢进怀里,“只要你开心就好了。俞乐言,你知道吗?除了我代理的那些当事人之外,你真的是我生活中所见最不快乐的人了。” 乐言的眼泪倏倏而下,明明觉得不妥,不应该这样,可还是抵挡不了他给的温暖,哪怕一下下也好,就想借他的肩膀倚靠。 穆皖南站在走廊的转角处,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的深情相拥,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手中借来的雨伞,犹如溺水的人抓住身边仅有的一根浮木。 他想起除夕那晚在穆家大宅里看到穆晋北和沈念眉的相拥,互相安慰互相取暖,像双生共命的鸟儿和合生连理的树,也就像他们现在这样。 原来那时的情绪都是羡慕不是嫉妒,眼下的才是。 … 穆皖南无声无息就离开了,自己办好出院手续,给乐言留下一个信封里厚厚一沓现金和一张黑色铮亮的银行卡。 直到他登机前她才收到他发的一条信息,让她好好照顾思思,年后再带孩子回北京。 乐言没追问什么,就是思思有点失落,终归还是有点舍不得爸爸。 池睿倒挺高兴的,穆皖南不在,简直就像甩脱了一个大包袱一样轻松,没了后顾之忧。 他租了一个商务车,拉上乐言和周颂真,带上思思到小城近郊去赏花。附近有度假山庄安排了亲子活动,他们刚好小住两天。娘仨一起出行再加上他,看起来就像举家出游的一家子,冲淡了思思的不愉快和乐言这些天的隐忍劳累,倒是难得的开心自在。 乐言以为他会在这里打发掉剩余的假期,没想到近郊的旅行结束,他也要回去了。 “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乐言关切地问。 他那样在玩儿的时候尽情疯尽情笑的人一旦眉宇间像打了解不开的疙瘩,必定是有特别烦扰的心事了。 ☆、第60章 许诺 “没什么,就是我爸找我,让我回北京一趟。” 乐言回忆起池忠和上回由慈爱到冷肃的一张脸,“他会骂你吗?” “不会,他都不知道我在哪儿,只知道我不在北京。”池睿一哂,似乎猜到她怎么想的,“你别胡思乱想,上次酒会的误会我已经跟他澄清过了,而且他也做不了我的主。他这趟叫我回去……是因为他要结婚了。” 乐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池忠和已经年近花甲,但跟妻子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婚。 池睿不无讽刺地撇了撇嘴,“他也有处了好多年的女朋友,早就跟夫妻似的住在一起过日子。对方还带着孩子,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女孩儿,娇花儿一样捧在手心里养大。两人一直拖着不结婚,美其名曰是照顾我的感受,现在不知怎么又想开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乐言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他也是尊重你的意见才想要和你商量,大过年的你别和他吵伤了和气。” 他斜睨她一眼,“啧,你这调调老气横秋的,怎么像长辈似的?” 她也不生气,低头收拾衣物,垂眸轻笑,“可不就是,我本来就比你大。” 他怕她又介意起两个人的年龄,从身后虚拢了一下凑到她耳边道:“是啊,我就是喜欢姐姐念叨我、照顾我,你这样的最好了。” 年轻男孩子的身材修长挺拔,跟穆皖南的高大硬朗又不太一样,这样从身后贴上来长手长脚地一合就像把她整个儿抱在怀里了,说话时呼吸的热度就在她耳边,像情人间的耳语一样亲昵暧昧。 她仍极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脸红僵硬地想要挣脱,他却已经飞快地放开了,只是唇在她丰厚柔软的发丝上吻了吻,她亦没有留意。 他说会给她时间,这样已经很好了。 池睿回去后,乐言就是陪着思思和妈妈,倒是多年都没有这样放松惬意的过过一个年,只觉得半个月的假期也很快就到了尽头。 再舍不得也是要回去的,她嘱咐周颂真好好保重身体,就带思思回了北京城。 她带了些小城的特产,还有她和周颂真一起做的年菜,冰冻好了,拿保温包装着到机场托运抵京,送思思回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就一并带上。 难得穆谦还在家里,见了乐言很高兴,一定要留她吃饭。 思思也舍不得妈妈走,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地撒娇:“妈妈,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盛情难却,乐言就留下了。 穆皖南回到家里,一闻到厨房里飘出熟悉的豆腐酿的香气就知道是乐言回来了。 他急切地往厨房里走,连拖鞋都忘了换,直至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那里,一颗心才踏实下来。 乐言正夹了一颗刚炖好的肉丸子喂给思思吃,小丫头大概还是嫌烫,她就蹲下来,呼呼地对着那颗丸子吹气,思思也鼓起腮帮子跟她一起吹,吹一口又忍不住去咬,乐言就轻轻笑,刮她小脸儿说她小馋猫。 画面太温馨,简直像一面五彩斑斓的镜子,倒影出他这个孤家寡人的寂寥。他甚至不敢上前,就怕打破这样的温情,而她们也没有注意到他。 还是戴国芳看到他,“回来啦?上楼换身儿衣服下来吃饭,今儿乐言也来了,还带了你爱吃的菜。” 乐言这才转过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抿了抿唇,“我先去换件衣服,很快就下来。”说完竟有些紧张的狼狈,逃也似的转头上了楼。 过完年,家里的年轻人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大宅,今天就只有穆皖南回来。但因为乐言和思思来了,开饭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 老太太见了乐言就乐得合不拢嘴,夸她家里的年菜做得好,不像他们家过年,没了她和帮佣在,上桌的菜都没有入得了口的。 乐言只是笑,穆皖南听了却不太高兴,“奶奶,她好歹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下厨做饭的道理?让周嫂他们做就行了。” 敢情儿他们都拿她当厨娘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被使唤得团团转,难怪她现在都不太往大宅里来。 老太太恨不得把筷头戳到他脸上:“要不是你,乐言能跟我们见外?你过年有没有跑人家里去麻烦人家,现在回到自个儿家里来反而明事理了?” “奶奶,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以前整天介给人吃挂落,现在知道心疼了?” 晚啦!小子哎,本来好好一家人硬被你自个儿拆散了,现在还敢来埋怨我? 穆皖南垂眸不说话了,一旁本来一脸淡然吃得香的穆谦忽然开口问:“这是素丸子?” 乐言嗯了一声,接话道:“是我跟妈妈炸的,我妈说腊月里打了霜的萝卜甜,炸来最好吃。就是有几年没做了,手生,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穆谦点头,有些淡淡的怅惘,“我跟你爸爸以前最爱吃这个,就着一盘儿能下一斤酒。你妈妈好吗?你这趟儿回去有没有去你爸爸坟上看看?” 第44节 话题就此转开了,只不过就没有了穆皖南插话的余地。在穆家但凡提起俞峻远,所有人都是敬重感激的态度,只有他不以为意,日子久了,只要谈到相关的话题就自动忽略他,现在就算想说什么也无从谈起。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俞乐言,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她好像稍稍胖了一点,脸色红润了许多,提到去世的父亲时脸上有几分凝重的神色,但仍带着温和的笑。 提起亡父她会难过,他也是这回到她家去过年才发觉的。一来俞峻远去世的时候太年轻,才六十不到,而北京居民的期望寿命都已经超过八十岁,她总是遗憾自己还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父亲就去世,心里难免会愧疚;二来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不想把当年父亲有恩于穆家的事拿出来说,——假如她真的曾经那么喜欢他的话。 可如果她亦不喜欢这个话题,长辈们又一再提起的时候她能怎么办? 他在家里我行我素惯了,说白了就是任性,不喜欢的话题可以摆脸色、不参与,家里人顶多像老太太那样数落他两句,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从没有谁因为这个来跟他正儿八经地谈过。 可她不行,她要懂事,凡事都要得体和忍让,要战战兢兢地辛劳付出才能让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 毕竟不是她的家,没有什么是无条件的。 她跟他不一样,她在这个家里一直都过得小心翼翼,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整餐饭他都没再说话,长辈们包括乐言本人大概都觉得他又在闹别扭,直到晚饭结束,他居然主动提出来送她回去。 乐言倒没什么,穆谦和戴国芳彼此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思思这时也跳出来,红着眼睛哭鼻子:“妈妈不要走,我要妈妈陪我睡。” 过年期间她天天跟妈妈在一起,黏糊劲儿又上来了,不舍得让她走。 乐言心疼又心酸,试着跟她讲道理,可小丫头还是不停地抹眼泪。 最后还是穆皖南蹲下来跟她许诺:“过两天你开学了妈妈就会又来陪你,送你去开学典礼和绘画班,周末你还可以跟妈妈睡。” “真的?”思思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真的。还有你们不是马上要开运动会?我跟妈妈都会陪你一起参加。” 这下连乐言都有些讶然地看着他。 思思忍不住动摇了,毕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事,以往幼儿园里不管是运动会还是其他主题亲子活动,她都没跟爸爸妈妈一起参与过。她也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天下无敌。 “谢谢你。”乐言有些感慨,又有些不敢置信,“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穆皖南低着头没看她,“你问哪一句?” “所有。你说思思周末可以过来跟我住,让我送她去开学典礼,还有……一起参加运动会,我想知道你是为了安抚她才这么说,还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他勾起唇,笑得有几分苦涩和嘲弄,“也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过分条件,我有必要骗一个四岁的孩子吗?她也是我的女儿。” 他回头看她的目光清冷锐利,像夜空里疏淡的星,但说到她也是我的女儿这一句却也透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她心头某个位置软了软,像是想起什么来,从带来的那些特产里翻出一样东西给他:“这个是梨膏,你用来泡水喝,生津润肺的。” 他的咳嗽还没有好,不时就用手抵住唇,咳起来时整个身体都倏倏震颤。 偏偏他又最讨厌吃药,医生就算开了止咳化痰的咳嗽药水给他,他大概也是不会按时吃的。 梨膏很稠很甜,用温水调开,连思思都很乐意当饮料喝。他既然不愿骗一个四岁的孩子,自然还不会连四岁的孩子都不如。 ☆、第61章 旁观者清 两人难得有这样平和的相处,穆皖南也不问乐言跟池睿相处的怎么样,反正那样的话题除了让他自个儿不痛快之外就只会把她推得更远,误会渐生,不如不问。 过完年,转眼冬天也过去了。 春寒料峭,穆皖南端了杯热咖啡进办公室,何薰敲门进来找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手中拿的文件,“想好了,真的要辞职?” “是啊,你不是早知道了,还跟乐言说起来着?”反正不做他的员工了,何薰说话也就不用再守着上下级的孤寂,显得比较随意。 她把辞职报告放在他面前,“本来交接工作还要再花点时间,不过既然你没打算再招人顶上我这个位置,我也不用花什么功夫了。我手下那两个人都还算得力,我的工作内容他们都了解,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他们,也可以直接问我。然后麻烦你在这上面签字,我好到人事那边走流程。” 穆皖南虽然已从董事局卸任,但仍是她直属上司,她离职还需他的批准和签字。 他扫过那份措辞中规中矩的辞职报告,没有直接提笔,只说:“时间过得真快。” 何薰装傻,“是啊,一转眼年都过完这么久了,今年都快过完四分之一了。” 他失笑,“你加入南华有五年了吧?也是元老级人物了,现在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穆总,你这话是不是问错人了?其实你是想问乐言的吧?” 他也不生气,“我知道你为我和她的事抱不平。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样的好运气,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何薰稍稍和缓了些,“我听思思说你跟乐言一起参加了她幼儿园的运动会,玩得很愉快。你最近好像常去找她,又打女儿的温情牌,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想玩旧情复炽破镜重圆的戏码?” “孩子需要妈妈。”其实他也需要她。 何薰以旁观者的清明洞彻剜了他一眼,一脸“我完全明白你想干什么”的表情。 他笑了笑,“人以群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所以不管业内有什么样的传言我都始终相信你不会出卖南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跟何维林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你比我更不耻他那个人的作为,所以根本不会罔顾职业道德去帮他。这回光伏项目落到他手上,是偶然也是必然,我有我的考量,跟你和任何所谓的内鬼都没关系。如果你只是因为各种流言蜚语要辞职,那大可不必;如果你是觉得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想到外面去看看,我现在就可以签字。” 何薰定定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才轻声道:“你不是好老公,不过你是位好老板。” 她感激南华这五年给她的历练,也感激他在最后这一刻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的人格。 她手指往文件右下点了点:“在这里签字吧,江湖就那么大,以后见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合作的。” 穆皖南明白她去意已决,也不再勉强,提笔潇洒地在文件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 何薰收好东西要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你知道乐言在律所的实习期马上就要届满,可以拿到律师执照了吗?” “嗯。”他点头,去年她差不多就是年初时候找到高田所的工作开始挂牌实习,继而就向他提出离婚。 古人用白驹过隙形容时间真是贴切,太快了,转眼就一整年。 “池睿和高寂云要为她小小庆祝一下,我们在雯雯的私房菜馆订了一个包间聚一聚,可能要把思思也带上。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公然邀请他来是不太可能的,不过雯雯的餐厅离梁沉的夜场那么近,他要来一场偶遇,易如反掌嘛! 穆皖南不是不懂,瞥了一眼日历,“具体是哪一天?” “4月4号,晚上六点半。” “4月4号?”他蹙眉,“那不是刚好到清明?” “就是因为清明节,有小长假,大家才有空能聚得起来啊!”反正他们几个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即使清明也没有扫墓的任务。 穆皖南沉吟半晌没吭声,何薰道:“你不来也没关系,不过要真的有心,就给她准备份儿礼物吧!这一年她过得多不容易你是知道的。” 他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我明白,谢谢你!” 何薰这才退出了他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 … 穆皖南坐在椅子上,梁沉扔了瓶矿泉水给他,自己拧开一瓶仰头喝了几口,有点百无聊赖道:“怎么样,觉得陪孩子上亲子课好玩吗?” 穆皖南抿唇,看了一眼玻璃墙后面正跟老师一起做饼干的思思,她旁边是梁沉的儿子嘉嘉,男孩子调皮坐不住,她就放下手里的模具等着老师把他捉回来再继续,温柔耐心得不像妹妹倒像姐姐。 “还不赖。”他笑了笑,“难得你居然知道这样的地方,看来没少来陪孩子打发时间。” “没办法啊!”梁沉大大地叹口气,“以前有他妈照顾着还不觉得,以为这小子一夜之间就懂礼貌、会画画、会弹琴了,都是天生的,现在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得陪着,得花心思。现在的孩子精着呢,你想图省事儿不让他学这个学那个的,他还不乐意!空闲时间全给你安排好啦,躲都躲不了!” 梁沉似有些无奈,但听着又像是甜蜜的负担。 穆皖南的目光就跟着思思转,难得周末有她不上课也不跟乐言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就不知跟孩子该有点儿什么活动,幸亏梁沉有经验,俩人就各自带着孩子跑来上亲子课程了。 “最近怎么样啊,卸了职是不是轻松很多?我可听说你过年跑人家嫂子老家去了,怎么着啊,这前妻综合症没过去反倒越发严重了?” 穆皖南一哂,“别扯淡,你就不打听好事儿!” “那也不尽然。”梁沉得意道,“你没听说何维林因为光伏项目资金投进去却拿不到路条,被他老爸狠揍了一顿么?打得脸都青了,夜店都不敢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关键时候还得老何出马。这回我看他是栽得彻底,他老爸不拿钱给他折腾,我看他怎么把亏了的资金缺口赌上。” 他找了熟悉的朋友去拍了照片回来,看见何维林一脸狼狈相可真是笑坏了。 穆皖南面上风平浪静,只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狠厉,“嗯,资金链断裂,往往都是破产的先兆。上回他送我那么一份儿大礼,我总得给他还上啊!” 梁沉直点头,“你没跟嫂子说说?不过她那好朋友不是何维林的妹妹吗?她们走那么近真的没问题?” “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强调,“何薰跟何维林这层关系一般人都不知道,从小又没放一块儿养,不亲近。要说何薰会帮着何维林干点什么我不信,不过要坏他的事儿倒是绝对有可能。不然你以为老何怎么把他给打得不轻呢?” 何薰的妈妈过年上北京来住了几天,虽然不屑嫁进何家坐正室那个位子,但怎么着肯定也带着女儿见了亲生老爸的。这么个小家坐在一起,何维林平素里的所作所为肯定就通过何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传到老头子的耳朵里了,会消停饶过他才怪。 梁沉跟何薰不熟,“没想到这姑娘还挺仗义。” 穆皖南又想起她辞职那天跟他说得话,问梁沉道:“给女人送礼物……一般应该送什么?” 鲜花珠宝和奢侈品衣饰,这些他都知道,也知道不适合这回拿来送给乐言。 梁沉颇为稀罕地看他一眼,“你要送人礼物?生日,还是纪念日?” 他略微一顿,“算是庆祝她工作上的成就。” 得,这都不用问是送给谁了。梁沉挠了挠头,看到玻璃墙后面的孩子们,灵机一动:“你跟孩子商量过没?你们一起做个手工送给她呗,汽车啊,机器人啊啥的……噢噢,对了,烘焙!做个蛋糕或者饼干送给她,你们亲手做,保证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穆皖南觉得这主意不错,甭管他送什么,贵重的她不会要,轻薄的显不出诚意,只有跟孩子一道做的东西她不会拒绝,而且也包含了心意。 他忽然觉得松泛很多,心底还有隐隐的欢喜,“何维林那边还是要盯紧,我会时不时让他以为路条就要到他手里了,让他投更多的资金进去,你看准时机,让董事局做决策吧!” 收购他的大实企业,把他彻底踩进泥沼里。 梁沉说好,但也苦着脸道:“采购部总监说南华去年谈好的那家太阳能组件生产厂,今年还得再去看,这你可得自个儿去了。到时光伏项目回到咱们这儿来,太阳能组件全得从他们那儿购入。这玩意儿我不懂,你让我坐坐办公室耍耍嘴皮子还行,让我去工厂还是算了吧!” 穆皖南点头,“嗯,他们已经过了南华今年的供应商审计,我下月初会再去看,你就不用操心了。” ☆、第62章 剧变 “穆皖南把做蛋糕当作礼物的想法跟思思一说,她果然高兴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拉着他说:“我要给妈妈做个最好吃的蛋糕,要有这么大这么大……” 她夸张地比划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大和圆的形状,穆皖南微笑,任由她拉着手去烘焙教室挑喜欢的蛋糕式样。 他跟亲子班的老师联系好时间,当天做好蛋糕再拎到乐言他们聚会的地方去,并且跟思思拉钩,说好了这个创意不能事先告诉妈妈,要给她一个惊喜。 … 第一季度过去,何维林的大实企业手握光伏项目却仍然迟迟拿不到路条,听闻他本人已是焦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从父亲老何的公司那里暂借资金来应急。 上回在光伏项目论坛上出现过的几家财经媒体,甚至已有记者撰文冷嘲热讽,并暗示大实拿不到路条就投资光伏的做法已经踩到了法律的界线。 相比之下,南华集团却行事极为低调,入股了国内知名的太阳能组件生产企业,不管光伏项目怎么样,就是卯足了劲儿投资新能源。 而且即使是光伏项目开动起来,也得从这样的生产厂商里购进太阳能组件。这条产业链利润巨大,前景利好,而南华集团始终是链条上的一环。 秘书和采购部总监与生产厂商方面联系好,陪同穆皖南一起前往。 第45节 这家企业对南华来说至关重要,光伏项目迟早是要拿回来的,只要他们能保证产能再加上手头的专利技术,就可以有效地降低光伏的成本。 工厂从京郊出去,开车来回即可。本来安排的日程是一天,早出晚归,中间与厂商方面开会和参观,时间比较紧凑。 穆皖南要求提早一天出发,对以往惜时如金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十分罕见。秘书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道:“其实4号一天就够了……” 后面就是清明小长假,即使回来得晚一些也不要紧的,工作日程上并没有显示有其他安排。 穆皖南却道:“4号下午我就要回来。” 他和思思约好了下午去做蛋糕的,不能迟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也不需要再额外制造“偶遇”的机会就能跟乐言坐在一起吃饭了。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隐隐的期待和欢喜,像毛头小伙子期待自己第一次约会。 一行人分两辆车出发,穆皖南乘自己的座驾,其他人乘另一辆商务车。清明节前后的高速路上交通状况一向都不是太好,堵得厉害,都是扫墓的车流,车子行进的速度很慢。 司机老刘在前排感慨:“穆先生,还是你考虑周到,要不是搁两天来回,您晚上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城。要是迟到了,思思又得哭。” 穆皖南笑笑,早晨出发前他先送思思去幼儿园。小孩子精力旺盛且记性极佳,反复提醒他别忘了跟她一起做蛋糕的事,两人又拉了一回勾,他保证不会失约,她才恋恋不舍放他走。 下车时候还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木楞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小丫头跳下车,背着小书包牵着老师蹦蹦跳跳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笑起来。 那真真是甜到心里去的温暖和满足。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最近思思跟他亲近了很多,会撒娇会粘他,甚至会公然跟乐言说妈妈念英语童话故事的时候没有爸爸念的好听。 那种难以名状的自豪感和满足感是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人生本如飘萍离散,他从没想过会在离散的过程中意外捡回了一些曾经错过和失落的东西。 就像乐言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一家人这样分开,也许根本就是暂时的,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是为了让他们在大雨过后懂得抬头看蔚蓝晴空,而不是执着于低头看满地泥泞。 哪怕经历了再大的离散都好,最后所求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团圆。 这样想着,经过通往墓园的岔路时,他对司机道:“先去一趟墓园。” 有的人和事,是时候做一场真正的告别。 他让司机在停车场等他,自个儿下车买了一束白菊一路往墓园深处里去。 夜雨延绵到清晨,只剩细微的雨丝,倒是清明的气氛。远处的山影和那些一层又一层的墓碑都笼罩在淡淡的水雾里,看不真切,像一幅灰色基调的画,只有路边的树刚冒出新绿,被雨水浸透了,显得绿意更浓厚茂盛了些。 这条路他独自走过很多次,竟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雨天。他没有撑伞,他要去的地方并不用往上走很久,很快就到了。 墓碑前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这么巧,是康宁和何维林。 地上摆了大束的香水百合,开得正好,是康欣生前最喜欢的。 “哟,瞧瞧这是谁啊?穆大少不是自诩情圣从来都是在忌日的时候才过来么,今儿这日子还没到呢,干什么来了?”何维林阴阳怪气地一番嘲讽,眼睛里是带了恨意的。 穆皖南没理会,看向蹲在地上的康宁,她正用手轻轻摆弄花束,用手帕把墓碑擦干净。 她也看到了穆皖南,站起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穆皖南走过去,“来给你姐姐扫墓?” “嗯。”康宁抬起头,“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是不是很可笑?” “你姐姐不会怪你。”他看看她,又看向何维林,“不过你不该带一只过街老鼠一起来,你姐姐应该不会愿意见到他。” 一旁的何维林握紧了拳头。康宁笑笑:“都是故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答,这回话却是对何维林说的了:“何总都已经内外交逼了,还有闲情来扫墓?” 何维林牙齿都咬得咯咯响,“穆皖南,你别欺人太甚!” “这话其实我早该对你说的。现在你自己没本事拿不到光伏项目的路条,怪得了谁?不如你在这儿,当着故人的面儿,求我放你一马,也许我可以考虑不让你的公司死得那么难看。” 何维林咬牙切齿,挥拳就打。穆皖南灵巧地错身,他的拳头挥在了旁边的石碑上,顿时疼得嗷嗷直叫。 康宁无动于衷,始终只是淡淡看着墓碑上姐姐的肖像。 “穆皖南,你给我等着瞧!”何维林恼羞成怒,上前粗鲁地抓住康宁的手,拖着她就走。 他没有阻拦,康宁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永远带着他看不懂的微妙和矛盾。 他看向墓碑,放下手中的白菊。一旁的香水百合香气霸道,姿态耀目,其实他每年都看到,也很清楚是什么人送的,每次都不屑一顾地远远朝后抛下山去。这回因为有康宁,他只把花束往旁边挪了挪。 墓碑上的笑容是永久凝固的,令人觉得熟悉又仿佛隔着十分久远的时光和距离。 “见到你妹妹,是不是很开心?”他屈膝蹲下,平视着墓碑上的人,“可惜你也看见了,她现在跟何维林那个人渣搅合在一起……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逝去的人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尽力了,可她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劝不了什么。如果可以,你帮帮她。” 他现在多少也有些明白,一个成年人下定了决心执意要做一件事,任何人都很难劝得住。 康宁先前已经将墓碑擦得很干净,他便没再像以前那样细心地拂去灰尘,甚至没有碰那墓碑,遥遥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说:“今年我来得早了点儿,以后大概也都是这个时间来了。你的忌日……也是思思的生日,我不能再来陪你。我们都有放不下的人,我不想再有任何遗憾了。你一定明白的,对吗?” 山上起了风,像无声的回答。 他深深看她一眼,长眠于此的,正如康宁所说,今后于他只是一个故人。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因为在墓园稍稍耽误了些时间,穆皖南比几位下属稍晚一些赶到供应商工厂,但参观和双方会议都十分顺利。 第二天上午,对方邀请了一位技术专家参与会谈,并且安排了简单的午餐。穆皖南抬手看了看时间,吃完午饭开车回去,赶上跟思思约好的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在进入会议室之前,一行人从厂区的另一边走过来,路上有并排停放的车辆,位置停得十分别扭。 穆皖南蹙了蹙眉,“怎么把车子停在这里?拦住消防通道了。” 厂商随行的一位副总连忙叫保安来,让查清楚是什么人把车停在这里,赶紧开走。 众人都没太在意,只当是一个小插曲。南华对供应商的审计一向比较严苛,这样的细枝末节也不会放过,他们都明白,也渐渐习惯了。 然而会议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室内的消防警报突然响了,窗外也传来东西燃烧的刺鼻气味。 保安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不好了,西区厂房起火了!”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从办公楼内撤出来,西区厂房就在后面,浓烟滚滚,火势看来不小。 随行的厂商方面的中高层都有些慌了手脚,厂房内起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生产原料和设备搞不好会引起爆炸。今儿是小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工人们还都在上班,火灾引起的财产损失都还好说,人员伤亡就难以挽回的了。 消防赶到之前必须先自救,厂方的人这时都顾不上招呼客人了,都往厂区跑。 穆皖南也跟上去,被秘书拦了一下:“穆总,前面危险!” 他不理会,这种情况他做不到袖手旁观,火灾中每一秒钟都十分珍贵,多一个人的力量可能就可以多救出一个人来。 路过刚才经过的地方,他意外地发现那两辆不按规矩停放的车子还横在那里,恰好就堵住了待会儿消防车要经过的路线。 保安可能一时没找到停车的人,也没当回事。 他二话不说重新冲回办公楼的楼道里,拎出一个灭火器,举起来狠狠砸向其中一辆车的车窗。车窗碎裂之后,他又用手把残破的玻璃一片片敲下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从驾驶室探身进去将手刹放下去,回身吼道:“还发什么愣?一起过来把这两辆车推开!” 几个大男人颇费了些力气才将车子推离原来的位置,消防车一来果然被堵在那里一时进不来,耽误了些时间。 那头火势已经很大了,厂房里传来爆裂的声响,逃出来的工人不少人脸上身上都有灼伤,焦黑狼狈,开放的伤口还汩汩流出血来。 穆皖南脱下外套淋上水,秘书在一旁看到他的手肘,惊道:“穆总,您的手受伤了。” 一定是刚才击碎车窗玻璃的时候划伤的,他竟然一直也没有感觉到疼。 “知道我受伤了还在这儿站着干嘛?去查,那两辆车是谁停在那儿的,调监控录像出来看,快去!” 他转头就披上用水淋湿的外套冲进火场里,秘书没办法,只好按他的要求回头去查。 大火整整三个小时之后才被扑灭,浓烟方圆几公里都看得见。灭火后现场一片狼藉,财产损失就不必说了,但好在自救及时,虽然有工人受伤,但没有人死亡。 穆皖南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脸上身上都在火场进出中留下了焦黑的痕迹,背上火辣辣的痛,大概是被灼伤了,他甚至分不清习惯性脱臼的手臂到底是左还是右,两只胳膊现在都疼得抬不起来。 司机老刘扶他上救护车,他摆手,让急救人员先照顾受伤的工人,侥幸逃出来的人群中不乏伤势较重的,急救资源不够,自然先顾他们。 秘书急匆匆跑过来,身后跟着穿制服的警官。 穆皖南几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监控录像里肯定显示停车的人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堵住消防通道拖延时间。 这场事故是有人蓄意纵火造成的,这么巧他今天刚好就在这里,针对的人是谁,什么人干的,不言自明。 他一时脱不了身,看天色,无论如何是赶不上跟女儿约定的时间了。他想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可能是装在外套中,救火的时候不知掉在了哪里。 他简单给手肘上的伤口止了血,忍着痛站起来对警察说:“我的公司是这家厂商的股东,我跟你们回派出所说明情况,也许对调查会有帮助。” 回过头,又交代司机道:“打电话给周嫂,让她照样送思思去烘焙课,然后下了课接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去。别提火灾的事儿,就说我今儿工作忙,不能陪她做蛋糕了,下次补上。” … 思思等了又等,爸爸始终没在亲子烘焙课堂的教室里出现。 老师不忍心看她失望,提出先陪她做个蛋糕等爸爸来了再一起包装,她也不肯。在她看来,不是跟爸爸一起手把手和面打蛋烘烤裱花的蛋糕就不算是两人一起做的蛋糕。 不是他们一起做的,心意就不够。心意不够,妈妈就感觉不到了,就不会再回家来了。 直等到预约的两节课时都过了,穆皖南还是没有出现,周嫂听到的消息就只说他工作忙,临时来不了,并没有安慰到思思急切等待的心。 教烘焙的老师接下来还有一个班的课,不能一直陪着思思等,干脆就让她也加入进来。那个班里有三四个小朋友,学着用手指饼干放进小杯子里做成提拉米苏,人多热闹点,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跟小伙伴一起玩儿起来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思思非常乖巧听话,还是跟着老师教的步骤一板一眼地把提拉米苏做完了。 年轻的老师站在小朋友们中间,声音清亮温柔:“好,我们现在要把蛋糕放进冰箱,等爸爸妈妈来接你们的时候呢就可以取出来了,提拉米苏就做好喽!那么小朋友们知不知道提拉米苏是什么意思呀?” “不~知~道!”孩子们天真地异口同声道。 “提拉米苏是意大利语,意大利是一个很漂亮的国家,有很多好吃的美食哦!提拉米苏的意思就是请带我走,当我们舍不得爸爸妈妈或者小伙伴们离开的时候呢,就做这个给他们吃,就是希望他们能带上我们,随时想念我们哦!” 小朋友们都嘻嘻哈哈笑闹起来,只有思思恹恹的,低头摆弄桌面上的小勺和杯子,没有笑,也不说话。 下课的时候,门口围了好些家长,每个都兴致盎然地想看看孩子们今天的成果,说说笑笑的,等着老师帮他们去冰箱里拿做好的提拉米苏。 冰箱门打开的时候,思思看到她做好的那两个提拉米苏——因为本来要做的大蛋糕没能做成,她就问老师能不能让她做两个提拉米苏,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妈妈,老师帮她一起做好,并排放在冰箱最上面一层,可这会儿看起来仍旧是孤零零的。 妈妈不在,爸爸也没有来。 她不相信,爸爸教过她做人要守信用,遵守承诺,他明明答应过她会来的,就肯定不会失约才对。 爸爸上班的地方,就在这条马路上,那栋大楼她也认识。 她要去找爸爸,他工作忙也不要紧,他们带上她做好的两个提拉米苏一起去找妈妈,妈妈还是会开心的吧? … 第46节 傍晚七点,暮色已经降临,台面上的菜肴已经差不多上齐,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 侍应生来问要不要先开酒,程雯雯示意再等等。 “还是联系不上吗?会不会是路上堵车,信号不好?”何薰关切地问乐言。 说好了六点半聚餐,可时间已经过了还不见思思,穆皖南的手机也一直联系不上,乐言显得有些不安。 其实这种情况也很寻常,帝都的交通拥堵已经司空见惯,加上又是小长假前夕,开车堵在路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心绪纷乱,坐立不安。 穆皖南的手机是常年24小时开机的,像这样一声不吭就联系不到人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就算他临时改了主意不想让思思过来,至少也该跟她说一声。 池睿从门外进来,“怎么样了,思思还是没来?你打个电话问问家里她今儿是上幼儿园还是在哪儿,我开车去接她吧!” 乐言摇头,“家里电话没有人接,我再打给她奶奶问问周嫂的电话吧!” 过完年回来后,周嫂换了新的手机号,她这里还没有记录,只能打给戴国芳问一问。 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手机上突然进来一条信息,她点开来,是一张穆皖南的照片。 照片是在墓园拍的,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却看得出他脸上的肃穆和寂寥。高高在上惯了的男人,这一刻几乎是单膝蹲跪在地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墓碑上的那个人,面前是整束的白花。 虽然没有真正看到过,但这样的场景却莫名地熟悉,仿佛过去千余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地在眼前上演。 那个墓碑就沉重地压在心上,尽管已渐渐荒芜,野草丛生,但偶尔提起,偶尔看见,还是会感觉到一颗心蓦地往下一沉。 他又去看康欣了吧?也对,清明,冬至,生忌,死忌,一切适宜祭扫的大日子,他都可以正大光明地悼念他的爱情和自由,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理由。 就因为爱过,亏欠,不甘,遗憾。 她的手指滑过去,并没有觉得刻骨的悲伤或者难堪。 都已经分开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她只是想不通怎么还有人发这样的照片给她,想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手机上很快亮起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起来,那头却是周嫂带着哭腔的声音:“太太……思思,思思不见了……思思丢了!” 所有的不安都像是突然被印证了。乐言脑海里嗡的一下,像挨了重重一闷棍,差一点就昏厥过去。 她双手死死攥住手机,却发不出声音来,过了半晌憋得双眼都通红才颤抖着讷讷道:“你……你说什么?” ☆、第63章 今日此境 即使累积万千过往,不到今日此境,都不算海角天涯真正的开端。 思思走失了,结束了亲子烘焙课之后她趁老师不注意,悄悄地从楼梯离开了。 老师说她应该是要去找爸爸,因为她等了整个下午,爸爸都没有来。 乐言和何薰她们都不知道思思参加了这个亲子班,报了警的周嫂慌得语无伦次,还是程雯雯拉下脸去向梁沉打听,他们才找到这里来。 乐言坐在烘焙教室里,看着摆在面前的那两杯思思亲手做的那两杯提拉米苏,眼睛里空空洞洞的。先前刚听到消息时慌乱的、止都止不住的眼泪也不知去了哪里,像河床干涸前最后的清流,流尽之后只剩荒漠。 