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四恶少》 第1章 [轩辕门05]《还四恶少》 作者:丹菁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楔子 立冬的苏州,尽管天上飘着灰蒙纷飞的银针霰雪,然而还是赶不走街上如水流般的拥挤人潮。 苏州城里一片繁华荣景,列巷通衢,华区锦肆,贯穿南北城门的连楼街,东西向穿插了几条大街,形成数条十字街;而每条十字街上,坊市綦列,车水马龙;四个城门里头桥梁栉比,溪河环抱,让美景和繁华交叠出教人醉心的美。 “四少,你瞧!” 君还四走在连楼街上,黑眸直往街旁的铺子里瞧,然而身旁的贴侍浅樱却是聒噪得教他不得不拧起眉。 “浅樱……” 君还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打从一进城门,你这张嘴就没停过,你该不会是忘了咱们到苏州来要做什么吧?” “四少……”浅樱委屈的扁起嘴。“人家头一回离开广陵……” “尽管如此,你也不该忘了咱们是为何而来。”未进城门,见着外头的瑰丽风光,她便一路嚷嚷着,教他有点头疼;而一踏进城门,更是吵得他忍不住要捣住耳朵。 “人家以为苏州比不上广陵的繁华,谁知道一来到这儿,才发现原来这儿比广陵还热闹,街上卖的南北货更胜过广陵,简直教人目不暇给。”都怪四少走得太快,害她方才漏瞧了好几样好货色。 君还四挑眉睇着街旁的铺子和排在铺子前的大小摊子,倒是相当认同浅樱说的这句话。近年关,什么稀奇玩意儿全都出笼了,正所谓珍异所聚,货财所聚;而极致的繁华为平凡的苏州城妆点得更加美不胜收。他只消站在这街上,便可以轻易地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喧嚣和富饶。 确实是相当好的风光,只是…… “你忘了咱们要找间铺子?”往后就会在这儿定下来了,她还怕日后没得瞧吗? “哦……”差点忘了,呵呵! “你仔细留意着,这连楼街看起来还不错,方才见了几家没开张的铺子,说不准那些铺子已经收了,待会儿回头得去问问。”君还四没好气地道,不由得又喃喃自语:“真不知道你这贴侍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要你当副手替我办些事,怎么到最后,一些杂事居然全都落在我头上,真是的!” “可是,至少我已经找着了工坊。”浅樱不由得扁起嘴,小小声地抗议。“而且花机都送进工坊里头,就连染料也已经准备好了,现下就等着找到铺子即可开业。” “但是却尚未找到足够的织工和绣娘。”他不悦地啐了她一口。 “哦!那只需要张贴告示不就得了?” “那就快去张贴呀。” “哦……”浅樱不甘愿的答道,跟在君还四的身后走着,不禁在心里埋怨他。 不是她自夸,这一路从广陵到苏州,她做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少。先是在城里购置了大宅当分堂,收了些下人打点分堂之外,还添了不少家具;随后又在郊外买了间宅子充当工坊,也拨了不少花机进去。 两人风尘仆仆的来到苏州,都还没好好休息呢,可宅子里头要忙的事却一点都不少,人手也有些不足,她就得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四少还不懂得要体谅她…… “你在嘀咕个什么?” “喝!”她吓得倒退一步,拍了拍胸口;不知道是这儿太吵,还是四少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他老是静悄悄地走到身旁,吓得她几近魂飞魄散。 哎哟,四少又不是不知道自个儿的长相凶恶狰狞,这样突地贴近,会吓着人的。 “你是在发什么呆?”君还四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他又不是老六,她犯得着吓成这样吗?都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没、没啊。”老天,四少别再皱眉了,他已经够凶恶,现下眉头一拧,更加狰狞得教她不敢亲近。 “你啊……”君还四正要当街说教时,突地听到一旁有道刺耳的声音穿破喧哗,传进他的耳里。他不由得回过头,只见在一家卖胭脂水粉、各式簪花的摊子,有个衣衫褴褛的姑娘被推倒在地,她拿在手上的手绢已掉了一地。 “滚远一点!”卖胭脂水粉的大婶尖声骂道。 那位跌在地上的姑娘不禁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的膝,淡声道:“不要就算了,何必推人呢?” 唉!不过是问她的摊子能不能让她寄卖手绢罢了,怎么动手? 她把下一顿饭的着落都压在手绢上头了,能够卖得出去,她才有银两可以用膳。如今她身无分文,还被推伤的话,那她岂不是要自个儿花钱去医伤? 可她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闲钱医伤? “你没事吧?” 绿绣揉着膝,却见身旁探出一只大大的手,她循声望去,见着一张……不算太和善的脸、一对浓眉压着黑白分明的虎眼,说有多吓人便有多吓人。不知道他是真想拉她,还是打算拉起她之后再推倒地? 她一路从长安到苏州,遇到的善心人可是一点都不多,而他呢? 一身锦衣玉袍,头束玉穗,腰悬金锁,看起来就是个富贵人家,能有多少善心?八成是和他身后那群围观的人一般。 “你不会连头都摔伤了吧?”一只手一直悬在半空中,完全不见这姑娘有任何反应,君还四便大剌剌地探向她的臂膀,压根儿不睬什么男女有别,有些粗鲁地将她拉起后,再侧眼瞪着摊子的大婶。“怎么着,她偷了你的东西还是抢了人呢?” “没、没……”见他神色一沉,摊子的大婶结结巴巴的说。 “既然没有,你推她作啥?”君还四恼怒道。 “我没推她,只是告诉她我这摊子不寄卖她的手绢,要她走开。见她不走,我一个不小心便……” “啐。”君还四冷啐一口,转头见她蹲到地上拾着掉了一地的手绢,他眉头一紧,不由得回过身,快捷的帮她将地上的手绢都给捞进自己怀里,最后再一并递给她。“这是你的手绢。” 绿绣抬眼看他,仿若在思忖着什么,半晌之后才起身接过手绢。“谢谢。”她欠了欠身。 “不用客气。”君还四不禁上下瞅着她,见她仿佛没有什么大碍,便立刻拉着浅樱,怒视着一旁袖手旁观的人,瞪出一条路来。 “这位公子。”走没两步,那姑娘轻声唤着。 他回头睇着她。“有事?” “这条手绢就送给你娘子吧。”绿绣从里头挑出一条最干净的手绢,勾笑的递到他面前。 “我还未娶亲。”君还四淡淡地道。 绿绣一愣,望向他身旁的浅樱,又勾起笑,递给她。“不打紧,就给这位姑娘吧!” 他微蹙起眉。“这是你卖钱的东西,我不能收,再说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不过是拉她一把,这种寻常人都会做的事,何必在意。只是这儿的人似乎是淡漠了些,不过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位姑娘一身褴褛,瞧起来有几分狼狈,才不敢挺身相助。 “已经算是个大忙了。”绿绣浅勾着笑,尽管粉脸蒙上一层淡淡的污垢,却还是不减她引人注意的秀丽。 闻言,君还四不由得微蹙起眉,好半晌才从怀里取出银两。“这手绢算是我同你开张吧,一两银子该是够了吧。”与其在这街上拉拉扯扯,不如买了她的手绢倒不费事。 给了银两,他转身便拉着浅樱要走,却发觉她仿若在地上扎了根,让他怎么拉也拉不走。他不禁怒沉着眉,炯亮的黑眸微眯着。 “你又是怎么了?”不过是条手绢罢了,质地又不是顶好,犯得着用得双眼都快掉出来吗?君还四怒忖着。 “四少,这是珍品哪!”浅樱赶忙将手绢递给他。 君还四不以为然地接过手绢,盯着上头简单的线条,却惊讶于手绢上竟是幅山水绣:灰黑双色的绣线将苏州的山水勾勒得栩栩如生……这些灰奇#書*網收集整理黑的绣线是打哪里来的?摸起来的触感倒有几分像是蚕丝,光亮细腻,但似乎又不太像。 “这是你绣的?”他抬眼问着一直未走的姑娘。 “嗯。”她带笑的点头。 君还四挑高眉头,睇了浅樱一眼才开口道:“你是哪里人?” “呃……金陵。”绿绣疑惑的望着他,搞清楚他是在问自己之后,她才淡声答道。 “怎会一个人在这儿?” “我的父母双亡,只好一个人到苏州来,本想投靠亲戚,然而却找不着,遂便在街上卖手绢糊口度日。” “你这绣工特别,不知道是师出何门?”君还四敛眼直瞅着她。 他是无师自通,自小爱玩针线,教义父看出了这双巧手,便要他往这方面钻研。如今更要他到苏州设置工坊,可他是个男人,自然不能同一干姑娘窝在这工坊里;现下他缺的正是一名绣工,而她瞧来有几分经历,性子也甚为沉稳,倘若要她打理工坊该是可行之道。 第一章 三年后,君还四原本规模不大的工坊再三扩展,成了无人不知的轩辕织造厂,厂里有染坊、绣庄、布店、织造和剪裁制作分门,而里头还有个绿绣总管事,加上凶恶火爆的老板君还四。 绿绣不只擅长绣工,就连织造所需的结本图腾,她都能够轻易描绘再编排罗织,就连染坊也得由她亲自调配染剂,才能染出教人惊诧的色彩。 庞大的轩辕织造厂是因为绿绣才能在苏州扎根发扬,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差,然而对外运用手腕人脉接洽买卖的人,则是君还四,因此两人的关系可说是相辅相成,共同撑起了织造厂。 第2章 他真是捡到宝了,是不? 当初君还四一问之下,才发现绿绣亦是无师自通,然而她的手艺却教他大为惊叹,仿若捡了块蒙尘的宝玉一般,只需稍作拂拭,便显露出难以隐藏的光彩。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没错,但是…… 入冬的苏州一片薄雾蒙蒙,街上的景致一样喧嚣热闹,即使是城门边上,也有不少人撑起油伞,眺望着苏州的湖光风水。 湖面上飞桥层叠,站在桥墩注视着泛着露光的湖面,那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然而却留不住君还四匆忙的脚步。只见他快步从桥上奔过,一路出了城门,直往郊外而去,不一会儿便冲进织造厂里。 “绿绣呢?”进了大门,绕过前庭,踏入大厅,君还四见人便问。 “大概在后头的织造房里吧。”下人仿若早习惯他这声色俱厉的神态,悠闲地指了指后头。 闻言,他不多待的就往后跑,先是穿过中间的染坊,稍稍瞥一眼晾在石板广场上的染布,随即又转个弯往东跑。 “绿绣?”一进织造房,见着里头忙碌的身影,他倏地停了下来。“四少,管事晌午便到染坊去了。”里头的姑娘轻声娇笑着,似乎对这情景压根儿不生疏。 “可我方才经过染坊没瞧见她。”君还四微沉着眉。 “八成是回西边的绣庄了。” “是吗?”他轻吟着,依旧拔腿便跑。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想要找她时,却是这般难找,非得要他跑遍整座织造厂不可!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若要在里头悠闲走一圈,至少也要走半个时辰之多;如今,他正急着…… 快步穿过染坊来到西边的绣庄,大门敞开,君还四往里头一探,没见着绿绣随即转头就走。 混帐,他忘了一件事。 君还四不由得暗咒一声,迅速跃上屋檐,直往后院水榭奔去。 他忘了一件事,绿绣很怕冷。 因为怕冷,所以只要一入冬,她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待在后院水榭。好样的,这厂子里头的人,似乎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居然联合起来诓他。 是他笨,忘了最近的天候已经渐渐变冷,而那丫头肯定是躲在房里、窝在被窝里,说不准还睡得甜甜的,压根儿忘了这厂子需要一个头头发派工作。 她倒是躲进自己的院落里舒服去了,把厂子里的事都丢给她们自己处理……她是不是太懒散了些?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犒赏她,在厂子后头设了个院落给她休憩用。 君还四无声无息地来到水榭,激愤地跳至长廊上,无心欣赏这水榭下头清澈的湖水,只是循着曲折的长廊,来到她的厢房前。 “绿绣。”他深呼一口气。 等了半晌,房间里头无人答声,他不耐烦地又唤了一回:“绿绣?”他才不信她不在。 除了这儿,她再无其他地方可躲。 尽管水榭外头是一片梅林,上头初结花苞,然而,她肯定是连一点欣赏的闲情雅致都没有,也许她长这么大,还不曾赏过梅呢,更别说会躲在梅林里了。 “绿绣,我要进去了。”还是不见有人答声,君还四在门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仿若如此一来便算是尽了心意。 推开门,里头清雅素净,跨过门槛入内,墙边花几倚着矮柜,檀木衣柜旁架上一张软榻,是供她休憩用的;而最里头的四脚大床,那绣上精美线条的床幔垂放着,他百分之百肯定她是睡着了。 可不是?寒意初浓正好眠,正合着她的心意,若是不偷闲睡会儿,岂不是太折磨自己了? 可,他就是偏爱折磨她。 君还四大步走向床榻,二话不说就掀开床幔,见她蜷缩着小小的身子,似乎睡得正香甜,他不禁皱眉在床沿坐下。 真是的,一点戒心都没有,倘若闯进来的人不是他,那她岂不是要任人宰割了?低叹一声,见着她身旁还放了本书,他没好气地抽起,丢到一旁桌上,再抬眼睇着墙边的书架,只见上头排满书籍,全都是有关绣染织造方面的书。 有时候,他会觉得绿绣不太像是一般的寻常姑娘。 这年头识字的姑娘不多,但识字而且如此热衷于学问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而她……没有一点文人气息,也没有一般村姑的气质,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古怪姑娘。 只是,怎样都好,重点是她别再睡了。 “绿绣。”君还四探手轻拍她细嫩的脸颊,见她浓密如扇的长睫微眨了几下才停手。 绿绣微蹙起眉,半眯着朦胧的水眸。“老板?”她迷迷糊糊地唤着他,尽管发觉来者是他,她也没打算要起身。 “你该知道越近年关,铺子里的生意早已忙得不可开交,而厂子里头的活儿更是不得延误,不是吗?”君还四没好气地道,见她没起身的打算,他倒也有点惯了。 能不习惯吗?这模式都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回。 她压根儿不怕他,而他也已经懒得浪费口水再和她辩驳了。 “可越近年关,天候便越冷……”绿绣小小声地抗议。 “难不成我没供你袄子吗?你就不会把袄子给穿上身吗?”君还四见她缩着身子,浓眉忽地紧锁。 啐!该不会是同浅樱学的吧,居然开始会顶嘴了? 她该不会是仗着自个儿的好手艺便侍宠而骄了?他不得不承认,打一开始,织造厂的名号就是她打出来的,尽管如此,他也不会就此宠坏她。 “还是好冷……”她又缩了缩肩,拉起被子盖到唇下。 好暖啊!暖暖的被子,仿佛可以将外头灰蒙沁冷的天候给阻绝掉,教她怎么舍得起身? 就让她再窝一下嘛!天候一冷,她就忍不住想睡。 “还未降雪,你就已经躲在房里;倘若下雪,你岂不是连下床榻都不肯?”不是他要这样嫌她,而是她这举止实在教他有些嫌恶。 她的出身并非极好,也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小家碧玉,而是一般寻常的姑娘家、一个到苏州投靠亲戚的孤女;所以她应该要跟厂子里头的姑娘一样勤朴、一样吃苦耐劳的,怎能天候一转冷,她便缩在房里不出门? 她这般行径,要如何以身作则? 同她说过好几回,怎么都不见她落实去做? 绿绣半掩着水眸,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地拉开被子坐起身,带点哀怨的眼神睇着他。“我起来了。” “需不需要我帮你倒杯热茶?”君还四不禁拐个弯暗讽。 怎么?现下是要向他讨赏不成?她现下才起身,是他这个主子给她的宽容,而她还想得寸进尺不成? 难不成真是待她太好了? “不用了,茶已经凉了。”她探了探桌上的茶水。“那是早上就差人帮我倒来的,搁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凉了。” 君还四微挑起眉,露出狰狞的笑。“难不成你还真希冀我能去厨房帮你泡杯热茶来?” 她何时变得这么会差使人了?她差使下人,他倒还不以为意,但是差使他……她是不是睡昏头了? “不是……”她哪敢啊!绿绣赶紧否认。 “哼。”算她还够清醒。君还四冷哼一声。 绿绣眨了眨依旧有些酸涩的眼,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呵欠。“不知道四少今个儿到厂子来,有什么事?” “你结本弄好了吗?” “结本?”她蹙眉,愣了愣才道:“哦,结本还没好,不过草图已经画得差不多,只是我还在想要怎么排线。” “拿给我瞧瞧。”他退到一旁的桌边,见她掀开被子,套起油靴,有些温吞地走向书柜。“能不能快一些?” “在找……”她翻着书柜。 她放到哪儿去了?前两天便画得差不多了,遂她便……“啊!我想起来了。” 她终于快步走到软榻旁,掀开上头的锦衾,拿出了几张画稿,递到他面前。 君还四有些难以置信地抬眼瞪她!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迷糊到将这种东西随意乱放。他摇了摇头,将目光调回面前的画稿。 “牡丹?” “嗯。” “这图不怎么好织。”他敛眼稍稍评估着。 “嗯,所以我还在想,该要如何排线。” “如果有定案的话,记得早点告诉我,要不,我手上的事会忙不过来。”将图交回她手中,君还四才发现她居然又睡在床榻上,不禁拧起眉。“真有那么冷吗?教你连外袍都舍不得脱下?” 要不要他再多拿几张被子过来应急一下? “太困了……忘了。”她有些腼腆地道。 都使天候变化大快,冷得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一见着床榻便忍不住趴了上去。 “唉!”不是他要管那么多,而是……“你呀,怎么愈来愈散漫?” 初次在连楼街遇上她时,她明明就是一副精明样,还记得那一双清亮的明眸可是有神得很,即使脸上有几处脏污,仍然不掩她灿烂夺目的光彩。 她那浅笑的神情,他至今难忘。 “老板,你说你手上有事在忙,到底是忙些什么?”绿绣苦笑道,再不赶紧转移话题,怕他又要念上一个下午。 “不就是忙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说她迷糊,她还不承认。 “哦……” 寒冬来了,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也开始举行。为了让自家的丝绸成为上朝贡品,每家织造坊全都卯足了劲去比赛。 “老板,今年出的是什么题?” “今年正逢新官上任,且一上任便出了个怪题。” 第3章 君还四不禁啐了一口,倒了一杯桌上的冷茶呷着,不禁蹙紧眉,抬眼瞪她。