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传说》 第1章 《倾国传说》 作乾:林如是 内容简介: 美丽的恋情、动人的故事、轰烈的传说 通常是美丽英俊高雅不凡的人的传奇。 因为,唯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不朽的传说; 感情的百折千回,也似乎只有这样的人的颠仆曲折而化为浪漫华美的曲调。 他──被放逐北方的黑堂暗,是沙漠不毛之地的王, 坚冷而无情,一心复仇,没有人能够阻拦。 没有┅┅ 楔子 那时乾旱已经肆虐很久了。云梦大泽乾涸见了底,肥沃的月弯八荒平原几乎成了一片石砾地。号称“美索米亚”,亦即“富庶”之国的殷方之邦,上从共主赤堂九垓大王,下至黎民百姓。无不诚心祈求天降甘霖。邦境内,随处可见因乾旱饥荒的人潮。 为此,共主赤堂九垓大王听从爱妃殷妲的建议,远从西塞巫山秘地请来一位上通天听下通阴阳的巫觋,尊他为国师,建坛作法祈雨。殷方百姓奔走相告,没有不将希望寄托在此的。 升坛当日,天坛旁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渴雨的百姓。 “肃静!” 士兵制止了骚动嘈杂的人群。群民安静下来,大太阳底下,伸长了脖子等待。 未时一到,只见国师巫觋身穿了一袭太极两色的法服,缓缓由北边步上法坛,面向著西天而立。他将拂尘注肩後轻轻一甩,两只法眼黑白生阴阳生了一股寒飓飓的阴戾气,凌锐地往坛下一扫,满场的议切嘈杂顿时凝固住,变得鸦雀无声。 “爱妃,国师登坛祈雨,不知道是否可行?希望他能将本主爱护百姓的一片赤诚之心传达给上苍知晓,解除殷方的危困。” 坛外,共主九垓大王和爱妃殷妲坐在临时搭建的堂皇富丽牌楼上,面露忧戚地注视著场中的一切。 “共主,您无需忧心。国师法力无边,一定会顺利祈求到雨露的。”殷妲美目流转,娇滴滴地,掀荡起一串黄金色的波光。 九垓王顿觉一阵晕眩,霎时给盲了眼,急忙握了握设娼白嫩柔软的玉手,才安下了心。 烈日当空,酷热的火气默默在焚烧著,吹著乾燥的风。众人屏息等待,每个人都拉长了脖子望著法坛,连大气都不敢用力喘,紧盯著国师的一举一动。 “当”一声-- 国师执起桃木剑,摇荡著铃铛。跟著东南西北,四方走步,举著桃木剑在空中挥舞符昼著;一边不停地摇响铃铛,口中念念有辞--有请天地四方四海龙王、雷神雨仙前来赈雨、送赐水露。 这般过了片刻,四下突然刮起一道奇异的风,飞沙走石,烟尘漫漫。中天一轮烈日反常的呈现出牛角的阴影。 “啊!大家看,那是甚麽?”坛下,百姓指著天空恐慌的大叫起来。 恐惧像瘟疫一般的蔓在,围在坛边的台众骚动不安起来,切切私议著,弥漫一股惶惑恐慌。 “国师,这是怎麽回事?”共主九垓大王也跟著慌张起来。在他身下,妾侍所生的两个年幼的王子更是害怕得瑟缩躲进女侍的怀里,被诡谲的气氛吓住了。 国师略蹙了蹙眉并没有回答,依然持著桃木剑,四方走步,嘴里喃喃不停。 牛角的阴影越来越大,天色陡然暗了下来。白日如星,阴风飒飒,不片刻,乌云拢聚密布,眼看著似乎就将要有下雨的迹象。 “啊--”殷方的百姓却丝毫没有喜悦,恐慌的叫起来。“是天狗!太阳要被天狗吃了!”叫声诡异得竟像是兴奋又似惧骇。 “国师!”九垓王惊站了起来。 “共主,您不必惊慌,国师会有办法化解的--”殷妲跟著起身,试图安抚惊乱方寸的九垓王。 她转向法坛。底下的民群突然大大惊惶骚动起来,凄恐的叫声充斥著强烈的不安与骚乱。 啊!黑色的太阳! 出现了!黑色的太阳! 天地一下子暗黑一片。风声号咽,像索魂的召唤。 “快!快用‘黑羽罩’守住共主,别让他照到黑阳的亮光!”殷妲连忙大声斥令,长袍挡开,挡在九垓身前。 天空中原如火球的一轮烈日,暗黑成了一颗黑珠,却又不是全然的黑,周旁亮著一圈琉璃般的光环。