池睿、高寂云和何薰全都出去找人,甚至连程雯雯的私房菜馆都临时关张,所有员工都拿着孩子的照片帮忙去找。 池睿不让乐言跟着去,手在她肩膀上重重压了一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就在这里等消息,思思那么聪明,说不定找不到路又请人带她回来了。其他交给我们,还有警察帮忙,孩子一定不会有事。” 她太伤心,这样的打击让她一下都懵了,这时候是不可能有什么冷静可言的。线索有限,大伙儿本身也并没有方向该往哪里找,越慌越找不到,搞不好孩子没找着她自己先崩溃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 她起先是不肯的,哭得很厉害,一定要跟着他们出去找人。没有哪个作妈妈的丢了孩子可以安心地坐下来等,她也一样,池睿都劝不住。 直到她看到思思亲手做的那两个提拉米苏,忽然丢了魂似的,竟然也就没再强求,乖乖地留下来等。 孩子如果真的回来了,第一时间就可以见到她。 尽管谁的心里都很清楚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等待的时间太难熬了,大概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乐言觉得像经历了一场濒临死亡的挣扎一样,被人扼住了咽喉般喘不过气来。从怀孕生产时候起与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像电影默片在脑海中一帧帧重演,太真实太清晰,仿佛昨天刚刚才发生。 这种情境就像一场梦,照理只要狠狠地掐自己一下或者使劲咬唇梦就会醒,会发现不愿面对的可怕的事都是虚幻的,不是真的。可这回她两手交握着,指甲几乎在手背上掐出血来,都不见梦醒,她仍旧在原地枯坐。 思思也还是没回来。 穆皖南赶到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从火灾现场过来,没来得及换衣服,狼狈而焦虑。 他看到乐言独坐的侧影,几乎没有勇气上前跟她说话。 “思思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好不容易开口,黯哑得他自己都听不出那是属于他的声音。 程雯雯一直陪着乐言,将心比心,也知道他这时候出现只能是火上浇油,起身想推他出去,却听乐言在身后道:“你去哪里了?” 她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心上,疼得他每喘一口气都觉得胸口在疼。 无从解释,的确是他迟到了,是他失约。他只能僵立着,“乐言……” “你说不出口是吗?那我帮你说,你去为康欣扫墓了对吗?买了白色的百合,是她最喜欢的……” 她的话到后面已经梗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穆皖南心头巨震,“不是,你误会了……” 她却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把手机屏幕给他看,“那这个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我不想听别的,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他抿紧唇,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灰蒙蒙的天气,苍白的花色,那是他昨天站在康欣墓前的情形,这时已成了铁证,不容否认。 她又问一遍:“是,还是不是?” 他终于回答:“是。” 乐言抬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啪的一声脆响,打得他都偏过头去,脸上迅速浮起红痕。 “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她喃喃地说着,像哭又像笑,“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可现在真觉得她死得好,死得其所!但你怎么不去陪她……你穆皖南不是北京城里数得着的痴情种吗?你不是情圣吗!你怎么不陪她去死,你这一辈子就爱她一个人为什么不殉情陪她去死?!” 她揪着他的衣襟,拼命地摇晃、捶打,要不是程雯雯红着眼睛拉开她,她可能还会再给他一巴掌的。 她前半生所有的委屈都在这里了。 乐言的手也微微颤抖,掌心发麻,理应也会觉得疼,可她却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麻木的、疯狂的,心里叫嚣着许多残忍决绝的念头,像犀利的锋刃,想要插入他胸口,拉他一起同归于尽。 反正如果孩子出了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穆皖南。”她的声音颤抖着,坚硬如铁,“你听好,要是思思找不回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的……我真的会的!而且就算做鬼……我也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穆皖南没有动,也不说话,像石雕般维持着挨了她那一巴掌时的姿态。 不是疼,也不是屈辱,只是觉得眼前发黑,是像被拽入深渊却怎么用劲儿都爬不上来的那种不得解脱的难受。 与之相比,先前手臂上、背上受的伤,根本什么都不是。 以前不能触碰的逆鳞,命运流转中成了忌讳的名字,与这时可能失去的东西相比,什么都不是。 怎么人的左边胸口会有这样剧烈的痛感,在毫无防备的时刻,潮水一般就涌上来,几乎立时就将他给冲垮了。 … 两个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如今各据沙发的一角,都陷在同一种深刻的恐惧里面。 乐言身上盖着不知谁的外套,空调开得很暖,她却还是冷得忍不住发抖,面色青白,偏着脑袋斜靠在沙发角落,似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寂静太可怕,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真心真意想过要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她,康欣就不会死,你也不用这么多年都跟我绑在一起。” 她说得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就像谈论今日天气般平淡。 穆皖南双手抵在眉心弓身坐在那里,明明听到了她的问题,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半晌都没有吭声。 她大概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仰头看着天花板,“那你现在可以得偿所愿了吧?没了孩子,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了。” 心死的人所说的话,往往令还在乎的人的恐惧百上加斤。 他的心跳得狂乱极了,极力地平静下来,就怕一开口又是词不达意,过了很久才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从没后悔过作思思的爸爸。” 只是以前一直都做得不好,现在刚学了一些,刚跟女儿有了一点默契,又发生这样的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今天消失的人是他。 那场大火也好,车流也好,冲他来,带他走,不要为难他的孩子。 想到那天送小丫头去幼儿园,她下车前在他脸上响亮的亲那一下,他心如刀绞。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响起门铃声。 乐言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这时候不管门口站的是谁,她都会觉得是孩子找回来了,不顾发丝凌乱面色苍白,仍是挤出笑容抱着最大的希望拉开门道:“……思思?” 池睿抬起头来,冷峻的脸上写满了抱歉。 她失望,却又一把拉住他,急切地问:“怎么样了,找到没有?” 池睿扶她进屋,看到穆皖南也在,只瞥了一眼,然后垂眸沉声道:“还没有确切的线索。” 乐言怔了一下,立马就哭了,整个人都软下去,“怎么会呢?不可能的……思思很乖,她不会乱跑的!不是有监控摄像头吗?你们看了监控录像吗?” “看了,摄像头只拍到她走过同一条马路上的第一个路口,后面就没再出现过。摄像头有很多盲区,我们……乐言,乐言,你振作一点!” 池睿抱住怀中的人,硬撑了那么久,她的精力和体力都已经熬到了极限,听到这样糟糕的消息,就再也撑不下去了。 穆皖南上前一步,池睿却已经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回沙发上。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服不放,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昏沉的意识恢复了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仍如滂沱大雨,“怎么办……找不回思思怎么办?我要去找她的,我一定要找她回来……” 池睿把她拢在怀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会找不回来的,我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你,等会儿还要出去的。而且思思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他心里也难过焦急,但无论如何跟孩子的妈妈没法比。在这种巨大的恐惧和悲伤面前,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无力,除了找到人,没有其他方法能让她安心。 ☆、第64章 寻回 穆皖南怔怔地站在客厅另一边,像一个局外人,被他们相拥的姿态拒之千里。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俞乐言离得这样远,她眼泪中的委屈全都讲给另一个男人听。 以前他会觉得这样的画面刺眼而难以忍受,也许会上前寻衅,毫不客气就跟池睿起争执,连她的感受都可以不管,反正理应属于自个儿的东西,抢了再说。 可如今眼见他们相拥,他却只感觉到无尽的哀凉。 他别过脸去,顾不上自身的狼狈了,他要出去找女儿。 第47节 不管多困难都好,他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否则他这一生都不得安乐。 所谓妻离子散,这是比生死更煎熬的分离。 他开车沿着思思上亲子课的那条马路行驶,遇到有胡同和岔路的时候就停下来靠两条腿走,有还没打烊的商店就上前询问,还有店主奇怪地打量他道:“今天已经有人来问过这小姑娘了,真没见着。怎么了,是丢了吗?” 他当然知道这么多人出来找,这一片区域必定已经被翻遍了,没有线索才继续扩大搜寻的范围,可他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侥幸。 然而失望还是如浪头般一*扑打而来,他们不让乐言出来找是对的,否则这样的打击要她怎么承受? 思思丢了,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对乐言此刻的痛苦感同身受,那大概也只有他了,因为他是孩子的爸爸。 方圆两公里的路他绕了一圈又一圈,孩子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一点消息。 最后他在没有边际的茫茫黑夜里开着车前行,已经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又还能做些什么。 这个城市最值得期待的,不过是太阳升起之后有一望无际的晴空和光明,然而现在他已觉得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日出。 最终他还是回到家里,曾经的三口之家,难以置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诺大的房子,空旷得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怕听到那种寂寥的回声会发疯。 他站在淋浴花洒下面,水流开到最大,哗哗的热水浇在他的烫伤的后背和手臂上,激得他从混沌中又重新清醒过来。 疼痛什么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就是害怕,害怕到不敢回自己的房间。 那里有太多他跟乐言一起生活的记忆,而回忆是最大的困局。事实上自从她完全搬出去之后,他都不太敢回到那里去住,几乎都是睡在书房隔壁的房间里。 今天他推开了思思房间的门,也不开灯,一味地在黑暗中枯坐。 这个房间他以前也很少来,东西如何摆设,孩子喜欢哪些玩具,他都不太了解,甚至连她生病时该怎么做都是临时抱佛脚地学。 他忽略的太多,直到有一天发觉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时候才想到要把错失的东西捡回来,而孩子竟然也不怪他。 懵懂天真的年纪有最宽容的胸怀。 思思小床有种稚气的奶香,他坐在床边抚娑她小小的枕头,床头还放着他出差前一天晚上讲给她听的故事书,在故事的开端,他字正腔圆地用英文给她念:“it's/a/sunny/spring/day/in/the/park……” 他念一句,小丫头紧跟着用中文讲一句相对应的情节,也许太熟悉了,精确到跟绘本上一字不差。 他的女儿,就是这么有天赋。 书页上啪的一声轻响,他揉了揉眼睛,紧接着又是一滴,在书本上晕开痕迹。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多么遗憾,不能好好地揍自己一顿。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他胡乱套了件衬衫,胡子也没刮,就要出门继续去找孩子。经过这一夜,他脑海里稍稍清明了些,该怎么有组织地去找,可能是谁搞的鬼,要怎么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去要人,他都已经做好了打算。 看到思思放在桌上没有完成的一幅画,他顺手拿起来,折好了放进衣服口袋里,希望孩子能感知到他们正在找她,早点回来与他团聚。 手机铃声响起来,昨天到今天有无数电话找他,他已经有些疲于应付,看都没看来电就直接接通,“喂?” “是我。”那头康宁的声音软洋洋的,似乎还带着早晨的慵懒,不疾不徐。 穆皖南闭了闭眼,“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也没空跟你闲扯。” 她似乎笑了笑,却没再说话,有那么两秒钟的空白,电话好像被交给了旁边另外的人,然后他就听到思思响亮地喊了一声:“爸爸!” 就像濒死的人突然注入了强心针,他一下子直起腰来,紧张而急切地问:“思思?思思你在哪里……快告诉爸爸你在哪里?” “爸爸,我跟康阿姨在一起呢!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倒不像是受到了伤害和胁迫,就像只是去了要好的小伙伴家里玩儿,等着晚归的父母来接她。 穆皖南来不及回答,电话又回到了康宁手里,“现在有心情听我说话了吗?美心茶楼,我在二楼雅间等你,你一个人过来,咱们好好谈谈。” 穆皖南赶往茶楼,一路上咬紧了牙恨不得将康宁碎尸万段。 美心茶楼离乐言和何薰住的地方不远,他把车子往路边一横就大步流星地往里走,意外地在楼下碰到俞乐言。 她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他看到不远处停着的车子,驾驶座上坐着池睿。 四目相接,两个人都是一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乐言没说话,匆匆就往楼上去。 小长假的早晨一半人前往郊外扫墓,一半人还在被窝里,茶楼的早市生意比较清淡,楼上只稀稀落落坐了几桌客人。 康宁在最里间的雅间里等,乐言和穆皖南冲进去,一眼就看到思思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点心吃得正香。 “妈妈!”看到他们来,思思很高兴,从椅子上滑下来朝他们跑过来,边跑又边喊,“爸爸!” “……思思,思思!”乐言上前一把抱住孩子,蹲在地上,喜极而泣,“你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找不到你,急得快疯了……” 她本来是想发火的,想责怪思思这样一声不吭就跑掉,把她过去辛辛苦苦教的安全常识全抛诸脑后,让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去找,害她焦急得差点丢了半条命。 可这一刻抱着这小小的软软的身躯,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能吃能喝,她就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觉得这样就好,只要孩子平安回来了就好,其他什么她都可以不计较。 思思有点懵住了,手上嘴上还沾满了点心的油,想抱妈妈又怕弄脏她的头发和衣服,轻轻地说:“妈妈,你怎么哭了?你……你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儿。” 她求助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爸爸,发现他的眼眶也红红的,就一直这么看着她们,抿紧了唇不说话。 乐言这才稍稍松开怀抱,擦掉眼泪,对她道:“没事,妈妈是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们现在回去,池叔叔和干妈他们还一直在找你,大家都很着急……你下次不能再这样乱跑了,很危险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声泪俱下,过去那十几个小时的担惊受怕想起来都让她还颤抖个不停。 思思这才感觉到自己大概是闯了大祸,手里的点头也不吃了,瘪了瘪嘴,眼看就要掉金豆子。 穆皖南心疼地上前来想安慰她,手还碰到她的头顶,就被乐言往身旁一挡给挡开了。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康宁笑了笑,“这样一家团聚的场面真是感人。孩子还给你们了,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听我说几句话?” 乐言没回答,只是径直走到她跟前,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泼到她脸上。 当着思思的面她不能有什么更过激的言行,但当她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抱着自己的孩子,听到她这样以物易物般的要求,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人不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康宁也不生气,闭着眼睛用餐巾抹掉脸上的水渍,仍旧笑意盈盈,“你女儿可比你可爱多了。”说着又扭着身子去看被护在妈妈身后的小朋友,“宝贝,你吃饱了吗?点心还有好多哦!” 别说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其实这样紧绷的气氛思思完全感觉得到,知道是自己做错事惹妈妈他们生气了,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穆皖南紧蹙起眉头上前一步,她仰起头轻飘飘地自嘲道:“看来好心不见得有好报啊,孩子是何维林的人带走的,我不过是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带出来还给你们而已,顺便提醒你们小心提防,下次也许没有那么好运。” 乐言抱起孩子,冷冷瞥她一眼,“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对他们的纠葛没有兴趣,也早知不该再这样信任穆皖南。 思思在她肩头呜咽,她一边用手帕给孩子擦脸,一边抱着她往外走。 康宁从身后拿了一样东西摆到桌上,叫住她道:“这是我姐姐的电脑,里面有她自杀的真相,你不想知道吗?” 穆皖南一怔,乐言果然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 ☆、第65章 真相 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就像一个尘封已久的旧房间,有人叩响了积灰的门,再不情不愿,也终究还是要打开。 生活里有太多秘密,以及太多早已不是秘密却很像秘密的事情。 康宁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挑起眉毛:“我查了那么久,就是想要还原康欣自杀的真相,我知道这件事也始终困扰着你们一家人,不如就趁今天……咱们坐下来说个明白。” 她承认这时候她有种施恩的姿态,或者说挑衅也可以。她把孩子还给他们,乐言往她脸上泼水也不在乎,就是为了现在坐下来,告诉他们一个她殚精竭虑调查清楚的事实,看一眼他们脸上那种复杂微妙的情绪变化。 然而乐言却只是冷冷一哂:“你确定,你现在查到的就是真正的真相吗?” “没错,确定。” “那你应该很清楚,你姐姐的死跟我并没有直接的关联吧?” 康宁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穆皖南缓缓将视线放到乐言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所以……”她连那丝嘲弄的笑意都收起来,“她自杀的真相关我什么事呢?” 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而自杀,那都是他们各人的选择,她如果都要关注,那不是要有菩萨一样普世的关怀? 康欣之于她,其实本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康欣硬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闯入他们平静的生活里来。 对她的死亡有执念的人不是她,而是穆皖南,所以康宁所谓的真相讲给在乎的人听就好,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为爱情和婚姻付出一切的傻瓜,也不愿再跟一个虚无的灵魂争抢男人。 这个男人她不要了,不在乎的人和事伤不到她分毫。 她把怀里的女儿往上托了托,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惶恐的人反而是穆皖南,他拉住她,却被她轻易挣脱了。 她看他的眼神颇有点可怜他的意思,平声静气地说:“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所以你尽管聊,不用管我,池睿的车在外面,我要带思思先回去。等你聊完了,再到爷爷奶奶家去接孩子,我们再谈我们的事。” 孩子丢了的事,想必他家里也是瞒不过去的。他这个监护人做得不称职,他们也应该当着长辈的面好好聊一聊了。 穆皖南不得不放手,他是想叫她等等他的,可他现在知道她已经不打算等他了。 她等了太久,倦了,厌了。 … 穆皖南坐在桌边,康宁也不急着开口,一派笃定地用茶具沏茶。 他问:“思思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康宁头也不抬,“我说了,是何维林的人带她走的。你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就用你最在乎的东西来威胁你,让你怕。” 他冷笑,“你跟他同乘一条船,会这么好心带思思回来?” 她抬眼看他,“我也说过的吧?我有底线的,我不伤人命,不伤害小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我姐姐的死,我永远也不会跟他那种畜生有交集。” 穆皖南沉默片刻,才又问:“你想说什么?” 不管她怎么说,如今他坐在这里就已是用尽平生所有的耐性。 康宁将小小的茶碗在滚水里烫过,再斟满青绿的茶汤递给他,语笑嫣然,“先喝杯茶吧!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俞小姐和思思应该已经走远了不是吗?” 他不动声色,也不伸手去接。 她也固执地不肯收回手来,眼角微微一挑,“你以前对我姐姐也是这么没有耐性吗?” 穆皖南倾身一挥手就将她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上,乒乒乓乓的一阵脆响,外头的服务员闻声跑进来,看到他的脸色不由缩了缩脖子,赶紧扫了地上的碎片了事。 “我再问一次,你想说什么?” 第48节 康宁这才打开那台笔记本电脑,将屏幕朝向他放在他面前,说:“我姐姐生前有写博客和日记的习惯,也许你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留意。在她自杀之前,她把这些东西都从网上删除了,电脑里的底稿都放在一个设了密码的文件夹里面。我好不容易找人恢复出来,又按照时间重新整理成她博客的大致内容,你可以先看看。” 穆皖南看向屏幕,他确实不是很清楚她写博客和日记的事,印象中她是跟他提过,但现在的年轻女孩不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吗?他平时上网也就是看新闻和球赛,都很少关注这些文艺感性的东西。 以前他不看,康欣也不生气,这些东西只是一个记录,她本来也只是用来取悦自己。 他一目十行地拉着看,因为有时间和照片,他还是大概能看出些东西来。 她跟他从初识,到在一起,谈婚论嫁,遭遇阻挠和危机,直至一别两宽,她心灰意冷却又不甘心地纠缠,最后就是自戕一途。 他手抵在唇边,细细地回忆起与她在一起的种种,竟然没有一点快乐温馨可言。 康宁最了解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很不愉快的经历是吧?提起过去是需要勇气的,我也花了很大力气才敢去面对。” “你还查到什么?” “查到她不止你一个男人。”她点开另一个文件,是从康欣的日记中提取出的片段,“你看不出来吗?这些文字里的‘他’指的并不是你,而是其他人。” “他”的出现带来很大困扰,原有的甜蜜和幸福憧憬统统不见,康欣提到了威胁,还提到了还债。 穆皖南越看脸色越发青白,他看那日记的日期,那时他们两个还在一起,但仔细回想,她的情绪确实是从那个时期就开始不稳定,发展到后来逐渐成为严重的抑郁症。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对他们的感情患得患失,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 康宁显得很平静,合上笔记本电脑,“其实你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甚至连她怀过一个孩子却宫外孕流产,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当妈妈的事也不知道,是吗?” 穆皖南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看到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对她不是漠不关心,只不过她有心瞒着你,不想让你知情。别太自责,那个孩子也不是你的。” 她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放到他面前,“这是我从何维林那里找出来的,当初她怀孕后去医院做检查拍的超声波照片。你大概看不出来,这里有个亮点,就是孩子的所在。位置不在子宫内,所以保不住。何维林抹掉了她的就医记录,我在他的住处才查到的。” 穆皖南呼吸一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死死盯住她,“你最好给我一次说明白!”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你不要觉得太意外,其实很多事情你串起来想都能明白,只不过你不愿意想得太明白罢了。你怕她是真的背叛了你,那你当初的坚持和这么多年的愧疚就都没有意义了。但你忘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康欣不是那样的人……否则当初你在夜店里就不会看上她。” 其实他们的相遇是段佳话,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看上了在夜店中为了生计跳舞陪客的年轻女孩儿,一掷千金让她变成自己人,捧着宠着,不让别人欺负她,甚至在感觉到她对这段感情缺乏安全感的时候就提出了给她永久的承诺,为此不惜跟家人对抗,争取婚姻的自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惜看上她的不是只有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还有何维林那样的卑鄙小人。他知道康欣跟了你,也很清楚她不会爱他,所以用了腌臜手段强/暴她,逼着她顺从。她顾虑太多,不敢告诉你真相,其实也是太在乎害怕失去你,她的抑郁症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亲生的爸爸好赌,丢了糊口的工作,家里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他还越赌越大,后来把我们的学费都赌进去,却突然有一天把所有债都还清了。你应该猜到了,是何维林做的好事,只不过他把帐全都算到康欣头上,让她欠着他的钱就用身体偿还,这也是她没法离开他的原因。 “后来你家里人听说了你们的事,你妈妈就去找她,警告她离开你,但是可以给她一笔钱。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她拿了一百五十万,是打算还给何维林断了跟他的瓜葛。可惜命运又跟她开玩笑,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孩子不是你的,而且何维林也知道了,她不可能走得掉。那时候你正跟家里闹得凶,她悄悄做完手术,但医生告诉她以后再要怀孕几率会很小,对她打击很大,抑郁症也越来越严重了。 “她悄悄咨询过我类似的问题,没说是她自个儿身上发生的事儿,只说是朋友,因为我是医学生,说不定能给一点安慰。但我那个时候懂什么呢?我只是靠奖学金和她的接济才能勉强把书读完的穷学生,连实习都还没结束,又想着要去国外继续深造。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去夜店跳舞,她是为了攒我们姐妹俩的学费!在我的家乡,孪生子是不吉利的,我从小就被送到内蒙的亲戚家养。没人喜欢自己的出生被当成一件不吉利的事,所以康欣一直觉得亏欠我,她对外避讳不提,却暗地里悄悄地给我寄钱,谁让我们都穷呢,穷人气短嘛!” 说到这里,康宁眼里浮起一点泪光,但很快也隐去了。 穆皖南闭上眼,眉宇间是不堪重负的疲倦,“她从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你就会知道她跟何维林之间的事,她怕没有办法面对你。” “所以就选择自杀吗?”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那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又算什么。 “逼死我姐姐的人何维林。”康宁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但你以为你就是无罪的吗?你抛下了她,你跟别的女人结婚了,还很快有了孩子,你让她怎么承受的了?她没有爱过别人,她爱的人始终只有你。” 他抬眼看她,眼睛里深重的悲哀让她怔了一下。他说:“我没想过要抛下她,为了跟她在一起,我已经放弃了当时我能放弃的一切。但我家人已经用她本人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而且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她不肯向我坦承一切,无论我怎么做,无论她自己怎么选择,都不可能摆脱得了何维林。” 是啊,那时候他们所有的争执和敏感多疑、无理取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被迫的,那么他呢?有没有人想过他也曾在感情这条路上被逼至走投无路的绝境? ☆、第66章 真正的亏欠 穆皖南坐在病房里,问弟弟道:“真的决定了做手术?” 穆晋北刚剃了头发,拿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那还能有假?没看连头发都剃了么?哎,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剃光头也是挺精神的啊!” 穆皖南笑不出来,“沈念眉怎么说?她看到你这新模样没有?” “她当然尊重我的意思了,甭管我变成什么样,她爱我的心总不会变的。” 穆皖南听到这里倒是笑了笑,这小子。 穆晋北在病床边坐下,敛了敛神色:“我知道这回手术风险很大,搞不好下不了手术台,或者干脆成植物人,下半辈子就待在病床上了。咱妈身体不好,最近操心你我的事儿血压都快爆表了。思思丢了的事又着实把她吓得不轻,不管她说你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啊!” “我明白。什么时候还轮到你小子来教我了?丧气的话别说,你从小就福大命大的,这回也一定没事儿。” 思思走失的事儿,已经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家里不管谁都能念叨他几句,听得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穆晋北低头笑了笑,“我就是怕我万一有个好歹,今后爸妈跟前儿不能尽孝了,就只能靠哥哥你了。还有念眉,今后麻烦你们当亲人一样,帮我好好照顾他。” 穆皖南深深看他一眼,喉咙口微微发硬,“自己的女人自个儿看顾着,交给别人算什么意思?”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你忘了咱们小时候跑出去玩儿,不是有瞎子说你是好人,而且是可以托孤的命格吗?我就是特别信你,比信咱爸咱妈还要更信任你。”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穆皖南不无苦涩地说:“江湖术士的话你也信?我连自个儿最要紧的东西都守不住,怎么托孤?” 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家里弟兄几个跑出去玩儿,一个老瞎子给他们每人摸骨算过命,因为收了钱话当然要捡着好听的讲,什么君子钦敬、声名可望、贵人格局……到他这儿就加了一条可托孤,着实被当笑话似的说了好多年。 “过去的事儿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眼前。康欣的事儿……要我说就是何维林个丫挺的欠揍,别人儿谁都不怪。你别自个儿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要你觉得不痛快,我来动手,反正上了手术台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还能怕他不成。” “瞎咧咧什么,好好养你的病,今后好日子还长着呢!对付何维林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他拍拍弟弟的肩膀站起来,“你好好休息,别叫家里人担心,我先走了。” “嗯。”穆晋北点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很难过,忍不住叫他,“大哥,大嫂和思思……你有什么打算?” 他顿住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有个人认识你好多年,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错怪你,你会怎么样?他的道歉,你会接受吗?” 穆晋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比较好运,遇见一个命里注定要遇见的姑娘,像前一世就已注定的缘分,相爱、相守,好像连生死都无法分开他们一样。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好运,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就是一声叹息。 穆皖南空茫地看向窗外,“你们是不是每个人都以为我知道了康欣当年的事会更愧疚、更接受不了那样的真相?” 穆晋北没吭声,算是默认。 他却笑笑,“不是那样儿,只不过我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真正亏欠的人一直生活在我身边。” … 思思从幼儿园出来,坐在穆皖南车上,仰起头问他:“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吗?” 他不答,只摸了摸她头,轻声道:“今天在幼儿园乖不乖?” “乖啊!”思思欢快地捋起刘海给他看,“老师还奖励了小红花!” 穆皖南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稚气的眉间,“嗯,思思最乖。” 她看着前排座位上那一大包零嘴儿流口水,“所以这些零食是爸爸奖给我的吗?” “嗯,还有你最喜欢的那家烘鸡蛋糕,还是热的,要不要吃?” “要~” 穆皖南把小小的蛋糕递到她手上,一直垂眸看着她吃,怕她噎着,又给她开了一瓶香蕉牛奶,拿在手里,慢慢给她喂。 思思吃得很香,吃完了从车上下来,才发现不是在自己家门口。 她牵着穆皖南的手往前走,“爸爸,我们到干妈家来做什么?” 思思记性很好,何薰和乐言的住处她来过一次就记住了,走到附近就知道这是哪里。 穆皖南道:“妈妈住这里,我们来找她。” 她露出有点小小疑惑的表情,“可是我今天不上兴趣班啊!” 也不是星期六,平时跟妈妈在一起都是上兴趣班或者周末的时候。 穆皖南把她抱起来,“宝宝不是最喜欢妈妈的吗?” 思思点头,“是啊,可是我现在跟爸爸住。”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也喜欢爸爸的。” 穆皖南觉得心底有东西在发酵,酸意冲进鼻腔和眼眶,只得用别的动作来掩饰,伸手抹掉她嘴角的一点奶渍,“小花猫。” 思思露出满足而天真的笑意,继续咂着她最爱的饮料。 乐言下班回来就看到父女俩坐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穆皖南手里正拿了一个魔方扭得飞快,打乱的颜色很快变回整齐的六个面,思思在一旁看得眼都不眨,发出惊叹和笑声。 她有点意外,快步走过去,思思扑向她怀里,“妈妈!” 她揽住孩子,看向站起来的穆皖南道:“今天怎么会过来?” 她眼里那种小小的疑惑简直跟思思刚才的神情一模一样。 穆皖南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她眼里还有惶然恐惧。自从思思走失之后她几乎有些杯弓蛇影,总怕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而他不管说什么,她都是置身事外的冷淡以对。 其实她的心情,他全部都懂。 司机在不远处看到乐言出现,从车子后备箱里拖出一个y的粉色箱子,放到他们面前后又默默退开。 乐言看到这个箱子,还有思思背上的小书包和长椅上放着的那一大包零食,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不太确定,甚至可以说有些难以置信。穆皖南迎上她的目光,朝她微微点头,从思思背上把她执意要背的小书包取下来递给乐言道:“还是你替她拿吧,她用惯的那套画笔和颜料我怕放进箱子里弄脏她的衣服,也装在这里面,还挺沉的。现在早晚天儿还有点凉,我只给她收拾了春夏的衣裙,冬衣的就没带,你要是有需要,我再送过来。” 