“这茶是什么时候泡的?” 真不是他要赚,又凉又涩的,根本就吞不下。 “早上,小银儿帮我泡的。”绿绣顺从地答道,又问:“今年是什么题试?” “披风。”他盯着这茶随口说道。 怪了,这茶根本就没泡好,怎么她会没发觉? “什么材质?” “皮。”君还四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年一度的丝造大会,每回出的题试都不太相同,都会依照材质、织法、染法、绣工等等来评论成品,可今年却要用皮革;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年不用织罗织绸,纯粹只重绣工? “哦……倒也是挺合理,毕竟皮革挺保暖的,总好过铺棉的锦罗。”这么想想,倒也觉得挺有意思。“若是用皮革的话,就不用重织纹了。” 呵呵,这么一来,她今年可以偷懒了。 “是啊,不重织纹,你以为今年就不用干活了吗?”君还四抬眼瞪她,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她可是块宝啊!这一两年来,轩辕织造厂能够受到青睐,继而成为贡品,她绝对是功不可没;或许他应该要对她和颜悦色些,省得她跳槽到其他绣庄布店去。可都已经拔擢为总管事了,她还想怎么着?该不会要他连掌柜的位置都交出去吧? “我没这么说,只是许久不见老板亲自动手绣画,总是有几分期待。”是真的嘛,怎么这样瞧她? 绿绣之所以会甘心地待在这儿不走,除了他挺纵容自己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他的绣奇#書*網收集整理工相当的好,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再者他设计的花样总是别出心裁、独具匠心,教她会想要再多瞧一眼。然而这三年下来,她看过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来数也还有剩。 “一个大男人在那儿绣花,成何体统……”他喃喃自语着。 以往从不觉得有何不可,可近年却不知怎地,他是愈来愈拿不动针了,尤其是她瞪大眼在一旁盯着的时候。 “怎么会?我倒觉得老板绣的祥兽相当栩栩如生,再者,色彩上的搭配,更是完美得教人无可挑剔。”绿绣说得万分真诚,仿若一回想到那时的绣画,她便感动得快要掉泪。 “那是你染的好丝线。”若说她是个绣痴、织痴、染痴,她应该不会生气吧?因为在他眼中,她确实是如此。 除了裁造她帮不上忙外,其他的几乎都难不倒她。 宝啊,她真是瑰宝,方巧教他给捡着了。当年拉她一把,可真是拉对了……对了,她也会绣啊! 绿绣浅勾着笑意,见他睇着她的神情一转,立即猜到他在打什么主意,于是抢先道:“老板,我大概知道这牡丹的线该怎么排了,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兴趣陪我到织房去?” 君还四欲言又止,思忖了下才道:“好吧,咱们就先到织房去……带件被子,你想要冻死你自个儿吗?” 见她急忙要往外走,他没好气地拉住她,将她丢回房里。 “哦——”绿绣拖长尾音,放眼瞅着方才被他揪住的手腕。老板真是个怪人,人不但长得凶恶,动作也相当粗鲁,可是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却是极轻极柔;这感觉同他第一回在连楼街上拉她一把时一样…… 三年了,她依旧不懂君还四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绝对不若皮相那般凶恶。 第二章 “你缠这么多色线,倘若要织罗时,岂不是要忙坏了?”入冬的天色暗得早,织娘们早早就下了工。偌大的织房里空荡荡的,只剩聒噪的君还四和绿绣。闻言,绿绣无奈地抬眼睇着他,随后又埋头排着色线。 “没有更简单的方法吗?”君还四坐在一旁,单手托腮,见她几乎快要趴到桌子上头编织结本,不禁轻叹一声。 “要简单的织法不是没有,可若是那般简单的织法,又怎么能显现得出咱们的特别,你说是不?”倘若所有的丝罗瞧起来都是一般,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反正到时候忙的人也不是他。 只是……说真格的,他也不是非要她赶在这当头把结本给赶出来,她就不会先歇会儿,先用晚膳吗?若用完晚膳之后,她还不倦的活,再到织房做结本也行。 不过她若愿意这般勤劳,他会更欣慰。 “那么、可以请你安静些吗?”绿绣漾着笑,目光带着几抹警告意味的盯着他,随即细眉一敛,直瞅着快要完成的结本。 “哦!”君还四乖乖地闭上嘴。 放眼整个织造厂,就属她对他最为无礼,却又是他唯一可以忍受的。 有什么法子?她可是当家的管事,这厂子里头的大大小小事项,哪一桩不是经由她的手推动呢? 再说,难得见她如此专注,他也不同她计较了。 只是…… 君还四眯起黑眸,凝视着她纤白如玉葱般的手指十分;伶俐地编排着色线,计算着一旦放到花机时,色线的长度该要多少……整个人专注得很;那细长的双眸直盯着色线,在桌上慢慢地排列出牡丹渐层的色泽和姿态。 她的眼眨也不眨,卷翘浓密如扇的眼睛几乎静止不动;而一双炯亮的水眸,仿若沉在清澈溪水中的黑曜石般,不是绝美,却挺赏心悦目。 绿绣算得上是美人了,虽说她向来不爱妆扮自己,一身简单线条的胡服,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和刺绣,而一头檀木般的黑发全塞进了御寒的镶毛胡帽。才刚入冬呢,她便已经把自己包裹成这个样子。 记得她提过自己是长安人氏,然而长安自然是比苏州冷得多,真不知道以往她待在长安时,是怎么过冬的。 啐!虽说她的五官算得上精致,然而最教他目不暇给的,则是她一头如云瀑般的秀发,尤其她向来不爱绾发,就连随便编辫都不肯,放任一头过腰的黑发如瀑倾泻,那头黑发说有多美使有多美…… “你在做什么?” 绿绣突然的问话,教君还四猛地回神,抬眼看着她有些不解、只是以眼示意的表情。 君还四顺着她的视线探去,蓦然发觉他居然揪住一绺从她的胡帽里流泻出来的发丝,他赶忙放手,有点赧然地别过脸,羞恼得直想要给自个儿几拳清醒清醒,唾弃自己怎会在不知不觉中轻触起她的发了…… 他是爱发成痴,情难自遏啊! 绿绣倒也没放在心上,径自排着色线,压根儿不管他,横竖这也不是头一回,早就见怪不怪了。 君还四这个人,虽然不是很正派之人,性子有点野、脾气有点躁、没半点耐性,一发火便大小声的鬼吼,一恼起来就像是吞天噬地的恶鬼,但是他却救了她,也栽培了她。 他算得上是大善之人了,该感激他不但给了她栖身之处,还给了她管事一职,教她能够尽兴地耍布舞线。 “老板,你要不要瞧结本?”完成了最后阶段的编排,绿绣才轻声地唤他。 君还四轻咳了两声回神,不算俊俏的脸有些赧然地道:“方才……” “结本。”她直接指着桌上。 “哦!”他不由得又轻咳两声,努力地把双眼定在桌上的结本。 看她一点都不在意的模样,相形之下,他反倒是有些在意过头了。不过他会在意是天经地义的,而她不在意是她根本就少根筋。 一个姑娘家教人碰了头发,可是于礼不容的,她该要大声地驳斥他才是呀!真是的,虽然已经知道她的性子懒散又随性,可她竟随性到这地步,教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不过,她若真的大声斥骂,这难堪的人岂不是他了? “老板,你觉得如何?”见他两眼是盯在结本上了,然而心思却不知道已经飞到哪儿去,她不禁好意地提醒他。 顶着这么冻的天候帮他排结本,他还不赶紧审视,不知在胡思乱想什么,真是的!不过是一绺发丝罢了,有什么了得的? 真看不出来君还四竟是如此束于礼教之人。 “呃……”君还四努力地凝聚所有的专注,却发现结本有两种版本。“你排了老半天,是打算两种都要采用吗?” “不,这个是要织锦绫的,而这一个是我自个儿要用的。” 他不禁扬眉问道:“你自个儿要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打算要自立门户? 他待她不薄,给她的饷银不算少,攒了近三年,若是她打算要自立门户,该是不会太难…… “老板不是说过,倘若我要衣裳、靴子都可以直接到织造厂拿吗?”绿绣不禁没好气地道。不知道她该不该说君还四太过多疑了? “是没错,不过……” “我想要织我自个儿想要的布匹,再请织造的师傅帮忙剪裁,难道这也不成吗?”她不由得挑起眉。 “当然可以。”君还四二话不说地答应。 只要不是要自立门户的话,她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压根儿不需要过问。 “哦!”绿绣点了点头,又问:“不知道老板有没有意思帮我穿线,试织一下花纹?” 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与其明儿个顶着大冷天再拼上一天,她倒不如今儿个痛快完成,这样明儿个她要是赖在床榻上,他也比较没话说。 “差不多要用晚膳了……”他浅吟一声,见她一副极想要在今天完成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既然你想要现下弄,那就弄吧。” 说穿了,她根本就是打算明天再偷懒一天。 罢了、罢了,是偷懒也罢,横竖只要把她留在这厂子里,需要她时能唤她一声便可,至少她又不是一年到头都懒。 第4章 “那就先穿线吧,我挑一下线。”绿绣走到后头竹扇前瞧着已染过色的经线,挑选着想要的色线。 “现下若是要先穿线的话,肯定还要一两个时辰,你要不要先用晚膳?”君还四缓步走到她身旁,睇着她专注的神情,不由得微蹙起眉,该不会又神游到哪里去了吧? “嗯……”绿绣心里直想着要找色线,压根儿没听见君还四的声音,甚至没发觉他就在身旁,脚步突地往旁边一挪,不偏不倚就往他的脚踩了上去;她的身子一踉跄便往他身上倒,狼狈地将他扑倒在地,连人带着竹扇、溜眼竿和经耙都压在他身上。 “啊……”绿绣轻吟一声,想要爬起身,却发觉经耙就压在顶上,教她想要起身也起不了。 “你这个混帐东西……” 听见身下低沉饱含怒意的嗓音,绿绣连忙低头一瞧,惊见君还四额上冒出了汩汩血水,她突地两眼一翻,便昏厥趴在他身上。 “混帐,现下是什么时侯,你居然给我晕了,你该不会忘了你还压在我身上吧?”君还四不禁破口大骂着,见她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他不禁重叹了口气。“我还帮你挡着经耙和溜眼竿呢, 还连手都伤了,你居然晕了……” 早知道她偶尔会因为过于专注而少根筋,想不到他竟倒霉的在这当头站在她身旁…… 一开始听他的不就好了?先去用晚膳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啐! “老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的气……”绿绣的话说到最后,愈来愈细,仿若是蚊鸣般。 君还四冷着脸坐在大厅椅子上,让浅樱替他包扎伤口。 他睁着一双教小娃儿瞧见都会无措哭啼的大眼直瞪着绿绣,大有想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可她算是厂子里的支柱,教他如何对她动手?再者,她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教他如何能狂打她几下? 与其扁在她身上,他倒宁可打在自个儿身上。 她哪里捱得起打?可如今事态有些严重,最教他气恼的是——他不只是额上挂彩,就连掌骨都折断了。 破相之于他,根本不痛不痒,毕竟他原就不怎么在意外貌,反倒是手啊!折了他的右掌骨,如此一来,他的手指就动不了,这可怎么办? 先不管一个月后的丝造大会,就管眼前好了。 瞧,一桌丰盛的菜肴,然而他却动不了箸;唉!倘若不是为了要护着她,他又怎会将自个儿给搞成这境地? “老板……”绿绣愧疚地站在一旁,敛下眉眼。 谁知道他会站在身旁?谁知道她一脚就踩在他脚上?她的身子一倒,拖着手上的色线,便拉动了竹扇、牵动了溜眼竿和经耙,随即仿佛一阵天摇地动般,事情就发生在眨眼间,这要怪她吗? 可……就怪她吧!谁教她身上没半点伤!而老板却破了相又折了掌。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事发突然啊! “哼!”君还四恼怒地别开眼。 就算是他大人无大量吧,反正他现下就是恼得很,不想同她说话。 绿绣不由得扁了扁嘴,总觉得有些伤心。进厂子近三年,说真格的,老板待她真是好,一路拔擢她为管事,对于她偶尔的偷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她太多。说穿了,其实还挺纵容她的,甚少对她有微辞,更别说是重话了,就连骂一声都少。如今却不睬她,心还真是有些痛啊! 将伤包扎好,浅樱不由得来回睇着两个人,浅挑着笑意道:“四少,你就别恼了,绿绣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便能折了我的掌,哪天若要故意,岂不是要我的命了?”君还四不禁发怒,有意无意地瞪一眼已经快要把脸给垂到地上的绿绣,心头闪过一丝不忍。横竖,她也该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没恶意,纯粹只是发泄嚷个几声罢了。 不过,认识她三年,这还是头一回见她在自个儿跟前抬不起头呢。因为她甚少出错,尽管有错,大抵也是无伤大雅的小错;如今出了个大错,几乎快要酿成灾了,教他骂个两声,也是应该的。 其实他的手不疼,但是想到一个月后来不及参加的丝造大会,他的心就疼啊! 丝造大会可是决定一家厂子未来一年的生意,虽说每回参赛,不见得能获得青睐成为呈朝贡品,但好歹也得先试试再说。如今手都折了,还试什么试? “四少……”浅樱不由得苦笑,回头望了一眼绿绣,搔了搔额道:“先用膳吧!四少,今儿个忙了一天,肯定是饿了吧!” “我光是生气就饱了,哪里还会饿着?”君还四没好气地道。 “四少……”见绿绣潋滟的眸子泛着光痕,浅樱忙又进言说:“四少,你不饿,可不代表绿绣不饿啊,她今儿个也是忙了……” “忙着在床榻上睡一整天。” 要不是他去唤她起床,说不准她这当头还在睡呢!啐,她以为她是山上的飞禽走兽,只要一入冬,便要筑洞休眠吗? 该吃的时候也不知道要吃,瞧,瘦得紧,仿佛他虐待她来着,怎么会连照顾自个儿都不会?早知道他当初就不该为了避嫌,在厂子后院替她设了个院落,教她一个人在那儿作息。 “四少……” “得了,嘴不就长在她脸上,若她真饿了,不会自个儿去吃吗?”君还四抬眼瞪着浅樱,不耐烦地骂道:“难不成我没说用膳,你们都不用用膳了?难道我是一个会虐待下人的主子?” “老板不用膳,我也吃不下……”绿绣淡声道,声音听来有几分沙哑。 君还四蓦地眯起眼,尽管心底有些惊,却还是不形于色。该不会是他骂得太重了,教她快要掉泪了吧? 不会吧?他不过是鬼吼个几句而已,这些话她就当他放屁不就得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手折了便折了,休养一两个月肯定会复元,有什么好愧疚的;再说,丝造大会年年可以参加,今年若是不参加…… 他会难过。 “甭管我了,我是在想丝造大会的事,你们饿了就先行用膳,压根儿不需要等我。”君还四挥了挥没受伤的左手,他有些烦躁的爬了爬一头黑、灰、黄杂色横陈的发……啐,见到这发丝,教他更烦了,也许他该要戴顶胡帽遮掩才是。 “四少,这不用想啊,虽说四少的巧手受伤动不了,拿不了针线,做不了活,但绿绣可以用!”浅樱提醒的说:“四少,你该不会忘了,咱们之所以和绿绣结缘,不就是因为一条精绣手绢吗?” 闻言,君还四不由得侧眼向绿绣探去。 可不是吗?他原先就是这般打算的。 “绿绣,你怎么说?”他淡声问道。 “我……”绿绣犹豫了下,像是认命般地点头道:“老板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是她闯的祸,理该由她补偿,只是刺绣很伤眼的,她的眼力已经不比从前;再者,就怕自个儿的绣物会在丝造大会上遇着了……不对,这儿是苏州不是长安,不至于会发生这种事才是。 “那好,咱们用膳吧!”浅樱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那么,这一阵子就劳烦绿绣再搬回宅子好了,不但可以就近照顾四少,一方面又可以一起商讨丝造大会的事。” “但是……” “就这么着吧!”不等君还四拒绝,绿绣抢先回答。 君还四睇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由着你。”他会想要避嫌,是不希冀他日若是她要出阁时,多了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不过,依她那种懒性子,想要出阁,怕是难啰! 第三章 微亮的天色系着一抹灰,弱阳穿不透厚重的云层,只见淡淡的雾环绕着,教人不由得想要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多待一会儿。 然而,铿锵一声,刺耳的声响教睡得正香甜的绿绣惊醒。 她疑惑地睁开眼,不解地蹙紧柳眉思忖了下,却又突地听到瓷器破碎的声响,还夹带着几句咒骂声,她这才猛地想起——她又搬回宅子了。 对了,老板八成是在用早膳! 这念头一闪过脑际,顾不得身体疲惫得想要再倒回床榻上、也顾不得外头冷得教她想要再缩回被子里取暖的冲动,只见绿绣甩开被子,快速地整装,拉了件帔帛随即往外跑。 她开了门跑上渡廊,穿过花厅,一会儿便来到君还四的房前;她大剌剌地开门后,果真见着君还四正蹲在地上捡碎了一地的破碟。 她忙唤:“老板,我来就好。” 她立刻蹲下身,利落地将碎了一地的瓷片捡起,压根儿不管一头没束缚的长发正在毡子上头扫着。 “头发。”他没好气地拎起她的发。 “哦。”绿绣随性地抓拢头发,往颈项绕上两圈,还可以充当保暖的帔子,教人看了哭笑不得。 “怎么跑来了?”君还四坐回圆桌旁。 “我听见声响了。” “入冬了,你不是贪睡得紧?”幽黑的眸子直瞅着她一头细腻如丝的乌发,见着上头黑透发亮的光泽,不禁有几分贪恋。 “可我想,你八成是在用早膳,要不也已经要起身,该有人在旁伺候你洗脸更衣,遂我便来了。”绿绣捡完一堆破瓷片,随即坐到他的身旁,查看他的手有没有又跑出一道伤口。 “有其他人管着。”君还四不悦地别过眼。 这宅子里的下人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哪里轮得到她这管事干这种下人的差活? “浅樱肯定是帮你分劳去了,而你又不爱奴婢近身,谁帮得了你?” 第5章 绿绣抬眼盯着他,发觉他一头乱发,思忖着待会儿要怎么替他绾发。 她可没绾过发,还不知道该怎么弄呢。 “啐!”这点她倒是清楚得很。君还四缓缓的道:“我一个人要洗脸更衣不成问题。” “可昨儿个晚上,你却为了用膳而险些掀桌……”想起昨儿个晚上,可真是险象环生啊,就连最熟稔他性子的浅樱都教他给吓了一跳。 “那是……” 还不都是不惯用的左手害的?倘若不是因为它这般笨拙,教他连夹菜都夹不起来,他又岂会那般发火? “我喂你吧!”她已经拿好箸,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 君还四翻了翻白眼,瞪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给我调羹,我一样可以自个儿用膳,你尽管口去睡觉,甭管我;毕竟你是个师傅,而不是我宅子里的下人,甭降低自个儿的身分。” 瞧她两眼都快要闭上了,何必这般勉强? 而且,昨天他不过是一时气上心头,随口说了些重话,没什么意思的,她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可毕竟是我害老板受伤的……”她过意不去。 “不用了。”笑话,他一个大男人若要靠一个姑娘家喂他用膳,这若传了出去,还像话吗? “老板……” 见她把眼一敛,声音一哑,他的心不由得又颤抖起来。他不禁眯起黑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该不会是…… “你想喂就喂吧!”啐,连这样都要掉泪啊?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动不动就要掉泪,真是的!以往就不曾见她这么脆弱,怎么,留到现下吓他用的? “老板,张口吧。”绿绣立刻一扫刚才的难过,浅挑着甜甜笑意,夹了一口菜凑到君还四嘴边。 君还四狐疑地蹙起浓眉,怀疑她根本是在装哭,瞧她黑白分明的眼,没有半点泪光,可方才的情景她真是像极了要掉泪的样子。 “老板?” 见她催促了一下,他不禁被动地张了嘴,实实在在的教她给喂了一口菜,总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太不像个男人了,居然还要姑娘伺候他! “不知道厨房熬药了没,我待会儿再过去瞧瞧。”绿绣夹着饭菜,配着清汤,一口一口地送进君还四的嘴里。 “你的动作能不能缓缓?”见她动作利落,君还四不禁有些喘不过气地向她喊停。 她以为她现下是在喂猪不成?知道她干活儿相当俐落,可喂他用膳时,能不能把动作放慢些? 他又不是布匹…… “啊——”见他嘴里一大口的饭菜,绿绣有些赧然地垂下眼。 “倘若不想喂就不要喂!”君还四含糊地道。 他激愤地把满嘴的饭菜囫囵吞下腹,凶狠的直瞪着她,见她仿若有些歉意,他不禁又道:“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甭放在心上。” 啐!相处三年了,不懂他的性子,也该知道他这个人向来有口无心,即使说的话再奇qisuu.书难听,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不过是嘴硬随口说说罢了。 “我知道。”绿绣偷偷地扬起一抹笑,又不着痕迹地掩去。“老板,关于这一回丝造大会,你可想到要绣什么东西了?” “还没想到……”君还四想替自个儿倒杯热茶,可热茶没对准杯子里倒,反而是倒在桌上。 “该死!” 混帐,就连倒杯茶都这般难吗? 君还四扬起手里的白玉瓷壶,气得直想往地上砸,却教身侧的绿绣给一把抓住了。 “老板,我替你倒吧。”她连忙抢下壶。 君还四侧眼睇着她,微恼地抿了抿唇,瞪着她帮他倒上的茶水。“活像个废人似的,真是教人急死了。” 平常事事都得要仰赖这一只手,可偏偏这回掌骨折了,以后别说要与人谈生意做买卖、别说要批阅帐本,更遑论要参加今年的丝造大会了,他就连最基本的用膳、倒茶、整衣都成问题……样样事都要有人在旁伺候着,这同个废人又有什么两样? “老板,何不趁这当头好生休憩呢?”她不惧反笑道。 “年关将近,我哪来的时间休憩?”他光是想到有那么多事,他便觉得头疼了起来,忍不住嫌恶自个儿的无能。 “铺子的事,有浅樱这好帮手管着,压根儿不需要你费心;至于厂子,则有我全权做主,老板只需要安心地待在宅子里,好生休憩便成。”见他未伸手拿茶喝,她忙将茶杯递到他的手中。 “还有丝造大会呢。”君还四浅呷了一口茶。 “老板还没有构思吗?” “昨儿个才拿到题试,现下脑袋是一片空白,哪里会有什么构思来着?”新官上任,出的是什么鬼题试,分明是整人。 皮革要怎么绣嘛? 真不知道该说这题试出得好,还是存心找碴…… “老板,虽然皮革绣不了,不过咱们倒是可以拿锦绫当内里,再将内里翻襟出来,然后再把花样绣在翻襟上头;再不然,若在里头垫了锦绫,还想要在皮革上头绣些简单花样的话,该是不会太难才对。”绿绣敛眼思考着,在脑海里描绘了花样的大概。 君还四侧眼看向她。“你心里似乎有了谱?” “有个样子,但还不算周全,下回我请织造的师傅替我找块上等的狐裘和小羊皮裘,我再拿来试试。这也是我昨儿个要入睡前想的,还不知道成不成,总之得先试试再说。” “哦?”看来她倒是挺贴心仔细的,知道他最看重的是哪一件事。 “老板,待会儿喝下药汁之后,再同我说你今儿个是怎么安排时间的,让我帮你分劳吧。”绿绣浅笑道。 “只能这么办,要不还能如何?”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要是再不接受,岂不是有些婆婆妈妈,太难看了? 阔别三年,他也想要再瞧瞧她当年的古怪绣法。 这三年来,未曾再见过她像那日一般的特殊绣法,今儿个他可真是要大开眼界了…… “混帐!” 砰的一声,镇纸摔落在地,就差那么一点点,整块龙砚就快要摔到案前的毛毡上头。 只见君还四一双黑眸微绽凶光,怒瞪着前方洞开的大门,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之间寻找着绿绣的踪影。可惜的是,一盏盏的灯都亮了起来,也照亮了书房前方的园子,却依旧没见着她的身影。 混帐,说什么要帮他分劳,分她个鬼! 现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见不着一个鬼影子! 她说要到厂子去一趟,可从早上待到现在,都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还不回来,她到底有没有想到他还没有用膳呢? 浅樱接下他铺子里的事务,忙到现下不见人影,他倒还稍微可以理解,可这绿绣呢? 早说过她原本便不是极为勤快之人,何况在入冬之后,更是有得偷懒便拼命地偷闲。说不准现下又窝到水榭睡觉去了,也说不准若没人唤她起床,她便打算一直睡到明儿个呢。他一不在旁边盯着她,她随即又松懈了,真是教他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才好? “老板?” 蓦地,远远地便听到绿绣有几分圆润的嗓音,不知怎地,他有股想要躲起来的冲动,存心要教她找不着他;然而她走得太快,教他一犹豫,便错失了先机,还是让她给逮个正着。 “老板。”绿绣走到君还四跟前,见案桌前掉了块镇纸,连案桌上头的帐本也散乱一桌。 又生气了?怪了,虽然知道他是躁性子,比较容易动怒,可他的怒气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要教他发火,总是有缘由的;可他现下却无端端地拿镇纸出气,浅樱还没回来,不是浅樱惹他生气的,那么……难道是她? “你究竟是上哪儿去了?”原本是想要留几分君子风度,不同她一般计较,可偏偏他藏不了心思,一旦心里藏了话不说,肯定会憋死他自己。 所以,他宁可将炮火往外发泄,也不愿藏在心底伤了自己。 “我上厂子了。”她捡起镇纸,不解地望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上厂子的?” “早上,用过早膳之后。”她记得很清楚。 “那你知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时候了?”君还四指了指外头,要她看清楚外头的天色。 不早了,天都暗了,风也挺强劲的,吹起来也是挺刺骨的,她不是向来怕冷,怎么这时候还在外头溜达? “掌灯时分。”绿绣像个小媳妇般,小小声地回答。 唉!她当初在这宅子里住满一年时,会答应他在后院盖水榭供她休息,可不就是为了他这性子? 虽说,他觉得如此一来可避嫌,也是挺好的;然而,她倒认为他这刀子嘴的性子,真要改改才成,要不然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准哪日她吃不消,便又逃回水榭去了。 “你何时这般勤奋过了?”君还四闷着气道。 真不是他要损她,而是她确实是难得勤奋,如今在厂子里耗到这时候才回来,肯定是在水榭睡过头了。 “老板,你忘了昨天排了新结本吗?”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绿绣迟疑的略抬眼看着他。 “那又怎么了?” “我今天在厂子里排色线,要把色线都弄好了,才能把工作丢给花娘。”横竖他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倒不如先招供,省得他闲得又大发脾气。 “既然如此,哪需要这么久的时间?”织房里的工作他又不是不懂,她现下这么说,到底是打算怎么脱罪? “老板,我总得要待在那儿检查织出来的花纹吧?” 第6章 绿绣不禁苦笑。 闻言,君还四不由得语塞地闭上嘴,羞赧得直想要掀开底下的毛毡,再顺便挖个洞,把自个儿给埋进去。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排了结本,又不代表织出来的纹路一定会和先前的绘图一模一样。不等着看结果,那么她去排了色线,又有什么意义? 再者,年关将近,好几批绫锦和素罗都已经供不应求,织房早就已经忙得人仰马四;再加上今儿个又弄了新花样,肯定是将一干的织娘都给忙坏了,别说是织房忙,就连染坊和绣庄不也是一般? 而且,织造也忙着制皮裘和锦靴…… 整个厂子一旦入冬,就仿佛成了战场。她尽管懒散,却向来将厂子打理得不用他烦心。 君还四僵若硬石般的坐在案前,黑眸卸下凶狠戾光,想了又想,反覆地自省之后,脸上才显露出赧然、愧疚的表情。 “老板,若要算帐本的话,我来帮你吧。”绿绣不以为意地勾着笑,走到他身旁,动手整理散乱的帐本。 “你又看得懂帐本了?”啐!他明明不是要这样说的,怎么一开口就…… 真是受不住自个儿的这一张嘴,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话一出口便是这般不中听? “你可以教我啊!”仿若早习惯了君还四这张刀子嘴,绿绣毫不在意地掀开帐本,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就等着他的吩咐。“再不然,你直接用念的,我写。” 横竖不过就是一只代劳的手,不是吗? 君还四有些气恼地垂下眼。“你吃了吗?” “还没。”绿绣不解地望着他。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瘦成什么鬼样子了?你不多吃些,教自个儿长胖些,外头的人还以为我虐待你,你知晓吗?”话一出口,他再次恼得极想要痛扁自己几拳。 这一张嘴……明明就是不想这么说的啊,怎么会…… “哦!”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先用膳,等用过膳之后,再到书房把帐本写清楚。” 他的意思是要告诉她,他为了等她这一只手,所以至今都尚未用膳,是不? 君还四见她误解了自个儿的意思,不禁气结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算了,累人啊,他懒得解释了。 反正她不气不恼,他又何必在意? 可,怎么反倒是他在意极了?总觉得自个儿像是亏待她了……啐,亏待了什么?这三年来不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吗?哪里亏待来着? 第四章 “老板,你真要一道去?” 一大早,蒙上薄雾的苏州城不断地飘着细雨,带着刺骨的风,吹走了一早就该开门做生意的店家。 绿绣全副武装,头戴胡帽、颈系帔子、身穿狐裘大祆、脚套裹毛统靴,手上还抓了把伞,站在宅子大门前,有些犹豫地睇着仅着简单衣袍的君还四。越是瞧着他,她便觉得又冷了几分。 这么冻的天候,他竟然穿得这般单薄。 “你不是说要到织造那边找适合的皮裘?”君还四微蹙起眉盯着她。 “老板不放心我挑选?”还真不是她要自夸,皮裘才是她最在行的,只因为她怕冷、遂她知晓各种皮草的特质。 “身为老板,我不能亲自坐镇吗?”话一出口,他眉头蹙得更紧了。怎么一句“他想要一道去”,他都不能好好的说?他当然是相信她的才能,只不过他有些话想要同她说罢了,让他跟着又如何? “当然可以。”自然可以,只是……罢了,他是老板,他怎么说便怎么着。 君还四无奈地打起油伞,率先往外走去,绿绣紧跟在后。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往前走,走向城边门上的桥墩。 他走着走着,脑袋还想着昨儿个晚上的事。 他得同她道歉才成,虽说他是老板、主子,但也不能随便冤枉人。欠她的道歉,他用吐的也要吐还给她才成。 不过,话说回来,他原本昨儿个便打算要同她说清楚的,可谁知道却被她打了岔,害他忘了要说什么,结果就这样拖了一夜,教他就连睡梦中都惦记着这件事,使得他浑身不对劲。 可谁知道昨儿个没说出口的道歉,今儿个要教他对绿绣说出来,还真是有些为难啊! 该怎么启齿呢? 呃……如何说得悠然自得、不着痕迹? 若无其事地贴近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可是若是他没说清楚,到时候她也没听懂,那他岂不是白说了? 再者,她是不是够了解他?倘若到时候她曲解他的意思,那不如什么都别开口,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就得了?自己何必为了昨儿个晚上的事而想破头,这真是太不像他了。 可是,要他犯了错又不认错,他真是有些瞧不起自个儿。 还是说出来比较好,要不就这样闷在心底,对他而言,不但是种煎熬,还是相当难受的折磨。仿佛他是个昏庸的暴君,居然不分青红皂白便骂了她一顿,怎么说都是他的不对,道歉也是毋庸置疑的。 还是说了吧,把话说白,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何必在这儿想什么该不该的,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管她到底会怎么想的。 打定主意后,君还四随即停下脚步,轻咳了两声,用着连他都不敢相信的轻柔嗓音道:“绿绣,咳咳……昨儿个的事真的很抱歉,那时我一时气坏了,忘了你到厂子排线是需要一点时间的,结果我不但没赞赏你,反倒还骂了你一顿,我……” 不知道是不是声音说得太过轻柔,害得他有些口干舌燥,总觉得说起话来,喉头干涩得紧,不够顺畅。 罢了,横竖重点已经说了,就看她怎么回了。 只是,她怎么吭都不吭一声?是教他给吓着了吗?可就算是吓着了也要吭一声嘛,不要教他觉得自个儿像是在演独脚戏。 半晌,身旁依旧没有半点声响,君还四不禁蹙起了眉,几乎是恼羞成怒地道:“我知道是我不对在先,可道歉也说了,若你对我还有什么不快,你大可以直说,不需要同我拐弯抹角!” 好歹他也是她的老板,愿意低声下气道歉已属难能可贵,她还想怎么着?难道她真的恃宠而骄了不成? 他微恼地皱着眉,感觉身旁一点气息都没有,好像他是对着空气在鬼叫般。 “绿绣!”混帐,还是吭都不吭一声? 看在他是老板的份上,即使她再不满,也要先回他一声;尽管胡乱回上一句也成,是不? 她一直默不作声,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老板。” 圆润柔软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不禁教他狐疑地回过身,乍见她离自己大约有十几个大步远,坐在桥墩上,正一脸不解地睇着他。 “你……你在那儿做什么?”混帐,她居然没跟上来! 见他大步飞来,凶恶的脸涨成猪肝色,绿绣不禁赶紧跳下桥墩。 “你!”居然真让他站在前头演起独脚戏! “老板,真是对不住,我见这溪面上的景色很美,遂……”她指着溪面,霏霏细雨在清澈的水面上激起了点点涟漪,配上迷蒙的雾气,着实有些凄迷;但再望向已悬上红彩的城门,配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又可以感觉到几许年关将近的热闹气息。 看着又要过年了,她一个不小心又想得出神,所以就…… “敢情昨儿个你也是这般延宕了时间?”君还四眯起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瞪着她敛下的眉眼。 绿绣微微抬眼,笑得几分腼腆。“苏州的风光确实是……” “混帐!”他怒不可遏地吼着。“你知不知道在这儿赏溪,若是没穿上够暖的祆子,是很容易染上风寒的?再者,你又怕冷,你居然会在这儿瞧景色,瞧得出神忘我,简直是……”教他很想掐死她。 记得初到苏州时,浅樱那笨丫头也犯过,想不到她们俩竟是同伙的。 对了,他根本不需要向她道歉的,不是吗? 她又不是全耗在厂子里、天晓得昨儿个她呆站在这儿多久,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不肖之辈对她毛手毛脚。真不是个普通的笨丫头,比起浅樱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板……”唉!一个不小心便瞧得出神了。“不知道你方才唤我做什么?” 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要不,老板不知道又要骂到什么时候了。 “我……是要你走快些!”君还四一张怒颜张牙舞爪地扭曲,没好气地吼着,但若是仔细一瞧,不难发现他的耳根子一片烧红。“还不走快些! “哦。” 见他快步走着,这回绿绣便学聪明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只是她方才好似听见他说了什么,有点远,再加上这儿风声极大,教她听得不是挺清楚的。 算了,不重要,反正他这个人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不理睬他便好。 “颜老,这是关内狐,不是关外狐。” 织造房里五味杂陈,杂七杂八的皮毛味混杂在一块儿,那味道说有多腥膻便有多腥膻。然而绿绣却不以为意,拿着狐毛唤着掌管织造房的颜老。 “啊,我拿错了,这确实是关内狐,绿绣管事可真是了得,居然还知道怎么分辨。”颜老走上前来,拿回带毛的狐皮走进里头的仓房里,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来了,这才是关外狐。” 绿绣接过手,对着狐毛轻吹口气,见着毛根露出青黑色,才确定这确实是较为珍贵的关外狐。 “若是要做件披风,这狐皮少说也要用上十数件才成,这……太奢侈了。” 第7章 绿绣敛眼抚摸着纯白色的狐毛,直觉这狐毛暖得紧,教她忍不住想要请颜老再帮她做顶胡帽。 “那有什么关系?既是丝造大会要的皮革,咱们自然要挑选最上等的皮。”一直站在一旁的君还四不由得开了口。“没有貂皮吗?” 啧,她会不会将这厂子给看扁了? 近三年来,难道她不知道这厂子早已经在苏州城扎下了根?走到外头,有谁不知道轩辕织造厂的名号? 织造厂里头所有的皮裘都是最上等的,所有的丝线也全都是用最好的四眠蚕丝,要不怎会成为上朝贡品? “不需要用到貂皮啦,一件披风要几只貂啊。”绿绣忙阻止。 貂确实是比狐更加保暖,而且触感更佳;但是貂比狐的体型还要小,一件披风都要用上十数件的狐皮了,若是貂的话,那岂不是要二十来件? “那你打算要怎么做?”君还四没好气地瞒着她。 “羊皮也成,不一定非要狐皮。” “不要,我可受不了羊皮的腥膻味。” “倘若用胞羔或者是乳羔,一点腥膻味都没有的。” “不,羊皮的保暖性不够。” “江南又不是挺冻的。” “是吗?可就有人冻得缩在被子里下不了床。”啐,他为何不明说一旦披风做好,送审发放回来之后,是想给她用的不就得了,他为何连寻常的嘘寒问暖都带着刺呢? “我……”她又不是很怕冷,只是…… “再说,若要使用胞羔和乳羔的皮,算算,至少也要二十件才凑得成一件披风哪。” 绿绣顿了顿道:“那倒是。”看来还是狐皮最为恰当。“颜老,能不能帮我拿个十二件狐皮送到染坊去?” “成,我马上差人送过去。”颜老随即又回身走了。 “你还是决定要用狐皮。”他不以为意地瞅着她。 “我觉得狐皮刚好,倘若要在上头绣纹,也比较容易些。”绿绣边想边往外走,几乎快把君还四给忘了。 君还四仿若早已见怪不见,一迳地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她会不会太不把他给放在眼里了?居然问都没问他一句,便直截了当地说要用狐皮;好歹也先问问他,他是老板啊! 虽说这厂子的事全由她管,可也该形式上问他一句,教他心里舒服些。 遗憾的是,她这脑袋瓜子若是有事忙着,八成连天皇老子来了,她一样不睬。该说她这性子是好还是不好呢? 君还四摇了摇头,跟着她穿过中堂往前走到染坊,见她身形矫健地闪过高挂在广场上头的染布和染线,纤小的身影随即晃入房里,找起各色染剂。 他挑起眉跟在一旁,看着她聚精会神地比对着颜色。 她真是块宝,是不?君还四不由得思忖着。 根本就没什么事难得倒绿绣,从染到织、从织到绣、从绣到织造,各式材质她都懂得分辨优劣,压根儿不需要他在旁教导。相反的,说不定他还得向她多多请教哩。 哼!谁也料想不到当年在街上像个乞儿般兜售手绢的落难姑娘,如今竟成了轩辕织造厂的管事。 不过,她倒也好性子,就连当初羞辱她的大婶的长相都忘了,几回走到街上铺子,她瞧也不瞧那大婶一眼,还以为她是蓄意对她下马威,孰知她是根本忘了她的长相,就连当初那回事都给忘了。 她说,她就只记得他提拔了她,也帮助了她。 就这么一句话,教他忍不住多疼爱她一些,可惜的是,倘若她能改改性子,他会觉得更加妥当。 瞧瞧,她现下仿佛是当他死了一样,眼里心里都没了他的存在,她看得见的只有摆满这房里的染剂,若他不闪边一点,说不准她待会儿一时手忙脚乱踢翻了什么,他又要遭殃了。 唉!她既懂得偷闲又懂得忙,那他……真不知道今儿个出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该说的没说,说了她也没听着;如今,也不用他多嘴了,他应该回宅子才对,再待在这儿,他也不知道他这废人能帮上什么忙。 干脆回去休息算了…… “绿绣。”君还四轻唤一声,见她没有半点反应,他不禁微叹着气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拍上她的肩。“绿绣,我要……” 砰的一声,绿绣原本拿在手上的两盒染剂不由分说地往君还四身上丢,不们不倚地丢上他的脸,染绿了他的脸,也顺便染黑了他的头发…… 君还四瞬间瞪大残戾的黑眸,薄唇紧抿成一直线。 若他说他想杀了她,这回该是不会有人反对吧? 绿绣刷白了粉颜,瞪大澄澈的美眸,愣在当场,好半晌之后才道:“老板……你没事吧?” 老天,他没事干嘛拍她?她很胆小的,一直都是不经吓的,他这样不出声,真是会吓死她的。 “你认为我会没事吗?”怒焰咬嚼着胸口,一点一滴顺着喉头顶到空气之中,君还四睁着凶恶的眉眼动也不动地瞪着她。 “我……你怎么会一声不响地跑到我身后,我会吓到是很正常的。”这真的不是她的推托之词,而是他……唉,事已至此,再多说也好似藉口罢了。 “我一声不响?”轰的一声,火山爆发似的,怒焰从君还四的黑眸、薄唇喷泻而出。“我唤了你两声,你说我一声不响?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着?” 难道她就不能再正经一些吗? 专注在工作上是好事,可若是落入无人之境,那就危险了。 真不知道这厂子里头到底有多少个人遭受过她的毒手,还是他较笨,压根儿不懂得要逃,才会遭此下场。早知如此,方才根本不需要知会她一声,他转身便走就是。 “我……”绿绣愧疚得说不出话。 “上一回害得我破相兼掌折,这一回你是打算拿染剂毒瞎我的眼不成?” “啊,对了……”说到这染剂,有些可是有毒的。绿绣推着他直往外跑。“老板,这不能开玩笑的,得赶紧洗干净才成,要不若是教毒性给渗透的话,那可就糟了。” 她可不希冀因为自个儿的一时大意,教他又受了伤;之前伤了他的脸和手,已经够她愧疚的,若是他的眼因此而瞎了,她就算是死也陪不了。 第五章 水榭后院厢房里,热烟袅袅,里头浮现两抹忙碌的身影。 “老板,快!” 待下人将浴桶注满水,绿绣随即拉了张凳子坐在浴桶边,从浴桶里舀了一瓢水,拿起手巾沾湿,赶忙抹着君还四的脸。 君还四拧起眉,感觉细腻的丝巾在他脸上磨来蹭去……她以为她正在搓的是什么?她该不会以为他的脸是墙吧?居然搓得这么大力,像是快要把他的皮都给搓掉了。 一把扭住她的手,他有些微恼地瞪着她。 “犯不着这么大力吧?”他几乎以为她是在公报私仇了。 先是舀水泼他,现下又拿手巾搓他,她到底是怎么着?很疼的耶! “可是我怕你的眼睛……”绿绣直瞪着他的眼,见他的大眼带着戾气瞪着她,她不由得左右摇摆着身子。 “你这是怎么着?”君还四哭笑不得地见她摇晃着身子,一只手往她的肩头一抓。“你没事吧?” 她在晃什么?又不是天摇地动,怎么直晃个不停? “你看得见我在晃?”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君还四一副拿她没辙地啐骂一句。“我眼睛好得很,你当我瞎了不成?” 她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对劲了?一路拖着他往水榭的厢房跑,他自然知道她是想要清洗他一身的染剂,可说就洗,何必搓他的脸,然后又在他面前摇头晃脑的? “你真的瞧得见?”绿绣瞪大眼,隐隐约约看得出她眼眶里泛着的光痕。 “废话!”君还四没好气地道,准备要好好地大骂她一顿时,却见她的眼中落下了豆大剔亮的泪水,教他不由得屏住气息。“你……” 这是怎么着?哭……哭了? 她是在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认识她这么久,头一回见她难过得掉泪。这一掉泪,可真是快要哭掉他的心,教他心神俱惧,手足无措得紧。 “还好没伤了你的眼……”见他震慑得说不出话来,绿绣反倒勾着笑抹去泪水。“方才就怕染剂渗进了你的眼,会灼瞎你的眼。上回有个染工就是笑闹玩着,一个不小心便酿祸……” “啐!我福大命大,这么点小事哪里伤得了我?”见她露出了笑容,君还四高悬的心才缓缓地降了下来,好气又好笑地斥责她。他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她是担心自己。 不过,拿他同一般染工比,真亏她比得下去;难道在她心中,他就同个染工一般尔尔? 应该要再好些才对,毕竟他是她的老板,她该要再尊重他些,再担心他些。 “可你前几天才因为我而伤了掌骨和额……”她怕一个不经意,就连他的双眼都给弄瞎了,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不碍事。”不过是一丁点儿的伤,他压根儿不放在心底。若不是因为丝造大会的话,他可是一点都不会生气的,毕竟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不小心……不过她也未免太常常不小心了。 “那……老板还是赶紧沐浴身子吧,染剂沾在身上总是不好。”确定他的双眼无碍,绿绣随即赶着他入浴。“先脱下袍子,若是有染剂沾在身上,便先舀水冲掉再下浴桶。” 她拿着瓢子,舀了一瓢水,催促着他。 “你在急什么?”君还四无奈地道:“我袍子都还没脱哪。” 怎么,她何时成了急性子,他却压根儿不知道? 第8章 “赶紧脱啊!” 君还四有些啼笑皆非地瞅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你到底还知不知道自个儿是个姑娘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不是识得她的性子,他还真要以为她打算霸王硬上弓哩。 “这……”闻言,绿绣蓦地瞪大眼羞红了脸,乖乖地退到一旁。 君还四看着她,无力地颓叹道;“你应该要出去吧!”难不成她对他的身体有兴趣,非得要见着他赤裸裸入水的景象不可? “哦!”对哦,她怎么好似变笨了? 君还四见她快步走到门外,才缓缓地褪去衣袍,见身上没什么染剂才沉入浴桶里,拿起搁在桶缘的手巾擦拭着身子。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工作专注之外,其余时间地迷糊得教人不敢置信,要说她少根筋,却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老板。” 见她又走了进来,君还四连忙拿起小小的手巾遮住壮实的身子,有点恼火地瞪着她。 “你进来做什么?”不是要她出去了吗? “我要帮你洗头啊。”绿绣一脸无辜地道,双眼不敢斜视,快步地走过浴桶,来到君还四的身后。“你的头上也沾了染剂,不洗不行。” “但……”她确实是少根筋没错,完全没有半点防人之心。 他好歹是个男人,而她一个姑娘家,又堪称是个美人,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到他身后要帮他洗头。她就这么相信他绝对不会对她胡来? 他是该哭还是该笑啊? 可不管他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她已经开始动手解他的束发璞头,灰黑黄交错的丑陋长发垂在桶缘。 “我的头发,很丑吧……”他问声道。 “不会啊,我倒觉得挺特别的。”怎么会丑?每个人的发色原本便不同,尽管都是黑发,也有不同程度的黑,黄也有不同程度的黄,像他这般,比胡人好多了。“我很喜欢呢。” “是吗?”算特别?这倒是,能有这般杂陈的发色,确实算是特别了,可她还会喜欢?这……教他意外。 算了,是奉承也好,横竖她简单的一句话,便让他心情大好,也就不需要再多说了。 他舒服地靠在浴桶边,由着她纤长的手指在他的头上游移着,侧头直盯着她专注的神情,心无旁骛地清洗着他仿若鸟巢般的长发,而她那双潋滟的水眸就那样直勾勾地睇着他的发。 一旦专注起精神,绿绣的眼里便瞧不见其他的东西;但若是偷懒时,她那一双眼则是隐掩在浓密如扇的长睫下头。 她算得上美人,但在她专注时!总稍嫌清冷;可当她在一般应对时,又觉她有些迷糊。对自己压根儿不懂得妆扮,倒是喜欢与布匹色线为伍……算了算,绿绣的年岁该是不小,现下就算要出阁,也都已经算是迟婚了。难道她都没有替自个儿打算、打算吗? 倘若她不打算出阁,对他而言绝对是件好消息,毕竟要再找个像她这般精明、又能够打理那么大厂子的管事,也不怎么容易;不过,若是她打算要出阁,他也没道理阻止她。 只是,她不知道是否想过这事,一天到晚都待在厂子里,她有对象吗?还是厂子里的大婶会多事的帮她安排对象? 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有没有那种心思。 “老板,你在瞧什么?”她突地问道。 “咦?”四目相交,君还四僵了下。 “你一直瞧着我,是不是我身上沾了什么?”绿绣轻声道,双眸直瞅着他有些瞧得忘我的眼眸。 君还四咽了咽口水,感觉胸口传来古怪的跳动,有点微恼地别开眼,“你身上也沾了染剂,你不赶紧清洗?”啧!她就只顾着他,倒忘了染剂也溅了自己一身,虽说波及的范围不若他,但也沾了一身呀! 他是在瞧她身上的染剂,才不是在瞧她……说她美,她又不是美得能教人失魂,他不过是望着她一身染剂,盯得有些出神罢了。 真是的,他怎么会想到她出阁不出阁的问题去了? “咦?”她微诧地睇着他。 老板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要她一道入浴? 见她突地瞪大眼,君还四随即意会她的意思,他不禁气结的吼道:“谁要你同我一道入浴?我是要你等我起来之后再洗!混帐,你以为我是那般下流的人吗?尽管要下流,也不对你下流!” 啐!那是什么眼神,好似他多污秽来着……混帐,难道她压根儿都不识得他的性子? 他是那种人吗? 不知怎地,他除了感到有点恼、有点怒之外,似乎还有点被人看穿心思的心虚。 “我没那个意思……”绿绣有点不知所措。 她觉得他那恼羞成怒的辩驳,好似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不过那也只是她的猜想罢了,他对她应该不会存有什么心思才对。 “我倒觉得自个儿被侮辱了。”君还四微恼地道。 “老板,我没那个意思。”话锋一转,怎么好似错的人是她? “哼!”他重哼一声,抿紧唇敛下凶恶的眉眼,怒声道:“好了,我要起来了。”再同她说下去,说不准他真要吐血了。 闻言,她乖乖的退到一旁。等了半晌,没有听见半点声响,她不禁轻声问:“老板,你不是要起来了吗?” 君还四噙着一身怒气,回头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要回避一下吗?”到底是谁在轻薄谁;她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道他现在几乎是一身赤裸,居然还不避开,是摆明了要偷瞧他的身体不成? “哦!”绿绣点了点头,将干净的手巾搁在一旁,随即退出门外。 君还四无奈地瞪着绿绣乖巧的带上门,不禁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有时候明明精明得似鬼,怎么有时候们又愚昧得教他直想要晃晃她的脑子,帮她清醒清醒。 君还四带着怒意站起身,谁知道脚底一滑,他整个人跌回浴桶里发出巨响。外头的绿绣闻声吓得冲进屋内,见里头没半个人,赶紧往浴桶里一探…… “老板、老板,你怎么啦?” “该死!” 浅樱帮他上完药,轻轻地替他拉上被子,好让他可以舒服地倚在床榻上。转身方要走,便听见他低咒一声清醒过来,她不禁又回过头。 “四少?” 君还四狰狞着凶残的恶脸,对浅樱投以足够燃起整幢宅子的烈焰目光。 “四少……”浅樱好不委屈地又走回床榻前。“我已经抹完药了,你的后脑勺只是肿了个包,大抵几天便会消肿,应该……没有那么疼吧?” 早知道方才就抹快些,趁主子醒来之前便先逃了。 “她呢?”君还四咬紧牙道。 “谁?” “还有谁?”他忍不住地大吼,脑子微微晃动,教他疼得不由得皱起眉头。 “哦,四少是说绿绣啊。” “废话!”要不然还会有谁! “大少从长安寄来了桂黄柿子饼,刚才见她捧着便回自个儿房里去了。”唉!她从不觉得柿子饼到底有什么好吃,然而绿绣要一见着,便仿若是见着肉片的狗儿,双眼发直。 “柿子饼?他无端地寄柿子饼做什么?”君还四虚弱地低喃道。 “上回大少要人寄绣经上去,我托绿绣帮我处理,也许大少心里开心,所以寄了一些柿子饼来,说什么这柿子饼只有这时期才吃得着,越近年关便吃不着了。绿绣一见着柿子饼,就开心得跟什么样似的……” “得了、得了。”啐,柿子饼居然比他还要重要!罢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怎么了?” 他的头像是破了个洞似的,疼得他想哭。 “你……”浅樱噗哧一声笑出口,忙捂上嘴,见他投来肃杀的目光,她赶忙道:“我听绿绣说你不知道怎地就掉进了浴桶里,她见状赶紧将你捞上桶缘,随即唤人将你抱出浴桶……” 跟在四少身旁,没有十来年,也有七八年了,见他脸色突地往下沉,她再笨也知道他心情不佳,要是讲得更详细点,说不准她会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换言之,她……”君还四眯起一双黑眸。 “嗄?” “她…… 浅樱特地弯下腰,缓缓地贴近他一些,却依旧听不懂他到底是说了什么,只能拧起眉,大胆揣测道:“四少,你该不会是想问,那个……绿绣,她是不是……呃,就是说……”哎呀,真是难猜啊,她已经胡乱地提了一堆话,到底是猜对了没有,这主子好歹也吭一声吧,她撑得很为难耶! “我说她有没有瞧见我的身子!”君还四恼火地吼着,随即又抱头趴回床榻。 该死!他到底是走什么大霉运?以往她忙她的,他也忙他的,两人各司其职,几乎可以说是互不相干,怎么现下他一空闲下来养伤,每每接近她便会出事呢?对了,他会养伤也是因为她……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个儿打一开始就没同她一道住,要不,说不准他老早不知道教她给害成什么样子了? “呃……这得要问绿绣,她又没同我说,一见着柿子饼就跑了。”唉!不过她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啊,跟在四少身边这么久,的依旧猜不中他的心思;只是这种事,有什么好介意的?“四少,要不要我去找绿绣来?” 反正她就在隔壁,很近,唤一声便来。 “不用了,谁晓得一见着她,我是不是又要哪里伤着?”哼,她只要有柿子饼便足够,居然连探他一面都不肯。 没良心的女人,也不想想他是因为谁而受伤的! 第9章 混帐,居然为了柿子饼丢下他!真是气死他了! 第六章 绿绣这丫头…… 这日子算一算,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她却直拿忙丝造大会的事而闪避不见面。 真是在躲着他呢?还是说,她真的有事在忙? 可她又不是不曾忙过,就算忙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可以同他问候一声吧? 何况两人同住在厂子后院的水榭里,他就在隔壁而已,只间隔了一间花厅,可以说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竟然不见她到跟前来探视他;而这厂子里,更没有人会主动告知他绿绣到底是在忙什么,忙得挣不出一点时间见他。 