黑日的旁侧,则阴阴嵌奢一颗紫红色的小火星。 天空是黑色的,更显得紫红星的诡异。 “啊!火流妖星!”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恐慌。 黑日出现,火流犯帝星,邦国社稷必有危难发生。坛下的百姓乱成一片,个个抱头鼠窜,盲目地朝四下逃逸。每个人都害怕灾厄降生在自己身上,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人群互相杂杳,呼声、叫声、哭声此起彼落,哀号声四起,士兵抵挡不住,所有的秩序完全崩溃。 “不好……”国师睑色凝重,表情阴晦不定。“天狗下食,吞噬日气;暗天贼,引来七煞黑道……恐怕大难将至……” “国师!快想想办法!”殷妲朝著法坛大叫。 “王妃不必惊慌,只要将‘黑羽罩’牢密地守罩住共主,即可避去这场劫厄,化险为夷。”国师甩动拂尘,镇静地指示。随即抬起头,朝著黑天喃喃自语。“究竟怎么回事?昨夜候星气并没有发觉任何蛛丝马迹……这场异变……莫非……” 越想越教他纳闷,百思不解。这时,东侧忽然有一名传侍跟跄地奔来,一边高声呼喊著。 “共主!启禀共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有甚麽紧急的事。“共主,‘黑堂院’传来消息说,刚刚侧妃产下了一名小王子--” “甚麽?”国师浑身猛然一震。 话声才住,晴天突然落下一个霹雳,轰隆的。 底下的殷方百姓全都被这声霹雳震骇住了。这时白日上牛角的阴影悄悄褪掉,眼看著黑阳将要被驱退,天地将重现光明,却不知打从何处拢聚来厚重的云霾,四下刮起狂燥的风。闷雷在响!云霭越聚越厚,突地“轰隆”一声,斗大的雨珠竟如洪水般的一古脑儿倾泻下来。 “下雨了!哇啊--”旷地中的百姓一时全呆住,过了片刻,被雨打湿的身子才反应过来,庆贺、兴奋,一下子爆发出来。 终於下雨了!雨水带来刺激和希望,每个人都高兴的手舞足蹈,忘了刚刚的恐慌。 “大好了!国师!”九垓王掀掉黑羽罩,满脸喜气,也忘了刚刚黑日出现时的骚乱。 国师凝目望了天空半晌,脸色凝重,缓缓步下法坛,登上牌楼,表情显得琢磨。那北方的云气拢聚的模样,看起来竟像是条龙-- “太好了!国师。你为本主祈求得了雨,解除殷方的旱象。本主会好好答谢你!”九垓王兴奋得走来走去,甩头又击掌,掩不住满腔的兴奋。“真是太好、太巧了!黑堂院侧妃才刚为本主产下一名王子,适巧就祈得两霖,莫非这小孩有甚麽不平凡之处?对!一定是这样!他是为殷方带来幸运的使者,是上天赐派给我的天之子--” 殷妲小山也似的双眉蹙了一下,和国师交换个眼神。国师点个头,很轻微的,表情随即阴沉下来。 “不!共主--”他摇摇头.眼神极为阴晦。“不祥!这雨下得极为不祥!” 九垓王错愣住,笑容凝结起来。“怎麽说?” “您看,共主--”国师引九垓王眺望北方。“云气拢聚得极为邪恶。不瞒共主,天狗下食、逢暗天贼,引来七煞里黑道,这对共主来说是极为不祥的徵兆,恐怕将有大灾厄发生。而黑堂院侧妃恰巧在这个时候产下王子,恐怕……”他顿了一顿,故意有所保留。摇摇头说:“实在不祥!邦国此後恐将不得安宁……云气带来的是黑暗的鬼子,此子长成之後,恐将弑君夺位,为邦国带来不可测的厄难!” “你这话当真?国师!”九垓王惊惧至极,神色却相对地阴沉。 “天象是这麽显示的,共主。” 九垓王脸色一青,狰狞起来,紧抿著双唇,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没有人敢出声。过片刻,他回过头来,目光阴沉;宽大的袍袖一挥,大声吼令:“来啊!随本主到黑堂院!” 领著一干众人,疾步到黑堂院。他推开一路上前请安的女侍,表情阴沉得吓人,低喝qi书+奇书-齐书道:“孩子呢?” 女侍颤著手指向内殿。