乐言一时没说话,连思思也安静下来。 “她的玩具我也带了一些,怕你万一要换住处不好收拾,带的不多。这丫头喜新厌旧得厉害,除了这几个她常玩儿的,我还是给她买新的送过来吧!零嘴儿我也买了一些,你别给她吃太多,最近她有时不肯好好刷牙,我怕她乳牙还没换就先得蛀牙了。” 思思嘟了嘟嘴,“爸爸……” 穆皖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夏天快到了,她的头发又被剪得很短,紧贴着耳根的一圈加上一个齐刘海,真正的蘑菇头,发丝却很软。他发觉乐言的头发也是这样,柔软却丰盈,长长一些随手一绾就很漂亮。 宝宝还是像妈妈的,也许今后又重新一起生活,还会越来越相似。 “她上幼儿园的问题你不用太担心,如果你觉得接送太远不方便,我可以让老刘开车专门负责接送。你们周边几所资质不错的幼儿园我也都打听过,看你觉得哪所比较好,转学的手续我来办。周嫂平时还是会过来帮帮忙,上回的事儿全赖我,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 乐言终于开口,却还是被他打断,“最近梁沉的人盯着何维林,我派了人保护你和思思,虽然都是暗地里的不至于影响生活,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那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了,孩子交给你……我也比较放心。” 他终于一口气说完要说的,真怕中途被她打断,思维会一片空白就再也续不上了。 乐言紧蹙的眉毛稍稍舒展了些,似乎终于可以肯定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神情有些复杂:“我明白。” 不仅是她,思思似乎也明白了,刚才的欢喜雀跃全都不见,巴巴儿地拉住穆皖南的手:“爸爸你要走了吗?” 他蹲下来,扶住她一侧肩膀道:“爸爸会来看你,就像妈妈以前常来看你那样。妈妈工作很辛苦,思思跟着妈妈要更乖一些,知道吗?” 孩子还是有些懵懂,不太明白这样的交替真正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单纯地不舍,心里难过又不知该用什么来挽留,哽着声音道:“可是我生日快到了,爸爸能陪我过生日吗?” 三岁之前没什么记忆,去年……爸爸好像回来晚了没赶上,今年呢?嗯,今年一定可以的吧! 第49节 穆皖南觉得时至今日孩子还肯问他这样一个问题,对他是种救赎。 他不知那一刻是怎样的神情面对思思的,但他听到自己坚定地说:“好,爸爸答应你,生日的时候一定到。” 他还没有取得乐言首肯,但此时他已无法再多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转身上车离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乐言抱起思思,这才发觉小丫头红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那一刻的心酸差点把她击倒。 “怎么了?”她挤出个笑脸哄她,“今晚跟妈妈睡不开心吗?” 思思抬手抹眼泪,“妈妈……你是不是不要爸爸了?因为爸爸把我弄丢了,所以你生他气,再也不要他了?” 不知是谁跟她说了什么,还是孩子敏感的天性从大人们的争执中听出了端倪。 乐言哽住,“宝宝……” 思思终于嚎啕大哭,“……是我要去找爸爸的……我们说好一起做蛋糕……妈妈我错了,你别不要爸爸……别不要爸爸!” ☆、第67章 试一试 思思哭了一回,虽然哄住了,但还是有些恹恹的,做什么都不是很有劲头。 池睿买了一张意式餐厅做披萨的邀请券,让乐言周末带上思思一块儿去。现场都是带孩子一块儿来体验的小朋友,高鼻子的外国厨师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发酵好的面团,教他们拍饼、撒料,然后统一放进烤炉里烤熟,让他们享用自己动手做的食物。 有吃有玩,气氛也不错,思思终于打起精神,脸上笑容也多了,一个劲儿地让乐言他们来帮她拍饼。 池睿玩兴大发,干脆又要了一个面团,跟乐言一起边跟着厨师教的步骤做一边给思思帮忙。 乐言其实也不太会拍那个饼,她这辈子大概跟面食还是不太有缘分,做不到像人家那样熟练地拈着饼边儿就在案板上转起来,饼底又薄又不会破。 池睿笑她,倾身过来帮忙,不经意地碰到她的手,是比面团更软更柔的触感,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地握了握。 乐言像触电似的一震,好在他也就是那么一握就放开了。她回过头看他,他唇畔勾起志得意满的笑,目光却很温柔。 好在思思什么都没察觉,开开心心地跟他们一起吃完匹萨,又吵着要去看商场里的超级积木屋。 池睿咋舌,“小祖宗,我听说你家里的积木没有十套也有八套了,就这么喜欢这玩意儿,你长大是不是要当建筑师啊?” 思思得意地一扬下巴,“我爸爸说我可以做建筑师,所以他才不停地给我买好多好多积木呀!” 池睿被噎得够呛。 离开餐厅时思思又小大人似的交代乐言,“妈妈,帮我把围裙和厨师帽收好哦!噢对了,池叔叔你能再帮我找歪果仁叔叔要一个围裙吗?我要留给爸爸用,这样他吃饭喝汤的时候就不会溅在衬衫上了。” 池睿一时无语,这下轮到他有些恹恹了。 乐言安抚他,“小孩子是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过去差不多一年时间她都跟她爸爸一起生活,感情上肯定要亲近和依赖一些,现在这样分开,她心里舍不得,要给她一点时间。” “那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突然天外飞仙地来这么一句,乐言怔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是让我不要吃穆皖南的飞醋吗?那总要给点实际的福利吧?我不是猴急的人啊,干脆就从牵手开始好了,其他的咱们再慢慢来。” 乐言脸上一红,“说什么呢,也不怕被小朋友听见。” 其实是她觉得不好意思,如今池睿绝对不是唐突,是她答应两个人开始试着恋爱交往的。 思思走失的那一天一夜,池睿就在外找了一天一夜,还要顾及她的情绪把肩膀借给她倚靠。她最狼狈心焦的模样全都被他看在眼里,最后接到康宁电话他二话不说就开车陪她一起到茶楼去,就是担心她出事。接回孩子后他也没多问一句话,就是觉得孩子回来就好。 不是不感动的,锦上添花固然好,雪中送炭才是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温情。优秀桀骜如他,愿意在她困境中给予她强有力地支撑,不离不弃地保护和鼓励她,让她感觉到自己也被爱着、值得呵护和尊重,为什么不试试再走得近一点? 人生充满意外,瞻前顾后也未必过得更好,何不对自己和身边的人宽容一些呢? 池睿瞥了一眼走在前头一蹦一跳的小魔星,“大不了我等会儿给她买一套大大的积木好了。” 思思听到了积木的字眼,兴奋地跑回来:“池叔叔,你要给我买积木吗?” 她一手牵住他一手牵住乐言,夹在他们中间,这下两个人就算想牵手也没办法了。 池睿龇牙咧嘴,乐言好笑地弯起嘴角。 玩了一整天,思思玩得尽兴,心情大好,但也着实累了,回去的车上就靠在乐言怀里睡着了。 池睿送她们到公寓楼下,从车里把孩子抱出来,帮她一路抱上楼。 乐言安顿好女儿出来,他还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几张房产中介的宣传单,“你要找房子搬?” 她点头,“以前是我一个人,怎么方便怎么来,跟何薰一起住有个伴儿更好。现在你也看到了,孩子过来跟我一起住,还跟何薰挤,始终不太方便,所以打算找个合适的房子搬过去。” “要不要我帮你找?” “不用了,何薰介绍了她当年买房时认识的中介给我,已经在这行做了很多年,挺靠谱的。我先看看吧,要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再找你帮忙。” 他也不勉强,把宣传单扔到一边,胳膊往沙发上一搭,笑道:“可以正式挂牌执业,自己接案子了,收入也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连找房子的底气都比以前足?” 乐言笑,“你不说还好,说起来我又感觉到压力山大了。” 执业意味着要自己拉案源和客户,对于没有什么社会资源和家庭背景的人来说,开端会很艰难。不过她现在有女儿在身边,可谓是个不小的动力,让女儿和自己今后的生活过得更好,就是她人生最直观的目标。 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铠甲。 “不要有太大压力,我手头那几个你原本就在跟的案子可以交给你去做。然后看你怎么挖掘自身的优势,慢慢可以集中精力做你比较擅长的类型,案源总会有的。” 乐言一听,连忙道:“我可以自己争取案源,你不用这样照顾我的。” “这不算什么,好一点儿的师父不会宁可自己撑死也不让徒弟吃饱的。”他起身走向她,把她困在自己和餐桌之间,暧昧地凑近道,“何况你现在不光是我徒弟还是我女朋友呢,我怎么忍心看你那么辛苦。” 女朋友这个词儿让她心头突突一跳,眼见他的唇压下来,乐言还是屏住呼吸转过脸道:“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时间不早了,你……要不先回去吧?何薰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你还在这里也不太好。”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忍不住开玩笑道:“噢,我知道了,其实你想找房子搬也是为我着想吧?我这么着让你朋友看见了不好,以后单独住就没关系了。啧,居然都想得这么周到、这么远了,我真是小看你了啊?不过我挺喜欢的,真不错。” 乐言羞窘地捶了他一下,“不许没正经!” “我今后只对你没正经。”他趁机抓住她的手,五指缠住她的,终于牵住了,心里竟像是踩入云团般的柔软和放松,稍稍顿了顿又说,“乐言,我给你时间,但我也喜欢咱们现在这样。” 他当然明白需要时间的不仅仅是思思,还有她。不过两个人能给彼此机会面对内心的感受,也已经很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池睿有时像个孩子,会撒娇耍幼稚,粘人起来就不想走。没过一会儿,果然何薰回来了,拿钥匙打开门,看到他俩也是一愣,随即却只是朝乐言飞来一个眼风:好恩爱昂? 乐言有点尴尬地推了推池睿,小声道:“太晚了,回去吧?” 池睿嗯了一声,又说一句:“工作不要太有压力,案源方面我会帮你。” 乐言知道有些事强辩也没用,男人有男人的思维,暗自叹了口气,先答应他:“好,我自己也会努力的。”又像想起什么,问道:“我听说……南华集团打算把公司法律业务外包,也涉及光伏业务,你和高师兄会争取吗?” 池睿顿了一下,“穆皖南告诉你的?” “嗯。” “要是别的公司我抢也要抢过来,不过南华就算了,我宁可不赚这笔钱也不想跟穆皖南打交道。”他不是滋味儿地撇了撇嘴,“你不是想接吧?这个级别的客户一般都是合伙人亲自去谈的,当然如果有新律师能拉回来老高肯定得高兴坏了。但我不想让你碰,原因你也应该知道的。” “我没说要接,他跟我提起的时候我就说了要问过你和高师兄的意思,如果你们觉得不合适,我不会去碰的。” 池睿走了,乐言在厨房洗杯子,何薰从房间里跑到她身边,挤了挤她意味深长地说:“不错哦,发展得这么快,感觉很快就要上本垒了啊!怎么样,小鲜肉是不是比老男人好很多?” 乐言泼她水:“色女,想什么呢!他今天帮我送思思上来,这丫头长的快,睡着了我都快抱不动她了。” “啧啧啧,还敢怪在女儿身上,要搬家也说是为了思思,其实是为了约会方便吧?” 乐言作势要把泡沫抹在她脸上,她边躲边嚷嚷:“你享用小鲜肉我不介意啊,不过不准抢我生意,南华的业务是我的!” 乐言停住动作,“你都听见了?”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别想多了。”何薰也正色起来,“我在南华做了那么多年法务,对什么都很熟悉,反正进了firm也是做那些事,做生不如做熟嘛!现在我跟田卫在跟南华争取,可是高寂云也想插一脚,我已经跟他吵过一回了,不关你的事。” 乐言一怔,“高师兄想揽南华的业务?” “你刚知道?”她冷嗤一声,“你太小看他钻营的本事了,你都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听不到风声?只要有一点风声,他想方设法也要去争取的,这才是他的做派!” ☆、第68章 乔迁之喜 乐言会忍不住去想高寂云在争取南华的业务这件事上的态度,毕竟工作的重担还压在身上,但也知道想多了也没用,这不是她能控制的问题。 她还得马不停蹄地去看房。何薰介绍给她的中介是个东北小伙,特别能侃、特别热情,一口一个姐,对帝都的楼盘那叫一个熟悉,说起来是如数家珍。 房子是都不错,一室或两室的小居室都精装修的,地段也很好,就在何薰原来住的位置附近。但乐言看了几套,都觉得价格有点高了。她现在刚刚开始执业,所里加了底薪,分成也比以前做助理的时候高,但支付这个水平的租金还是会觉得吃力。 天还不是太热,东北小伙已经一脑门子汗,反倒安慰她:“姐,你憋着急,咱们慢慢看。这附近不行还有远一点儿的,靠近地铁,其实也很方便。” 她上班倒没什么,就是思思上学不方便。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尽可能让思思在原来的幼儿园,一来是孩子对环境已经比较熟悉,有自己喜欢的小伙伴,二来那毕竟是数得着的“名校”,无数生源挤破头还得看运气才能进的地方,就这样转走太可惜了。如果房子租在这附近,她再买个二手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和自己上班都顺路,就是加上车子预算就更为吃紧了。 照理说这中介挺老道专业,也完全了解她的需求,这种情况下应该会降档次给她介绍,房龄老一点、环境差一点的房子她也不介意,内装修过得去就行,她收拾打整一下跟女儿也可以住得很舒服。 可东北小伙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仍旧是带她在附近几个最好的小区里转悠,这天终于亮开嗓子道:“姐,今天这套你肯定满意。装修超豪华,房东装完自己都没住,现在要出国急着把房子租出去,价格也便宜。” 乐言本来还将信将疑,但现场看过房子之后确实是很喜欢,房子干净不说,有间专门的儿童房也装得特别漂亮,思思住肯定高兴。 最重要的是房子也有一个阁楼,日式风格的设计,简洁清新如童话里的小木屋,大概她最近一年住惯了何薰那里,对阁楼居然有点情有独钟。 这样的dreamhouse如果能租下来当然最好了,就是怕价高承受不起,结果一问价格便宜得吓人。她不由又有点疑虑了,“怎么会这么便宜呢,这房子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中介把胸膛拍得咚咚响,“绝对没问题!姐啊,这楼盘好着呢,人好几个明星都住这儿,你出门买个菜说不定就碰到昨儿电视上看到的人,物业治安都一流,停车也方便。本来这价格是绝对租不到的,不过谁叫你运气好呢,房东急着出国,自个儿名下、公司名下的好几套房产都得处理,价格报得低,就是希望碰见您这样的优质客户,自住是一个方面,也顺便帮他看着房呗!您一看就是宜家宜室会过日子的,这房子就算签三年给您,回头还是一样干净崭新地给人家还回去,多好啊!” 乐言都被他的口甜舌滑给说笑了,看了各方资质都没问题,就答应签下来,毕竟好房不等人。三年不至于,先签个一年的。 但这份合同有点不一样,对方连押金都不要,违约金却要求得很高,也就是说中途房客如果不租了,得赔付三个月的租金。乐言犹豫了一下,觉得问题不大,也没说什么,合同就成了。 房子租好了,接下来就是搬家。那房子里所有家具一应俱全,甚至连一些装饰画和小摆设都没带走,她其实没什么要搬的,基本可以跟思思拎包入住。 何薰有点沮丧,“早知道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这一走,我又一个人住了,多孤单啊!” 乐言笑,“离得又不远,你想我了可以走过去嘛,随时欢迎。” “可以蹭饭不?” “当然。” 何薰抱了抱她,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思思房间宽敞,墙壁上的有色彩柔和的卡通装饰壁画,木质的床铺在书桌上面,床尾由一个弯弯的滑梯连到地面,思思喜欢得要命,都乐疯了,一个劲儿地跟乐言说她喜欢这里。 她高兴,乐言也觉得欣慰。 乔迁之喜,自然是要请大家来聚一聚的,虽然房子只是租来的,但对她来说却有一种归属感,好像这么多年在这大都市里终于有了真正的安乐窝。 她花了些工夫把房间都收拾打扫好,买了新鲜的食材,周末在家做了一桌好菜和点心,邀请何薰、程雯雯还有池睿他们过来做客。 高寂云推说有事没来,只让池睿带了礼物。他趁在厨房帮忙的时候跟乐言悄悄说其实是因为跟何薰正冷战,怕过来之后闹得大家尴尬。 第50节 说得也是,尤其今儿田卫也来了,想到上回圣诞前后那顿火锅,乐言都有点佩服高寂云,他的表现已经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了。如今与田卫何薰她们事业上成竞争对手,感情上却难以泾渭分明,也怪为难他的。 除了池睿,程雯雯还带来一位猛男,身材高大,脱掉外衣后露出手臂上纠结的肌肉,却细心地帮他们开酒、端菜,偶尔到厨房里来看看,看到冷菜沙拉原始地堆在大盘子里,还主动地做了漂亮的摆盘。 何薰告诉乐言,这是雯雯私房菜馆里新请来的主厨邱夜,平时对雯雯这个老板都不假辞色,今儿是听说她做菜手艺好,特意要跟来体验的。 乐言见雯雯在他身后跟进跟出,不动的时候就坐在桌边撑着手肘一脸专注地看着他摆弄食物研究菜式,似乎感觉到一点不一样的流动的甜味。 每个人似乎都有了新的开始。 撇开工作压力,只谈美酒和美食,大家仍然相谈甚欢,没有芥蒂地大笑。思思很喜欢雯雯从餐厅带来的点心,蒸好的面点都是各种可爱的小动物形象,又好玩又好吃,冷口冷面的邱夜对孩子似乎格外有耐心,把不同的口味放进她碗里,有榴莲和芒果成分的就低声向乐言提醒,怕孩子吃了会过敏。 也许事他冷淡的外表和实际的温情让孩子发生了熟悉的错觉,她连续几次把叔叔叫成了爸爸。 邱夜不明所以,也只沉默不多问。程雯雯巧妙地化解尴尬,问他道:“我朋友手艺怎么样,没夸大其词骗你吧?” 整顿饭没说几句话的邱夜淡然评价:“不错。” 宾客尽欢,临走的时候池睿要留下来帮乐言收拾,她觉得做这样的家务实在有点为难他了,连声说不用,“小薰和田姐今天没开车,你送送她们吧!” 他不乐意,“叫我送别的女人回家你就一点不吃醋?” 何薰在一旁嘲弄:“言言是知道我们对你没兴趣才这么放心大胆,怎么,怕我们两个姐姐吃了你?” 池睿经不起激,只好开车送她们。乐言牵着思思送他们一路下去,田卫跟她并肩走在最后,在等池睿去取车的空档,意外地拿出一张名片给她,笑意盈盈道:“我的律所现在有几位精兵强将加盟,但还不够。其实我挺看好你的,如果你哪天不打算在高寂云那儿干了,记得联系我。” 乐言惊讶,“谢谢,不过……我近期没有跳槽的打算。”幸亏池睿此刻不在眼前,否则看到她这样公然挖墙脚,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 田卫笑意不减,“近期没有,以后说不定有。只要你还在这一行做,我的offer就长期有效。你来三年我就能让你做到合伙人,到时候你、我,还有小薰组个铁三角,哪个男人都不敢小瞧我们。” 乐言觉得她也是个神奇的人物,跟前夫的现任女友和下属都相处这样自在,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她还是接过了名片,就像田卫所说,也许有一天会用得着。 送走了大伙儿,思思还在兴奋着,蹦蹦跳跳地拉着乐言往家里走。 乐言想到刚才吃饭时的小插曲,心里却有些惆怅起来。今儿是周末,本来穆皖南是要来看思思的,但因为有这场聚会她给推掉了,虽然有另外的快乐做补偿,但乐言还是问她道:“今天没有见到爸爸,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思思不假思索地问:“那妈妈今天为什么没有请爸爸来呢?” “因为……”乐言想了想,编了个借口,“因为爸爸跟这几位叔叔阿姨都不是很熟,聚在一起没什么话说,他也会不高兴的。”这样也不算撒谎。 思思很懂事,也就不再多问了,拨通了手机跟穆皖南通话。父女俩都是言简意赅,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电话到了乐言手里,他倒是只问道:“你们聚会结束了?” “嗯。”她的回答也很简单。 “听说你租的房子不错,思思也很喜欢。”他的语气不热络,但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淡漠,“那片区域治安不错,但这么晚你也不该再带孩子出去了。他们男男女女那么多人,还用得着你送吗?” 这是多陈旧的客套和周到? “你怎么知道我去送他们了?”她疑惑。 穆皖南在电话那头一顿,“……思思刚才告诉我的。” 乐言没再说话,电梯里断了信号,等再跨出电梯的时候只听到他又喂了一声,乐言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不由啊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穆皖南稍稍有点急切。 “……没什么,门口有一束花,不小心踩到了。”乐言蹲下身,跟思思一起拾起放在她们新家门口的漂亮花束,卡片上是打印祝贺乔迁之喜的字样,落款是1503的邻居。她松了口气,心头又涌起陌生的暖意,声音都不由放轻,“是邻居送的花,恭贺我们搬进来的。” 大概这房子空置了太久没人住吧,突然有了人声和动静儿,楼下的邻居以为是业主入住了特意送来问候,她刚好出去了,人家就把花放在门口。 中介小伙没说错,住在这里的人群素质真不错。 “嗯。”穆皖南似乎带了丝笑意,“我刚才也忘了说,恭喜搬新家。” ☆、第69章 礼尚往来 乐言看着花瓶里的花束,礼尚往来,这陌生人的善意来得没有一点点防备,她思索着该以什么方式回礼感谢。 新家里有烤箱,她以前为了邀请思思的好朋友到家里来玩得尽兴,学过几个简单的烘焙点心。于是她跟思思一起烤了一点曲奇饼干,又挑了漂亮的饼干袋和小卡片,写明是她们亲手烤制的饼干,包得精致诱人送到楼下1503室去。 不巧人家家里也没有人,只好将饼干放在门口,还正担心对方会不会收不到,晚上回来时就见门缝里又塞进来一张卡片:饼干非常美味,谢谢。 不错的开端往往意味着接下来也会有一番顺风顺水的过程。 乐言早晨先送思思去幼儿园再去上班,在电梯里遇见一位中年女士,穿职业套装拎波士顿包,头发全部往后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不像是好相处的人物,却主动开口跟她们搭讪:“你们是新搬来的吧?小朋友很可爱。” 乐言不由反思是不是那天的聚会太过吵闹了,不然怎么好像整栋楼都知道16层搬来了新住户? 她笑着寒暄了几句,没想到对方听说她上班的大楼之后扬了扬眉毛道:“我上班的地方也在那条大街。你自己开车么,要不要搭顺风车?我就一个人。” 如今白领拼车也很常见,但在自住的同一栋楼里遇见可以搭顺风车的邻居确实只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乐言抱着感恩和试试看的心态搭了一回,对方开一辆厚重的别克轿车,七成新,空间宽敞舒适,比挤地铁公交不知好上多少倍。 乐言默默盘算着买一辆这样的经济型轿车要多少钱,二手又会便宜多少。中年女士在后视镜中望她一眼,像是看出她的心思道:“家里有孩子始终还是有个车方便一些,这车挺好,但款式稍微老了点,你们年轻人大概也不喜欢。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过一段时间我也要换车了。” 乐言道:“您要换车?可这车看起来还很新呢,里程数也不高吧?” “嗯。”对方笑了笑,“公司的福利,老板私人加车贴,外加涨薪水。” 乐言不无欣羡地说:“那您一定是他的左膀右臂,公司少不了的中流砥柱。” “哪里,不过是秘书,刚调职到他麾下,参与处理了些棘手的事情罢了。”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跟陌生人吐露太多的那种人,大概也只是为了让乐言这个临时搭车人有点安全感才说这些,乐言也没继续多问。 上下班乘车的问题就这样靠顺风车暂时解决了,她坚持每天付一点车费就当贴补油资,这位孔女士也欣然收下。 结果没过多久孔女士果然换了一辆宝马,乐言搭车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地问:“您原先那辆车呢,已经卖了吗?” 她正好要买二手车,这不是近水楼台吗? 穆皖南不知又从哪里得知她要买二手车了,打电话来语气并不是很好:“你就不能买个新车让孩子坐得舒服点儿?” “我就是考虑到思思才想买个稍微大一点的车,二手的价位正合适。” “钱不是问题!” “对我来说是!” “俞乐言!”穆皖南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你到底在倔什么,难道我没给你赡养费吗?你这么克扣自己和孩子是在惩罚谁,我吗?对,没错,我以前是对你不够好,忽略你的感受,你现在要以牙还牙报复我,我没话说。但思思呢?你真以为你这份儿工作能改变得了什么,凭什么让孩子跟着你节衣缩食地苦熬?”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又说重了,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乐言握着电话气得发抖,勉力平静下来说了一句:“穆皖南,我告诉你,你以前忽略的不是我的感受而是思思的,所以你现在没资格来质问我!” 最自私的人明明是他,怎么到头来反而是他有理了?他的赡养费足够思思衣食无忧,且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其他的部分靠她自个儿的工作努力来支撑,怎么就成了孩子跟着她苦熬? 她现在也很懂得打他七寸。提起过去谁不会?她以前不过是爱他,宁可自己委屈也不想让他难过。 其实让一个人痛快很难,不痛快却很容易。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激烈地吵过。挂了电话乐言仍气咻咻的,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喝下去,手机又重新响起来。她看着屏幕上的“穆皖南”三个字闪烁,摁掉不接,他再打,再摁,铃声仍锲而不舍地响。 她火了,终于朝他喊:“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头安静了片刻,才听到他低沉微暗的声音:“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倒是比上回说得容易了,不是非得神志不清才肯说出口。 他也是不得不妥协,“你去看看过年的时候我留给你的那张卡,账户是以思思的名义开的,既然我们都是为了孩子好,至少……买车的钱从账上划吧!” 乐言无法对一个道歉的人恶言相向,只问:“那是什么钱?” “赡养费。”他又有些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额外的,就当是我为她设的特别基金,你有任何临时需要为思思用钱的情况,都可以从里面取。” 乐言不做声,终于算是默认了他的这个建议。 有的事无需太矫情,从思思出生那日起,她和他就很难真正分清你的和我的。 “乐言……”沉默之后她往往就又要收线了,他连忙叫住她。 “还有事?” 这回轮到他沉默片刻,“……没有,就是想叫你早点休息,别太辛苦。” 他明白她工作不易,却说不出真正道歉的话,也说不出让她不要拒绝他的好意,更说不出其实他就是单纯想叫一叫她的名字,甚至更肉麻更亲昵一点,缓解内心的那种焦渴。 “我不辛苦,做这份工作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反正你一向是问心无愧,不是吗?” 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气。其实他有愧,对她,对思思,但如今解释都是徒劳,他也不希望让她觉得他现在对她们只是愧疚。 … 孔女士在乐言搭车的时候拿出一个精美的纸袋递给她:“我去出差带回来的香水和身体乳,女儿说这款不适合我。你用的好像是这个牌子?就当礼物收下吧,搁我那儿浪费了。” 乐言摆手:“这怎么好意思。” “收下吧,你买了我的车,就当我附带送的小礼物。” 乐言要给钱,她也不肯收,盛情难却,乐言也只好收下了。 她仍在沿用穆皖南最初买给她的这款香水,没什么特别的涵义,就是觉得习惯了,味道比较清新,也很适合她。本来想着手头的用完就换一种,池睿陪她逛街的时候也陪她试用过香水,他似乎更喜欢浓烈一点的玫瑰或蔷薇的味道,现在…… 过了两天,孔女士又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儿童音乐剧的门票。 “带你女儿去看吧,小朋友应该喜欢。”她似乎不无无奈地说,“我女儿今年刚满14岁,已经嫌这样的童话剧幼稚,不肯跟我一起去看了。” 乐言看那票面,世界闻名的剧团演出,难得在国内巡演,帝都也就两场,一票难求,她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 孔女士笑笑,“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不太会下厨,我女儿听说你很会做菜,羡慕的不得了,你能不能做点家乡特色的菜或者点心让她尝尝?” “当然可以。”乐言倒很高兴,“不如到我家来吃顿饭吧,早该请你们来家里坐坐的。” 她却摇头,“孩子功课紧,又是寄宿制的学校,还是我给她送过去吧!” 乐言于是买了肉和豆腐回来,一部分豆腐下锅炸成油豆腐果,塞肉馅儿做成豆腐酿,剩下的肉馅儿和豆腐做成大丸子红烧,类似淮扬名菜狮子头,但用豆腐代替了肥肉不会那么腻,比较健康。这俩菜漂亮,又费工夫,是一番心意,她装了满满两大饭盒给孔女士送过去。 孔女士看到那两盒色香味美的菜品眼里露出赞叹,客套地谢了又谢,等到她转身走了,才拿出手机打电话道:“……嗯,收到了,她亲自送过来。穆先生,你有口福了。” 儿童音乐剧上演那天刚好就是思思的生日,乐言跟她约好一起去餐厅吃好吃的,然后陪她一起去看剧。 思思自然是高兴的,但又想起跟爸爸的约定,有点试探性质地问:“那爸爸呢?他答应了要陪我过生日的。” 乐言也觉得为难,每个人都有执念,思思也有,就是希望爸爸陪她过生日。她不忍心戳破孩子的愿望,只能跟她打商量:“爸爸是答应了你,可是音乐剧我们已经跟池叔叔约好了要一起去的,不能爽约啊对不对?”池睿知道思思生日,为了陪她们母女特地去向黄牛买了高价票,给思思的礼物也准备好了。 思思现在大概也理解了一点池叔叔和爸爸之间有他没我的这层关系,想了想道:“那……那吃饭呢?让爸爸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这样她就可以跟爸爸一块儿吹蜡烛切蛋糕了! 第51节 ☆、第70章 过生日 乐言终究不忍心让孩子太过失望,跟穆皖南约好了思思生日当天一起吃午饭。 池睿酸溜溜的,“那我怎么办,只能喝西北风了?” 乐言安抚他:“晚上看完音乐剧我们一块儿吃晚饭,好不好?”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怎么会不好?其实他不是刻意要争什么,更不想见她为难,只不过他跟思思相处的那么好,可到了关键时候仍无法取代亲生父亲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这让他有很强的挫败感。 原来有些事真的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的。 生日午餐约在城中有名的自助餐厅,乐言和思思到那儿的时候穆皖南还没有来。思思拿了一支餐厅做的棒棒糖去巨大的鱼缸边看鱼了,乐言要了杯咖啡坐在桌边静静地啜饮。 她不是在等穆皖南,只是在等订好的生日蛋糕送过来。事实上,今儿她不想让孩子有任何是她们在等人的感觉,只要蛋糕送来了她就会去取食物,吃饱了就会埋单走人,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会真的出现。 但他还是来了,比约定的时间稍稍晚了一刻钟,在隔壁酒店西饼屋派人将蛋糕送来的同时,也出现在餐厅里。 他从地下车库直接上来,但因为走得急,额头上还是出了密密一层汗。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拉开椅子坐在乐言旁边,“有点事情耽误了,你们等了很久?思思呢?” 乐言那杯咖啡见了底,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淡然道:“没关系,我们只是在等蛋糕送过来。思思在那边看鱼,我去叫她。” 穆皖南按住她的手,小心觑她神色:“你以为我不来了?” “也很正常不是吗?你有你的事。”以前她们等过那么多次,他也没出现过。 穆皖南胸口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我答应过思思就一定会来。” 乐言没说话。 他受不了她这样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的难过无以言表,声音里有低微也有痛苦:“……我没去看她。” 今年不会去,以后也都不会去了。 “她”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乐言挣开他,“今天我不想谈这个。我去叫孩子过来。” 思思看到爸爸还是很开心,直接扑进穆皖南怀里。他已神色如常,拿出整套彩色绘本故事给她:“宝贝生日快乐,你的睡前故事可以换新的听了。” 思思捧着书眨眼睛:“礼物只有这套书吗?” “还有一套积木,是从国外买回来的,太大了就放在我车上了,等会儿给你直接送家里去。” “爸爸万岁!”思思欢呼着抱住他脖子。 他悄悄看乐言,见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自助餐厅里太过琳琅满目,思思被巧克力喷泉和那个超大的鱼缸给吸引,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吃两口就跑去玩。 穆皖南跟乐言坐在一起,把盘子里现做的铁板烧夹给她:“你多吃点东西,你已经快比孩子都瘦了。” 她正专心致志对付一盘甜虾,剥好了放进思思碗里,没有应他。 他这才拿出另外一个礼盒给她:“这是给你的,思思可能也会喜欢,你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套手绘的线条绘本和60色的水彩色铅笔,写明是给成年人的涂色书。 她不解地看他。 “我看到公司里几个年轻的女孩子都玩这个,据说可以纾解工作压力,涂好了颜色还可以剪下来裱进相框里当成装饰画。你可以自己玩,也可以跟思思一起,她对图形和颜色也很敏感,很有天赋。” 他怕她不要他的关心,仍然只能以孩子的事做切入点。他记得她以前就喜欢这些东西,家里的书架上有她买来的编织手作书和烘焙美食菜谱。她手很巧,他的家人都用过她勾织的杯套、椅垫,他冬天还戴过她亲手织的羊毛围巾。 只是那时不知珍惜,再到天寒地冻想要找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早不知丢在了哪里。 “这套书和笔,包括给思思的那套积木都是我让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本来昨天就该收到,结果他临时改了行程今儿早上才到机场,我开车赶到机场去拿,这才来晚了。”他不是没想过晚一点再把礼物给她们,可他也知道她和孩子都再也经不起一点点失望了。 “还有康欣的事……”他忽然意识到自从上回思思出事,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把这个问题讲清楚,于是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大致说了一遍。 “所以康宁找你是希望你能继续毫不手软地对付何维林,好为她姐姐报仇?” 穆皖南道:“他动过你跟思思,我跟他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康宁不来找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乐言只是平静地听他说,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也许不知道,有的事不谈是个结,谈开了是个疤。 她看着他,吁出一口气道:“你不用解释什么,其实我怎么想不重要,只要别再让孩子失望就行了。” 他蹙眉,“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想法不重要?”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她的想法对他而言很重要,否则他努力这么久的意义何在? 乐言的手抚在胸口,仿佛那个位置不久前还深重地疼过一回。她荒凉地笑了笑:“因为太晚了,万事都有时效的,你和我……就已经过了那个时效。你应该知道吧?我对你已经死心了,现在好不容易才开始新的生活,我希望你也能早点看明白,不要再沉湎于过去的事了。” 过去是康欣,现在是她,人生不应该是这样啊,昂首向前才是正途,不能总是数着自己的脚印倒退着走。 “过去的事?没错,我跟康欣的事已经过去了。”他坚定地说,“可是俞乐言,我跟你的事还没有过去。” 午餐的尾声就是唱生日歌吹蜡烛,因为穆皖南预订时就跟餐厅打过招呼,所以生日歌响起的时候全场灯光也暗了下来,有打扮成维尼熊的服务生推着生日蛋糕过来,为思思唱happybirthday,又拉她起来跳舞。 最后的蜡烛是跟爸爸妈妈一起吹灭的,今天她五岁了,度过了最快乐圆满的一个生日。 吃完饭,穆皖南提议道:“楼下有游乐场,咱们带孩子去玩儿吧,离音乐剧开场还有点时间。”他想多争取点时间跟她们待在一块儿。 思思自然是欢天喜地的说好,寿星最大,乐言也没有异议。 还是汤姆熊,思思不是第一次来玩了,上回是跟池睿来,一大一小两个儿童之所以一见如故也是因为初次见面就玩得很疯。 相较之下,穆皖南不擅长玩这些东西,他一板一眼地按家人的希冀成长,大学受军事化的训练,做到外交官的职务,玩到最出格也就是到梁沉的夜店里喝酒消遣。 也许就是这样的日子乏善可陈,当初遇到康欣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悸动和坚持。 他看着乐言把游戏币投进机器里,陪孩子骑摩托车、投球和抓金鱼,都是比较保守的游戏,但也其乐融融。 思思伸手来拉他,“爸爸爸爸,快来骑马,我一个人不敢骑!” 他今天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女儿抱在身前骑那个模拟的赛马,赢得小丫头的尖叫和笑声。 果然孩子的天性还是玩儿,他以前对她太严厉了些。 孩子是怎么玩儿都不嫌累的,但时间还是很快就过去了。思思和穆皖南正在夹娃娃机前奋战,乐言接了通电话,因为环境很吵所以说话声音很大,穆皖南全都听见了。 “池睿来接你?” “嗯。”乐言点头,“早点进场,免得迟到了打搅其他观众。” 穆皖南蹙起眉头,思思也有些不尽兴地撅嘴,“妈妈,我们要走了吗?可是还一个娃娃都没夹到呢!” 乐言耐心哄她,手里剩下的游戏币全都给了她夹娃娃,但池睿来得很快,出现在游乐场门口的时候思思还是一个娃娃都没夹到。 她有些恋恋不舍,说不清是因为爸爸还是那些横七竖八躺在玻璃柜里的公仔娃娃们。 穆皖南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池睿,蹲下来平视思思道:“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任何东西再好玩也不能沉迷知道吗?我听说这个音乐剧非常好看,而且现在你是大宝宝了,应该明白看演出迟到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别让妈妈等你,快去吧!” 思思抬头看一眼乐言,又搂着他脖子低声道:“可我还没夹到娃娃……” “交给爸爸,我保证夹到娃娃送给你,好吗?” 思思这才笑了,重新高高兴兴地牵起乐言的手,一步一回头地朝他招手。 他也挥手,但看着妻女在他面前一步步走向另一个男人,他几乎连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他拿出另一张崭新的音乐剧门票,为自己留的那一份终究还是没有用上,只好揉一揉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重新坐回夹娃娃游戏机前,游乐场九点打烊,他是剩下的最后一位客人。服务生上前友好地问:“先生我们快打烊了,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他笑了笑,“我女儿喜欢这里的娃娃,还差一个,我就能帮她全凑齐了。” ☆、第71章 压力〔池睿vs乐言〕 看完音乐剧出来,又一起吃完晚饭,时间就不早了。 思思玩累了就得回家早点睡觉,池睿也不好再安排什么活动,送母女俩回去,到了小区门口又有些舍不得,“我送你们上去吧?” “不用了,思思今天还好,没睡着,我跟她慢慢走回去就行。