再者,他后脑勺的伤是好了,可他的掌骨还没痊愈哪,是她自个儿说要服侍他的,怎么现下反倒是教他追着跑? 她躲着不见面,他也顺着她的意不吵她,谁知道她居然如此荒唐,避不见面了数天,好似她从厂子里消失一般。不知为何他就是难以和她碰头,她到底是在闪避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为了那一日他摔倒在浴桶里之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真把他的全身都给瞧光,所以才避不见面?可是,她真的瞧见了吗? 啐!这问题有什么好猜想的,就算她真瞧见了,他大男人一个,能教她如何?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 他现下是来问她披风的事处理得如何,他是为工作而来的。 对了,他只是想知道披风的事怎么了……就这么着,开了门,便问她披风处理的进度,不需要再去絮叨其他杂事。 “绿绣。” 君还四敲了敲门,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声响,不禁摇了摇头。 啐!说不准她根本就在里头睡着了。这越近年关,只要飘些雪,天候便又冻了几分,依她的性子,肯定是在房里窝着窝着就睡着了。 不对,说不定她根本是从昨儿个晚上睡到现下。 君还四叹了口气,懒得再敲门就直接推门入室,果真见着最里头的床榻上头躺了个人,感觉上似乎睡得正香甜。 哼!可真教他猜得再准确不过。 天候这般冷,要绿绣到外头去,根本就是要她的命,而她除了窝在床榻上之外,再无第二个地方。 只是,她怎么老是整装在睡,就连胡帽也不取下? 他摇了摇头,径自在床沿落座,本想动手取下她的胡帽,可谁知才触上她细嫩的脸颊,她便轻眨了几下眼,有些迷糊地看着他好半晌;突地,她好似想起什么,轻叫一声,随即起身闪进床里。 君还四恶狠狠的眯起眸子,薄唇紧紧抿起。 她这是怎么着?是真的在闪躲他?还是教他给吓着了? 哪一回她窝进床里贪睡,不是他亲自来唤她起床的?怎么以往都没吓着,现下却吓成这副德行? 他的脸又不是这时候才变得凶恶的。 “你在怕什么?” 君还四见她整个人都贴在墙上,没好气地对她恼吼。 以往不怕,现下才怕。依他看,她根本就是在闪避他。有什么好闪避的?难不成真因为她不小心瞧见他的身子? 啐!他这个被瞧见的人都不吭声了,她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怕什么。”绿绣不着痕迹地偷喘一口气,才缓缓地爬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来了。” “你还敢问我?”他不禁发怒,黑眸直瞅着她。“有个混蛋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特地过来提醒的。” 她真是了得,居然敢问他! “重要的事?”嗯……他说的混蛋肯定是指她,可她是忘了什么事? “有个混蛋说要服侍我,说什么要喂我用膳,说什么要替我记帐,说什么……反奇qisuu.书正就是说得天花乱坠的。结果,长安寄来了劳什子的柿子饼,那个混蛋就被柿子饼给骗走了……混蛋!横竖我就是再也没瞧见这人就是了!”真亏她问得出口,实在教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柿子饼?”绿绣不由得挑起眉。“老板也想要吃吗?可……”她欲言又止,有点赧然。“我不小心全都吃完了,因为浅樱说她不吃,我想那甜玩意儿老板大概也不喜欢,所以……” 她是难得嘴馋,不过一旦馋上心头,东西要是不多吃些,便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谁跟你说我要吃柿子饼?”谁要吃那种又酸又甜的玩意儿?“我是在说你!说你为什么都没上我的房去!” 他说东,她却答西……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问她什么? 谁管柿子饼?他只管她! “可是,老板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绿绣不由得敛下眼。 “哪个混蛋说的?”君还四恼火的吼着。 到底是哪个混蛋在造谣生事来着? “浅樱说的。” “浅樱?”他不禁蹙紧眉。 “嗯,她说老板正在生我的气,说因为我,害得你大祸小祸齐聚,大伤小伤不断,所以说你不想见我,省得又倒霉出事。” 听起来有点像是危言耸听,但若是仔细地想想,又觉得他好像真有说过那么一回事。君还四不由得皱起眉。 以往,尽管她也住在宅子里,可老板向来不怎么管她,两人也甚少碰头,所以才会相安无事。 可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晓得是流年不利,还是凶犯煞来着,只要和老板在一块儿,一个不小心便又出事了。 依她看,还是暂时别见面的好,省得又害他伤着了哪儿。 “我呸!”他没说、没说,他也是指那一晚而已,又没说往后都别再见面,浅樱那混蛋居然断章取义,看他怎么修理她! “老板?”不是这样子的吗? “不过是凑巧罢了,犯得着怪力乱神吗?”他才不信那种事。“那一晚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真没想到,她居然是因为浅樱的话才刻意不接近他,害得他像个傻子般的胡思乱想。 他居然为了这种小事在烦心,真是的!看来他真的是太过空闲,才会满脑子奇怪的想法。 “是吗?”她还是有点怕耶。 “就是如此!”君还四不容置喙的说:“还有,我告诉你,这几天你不过来服侍我,反倒教我不便极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这……”要怎么赔偿呢? “我的手还没好呢!”虽说已经过了十几日,想要动动指尖不是挺难,可要活动整个掌骨,那是不可能的。 “呃……可我怕伤了你。”她可不想冒险。 “我都不怕你伤我了,你怕什么?”君还四没什么耐心地吼道,直瞪着她敛下的眉眼。“不用说了,跟我走吧!” 话落,他随即拖着绿绣往外走。 “去哪儿?”绿绣被君还四拉着走,慌张地问。 “今儿个我与人有约,这事拖不得,你同我一道去吧。” “我去干嘛?” “用你的手帮我写字、帮我记帐,要不然呢?”君还四走得很急,压根儿不管绿绣跟不跟得上。“你以为我到外头需要带个下人碍眼吗?你认为你是下人吗?倘若你是下人的话,你老早就教我给丢了!” 有哪个奴婢敢在他眼前贪睡的?就属她最了得了。可容得下她造次,自然是因为她不是下人。 “但是,我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要绣制披风,我怕……”虽然很感谢他没拿她当下人看待,不过,她真的还有事要忙。 “难不成你都还没有动工?”君还四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方要问清楚,却教她迎面撞个正着,力道之猛,让她头上的胡帽都给撞掉了。“你没事走得这般急作哈?想把我给撞死啊?” 太难了,凭绿绣这等身形要撞倒他,犹如登天般难。她柔柔软软的身子撞进他的怀里,压根儿不觉得疼;相反的,这滋味倒也不怎么差。 啐,真是太空闲了,闲得教他满脑子的异想。 管那滋味到底差不差,他是老板,而她只是管事,两人的关系再清楚不过了。 “我……”明明是他拖着她,教她停不下脚步才撞上的,怎么又怪起她来了? “你啊……”君还四不禁轻叹一声,弯身替她捡起胡帽,方要帮她戴上时,却发现她的头发……“啊——” 他鬼吼般地哀号一声,吓得绿绣瞪大了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的头发为什么变短了?” 君还四瞪大黑眸,仔细地审视她绑成辫子的头发;向来都是过腹至臀,怎么今儿个却只到背上? “呃……”要怎么同他说才好? 见他双眼直瞪着她的肩背上头,绿绣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是头发罢了,这有什么稀奇? 剪短头发,还会再长长啊,大唐律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得剪发吧。 “该不会是你自个儿一时不小心把头发给剪了吧?”他大胆推测着。 有可能,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实在是因为她有时太迷糊了,而她又不怎么爱绾发,说不准手上拿个剪子时,一个不小心便剪了发。但是,她真会那般少很筋吗?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是呀!”绿绣顺手推舟地说。 要不,倘若真要她解释清楚,可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倒不如什么都别说好了。 她真是不懂,不过是剪个头发,他的反应需要这么大? “真是如此?”君还四仰天暴喝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老板?”她惊愕地望着他,随即拍了拍胸口,顺顺口气,压根儿不解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第10章 她是犯了什么大罪? 绿绣锁紧柳眉,瞪着他的双手欺近她,大剌剌地按在她的肩头,突地板过她的身子,感觉他的大手拉起已被她剪得有些短的发丝;此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教她不由自主地打了阵寒颤。 老板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应该不会吧?从他的一举一动,完全看不出来啊! “一头云瀑般的长发,居然被你不小心地剪掉了,真是太教人心痛了。”君还四嘴里念念有词。 绿绣在一旁却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咽了咽口水,偷偷回头睇他,惊见他面露痛苦地蹙紧浓眉,仿佛是对她这一头长发不舍极了。看来,他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对她这一头长发有古怪的偏爱吧! 可从没听他说过啊,不过,若想要听他说出口,也太难了些。“老板,你不是说约了人吗?”绿绣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瓣。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在他的指间滑动,可以感觉到他的双眼投射出又爱又怜又怒又气的噙焰光芒,她再不赶紧阻止他,就怕他真会在这儿站上一个上午,站到她体力不支倒地为止。 “我约了人?”他有些精神涣散地问。 管他约了谁?他的心正在泣血啊,就因为她的少根筋,便剪着了他最喜爱的发。 “倘若不赶紧赴约,成吗?”感觉他有些偏执,她不由得再进言。 “谁睬他?”他微恼地吼道。 她没瞧见他正忙着吗?他哪里还有多余的闲暇去管其他琐碎的事? “可……”绿绣有些不知所措地微颤,咽了咽口水道:“老板,你一直摸着我的头发,这样子……是不是有点逾矩了?” 闻言,君还四蓦地一愣,有点失焦的大眼突地大睁,啊的大叫一声,同时他的身子也往后跳了一大步,惊魂未定地瞪着她。 “我……”是不是太忘我了? 真是教人不敢置信,他居然会如此浑然忘我地抚着她的长发。虽说他原本便极喜爱她的长发,也一直都挺想要摸摸看;可想归想,他从没有真正付诸行动过,想不到在这严重的打击之下,他居然情难自遏地抚上她的长发,真是……下流! 倘若她不出声制止的话,莫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摸啊摸的就…… 绿绣努力地端起笑意,回身睇着他。“老板,你不是和人有约吗?”到底还要不要去啊? “对对对!”君还四点头如捣蒜,原本想要再拉着她跑,然而一想到方才的事,他扬在半空中的手随即又放了下来。“赶紧走吧!若是迟了,可真是不好意思。” “哦。”见他转身大步走着,绿绣随即松了一口气。她捡起胡帽赶紧将编好的辫子塞入胡帽里头,掌心贴向粉颊,感觉掌心一阵热意。吓死她了,她差点教他吓得快要站不住脚。 她以为自个儿挺大胆的,可谁知道……原来她胆小如鼠啊,心都快要蹦出胸口了。 几乎要以为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了,虽说她有点怕,受到了些惊吓,可知道事情不是那一回事时,却又突然有些失落;还以为他发现了她的心思,可到最后,证明是她想太多了,真是有些可笑。 “所以说!到西域一途,我倒觉得挺可行的。” 松岳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传来了说话声,说话的人一打住话语,随即便进入了冗长的静默,逼得他不得不又开口道:“就不知道君四少的意下如何?” 君还四仿佛充耳未闻,双眼显得有些呆滞,轻轻地飘向直想躲进矮几底下的绿绣。 绿绣有些不知所措地闪躲着他的目光,但不管她怎么闪,总觉得他的视线依旧缠绕在她身上,而不是在她的头上。 识得他三年,她到现下才知道原来他对她的头发有着令人不解的喜爱,更教她打定主意,往后绝对不在他面前放下头发。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对面的胡大爷,脸都快要绿了,而老板还不回应他,这…… “看来君四少是认为绿绣师傅比西域还要迷人多了。”胡老爷冷哂道。 “呃……”绿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不过侧眼瞄了君还四一眼,见他不知道已经神游到哪里去了,她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板,到底是怎么着?就算他再怎么爱她的头发,也不该有这种反应的,是不?再说,头发剪了还会长呀,他怎会为了一头长发变得魂不守舍? “那肯定是因为绿绣师傅的美颜教人难以转开视线所致。” 绿绣偷觑另一侧的何公子,听及他的论调,眉头不由得蹙紧,她不着痕迹地调回视线,却见着君还四已回神,把目光转到何公子身上,才教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我倒是觉得西域一事较吸引我。”君还四没好气地道,怒目瞪着他。 啐!说那是什么话?他是在暗喻他什么? “不过是说说罢了,犯得着拿一双大眼瞪着我?” “哼。”君还四不领情的嗤哼一声。 “别气、别气,咱们先听听胡老爷的说法。”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地打开了凝滞的气氛,尽管不甚友善,绿绣却松了一大口气,庆幸君还四总算恢复了。 正襟危坐的她微松懈地靠在窗台边,望着外头灰蒙的天色,不由得想着自个儿的进度。 剩下十多日的时间,然而头发却还是不够,这该怎么办才好?况且、颜色也不对,总不能要她全都用黑发吧! 想要从绣庄里找些丝线,可一些颜色正缺得紧,倘若她现下再拨了些过来,肯定是更加不足了。 年关哪,真是逼死人了。 然而这种事又不好同老板说,倒不如待会儿上街,到其他家布店瞧瞧!说不定可以找着她想要的丝线。 就先这么决定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耳边三个男人到底是在谈些什么,谈得口沫横飞的,绿绣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双眼直盯着外头看起来好阴好沉的天色,感觉刺骨的风扎进她的心坎里;若是现下能窝在被子里,该有多好。 真不知道老板要她到这儿来到底要记些什么,根本就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何不让她多歇一会儿呢? 年关一到,织造厂里的事让她累得很,还得要顶着寒冻的天候在绣庄染坊里穿梭。 她有些睡意地敛下眉眼,瞅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不仅这么冻的天候,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在这街上晃,就算是要采买年货,也不可能天天上街吧,真是教人不懂。 倘若是她,肯定是窝在暖暖的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觉…… 她的眉眼愈来愈垂,瞧着下头晃来晃去的人,睡意更浓,却突地见着下头有颗脑袋瓜子上,居然是黄褐色的发,教她不由得瞪大了眼。黄褐色! 第七章 “咱们可以运丝绸到西域换香料,要不就换他们的毛毡或者是丝罗,反正不管是换什么,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胡老爷说得口沫横飞。“就瞧你们怎么办,若是可行,咱们倒是可以合作,我可以出钱,至于货物和押送工人,就端看你们怎么安排。” 君还四挑眉思忖一会儿,轻声道:“绿绣,你觉得怎么样?” 这买卖初听起来挺不错的,不过,若是要做,他就得跟老五调人手;可老五长年在外,要联络上他,大抵也只有年关回广陵时了。 可等到那当头,这生意便吹了。 倒也不是非得马上进行不可,总觉有些草率,至少联络了老五,说不准可以让他们独吃这笔。 “绿绣,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发觉身旁没有半点声响,君还四没耐性地瞪去,竟见她趴在窗台边,软绵绵的,活似一只贪睡的猫,仿若快要睡着般,他忙问到她的身旁。“你这是怎么了?” 原以为她连在这种场合都可以睡晕过去,谁知道凑近一瞧,才发觉她两眼发直的瞪着下头,回都不回他一句。 “你在做什么?”下头不就是一堆人?有什么好看的?君还四不耐烦的睇向她。 “没。”绿绣感觉他身上暖暖的温度压在她的肩头上,她随即缩了下身子,自他身下抬眼,心突地抖颤一下。 他怎会突然贴得这么近,害她吓得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 “没?没你还瞧得这般出神?”君还四恼火地大吼一声,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这是怎么着?我在同你问话,你倒是瞧外头瞧得出神了!” 这眼前还有两个人在,她好歹也给他一些面子吧! “生意的事我又不懂……”她小小声地回着。 他若问她厂子里的事,她大抵可以举一反三,可问到买卖,她真是一窍不通,即使问了也等于是白问。 她是厂子的管事,管的是厂子里的布匹,又不管那些布匹到底要怎么卖。 “你说什么?”君还四突地怒喝,仿若整个雅座都隐隐震动着。 见状,她哪里敢再说什么,乖乖地闭上嘴才是上上之策。 “哎呀,君四少这么凶,吓得咱们绿绣师傅都说不出话了。”何公子见状,忙充当和事佬。 “关你什么事?”君还四怒眼瞪向何公子。 老早就瞧他不对盘,难道他还不知道要滚远些? “哦……”何公子拉长尾音,刚开扇子遮去咧笑的嘴,一对大大的桃花眼贼贼地探向他。“原来君四少是吃味了。” “我?”君还四从鼻子重哼一声。 他有什么好吃味来着?她想瞧哪里便瞧哪里,他管得着吗? “可不是?你瞧绿绣师傅直盯着下头轮廓深邃的塞外族人,心里觉得颇不是滋味。 第11章 唉!君四少可真是好运,有佳人为伴,而这佳人又是货真价实的摇钱树,真是教人生羡啊!” “你在胡说什么?”君还四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前自说风流的可恶嘴脸。 哼!一个大男人长得唇红齿白,说起话来文诌诌,瞧在他眼里就觉想吐,倘若不是生意上有往来,他可真不想理会他。 怎会有男人像他这般娘娘腔的模样?是男人,就得要长相豪迈,行动矫健,气度不拘小节;是男人,首重谈吐,说起话来得要铿锵有力,得要内敛沉稳;岂像他,说起话来拐弯抹角,令人生厌极了。 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有本事就要像他家老五一样,可以美得像个女人再说。尽管老五美若天仙,可他的言行举止还能让人感觉到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岂是像他这般…… 呸!都这般努力地在容忍他了,他居然还是不知分寸的胡言乱语,简直是教人忍无可忍,毋需再忍。 “绿绣,咱们走。”君还四马上起身。 “君四少,先坐下、先坐下。”胡老爷见状,忙招呼着他落座。 “不用,我们走。”君还四压根儿不领情,拉起绿绣便打算要往外走,却见她还趴在窗台上头,他不由得敛下眼。“你到底是瞧见谁了?” 竟瞧得这般出神……塞外族人?她该不会真的直盯那些人瞧? 她识得吗?会是昔日友人吗? 对他的怒吼,绿绣仿佛置若罔闻,一双美眸直瞅着下头走动的人,见那有着一头黄褐色头发的人越走越远,她不禁急了起来。 不成,那人快要走了,得快追上才成,若是错过就可惜了。 打定主意,绿绣随即拔腿便跑,丢下雅间里的三个人。 “喂,你到底是要上哪儿去?”君还四惊异的看着跑远的绿绣,怒吼着。 他瞪大眼,直瞅着被她甩开的手。她就这样跑了? “我想起厂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绿绣顿了顿,回身道,随即又拔腿便跑,生怕自个儿的脚步一迟,就再也遇不着这么上等的发色了。 君还四眨了眨大眼,见难得小跑步的她,竟为了莫名的人一溜烟地消失在他眼前。真是教人不敢置信,她居然丢下他不管。 她到底是瞧见谁了?识得她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瞧她跑得如此急匆匆。 混帐,她到底是瞧见谁了?到底有什么人会比他这个老板还要重要? 掌灯时分。 放置在大厅的圆桌上,原本热腾腾的佳肴珍馐没了烟雾,鲜美的汤汁凝成膏状,没了热气也淡了香味。 坐在桌前的君还四,脸也快要绿了。 而站在大厅门边的浅樱不断地往外张望着,面有难色,偷偷地觑了里头一眼,惊见君还四那凶恶的嘴脸,忙又调转视线。 人到底是跑哪儿去了? 呜呜,又不关她的事,四少端着一张臭脸,到底是打算要吓谁来着? 她实在是何其无辜啊,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还得默默承受四少的脾气;四少的脾气不好,这是众所皆知的,如今这偌大的宅子里,就唯独她不能跟着其他的下人退下,得要站在这儿陪四少等绿绣。 绿绣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还没见着人?” 君还四异常冷静的语调传来,浅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吓得的退了半步才转身正视着他。 “她、她……”别说是人,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四少今儿个万分异常,简直说异极了,虽说脸是挺臭的,但说起话来竟是这般轻柔;这嗓音记得在好几年前听过一次,而那时正值四少盛怒之际,不知道现下是不是和当时的状况一般……呜呜,她怕。 “有没有唤人去传话?”君还四替自个儿斟上一杯酒,浅呷了一口。 “有有有。”浅樱点头如捣蒜的应着。 四少方才同她说时,为免出错,她还亲身跑了一趟厂子,交代里头的人若是见着绿绣回厂子,便要她过来宅子这儿用膳的。 她说了,她真的交代得很清楚,可……还是没等着人。 怪了!绿绣向来不爱外出,倘若必要,也绝对不会在外头晃得这般晚。可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搞地,她下午到厂子时竟没见着她。 “她该不会还没回厂子吧?”君还四淡问。 “应该不会吧。” “倘若她回厂子了,为何现下还未见着人?”君还四抬起不怒而威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浅樱。 “这……”她不知道啊! 早就过了掌灯时分,也过了用膳的时间,还不见她的踪影;倘若不是她蓄意不来,便是里头的人忘了告知她一声。 忘了告知她,遂她忘了来,这还说得过去;若她是知道此事,却又故意不来,那就连她也帮不上忙了。 “你认为绿绣会不会是故意不来的?”他倒了杯酒又问,桌上的珍馐依旧未动。 “这……不会吧?绿绣向来懂进退,知道四少待她这么好,又怎可能会故意不来呢?”她和四少又没有过节,怎么可能这么做? 肯定是有事忙着,只是依她有些懒散的性子,要她忙得天昏地暗,似乎又不太可能。 真不是她要说四少偏心了,只因她跟在四少身边这么久,可是难得吃上这一顿佳肴;而这一顿佳肴,虽说不是从外头酒楼送来的,但却是四少差厨子精心烹调,每一道菜都是绿绣喜爱的。 四少的心肯定是偏的。 “那你说,她为何直到现下还没来?”君还四轻柔的语气突地转况,重掌往桌面一拍。 乱花石雕的桌面应声断裂,桌面上的佳肴全都掉落一地,教她的心也碎了一地。 “说不准有事担搁了。”浅樱嗫嚅地道。 呜呜,又不关她的事,她的佳肴不见了…… “有什么事会比我找她还重要?”君还四暴喝一声,残戾的黑眸含着肃杀之气,脸色一沉,更增添了几分凶狠气息。 他特地差厨子弄了她最爱吃的菜,是想要犒赏她,谁知道她居然不领情。混蛋,她向来不需要他操心,向来是又乖又懂得打理,除了偶尔偷点小懒之外,她几乎是完美得无话可说,可她先是在松岳酒楼抛下他,而后又是不前来赴约。 “说不准她正在赶制披风……”哎呀,不要再问了,她真不知道该要怎么回答了。 “就算是在赶制披风,好歹也差人过来传话吧!”她会连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都处理不好?她又不是初入厂子,都已经在这儿待上三年,她会不懂? 浅樱捣住耳朵,闪避着震天价响的吼声;见他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坐回桌边,她才松开双手,不解地看着再三失态的四少。四少的性子确实不佳,可他的火气向来是来得快,去得更快,甚少有一件事会教他直搁在心上。 然而,四少似乎打晌午从外头回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现下更古怪了。她有一种心思搁了好久,一直不敢说出口;而眼前这阵仗,仿若真是印证了她的猜想。 “四少,你是不是对绿绣……” “对不住,我来迟了。” 绿绣轻如蚊蚋的声音传来,教浅樱蓦地回头,一见着她来,泪水几乎快要夺眶而出。 “绿绣,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浅樱忙拉着绿绣走进大厅。 “对不住,有点事担搁了。”绿绣呐呐地道,细长的美眸直盯着一片狼藉的大厅。“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州也会同长安般刮起怪风吗?“呃……”浅樱苦笑以对,抬眼睇着主子,却见着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转身便走。“唉,四少、四少?”就这样走了?她要怎么办? “浅樱,老板怎么了?”绿绣小声的问。 她再钝,也知道发生一些事了,若她没猜错,肯定是因为她迟到所导致。只是,她不过是迟到了,犯得着砸桌吗? 她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是顶好,可她不知道他竟会…… “今儿个一天,你到底是上哪儿去了?”浅樱拉着绿绣到一旁。 真是受不了,她有时明明精明得很,可有时候却又迷糊得令人发指。眼前这情景,她还会看不出来吗? “我……”绿绣有些闪躲地别开眼。“有事。” 怎会突然说到这事上头了?以往老板和浅樱向来不会过问她的事,怎么今儿个倒有几分审问犯人的味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有事,但到底是什么事?”浅樱不禁急了起来。厂子里的人,谁不知道绿绣怕冷,谁不知道一旦入冬之后,她便会窝在房里动也不动。可现下,她竟然晃到外头去,还晃上一天。 “呃……”绿绣有些吞吐地走向门边。 “有那么难以启齿吗?”浅樱诧道。 难不成四少知道了什么?可就算四少知道了什么,他也不需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呵,是不? “倒也没有难以启齿的,只是……”线绣依旧吞吐。 其实,也不是不能说,但若是能不说,她自然就不说了。 “只是什么啦?”浅樱急得晃着绿绣的肩。“你知不知道四少发了好大的脾气?” 就快点同她说了吧!要不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还要承受四少的怒气,教她抓不着准头、摸不着头绪就算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帮四少息怒,很累的。 “哦!”绿绣有些明白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今儿个我把老板丢在松岳酒楼,所以……” “等等、你为什么会把四少丢在松岳酒楼?”问得太急,见绿绣又吞吐得说不出口,浅樱不由得又问:“不对,你为什么会和四少去松岳酒楼?” 第12章 “老板说他要去和人谈笔买卖,说他的手伤未愈,遂要我在一旁当随笔。”绿绣据实以答。“可买卖的事我又不懂,就算要问我想法我也答不出来,所以我就先走了。” “四少?”浅樱锁紧眉头。 松岳酒楼的酒膳在苏州是出了名的,四少为什么会带绿绣会男儿同人谈买卖,原因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可,她还是不懂为什么四少会这般生气?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把四少给丢在松岳酒楼的?”她一定要知道到底是怎么着。 “呃……”绿绣晖着她,欲言又止。 到底该不该告诉浅樱呢?她得想想。 第八章 “该死……” 宅子东边的院落楼台上,不断地传来翻身的窸窣声响,亦传来古怪的低咒声。 “混蛋!”几回辗转,君还四终究忍遏不住地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骂一句;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漆黑无人的房里,一头灰黑黄交错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凶恶的眼眸暗蕴着教人不敢欺近的光痕,隐隐约约可见腥红的血丝占满他的眼。 睡不着?他居然睡不着? “关我什么事啊!”君还四恼火地仰天狂啸。 她上哪儿去,和谁在一块儿,那都是她私人的事,他充其量是她的老板,哪里管得着她? 就算她打算彻夜不归,那也是她的事。 他生气是因为她抛下他,教自个儿难堪,遂他生她的气、遂他不想要见着她;然而,都说不想见她,又为何要浅樱传话,要她回大宅用膳? 为什么?他不懂,不懂自个儿为何会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而发火。 义父老要他收敛性子,遂打小时候起,知晓他对针线活儿有兴致时,便要他像个小姑娘拿针线东绣西绣,图的不过是要他修修性子。可天晓得,像他身形这般魁梧,面相这般凶恶的男人,拿起小小的绣花针,那模样看起来,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最后针线活儿成了他专精的手艺,然性子似乎也没收敛多少。 只要一不顺他意,脾气依旧控制不了,但火气也消逝得挺快。照道理说,他这个人向来不拘小节,一件事很难搁在他的心里太久,不管是喜怒也好,哀乐也罢,很难在他心中逗留太久。 但这一口,很久了,从晌午一直搁到现下,只要一想起她那一双专注的眼直盯着川流不息的人潮,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恼得很。 很恼、很恼,比当初不二那家伙取笑他喜爱女红还恼。 已经很久没这么烦过,记得当初基于可怜而收留绿绣时,好似没多久,她就干了什么教他生怒的事,只是现下想不起来了。 而那时,他以避嫌为由,将她赶到厂子里;现下,他只要如法炮制即可,就待丝造大会结束,到时候,他便可以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三年来,他和她之间始终维持着最舒服的距离。他在外头忙着,而她就看着厂子,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两个人各司其职,可以说是没有冲突;而这一回会偶然碰在一块儿,则是起缘于丝造大会。 原本是因为他想要再瞧瞧她的绣工,谁要她进厂子之后便再也没绣过任何奇#書*網收集整理东西,教他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要埋没她的绣工。 谁知道他竟会因此而伤了手,继而发生一连串的事?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让她吹皱了心湖,教他整个人都烦躁起来。 烦躁什么来着?怎会无端端烦得睡不着觉? 君还四两道浓眉紧紧地拢起,目光顺着地上的光痕,他凶恶的大眼直睇着窗外,望着长廊微亮的灯火。 对了,就是那盏灯教他睡不着的! 浅樱向来会帮他吹熄那盏碍眼的灯,不过今儿个居然忘了。无妨,他找到症结,一切就好办了。 只见他轻捻着指头,运气往窗外那盏灯弹去,气劲破窗而去,不偏不倚地弹熄了灯,他略微得意地浅勾笑意,然而却听到外头传来哎呀一声,教他不由得蹙紧眉,起身往外走去。 “灯怎么没来由的就熄了?”绿绣抬眼望着已熄灭的灯。“就算有风,也有罩子罩着,怎么熄的?” 她直盯着暗黑的灯罩思忖着,此时凭藉着月光,她却感觉有道模糊的影子朝自己逼近,她蓦地回身,见着一个披头散发、一脸凶恶泛着肃杀之气的人,吓得她瞪大眼倒退数步。她惊惧地吼着:“有鬼啊!” “谁是鬼啊!”君还四朝她的耳边暴吼。 老六才是鬼,他君还四可是人,只不过是长得凶恶些……是男人都该要有张不怒而威的皮相,她真是不懂得欣赏,实在太失礼了。 躲在角落里作啥?她以为她抱头躲在角落,鬼就瞧不见她了吗? 听及熟悉的咆哮声,绿绣猛地睁眼定睛一瞧,确定是他之后才拍了拍胸口,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老板啊!”吓死她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长得像鬼吗?下回非得介绍老六给她认识不可,教她瞧瞧鬼的真正模样! “没、没。”她忙摇着手,笑得有几分心虚。 呵呵,老板有两颗长长的虎牙,乍看之下,几乎以为他长了獠牙哩! 他冷眼睇着她,没好气地走到渡廊边上,冷声的问:“你怎会跑来这儿?”她不是很怕冷吗?大半夜的,她跑到这儿是来吹风的吗? “没,只觉得今儿个的夜色挺美的。”她走到他身旁。 实际上她是想要同他道歉,只是不得其门而入,找不着机会,就只好在外头晃啊晃的。 “这样也美?”君还四不禁愣了一会儿。 一旦入夜,苏州城里便是浓雾匿城,只要她再离他几步远,他绝对瞧不见她;这种夜色,哪里美来着? “很美,什么东西映入眼底都有几分朦胧,相当梦幻迷人。”绿绣向前几步,手里掬起浓浓飘忽的雾,却只残留一手冰凉的湿意,然而她却不死心地又重掬了一次。 看在君还四的眼里,她活似在玩。 不过,眼前深处浓雾中的她,笼罩在一片虚幻中,让她一身月牙白般的胡服,好似快要融入浓雾之中,他眨了眨眼,觉得她仿佛快要被摄入白蒙蒙的深处,好似快要消失在一片朦胧夜色中…… “过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染病吧?”君还四一个箭步踏出,霸道地将她捞回怀里,心头狂颤不己。 绿绣惊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两人紧密得没有半点空隙,而这扎实的怀抱让她听见他有些失序的心跳。绿绣不解地想要询问他,却发觉肩上有股力道硬生生地将她推开,两人随即又拉出些许的距离,只见他随即转过身去,瞧也不瞧她一眼。 “老板?”她轻唤一声。 仿若昙花一现般的短暂,她几乎错以为他对她有意……但怎么可能呢? “回去睡吧。”君还四粗哑地道。 绿绣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没再多说什么,轻应一声、踩着小碎步从他身旁走过,隐入漆黑的渡廊底端。 “简直是天地不容啊!”他低声哑前。 因为月光几乎都教浓雾给这去了光线,教她没看见他凶恶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绯红,而暴戾的大眼里有抹不知所措…… 多日之后。 那丫头该不会又跑去睡吧? 如往常,整座厂子都找不到人时,君还四依照惯例来到水榭厢房,今儿个他直接把敲门的步骤给省了,直接推门进去。 果真如他所猜想的一般,床幔是放下的。 今天外头正飘着雪,她会窝着不动,他一点都不意外,因为这三年来,她都是这么窝混过去的。 唉!这丫头……天候越冻,她是越不想动,动不动就扑到床榻上,窝在被子里虚度。 只是,不知她要拿去参加丝造大会比试的披风到底进行得如何,一连三天没再碰见她,而近日他的手伤好了些,便到铺子里去忙,虽遇不着她的人,但也做得紧迫盯人了。可谁知道他不找她,她就不会找他…… 他也不想找她呀,毕竟那一晚的古怪悸动还残留在他的心底,他怕一见着她,他的心又开始作怪,无端端地教他烦躁。 可今儿个,是不得不来。 