他将她甩到地上,大步走进去。 “共主!”黑堂院侧妃看见他,惊喜地撑起产后赢弱的身子。女侍们匐匍行礼,眼光不敢稍抬。 “孩子呢?”九垓王的声音阴侧恻,带著一种险恶,一点都没有欣喜的表情。 气氛太诡异反常,女侍们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一名女侍颤抖著抱著刚出生的孩子走到九垓王面前。 “共主……”黑堂院侧妃源於一种奇异直觉,感到事情的不寻常。 九垓王连看也不看她,突然拔出一旁侍卫的配刀,朝婴孩砍去。 “共主--”黑堂院侧妃大叫,扑向刀子,刀刃穿过她胸膛,馀刃在婴孩的眉心留下一道斜直的血痕。 “哇啊--”婴儿承受不了那伤及痛,轰哭起来,哭声震天。女侍们也尖声叫起来。 “为甚麽……”黑堂院侧妃紧抓住九垓王的袖子,血流了满身。“共主……他是您的孩……子啊……您为--”话没说完,浑身一阵抽搐,便倒地死去。 九垓王面无表情,看著侧妃逐渐冷却的姣美面容,冷冷说:“我是不得已的……”眼神一转,示意旁侧的侍卫动手。 侍卫走上前去,挥刀砍向婴儿“轰”一声,突然一声雷响打落了瓦砾,打在那把刀上。 第2章 侍卫惨叫一声,伴著一阵扑鼻的焦臭味道,身体一半焦黑掉。尽管如此,刀刃还是砍划过婴儿的胸膛,仅再差一分,伤口再深一分,就可以要了婴儿的命。 啼哭声响彻了云霄,像是在召唤。雷声轰隆隆,黑堂院上空,竟诡异的聚集了一团晦暗的云气,隐约有甚麽在其中翻搅。 “国……国师……”九垓王不禁骇住。太诡异了…… 众人都被那诡谲的景象吓到,没有人敢开口出声,只有婴儿嘹亮的哭声回荡整个堂院。 受了那麽重的伤,那婴儿居然还能活命,诡异得教人心惶。 “鬼……天上来的鬼……”不知哪名士兵这般尖声叫起来。 黑暗的鬼子!将为天下带来恐怖的灾厄的鬼子!他不是天之子,他是天上黑暗的鬼阁-- “哇啊--”众女侍和士兵们惶叫不停,挣扎著奔逃出黑堂院,没有人敢回头多看一眼。 “回来!全都给我回来!”九垓王气急败坏的大吼。 “轰隆--轰隆--”雷呜一声一声不断地响啸,尽数打在堂院上。惨叫声四起.石柱倾断,瓦檐崩裂,有的人逃避不及,都给塌压在石块底下。奇怪的是,那些崩落的石块碎片,怎麽都打伤不到婴儿,避开了他崩落似,烟尘一层一层地将他里绕起来。 “共主,这里危险!快逃走吧!”国师催嘱九垓王离开。 碎石灰烟将所有人的视线封闭住,一片灰蒙蒙,看不清前方,加上瓦柱崩落的声响,此起彼落的呼叫声,整个情势混乱不堪。众人皆顾著逃命,混乱中,没有人去在意婴儿的去向。九垓王在国师的护卫下,勿匆逃了出去,直到出了堂院,方才稍稍喘了口气,情况极为狼狈。 大雨倾盆而下,雨势之大,似乎要将整个殷方淹没。崩塌的黑堂院上空,云气聚集,仔细看了,竟像是一条黑龙盘亘。 “那孩子……”九垓王喃喃。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呢喃,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抱著婴孩从灰雾中跑了出来。婴儿还在哭,一声一声地,和盘亘在上空的黑龙连成了一气。 “轰隆”又一声--整座黑堂院就在大雨中完全塌陷倾倒了。巨大的毁倾声响,直冲上云霄,在云天中回荡,充斥整个天地之间。 馀音回荡,延蔓充塞整个殷方之邦。那毁倾的声响,一直在回荡,久久,久久不歇。 天地四方,一片茫茫。 大雨俺没下,城倾了。 第一章 秋风瑟瑟,刮带著几分箫素,一点寒意侵入。云层很低,暮霭沉沉,遮蔽去长天的光亮;风吹著草树萧箫,间歇著低空流风的呜啸,更添得几丝阴冷森然的气氛。荒僻的山间里,野草蔓长,尘沙飞扬,近处远处一片黑暗的埋伏;四顾漫无人烟,只阴风狂肆在天地之间,吹响著一缕近似哀呜的绝望。 