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 池睿叹口气,他哪里是怕她抱不动孩子呢,不过是想跟她多待一会儿罢了。 他向来是精力过剩,她还怕他不够精力好好工作么? 思思从车上跳下来,很乖巧地跟他挥手:“池叔叔再见。” 他轻轻掐她小脸,“小寿星,今天开不开心?” “开心啊!音乐剧真好看,晚饭那个肉肉和糯米糍也好吃。”思思猛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不过爸爸中午请我们吃的也很好吃,有礼物,我们还玩了汤姆熊。妈妈……我的礼物别忘记拿!” 池睿苦笑,摸了摸她脑袋,对乐言道:“你跟孩子好好休息,明儿上班别迟到,跟客户约好了九点开会。” 乐言点头,“我知道,那你小心开车。” 池睿握了握她的手,隔着孩子在中间,他连道别的时候想亲昵点儿抱抱她都不行。 思思牵着乐言的手回家,或许刚在车上眯了一会儿又养足了精神,或许就是今天太高兴了,夜风一吹她又恢复成元气少女,蹦蹦跳跳的一路唱着笑着往家里走。 乐言见她高兴,自个儿的心情也跟着很不错。 走到单元楼下的时候,思思忽然噤声,盯着不远处的车库方向看。乐言打开了门,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呢?” 思思扬手一指:“我好像……好像看到爸爸了。” 乐言一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夜色太浓太黑,地灯的光亮不够,她倒是没看见什么人。 “大概是宝宝看错了吧,这么晚了爸爸不会过来的。”他那样骄傲的臭脾气,今儿白天被她呲哒了一顿,又眼看着她带着孩子跟池睿走了,不发火就算好的,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到她们住的地方来呢? “哦。”思思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进门时还在扭头看。 穆皖南等着她们进了大楼电梯,才慢慢从车库旁的树影下走出来。小丫头眼神儿真好,他差一点儿就曝露了,假如这时候真的走出去面对她们,他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乐言牵着思思从电梯里出来,声控灯一亮,思思就乐得叫了一声,跑到门口指着地上的东西道:“妈妈你看,我就说爸爸来过了!” 门口放着大大的一盒积木,在游乐场里思思喜欢但没有夹起来的娃娃坐在积木盒子上,整整齐齐放了一排。 思思把娃娃抱了个满怀,倒是高兴的不得了,乐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还有,她记得没告诉过穆皖南她们住几单元几楼几号,难道又是思思跟他说的吗…… … 第52节 高田所每月开一次律师例会,汇报一下各人手头的项目进展,主管合伙人会就新的客户或重点项目做统筹安排。 乐言正式作为律师执业之后因出差错过了一回,这回是第一次参加,还有两位平时不太在办公室露面的合伙人也难得列席,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原因是高寂云提到南华的法务业务已差不多争取到手,将列入下半年的重点项目,而南华也会成为高田所的重要客户之一。 他不说乐言还不知道,原来光伏项目的路条已被南华集团拿到手,何维林的大实企业相当于没有拿到审批就盲目投资,属于恶性竞争行为已经被紧急叫停,不仅前期投资的资金收不回来,如今整个公司也陷入不上不下的困境。 南华大手笔地打算收购大实企业,这样一来何维林前期的光伏项目投资就成了为穆皖南做嫁衣。 当然双方的法律业务都不会少,要是真能争取到南华外包的那部分,对高田律所来说也是不错的机会。 高寂云明确地说要将南华的业务分给包括池睿在内的三位律师打理,然而没想到池睿公然表态:我不同意。 这样的情况实在少见,业界内口碑和业绩都不错的集团公司愿意将法律业务外包,那绝对是优质大客户,实在找不到不同意的理由啊!于是大家都把目光落在了池睿身上,至于乐言这个南华董事局主席前妻的身份因为高寂云和池睿有意保密倒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时候都被忽略了。 但她坐在池睿旁边,却很清楚他公然反对的原因。 高寂云一散会就把池睿叫到他办公室,乐言见两人都是一阵风似的,显然都还在气头上,不无担忧地拉住池睿,低声道:“高师兄有高师兄的打算,你得为整个律所的效益着想,别为了咱们的事……” “我明白,你放心,我有分寸。”池睿悄然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进了高寂云办公室,关上了门。 乐言焦灼地盯着那扇门,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为了争取南华的业务我付出多少心血吗?你说反对就反对,为了你那点小情小爱,整个律所的利益都可以不管不顾了,说好的公私分明呢?!”高寂云也是有脾气的,越是平时看起来好说话的老好人,发起火来越是凶猛,几乎是拍着桌子跟他理论。 池睿听他这么说反倒是冷静下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要我说什么?”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南华集团跟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成为我们的客户一点问题都没有。业务我会分派下去,如果俞乐言觉得她身份尴尬不适宜参与南华的case,让她自个儿来跟我说!” “你明知道她不会说的,而且也不仅仅是谁做谁不做的问题。” 高寂云深深吸了口气,“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我去谈客户和案源的时候还得考虑我每一个下属的个人感受吗?池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表现一向都非常专业,现在是怎么了?” 池睿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道:“因为我没办法做到你这样,你为争取南华的业务付出了什么样的心血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不顾她的感受去争去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钱是挣不完的,你对自己苛刻也就算了,对真正喜欢的人怎么也能这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高寂云被他戳到了痛处,一扭头,“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些。”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跟何薰的事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吗? 池睿却不让他喘气儿,“南华的业务你本来不会谈得这么顺利的,你明知穆皖南是看重乐言的这层关系才有意把业务交给我们来做,还欣欣然地接手,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前的夫妻情分也是人脉的一种,这有什么问题?发展客户拉案源靠的就是这些,你也不是今天才入行,这么浅显的问题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池睿咬着牙点头,“行,我不跟你吵,南华的业务拉回来你别交给我,也别交给乐言,其他我管不着!” 他转头要走,高寂云却叫住他,“池睿,你对乐言是认真的吗?” 他蹙起眉,回过头来,“你看我像玩儿吗?” “那好,你把你们的关系处理好。之前因为是你们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这样,我觉得你们的感情已经影响到工作,我就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让其他同事知道,对你俩谁都不好。” 池睿知道他指什么,冷笑道:“我以前还不理解你为什么反对员工内部恋爱,现在算是明白了,只要人不在你身边,你要争要抢,怎么不择手段都可以,是吧?行,你别为难她,我辞职就好。” 高寂云又狠狠一拍桌子,“池睿,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池睿嗤笑,怎么每个人听到他要辞职都是这句话,连乐言也不例外。 “好好的,提什么辞职呢?你不知道高师兄有多器重你吗?而且你明年米.需米小說論壇就要升合伙人了,南华的case交给谁做不是做,你又何必这么较真呢?” 他对上她惊惶的目光,笑了笑,“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事情较真。律所内部不允许办公室恋情,这个你知道吧?我们俩的事迟早是要用这种方式解决的,不是你走就是我走。你现在事业刚起步,高田是不错的平台,就留下不要动,我怎么着也比你多几年经验,出去找份儿工作还不容易,东家不做做西家呗,在哪儿不是干呐?” 乐言口干舌燥,开始这段关系前就有过的那些隐隐约约的顾虑竟然猝不及防的就成了真,而且这样现实地横陈在眼前。 池睿在她肩上拢了拢,笑道:“哎,别这么严肃嘛!怎么了,怕我失业养不活你啊?没关系的,现在经济大热,咱们这行找份跟目前相当的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就别担心了。” 乐言笑不出来,她没有他那样的达观,只觉得压力陡增,“池睿,其实你用不着为我牺牲这么多,我……” 池睿抬手打断她,“这不算什么牺牲,两个人在一起要总是计较哪一方付出的比较多,那还谈什么纯粹的感情啊?我是男人,甭管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只要坦然接受就可以了,别胡思乱想,知道吗?” ☆、第72章 谈条件 乐言不可能什么都不想,但又不好单独去找高寂云谈。 池睿交了辞职信,倒是神色如常地上下班,只等高寂云大笔一挥,人事那边就开始走流程。 谁知事态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天池睿被高寂云叫进办公室,以为要谈他辞职的事儿,然而高寂云却把他递交的辞职信原封不动的推还给他,“南华的业务我们不做了,所以信你可以收回,辞职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池睿挺诧异的,“什么叫不做了?我以为你已经十拿九稳了呢!” 是有竞争对手横插一脚么,还是穆皖南的公司有意为难?意气归意气,要真是业务遇到什么阻滞,他肯定还是站在高寂云这边的。 高寂云看出来他想什么,心情稍微好一点,“不是你不同意接南华这个客户吗?都闹到辞职了,我当然要权衡一下失去一个客户和失去你之间的利弊……不接就不接吧!” 池睿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这家伙老奸巨猾的,哪有这么容易就妥协?听这话说的……别不是单身寂寞太久,那天又被他一番话刺激到,转头喜欢男人了吧? 高寂云见他站那儿不动不说话,抬头问:“有什么问题?” “啊?噢,没有。”他蹙了蹙眉,像还是不放心似的,“南华的业务你真的放弃了?” 高寂云不答反问:“那是不是除了南华的业务,其他的客户你都乐意好好做?” “那当然!” “不会再闹辞职?” “不会。” 高寂云露出满意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得记住今儿说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又从桌上翻出一份资料给他,“这份儿简历你拿去,现在乐言独立做案子了,律助缺人手,这个正好补上。小姑娘刚大学毕业,已经过了司法考试,到咱们这儿实习,你就像带乐言那样带着她就行。” 池睿瞄了一眼那简历,差点儿没吐血:“你怎么把她弄进来了,你知道她是谁不?我不带啊我不带,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儿塞!” 高寂云淡淡的,“之前我把乐言安排给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现在还为了阿猫阿狗跟我闹辞职呢!” 池睿闭了闭眼,“那不一样,我那会儿不认识俞乐言。可是这个、这个……” 他这个了半天,终于怒了,“是不是我家老头儿又跟你说了什么?这是他的意思对不对?” 高寂云也很坦然,“池法官是跟我打过招呼,但也得人家姑娘本人条件够格才行。你看,她也是重点大学法学院毕业,司考也过了,人我见过,漂亮又机灵……” “行了行了。”池睿听不下去,“我知道你忌惮老头儿非得给他面子不可,你是老板,要招什么人你说了算我管不了。你爱分配给谁就给谁,就是别给我,否则我不出一星期就能整得她自个儿撂担子不干了,到时你照样没法向我爸交代!” 高寂云心想要不是你家老头儿特别交代就是让你带她,我还用得着看你脸色吗?当下里也不发作,在他背后悠悠说了一句:“行啊,那我把人交给乐言好了。虽然她经验还欠缺点儿,但够温和耐心,两个人一块儿成长也不错。反正以后说不定也是一家人嘛!” 转眼就伸手去拿电话拨内线。 池睿原本已经摸到门把的手又缩回来,两个大步回到办公桌前一把抓起那份简历,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池睿不走了,律所里又来了新的律师助理。年轻女孩儿穿白色的衬衫和一字裙,梳高高的马尾,笑眯眯跟每个人打招呼:“你好,我叫蒋妍颜。” 干净伶俐,青春逼人。 乐言挺喜欢她,如果自己当初也是一毕业就进律所工作,大概也是她这个样子。 池睿却对新人显得很不耐烦,手头实在没什么事想交给她做的,就对乐言道:“你那儿不是有个新公司成立要做的公司章程吗?拿出来,让她去写。” 小蒋有点无辜地看着他:“我不会……” “不会就学啊,拿工资你会不会?”他没好气儿,把乐言找出来的资料扔她面前,“知道写这么个章程我们要charge客户多少钱不?十万,不是泰铢也不是越南盾,是十万人民币啊亲!写不好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职场新人哪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都要下来了。 乐言安慰道:“不要紧的,有谁是一来就会工作的呢?公司章程分哪几个部分你都记得吧?再找点样本,数据库里都有,万事开头难,你慢慢写起来就好了,有问题再来问。” 年轻女孩儿强忍着眼泪,“乐言姐你人真好,不过你不介意吗?我做了原本属于你的工作。” 要不怎么说现在的孩子聪明呢,初入行虽然懵懂,却一眼就看出其中利害。 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案源,做的事情还是池睿原本分给她的那些,她成为律师之后每小时收费高了,像这些比较基础的事情交给她来做就增加了无形的成本,所以迟早还是要从她手里分出去的,她很快就将面对无事可做的境地。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最近高寂云很忙,但手头的事情却无意分给她去做,宁可交给其他忙得不可开交的律师。 她跟池睿各有烦心事,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问起他为什么对新助理这么不友好,因为她能感觉到似乎就是蒋妍颜来了之后他才变得烦躁起来的。 池睿敷衍过去不愿多说,没察觉到她也有心事。 这样也好,她也不好跟他多说什么,还是她自己去找高寂云谈比较好。 夜里她加完班回去,意外地在小区门口看到熟悉的人影。 池忠和走上前来,仍旧是绅士儒雅的做派:“俞小姐,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两句?” 他们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乐言的手在桌面下握紧,早知道会有这场会面的,但她还是不由的有些紧张。 池忠和倒是开门见山:“我听说池睿前几天向高田所提出辞职,不知道这件事俞小姐你知道吗?” 乐言点头,“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看法?” 她深吸口气,“我并不希望他这么做。不管您相不相信都好,我从没想过让我跟他的私事影响他的前途。我跟他在一起不图什么,更没想过用感情来绑架他。” “说得很好。”池忠和点头,“但实际上还是影响到了对吗?也许你不想,但人情有时就是拗不过规则,要给规则让步,你是学法律的,这样的道理你一定明白。” 乐言无话可说。 “说实话,池睿提出辞职的做法让我觉得很不安。他在高田所做了快7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所里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出现在的成就,就是不想靠我的荫蔽,但其实我很为他骄傲。”池忠和有些语重心长,“他明年就要做到合伙人了,这种时候却这么冲动地提出辞职……我只能说,这种冲动是不合时宜的,也是很危险的,随便什么人加以利用就可以毁了他过去所有的努力,你懂吗?” 乐言笑笑,她懂,为人父母的人其实都能体会池忠和的这种骄傲和担忧。 “俞小姐,你也是经历过一些事儿的人,有的话我就直说了。我不赞成你跟池睿在一起,你有过婚姻,还有孩子,除了工作的交集之外其实你们俩不是一路人,你不适合他。可他是个实诚孩子,为了在乎的人可以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付出,——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对他做不到这一点。所以你们在一起时间越长,对他的伤害越大,不如早一点放手。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要钱、或者换一份工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乐言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脑海里几乎是空白的,茫茫地看着天花板,什么都想不清明。 她没想过她也会被人家的家长找上门来,给钱、开条件,就是让她离开那个人,不要再有往来。 她忽然有点理解当年康欣的感受了,就像小时候其他小朋友的父母对自己的小孩三令五申还不算,还要亲自上来说:你是品行不端的小孩,请你不要跟我家孩子玩。 这种感觉很差,却没有道理可以讲。 她压力大,睡不好,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找高寂云,他正好也要找她,干脆中午约她到对面餐厅吃饭。 两个人点两份午市套餐,高寂云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是不是觉得最近我很少交工作给你做?” 乐言一怔,原来他都知道? 他抿一口冰水,似乎还是酝酿了一下该怎么跟她说。 “乐言,何维林的大实企业因为光伏项目的事提起了行政诉讼,而且南华集团也打算收购他们,所以他们也在找合适的律所负责他们的法律事务。我接了这个case。” 第53节 乐言知道她不该表现得太惊讶,但仍是忍不住问:“所以你推了南华的业务?” 他苦笑,“一言难尽,何薰、池睿甚至包括你都不希望我接南华的业务,池睿甚至因此闹到要辞职,我这算是一种妥协。当然你要说我是以退为进也不是不行,我已经习惯了。” 他本来就是与两方都有接触,南华吹了,大实仍是可以争取的。 乐言深深呼吸,她不怪高寂云,公事跟私事本就不该混做一谈。但她也知道他今儿找她来不是要谈这个。 “池睿要辞职的事儿让我很震惊,我没想到你们的感情已经发展到这个份儿上,他愿意为你做这么大的牺牲。你也知道他年纪不大,对我们律所来说却是三朝元老,连田卫都走了他还在,我很感激他,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精兵强将。” 乐言见他欲言又止,反倒十分冷静,“高师兄,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没有关系。” “他的家庭背景你也很清楚,他父亲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做过我的老师,所以我一向很尊重他的意见。以前有池睿,现在又多一个蒋妍颜,他把一双儿女都放在我这里,是对我的信任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明不明白?” 原来那位新人助理是池忠和继任妻子的孩子,与池睿是名义上的兄妹,难怪这些日子他一直这么排斥和烦躁。 她的笑也有些苦涩,“师兄,我明白。” 她这样善解人意,高寂云又觉得为难和不舍,“乐言,我是没有办法,如果可以我当然是希望你们两个都能留下来。可是如果必须有一方离开……那个人不可以是池睿。” 只能委屈她了。 ☆、第73章 就到这里 乐言从高田所辞职,即时就生效了,不用再朝九晚五地去办公室报到。 早晨她送思思上幼儿园的时候,在电梯里遇见孔女士,她见乐言褪下职业套装一身休闲打扮,不由问道:“你今儿不上班吗?” 乐言倒也大方,笑了笑,“嗯,我辞职了。” 孔女士露出诧异的表情。 思思仰起头问:“妈妈,什么叫辞职?” “就是不在现在这个地方工作了呀!” “那不是就没有工资了吗?我们还有钱花么,我还能上学吗?”她看电视里都是这样的,爸爸妈妈没有工作了,小朋友就不能上学了。 乐言被女儿逗笑了,“放心吧,咱们还有一点儿钱,而且妈妈还会再找工作的呀!” 一旁的孔女士若有所思。 高田所的人事部通知乐言去办离职交接的手续,她也还有些私人物品放在办公室需要整理好带走。 高寂云始终心中有愧,虽然辞职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还是给她足足补上了离职补偿金。 蒋妍颜帮着她整理东西,很是不舍:“乐言姐,你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吗?你不在,我真怕应付不了……” 她对池睿还是十分发怵,不过自打知道了他们之间的那层关系,乐言反倒不担心了,安慰道:“没关系,万事开头难,都是这么过来的。等你渐渐熟悉业务了,别人挑不出错儿来,池睿也不会说什么的。” 蒋妍颜点头,送她出门乘电梯。 乐言的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她抱着一个不小的纸箱,还没走到车子面前就听到长长一声喇叭响。 她扭头,看到池睿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还是那辆烧包的小跑,跟他们初见时的情形何其相似。 她没有走过去,池睿倒是从车上下来,径直朝她走来,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塞进了自己的车子里。 乐言手里还抱着那箱东西,胳膊被他扯得生疼,也有些莫名的火气:“你这是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池睿被她勾起火儿来,“辞职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高寂云接了何维林的案子,你不痛快我知道,但那也用不着辞职啊!我去跟他说,不是没得商量的,你不声不响地就撂挑子不干了,那我之前的争取算什么?” 原来他以为她是为这事儿要离职,也好,不用把事情复杂化。 乐言努力让自己冷静,“我就是不想让你再去跟高师兄吵才走的。你我都是做律师的,应该很清楚他接何维林公司的事务一点儿错处都没有,法人跟自然人是两回事,就算是自然人,再罪大恶极也该由法律来判定他是不是有罪而不是……” “够了,我用不着你来给我上法理课!”池睿火大地打断她,“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大不了咱们今后不沾公司业务这一块儿,专做民事纠纷,虽然辛苦点儿,但至少咱们用不着分开。” 乐言心里的苦涩仿佛都泛到嘴里来了:“池睿,你明知道所里容不下咱们这样的在一起工作,迟早是要分开的,我走是最优选择,你何必较劲呢?” 池睿回过点味儿来:“是不是高寂云跟你说了什么,你离职是被迫的?” 她摇头,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没有,谁都没跟强迫我什么,辞职是我自己的选择。就像之前你提出辞职,不也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池睿了解她,她越是这样矢口否认,越是证明猜测他的猜测没错。他当即就要下车:“我去找老高!” “你别去!”乐言也急,一把拉住他,“麻烦你成熟一点好不好?冲动的时候也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吧,你知不知道你上回要辞职给了我多大的压力?每个人都觉得你年轻有为,是我耽误了你,我承受不起!” “那难道应该像你这样吗?其他人说什么你都无条件服从,你是软骨头吗?”他脑子发热,完全是法庭上针锋相对那一套,什么狠说什么,“你争取过什么……你为我们的感情争取过什么?你以为只有你有压力吗,我跟一个比我年纪大、结过婚又带着孩子的女人恋爱,我的压力比你大一百倍!” “是啊,我就是软骨头……”乐言的眼泪下来了,啪嗒落在胸前的纸箱上,“我什么都没有,带着孩子,举目无亲地在这城市里活着,求个生存而已,都这么难……只能不停地妥协,再妥协。你说的对,是我配不上你,我们本来也不是一路人,所以就到这里吧,过去所有的事儿……谢谢你。” 这是要分手的意思吗? “乐言……”池睿也有点慌了,一看见她流泪他心里就跟猫抓火燎似的难受,可现在这样又说不出软话来。 乐言抱着东西下车,他本该下车去追,心一硬,只探出半个身子喊:“要分手是吧?分手就分手,你可别后悔!” 乐言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手捂着口鼻不让呜咽声泄露,却没有再回头。 … 夜阑良辰,深重的夜色挡不住城市中狂欢的人潮,酒吧夜店里的红男绿女一支舞接一支舞,一杯酒接一杯酒,乐言跟他们一样,都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幻。 酒精是个好东西,可以麻痹自己,暂时忘掉一些不开心的事。 她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遇上程雯雯,如今她们跟何薰田卫一起,也有惯常去的酒吧,梁沉的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有种无形的保护可以避免她们受伤害。 可她今天特地挑了一家完全陌生的酒吧,确保不会遇上任何人,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伏在吧台边,也不喝太烈的酒,一杯白兰地喝到一半有些醺然,感觉到身旁的位置上来了新客。 她不用看也认得出是谁,声音在玻璃杯口瓮瓮的:“你也来这儿喝酒?” 穆皖南看着她,“不是,我来找你。” 她半开玩笑道:“你一定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要不就是在我身上装了雷达。不然怎么不管到哪里,都能被你找到?” 以前还跟她玩夫妻间手机定位那一套,如今换了手机,那些乱七八糟的软件她早就清理干净了。 穆皖南没说话,只是抬手拉下她的手腕,夺过酒杯放桌上。 她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又干什么?我已经能躲多远躲多远了,你咋么就是不肯放过我?隔山跨海地来管我喝酒,你不嫌累么?” 穆皖南道:“你不能喝酒,你自个儿不知道吗?” 她那点儿浅薄的酒量沾一点儿就醉,又是个过敏体质,有的酒喝下去全身长红疹。 上回她喝醉了被他带回家去,最后却是他被她撩得快要发疯,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却什么都不能做,现在想起来来还口干舌燥。 乐言不是任性的人,喝酒喝到什么程度为止她心里有数。其实现在这样最好,有点飘飘然的微醺,回到家里什么都不用想,往床上一躺就可以睡着,不会胡思乱想。 因此她也不再叫酒保添酒,只用手指轻轻拨弄杯中的冰块,问身边人道:“你是要看思思?今儿我把她送你妈妈那边去了,你回大宅就能见着。” 穆皖南蹙眉,“我听说了你辞职的事。”他当然知道思思在大宅那边,他专为她而来,她却就是不肯相信。 她眯起眼睛看他,还真是有眼线么?她都不知原来他的消息灵通成这个样子。 她醉眼迷蒙,趴在那里盯着他看,有种花样的娇美,与平时不同,像是回到女人单纯又美好的年纪。 穆皖南有点贪恋地舍不得挪开目光,明明滴酒未沾,竟像是也有了一点醉意。 她也不追问他哪里听来的,反正他穆家大少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知道的。 她只是有些放肆地笑了笑:“所以你今天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当初一心自立自强,找到这份工作就向他提出离婚,转眼不过一年多时间,已经是这样的光景。 “接下来一段日子,可能真的要靠你的赡养费过日子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思思受委屈。” 穆皖南的眉头拢得更高了,“我没打算笑话你,而且据我所知,你也不是没有下家可去。” 她不置可否,只问:“你们南华的法律业务要外包,已经找到合适的律所了吗?” 他一愣,“还没有。” “那如果我找到了下家,去了其他律所,你会把南华的法律事务交给我吗?别说什么要公私分明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你只要告诉我,会还是不会?” 穆皖南的眉已经打成死结,沉吟了一瞬道:“会。但你会接受吗?” 夫妻多年,他怎会不了解她的个性和底线? “会啊,为什么不会?挺好的,谢谢你。”一个人静一静,也很闷,有个人哄她开心,也不错。 她拿钱打算埋单走人,穆皖南摁住她的动作抢先一步先付了。 她也不跟他争,从吧凳上下来,脚下有点虚没站稳,趔趄了一下,他伸手一挡,手臂正好压在她的胸口。 ☆、第74章 冲突 臂弯间是丰腴柔软的触感,两个人挨得很近,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那种熟悉的香气。 乐言倒没怎么样,他脸上却浮起可疑的红晕。 “你喝多了。”他有些懊恼地提醒她。 乐言却没当回事,她今天就喝了那半杯酒,还不至于醉。 她推开他往外走,他只好快步跟上。 门外清凉的夜风一吹,两个人都舒了口气,酒吧里始终人太多太窒闷,酒精入口就是灼烧感,其实反而越发觉得烦躁。 乐言打开车门,穆皖南连忙上前将她拉出来,“你疯了?喝了酒还开车。” “谁说我要开车了?我拿外套罢了,马路上多得是出租车,我打车回去。” 穆皖南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薄外套,趁她不备夺过她手中的车钥匙道:“我来开车,送你回去我再走。” 他钻进驾驶室,见她还站在那儿,“还愣着干什么,上车。明儿你要去接思思,你把车扔这儿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耽误半天时间。” 乐言这才坐到他身旁,系好安全带。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乐言把车窗全都降下来,夜风呼呼吹进来,穆皖南才蹙眉道:”干吗把窗户开那么大,小心感冒。“ 她又是刚才那种眯着眼挑衅他的神色:“你这是在关心我?” 不等他回答,又扭过头道:“你别忘了这是我的车,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穆皖南看着前方,暗自叹口气,“你以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其实也想像现在这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第54节 穆皖南抿紧了唇,这是他最不喜欢听的答案。 车子停进地下车库里,穆皖南锁好车将钥匙抛还给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陪她一起站着等电梯。 这回轮到乐言皱眉了,“送到这里就好了,你先回去吧,谢谢。” “反正已经送到这儿了,不差这一步。你没听说现在很多电梯色魔么,专挑你这样风韵犹存的少妇下手。” 她没好气儿地挫了挫牙,“穆皖南……” “走吧!”电梯来了,他已经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进去。 他拉着她的手不放,这已经是他惯用的招数了,乐言挣了几下,电梯在一楼楼厅停住,一下子进来两三个人,他趁机展开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拖着她缩到了角落里。 任谁看都觉得这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夫妻,而且颜值气质都很不错,男才女貌搭调得很。 乐言碍于其他人在不好公然挣扎,屏气凝神抬眼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红字,一脚的高跟鞋却狠狠碾在穆皖南的皮鞋上,并且暗自用力。 十指连心,包括脚趾也是连心的,穆皖南闭了闭眼,咬紧牙关忍着疼痛。 周围的人渐渐都在中途楼层下去了,他终于在最后一位走出去之后将她拦腰往上一提,抱离了地面,然后转身把她困在自个儿和电梯墙之间,利用身形优势压迫着她:“不错嘛,现在懂得给我来阴的了啊?” “拜你所赐。”她看了看两人眼下的状况,嘲讽道,“原来电梯色魔说的是你自个儿?” 他不跟她耍嘴皮子,电梯叮的一声在16层停住,他直接就把她推出去。 这一梯两户的户型,两家人各踞一头,他摁住她肩膀将她抵在门边的墙上,问:“钥匙呢?开门。” 他说得平心静气,可是呼吸的热力就在她颊边,那种暗地里的汹涌澎湃,她感觉得很清楚。 “你先放开我。”她都不敢太大声说话,因为呼吸用力一点,两个人就要贴到一块儿去了。 他又多问一次:“钥匙呢?” “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开……啊,你干什么,放手……” 他已经丧失耐性,将她两臂扭到身后,转个身重新摁到墙上,单掌就将她固定住,另一手去摸索她的包。 她今天出门只背了个单肩的链条小包,包盖一摁就开,里面无非装手机钥匙零钱包,他都不用翻,钥匙就被他一把攥在手里。 他又摸索着要去开门,乐言挣扎得厉害了,“穆皖南你混蛋,你放开我……这屋子不欢迎你!” 穆皖南想,你不欢迎我我也来过若干回了,这房子里里外外哪儿没经我验收过?厕所原本那破马桶漏水你知道不知道,厨房里冰箱消毒柜全是新的,哪个房东那么大方给你全配新货?连家具都是我紧着你的喜好挑的,不然你能一眼看上吗?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讲。其实原本他也没打算跟她拧,送她回来见她好好的也就回去了。可她现在就是半句软话都不肯跟他说,他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就勾起火儿来了。 她的手被拗在身后还不老实,还要来抢他手里的钥匙,偏着脑袋脸颊涨得通红,头发都散了,他看得眼热,俯身就着她那别扭的姿势吻上她的唇。 吻得忘我而投入,渐渐失了力气,脑袋里也放空,连原本是想做什么的也忘了。手中钥匙落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这样他两只手都可以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乐言手被制住无法推开他,唇瓣简直是被他咬在齿间,一发声就喘得厉害,换来他变本加厉的碾磨。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了,她脑子还有点热,不知怎么的就陷入这样荒谬的境地。 暧昧的吻火花四溅,穆皖南身后的电梯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池睿一条腿刚迈出电梯,已然看见墙边这火热的一幕。 乐言也看到了他,瞠大了眼睛,眼里流露出的惊异、恐慌、委屈等等等等复杂的情绪,他想这辈子也忘不了了。 他愣住,怔怔看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穆皖南也察觉了异样,离了乐言的唇,转身看向身后的池睿。 他是来道歉的,仔细想一想,乐言辞职不管是为了什么,他说那些混账话肯定都伤透了她的心。他们都在气头上,她说分手他该让着她的,到头来还是他后悔了,都是他不对。 可是眼前的情形却把他的歉意和到了嘴边儿的话给击了个粉碎。 “池睿……”乐言最先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池睿收回迈出去的那条腿,重新回到电梯里,泄愤似的反复摁着关门的按钮。 电梯门重新关上了,楼道里恢复了安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听得到她跟穆皖南两个人的呼吸。 穆皖南轻蔑一笑:“看来他也不懂得信任你,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你说。” 那样的情形,谁能听得进解释,她又能怎么解释? 乐言有些木木的,眼睛看着虚无的一点,声音很轻地说:“你走吧!” 穆皖南站在原地不动。他不愿见她为另一个男人伤神,手搭在她肩头想要安慰她,“你……” “我叫你走啊!走!走得远远的,别来烦我!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 她忽然激动地冲他喊,力道惊人地挡开他的手臂,飞快地捡起地上的钥匙,打开门进屋,然后砰地一声甩上门。 穆皖南怔了一下,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仿佛隔着那扇门都能看到她伤心的样子。 他也有几分黯然,手抬起来又垂下去,终归还是不忍心,转身离开了。 乐言紧贴着门坐在玄关的地板上,听着门外的人终于走了,肩膀才慢慢放松下来。 手腕上、唇瓣上刚刚受制于他的火辣辣的痛感还在,池睿刚才跨出电梯时的眼神她也同样忘不掉。 她烦躁地将手指埋进发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站起来,打开门又跑了出去。 她乘电梯直接下到负二楼的地下车库,果然看到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她知道的,池睿不会就那样走了,必定是等在哪里要跟穆皖南算账。 穆皖南似乎也知道,否则直接从一楼楼厅就离开了,他没开车来,不会特意再到地下车库去。 然而他情势并不占优势,不像他的实力。两个男人都发了狠,动静不大,却每一拳都是实实在在地砸下去了。穆皖南节节败退,并非不还手,可还手的招式起不了多少作用,很快就被池睿摁在地上,脸上已经有了血渍。 “住手!你们别打了!”乐言焦急地跑过去,可两人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 穆皖南见她来了倒是受了鼓舞似的,抬起膝盖狠狠顶下池睿将他踢开。乐言趁机上前拦住池睿将他往后推,哀声道:“别打了!” 池睿眼睛都是红的,抿紧的唇微微发颤,指着穆皖南道:“就是因为他是吧?你要跟我分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辞职的事,就是因为他对不对?他以前怎么对你的你全忘了吗?枉我之前愿意为你牺牲那么多……俞乐言,你真是、真是……” 那个贱字他说不出口,可心口郁闷不忿,还是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表情都扭曲了:“你到底图他什么,钱吗?钱我也有!还是像刚才那样的满足?你试过就会知道了,我比他更好!” 话音未落,脸颊上又挨了一拳,打得他踉跄后退,终于放开了乐言。 穆皖南满脸是血,摇摇晃晃地还上来补了这一拳,咬牙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第75章 爱是姿势 乐言又转身推开他,怒道:“你少说两句!” 爱是姿势,恨也是,聚散也是,人生有什么神秘,也不过是无数种姿势而已。 乐言对穆皖南的斥责直接而熟稔,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伴侣之间才会有的亲匿,无关情爱欲念,也就是一种姿势而已,却与劝他人时的婉转哀绝完全不同。 池睿直到这一刻才看明白。 