因为时候不多了,眼看着丝造大会已经逼近,他担心她的披风到底是进行到哪里了。 对,他找她,向来是为了公事而来。 可不是吗?倘若不是为了公事,会是为了哪桩? 尽管天候很冷,尽管外头正飘着薄雪,尽管知道她极怕冷,但他还是得要公事公办,大不了,他帮她升盆火去寒好了。 “绿绣,该起身了。”君还四大剌剌地拉开床幔,却愣在床边。 不是因为他见着了不该瞧的东西!反正她向来都是整装入睡的,而是他一掀开床幔,竟没瞧见人。 “人呢?”他心头猛地一紧,像是教人掐住了喉头。 瞪大眼,他的脑海中突地翻飞出那一晚她几乎融入浓雾中的画面,刹那间血液逆流,教他霎时站不住脚步,往旁边的柜子一跌。 他傻愣地跌坐在地,好半晌才突地拍额大笑。 啐!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在房里,又不代表她不在厂子里,就算她真的不在厂子里,也不代表她不见了,不是吗? 就算绿绣真的不见了,这也没什么,顶多是气恼她不告而别罢了。 真是这样吗?他顶多气恼她的不告而别而已吗?他的心思似乎没有这般单纯,似乎不能够这般轻描淡写略过的。 他陷入沉思,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准自个儿再胡思乱想。 第13章 他想要靠着柜子站起身,却不小心撞开了柜子,里头掉出一件藏青色的披风,他连忙拾起,眯起黑眸睇着披风上头绣上的鹰隼。 难不成这就是她这一回要缴送丝造大会的披风? 果真如他所料,这深深浅浅,仿若是山水泼墨书的绣法,已三年不见,现下一见,真是一绝! 他像是极度爱恋般地抚上这像是丝绸般的绣样,却猛地发觉—— “这丝……”怎么触摸起来像是她的头发? 这丝滑细腻的触觉,就如他前几天摸上的头发一般,那日的触感几乎还残留在指尖上,他不会错认的,但……以发代丝?有这等绣法? 他蹙眉思忖着,随即将披风再塞回柜子里,起身掸了掸有点发皱的袍子,有点恍神地走到外头。 她的头发,短了不少。 披风上头的绣线不少,但是色线有深有浅,可都算是黑色,若说鹰隼是用她的发丝绣出形态的,他也不会太意外。 发绣……真亏她想得出这法子,无怪乎,不管他怎么做,都绣不出像她这般的味道。 然而,拿自个儿的头发去绣,这……会不会太暴殄天物,她怎么舍得? 唉,现下又不是想这东西的时候,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赶紧找着她! 她不在房里,不在厂子里,她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四少。” 在通往染坊的长廊上,浅樱与君还四擦身而过,轻唤了他一声,发觉他没有半点反应,她不禁又跟在后头。 “四少,你要上哪儿去?”她的声音不禁又大了一点。 “浅樱?”君还四微诧地停下脚步,见她跑到跟前,他忙问:“你有没有瞧见绿绣?” “绿绣?”这是什么状况?前几天不是还恼得和她避不见面,怎么现下又急着要找她?“四少,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她?”君还四生气地吼道。 她没瞧见他很急吗?他急着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用自个儿的头发代替丝线。 “我方才在外头瞧见她。”浅樱掏了掏有点发疼的耳朵。 “外头?”他惊讶地道。 浅樱眨了眨眼。“对啊……”她真的在外头瞧见她了呀。 “今儿个飘雪,她会外出?”怎么可能? “真的,我在外头酒楼瞧见她,而且还不只她一个人,还有一个像是塞外民族的男人。” 君还四不由得瞪大眼。 怎么可能?她不是苏州人氏,她几乎是跟随着织造厂在这儿扎根的,一年到头几乎都待在厂子里,她哪里有时间到外头结交外族友人? 况且,今儿个飘雪,她不是最怕冷的吗? 浅樱盯着他的反应,微微地挑起眉。“四少,你……是不是在吃味啊?”话落,她赶紧捣上耳朵。 闻言,君还四一双暴瞪的黑眸仿若火焰般地烧了过去。 她捣在耳朵上的手抖个没完,然而等了好半晌,却依旧没听到他震耳欲望的咆哮声,教她不解地放下手。 “四少?”她试探地问道。 这是怎么了?四少应该会大声吼叫才对,怎么静成这样? 他瞪若铜铃的黑眸印上浅樱不解的眉眼,然而他的脑海里却不断地翻飞着绿绣的身影,从三年前初见面的那一天,飞掠到现下,飞掠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仿若快消失的她…… “浅樱?”君还四突地淡道。 “是。”她必恭必敬地聆听着。 “你记得……那时候,我说为了要避嫌,遂在厂子里设了个水榭,要绿绣往后在水榭待下。那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他有几分呆滞地道。 “咦?”尽管心里不解,浅樱还是据实以告:“那时候是因为四少老是缠着要问她绣法,问到日日夜夜都缠住她不放,府里有下人在窃窃私语,所以你便决定让她到水榭去,以断人口舌。” “是吗?”果真如他所料,他确实遗忘了一小部分的事……可是浅樱说得不是很正确,事实的真相只有他知道。他想起来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才说服自个儿遗忘的。 包容她的贪睡,不悦何公子的调戏,不满她把眼锁在他人身上,不…… 事实上,是他自个儿察觉到了。他爱缠着她,不只是因为绣法,要不然他不会事隔三年后,等到现下才要她动手绣丝造大会的披风。 事实上,是因为他…… “啊——” 君还四猛地抱头暴吼,吓得一旁的浅樱掩耳不及,只能傻眼地瞪着他。 “四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九章 夜深人静,外头风雪肆虐之下,只听得见雪花纷飞的窸窣声响,掩盖了浅浅的脚步声。 君还四贴在窗根边,总算明白绿绣为何老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 肯定是因为她老是彻夜绣着花样,要不就是画着绘本……要不然依她那般贪睡,她又怎么能如期地交出绘本? 君还四敛眼瞅着绿绣坐在软榻上,调着绣架夹,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为披风绣上生动的色彩,神情专注得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就连他已经站在窗边许久,她依旧浑然未觉,仿若这天地之间,只剩她和绣架…… 他不在她的视野之内,这好似当初,他愤怒将她丢到水榭的最主要原因。 只因她一沾染上布匹,她的眼里就没有他……啐!他这样计较岂不是像极了执拗的娃儿吗? 他是这样的人吗?真不愿意承认! 可不管到底要不要承认,这似乎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察觉自个儿的心意,他已经明白自个儿所有不合理的举止究竟是为哪桩;而现下他来,只是想问清楚她今儿个一天,到底是窝到哪里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的走到门边,略过敲门的步骤,大刺刺地打开门,缓步走到她身旁。见她依旧埋头苦干,他不禁喟叹一声。 “绿绣。” 她蓦然从桌前抬眼,想要藏起披风却已来不及。 “老板,你怎么来了?”绿绣苦笑着。 怪了,他这时应该待在宅子里,怎么会突地跑到水榭来? 君还四静静瞅着她,不回答她的话,反而走到她身旁坐下,冷声道:“你还没绣好吗?时间就快要到了。”话落,他不禁翻了翻白眼,气愤自个儿怎么会问不出口,明明都准备好了,怎么话到舌尖又吞了下去? “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一点细节了。”她的双手依旧盖在披风上头。“老板,你放心,绝对是赶得及的,待我完成之后,再让你审视成品。” “嗯……”君还四轻轻点点头,轻咳两声,打算卷土重来;然而,话一爬上舌尖,不知怎地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却又说不出口,气得他直想干脆咬舌自尽算了。 他是这么孬的人吗;不过就是问上几句话也开不了口? “老板,你是怎么了?” 绿绣一脸疑惑地瞪向他,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宽眉;一下张牙舞爪地挤眉弄眼,一下又颓丧无力地松下膀子,她不禁觉得好笑。 “我……”仿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硬是不让他说出口;可见着她勾笑的脸,想着她今儿个不知道是上哪儿鬼混;顿时,不知打哪儿来的力道慢慢凝聚,从身体深处涌上,一鼓作气地冲上脑门。 “你今天到底是上哪儿去了?”他闷声吼道。 绿绣微诧地眨了眨眼,感觉耳里嗡嗡作响。真不知道他闷吼这一声到底是为哪桩,她只觉得她的耳朵好痛。 “不要再装蒜了,我听浅樱说,她瞧见你和个外族人在酒楼里,你说,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君还四大声地咆哮着,明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火爆,但是心中的这股气就是遏抑不了。 “我……”这么巧,被浅樱撞见啦? “不要骗我。”他发狠道。 见他双眼暴若银铃地瞪着自己。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绿绣知道纸包不住火,不由得肩头一垂,招认了。 “我同他们要头发。” “头发?为什么?”君还四不解地问。 “因为……”绿绣移开身子,取出披风。“发绣……这只鹰隼缺了点颜色,我找不到色补,而昨儿个上街,方巧瞧见塞外民族的发色,便异想天开想要同他们买头发,可谁知他们说头发是他们的命,一辈子都剪不得的。” “你就这样傻傻地找他们谈,难道你不怕他们对你意图不轨?”君还四努力地控制住自个儿的手,就怕一时失控会掐上她细白的颈项。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着要赶紧将这披风完成,遂……”再多说,好似狡辩。 “你……”他不由得重叹一口气,一把攀上她的肩头,将她搂进怀里。 这个笨丫头居然是为了这等事去找那个外族人,他算是松了一口气,可又有点恼,直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老……老板?”绿绣重拧起眉,窝在他的怀里,不敢动弹。 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是怎么着,一下子对她大呼小叫,一下子又将她搂进怀里,他的心思太难解了,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你要头发可以找我要啊,我的也可以,为什么非要剪短自个儿的头发,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追着外族人跑?”倘若她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岂不是要他内疚至死、心疼至死? 她眨了眨眼,猛地想起。“老板,你似乎老早就知道我是以发代丝线……”对了,她方才说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意外。 “我先前瞧过披风了。”他没好气地道:“我晌午到房里找你,你不在里头,却教我歪打正着地开了柜子,披风从里头掉了出来,我拿起来一瞧,发觉绣线摸起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第14章 “但是,发丝和丝线极为相似,你怎么分辨得出?”她不由得皱眉。 “我当然分辨得出,因为……”喉头一时梗了一口气,教他欲吐不能,欲吞不得,仿若是卡在其中!不上不下。 说不出口,真是说不出口啊! “我知道了,听浅樱说老板的绣工是无师自通,但却是相当精致,对于绣线的要求也相当高,自然可以轻易地分辨。” “对,你说的没错。”才怪!他是因为那是她的头发,才得以分辨的。可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罢了,现下时机也不适宜,就待丝造大会之后再说吧。还有近十天的时间,他应该可以说服自己才对。 “那……老板,是不是应该……”绿绣微颤的小手贴在他的胸前,明明是沁冷的天候,怎么她的手心汗湿得紧? 猛然发觉自己逾矩得荒唐,他一把推开她,见她快要撞上一旁的矮柜,忙又将她扶住,仿若耍着娃娃玩似的。 “对不住、对不住。”他赶忙又松开按在她肩上的手。 绿绣一对漂亮的柳眉几乎快要打结般地拧在一块儿,却又问不出口,于是作罢,可他就坐在身旁,教她不知道现下到底该怎么做。 “你不绣吗?”君还四暗自镇静地坐在一旁,托腮睇着她。 “哦。”继续绣吗?老板都这么说话了,她能不从吗? 她拿起针线,继续填补着色彩,只见她动作俐落、神情专注,发丝一寸寸地爬上藏青色的披风,斜纹横飞、直纹掺色,补强羽翼线条,颜色谈沉,层层叠叠,仿若活生生地鹰隼孤立在这件披风上头。 然而,他的眼却不在披风上头,更不管她的绣工究竟如何,他几乎是屏息瞅着她聚精会神的专注神态,睇着她浓密如晶的长睫微颤,睇着她黑白分明的细长美眸犀利却又带着柔情,教定在她身上的眼迷醉了,而且几乎不能自拔。 “啊……”她突地低叫一声。 “怎么了?”君还四快如闪电般地贴近她的身旁,抓着她冒出小血珠的指尖,不禁皱拧了浓眉。“疼吗?” “还好……”她的心不由得抖颤几下。 温热从他的手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上,暖暖的热意几乎令她昏厥……他到底是怎么着,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不是向来不爱贴近她的吗?今儿个这般柔情……好吓人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下一刻便见着他含住她的指尖,教她柔美的眸子瞠圆,屏住了气息,魂魄都快要飞出体外。 “老、老……”绿绣语颤不成句。 “我不老,我还年轻得很!”君还四没好气地道,然唇方离开她的指尖,却见她旋即抽回手,他才猛然发现自个儿又干了什么事,真是太忘我了! “不碍事,小伤。”绿绣拿起针线,嘴里念念有词,“错觉,那定是错觉……”可温热的湿意还残留在指尖上头,她到底想骗谁啊? “那……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他将绣架挪到自个儿面前。 “你?” “我的绣工可真不是我自夸,若是不好,岂会成为上朝贡品?”只见他拿起针,照着她方才的绣法,针针落在她原先预定的线头上。 她在一旁瞧得傻眼,看来浅樱真不是诓她的,四少真的懂得绣工。 “一个大男人拿针线,很丢人吗?”君还四状似不在意的问,实际上他已竖高双耳等着她的回答。 “才不,我倒觉得咱们可以互相切磋。”她看得高兴极了。 “是吗?”他微扬起笑意。“对了,倘若你要黄褐色的发丝,我想……我的头发应该可以吧,就端看你要不要将就一下?” “成吗?” “哪有什么成不成的?若还需要我的黑发也成,就求你不要再糟蹋自个儿漂亮的头发了。”他自顾自的说着,压根儿没发觉身旁的她早已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得紧。“不过,就不知道我的头发够不够柔了……” 绿绣没答话,只是笑得眉眼都弯了。 以眼角余光偷觑她的君还四,心头狠狠地颤跳一下,几次深呼吸才拉回了快要脱轨的欲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老板,你在念什么?” “咒语。”他不理会的继续念着。 没瞧见他撑得快要昏厥了吗?不过,不打紧。只待丝造大会过后,他要亲口同她说个明白…… “冷不冷?” “不冷。” “真的不冷?”君还四挑高眉头,直瞅着裹得像是千层糕的绿绣。 头上戴着胡帽,身下着胡袍,外头再罩了件裘衣,脚上还套上统靴,这身装扮,几乎让人以为她是打关外来的。 不过,外头飘着雪,她会这么穿也算是意料中的事。 今儿个倘若不是丝造大会要公布名单,他是不会硬拖着她外出的。 “嗯。”她点了点头,手里抓了把伞,硬是踮高脚,想要把伞撑在他的头上。 君还四不由得接过伞。“我拿。”啐!她是没瞧见他人高马大、脚长手长来着?撑伞这点小事自然是由他来,她在抢什么?也不想想她不过是一丁点儿大,想要拿伞撑在他头上也不怕手酸。 “哦。”她拉了拉胡帽,几乎要盖住眼。 君还四敛眼瞅着她。“是不是真的很冷?”这么点小雪,就像是一阵雨罢了,真有那么冷吗? “还好。”她几乎小碎步地跟在他身边。 “倘若真的很冷,定要告诉我。”他是笃定这一回她定会得到丝造局的青睐,所以才会硬拉着她到丝造局看榜子;不过若是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害她因此染上风寒,他可是会自责的。 绿绣眨了眨眼,不解地蹲着他。“老板……”为何突然对她这么好?这种感觉像作梦一般,教她觉得不真实。 这几天他都会跑到她房里陪她刺绣,不是帮着她绣,要不便是帮她穿绣线;再不然就是静静地坐在她身旁,瞧得她一身冷汗,寒颤打个不停。 老板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他真的那么想学会她的绣工吗? 直说明,只要老板直说,她没道理不教他。 “怎么了?” “没。”与他四目交接,她忙敛下眼,掩去有些失序的心跳。“我是在想,这丝造大会若是上榜者,是不是会亲自把披风给发还回来?” 倘若老板老是这样盯着她看的话,她总有一天会因心跳失序而亡。 “不,若是上榜者,披风不还,不过丝造局的小令爷会设筵招待咱们,再谈妥明年要送进宫里的织造布匹。”见她低着头,君还四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着,随即又勾起笑。“我有预感,这一回肯定是咱们拿到首赏,你放心吧!” “你说,小令爷会设筵招待咱们?”绿绣微诧道。 “以往都是如此,不过今儿个可就难说了,因为今年的小令爷是打宫里来的,不知道这规矩还会不会延续下去。” “哦……”她微松口气。 太好了,要不然一个不小心遇着熟人,岂不是要泄露她的行踪? 入厂子之后,她不再绣,是因他太喜欢参加丝造大会,教她困扰极了,就怕自个儿的绣工会教熟人给看穿,继而调查她的行踪。事隔三年多,不知道宫里的人还有没有在找她。 这次是因为他手伤,她不得已才代劳的。她多想绣,却又怕这绣工会惹来是非,就怕有人打扰了她现下清静平静的日子。只是,他说今年的小令爷是打宫里来的,肯定是从丝染署来的,不知道…… “怎么了?我觉得你有些闷闷不乐的。”君还四淡声道。 “没。