突然,蔓芜的野丛间,出现一个头戴金冠、冠上嵌著一颗硕大的紫红宝珠、浑身是血的男子,朝荒蛮的山径拚命地奔逃。但步履蹒跚虚浮、摇摇欲坠,仿佛随时有倒毙的可能。他身上四处是伤,手臂、胸腹、肩背多处刀伤,皆是被砍杀的痕迹;胸前一刀由左肩狠狠斜划过胸膛,鲜红的血不断涌冒出来,伤势十分严重。 --那些人追赶上来了吗? 他咬著牙,不肯让自己倒下,拖著虚弱的脚步一意地向前。几次摇坠垂倒,几次挣扎著拖步逃行。 他的视线早被他自己身上的血溅喷得模糊,力气不断在流失,身体逐渐冰冷起来。身上一袭紫青褂,被刀剑砍得破碎不堪,染满了血污;浑身血肉模糊,像似被乱刀屠宰的五花猪白。脸庞被血、汗、尘土飞沙,以及痛楚的扭曲掩罩,辨不出最初的表情;仅头戴的那顶嵌宝金冠,依稀地说明他原可能尊贵不凡的身份。 他全仗著一股意志在支撑奢颠仆逃行。摇晃的身子彷佛随时会倒地风化,那双眼却格外锐利有神,点漆著黑夜最深最浓稠的暗度。他浑身上下,就只剩那双眼有表情;所有的感官知觉和情绪全都汇集在那里头,一种低温的沸腾。 那是一种仇恨的燃烧。在孤独哀寂与无靠的悲呜中,所狂肆燃放浓烈起烧的、对命运的叛渎。那眼神丝毫没有濒临死亡的绝望,反而带著阴暗狠毒,冷酷而冰冷,盈斥著仇恨的报复的野心。加上他一身的血肉模糊,形成一股令人寒颤的狰狞气息。 “快!这里!这地方有血迹,他一定是往这方向逃了。快追!千万别让他逃脱!”后方传来追赶的呼杀声。 追上来了吗?那群像苍蝇逐腥嗜血的爪牙追著他的血迹杀过来了吗? 他咬咬牙,拖著身体企图躲逃,脚下却支持不住,一阵臭暗冲袭,滚落入浓密荒芜的野丛中。 不!他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他太大意了,竟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他喘著气,痛苦地挣扎想站起来。每个人都说他是天上来的鬼,他怎麽能就这样倒下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畜牲?但天不从他愿,他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在消失。是的,总是这样,上天从来不曾站在他这一边。 他困难地看看左右。他是不会死的,说甚麽也不会-- 斜前方矗立著一块半人高的石块,他喘著气,用尽全部的力气爬向那块山石,将伤重的身体安放在石头背后。说“安放”,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做任何挣扎。 他背靠著石块,呼吸混浊,勉强睁开眼睛,想看清四周的清形。荒草丛生,四处除了比人还高的芒草,还是俺没人的荒草--不!他用力地眨眼,斜前方丛草後躲著的.依稀是个人影-- “甚麽人?出来!”他拔出防身的匕首,两眼睁直了紧盯著斜前方,眼露凶光。 荒丛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出乎他意料的,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著藏青色的粗布衣裳,一言不发地盯著他。她动也不动,那样死寂地站在那里,阴暗的天光覆罩下,整个人彷如一团黑魅的雾影,特别有一股诡谲阴森,散发出的气息也好像不属於这个人间。 他松了一口气,看著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停在他面前,弯身打量他。 她在笑,微笑著看他。可是,那个笑容竟--竟--怎麽形容?他从来没有看过那麽无情的笑脸。她只是脸在笑,眼里没有一丝温暖。绽放的笑颜,艳白得像一蕊无心的花朵。 但她看起来似乎是无害的。他手一松,紧握的匕首慢慢垂放下来,敛去凶狠的眼神。 “那些人是在追你吗?”那少女慢慢地开口。看他伤得这麽重,竟没有急著救助,反而显得无动於衷。 他惊醒起来,戒卫地盯著少女,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无力地闭上眼。 “看你的穿著打扮,应该是个很有身份地位的人……”少女拾起他的匕首,轻轻吹口气。“瞧你冠上那颗珠宝,应该值不少钱!” 甚麽意思?他感到一股不怀好看,努力想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一廉漾著血色的、布满气泡似的模糊。 少女蹲下来,用匕首比著他。说:“好可怜,受这麽重的伤--”语气一顿,变得僵硬起来。“你以为我会救你,是不是?很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最恨的就是像你这种王公贵族!” “你--”他心中一凛,蒙胧中,看清了一双眼,一双不笑的眼,带著一股怨恨与一种冷漠无动於衷。但那双眼.意外的清澈,如水清澈得几乎能将他淹没。 然後,他看到了她额上那形狰狞丑陋的黥印。 奇怪,他能看见她的笑、看清她的眼,却拚凑不出她的轮廓。那双眼……那双眼…… “你--”他伸出手,想抓住甚麽般。 少女表情一变,笑吟吟的,似乎很欣赏他的挣扎痛苦。蓦地伸手一抓,摘除下他的金冠,持著匕首将那颗紫红的宝珠挖出来。 “怎麽?舍不得?”看他睁著眼瞪她,她扬扬眉说:“我看你也活不久了,再也用不著这种东西,还不如我拿了免得丢在这荒山野外可惜!”语气透露一点没心肝。为求活命的不择手段。 为甚麽?那样清澈如水的一双眼,浮现得出这样的无情?这名少女显然不知道他是谁……还是,她也是澄堂院和巫觋一徒的爪牙…… “很痛苦吗?”少女俯在他的耳边低语,声音里没有任何同情。“忍一忍,我马上帮你解脱。” 那麽冷酷的一件事,她却说得那麽慈悲。他努力想看清她的容颜,视线却是那麽模糊……他拚著最後一些残馀的力气,朝她扑过去-- 那只是电光石火的一霎间。他来不及细想,少女扬起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刀刺进他心口-- 他惨叫一声。黑暗盖住他的眼。最後烙入他眼帘的,只那一形狰狞丑恶的黥印和那一双清澈如水…… “啊--” 月无言,一弯如钩低挂在西林中梧桐树的林梢上头,偶尔几声夜鹰咕噜的叫啼,大地一片静寂。黑夜深处,却突然传出一声尖锐椎心的叫喊,冲穿了夜气的宁谧闭塞,划破长夜的寂寂。 鬼堂暗惨叫一声,声音凄厉,痛苦地揪著心口,从睡梦中惊卧起来。冷汗流湿了他全身,雪白的被褥一片湿重,不时还有汗水从他额发滴落下来,一点一滴残渍著他的梦魇和心悸。 “王……王您怎麽了?又作噩梦了吗?” 在他身畔,“赤堂院”派来服侍他的女侍芹嫿立刻醒来,依偎到他身旁,温柔的问慰。姣美的脸充满对他无限的心疼。她被派来服侍鬼堂暗的这些天,几乎每天夜里,鬼堂暗都会在这样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中痛苦的醒来,额上冒出斗大的汗珠。 第3章 她将身于软软贴住他,给他温暖的安慰-- 啊--那个伤疤--她楞住。他额上总是戴著的“金抹额”掉落了!她第一次看见那个伤痕…… 她颤著手想替他拭汗,轻柔的要触到他额上那个疤-- “没你的事!”在她碰到他之前,鬼堂暗便粗鲁地推开她。扭曲痛楚的表情很快恢复成平素的阴冷忍决。 又作这个梦了! 这半年来,他不断作著这个梦。未曾谋面过的少女,持著他的匕首杀了他。他始终看不清梦中那个女孩的睑。黑暗夜里,一次次惊心魇醒;最後一眼映入他眼里的,总是那道狰狞丑恶的黥印,在他眼前不断的扩大、再扩大,直到将他完全的吞没。 这是预兆吗?