他苦涩地笑了笑,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捡起地上的外套上了车,轰地一脚油门就驾车离开了。 乐言这才放开穆皖南,刚才为了将他和池睿分开,几乎是拦腰抱住的姿态将他往后推。 他身体晃了一下,抬手狠狠抹了一把鼻下的血,“你就让他这么侮辱你?” 乐言气得不想跟他说话,转身就走。他一瘸一拐地跟上她,在后面叫:“哎……” 乐言看到自己手背上溅到的血沫子,狠不下心来,终是放慢了脚步。 … 穆皖南坐在自己亲手挑的沙发上,扬起脸由着乐言帮他处理伤口。 嗯,这沙发不错,坐得很舒服,沙发套也漂亮。屋子跟他当时看到的样子已经有了些不同,多了许多生活气息,乐言把这里打整得很好…… “咝……轻点儿!”尽管已经想方设法地转移注意力,但还是忽略不了脸上的疼痛——打架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触一碰都疼得厉害。 他越是这样说乐言越是手上用力:“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不是很能耐的吗?这拳头再偏一点儿,你这只眼球都得爆了吧!” 穆皖南摸着眼尾处的一处肿胀,“还不都怪你的奸夫下手没准儿……哎哟!” “你说谁是奸夫?”乐言火大地重重把ok绷压他鼻梁上,疼得他肝颤儿,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我知道,你就是见不了我好!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儿了,你非得这么折腾我?满脸血不好出去见人,现在清理干净了,赶紧的,回你自个儿的地方去!”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药箱里一扔里就往房间里去,穆皖南踉跄两步追上去,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声音沙哑地说:“别走!” 乐言筋疲力尽,只觉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也是徒劳,索性任他抱着,手臂也被他一一锁进臂弯里。 “池睿说你们分手了,是真的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穆皖南怀抱又收紧一些,“我不想见到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池睿不行,其他人也不行。” 她苦涩地笑了笑,是啊,也许以后都没有其他男人了,她就带着女儿好好过,也没什么不好。 感情的事,每一回都伤筋动骨,她也有些心灰。 穆皖南感觉到她异样的沉默,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想早点休息,你先走吧!”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她第几次下逐客令了,清了清喉咙道:“可是我伤口都还没处理好,你好歹帮我弄完啊!”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口,无辜地直直盯着她瞧,那表情倒是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这样的穆皖南太陌生,不太像他,倒是有点像穆晋北了。 相似的眉眼轮廓,她见过晋北与念眉耍花腔的时候,常常就是这样,像个小孩子。 她都没想过,会有一天跟穆皖南也有这样子相处的时候。 她重新拿起药膏,心里有点恻恻,“晋北怎么样了,有起色吗?” 提起晋北所有人都会觉得难过,脑动脉血管瘤的手术风险极大,他很坚强活下来了,但却一直昏迷不醒,大家都在等奇迹。 穆皖南的脸色果然变得沉郁,“最近还算平稳,只是还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一定会醒的。”她不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他侧身抓住她的手,“改天一块儿去看看他,我妈和念眉常常去,我也怕她们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可又没法儿劝。” 乐言抽出手来没吭声,她有自个儿去医院探望过穆晋北,只是没让他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没有改变,比较明显的一点是将沈念眉真正当作自家人看待,他出钱出力支持她在北昆进修和演出,她家乡苏城的那个剧团他也不忘以晋北的名义帮忙照料。 他其实非常心细,只要他上了心的事,都能做得很好。 穆皖南见她又不说话了,也摸不透她是什么心思。脸上的伤都处理好了,他见她收拾东西,又指着肋下对她道:“还有这里,很痛,不知是不是骨折了,你帮我看看。” 她顿了顿,“我又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看得出来你骨没骨折?要实在疼得厉害,还是去趟医院。” 第55节 “我不想去医院,最近经常去、天天去,闻见那个味道我都觉得不舒服。” 他知道她对晋北的事不是无动于衷,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她心软。 乐言却说:“我看你肋骨没什么问题,肩关节的问题比较大,你右手是不是都没法抬高使劲?否则今天不会输得那么惨。” “你知道?”他颇为惊诧。 其实她是见他最后打池睿那一拳才看出来的,他很不顺地用了左手,力道不够不灵便,所以两人这么激烈地打了一架,他伤痕累累,池睿却几乎看不出什么。 “我这边肩膀,怕是以后都只有这样了。”他苦笑,“可能伤到了筋骨,没法儿用劲儿,拎不了重物,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他现在特别介意人家说他老哇,因为确实感觉得出青春不再了,不再是以前年轻时那样有什么伤啊病的很快就能复原。 “我记得之前还没有这么严重。” “嗯,是那次起火。”他顿了一下,“就是思思走丢了的那回,你还记得吗?我从供应商的厂区赶过来,那天厂区起火,烧得很厉害,我耽误了些时间。” 其实早该向她解释的,思思走丢的事是他们关系的一个拐点,也始终是他们心头的一条刺,他想起来仍觉得难过,也不希望她有那么大的误会。 可是转念想一想,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的确是他做得不好,孩子丢了也是事实。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们难得有这样面对面坐在一块儿,跟她说一说也好。 他心里的压力其实也是不堪负荷的。 乐言先前在媒体上看到过火灾的报道,也联想到那个厂是南华集团最重要的供应商而且南华是大股东,也许跟穆皖南有关。 但那天的事她实在不愿多想,每次想起都像被灌了一整碗辣椒水,心口烧得疼。 后怕得厉害。 如今听他讲,才知其中有这么多曲折,竟然又是何维林那个人渣。 多少条人命,搞不好就在火场中化作冤魂,他竟然可以毫不在乎,就为了自己那点个人恩怨。 她认真起来,“听说何维林因为光伏路条的事提起了行政诉讼,南华收购他们应该也不会太顺利。如果,我是如果,我加入何薰现在所在的律所,有没有可能把南华的法律业务交给我们来做?小薰在南华做了那么多年法务经理,没人比她更了解公司内部的整体状况,我……在高田所跟高师兄和池睿他们也接过行政诉讼的案子,我有信心可以做好。” 穆皖南微不可闻地笑了声,“你不介意跟池睿做对手?” 她垂眸道:“律师这行当最初本来就是学徒制,出师之后跟师父打对台也是常有的事,专业的律师不会介意。” 他吁出一口气,“我现在不是董事会主席了,有许多事不是我说了算,公司要做各个方面的考量。能不能争取到业务,要看你们的准备工作和实力。” “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穆皖南点头,趁机问道:“时候不早了,我今晚,能不能睡在这儿?” “不行。”乐言想也不想地就拒绝。 “我身上疼得厉害,”他眼里又流露出那种受伤的动物似的可怜的光,“我这鼻青脸肿的开不动车,也不好打车。你就让我住一晚,我睡沙发就行,明早我就走。” “不是这个问题。” 她想起看黄碧云的小说,书中的女主角不留前夫过夜,说了一句话:这房子就是我的心,此心不留客。 她此刻正有深切感受。 可穆皖南就是不走,话锋一转道:“明早我跟你一道去接思思,咱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出现在孩子面前了。何况你怕什么呢,我现在这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尽管他很想。 乐言闭了闭眼,放弃了,“随你吧,我实在累得不行,有什么明儿再说吧!” 她回到房间里反锁了房门,穆皖南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和衣而睡。 不冷不热的初秋,与她只有一墙之隔,即使身上脸上真的很疼,但也不妨碍他一夜好眠。 ☆、第76章 偶遇 第二天是周末,乐言难得睡到比较晚,刚一睁眼就听到门铃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这种时候一般不是物业就是快递,要不就是孔女士,他们都很有耐心,本来是不需要着急的,慢条斯理穿好衣服去开门就行了。 她拿过衣服的时候忽然想起来,穆皖南是不是还睡在客厅? 她像突然按了快进似的火速套了件衣服就跑出去。 穆皖南好似也才刚起来,因为身上的伤还在疼,动作快不起来,门铃却一声接一声催得急。 这个世界上这么按门铃的人他只认识一位,就是他亲妹。 他已经拧开了门锁才见乐言冲出来,套了一件宽大的t恤衫和家居棉质热裤,露出一双又白又长的腿。 他微微失神,喉结轻轻滚动,声音还有被窝里带出来沙哑:“早!” 乐言张了张嘴,他已经把门打开了,门外果然站着穆津京,一手还牵着思思。 意外地见到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自家大哥,头发乱蓬蓬、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刚起床,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脸惊愕的前任大嫂…… 穆津京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一只手指指着他:“噢,你……你……你们……” 穆皖南抿了抿唇,似乎没打算解释什么,一脸“就是你想的那样”的表情。 还是乐言慌忙解释:“津京,我们没有……” “爸爸!你怎么来了?你来看我吗,可是我昨天在奶奶家呀!”思思像一只小蝴蝶扑向穆皖南,一下子把所有大人要讲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穆皖南蹲下来抱她,她摸了摸他的脸:“爸爸,你脸上怎么受伤了?” 他看向身旁的乐言,思思也疑惑地转头:“妈妈,你跟爸爸打架了吗?” 一言难尽,她倒是想。 … 穆津京其实刚回家没两天,就是想送思思回来然后约乐言一起去逛街的,没想到“偶遇”自家大哥,眉飞色舞地拉他们一起去附近茶楼吃广式早茶。 她打发穆皖南和思思去挑新鲜点心,自己拉着乐言一脸八卦地问:“快点儿快点儿,快跟我说说你怎么原谅我哥的?是不是他在你面前长跪不起,还是冒着瓢泼大雨等在你楼下?或者他写了血书向你忏悔?” 乐言哭笑不得:“津京,你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才不是呢,是真有其事。冒着瓢泼大雨站楼下的梗发生在我英国读书时的室友身上,血书呢是我高中时收到的,追我被我拒绝的男生不知割破了哪儿,血用水稀释了,写在纸上就那种虾红色,别提多瘆人了。不过……”津京暧昧地眨了眨眼,“不爱的人做什么都是错,也许爱的人做来就特罗曼蒂克、特感动呢!” 乐言淡淡地笑:“要是真的爱,就不用做这些事了。” “哈?那我大哥是怎么做到登堂入室的?瞧他鼻青脸肿的……啊,他不会是英雄救美,为了你跟别人打架吧?哈哈哈,这就对了嘛,像是我大哥会做的事儿!” 乐言暗自叹了口气,这话说反了,是她跑去救他,否则这会儿他大概真进了医院了。 津京还在滔滔不绝:“不过让他出手可不容易啊,咱们小时候挨了别人家孩子的欺负都是二哥去帮忙出头的,其实二哥没大哥能打,但除非真被欺负急了,大哥一般才不会插手呢!他第一次英雄救美已经大了,直接拿块砖头把人脑袋开了瓢,被我老爸好一顿打!” 乐言笑笑,沉默地小口抿着杯中的茶水。 穆津京忽然意识到她可能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哎哎,他可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康欣啊!是他中学时候刚来的一个年轻女老师,出了学校在胡同被流氓围住调戏,他刚好看见了,随手捡了块砖就迎上去,开了一个,那架势就把其他人都吓跑了,帅吧?” 虽然已是很遥远的画面,乐言还是点了点头,她曾经过他年少青葱的岁月,知道那时的他有多好。 其实他们两个人,不知该说是相逢恨早,还是相逢恨晚。 穆皖南牵着思思回来,几个人好好吃了顿饭。吃完了津京按照计划想拉乐言去逛街,可又怕耽误她跟大哥的好事,正犹豫呢,乐言主动道:“津京,有空陪我去挑两套衣服吗?我想置点儿新套装,面试和入职的时候穿。” “你换新工作了?好啊,没问题,保证挑最美的把你打扮得靠脸就能拿到offer!”说完偷偷觑穆皖南的脸色,“大哥,你也一块儿去吧!看你这一身邋遢的,帮你也挑两身儿!” 给了你陪心爱的女人逛街做苦力外加刷卡的机会,可别不知道珍惜哦! 爸爸妈妈在一块儿,思思是最高兴的人,何况还有小姑姑陪她玩儿,简直乐得找不着北。 穆皖南其实很累,身上哪哪都痛,可女儿高兴,又能跟乐言一起,他觉得也是值得的。 他几乎没怎么陪女人逛过街,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只能看顾着思思。津京倒是很积极,帮乐言挑这选那,一套又一套衣服选好了推她进去试穿,然后跟他一块儿坐在外头等。 乐言每穿好一套,会走出来在试衣镜前看一看。她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并不走到前方来,津京会走过去,说说她的意见,好或者不好,值不值得买。 女人逛街购物的乐趣也许就在这里,他只有欣赏的份。 乐言工作后比之前更窈窕了,职业套装和休闲衣裙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他从她的脚后跟开始往上,目光经过她光洁的小腿,挺翘的臀,纤细的腰肢和线条柔和的双肩,她的头发短了又长了,用了支朴素的簪子随意挽起来,露出白皙的后颈。 他发觉原本熟悉的人儿变得有些陌生,像是那个人,又不像是原来那个人了。 津京在他身旁坐下:“大嫂漂亮吧?瞧你,都看呆了。” 穆皖南瞪了她一眼。 “要是真的喜欢,就好好珍惜吧!遇到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人,多不容易啊!”她像是很有感触,“大哥,我又要到欧洲去,这回可能去的时间会比较长,一年两年都说不准,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你跟大嫂已经修成正果了。” 穆皖南的眉头拧起来,“你去干什么?那个唱昆曲的小子呢,是不是他欺负你?” 她仰起头叹口气,“也不是他的错,反正是我自己的选择,跟其他人没关系。” 穆皖南知道多说也没用,他这个小妹一向是我行我素惯了。 挑好了衣服,穆皖南拿出信用卡打算帮她付账,乐言却坚持自己来,他自然是不高兴的,两人僵持不下,收银的小姐却道:“两位不用争了,刚才有位女士已经帮你们付过了。” 两人都是一怔,津京也有些莫名,想不出是什么人会帮他们付账。 乐言追出门,果然看到外面停了一辆奔驰车,后座上很快下来一位略胖的中年女士,对乐言道:“俞小姐,我是池睿的妈妈,我姓王。能不能找个地方,我们谈一谈?” 乐言叫了声伯母,倒不觉得意外,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既然池睿的父亲会为了他们俩的事来找她谈,他的母亲也会来。 穆皖南却伸手拦住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三两句也够说完了。” 王女士也不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儿子昨晚也跟人打架,不过没有你伤得重。”她又转向乐言道:“想必这个才是你们真正分手的原因啊,他也没有误会什么。” 恰好思思也从店里跑出来,抓着妈妈的衣服下摆,“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乐言弯身抱了抱她,“宝贝儿,你先跟小姑姑进去等我,我跟这位婆婆说几句话就来,好吗?” 思思懂事地进去了。乐言这才对王女士道:“那是我女儿,小名叫思思。我身边这位是什么人您也应该很清楚了,您说的没错,我跟池睿分手的原因其实是我的整个过去,包含了他们。” 池忠和有句话说得很对,她没法对池睿毫无保留地付出,那对他不公平。 王女士却笑了笑:“我想你误会了,我跟池睿他爸爸的观点不同,不是存心要拆散你们。儿孙自有儿孙福,跟什么人在一起是他选择的权利,只要他开心就好。可他最近很低落,喝酒、不见人,昨天还跟人打架……俞小姐,既然你也是做妈妈的,一定能体会做妈妈的人的心情。我希望你去劝劝他,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你们还是可以在一起,池睿他爸爸那边,由我去跟他说。” 乐言觉得有点荒谬,这样的情形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穆皖南牙根都发酸,一字一句道:“他们不会再在一起了,因为我们打算复婚!” ☆、第77章 捉摸不透 第56节 有些话,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能脱口而出。 一旦说出来了,才明白,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心里真实的想法原来是这样。 穆皖南说要复婚的话起了作用,池睿的母亲是过来人,没再多说什么就上车离开了。 穆津京也听到了自家大哥说的话,兴冲冲地拉住他问:“是真的吗?你跟大嫂要复婚了?” 思思在一旁好奇地问:“小姑姑,什么叫复婚?” “就是爸爸妈妈会重新在一起。” “真的吗?”思思也眼睛发亮,眼巴巴看着穆皖南道,“爸爸,你什么时候跟妈妈复婚?” 他看乐言一眼,笑了笑,“还不知道,要看你妈妈的意思。” 穆津京这才意识到,乐言根本还没有原谅他。 最平静的也只有乐言,平静得近乎冷淡。 “你不会真的打算去安慰池睿那小子吧?”他问。 乐言头都没抬,“这话什么意思?” “之前你们闹分手不是因为他家里反对?” “所以现在他妈妈来告诉我她的态度,我就应该回头跟他复合吗?”乐言毫不留情驳斥他,“两个人以结婚为目的交往,父母的意见是很重要,但我还没有愚昧到完全以父母的意志为转移。也许以前你就一直误会这一点,所以我们之间的□□就有问题。你以为我跟你结婚是因为父母之命,其实是因为那时我真的喜欢你,有信心跟你一辈子走下去。” 人生数十年光阴,仔细想一想,要跟一个自己厌恶的人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是很恐怖的事,每一天日子都过成煎熬。 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情之所钟就不一样了,大概还要感慨人生苦短的——这一世不够,最好下一世也一并预约了。 可惜,她和他没有一同走下去的缘分。 他又有许久没有听到她提起曾经对他的感情,心头悸动,然而爱过却是比不爱更加伤感的词汇,他对这些年他们蹉跎的岁月无能为力。 他对她说:“咱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很感激你急中生智说出那样的话来,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我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了,什么话该当真,什么话听过就算,还是能分辨的。” 穆皖南讥嘲一笑,“敢情儿你觉得那是权宜之计?你不当真,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当真?” 乐言这才抬头正视他:“你当不当真都没关系,我没想过跟你复婚。” 复婚就跟与他离婚,甚至当初结婚一样,对不同阶段的她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穆皖南被她回了个倒噎气,火儿也上来了,“是啊,没错儿,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能这么想最好,我还怕你当真了不好收场呢!” 他真是气急,女人的心是不是都比男人多一窍,所以心硬起来,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 家里还有一场暴风骤雨等着他。 津京嘴敞,迫不及待就把他在乐言那儿留宿的事儿添油加醋说给家里人听了,当然,略过了他鼻青脸肿这一桩。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刚好穆谦休假回来了,一听说这事儿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想跟乐言复婚?” 穆皖南无端端想起她的冷淡来,也不吱声,就干杵在那儿。 穆谦气得朝他扔杯子,“你简直就是胡闹!” 戴国芳赶紧上来劝,“你这是干什么,回来就朝孩子发火。他们年纪不小了,你由着他们去吧,老二还躺在医院里,你别再把老大给弄出点儿什么好歹来!” 穆谦也跌回椅子上,心里的酸和苦说不出来。他欠人家老俞一条命,结果好心办坏事,因为这个不孝子还祸害得人家闺女无家可归似的在北京漂着。 他就算现在闭眼都不能瞑目,到了下边儿没法向老战友交代。 穆皖南其实见不得父母凄苦的样子,尤其是弟弟这场病之后,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头发都白了一半。 他稳了稳情绪,“爸,妈,这回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会对她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戴国芳不说话,老二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她只差像老太太一样吃斋念佛了,很多事也看开了些,但复婚这事儿说起来实在就像个笑话,人家外头人该怎么想呢?总是不大风光的。 穆谦却很坦然,不都是早就料到的事儿么?当初这小子不好好珍惜的时候他们就预言他要后悔,现在不过是预言成真了而已。 风不风光他不在意,只对穆皖南道:“复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除非乐言亲口说她愿意原谅你、再跟着你过,否则这事儿我不同意。你把咱们老穆家当什么了,把人家姑娘家当什么了?还有你亲生的闺女,你好好尊重过她们没有?说风就是雨的,还能事事儿让你如意了!” 穆皖南被父亲训得很惨,但想起乐言关于父母之命的那番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了。至少他确定了自己是这样的想法,还有了新的努力方向。 … 乐言到田卫的律所面试,精神振奋,姿态优雅,已经看不出原先离职时的沮丧。 虽然田卫向她发出过邀约,但面试程序仍是按照正常的进行,并在最后一轮跟田卫的交谈中不可避免地被问到:你的加入能为律所既有的一切带来什么? 公平一点,这世上人与人的交往本就不是无条件的,不要期待无缘无故的友善,更多的还是要考虑自身的价值能为对方带去什么。 乐言对此早有准备:“我在争取南华的业务,并且有信心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做好它。” 她进步了。高寂云的思路并没有什么不对,前妻前夫的关系也是人脉中的一种,不需要如临大敌般抗拒和避嫌,那不过是掩耳盗铃。 倒不如大方一点,有得谈就先把业务谈下来,你可以让舆论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这单业务做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果然,田卫唇角扬出一个笑容,站起来朝她伸手:“欢迎加入我们,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入夜,田卫叫上乐言跟何薰一块儿到程雯雯那里去喝酒,她那个私房菜馆重新装修设计过之后,一楼做成了气氛很好的酒吧。 菜馆其实一直到晚上九点生意都很好,但程雯雯自个儿是到八点就收工了,后头只要不出大事儿都交给下面人去管,她就来跟姐妹团喝酒聊天。 何薰坐在高高的吧椅上,一手勾着乐言的肩膀道:“就知道你在高寂云那儿做不长,现在好了,咱们三个女人一台戏,打场漂亮仗给他们看看!” 程雯雯道:“听说穆皖南公司的法律业务交给你们了?” 田卫点头,“*不离十。” 何薰又叹口气,“哎,还是乐言你面子大,我这南华的三朝元老也还是拼不过你这前任老板娘。” 乐言也不生气,“你们本来也争取了很久,南华不选高寂云就选你们也是很正常的。” 田卫抿口酒:“乐言你成熟很多。” 她笑笑。 酒过三巡,乐言只喝了一杯sunrise,有点口渴,面前立马多出一瓶巴黎水。 她回头,看到池睿站在身后,眉头微蹙,“别喝酒了,喝这个。” 其余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还是田卫说:“啊……我忽然想去下洗手间。” 何薰附和:“我也是!” 程雯雯道:“我带你们去。” 三个人哗啦一下都消失了,何薰临走还在她耳边道:“可不是我告诉他咱们在这儿的,不过你们有什么话也说说清楚吧!” 否则让这么年轻气盛个人怎么能够甘心呢? 池睿坐下来,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可以再塞两个人进去。 他脸上露出有几分痛苦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爸来找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由着我那样误会你?” 乐言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我知道你迟早会明白的,由我告诉你,不如你自己发现的好。” “可是我发现得太晚了……对不起。”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覆水难收。 乐言摇头:“池睿,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反而是我感激你,给了我那么多鼓励和帮助,让我不自觉地想靠近你。可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我也是直到这回才看明白。我以前也曾对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付出过,这个过程就像把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抛洒出去,即使对方不要,最后能归拢收回来,也总是有一些在这一路上遗落了,是不完整的了,何况我还有个女儿。如果我是遇到一个跟我一样有过去的人,也许可以做个伴,平平淡淡地把日子过下去,可是对你……我觉得太不公平了,我自己的压力也很大,你明白吗?” 池睿眸光都暗淡下去,“你这就是还在气我。” “我不气你,咱们这样并不是最坏的状况,我记得的只有你的好。” 倘若一路勉强走下去至结婚,也许又是一对怨偶了。 “俞乐言,我还能为你做什么?”纵然像他这样恣情自由的人,在感情的事情上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想的仍是挽回。 乐言笑了笑,轻拍他的手背,“你做回以前的池睿就行了。”那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他为她做了很多,只是她没有办法给他同等的回馈。 他那么聪明,她相信他会明白的。 ☆、第78章 瞒不过 乐言在田卫的律所正式开始工作之后,发现这个新律所的规模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先前听闻的关于田卫的传闻似乎也不都是虚言,她有能力、有背景、有人脉,开设这个律所与其说是她跟高寂云拆伙后单飞,倒更像是她一力将高寂云捧高取得了非凡成就之后才退出来做她自己想要做的事。 他们之间也不像寻常离婚夫妻那样闹得一地鸡毛或者形同陌路,就是一对和平分手的合作伙伴,而且即使眼下免不了要竞争,也看不出有任何龃龉。 她们几个都很佩服她,她的人生就像水晶球,每一面都通透光亮,完美平衡感情和事业,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的人和事都一定有不足和黑暗面,所以我们才需要全方位了解客户和对手。”田卫显然有不同看法,她非常重视南华集团的尽职调查【注】,而这项初期的工作是交由乐言来做的。 “我明白。光伏项目是南华收购大实企业的重中之重,我会跑一趟青海,看看那边项目实施的具体情况。” “要跑青海啊……”何薰嗫嚅着,露出有点为难的样子,“我这边还有诉讼的事情走不开,你一个去行不行?” 乐言笑笑,“有什么不行的,也不是没有做过尽职调查。” “可那地方特别艰苦。”光伏项目架设发电设备要选大片荒地、盐碱地,可想而知条件不会太好。 “放心,也不是长驻在那儿,去几天就回来了。” 何薰私下里问她:“你出差,孩子怎么办,又送回穆家去?我觉米.需米小說論壇得不管当初穆皖南下了多大的决心把孩子给你,家里的老人心里肯定都是不痛快的。你就不怕孩子还回去他们就不肯再给你了?” 这个问题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她不能真这么想,否则她就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只能没日没夜地盯着孩子。 思思失而复得之后,因为那种强烈的后怕她还做了好多天噩梦,真的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孩子拴在身边,交给任何人她都不放心,甚至不敢让她去幼儿园。 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也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这种是一种应激反应,她要学着及时调整,要明白孩子不是独属于她的一个附属品,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思维,要相信他们会学着保护自己,也应该在正常范围内继续正常的生活。 “思思也想爷爷奶奶,在他们那儿待几天也没关系,相信他们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不会刁难我的。”乐言说服她,也是说服自己,“我去几天就回来了,没事的。” 何薰叹口气,“可惜你跟我一样,家人都不在北京,要不然你妈妈在这儿,孩子跟着姥姥待几天多好。” 今后还会有很多要出差的工作,要都这么一趟一趟地往爷爷奶奶那儿送,说不定哪天就又重新定规矩,孩子又得长住在那边了,乐言只能工作之余过去探望。 思思倒是懂事,听说妈妈要出差,可能还要去好几天,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哭不闹,并且大方表示很乐意到爷爷奶奶家去,“二叔生病了还没好,他们心里难过,我想过去陪陪他们。可是妈妈,我会很想你的,等我再长大一点,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这样窝心的童言童语让乐言心里发酸,却又柔软得一塌糊涂:“宝贝最乖了,爷爷奶奶没白疼你。妈妈现在出远门儿是因为工作,等以后我有假期的时候咱们一块儿去旅行,就能带上思思去了,好吗?” 孩子的世界真诚直白,哪有成人们这样的种种烦恼和顾虑? 第57节 然而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乐言出差前两天的夜里,思思突然发起烧来,开始温度不高,她以为只是一般的感冒发热,停下手里的工作,给她喂热水、敷冰袋,物理降温。谁知到了后半夜,体温却蹭蹭烧得更高了,思思又烦躁哭闹,看起来很痛苦,她才吓得赶紧抱她上医院。 因为快要出差,她就把车子送去保养了,现在到了要用的时候却面临无车可用的窘境。 天气已经很有些冷,她不得已只能抱着孩子出去打车,狼狈又焦虑,翻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给穆皖南。 她也不知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只是这么抱着孩子站在寒风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穆皖南很快就接了,她顿了一下,告诉他孩子发高烧,她们现在正打车到医院里去。也许她本意就是这样,告诉他孩子生病了,请他到医院里来,毕竟他是孩子的爸爸,思思也会希望生病的时候爸爸妈妈都陪着她。 穆皖南一听她说孩子生病整个人就完全清醒了,也有些急:“你现在在哪儿?……找个避风的地方,我马上送你们过去。” “不用,你……”她想说让他别开快车,他们住的虽然不算很远但也不近,他开车过来怎么也得二十分钟。 她抱着思思站到避风处,拿出手机想用打车软件叫个车,没想到身后有喇叭响,她一回头就看到孔女士开着车出来。 “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没时间解释,先上车吧!”孔女士摇下车窗冲她说。 乐言拉开车门坐到后排,思思不舒服的哼了两声,瓮瓮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我难受……” “去医院,宝贝儿!看了医生就不难受了,乖!” 乐言把额头贴在她脸上,心里乱的很,即使已经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精力仔细去想。 穆皖南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给思思看诊。他口干舌燥,焦急地拉住孔女士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怀疑是手足口病。”孔女士毕竟是有孩子的人,有经验,劝慰他道,“没事的,这病就是来势汹汹的吓人,但实际是个自限性的疾病。留院观察,控制体温她自己会好的。” 最后诊断果然是手足口病,医生的说法跟孔女士一样,建议留院观察一晚,输点液,体温控制好就可以回去了。 她抱着孩子出来看见穆皖南他们在说话,也没多问,他也不解释,径直从她手里接过思思放到输液床上,又夺过她手中的处方,“我来。” 护士给了冰袋降温,针水吊上,思思稍稍睡得安稳了些。 乐言守在床边,一颗心还悬着,但已经比刚才冷静许多。 孔女士问她:“我去给你买点喝的,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再买点纸巾吧,我出门太着急,这些都没顾上带。”她疲倦地笑了笑,又说,“真的谢谢您。” 孔女士说不客气,抬头看了穆皖南一眼,往另一边去了。 穆皖南在她身旁坐下,把外套搭在她肩上,“你还好吗,冷不冷?” 她真的是出门太着急,给孩子穿得很厚,自己一件家居薄衫套个小外套就出来了,他觉得她这会儿都还在发抖。 乐言却摇摇头,捋了一把有点凌乱的头发,问他道:“孔女士到底是谁?” 穆皖南知道瞒不下去了,也坦然:“她是我的新秘书,对你来说,是新面孔。” “我租的房子,刚好跟她同一栋楼,这不是巧合吧?” “不是。” 乐言深吸口气,“不会租给我房子的房东就是你吧?新装修,要出国,低于市场价的租金……也都不是巧合了?” 他顿了顿,索□□代得彻底一点,“嗯,包括带你看房的房产中介,也是我安排好的,不是何薰认识的人。但我知道如果不那么说,你不会愿意接受。” 就连何薰都是知情人,还站在他那边? 乐言很生气,语调也充满尖酸的嘲讽,“你以为我现在就愿意接受了吗?我一心单独搬出来,自食其力地照顾女儿,没曾想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你看笑话看得很过瘾吧?是不是一边享受着监视我控制我的快感,一边在心里狠狠地嘲笑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是没你不行?” 穆皖南脸色发青,虽然生气,怕吵醒孩子只能压低声音道:“我没这么想过,我就想让你和孩子过得舒服一点儿!你要上班就上班,你想孩子我就给你把她送过来,可你一个人过日子那么多琐碎的为难的事情你自个儿也见识到了。别的不说,我要不插手你说不定到现在还没找到一套合适的房子!你跟我倔什么,我以前再混蛋也还是你孩子的爸爸!” 乐言抖着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气,“所以我就必须接受你的好意吗?你总是这样,不想理会的时候就不闻不问,想起来了施舍一点儿就恨不能人家感激涕零!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被耍难道很好玩儿吗?我还以为你变得不一样了,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自私又自大,编个剧本儿恨不能所有人都照着你的方式演,其实也就感动你自个儿罢了!” “俞乐言!” 他失控地喊了一声,护士小姐听到了跑进来,“你们吵什么吵?这是医院,孩子都生病了,还有什么事儿好吵的?别影响其他人休息!” 一瞬间,两人又只剩死寂般的沉默。 穆皖南终是站起来,咬牙道:“好好好,我走!是我自作多情,我不该管你的事儿!反正我错过一次就做什么都是错,活该孤独终老!” 他甩开步子就往外走,不知是走得还急还是刚才起得太急,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第79章 不尽然 思思连打了两天点滴,烧已经退了,但手上、脚上和嘴巴都起了小疱疹,嘴里的尤其痛苦,吃东西喝水都痛得要哭。 乐言见孩子受罪,自己也觉得鼻子发酸。 不得已,去青海的行程往后推了几天,她每天休半天假在家,跟周嫂一起照顾孩子。 思思没胃口吃不下饭,她就让周嫂熬了一大锅白粥,每顿舀一点儿出来放进小砂锅里,加菜或者蛋煮好了,还要放凉再喂思思吃。 思思生病的时候也很乖,但这回就是吃饭成问题,嘴里的疱疹一碰就疼得眼泪汪汪,吃两口就不肯吃了。 乐言也难过,“不吃怎么行呢,没营养病就好得很慢了。” 思思撅了撅嘴,“我想吃糖粥。” 乐言只好又去给她弄糖粥。这孩子的口味、脾性跟她还挺像的。她小时候一生病也是什么都不肯吃,只想吃糖粥,然后妈妈就会去煮,最疼爱她的爸爸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不谙世事,爸爸妈妈在身边一起生活的日子才是最无忧快乐的。 糖粥吹凉了,思思其实也已经肚子很饿了,一脸委屈地看了看妈妈,自己拿过小勺坐在小桌前吃了起来。 这眉眼五官还是像足了穆皖南,那晚在急诊室两人吵完之后,他的表情也是这样的,走到门口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就像有感应似的,孩子不舒服,他也难受。 事后想想,她有些过意不去,他不是坏心,正因为不告诉她才真的不是要图什么,万事还是为了孩子。 越是一个人照顾孩子的时间长,她越能体会生活的艰辛不易,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他也是想帮她们,她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 安顿好思思睡午觉,乐言准备出门去上班。 门外有人摁门铃,她跑去开门,却怎么也没想到门口站的是周颂真。 “妈?您怎么……您怎么来了?”她既惊又喜,把她人迎进门,这才留意到她身后还跟着孔女士。 周颂真有些焦急:“我听说思思生病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乐言摇摇头,“手足口病,打了两天针,还在吃药,这会儿已经睡了。” 周颂真这才松口气,请孔女士也坐到沙发上,对乐言道:“我带了些你爸爸的东西来,皖南说要给你爸爸在北京的公墓也找个位置,方便你和思思每年去看看。我本来说不用麻烦,可皖南坚持,他说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太孤单。