我是在想,等丝造大会结束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起程回广陵了?”每年一约到这当头,他总是会回广陵过年,今年亦是一样吧。 “差不多是该起程了。”他淡淡地道,双眼直视前方。 要不要现下提早说,邀她一道回广陵?可走在这街上,街上有不少人,要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开口,简直是要他的命。再缓缓吧,待回去之后再说。 “哦。”她淡然的垂下眼。 那么,今儿个又是她一个人守在厂子里孤独地过年了。 “咦,这不是绿绣大师吗?” 绿绣正思忖着,耳边却传来极为熟悉的嗓音,她抬眼轻唤:“何公子。” “你要去丝造大会?”他亲密地贴近她,却突地瞧见一只大手杀风景地介入其中,他一见着君还四便笑道:“君四少,你也在啊!” “废话,不然你是当我死了不成?”君还四瞧见他便不悦地暴吼,占有性地将绿绣搂进怀里。 “一大早,吃了炸药啦?”何公子笑得柔魅,见他搂紧绿绣,笑得更贼。“甭气了,轩辕织造厂得了首赏,丝造局都已经放榜子了,小令爷就在楼台上等着你们呢。” “是吗?”君还四不以为意地挑高眉头,拉着绿绣便走。“走吧!往右拐就是丝造局,咱们准备领赏了。” “哦。”绿绣任他拉着,脑袋一片空白。然而一踏进丝造局,都还没瞧见榜示,便见了个官服打扮的人,她抬头匆匆一看,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 “小令爷。” “你是轩辕织造厂的君四少,今儿个是来领赏的吗?那披风……” 见君还四停下脚步,必恭必敬地打揖,她的心都凉了一半,不由得把脸垂得更低,可孰知身旁的君还四竟还拖着她…… “小令爷,这位绿绣姑娘便是披风……” “绮颜!” “嗄?”君还四不解地睇向小令爷,蓦地感觉怀里一空,怀中的人儿如脱缰野马般地跑了。 第15章 平常见她很懒的,倘若不是必要,想要见她快走都难;可如今她竟用跑的,而且还跑得如此神速!仿若逃命一般。 他缓缓地抬眼、望着小令爷如痴如醉般地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没有多想,一把揪起小令爷的衣襟,恶狠狠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听见了,他方才听见他唤绿绣为绮颜。当然,很有可能是小令爷认错人了,但若只是认错人,绿绣何必像是逃命般地跑了? 其中必有问题,是不?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小令爷沉声问道。 君还四蓦地咧嘴笑着,嚣狂的笑里带了抹狰狞嗜血。他蓦地拉近小令爷,冷脸噙恶,寒戾哑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这样问我?你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管得着她和我是什么关系吗?” 混帐东西,他修身养性,大伙儿便都把他瞧扁了吗? 想和他比凶恶?回去再修炼个几百年再同他比试吧! 他现下只想知道,他为什么唤她绮颜!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逃……若是这家伙不赶紧回答,说得太慢些,教绿绣给跑了,那他非拆了整座丝造局不可! 第十章 年关越近,霰雪落得更加嚣狂,整个天际灰蒙蒙的,倘若房里不点灯火,瞧起来就和夜里没两样。 君还四缓步走进水榭厢房,不点灯的房里,还透着外头些微的光线,投射在床榻上,依稀可见她正窝在床榻上头。 “绿绣。”他轻唤道。 里头的人儿微颤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地拉开床幔,走到外头。 “老板。” 他紧锁着眉直瞅着她,淡声开口:“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跑回水榭?” 啐!他问了老半天,小令爷还是没透露半句话。不过,待他回来之后,差爷随之而到,说要请绿绣过府一叙,他便知道事情有异。 他要知道真相,他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绿绣顿了顿,勾笑眯着他,“老板,听说轩辕门在广陵一带算是名门,不但和一些达官显贵有交情,甚至连宫内的皇子都多有接触,是不?” “你问这作啥?”君还四微蹙起眉。 无端端地提起这件事做什么?难不成她…… 正思忖着,她却突地扑上来,教他身子往后踉跄、有些狼狈地跌坐在靠窗台边的软榻上。 “你这是在做……” 怒言尚未咆哮出口,怒意瞬间消逝……她的唇贴上他的,放肆却又生涩地挑诱着他,吻得浑然而忘我,教他几番压抑的欲火在刹那间点燃。 该死!他是多么努力地控制自己,可谁知道她竟然…… 要命,真是要命,她根本就是要他的命,可他还有许多事尚未厘清,岂能教她莫名其妙地攻占? “绿绣,你是怎么了?”他运上浑身的力劲,强迫自个儿将她拉开一点。 先等等,等他把话问清楚之后再说。 “老板……不喜欢我……”绿绣咬了咬下唇,缓缓地想要退出他的怀抱,他却拉住她,教她不解地睇向他。 “谁说我不喜欢你?” “嗄?” 她瞠圆了美眸直瞅着他,他不禁有些赧然地轻咳两声。 “那个……你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在丝造局丢下我,方才又问我那些古怪的事,你心里到底是在盘算什么?”真是的,老是动不动就丢下他,他最根别人抛下他不管了。 不过,看在方才的吻,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她。 “我……”她舔了舔唇,不知从何说起。 “和小令爷有关?”他敛眼瞅着她。 “他同你说了?”绿绣猛地抬眼。 君还四微挑高浓眉,轻缓地从旁敲击。“你真的叫绮颜,而不是绿绣?”实际上,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地猛地投入君还四的怀里。“我不想离开这儿,老板,你要我吧,你留下我吧,我不想再回到宫里!” “宫里?”君还四猛地一颤。 “我不想再回丝染署,我不想再过那种生活……”她紧贴在他的怀里,万般不舍。她不只是单纯地想留在这里,更不是因为无法再自由自在的刺绣,而是不舍得他呀!可这种话,她能说出口吗? “丝染署?”他高悬的心突颤几下,猛地又落下。 窝在他怀里的绿绣猛地抬眼,既了眨眼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是啊,我知道你是……” “御前御绣师。”绿绣扁了扁嘴道:“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宫里,更不想老是周旋在达官贵人之间,我只是想要刺绣,我……” 逃出宫的御绣师啊!无怪她的绣工如此精湛,无怪乎她给人的感觉和一般绣娘有些不同,也无怪乎她老是合衣而睡,怕是有朝一日教人发现时,她随时都可逃走。她居然瞒了他这么多事,莫名其妙,直接同他说不就得了! 他还以为她是逃出宫的公主哩,不过是个御绣师,这么一来,事情可是好办多了。 “老板,你要我,你收留我吧!”她咬紧下唇,细长的美眸微泛雾气。 君还四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要我留下你,是因为你不想要回宫?”只是因为这件蠢事? “我……”她不解地睇着他。 “难道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好歹也说说他吧,至少他也是她的救命恩人,总会有那么一点点感激,所以打算以身相许……呼!他岂能用这般下三滥的说辞束缚她? “想法?” “你!”她是猪啊! 她不是精明得很,还知道要以献身的方式教他臣服,怎么现下却又听不懂他的话了?聪明一点成不成? 总不能要他自个儿开口吧?可他原本就是要开口,只不过被她给抢先了,但如今这局面,教他要怎么说? “老板?” 见她不解地眨了眨眼,软软的身子就偎在他的怀里。要她了,就是要定她了,不管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留在这儿,横竖他就是要定她了;管她是什么说法,管她,心里怎么想,横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是男人,就不要再婆妈了,要他忸怩得郁闷至死,那他倒不如说个痛快。 “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去……去哪里?” “你是在跟我装胡涂不成?年关将至,我年年都回去广陵,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清醒一点,仔细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要我同你一道回广陵?” “废话!”他不是说了? “可……这样妥吗?”绿绣抬眼望着他,心里惧怕得很。“我算是宫里要抓拿的人,倘若老板包庇我,甚至带我回广陵避难,到时候若是查下来,这可是会株连九族的。” 闻言,君还四不禁恼火地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嗄?”她不解地蹙紧浓眉。 “我说,你方才不是就想要诱惑我,想要借用轩辕门在江南一带的势力,可以保你留在苏州的吗?你方才那么说,现下却又这么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难不成是在耍玩他? “可是我怕连累你……” “怕连累我……”君还四张牙舞爪地暴吼:“你方才要献身,难道就不怕连累我?” 不过是小小的丝造局,她只是个小小的御绣师,能连累他什么来着?想摆平他们,还不简单吗? “我只是不希冀老板为了要保护我而死,倘若老板要发绣的绣法,我可以告诉你,你大可以不必……”她有些为难地低吟。 她想要献身,只是因为她想要窝在他的怀里,所以才随便抓了个说法。 “啊!”君还四猛地跳起身,难以自遏地狂吼,仿佛是火炉里燃烧的黑炭,在房里暴跳一圈之后,停到她面前。“谁说我要你的绣法?我拿你的绣法,抚慰得了我满脑子的下流想望吗?” 那是什么玩意儿?她以为他会把那等玩意儿放在心上吗? “咦?”下流想望? “我要你,我要你啊!我是单纯地要你,所以我想保护你,你到底是听懂了没有?”君还四附在她的耳边怒喝,就怕她又没听懂。“全天下的人都懂了,就唯独你不懂! 说得够明白了吧!他全都摊开来说了,倘若她再不懂……看来,他得要付诸行动让她明白! “你要我?”绿绣傻愣地眨了眨眼,揉了揉发疼的耳朵。“老板,你是不是醉了?” 她不知道,她压根儿不知道他对她居然有这种心思,看不出来啊! “我醉了?”他不禁发怒。“你以为我孬得只能藉酒装疯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有话必说的人吗?”废话,要是不说,她懂吗?就因为她不会懂,他不得已才说白了。 然而,岂止是“要她”这么简短的二字便能够说明白他的心情?他想要对她那样,想要推倒她再对她那样,然后再对她……呵,好下流! 可他就是下流,怎么样? “但是这几天在我房里,你什么都没说啊……” 君还四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怒吼:“光是这几天在你房里耗到天亮,你就该知道事情没那么单纯了。” “没那么单纯?” “我在坏你名节啊,你压根儿没发现吗?” “可你没做什么,怎么坏我名节?”他只是陪着她绣花罢了,要如何坏她名节来着? “定要做什么才是坏你名节吗?”他夜夜耗在她房里直到天亮,厂子里的人老早就把他们说成一对了,她的清白也已经毁在他手中,她居然还在状况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让我做点什么来坏你的名节吧!” 第16章 君还四一把将她推倒,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 “老板,不要……” “你不是要我做些什么吗?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要贯彻始终,岂能临阵脱逃?”君还奇#書*網收集整理四恼火地吼着。“天晓得我这几天来已经怨得够痛苦了,你到这当头还要耍着我玩?” 他是个可以教人耍着玩的人吗? “我没有耍着你玩……” “那你还逃!”不行了,他控制不了自己了,他要放纵自己,要不然,说不准何时她会趁他一时闪神便逃走了。 “我没有逃……”绿绣嗫嚅地道,而身子直往软榻里头缩。 “没有逃?你都已经逃到里头,还说没有?”混蛋,她是当他瞎了不成? 见她直往软榻里躲,他恼火地往里头一扑,将她擒得死紧,两人紧贴得没有半点空隙。 “老板……”她喘嘘嘘地睇着他。 “不准逃。”他也微喘着气。 “可是……” “啰嗦,没有可是!”他都已经掏心掏肺地向她表白心意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见她果真乖乖地闭上嘴,君还四一颗心抖颤着,轻吻上她的唇;在四片唇瓣碰触的瞬间,仿若是惊动了体内的欲望,刹那间引燃他几番压抑的熊熊大火,教他不由得索求了起来。 “老板……”她几乎不能呼吸地喘道。 “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他恼火地瞪她。 “我……你有没有一丁点儿的喜欢我?” 一抹绯红倏地飘上君还四的脸颊,教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吼道:“你在同我废话什么?倘若没有,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年华快要逝去的女人下手?我是那么饥不择食的人吗?还是你认为我只是想要一逞兽欲的畜生?就算我要当下流的畜生,我也要找个年轻些、漂亮些的!” “那我……”不年轻又不漂亮? 见她敛下眼,他暴眼微凸地狂吼:“不是喜欢是什么?你这个混帐就是非得要逼我说出口不成!” “那么,老板的意思……” “啊!你到底还想怎样啦!”都说成这样了,她想要怎样? “我想听老板亲口说……”绿绣怯懦地瞄着他,无辜的美眸仿若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不禁乏力地趴在她身侧;真是乏力透了,他没事自找麻烦作啥?可这麻烦,他是丢都丢不掉,也不想丢,但要他亲口说出肉麻话,可能直接捅他一刀,他还觉得快活些。 “老板……” “可以改口,不要再叫我老板了。”她该不会打算拿这称谓唤到死吧? “四少……” 君还四猛地弹坐起身,敛眼瞪着她。“你到底是怎么了?要你改个称谓,你倒是改唤我四少,你现下到底是怎么了?”她想逼死他不成?难道就不能稍顺他的意?没瞧见他快要吐血了吗? “不是我!”绿绣猛摇着头。 “那是谁?”君还四仿若快要发狂地吼道,血丝布满大眼。 “是她……”绿绣很无辜地指了指外头。 君还四顺着她的手指探去,乍然发现窗户居然没关上,而浅樱就站在窗外,他不由得咬紧牙,努力沉住气,一字一句地道:“到底有什么事?”每个人都要对付他,是不?想整死他,看他笑话就对了? 他的性子不好是众所周知,为何浅樱偏要在这当头招惹他? 浅樱别过眼,笑得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小令爷派来的差爷还等着呢。”她也不想来,可人家差爷催着,她不得不来啊! “叫他滚!”君还四仿若狮吼般狂咆。 “可是得罪差爷……” “我还会怕他不成?”一个小小的差爷就敢坏他的好事,信不信他动手杀了他? “是……”说的也是。 浅樱顿了下,又道:“四少,你觉不觉得,是不是应该要两情相悦再结合比较好?” 她意指里头的混乱;方才,远远的便听见他们俩相当诡异的争吵声。 身为贴侍,她不能眼看主子出错而不加以提醒;可是……四少很凶的,若是说错话,肯定又是一顿骂。 “我哪里管得着是不是两情相悦?反正是她先诱惑我的!”君还四管不住火气的再次吼着。 她先是将他逗得心痒痒的,而后打算拍拍屁股走人,他以为他会这样轻易放过她吗?管他是不是两情相悦,他现下就是要她! “只是,四少,你的獠牙跑出来了。”浅樱指了指他的嘴,还有布满血丝的大眼,好吓人啊! “还不是教她给气出来的?”君还四怒火高张的吼着,额头上布满细汗。 “你还不走?”难不成要等着看好戏? 作梦! “哦。”浅樱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方要开口,却见君还四双眼迸射出一道摄人的光芒,她有点骇惧地咽了咽口水,见他当着自己的面,重重地拉上窗户……砰的一声,将她阻绝在外。 “四少,其实你可以再缓缓吧,绿绣正怕着呢……”浅樱小小声地进言。算是尽了一点救她的心意。 这样真的不好,霸王硬上弓……肯定会吓着绿绣的。 突地,里头传出怒吼声:“关你屁事啊!管好你自个儿就好,她怕不怕是由我决定,你给我滚远一点,不准任何人靠近这儿!” “是!”浅樱吓得飞也似地跑了,远远地还听得见绿绣小小声地低吟,还有四少粗暴的嗓音……呜呜,不是她不救,是她救不了啊! 绿绣,原谅她吧,她真的是无能为力。 不过,待事成之后,她会从管事拔擢为四少夫人,届时……所以忍忍吧,牙一咬,很快就会过去了。只是,四少说不准他人靠近这儿,但就算不靠近这儿,也会听得见两人一来一往的咆哮声。 “你还没说!”绿绣难得的对他大声的叫道。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君还四震耳欲声的嗓音震天价响的传透整座厂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我……” “你想要我的命啊!”君还四不悦地再吼一声。 “我只是想知道……” “你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可是……”绿绣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时,一群人聚集在染坊外头的广场上,直睇着后院水榭的方向,等了半晌,没再听到半点声响,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成了、成了。” “恭喜啊恭喜,要过年了,这喜事配得正是当头。” “可不是吗?”浅樱挑高眉头,但见眼前一干人假借这名义偷起小懒。她不由得吼着:“干活啦,还玩啊?” 真是的,主子正忙着,他们岂能歇着? 她还得去应付差爷呢,呜呜,他们快活着,而她这可怜的贴侍却得去替他们善后……但终究是,可喜可贺啊!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