我想想,这两年也难为你了……” 她叹口气,继续道:“你不知道吗?他说跟你商量过的,只是让我别事先跟你讲太多,否则你又要不高兴。我就想先过来陪陪你再说,孔秘书还专程去机场接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乐言很惊讶,这样的事儿穆皖南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看来也不是这一两天的想法了。 其实给父亲在北京安个家的想法,她早就有过,毕竟他对这个地方有特殊的感情,而且如今她在这里,也好每年去祭扫一下,是个念想。只不过工作和照顾孩子太忙,她一直没有腾出时间去付诸实施,甚至没向任何人提起过,没想到穆皖南居然会了解她有这个想法。 “阿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的工作。”孔女士有礼有节,又看了看乐言道,“我就住这栋单元楼,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就算不为工作,邻居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乐言脸色微微发红。面对孔女士她确实是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在医院跟穆皖南吵架,倒像是也迁怒到人家身上似的。 “真是谢谢您了。”她见人要走,站起来送她出去。 “不用送了,现在怎么反而比以前更客气了?”孔女士和善地笑笑,又低声道,“先前瞒着你其实我也很抱歉,但就想我说的,不为别的,邻里邻居的,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工作又忙,我帮你一把也是应该的。你别再怪穆总了,他是真的花了心思想让你和思思高兴。我加入南华也好多年了,以前他还在高翻局的时候我就认识他,小伙子狂着呢,还没见他为什么人烦心成这个样子。你们……有机会好好谈一谈。” 虽然她年长他们不少,但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也不好怎么劝,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母亲突然过来,的确给了乐言很大的鼓舞,让她整个人都安下心来。在妈妈面前她不用硬扛,压力大了还可以撒撒娇。思思见到姥姥也很高兴,她最喜欢吃姥姥做的菜和点心。 那天何薰还跟她提到,如果周颂真在这里就好了,孩子跟着她和姥姥多好。乐言压根没想到穆皖南也会细心体恤到这一步,心里原先的那一点歉疚隐隐发酵出别的滋味来。 是不是应该给他个电话?事情她可以自己来做,但他的心意她收到了……可是想到那天两人互相说的那些狠话,她拿着手机又迟迟无法拨号出去。 他们俩其实都挺固执的,他又那么骄傲,现在说这些,说不定又要吵起来。 今后有机会再说吧。 家里有妈妈在,又有周嫂帮忙,思思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乐言终于可以放心地去青海出差。 何薰和田卫都一再地强调让她注意安全,高原苦寒、条件艰苦,她一个女人过去她们也实在有点不放心。 何薰还信誓旦旦地说:“等你这次回来,咱们一定要招个高大威猛的男律助,像这种任务就该让他做护花使者。” 乐言失笑,问她:“你的诉讼怎么样了?我看就算有男律助也该跟着你,何维林还在北京呢,说不定还要找你麻烦,有人保护你比较好。” 何薰一撇嘴,“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亲兄妹也不是人人都讲感情,还是要看为人,你别太大意了。” 何薰瞪大眼睛,“你……你知道?” 乐言笑笑:“不是尽职调查吗?何维林的家族和主要社会关系我都查了,你离开南华的真正原因我也了解了一些。其实你也不是今天才有这个身份的,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是我认识的何薰就行了。” 何薰眼眶都红了,“乐言你真好……你不知道我发现那王八蛋跟你们的纠葛的时候,恨不得让我老爸cei死他。我不想瞒着你,可我真的宁可没这么个同父异母的亲哥。他还想离间我跟南华集团呢,那些谣言十有*就是他散播出去的,让人以为当初丢了光华项目是因为南华出了我这么个内鬼,就因为这层关系,我有委屈没处说去,谁稀罕做他们何家人了!” 她说的激动,乐言递纸巾给她,轻拍她肩膀安慰道:“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何薰抹了抹眼角,“我当时辞职的时候一百个不甘心,职场就是这样,你有了更好的发展方向要走和为了一些其他的原因不得不离职那完全是两回事儿!那时候谣言多厉害,部门的人都不敢跟我吃散伙饭,生怕惹上一身腥臊。但你知道吗?穆皖南居然信我,他甚至挽留我继续留下来,说他完全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心里真跟明镜似的。我真的特别感激他,以前因为他对你不好,我私下里对他没好脸色,可他在我的人格受质疑的时候居然肯信我……呜,乐言对不起,我就是这么不坚定。” 乐言拽着她的手摇了摇,“哎,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怪你。每个人站的角度立场不同,对同样的人和事本来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肯定懂这个道理啊!” 经历过从高田所离职的事儿之后,她完全能理解何薰在那种情况下受上司肯定和挽留的心潮澎湃。 “所以你别怪他了。”何薰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要帮你找房子,我也有份出主意,你没看到你跟思思签了合同住进去的时候他有多高兴,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的。人是会变的,他以前有些事想不明白、放不下,你和思思走了以后,他真的想通了挺多的。他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感觉有一半精力都花在你们身上了,要不是还有何维林这么个存在,我看他倒挺乐意守着你们做个富贵闲人的。你们……真的没有机会复合啦?” 乐言若有所思,最后这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胡乱啊了一声。 她以为她已经很了解穆皖南,事实上,也不尽然。 她收拾好行装,因为正值冬天,光是御寒的衣物就塞满了一个大箱子,资料和电脑背在身上,还算是轻装上阵。 临行前她还是给穆皖南打了个电话,他声音低沉,似有不耐,“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思思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我要去青海出差,时间不是很确定,等我回来,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还有,我妈妈来了……谢谢你。” “你打来就为了说这些?”他显得很冷淡,“我知道了,你一路顺风。” 明明应有千言万语,他们却都在电话一端沉默,直到他挂断电话,仿佛旧时光又回来。 北京又飘起雪,乐言穿着及膝的长羊绒外套,轻装简行往首都机场登机飞西宁。大件的行李箱托运了,她只有随身的一个小手提箱,电脑、文件还塞了一件薄款的羽绒服,下机的时候不至于太冷。 她在座位上坐下来,有人咋咋呼呼:“……这谁的手提箱,挪一下嘿,等会儿给您压坏了。” 她连忙站起来要去拿,但箱子已经被推到里头去了,她个子又不够高,伸长手也颇为吃力才拉住那个把手。 原来这个小箱子也颇有点分量。 第58节 旁边有人伸手帮她托了一下,直接将那箱子拿下来,“放脚下好吗?” 她听到声音,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穆皖南戴了眼镜,却挡不住眼中那一丝笑意:“快决定,我挡着后边儿的人了。” ☆、第80章 远行 “喂,前面的人干什么呢?别挡着道儿,快走啊!” 大嗓门的中年妇女在后面推搡,穆皖南侧身避过,还是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人从他边上过的时候还小声叽歪,“挡着道儿不动,生孩子呢?” 乐言赶紧接过自己的箱子,拉了他一把,生平第一次被人说生孩子的穆先生迅速在座位上坐下,忍耐地闭了闭眼。 早知道就不该考虑那么多,直接给她升舱坐头等去就完了,坐什么经济舱啊! 乐言见他脸色不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会上这趟航班?” 穆皖南看她一眼,“你不是去西宁做尽职调查么?听说你要调查的项目将来是我的。” 她无语,尽职调查是需要企业本身协助没错,但也用不着他本人亲自来。 穆皖南个子高,坐在位置上腿都伸不直,她知道他的挑剔,看着也有些不落忍,没再咄咄逼问。 两个人并排坐在一起,一个看报纸,一个看资料,他不时悄悄觑她,见她手提箱中厚厚一沓资料,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起飞后不久飞机遇到气流有点颠簸,她合上资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大概这些天为这趟出差做准备而高强度地工作,加上孩子生病,她也的确是累了,不一会儿竟然睡了过去。 穆皖南向空乘要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趁为她调节座椅的空档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个人挤挤挨挨地坐在一起,他脸上终于又浮起笑容。 乐言睡到后半程才醒,发现两人互相依偎着,他也睡着了,桌上有他为她留的饭。 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也没有吵醒他。 飞机顺利降落在西宁曹家堡机场,乐言取了行李出来,穆皖南问她:“你今晚住哪儿?” 她略微一顿,报上酒店名字,他笑笑:“好巧,我也住那儿。” 他们要在西宁住一夜,第二天再乘车由公路前往光伏项目所在的共和县。 她准备充分,穆皖南比她更充分,两个人的房间就在隔壁。 他靠在她房间门边看她收拾行李,“离晚饭还早,要不要出去走走?” 乐言似乎还没从困意中缓过劲儿来,摇摇头,“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会儿,你自己去吧!” 他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他仔细看了看她脸色,“要紧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疼而已,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她并不当回事。 穆皖南不勉强,给她时间休整,等晚饭时间再过来叫她。 西部暮□□临得晚,所以穆皖南还特意过了平时的饭点儿才来叫她,敲门敲了好久她才来开门,像是刚起来,脸色却比刚才更差了。 他眉头高高拢起,“怎么回事,病了?” 乐言说不上来,头疼没有缓解,还有点恶心难受,脑子里乱糟糟的,肚子已经饿了,却没有一点胃口。 穆皖南像是想到什么,拉过她的手搭她脉搏,神色凝重。 “你心跳很快,是不是还觉得恶心不舒服?” 乐言点头。 “是高原反应。”他显然比她有经验,“你试着用嘴一起呼吸,起来稍微活动活动,不要光躺着。” 乐言觉得意外,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的人到这里也会发生高原反应。 他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淡淡一哂:“这儿最低海拔也有两千多米,你没怎么到过高原,会有反应是正常的,很多人都会有,跟个人体质也有关系。” 她听出弦外之音,“你以前来过?” “嗯。”他回答得很简略,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看来你是没法出去吃晚饭了,我去买点吃的回来。你这种轻微的反应不用太担心,过了今晚你慢慢适应了就会好的。”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那样坚定又淡然的眼神很有安抚的作用。 他离开不一会儿,酒店服务生送来氧气瓶,她知道必定也是他的叮嘱。 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吸了几口氧气。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进门的时候身上挟着一阵寒气,头发上有小粒的水珠光亮。 “下雪了?”她问。 “嗯。”他拉开窗帘让她看外面,刚刚降临的暮色印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这还没走出城市的边际,已经有种长河落日圆的苍茫之感。 “快来吃东西吧,这儿特色小吃挺多,不知道你会喜欢哪种,我都买了一点。” 食物的异香充满了整个房间,她面前有酿皮和烤包子,还有最地道的拉面和酸奶,她舀了一勺那酸奶,刚才封闭的食欲仿佛被这朴拙的风味重新打开了,她又舀了一勺,然后再一勺。 “别光吃这个,不饱肚儿的。”穆皖南含了丝笑意看她,指了指她面前的酿皮,“以前好像跟你一起在南城吃过这个,这可正宗多了,你尝尝。” 她却留意到他面前那一大碗白气袅袅的热汤,不明成分的汤料浮浮沉沉,他用手把馍掰开了蘸汤,看起来热乎极了。 “你的怎么是这个……好吃吗?” “你想吃这个?”他笑意更深了,“这是牛杂汤,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吃这个,但当地人都说好吃。幸好,我找人家要了两个馍,你试试?” 牛杂汤很香,又放了许多胡椒,喝一口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积蓄的寒气和郁结一下子散去,食物给人最原始的满足竟然是这样的。 穆皖南就在一旁慢慢撕着手里的馍看她吃,她喝剩下的半碗汤他接过来喝完,乐言惊异得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碰别人吃剩的东西,讲究到连头一晚剩下的菜和饭都不喜欢吃。 乐言的食欲还是有限,但两个人还是把买来的食物基本上都消灭了。 穆皖南有些严肃:“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可能是咱们在青海的这段日子条件最好的一天了。你辛苦一点,今晚好好休息,那个氧气瓶,实在不舒服的时候用一下,不要太依赖了,否则你始终适应不了这边的低氧环境。” 到时他们驾车翻越雪山山口的时候,她还要有一点精神和心力看看这人间胜景才好。 一觉醒来,头一天的不适感已经好很多了,就是身体还有些乏力。 今天要乘大巴车,大约两小时到达目的地。 穆皖南比她起的早,坐在酒店大堂里等她出来。他今天一改往日西装革履的商务形象,穿一套颜色十分鲜亮的冲锋衣,戴了墨镜,见到她首先问:“今儿还难受吗?这样穿冷不冷,外头雪很大。” 她摇摇头,“还好,已经好多了。你……也要去共和县?” 她今早推开窗,外面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雪粒子夹着北风刮在脸上生疼。这样恶劣的天气,想必路上也不会太舒坦,她其实很怀疑,他这种乘个飞机经济舱都要黑脸的大少爷怎么愿意跟那么多人挤两个小时的大巴车。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眉眼,但乐言仿佛还能看到他微微眯眼的表情:“你以为我到这儿来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去看光伏电厂?” 他不等她再说话,拉起她的箱子,“走吧,出发了。” 他当然是不可能去乘大巴车的,酒店门外已经停了一辆越野车,驾驶座上的人下来将车子交给他就走了。 穆皖南打开后备箱将两人行李往里放,对乐言道:“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高原空气干燥,乐言忍不住舔了舔唇,“我们要开这个车去?” “嗯,舒服一点,也自在一点儿。”他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来,缓下语气道,“离开西宁,海拔会越来越高,你高反身体不舒服,开这个车不至于太累。” 本来以为她还会跟他争论或者呲哒他两句,谁知并没有,她直接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没有一丝犹豫,倒是他在原地愣了几秒。 大少爷虽然任性,但她知道这样的安排确实更好,出门在外,最要紧的是完成任务而身体不要出现意外。 他们从西宁出发继续向西,路面笔直辽阔,见得最多的是旅游大巴,方向都是往青海湖。 穆皖南笑了笑,“我们这一路过去,也能看到湖。” 乐言却留意到车载导航上的目的地不对,她问:“我不是要经过倒淌河?” “先跟我去趟海晏,再往共和的方向去。” 这下乐言蹙紧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海晏在另外一个方向,跟我们的行程完全没有关系。” 他凭什么这样自作主张? 穆皖南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的茫茫雪原,话说得很慢:“你看到这场大雪了吗?我问了经验丰富的当地人,也咨询了气象台,这场雪一时不会停,可能会变成灾害。我们就这么直接闯进共和县的塔拉滩去,那边已经沙漠化没有村落和人群,我怕到时候我们会出不来。” 乐言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会有雪灾?” “嗯,很有可能。” “那为什么要去海晏?” 他回头看她一眼,“因为那里有可以帮到我们的贵人。” ☆、第81章 海晏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乐言和穆皖南才到达海晏县境内。 雪越来越大,一路上都有因车子抛锚和打滑而发生的交通事故,令人心惊。 穆皖南开车十分稳健,像是安抚乐言似的,“别怕,我租的这车性能好,我车速也不快,不会像他们那样。” 白茫茫的环境很容易产生视觉疲劳,她问:“要不要我换你开一会儿?” 他笑笑,“你还在高反呢,这一路过去海拔越来越高,你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累了就闭上眼休息会儿。我开几小时车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去了牧区。冬天的牧场有些萧瑟,看不到牛羊满地、芳草连天的情景。 穆皖南随意将车停在一个房子面前,让乐言在门口等一会儿,他上前去向一个年轻人了问了两句什么,对方抬手指了另外一个方向。 “走吧,他到人家牧民家里去了,咱们去找找。” 乐言有些好奇,“我们要找的到底是谁?” “老林,以前大学睡我上铺的兄弟。” 乐言更惊讶了,他的大学同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穆皖南猜到她的疑问,“他家就在海晏县,不过是在另外一个小镇上。他大学毕业后本来也有机会留在北京,但最后还是选择回来了,我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但一直都有联系。他是个全才,什么都会,等会儿见到人别太惊讶了。” 他们没开车,徒步走到牧民家里去,一路上还问了几个人。 天太冷,虽然已经武装到牙齿,但乐言还是觉得手脚都冻得发麻,加上低氧环境,她每一步路都走得吃力,速度快不起来。 穆皖南放慢脚步等她,最后干脆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第59节 她想挣脱,但他突然停下来,原来他们要找的牧民家已经到了。 她看到有个穿深色棉袄理平头的汉子正帮着牧民把死掉的羊从圈里拖出来,隔着一段距离,看得不是很真切,只觉得那大概是个中年人,个头不高不魁梧,却很有力气也很有主意,边拖羊边用当地口音跟牧民说话。 穆皖南喊了一声:“老林!” 汉子转过身来,又惊又喜似的,从羊圈那边跨出来,几个大步朝他们走过来,哈哈笑着:“穆皖南,你还真来了!” 两个人四只手握在一块儿,热情得像胜利会师似的。乐言这才看清楚,老林面上带着高原日照的颜色,黝黑沧桑,年龄应该是跟穆皖南差不多大的,却看着显老,竟已像是真正的中年人了。 岁月真是善待穆皖南,几乎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老林也留意到她的目光,问道:“这位是嫂子吧?你们结婚时候的照片我见过,这么多年了,你们夫妻俩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穆皖南一把揽过她,毫不吝啬地介绍:“这是我爱人俞乐言,咱们念大学那会儿,她还是个黄毛丫头。” 老林笑着跟她握手,乐言礼貌地打了招呼,回头狠狠瞪了穆皖南一眼。 老林回头跟那户牧民又交代几句,就回头领着他们往回走了。 乐言忍不住扭头看那几只躺在地上的死羊,“那些羊……是冻死的吗?” “对。”老林浑厚的声音略带沙哑,“我们这儿的雪已经下了两天,这家人的羊一下死了几只,我就过来看看。” “雪灾?”穆皖南问。 “还不算,不过也说不好。”老林轻轻叹口气,“牧区就是这样,比较怕冬天,总有冻死的牲口,难免的。就连有些年纪大的老人,冬天也熬不过去,所以都要特别留意。” 乐言和穆皖南都没有说话,在辽阔天地之间,万物自然之中,个体的生命渺小到抵挡不了一场大雪。 老林招呼他们在牧委会的办公室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休息,穆皖南告诉乐言,那是他大舅子家。 老林爽朗地笑,“当年毕业刚回到这儿工作,本来没想着那么早结婚的,可人家姑娘看上我了,我再扭捏也不像样子。你们孩子还小吧?我家小儿子今年都上学了。” “你那是早婚早育。”穆皖南哼了一声,老林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咸的熬茶,放了一壶奶在旁边让他们自个儿根据口味添加,他执壶给乐言茶碗里加牛奶,“你多喝点这个茶,暖身的,而且败火。” 乐言还是头一回喝到咸味的奶茶,纯天然的原始风味有语言无法形容的珍贵,而且因为这奇寒天气,她一踏上这高原就钟情于喝热气腾腾的汤和茶。她端着茶碗看他们这样你来我往的调侃,真不像是两个多年不见的人,可见当年住同一个寝室的时候感情就很好。 老林倒颇为骄傲,“你就说是羡慕还是嫉妒吧?我总算有件事是走在咱班班长前头了。” 乐言看看穆皖南,老林道:“怎么,嫂子你不知道?南哥当年是我们班班长,成绩第一、个头儿第一、长得又帅,什么事儿都不能跟他比,随便来个人还连打架都打不过他。我现在可终于有件事儿比他早一步了,可不高兴呗!别泄气,你们也加油再生一个,下回带孩子到家里来做客,我老婆做的黄焖手抓(羊肉)可是一绝!” 穆皖南清了清嗓子,“别嘚瑟了,还是说说正事儿吧!” “边吃边说吧!” 老林转到厨房去炒了个菜,又端了口大锅出来放炉子上,往屋子中间一摆,三个人就围着坐下来,看起来像是吃火锅的架势。只不过所有的菜都已经是半熟地煮在锅子里,新添进去的羊肉上还凝着白霜,像是刚冻过的。 “咱们这儿的土火锅,别嫌弃。最近这两天大雪就不杀羊了,肉都是先前宰好的,煮了放在冰箱和屋外冻着,要吃的时候再拿来煮,味道其实一样好。白菜啥的冬天本来就少,你们将就些,下次时间宽裕到县城去,我再请你们吃好的。” 乐言的眼睛都被那蒸腾的热气冲得一阵阵发热,“不,这已经很好了,真的,闻着就特别香。” 粗粝简单的香气已经是这恶劣环境中最好的吃食了,主人家却还一直觉得怕怠慢他们。 老林拿了青稞酒,穆皖南要开车不能喝,他劝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走,你们从西宁过来也开了那么久的车,肯定累了。晚上还有场大雪,搞不好你们还没到光伏园那边就得遇上,会很危险的。” 穆皖南问:“如果真是雪灾,我们该怎么办?” “这趟你们一定要去吗?” 穆皖南看乐言一眼,“嗯。” 老林犹豫了一下,“本来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但现在怕是走不开。我给你们联系了当地人做向导,明天你们只要到了倒淌河那个地方,他就可以接应你们。他自己有车,对周围环境和路都很熟悉,应付过雪灾的情况。你们一定要去没关系,到时看天气情况,不行就多待几天,然后再让他带你们出来。” “光伏园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林沉吟片刻,“据我所知应该还好,如果真是雪灾,那大概也就是补给的问题了。” 穆皖南点点头,又征询乐言的意见,她看起来也有些担心,“那就住一晚吧!” 尽职调查虽然要尽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他们就住在老林的大舅子家里,房子很宽敞,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看得出是牧民中比较富裕的人家。 老林吃完饭就又到其他牧民家里去了。乐言发觉这房子比想象中的暖和,全身都暖起来之后再到外头去也不觉得那么冷了。 她打完电话,回头看到穆皖南也走出来,点了一支烟,烟气袅袅的,他眉间的褶皱稍稍松开了些。 她走过去,他问她:“睡不着?” “太早了点,不习惯。”他们这些都市人,不到夜里十一二点都不会有睡意。 可是这里不一样,即使像这样条件比较好的牧民家里点的灯都是瓦数很低的,灯下看书看资料眼睛很容易就感到疲倦。 “是不是想思思了?有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 乐言点头,“嗯,她病刚好,我有点放心不下,不过我妈妈说她一切都好。” “你有没有跟她们说,咱们可能会晚点回去?” “说了。” 穆皖南沉默地吐出一口烟圈,其实他也想孩子,或许是被老林刚才的话给感染了,那种一家人在一起的自豪感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幸好还有她在身边。 乐言不知他这些感慨,问道:“老林不是跟你同专业的吗?他还懂兽医学?” 他笑笑:“都说了他是能人,肯吃苦、有心,有什么难得倒他的?当年他是有机会留北京的,做公务员或者进外企,可能到了今天还是那个清瘦黝黑的小林,而不会是老林了。他在大学里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特别认真的那种,本来毕业就可以结婚,就因为他坚持要回青海,那姑娘跟他分手了。我们都以为他会难过很久,结果他反而是我们当中最早结婚的。他是天生的豁达和乐观,认为留不住的就不是自己的,没必要无谓地执着。这一点上来说,他一直比我强,所以他现在过得比我幸福。” 乐言静静的,没有说话。 “他家里很困难,可是特别热情。大学时候我们寝室六个人一起来青海旅行,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那时候条件比现在还糟,他家里经常停电,我们也像现在这样,没什么可做的,晚上只好早点睡。五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墙壁不隔音,听到他爸妈在外面压低声音商量要宰头羊招待我们,他下学期的学费还要去借……” 说起年少时的震撼,他仍然心绪起伏。 “我那时就想,我可以为这个地方做点什么,当然那时候也许也做不了什么,我只能悄悄帮他把下学期的学费交上了。学院里告诉他说是助学金,但我知道他其实猜到是我。后来他要回来,然后结婚、扎根,把当年那笔学费又电汇还给我……其实我一直特别敬佩他的为人。现在好了,有光伏项目,终于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可以为他们再做点事。所以我愿意再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什么人争强斗狠,而是因为有老林这样的人,还有你。” 爱是信仰,忠诚也是,人生的升华与沉沦皆是,而你怎样信仰,你就怎样生活。 ☆、第82章 目的地 第二天雪停了,路上有军民一起努力将雪铲掉,保证道路畅通。 穆皖南和乐言与老林告别,彼此都有些舍不得。 老林道:“这回你们来的时间不巧,冬天大雪,想请你们吃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夏天的时候来吧,看看格桑花和夏牧场,到我家里去吃羊肉和甜酪。” 穆皖南道:“放心,一定来。毕业的时候我怎么说来着?一定还会到青海来找你喝酒,现在不是兑现了?” 老林点头,其实他们都知道,纵然如今交通发达,几千公里的空间距离都不是问题,但有的人再要见面可能又是好多年以后了。 他又问乐言:“嫂子你高反好一点儿没?我大舅子今早煎了点红景天的水,加了蜂蜜的,不涩口,你带着路上喝,可以缓解身体的不舒服。” 乐言接过他递来的保温瓶,都不知说什么好:“太麻烦你们了……真的非常感谢。” “说什么客套话呢,下回再来,带上孩子,咱们两家人一块儿聚一聚,啊?” 这样的盛情让人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乐言与他握手:“珍重!” “珍重,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儿,随时打我电话。” 两人离开海晏县,往倒淌河方向走,途中国道翻越日月山山口,大雪素裹下的雪山巍峨秀丽。 乐言忍不住拿手机拍下照片,穆皖南问道:“要不要停车让你下去拍几张,弄条纱巾什么的……我看人家都这么拍的。” 她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是拍给思思看的,她还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他笑笑,“过不了两年就可以带她来了,你不是刚才答应了老林的邀请吗?至多到她上小学,咱们一定带她来一趟,让她看看夏天的草原和青海湖。她那么喜欢动物,到时候看到那么多水鸟都得乐疯了。” 昨晚那番话,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一种告白了,她也受触动,但似乎并不完全是来自于他,两个人面对面避而不谈反而显得刻意和尴尬了。只有聊起女儿,两人心里才有一模一样的柔软和思念。 而且那样美好的情景,多少是让人有些憧憬的。 到了倒淌河,他们联系上了老林给他们介绍的当地向导,很年轻的男孩子,藏族,黝黑健壮,藏文名字叫措姆,是大海的意思。 一看就是在青海湖边出生长大的孩子,高原人都喜欢把湖泊叫做海。 措姆开一辆比较破旧的吉普,带上了先前就准备好的一些日常补给,在前头开路。 穆皖南要给他钱他也不要,坚持说是老林交代好的事儿,日后自有他跟他们结算。 光伏园比想象中更远更偏,如果不是自驾车进来,很难找得到。 先前因为路条的原因正在架设的电网被叫停,现在又加上这场大雪,几乎看不到什么工人。 措姆找了一圈,找到一位当地的藏族老大爷,几乎不会说普通话,靠他翻译他们才听懂:管事儿的人回了县城,工人们现在都回家了,他们也只有住在空出来的工棚里。 在城市中都嫌简陋的工棚伫立在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荒漠里,条件的确不是一般的艰苦。 老林和措姆的周到派上了用场,所有的补给都很有用。措姆去拉了电线,工棚里是熟悉的小功率灯泡,光线昏黄。 为了住宿方便,他们就住两间房,措姆从老林那里听来的信息是这二位是夫妻,当然是住一起,他就住隔壁。 在老林的大舅子家他们就遇到这样的尴尬了,因为穆皖南那一句“这是我爱人”,人家自然而然就给他们住一间房,幸好那屋里是个大炕,他们各踞一头,互不影响倒还好。 可是现在这样,就一张床,还是一点不宽绰的单人床,这种尴尬也没办法了。 穆皖南倒像是不在意似的,屋里看了一圈就到外头去,过了一会儿进来问乐言,“哎,你来看看,你会用这种锅炒菜吗?” 锅灶都被措姆搬到外头,土锅土灶,乐言还真没用过,高原海拔高,水也烧不开,做饭炒菜简直是另一套理论,幸好还有措姆在,可以现学。 乐言炒了面,拌上肉罐头和辣椒酱,对付着就算一顿饭。 措姆远处的雪原道:“明天我去找点山货,我们就能吃得好一点。” 乐言他们在老林那里吃到过野蘑菇,这是大自然的馈赠,可如今大雪肆虐,还能捡得到吗? 措姆笑笑:“不是上山去采,这季节也没有,是到附近村民家去找,有干货也好,买一点来,比天天吃罐头强。” “那我跟你一起去。”乐言道。 “你不是要工作吗,会不会耽误你?我自己去就行了。” 乐言拍了拍手道:“不会,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尽职调查其中有一部分工作就是了解光伏园投建时与当地牧民签的占地补偿协议是不是真的存在,以及是否合法合理。最直接的了解途径当然就是询问当地的牧民们。 穆皖南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吃自己那份炒面,没有说话。 夜里寒风刺骨,工棚里没有什么有效的取暖设施,只有被褥还算厚实。 穆皖南和措姆想办法生了盆火放到窗下,也只是杯水车薪,大家都恨不能把所有带来的衣服都裹在身上。 第60节 乐言坐在火盆前写报告,键盘打得飞快,不时停下来呵手,其实十指都快冻僵了。 穆皖南闲闲地坐在床边看她,“别垂死挣扎了,过来早点睡吧!” 他知道她的笔记本快没电了,他们都带着多头插电板,但都不敢往这儿的插头上接,怕将脆弱的电路给压断。她只能寄希望于白天到人家的管理办公室去蹭一下,把电充满。 他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乐言没理他,就是知道能源有限才要抓紧时间把报告能写的部分多写一点,加上这里的夜晚万籁俱静,其实工作效率比在都市里都要高。 穆皖南也不逗她了,摸出一个带来的橙子在手里慢慢剥,屋子里顿时满是橙香。 乐言无知无觉,但终于在笔记本电池完全枯竭之前把今日要写的都写完了。 穆皖南把橙子分作两半,大的那一半递给她,“吃点这个,你带的维生素毕竟不如新鲜水果。” 他们俩都只带了一点点水果,她的在老林那儿就分给几个孩子了,这里冬季的新鲜蔬果都是稀罕物,水果比糖果更受欢迎。 他就比较直接,宁可每个孩子包一沓百元大钞,水果却要自己留着。 这会儿他蹲在她身前,手里捧着鲜亮可爱的橙子,她微微垂眸:“你吃吧,我晚上不吃东西。” 他在她身边坐下,“还不到山穷水尽呢,不用跟我客气。而且你身材很好了,不用学人家减什么肥。” 他硬把橙子塞她一半,两人安静地吃完,又重新漱口洗脸,穆皖南握了握她的手,“这么冷?赶紧钻被子里去。” 她确实是一沾水就冷得直哆嗦,床铺上厚实的被褥此时是种巨大的诱惑,可他还在这里…… 穆皖南已经慢条斯理地脱掉了衣服,“怎么了,不愿意两个人挤一张床?现在这环境,咱们谁睡外头或者地上都不合适,这儿的海拔都快四千米了,万一感冒是很危险的。” “你……可以跟措姆睡。” 穆皖南脱衣服的手顿了顿,“人家是有信仰的人,这儿就咱们仨,你让我一个大男人不跟自己老婆睡公然去跟人家一个壮小伙挤,要人怎么想?” 乐言不吭声了,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矫情,都快冻死了,还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呢?在这儿还不知要待几天,每晚都这么别扭,受罪的还是自个儿。 她索性也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穿贴身的保暖内衣和羊绒衫,“我睡里面。” 穆皖南费劲地掩饰笑意,大方地让出位置,“行啊!” 她掀开被子躺下了,看来还是她想得太乐观,被褥没有人气儿还是又冷又硬没有一点温度,她躺进去仍旧冷得哆哆嗦嗦,面朝墙里蜷成一个虾子的模样。 很快穆皖南也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几乎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就以身体贴上了她。 他穿得比少,胸膛滚烫的体温透过两人之间的衣料很快就传递给她。她不哆嗦了,却换了另外一种颤栗。 他将她抱得很紧,下巴在她耳后轻轻蹭了蹭,“还冷吗?” “嗯。”她回答得很含糊,其实已经没那么冷了,这样的极端天气和环境,还有什么比人体的体温更恒久有效的取暖方式呢? 他的身体温暖强悍,手臂已经绕到前面来捉住她的冰冷的双手。真奇怪,同样都感觉到冷,他的手心却是温暖的,与她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手就放在胸口,他的手伸过来的刹那也碰到了柔软的边缘,却难得地没有趁机得寸进尺。 ☆、第83章 结下梁子 “你放松一点儿,身体这么僵硬怎么睡啊,我抱着都不舒服。” 难得气氛不错,他一开口就全毁了。 乐言动了动,“我也觉得不舒服,你松手。” 他果真松开手,却把她掰过来,侧身覆过去道:“不抱着也行,我知道还有另外的方法可以让咱们都热起来,要不要试试?” 乐言抿紧了唇瞪他,作势就要转回去,却被他抢先一步摁住肩膀,男人温热的唇已经印在了她的唇上。 那样的辗转缠绵能让人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快速奔流,加上她的挣扎,热是热起来了,就是不怎么愉快。 她好不容易从他的唇间挣脱出来,恨声道:“穆皖南,你说过不会对我这样的。” 他挑了挑眉,俯身看她,“我什么时候说过?” 想了想,他好像是没说过。 都怪她自个儿脑补——两个人住一起,他自然是要守规矩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君子不都该这样吗? 可她忘了他在她面前从来就不是个真正的君子,什么无赖恶劣的一面她都见过了。 穆皖南见她似乎想明白了,满意地又在她唇上啄了啄才重新躺回去,把她往怀里揽:“还是这样抱着吧,免得动静太大,这墙又不隔音的,措姆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儿,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他的手臂横在她胸口,偏着脑袋倒像是撒娇似的,可说的这叫什么话? 乐言气不过,狠狠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 他闷哼了一声,凑近她耳边道:“挺舒服的,可以再咬重点儿,不过我要是叫的声音大了,隔壁又该误会了。” 乐言牙关一紧,最后施了一回狠力才气喘吁吁放开他,泄气地将手背搭在额头上。 其实她是发了狠的,这一口隔着一层布料都把他手臂上咬出个血印子。穆皖南不在意,仍像最初那样从身后抱住她,裹紧被子道:“睡吧,再折腾又该凉了。” 被褥里好不容易有了点热乎劲儿,两人你来我往的也终于觉得身体没那么冷了,正好入睡。 乐言犟不过他,耍无赖也耍不过他,低温低氧环境下也确实容易犯困,不一会儿绷紧的肩膀就放松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穆皖南替她掖好被角,拥抱得更紧了一些,就怕她还是觉得冷。 她均匀的呼吸和柔软的身体有一种无法捉摸的温柔气息缠绕着他,他还是有些把持不住的,在她后颈吻了又吻,流连了好久。本来就没有睡意,这下更睡不着了,睁着眼抱住怀中的人,在这高原雪域的夜晚,想了很多。 乐言清晨将醒未醒的时候,做了羞涩的梦,感觉到耳后似有缠绵湿润的吻,还有男人那种出于本能的动作……她不是小女孩了,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曾经也有过这样亲昵的早晨。他们从结婚到怀上思思的那段日子,他从最初抗拒她的一切到慢慢接受她的存在,会回来吃饭、搬到原就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房间来住、与她同床共枕、体恤地问她的感受,后来还会对她笑,让她做家务不要太辛苦,给她挑香水之类的小礼物……感情最好的时候,他周末也学会赖床,缠着她要,再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吃早餐,他还偷挖她的草莓酱。 怀着思思的时候他也有些孩子样的兴奋和好奇,早上胎动最频繁的时候趴在她肚子上听过小丫头的动静,看到那肚皮像波浪似的起伏,简直像看到世界上最神奇的事。 后来一切急转直下,这些甜蜜都像不曾存在过,有时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太爱他爱到精神分裂出现了幻觉,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只是她幻想出来的。 早晨不再有旖旎,只有冷漠和发泄,他在痛苦里找不到出路,又不肯坦诚与她谈,只有拉她一起入地狱。 地狱是没有尽头的,她是又回到了那样的日子吗?可她实在是怕了,她不想回去,不想!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虚汗,脸上爬满泪痕。 穆皖南端着两碗热的酥油茶进来,就看到她这样呆坐在床上满脸是泪的样子,也是一怔。 “发生什么事儿了,身体又不舒服?”他坐在床沿想去摸摸她的额头,可一伸出手,她就像躲开毒舌的信子般躲开他。 “我没事,麻烦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她的反应之大、语气之冷漠,让穆皖南困惑极了。他不懂为什么两人相依相偎过了一晚,关系反而又退回到原点。 乐言端着酥油茶到门外去喝,早晨出了太阳,坐在阳光下面,没有夜晚那么冷了。 措姆刚从锅里烙好了饼,递给她一个,穆皖南也跟着出来了,就坐在她旁边喝茶吃饼,却彼此都不说话。 措姆感觉到氛围有点怪,不过两口子经常拌嘴怄气也是正常的,外人不好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天我去附近老乡家看看,弄点新鲜的奶或者山货回来,咱们就能吃得好一点。” 乐言坚持昨天的想法:“我跟你一起去。” 措姆看了穆皖南一眼,见他没表示异议,“好,咱们早点去,争取去一会儿就回来。” 乐言背上工作用的东西跟措姆走,穆皖南神情冷淡地坐在那里晒太阳,不说要跟着去,也没一句叮嘱或者感谢的话,反正就还是帝都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少爷的模样。 但如果乐言往前走了几步再回头看的话就会发现,他坐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面,那个目送着她离开欲言又止的表情,有点可怜巴巴的,像被迫留在家里看门的大狗。 当地牧民的房子离光伏园已经很远了,雪地里走路又很困难,乐言跟着措姆好不容易走到一户人家,已经累得直喘气。 村民们都住的稀稀拉拉,家里储备的过冬用的物资也不丰富,而且听说他们从光伏园那边过来都有点排斥的感觉。 幸好措姆嘴甜,又是本地人,留下钱之后多少还是换了些奶和晒好的蘑菇,还要到了两个土豆。 乐言试着问他们当初占地补偿的事儿,但没有人说得清楚。 措姆也留意到了,他们去的几家人都只有老弱妇孺在家里,不见管事的男人和年轻人,就问了他们:“家里其他人呢,怎么都没看见?” 这么大雪,照理不会出远门。 没想到对方的回答让他们大惊失色,原来有不少人都觉得没有得到合理的占地补偿,但光伏项目先前在何维林手中,他反正是不择手段的人物,跟当地人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后来因为拿不到路条被迫停止建设,牧民们就找不到人了,就算觉得不合理想要个说法也不知该上哪儿说去。 所以何维林留下的管理人员不是回县城去办事,完全就是去避风头了,只要找不到人,这些老实巴交靠山吃山的普通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糟就糟糕在,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说光伏园新的负责人来了,现在就住在光伏园里边儿。对当初那份旧协议不满的人,可以直接去找他们讨说法。 这说的不就是她跟穆皖南吗?所以她跟措姆到这儿来买东西,这些牧民家里管事的年轻人和男人们反而到光伏园去找他们去了? “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恐怕要出事。”她心里有很不妙的预感,穆皖南一个人在那里,面对一群跟何维林结下梁子却要把帐算在他头上的牧民,可能语言还不通,难保不吃亏! 措姆赶紧带着她一路往回走,路上雪下大了,他怕她劳累了高反更严重,说什么也不肯冒险,拉着她在一个牧民家里休息。 穆皖南的电话打不通,昨儿晚上大概就没电了,他今天还没顾上充电吧? 乐言焦急得连喘气都觉得困难了,措姆安慰她不会有事,她却始终觉得心是悬着的。 好不容易雪又停了,他们往回赶,结果穆皖南不在工棚,屋里屋外东西翻得很乱,可他的行李都还在,只是人不见了。 措姆在屋后还发现了一大滩血迹,在皑皑白雪中显得尤为刺眼。 乐言只觉得腿脚发软,扶住一旁的铁架子才没有一屁股直接坐倒在雪地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嗫嚅着,不过走开这么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出事了吗? “我们要去找人,要把他找回来。”她终于冷静下来,衣帽上已经积了白亮的一层雪,她对措姆道,“我们分头找吧,这样会快一点。” 这么大的雪,如果他受伤流了这么多血,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措姆不同意,虽然她有地图和指南针,但毕竟对这里不熟悉,不远处就是荒漠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一旦误入,后果不堪设想。 乐言不跟他争,她明白他说得对,这种情况下她不该逞能,谁再出事都不行。 她跟措姆一起找,虽然又下过一场雪,但他们还是能隐隐发现那血迹,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第84章 交代 他们沿着血迹找,竟然又往他们去过的牧民们定居的方向走了。 冰天雪地里跋涉找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措姆听到乐言加粗的呼吸声,有些担忧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去找就行了。” 乐言摆手,她心里那些最可怖的预感仿佛都已被印证,如果真的是对补偿协议不满的牧民挟持了穆皖南,事情就一定没那么简单。她了解这个光伏项目的所有事务,如果要谈条件,她说不定还能帮得上一点忙。 血迹渐渐一点都看不见了,乐言看着茫茫雪原,焦急得心都揪成一团。 类似的感觉之前也有过一次,就是思思走失的那一回,是不敢面对甚至不敢假设的失去。 第61节 “你别太着急了,说不定他没事。”措姆试着跟她聊天分散她的注意力,“你们早上是不是吵架了?他也许只是觉得心烦气闷出去走走。” 乐言摇头,他不是那么没有交代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说都不说一声就跑得无影无踪。 “我看你们不太像夫妻,”措姆有点赧然地笑,“比较像喜欢闹别扭的情侣,就我哥哥嫂子那样的,闹完了又比谁都要好。他对你很重要吧?” 乐言心口像被锤了一下,也不由地问自己——他对她很重要吗? “嗯,他是我女儿的爸爸。”她这样回答,更像是说服自己,假如他真的出事,她第一个没法儿向女儿交代。 他们在牧民聚居的地方找到一处破旧的砖房,门口稀稀拉拉围了些人,不知在看往里看什么。 乐言他们之所以找到这里,是因为嗅到了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 焦躁夹杂恐惧,她却一点退却的余地都没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拨开人群挤进那屋子里,几乎是屏住呼吸面对眼前的一切。 房子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或坐或站的人都转过来看向她,坐在最中间的那一个不是穆皖南又是谁? 他看到乐言也是一怔,“你怎么来了,你的事……这么快就做完了?” 中气十足,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和隐忍,他没有受伤,乐言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声音还微微打颤:“你没事?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穆皖南盯着她的脸,她鼻头都冻得通红,帽檐下的发丝上还凝有霜雪,整个人的状态都紧绷绷的,像刚打过一场仗。 她是来找他的,她关心他、害怕他出事,所以不管不顾地冒着风雪跑来找他。 他想笑,嘴角刚一翘起又赶快抿紧,现在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 旁边的老者敲打他,用生硬的普通话提醒他:“刚才说到哪里,你不要想赖账。” 他这才站起来,拉过乐言与之并肩,“我不会赖账。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律师,以后光伏园的事她也会全程参与,你们所有人签的协议都要通过她的审核。今天她既然也来了,正好做个见证,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就提出来,只要我们双方协商后都认为合理,可以重新拟定协议。” 在场的牧民似乎还有些不太明白,措姆适时站出来充当翻译。听懂之后,屋里屋外的人一下子都议论纷纷, 他们都说本地方言,但乐言还是弄明白了,他们果然是为占地补偿的事儿而来。 穆皖南之前被他们围在中间,身后站着几个高大健硕的汉子,态度绝对算不上客气。 嘈杂的议论声终于低下去,人群中的长者看向乐言,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她也看向对方眼睛,即使眼球晶体已经浑浊了,眼神却是简单朴拙的,以前必定没有这样的戒备,怪只能怪何维林那混蛋中伤了他们的信任。 光伏电站可以产生数以亿计的价值,为无数生产生活需要提供能源供给,却都是以这里的人们让出家园为代价的。可利字当头的奸猾小人连蒙带骗,给这样的退让评估出令人心寒的价格。 乐言深吸口气,挺直脊背,“我这趟专程为光伏园的项目过来,住工棚、吃罐头,就是为了看清楚有什么不合法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我们好做改进。否则我们大可以按照以前签订的协议执行,何必费这么大的力气呢?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们也不会相信何维林了不是吗?正规的合同样本,我现在就带来了,西宁城里也有做我们这样工作的律师,如果你们还是不放心,可以每家凑一点钱也请一位帮你们看看。我有没有骗你们,他们一看就知道;你们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最近这几天,我们就住在光伏园,一切都可以商量。” 牧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态度倒是缓和了些。 穆皖南也激赏地看她一眼,一只手已紧紧握住她的。 最后似乎还是有些人不放心,但那位长者已经被说服了,示意大家散去,然后又朝穆皖南扬了扬下巴:“你们也走吧,那只羊你们可以拿走。” 穆皖南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牵着乐言出来,她才问:“什么羊?” 他清了清嗓子,不答反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来找我?” “你还说!我跟措姆一回到工棚就看到屋后一大滩血,你人不在,东西又被翻得很乱,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乐言说着又激动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没受伤吗?” 那血是从哪里来的? 穆皖南脸上有莫测的笑意,“你看到血是不是害怕了,你怕我会死吧?所以你还是关心我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雪来找我。” 她挣脱他的手,“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让别人为你担心你很得意?不止是我找你,措姆跟我们萍水相逢,也受累找你半天了。你看不出来他左脚有些不方便吗?你就这样无所谓的态度?” 她也是早晨跟措姆一块儿出去才听他说起,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因为父母的一时疏忽,左脚的两个脚趾在一个奇寒的冬季被冻伤坏死,走路有些微跛。 可穆皖南放错了重点,颇有点不是滋味儿地说:“既然萍水相逢,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你就跟他那么谈得来?” 她是显年轻,精神饱满的时候简直像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学生,却又有种成熟少妇才有的温柔韵味。难道就因为这样,所以特别惹年轻男人喜欢? 在北京城里有个池睿,到了千里之外的青藏高原,又来个措姆,这还有完没完了? 乐言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也懒得再说什么,扭身就走。 他这才上前拦住她,“你就不能听我解释吗?你们刚走就有人到光伏园里来,点名道姓地找我。他们有多少人,什么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硬碰,只能想办法周旋。他们说要谈占地补偿协议的事,但连原本的那份协议都没人带来,我只好跟他们一块儿到这儿来。他们以前被何维林欺负惨了,加上沟通语言又有障碍,你们要真的再晚一点来,难保他们不把气儿撒在我头上。这么大的雪他们也不用做什么,把我绑好了往雪地里一扔就完事儿了。我今后也不用再费什么心思让你和女儿回我身边来,反正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到最后,他喉咙竟像哽了硬石。 早说清楚不就好了,明明是他东一榔头西一棒不着边际地说些混账话,最后怎么反倒像是她的错了。 “你没受伤?他们没打你?”她不放心,又再次确认,“那地上那滩血是怎么回事?” “你听过有个词叫歃血为盟吧?他们不信我,我也同样不信他们。有人是牵着羊去的,我跟他们说咱们好几天没东西吃了,让他们留下只羊做交换才肯跟他们到这儿来。老人家心善,还怕我们不会宰羊,当场把羊杀好了我们才走的。” 好吧,其实他就是故意的,手机没电联系不上,总要留点信号给乐言他们,最好是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他就不信她一点都不关心他。 乐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继续道:“他们不止杀了只羊给我,还有马铃薯,说好了只要重谈补偿协议的事儿,咱们就能吃上羊肉炖土豆蛋蛋了。” 他原话复述人家的土话,还一派心安理得的无辜模样。 乐言觉得头疼,只想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梦。 穆皖南见她皱着眉头揉太阳穴,这才严肃起来,扶住她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高反这么多天还是没有消减吗?如果适应不了,他们还是趁早结束这边的事情回北京去。 乐言却推开他,“你别管我。” 他见周围没人,措姆知趣的早不知去了哪里,他趁机整个将她抱进怀里:“我为什么不管你?有的事做不了假的,我知道你也关心我,你心里还有我!可你今早为什么哭,为什么对我是这样的态度?” 他早晨抱着她醒过来,男人的兴奋让他无法自持,他亲了她,在她身后蹭得自己快要着火,可并没有做更过火的事,她到底气他什么? ☆、第85章 人参果 乐言感觉到他箍住她腰间的那股力量,看来是问不出答案不肯罢休了。 她慢慢掰开他的手臂,转身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点头,目光灼灼。 她先前凛然的表情已经放松许多,“好,等这趟尽职调查结束,我就告诉你。” 这样他们每天面对面不会太尴尬,他也毋需再努力证明什么,更可以让他有所顾忌。 果然,穆皖南虽然不乐意,但也没办法,而且因为捉摸不透到底是哪儿出问题,所以不敢对她造次。夜里虽然仍要挤一张床,但真的就只是抱住她好好睡觉而已,不敢乱动乱蹭,亲吻更是只能忍耐。 她也不再那么僵硬了,睡梦中会本能地趋向于温暖。有时他看到两人在睡梦中不知什么时候四手四脚地抱做一团,会觉得好笑又心酸。 以前以为自己不爱她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甘当她的热水袋吧? 白天两人坐在光伏园的管理办公室里,对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蹙着眉头讨论占地补偿协议的问题。她提建议,他做决定,每天无数通电话接回北京,讨论通过之后再跟当地牧民商议。 因为条件艰苦,时间仿佛每一秒都被拉长,过得很慢,但因为背负着工作的压力,时间又似乎流逝得极快。 很快一周时间过去了,牧民基本接受了新的条款,只有个别年轻人似乎还有意见,但毕竟战胜不了多数人的意志。 穆皖南几乎每天都在跟他们沟通,入乡随俗地煮茶、喝酒,嘴上都起了泡,痛得吃不下什么东西,最爱的羊肉土豆蛋蛋也不吃了。 乐言不知从哪找来一兜形状古怪颜色难看的东西,说是当地特产的水果,削了皮给他吃,“没有什么蔬菜,你吃点这个败败火吧!” 他心想说要真想让我败火就让我吃你,没好意思说,一脸戒慎地接过来咬了一口,发现甜甜凉凉的味道还不错,就对她说:“你也吃点儿!” 乐言一边为他削下一个,一边道:“我又不喝酒抽烟,嘴上也没起泡,这个就是专门留给你的。” 听她这么说,穆皖南又挺高兴的。 乐言去做饭了,措姆走过来,看见他嘴里啃的东西,笑道:“咦,这是人参果,嫂子给你找的?” 穆皖南心情好,大方地拿一个给他,他摆手:“你吃吧你吃吧,我们经常能吃到的。” 说完又诡秘暧昧地笑了笑,“不过你可别吃多了啊,不然……不然今晚我真要搬到别的地方去睡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这个果子有提高那方面……兴致的作用,我们这边的男人有时拿来酿酒,喝了很好的。” “噗……咳咳……”穆皖南听懂了他的意思,一口就呛了出去,措姆拍了拍他的背,赶紧一溜烟跑了。 不知真是这人参果的效用还是他心理作用,当天夜里他果然翻来覆去没睡好,第二天顶了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乐言问他怎么了,他不悦地问:“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哼了一声又不理她了。 乐言不知道他又发什么大少爷脾气,不过反正也习惯了,不愿深究。 她坐在屋子里写报告,这趟尽调终于到了尾声,写完这份报告基本就完成任务,她心里还是有些难掩的喜悦和兴奋的。 穆皖南好像也没什么事儿了,老在工棚里进进出出,也不跟她说话,顶多在旁边坐一会儿,不咸不淡地看看她。 她专注于屏幕上的报告,顾不上理他,只不时停下来挠挠手。 穆皖南注意到了,拉过她的手:“别挠了,生冻疮了知不知道?” 她的思路被打断,有些没好气地说:“别大惊小怪,这冻疮以前就有了。” “以前就有,可是没有这回这么严重吧?” 他听到她提起以前就感到额际的血管突突直跳,他以前是对她关心不够,可她冬天手上耳朵上生冻疮他还是知道的,哪有严重到现在这样? 他去了找了冻疮油,拉过她的手给她仔细涂好,看着那一根根小胡萝卜似的手指,觉得所有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走!”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 她没有异议,调查做完了,是差不多应该离开了。 他们去找措姆,没想到他一听说要走反而露出些腼腆不舍的情绪,抓了抓头说:“我……还想多待两天。”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些天他看上了当地牧民家的一位姑娘,两人才刚表明了心意,他想多留两天。 “我想以后也在光伏园找个稳定的工作,离她也近一点儿。”他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这趟大雪没变成雪灾,要不我还是先送你们到倒淌河吧?从那儿到西宁就方便了。” 哼,暗度陈仓。穆皖南决定把那半袋人参果送给他。 乐言倒觉得没什么,年轻的姑娘小伙相爱,这是好事儿,他们的事情办完了就该离开了,人家还打算在这儿过一辈子的,没什么不对。 况且当地牧民的情绪刚安抚下来,在南华集团派人过来接手光伏项目之前,有措姆做个中间人联络联络也挺好的。 只要雪停了,道路畅通,他们就可以上路了。 最后一顿放吃得稍丰盛一些,乐言坐在星空下看手机上的照片,穆皖南探头过来道:“又在看思思?” “嗯,这么多天没见,我好想她。” 第62节 他顿了顿,“我也是。” 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所有他想要的答案,她都会告诉他的吧! 他们依旧是轻装简行,之前大方宰了羊羔送给穆皖南的那位才让爷爷还送了晒干的牛肉和一些干酪来,措姆也带着心爱的姑娘来送他们。 “路上小心,要再来啊!” 乐言和穆皖南难得默契一致地说:“一定会的。” 再见,青海,这趟艰苦的旅程也是人生中宝贵的财富。 … 不远处有黝黑执拗的年轻人,拳头握紧又松开,待他们的车子离开好远了,才往家里跑。 才让爷爷不喜欢孙子的莽撞,有一搭没一搭地边抽烟边问:“跑出去干什么了,那两个年轻人走了吗?” 多吉有些愤愤不平:“爷爷,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客气?光伏园每年赚多少钱啊,他们才给我们那么一点点补偿你就感恩戴德?你看到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和手表了吗?还有他们开的车……” “多吉,做人要知感恩和知足。塔拉滩已经荒漠化了,就算没有光伏园我们迟早也要走的。”才让爷爷不满地打断他,“姓穆的年轻人已经比之前那个何维林好多了,像那种给你很多钱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的人,绝对不值得信赖。他给的钱你退回去没有?” 多吉心虚地嘀咕了几句,爷爷突然发了很大的脾气:“我问你退回去没有?” “没……没有。爷爷,我不想看到他们那么有钱还那么得意,我……我觉得何维林说得没错,姓穆的也是来掠夺的,跟他之前做的事没有差别。所以……所以我在他们的车子上做了点手脚。” … 穆皖南平稳地驾着车,虽然雪已经停了,道路也畅通,但回去的大路上,车子比来时的还要少。 “前面就快到日月山山口了,别这么干坐着,跟我说说话,不然我怕我睡着了。” 乐言瞪他一眼,“有你这么危言耸听的吗?难道你昨晚睡得不好?” 不止昨晚,他每晚都睡得不好。 “你想聊什么?”乐言软下语调,她也觉得两人这样一路沉默太压抑了。 “就说你那天为什么哭醒,为什么突然态度又变得那么冷淡。你答应尽调结束后就告诉我答案的,现在就是时候了。” “你真是执着。”她苦笑。 “要不是因为我执着,又怎么让你伤心?”真是往事不要再提,他恨不得一切都扬散在风里。 车子翻越山口的国道,乐言斟酌了一下道:“因为我没法再信任你。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你现在改变很多,对我和思思都很好。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或者你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人的死就把这一切都收回!你记得吗?我们曾经也有过一些快乐的日子……” 她看到穆皖南变了脸色,没错,这样的问题也许他压根没想过,或者想过却不是真正能够承受得来。感情里的不信任是一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 “刹车有问题,”他突然出声打断她,急切却不慌乱,“坐好了抓紧扶手!” 乐言心头巨震,来不及多想,双手刚刚抓住门边的扶手,就见车子从坡道一路往前疾驰,穆皖南脚下的刹车已经止不住车子冲出去的惯性。 他稳住方向盘,唇瓣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表情是她不曾见过的绝然。 车子在下一个瞬间快速撞向路边的树干,司机在撞车时都会有避害的本能而牺牲副驾驶座那一边,而他却拼尽全力打方向盘,以自己所在的这一侧狠狠撞了上去…… ☆、第86章 历经生死 失去意识的一到两分钟时间里,穆皖南仿佛将前半生又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熟悉的或已淡忘的片段如无声默片在他脑海中倒带,然后再快进。 “……皖南,穆皖南……你醒一醒!” 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俞乐言的,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她,发觉她眼睛通红好像要哭的样子,一时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他以前也常常惹她哭吧?一开始还能看到她委屈抹泪,后来索性只剩隐忍和沉默,最后她也学会了针锋相对,——他总让她疼,她也不甘示弱。 有几次他喝醉夜归,倒在床上其实并非完全不省人事,所以也有看清她的委屈和煎熬,红红的眼眶就像现在一样。 他没有回到过去吧?不会这一年多以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 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的手捉住,听她带了丝哭腔道:“别乱动,你在流血。” 那么就不是梦了。在记忆的尽头,他恰好是驾车撞向了公路旁的大树,而他现在受了伤。 “对不起……”开口才发现自己气若游丝,其实并不是没有力气,可是不知怎么的,好像都卡在胸腔以下的身体里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或者压根就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拿着围巾压在他右边的额角和颈侧,手还在微微发颤。 他动了动,眼前是损毁严重的玻璃和车头,车外的树干像是要嵌入车子里来了,树桠上的白雪砸得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他自己的身体也被卡在了驾驶座里。 他却坚持要将没说完的话说完:“刚才……我好像明白你说的意思了,你那天一定也做了噩梦,是吗?” 乐言盯着他,哽咽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身体并不疼,他努力将重心往上拔,气息稍微理顺了一点,才自嘲道:“刚才那一下儿,我真怕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说了。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乐言摇头,她虽然受到一些冲击也感觉到气血上涌眼冒金星,但没有受伤,反倒是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是血地短暂昏迷,心跳都差点停止了。 然而两人眼下最糟糕的情形还不是这个,穆皖南也发现了,车子撞树之后堪堪卡在那里,路边就是陡坡,白雪覆盖之下都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如果车子失去平衡,随时有可能从陡坡上翻滚下去,那后果就不止是现在这样了。 穆皖南又动了动,腿卡在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拔不出来,肋间大概也有骨头裂开了,他提不上劲儿。 他抬眼看了看乐言,“报警求救了吗?” “没有,这里没有信号。”这么大的雪,许多地方的供电和信号基站都会出问题,他们所在的山口位置,信号极不稳定。 穆皖南点点头,“那你先下去,往前面走一点。这里又不是无人区,一定会有车子路过,你随便拦下一辆,请人来救我们或者帮你报警。” 乐言没有动,撞车后她第一时间就想打开车门,可是车门已经变形,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弄开,而她一动车子就有倾覆下滑的趋势。 “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不是扔,是去求救。”他敛起所有的笑,目光冷沉,“我们不能都在这儿等死,思思还在等咱们回去。” 乐言听到孩子的名字眼泪一下就下来了,“你既然知道她在等咱们……咱们就得一起回去。你要我走可以,我拉你出来,我们一块儿走!” 她已经留意到他被卡在驾驶室里,背后就是深渊,可他现在却让她独自离开。 他们在那个狭小变形的车厢内试了又试,就是没办法将他拉出来。乐言不肯死心,“我把车门打开,从外面拉你试一试。” 他摇头,苦涩道:“不用了,我这只胳膊使不上力,也带不动身体出来。” 乐言一颗心仿佛跌回深谷,不动也不下车,坐在他身旁道:“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 “你离开就是办法,你怎么这么倔呢?还说我执着。” “我不执著就不会嫁给你!穆皖南,我跟你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别顾着说我,咱们弄成现在这样,你得负大半的责任,别想撂担子就跑!” 她其实也不是没脾气。他露出笑,“是啊,咱俩是一样的人……” 他靠进她怀里,牵动了伤口,却忍着痛道:“所以咱们应该在一起的,还有思思,一家人在一起。” “你不要提孩子。”这种时候让她想起思思,她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直想哭。 “我不是为了孩子才要跟你在一起,俞乐言,你知道有很多话我说不出口,但这么长时间了……你多少应该感觉得到吧?刚才昏昏沉沉的那几分钟其实我也在想你说的话,你说将来我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人的死而收回这一切……我只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死的那个人是我自个儿。那样我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你和思思,看不到你笑或者发脾气,也再弥补不了我过去做错的事。” 他有些口干舌燥,户外的低温干冷让他的四肢都有些僵硬,想要她更紧的拥抱。 她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倏而下,“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他努力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深深呼吸记住她的味道,然后推她,换了命令的口吻:“你下车,不要管这辆车是不是会滑下去或者怎样。一个人得救,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要强。” “我们不会死的,你坚持一下……”她低头看到手中的围巾已经被鲜血染红,不确定他颈侧是不是伤到了动脉,顾不得他额上的伤口,死死摁住他脖子上那一块,感觉他的体温似乎都越来越低了。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很自然暖心的一个动作,却被她斥作恶心荒唐。而这时他靠在她怀里,体温一点点流逝,两个人像等着死神降临一般依偎着,再也无法为对方多做点什么,她才惊觉他们之间竟然计较成这个样子,而两个人也并没有更开心一点。 最后还是这样,走到最后还是他们两个人,与逝去的人无关,与路过的人无关,与等待的人无关。 爱是姿势,爱是信仰,爱是否也是宿命? 她大声向窗外呼救,只要有路过的车辆,走过的村民,一定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振作一点。”她不忘低头安抚他,“只要这趟平平安安回去,你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都答应你。” … 穆皖南后来什么都不记得了,碎玻璃是擦着他的颈动脉旁边过去的,导致他流了不少血,整个人都像被放空了一样。 唯有最后这一句话,他记住了,在西宁养伤的那几天就靠这个希望支撑着,竟然也没有觉得时间特别难熬。 措姆得知他们的车被做了手脚之后一路驾车赶来找他们,及时救人,他留院治疗,乐言几乎没有受伤。 她来看他的时候他睡着了,第二天她飞北京,在车祸现场都没有丢下他的人,就为那份尽职调查报告,丢下他回京述职。 老林也来看他,好在他除了失血之外其他都是小伤,不由感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措姆在一旁道:“幸亏赶得及。” 穆皖南也想,是啊,幸亏赶得及。 时隔半个月,乐言再度回到西宁的时候,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回她没有公务在身,只不过有东西落在这里了,她必须回来取。 还是当初他们入住的那个酒店,穆皖南还是住那个房间。这半个月来两人仅有的通话中,他说他已经康复出院,例行通知似的让她到这酒店去接他。 那样的口吻,让她觉得这通电话似乎应该是打给他秘书孔女士的。 不能跟伤患计较,尤其这人还是为她才受的伤,又滞留异乡,更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而处处隐瞒着。 她风尘仆仆,不能多想什么,推门进去就看到他站在窗边的身影。 他也转过来看她,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天还是那样冷,周围还是那么静,而她的心脏好像已经快要爆炸了。 她和他才多久没见?因为有那场差点就隔着生死的意外,竟也像暌违了大半生一样。 “你……” 她才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大步朝她走过来,像早就预演千百遍般将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吻。 他吻得太深太用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可是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她似乎也不太意外。 她知道他都记得,那天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 他稍稍松开她,眼睛里淬了火,声音却氤氲了水汽:“……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87章 兴趣 第63节 “我回北京是……” 他却根本不听她讲,俯身又重新吻住她,手臂紧紧箍住她,几乎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 他就是怕她又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话来,一场生死劫难后换来的机会又成黄粱一梦。 亲吻升温极快,他们有了某种默契,缱绻也来得极为自然。 不算柔软奢华的大床,她却深深陷进去,他制住她双手,眼睛里几乎燃烧起来,“乐言……” 她太久没有面对这样的他,喘不过气来,别开眼道:“你在这儿等我,就为了这个?” 他不答,以温柔和蛮横折腾得她死去活来,潮涨潮落之后,才以灼灼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她,“那天你撞车后说的话,没忘吧?” 乐言翻个身,“什么话,不记得了。” 他掰过她肩膀轻轻地咬,“你是不是觉得我伤刚好没办法惩罚你?” 她这才扭头问他:“你的伤……医生怎么说?” 他刚才的表现可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除了失血和肋骨骨裂,没有其他问题。”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其实要不是他受伤,他们得救之后回到西宁,他的热情大概要比现在还热烈若干倍。 乐言道:“思思一直问起你,还有你家里,也打过几次电话来。你什么时候回去?” 提起女儿,他唇角微微上翘,“小丫头还好吗?” “还好,能吃能睡玩得疯。” “你妈妈在北京还习惯吗?” “嗯。”她顿了顿,“我爸爸已经在公墓安了家,这件事……我跟妈妈都很感激你。” “我不要你的感激。”他蹙起眉头,抱紧她,“我不想你跟我见外。” 他不希望她重新回到他怀里是纯粹是因为感激或者感动之类的情绪。 对一段感情的信心,他人无法给与,乐言也不安慰他,或者说怎样的软话。他不过是想听她再说一次一家人在一起那样的话,可惜她不让他如愿。 但毕竟温香软玉在怀,已是另外一种肯定和满足。 女人跟男人不同,他当然时刻对自己爱的女人有*,可乐言愿意重新接纳他就能表明她的心意了吧? 他不能奢求她一下子又像过去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他,是他伤她太深了。 这样想着,怀抱又收紧了些,闷闷地在她颈窝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还记得他们上回住这里,她最爱他买来的热腾腾的牛杂汤和饼子,还有滋味浓郁的酸奶。 “一起去吧,我也想出去走走。”也许事心境开阔许多,这回她没有高原反应,想出门看看上回错过的风景。 她坐起身慢慢穿衣服,梳理长发,侧影淡淡的,穆皖南看着,心里也有些淡淡的怅惘,却又说不出来。 西部都市的冬季其实乏善可陈,灰扑扑的轮廓和趋同的城市规划,不过对觅食的人来说走在美食街上总是幸福的。 两个人边走边看,这不长的一条街上到了饭点儿都是摩肩擦踵。穆皖南很自然地拉住乐言的手,这回她没有挣脱的意思。 刚才那些怅惘一下子又散了,他像受了鼓舞,唇边有志得意满的笑,藏都藏不住。 他们坐在很破旧的饭馆外搭出的一个棚棚下面吃拉面,碗里加了很多牛肉,两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如果是以前,乐言会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从没跟他一起坐在路边吃大排档,万事挑剔精细的穆皖南衣着光鲜地坐在这种地方,就为一碗牛肉面,那样的画面谁能想象? 可是经历了青海这一程,她也多少发掘他一些不为人知的面,这样的场景也许会渐渐习以为常,她想。 “你说你这趟回北京干什么?”他舀着碗里的酸奶,状似不经意地问。 “我以为你没什么兴趣知道。” 他挑眉,暧昧道:“当然跟某些事相比,兴趣的确没那么大。” “我回去见池睿。” 酸奶的酸味仿佛沁到心里去了,他的脸垮老长,“见他干嘛?” “不止是他,还有高师兄。上回我离职的事,算是他们欠我一份人情吧,这次刚好还上。” 说话不要大喘气,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么?穆皖南别开脸,果然不再问了。 其实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么?但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他们俩。 回酒店他怎么也不肯让她再开间房,霸道地困住她。在西宁的三天,简直是酒池肉林,她说什么也没有用,男人任性起来什么也听不进去,尤其是他和尚般的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他都不太想回北京了,男人都爱温柔乡,对他来说,这里就是,而回到北京,就一切都是现实。 临走前一天收拾行李,他发现了她行李箱里的药盒——她算好了周期,重新开始吃避孕药,在这回来西宁接他之前。 他捏紧了药盒,心头又酸又苦,记得前一晚他快到极致的时候还颤抖着对她说再生一个孩子,他连名字都想好了。 她不说话,他以为那一刻她是说不出话来,还感觉到大男人的骄傲和满足。 现在才发现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 偏偏他却没有办法怪她,他记得她提出离婚后那一次对她用强,还逼着她去吃事后药。 后来还是妹妹告诉他,女人用那种药的痛苦不亚于做一次人流手术,生理周期一乱套就是大半年。 乐言在飞机上发现他总盯着她看,有些奇怪:“怎么了,我脸上怎么了吗?” 他摇头,找空姐要来毯子给她盖好,“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累。” 他这样需索无度,她怎么可能不累? 她笑了笑:“我这趟是公差,田卫亲自批准的,回去之后如果她向你确认……” “我明白。你的年假很宝贵,留着好好休息或者陪思思。”他帮她掖好毯子,“你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很多到了嘴边的话他又重新咽回去。她现在已经离不开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忙碌,但显然她是痛并快乐着的,假如他忤逆她的意愿让她辞职,他们说不定又陷入另外的怪圈。 他现在也渐渐明白,有些事不必太强求,他也强求不来,现在这样,尊重她的意愿就好了。 … 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池睿在到达大厅等候。 乐言跟穆皖南一起走出来,各自推着行李,并没有显得太亲昵,但两个男人见面还是互相没有好脸色。 穆皖南一扬下巴:“他怎么来了?” 池睿冷嗤:“我也想问呢,你怎么跟着一起回来了?” 两人一起看向乐言,她的行李箱歪了一下,放在最上面的包掉在地上,两人又一起伸手,穆皖南到底抢了先,池睿悻悻地收回手来。 “上车再说。”他不愿让乐言为难,反正他也不是为了穆皖南而来,就是来接她的。 乐言朝他点点头,转而对穆皖南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打了电话给孔秘书,她派车来接你。我有点事要去趟高田所,回头再联系。” 她知道他不会坐池睿的车,连退路都给他安排好了。 他微微有些僵硬,知道不应该,但还是不免吃醋,“既然有车,你跟我一起走。” 乐言蹙眉,有些无奈,“高师兄明天就要出差,我今天一定要跟他们碰头开会。” 穆皖南没有让步的意思,池睿已经推过她的行李车,“跟他说这么多干嘛,咱们走!” 穆皖南没有追上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乐言问池睿:“何维林怎么样了?” “抓了,在走逮捕的程序,大实企业行政诉讼的案子下周开庭。”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再说更多,毕竟他还是当事人的律师。 她像是了却一桩大事般松了口气,“谢谢你池睿,但是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律师应维护委托人利益,在执业活动中知悉的委托人的信息不应拿来对抗委托人本身,更不用说这趟是因为她和穆皖南,很容易会被认为是与对方当事人恶意串通,侵害何维林的权益。 池睿笑笑:“你关心我我很高兴,不过不用太担心,保密义务有例外,严重危害他人的人身安全这条他逃不了,不抓他还得继续祸害人。” 乐言想到车祸瞬间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位的那种感觉,以及看到穆皖南满脸是血地被卡在驾驶座里……从没有哪一刻像当时那样恨不能一个人以命相抵。 化险为夷之后,她从措姆那里得知何维林买通多吉这样原本单纯的年轻人向他们下这样的黑手,再想到何维林这个人渣给她,他们,他们的家庭,甚至包括死去的康欣带来的一切,真真恨得发抖。 恨到她等不了,赶回北京告知池睿和高寂云,他们代理的委托人密谋了一场故意杀人的罪行。 她等不及看他破产,趁着手中有完整的证据和证人,更要看他在那之前就尝尝牢狱之灾的滋味。 ☆、第88章 郑重其事 何维林的大实企业提起的行政诉讼一审败诉,撤换律师之后提起上诉。 池睿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对乐言道:“这样也好,为这种人渣的事儿操心死脑细胞不值当!我一直觉得,就算咱们当不成朋友,也绝不要成为敌人,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 乐言心里过意不去:“池睿,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即使是在我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伤害你之后吗?池睿心里微苦,“你……跟穆皖南和好了?” 乐言垂眸默认,感情的微妙复杂之处难以向外人言明。 池睿长吁一口气:“得,但愿他这回好好珍惜,他要再欺负你,你别不知道吭声,来告诉我啊,看我不揍他个丫挺的!” 乐言笑了笑,问他:“小蒋最近怎么样,新助理还帮得上手吗?” 他哼了一声,“也就那样吧,跟你当初差不多笨。” 她也不气:“改天有空一起出来吃饭。” … 池睿接受律师协会调查,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 蒋妍颜跑来找她,“乐言姐,求你帮帮我哥哥,我怕他会被吊销执照。” 乐言也是刚知道这消息,虽然心里也忐忑不安,但还是安慰她道:“没事的,他没有违规,我们都可以为他作证。” 何维林被取保候审,放出来的头一件事儿就是报复池睿。 穆皖南开着车,见乐言坐在旁边不吭声,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在想什么?你还没说想去哪儿吃饭。” 他像普通男女朋友那样与她相处,邀她出去吃饭、看电影,因她工作忙,顺利成行的次数本来就少,好不容易约出来一次,还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64节 乐言并不瞒他,“池睿因为代理何维林公司的案子期间检举了他其他的罪状,现在正被律协调查,搞不好会被吊销执照。” 穆皖南目不斜视,“是吗?那又怎么样?” 她抿了抿唇,“何维林的事,是我请他帮忙的,因为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事半功倍。照理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律协也可能只是例行监督和调查,可我还是不想让他面临任何的风险。” “以他父亲的身份地位,会有什么问题?你别杞人忧天了。”他没察觉自个儿的语调又变得酸溜溜的。 “他未必愿意接受他父亲的帮助。”应该说以池睿的个性,他最不愿意接受的就是他父亲在职业生涯中向他施以援手。 穆皖南道:“你想让我帮他?” “嗯。” 当然不止是他,她也会在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活动,力证池睿不是恶意串通损害委托人权益,而是尽公民的另一种义务。 穆皖南很久都没说话,直到乐言都想着算了,本来让他插手也是不情之请,他才将车停在路边,看着她,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我帮忙可以,但事情解决之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你先答应我。” 乐言忽然想到他有时在床笫间的放肆,脸色一红:“你别太过分了。” 穆皖南暧昧地凑近她,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啧,俞乐言,你学坏了。” 她感觉被他耍了,气恼地去推他,被他抓住手腕吻了吻,顺势压在座位上,又舔着她的唇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不如等会儿我们在车上……” “穆皖南!” … 池睿的调查很快有了定论,在多方证实之下,律协认定他的行为并没有违背职业道德和规范,不予处罚。 乐言答应穆皖南的事,也必须兑现了。 他带她去买衣服,诸多挑剔,一会儿嫌这件不够端庄,一会儿嫌那件不够出挑,乐言试衣服都快试出汗了,忍不住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干什么?我的衣服够应付了,不用特地买。” 穆皖南像没听到似的,他手里正拎了一条长款的纱裙,浅色的象牙白缀了亮晶晶的装饰,看起来有些像婚纱的款式,往她身上比划,半认真地说:“要不直接穿这个好了。” 乐言白他一眼回身进了试衣间,他紧贴着她挤进去,将门反锁:“我说真的,换上我瞧瞧。” 他的体温和呼吸让她更热了,她转身推他:“我自己会挑,你出去!” “我帮你,这样会快一点儿……别闹了啊,等会儿人家还真以为咱们在里面干什么了。” “……” 这男人比想象的还要恶劣,乐言挑到合适的衣服时脸上已经快要烧起来,她决定以后都不要跟他一起逛街了。 她没想到的是,他这样大费周章其实是要让她跟他一块儿回穆家大宅去吃饭。 可这么郑重其事,让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答应过我的,做人要守信用,别想着临阵逃脱。”他已经看出她的犹豫。 乐言道:“我没想逃,不过……还是等思思回来咱们再一块儿来。” 离婚后她也没少来穆家大宅,但都是为了思思,这会儿适逢寒假,周颂真所在的学校搞了个国学冬令营,孩子就跟着姥姥一起回她家乡小城去参加冬令营了。 她独自跟穆皖南到这里来,感觉就有点怪了,好像热恋中的男女要见家长。 何况她今天本来就不太舒服,这样一想顿时胸腔里都如翻江倒海。 穆皖南不知道她身体不舒服,只是有意证实她的感觉,“等你妈妈回来,我会再约时间单独拜访,一桩归一桩,今儿你得听我的。” 他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将她拉进门。 又是一年春节前夕,穆家的老老少少又相对整齐地凑到了一起,见了乐言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对她比之前还要热情。 新年里穆家总算有件高兴的事儿——昏迷几个月之久的穆晋北醒了,虽然还在康复中,但意识已经恢复。 戴国芳拉着乐言说起来,忍不住喜极而泣。 乐言也感到欣慰,从青海回来后她又跟穆皖南一起到医院去探望过晋北,看着沈念眉无微不至地照顾躺在床上的爱人、轻声与他说话,都有些难以名状的心酸感触。 他们也经历了人生不少大起大落,但至少还如今时今日这般比肩站在一起,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呢? 她看向穆皖南,他正跟爷爷沏茶聊天,正好也看向她这边,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然后分开,也有淡淡的喜悦和眷恋。 他眼下平和宽容许多,多了几分真正的稳重,少了些压抑沉闷,也与弟弟的事不无关联。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他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像是某种提示和安抚,然后出其不意地向全家宣布道:“我跟乐言重新在一起了,复婚的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但我想有必要先跟家里说一声。” 餐桌上一时寂静无声,大家都停筷看向他们。 戴国芳问:“你们……乐言,是真的吗?” 乐言的手骨都快被穆皖南握碎了,不由蹙眉看他,他眼观鼻,鼻观心,抢答说:“是真的。” 全家只有爷爷最淡定,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夹菜吃饭,“我说过,你小子迟早有一天要后悔。你当时怎么说来着?这么快就自己扇自己巴掌,疼不疼?” 穆皖南薄唇抿成一条线,手心里沁出密密的汗水濡湿了乐言的皮肤。 是,他后悔了,过去所有的偏执和错待都扇在自己脸上,痛不欲生。 他的犟脾气家里人都知道,这样就算是认错儿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穆嵘他们赶紧转移了话题,家里的老人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尤其奶奶一直疼乐言,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给乐言盛汤夹菜,命令她多吃。 穆皖南也终于放开她的手,她却心神不宁似的,看着面前泛着油花的汤,难受得浑身直冒虚汗。 她赶紧站起来,“抱歉,你们慢慢吃,我去下洗手间。” 穆皖南见她脸色不好,有点慌,紧跟着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还是奶奶最快反应过来,乐道:“我是不是又要抱重孙了?你们几个兔崽子,还是只有老大最争气!” 穆峥闲闲地说:“谁说不是呢?我听说他们去青海出差就一直都住一起,大哥也不容易,任何机会都不肯放过。” 乐言把好不容易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漱了口嘴里都还是苦的。 穆皖南眉头隆成深壑,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怎么会吐的这么厉害,要不要去医院?” 她摇头,“这几天吃饭不太规律,胃不太舒服,吃点药就好了。” 他看着她,有些戒慎,却又抱了丝期待地问:“会不会是怀孕了?” 从他们在西宁的那些日子算起,到现在也差不多时间可以怀上宝宝了。他知道她做了措施,但凡事也有例外的,或者是他误会了什么呢? 可乐言只是顿了一下,很快就否定了:“不是,真的就是胃病而已。” “还是去验一验,万一呢?” 她淡然道:“没有万一,我例假前天刚走。而且你应该知道的,我一直在吃药。” ☆、第89章 我爱你 乐言身体不舒服,家里老的小的虽然对刚才那个要复婚的消息好奇得要命,这时也不好再逼问。 穆皖南开车送她回去,回到大宅后发现沈念眉也来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穆晋北虽然醒了,人却还住在医院里,家里正商量送他去美国继续康复治疗的事儿。 “大哥。”念眉如今对他很恭敬,跟穆晋北一样叫他大哥。 “嗯,来了?”他跟她打招呼,捏了捏眉心在椅子上坐下,“吃过了吗?没吃让周嫂给你做一点儿。” “不用麻烦了,我吃过才来的。” 她看出穆皖南有点悻悻的,好像十分疲倦的样子,忍不住用眼神无声地问奶奶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鼻子里哼了哼,一副他的事情我可管不了的表情。 恰好穆嵘端了一大盘甜瓜进来,一边胡吃海塞,一边暧昧地打量自家老大,“你怎么还回来了,大嫂没留你?啧啧,我就知道你还没搞定人家,连留宿的主权都没有哇?” 穆峥跟在他后头,也拿了片甜瓜,慢悠悠地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肚子里都又有孩子了还不待见你,可见还是大哥你自个儿不够主动。” 穆皖南瞪他们,心想说你们懂个屁,可这会儿就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 老太太兴致又被吊起来了,“真有啦?几个月啦,去医院看了没有啊?” 他摆了摆手,“奶奶,您就别跟他们瞎起哄了。” 乐言是真没怀孕,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和巧合呢?惊喜就更少了。 时间晚了,他拿了车钥匙打算回自个儿家去,刚从屋里走出来,念眉从身后叫住他:“大哥。” 他见她神态温婉轻松,跟乐言也有几分相似,不由眉眼稍霁,“嗯,什么事儿?” “我听说你跟乐言姐要复婚了,是真的吗?” 穆皖南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多少也感觉到,复婚的事多半还是他一厢情愿。乐言肠胃有些不舒服不假,但离开大宅之后她明显有种松口气的感觉,也不再呕吐难受了。他特意打电话给何薰问她这些天在单位的情况,何薰说她其实已经看过医生,除了不规律作息之外,也有压力过大的原因。 撇开工作的压力不谈,让她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来,仅仅是复婚的可能性,她就压力这么大……实在是让他有些沮丧的。 念眉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安抚他道:“你们在青海的事儿,我也听穆嵘他们说了。这世上经得起生死考验的感情不多,我相信乐言姐既然在那个时刻想明白了、重新做了选择,就一定是出自真心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只不过你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彻底抹平过去,你给她的信心……还不够吧?” 她跟晋北也曾站在岔路口,因荆棘横生而不得不踟蹰缓行,与他们何其相似。 时间吗?穆皖南有一丝茫然,“那得多久?我跟她已经蹉跎了五年,难道还得再有五年,或者十年?” “你想跟她在一起多久?如果是一辈子,那这根本就不是问题。”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朝着对方的方向走,总是越走越近的。 穆皖南心头一震,“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你做了不少,可有些步骤是不能省的。你有没有好好向她表明过心迹,告诉她你现在到底有多喜欢她?” 他脸色微微发红,幸好有夜色掩护,清了清嗓子道:“这种事……何必非得说?” 实干还不够吗? 念眉笑笑:“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的,女人更感性嘛!何况当初伤人的话那么容易就说出口了,重塑她信心的甜言蜜语怎么就不能说呢?” 穆皖南猛地抬起头,倒真有醍醐灌顶之感。 “那……怎么说比较好?” “最简单的当然是你爱她之类的……你不会至今连这个都没说过吧?” “……” … 第65节 乐言强打着精神回完一封邮件,随手抓了本书躺回床上休息。 医生说的没错,她最近压力的确有点大,作息又不够规律,身体已经提出抗议了,还是应该注意一些,劳逸结合。 摆在按头的手机进来一条微信,是穆皖南的:在干吗呢,睡了吗? 他居然有耐心发消息而不是直接打电话,看来是真的怕打扰她休息。 她笑了笑,一个字一个字回复:还没,躺着看会儿书。你回去了吗? 嗯,家里人多太吵,还是只想跟你在一起比较清静。 难得他一下子打这么多字,她都有点不知该怎么回复,见屏幕上还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索性等他讲完。 消息发过来了,他说:今天我说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想让你太大压力,只是觉得应该让家里人知道。思思和你妈妈那边,也由我去跟她们说吧! 他的体恤让人心暖,乐言回复: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你受伤失血后免疫力不太好,要特别注意身体。 他回:我睡不着,很想你。 乐言浑身像有细微的电流经过,感觉到微微的麻痒和肌肉的紧缩,拿着手机的手掌心都沁出丝丝汗水。 她犹豫很久,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把手在睡衣上轻轻擦了擦,手指在屏幕上轻敲:我也想…… “你”字还没打出来,又将前三个字一个个删掉。 她抿紧了唇,握着手机在房间里踱步。屋里的暖气温度本来很舒服,这时却让她觉得热。 最后她回复:你还是早点休息,思思后天就回来了,我们一起去接她? 好,我爱你。 乐言看到这句简直懵了,一甩手差点打翻放在桌上的水杯。 这次间隔没有很久,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机会等很久,他又发来一条:俞乐言,我爱你。 她没回复,他继续: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乐言屏住呼吸,盯着屏幕看了又看,又重启程序看通讯录,确定是穆皖南无疑,只差一点就要打电话过去问他是不是手机被盗或者正玩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无聊游戏,拿她当消遣。 可他紧接着又问:你睡了? 她鬼使神差地居然回复了:还没。 隔着手机屏幕她都仿佛感受到他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然后看到他说:太好了,开门吧,我想见你。 乐言打开公寓门,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外的穆皖南,“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我总觉得你会看不到我发的消息,所以亲自上门确认。” 乐言哭笑不得,他却趁机挤进屋里来,抱住她道:“外面好冷,让我暖和一会儿。” 她揪着他的衣服,“那你先放开我,这样抱着好热。” 她也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身体似乎都有些僵硬,不知已在门外站了多久。 他从她手中将手机夺过来,切换到两人对话的界面,“我发的消息你看到了,为什么不回?” “我……”她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以为你喝醉了或者跟人打赌。” 他发狠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她竟然以为他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果然是信心不够吧,以前说不会爱她,现在爱了,她却不肯相信了。 甜蜜的惩罚无法轻易松口,他吻得两个人气息都急促起来。 他捧着她的脸,从脸颊抚到她的耳珠子,轻揉慢捻,沙哑地说:“我想洗澡。” 她似乎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趁热打铁,讨价还价般说:“我今晚住这儿。” 以后都不走了。 她的床很大很舒服,被褥枕头上全是他熟悉的香气,每晚他都疯得很厉害,抱着她一直叫她的名字,情之所至会说你真好,太好了,我想你,我爱你…… 爱情中的三字真言,他刚学会已经发掘出其中奥妙,但没想过时机并不是十分合宜。 乐言有些虚乏地被他揽进怀中,不由的怀疑,当初他挑这床这家具的时候是不是就算计好了有今天的? 他亲够了她,下巴抵在她发间,变戏法似的给她戴上一条项链,“看看喜不喜欢?” 她摸了摸颈间的亮色,“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样式。” 四叶草能为爱情也带来幸运。 她笑笑:“很漂亮,谢谢。” 她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我在餐厅订了位子,咱们带上思思和你妈妈,一块儿好好吃顿饭庆祝一下。” “有什么好庆祝的,又老一岁了。” “哪里老,我觉得这样正好,又漂亮又有味道。”他的手又不老实,坏心地剥开她身上的薄被,“像这样什么都不穿,只戴首饰,洒一点香水……最好看。” 她轻啐:“没正经!” “我说真的,”他捉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我喜欢咱们现在这样。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想象我还能有这样的快活日子。所以我也不再勉强什么,乐言……” 他将她的手指拉到唇边一只只吻过去,“你做你想做的事,只要让我跟你和孩子在一起就行了。” 她不想那么快复婚,他可以等;她暂时不想再生孩子,他也尊重她的选择。 她对两人的感情缺乏信心,他就为她一点一点找回来。 沈念眉说的对,他们还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我爱你三个字,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羞于启齿,之于他,大约也就是这样的内涵。 ☆、第90章 正文结局 思思对穆皖南搬过来跟她们娘仨一块儿住表现得很淡定,只问:“爸爸你以后都不走了吗?不回我们以前的家了吗?” “嗯,以后你跟妈妈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请了人来改造公寓,楼上楼下两套房连起来,做成复式。 乐言道:“会不会太大动干戈了?” 他真是未雨绸缪,果然楼下那户所谓的邻居也是他。 他不觉得,“咱们又不是只住一两天,当然弄宽敞一点儿,孩子的活动空间也大一点儿。” 他拉着她在楼下那房里比比划划,“这里的客厅给你改个书房,工作不能带进卧室。” 好奢侈的布局,她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私人空间。她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看来怨气很重啊,要不你还是别在这儿跟我挤了,回原来的房子去住吧!” 如今他的工作倒不如她忙,有时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在伏案工作,总是幽怨地问:“还不睡?” 她也知道熬夜不好,还打搅他休息,可工作忙到做不完实在没办法。有两次他摸索着起来陪她,坐在她身后紧紧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不一会儿竟然又趴在她肩上睡过去,她感觉就像背了个宠物熊。 甜蜜的负担。 他住惯了大屋,习惯所有空间功能都有明确划分,让他到这两居室与她挤,实在是委屈他了。她跟他商量让他回以前的房子去住,一周过来两三天,他也不肯,又拉长了脸发少爷脾气:“俞乐言,你把我当什么了,应召小白脸吗?有需要了就叫我来住两天,不想理就随便丢在别的住处。” 她还得哄,摸着他的脸:“我还是比较喜欢熟男,再说哪有这么老的小白脸?” 他拉住她的手往他身上摸,咬牙道:“你自己好好感受下,我哪里老?” 总之就是不肯走。乐言原本以为这是个暂时的住处,现在这样一番改动,看来是要长住了。 他索性向她坦白:“原来我们住的那房子卖掉了,我看这附近配套和环境都还不错,暂时先住着,有了合适的地儿咱们再搬。” 乐言诧异:“卖掉了?” “嗯。”他垂眸掩饰情绪,尽量轻描淡写,“我觉得那里头有些不好的回忆,卖了干净。” 他们从结婚起就住那房子,每个角落她都花了心思布置,门后的墙壁上刻有思思不断长高的记号。可惜他忽略了太多,其间又掺杂了康家姐妹的恩怨,康宁甚至示威一般去过那里……还是卖了好,这回他们重立□□,打造一个新家,没有别人叨扰,就只有他们一家人。 他的用心乐言都能感觉到,周颂真也没有异议,穆皖南很恳切地与她谈过一次,她很清楚这个孩子的为人,重新接受他并不难,她只希望女儿开心。 乐言生日当天,穆皖南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把生日宴改在家里,亲自下厨做菜。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围裙穿在他身上都嫌小,思思看到他那模样哈哈大笑:“围裙爸爸!你好像机器猫!” 蓝色的围裙中间还有个小布兜,穿在高大的男人身上,确实有点滑稽。 乐言啼笑皆非,“你哪儿会做菜嘛,别把厨房烧了,还是我来吧!” 他拿着锅铲一脸严肃地把她往外推,“今儿你是寿星,外头好好坐着去,我保证菜不会难吃。” 他其实就学了三道菜一个汤,青椒土豆丝儿是原本就会做的,就是切太粗了,长长短短的卖相不好。幸好有周颂真从旁指导,最后好歹是顺利把一桌菜端上来了。 乐言一看,黑椒牛仔骨、宫保鸡丁、白灼虾,加俩素菜和一个蛋花汤,还算是色香味俱全的,赶紧拍照留念。 “味道怎么样?”他摘了围裙在她身边坐下。 她每样尝了一口,竖起大拇指,“不错啊,很好吃。”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这样,要么不做,要么别人初学做六十分,他做八十分。 “超级超级好吃!老爸你真棒!”思思也大声喊。 穆皖南笑得眸色又深又亮,自豪感简直由内而外地满溢出来,还得装出几分谦逊:“是妈教的好。” 他尝到口甜舌滑的好处,这就已经改口管周颂真叫妈了,较真也没用。 生日蛋糕是买来的,思思自告奋勇拉着姥姥去拆蛋糕了,乐言轻轻一扬下巴问他:“老实说吧,下厨的感觉怎么样?” “比我谈下三个项目还累。”穆皖南长吁一口气,搂住她肩膀,“以前真是辛苦你了。” 思思捧着蛋糕回来,笑着叫道:“啊,我看见了,爸爸你偷亲妈妈!” 两人脸上难得同时浮起绯红,如水晶杯中浅浅的红葡萄酒。 第66节 美好的一天,夜晚最适合情人间的缱绻。 穆皖南因为这顿爱心晚餐正腻着乐言邀赏,她被他缠得没办法,笑道:“真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在南华集团的年会上让大伙儿看看道貌岸然的穆总幼稚起来什么样!” “我不介意你拍,不过你自个儿珍藏就行了。” 衣服解到一半,穆皖南的手机响了。他看到屏幕上康宁的名字,变了变脸色,拒接之后扔到一边。 “谁啊,怎么不接?” “你甭管,这个时间我不是什么电话都接的。”他凑近她唇边,“专心一点儿。” 然而静音后的手机仍然震动个不停,他不得不停下来,烦躁地起身。 乐言其实已经看到康宁的名字,她神色如常,示意他道:“接吧,也许真的有急事儿。” 据她所知,康宁已经许久没有主动联系过穆皖南,这回有何维林的事在先,说不定她又牵涉其中。 穆皖南不情不愿地接起来,没有刻意避开乐言,也没怎么开口说话,只是脸色却一变再变。 乐言等他挂断后才问:“什么事?” “何维林刚刚又被抓了,取保期间又犯事儿,看来这回不会让他那么舒坦。” 他顿了顿,乐言见他欲言又止,已经猜到几分:“为什么是康宁打电话给你,莫非她也出了什么事?” “她让我去趟医院。”穆皖南不无沉重,这样相似的场景简直像命运的齿轮倒转,他竟然心生恐惧,怕这又是老天与他开的玩笑。 乐言却始终冷静,沉吟片刻对他道:“那你去吧!”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穆皖南心头一凉,“你让我去?” 她就没有一点挣扎和犹豫,不怕悲剧重演,又生变故吗? 乐言见他落寞僵硬地站在那里,难得看穿他的心思:“你不要想太多,这回的情况跟那一次……完全不同。不管康宁过去做过什么,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让何维林罪有应得。你如果觉得一个人去不合适,可以叫上孔秘书或者梁沉,不管怎么说,如今何维林的事也跟南华集团息息相关。” 穆皖南还是不高兴,摔门而去。 人真的是很矛盾,他希望她对他有信心,可是当她如局外人一般冷静理智的时候,他又觉得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她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两人如今这段感情始终只有他一人在意而已。 果然爱了就患得患失,不爱则是铜墙铁壁。 乐言僵立在房间里,回过神来,缓缓叹了口气。 门突然又被推开了,穆皖南去而复返,神色冷凝地抓起她的手,咬了咬牙:“你说的对,我一个人去不合适……你跟我一块儿去!” 没错,这次跟当年康欣自杀时的情形不一样,他们俩一块儿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康宁经由急诊转到病房,何薰竟然也在,见乐言和穆皖南来了,把空间留给他们:“进去吧,她会跟你们解释。” 她身边还跟着两个人,穆皖南多看了两眼,是何维林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 病房里的康宁鼻青脸肿,尽管伤口已经做了处理,但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 乐言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很久之前有一部反应家暴的电视剧叫《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她做了律师之后接触过的离婚官司和咨询中也有很多女性有类似的遭遇,这样的伤势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殴打导致的。 “你们来了?”康宁有些虚弱地转过来看着他们,口齿有些模糊,想笑,却牵动了伤口,脸颊疼得更加扭曲了。 穆皖南眉头蹙得极深,没有说话。 乐言道:“何维林打你?” 康宁嗤笑了一声,“被畜生咬了一口而已,这回终于可以把他给宰了。” “你这是何必呢,他很快就会被定罪的。” “那只是他欠你们的,还不够,他欠我姐姐的,还没有还上。” 乐言看向穆皖南,他牵住她的手,对康宁道:“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会送命?” 康宁还是笑:“他喜欢玩阴的,你们又不够了解他,所以总在他手里吃亏。我毕竟也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他怕什么,忌讳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要逼得他失控、逼得他动手,还要他亲口承认……当年对康欣做了些什么!” 她吃力地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乐言,“我有后招的,所以我联系了何薰,她不会坐视不理。但这里面的内容,我想应该让你也听一听。” “不需要。” “不需要。” 乐言和穆皖南异口同声地回答,她看了他一眼,被他拉到身后。他对康宁道:“康欣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康宁固执地伸长手,“那就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律师,帮我打这场官司。我不仅要他死、要他身败名裂,还要他还康欣一个公道。” 穆皖南牵着乐言的手握得更紧,闭了闭眼道:“康宁,够了。” 可是女人有女人的执拗,康宁始终只看着乐言,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最后乐言轻轻挣开他的手,接过那支录音笔,“好,我帮你。” … 穆皖南气得在医院空旷的地下车库里疾步而行,将乐言远远抛在后头。 她追不上他,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理。最后她坐上副驾驶位,拔掉车钥匙,道:“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当年是我做错了,所以现在都是自作自受!” “你别这么说……” “不然怎么说,你真的在乎吗?你在乎就不会放心大胆地让我大半夜地独自来见她,你在乎就不会答应康宁的要求!” “不是,我……” 他根本不听,俯身去抢她手中的钥匙,“拿来,我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他攥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离得很近,乐言另一只手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他的唇。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是感觉到他的怒气像遇到尖刺的气球瞬间偃旗息鼓,她不由加深了这个吻,也学他那样用力地咬和吮。 她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红着眼眶道:“冷静一点没有,你就不能有一回认真听我解释吗?” 穆皖南见势不妙,也有些慌,他可没想惹她哭,钥匙也不抢了,改为握住她的手,“今儿你生日,可不兴掉眼泪。” 她没好气地甩手:“都十二点多了,我生日已经过去了。” 他词穷,只好安抚似地说:“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两人驾车游走在已不再拥堵的车河,乐言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在青海的时候你告诉我,老林当初毕业时谈了三年的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是什么样的态度?” 穆皖南挑挑眉,握着方向盘没答话,不知她这么问是什么用意。 “你说他是天生的豁达乐观,认为留不住的就不是自己的,没必要无谓地执着,所以他比我们都要过得幸福。”她平静地说着,扭头看他,“我觉得没错,就像我们两个人,如果直到现在我还需要刻意地留你,要哭要闹要吃醋,要时不时把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搬出来约束你,那我们这些年不是都白过了吗?以后也不可能幸福的。” 什么离婚、复婚,还折腾什么劲儿呢? 穆皖南沉默地表示赞同,然后问:“那康宁的事儿呢?” “我不喜欢康宁,”她实话实说,“甚至包括康欣,我也不喜欢。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做事的方式,康欣当年拼了命地赚钱供自己和妹妹读书,康宁如今拼了命地要为她报仇讨一个公道,我觉得都无可厚非。她们只是不该搅乱我们的生活,但这其中又有你的原因、你家里的原因,这是佛家所说的业。业力的现行,是业所造的结果加上外缘的诱因,这是逃避不了的现实。如果我们真的对一件事放开怀抱,不应该是避之不及,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彻底地解决,看到善恶终有报,难道不好吗?” 穆皖南心中动容,深深看她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佛学有研究?” 乐言笑了笑,“就当是我小心眼子,有机会亲自参与,了结何维林的案子,我觉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是想说我小心眼儿吧?”穆皖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却已经豁然开朗,握了握她的手道,“既然这样,我也加把劲儿,争取让他早点看到公司被吞并,一无所有的下场。” “那现在还生气吗?” “我压根儿就没生过气。” “噢,那刚才是谁在前边儿走得飞快,甩脸子不等人的?” 穆皖南哼了一声,“那也没见你着急赶上来啊,我就是看你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不舒坦。” “傻子。我就是知道你会在那儿等着我才不着急的。” 今后不管两人步调是否一致,至少他们知道,走得快的那一方愿意等。 … 三个月后,何维林数罪并罚一审判了死缓,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赔偿了大约两百万的数额。 乐言和田卫作为代表律师陪康宁坐在原告席,穆皖南、梁沉和几位南华集团的高层、程雯雯与何薰陪着何父都坐在旁听席旁听,高寂云也来了,坐在最后一排,只是不见池睿。 判决宣读完毕,何维林当场失控发飙,戴着的手铐哐哐作响,“康宁你个贱人,跟你姐姐一样下贱!穆皖南有什么好,我对你们才是真心的!……穆皖南你不得好死,你们全家……” 他扑到旁听席上来,穆皖南原本只是阴鸷地盯着他,这一下趁机扭住他,揪住他的头发往椅背上磕,法警上来制住他的时候人已是血流满面了。 穆皖南松开他,整了整衣服,吐出两个字:“疯子!” 乐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你可以走了吗?” 何父为这败家子又气又急当场晕倒,何薰高寂云他们都帮着善后。穆皖南在外面等,天高云淡,呼吸都觉得畅快。 乐言从法庭出来,大厅里遇到池睿,他似乎有意等她出来。 “我今儿在隔壁庭有案子,没去旁听真是可惜。听说姓何的判了死缓,做了赔偿,罪有应得啊,你做的很好。” 乐言笑:“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是吧?” 他扬了扬下巴:“这么说也没错啊,名师出高徒嘛!这孙子害得我差点被吊销执照,谢谢你帮我出了口恶气。” “你是为了帮我,应该我谢你才对。” “那你和穆皖南为这事儿奔走出力又怎么算呢?不用否认,我知道是你。我觉得咱们这样挺好的,真的,做不成情人,还可以做朋友而不是敌人。所以别谢来谢去了,了结了何维林的事,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一段时间了,你自个儿好好保重。” 乐言惊诧:“你要去哪儿?” 池睿笑:“别紧张,去镀金而已,美国杜克的llm,没两年就回来了。” 乐言由衷地恭喜却又忍不住流露出些许伤感:“池睿……” “哎,别别别,我最怕看到你这表情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的,你别又弄得我舍不得走了啊!”他眨了眨眼,“要真心祝福我,拥抱一下吧!” 乐言毫不犹豫张开双臂抱他,眼眶热热的:“池睿,谢谢你……为所有的事,谢谢。” 他拥住她,嗅到她头发的香味,也知道这样的眷恋是最后一次了。 “乐言!”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将已经分开的两人拉得更远,眼神满是凌厉。 池睿对他仍是没有好脸色,对乐言道:“这家伙要再敢欺负你,你照样儿可以告诉我,我横跨整个太平洋也回来帮你出气!” 穆皖南紧紧揽住乐言:“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