冰冷的刀锋刺穿过肌肤的感觉是那麽真实,清醒後,他仍然可以清楚的感到心脏被刀刃穿刺的剧烈痛苦,甚至觉触到胸口淌血的湿润。一次又一次,他死了又活过来,每日夜里,重复著绝望的痛苦。 他拉开被褥,浑身毫无遮掩。赤裸的胸膛,自左肩斜划下一道长而狰狞的刀痕,横杀过心脏,使得他结力雄健的体魄,多了一股恶华的邪魅,而不是那麽秀美。额头靠近眉心的地带,有一处刀疤似凸凹不平的伤口,疤痕很深,看似尚犹未痊愈般的隐然会作痛。因为这个丑陋的伤痕,使他原应该是英俊的一张脸,硬生地附著了一种森然狰狞之气,破坏了他所有的俊美,而孽生出一种酷丽残忍的妖华气质;邪恶、难以接近。 他重戴上“金抹额”,遮去了额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他从不让人碰他那处伤疤,甚至不让人看见,总是戴著“抹额”,金质的一环头箍,紧紧地嵌束住他额前,嵌入他的皮肉,彷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连睡梦都不曾拿下。而现在却褪落……他思索著那个梦,那帧面貌模糊的轮廓,那道宛如和他相同的标记的丑陋狰狞的黥印-- “黑王……”芹嫿温柔地又靠过去,打断他的思绪。鬼堂暗扫她一眼,眼眸闪过一丝冷光,把她的温柔噤吓得含在嘴里,硬生生地吞下肚子去。 尽管如此,她盈满水波的大眼里,还是那样满溢著对他的倾慕。初时她一听要被派来伺候北邑黑王鬼堂暗,吓哭了起来,一旦见著了他本人,这几日来源於一种女子的虚荣,与感情的不忍,她却无法不对他同情而仰慕。他是这样的孤独,那样的似乎拒人千里;笑的时候那般邪华,不笑的时候又看似那般残恶--让她深深感到一种形容不出的诡异魅力,芳心默默为他悸动。尽管她听过了那麽多传言,她还是那般的禁不住倾慕。 “你在关心我吗?”鬼堂暗极突然的转头,倾身逼向她。 “我……”芹嫿不禁瑟缩起来,低下头,不敢直视他。 鬼堂暗是个阴睛不定的人,喜怒也不定,教人无从捉摸。她服侍他这几日,深深感觉到他那种令人打从内心深处感到颤栗的气息,而那样的气息令人恐惧,诡异地却又具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或者说,逼人的迫力。 多半的时候,他是不笑的。不笑的男子有偷人魂的魅力。她感觉他颦蹙的双眉似乎锁著一段甚麽悲伤的往事,而那个往事,带给他的创伤太大太深,他的心为此淌血,心上的伤痕久久不愈,从此改变了他的性情-- 她是这麽想的。不禁就想给他安慰,想用自己的手抚平他眉心那丑陋狰狞的伤痕。 而如果他笑,他的笑,多半带奢残忍冷酷的纹路。但也因为那分邪恶的气质,使得他散发出一种诡异突出的磁力,深深吸引著她。 “我在问你话。”鬼堂暗用力扳起她的下巴。 芹嫿身于轻轻一抖,颤声说,“回大人,您这些日子经常在半夜惊醒;芹嫿服侍不周,担心工您是否哪里不适--” “是吗?你是赤堂院的人,你也会真的关心我?”鬼堂暗松开手。言谈之间夹了一声冷哼。他哪会不知道,这女侍不过是赤堂院派来监视他的眼线罢了。不仅她,这全院里几乎所有的奴仆小厮--除了他由北邑带来的几名贴身侍从--全是赤堂院派来监视他的走狗。 “请您相信我,黑王,”芹嫿只觉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热,急於表白心迹地仰起头望著鬼堂阁,近乎乞求的姿态,轻颤说:“虽然芹嫿是共主派来伺候王的,但在芹嫿内心中,我早已是王您的人了。我的心里只有王,一辈子对黑王您忠贞不二!” 鬼堂暗眸光一闪,用一种奇异、思索与怀疑的目光打量她。很快的,他看见她眸子中那殷切灼热的光芒;看到她对他抚慰与倾慕的姿态。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他眉心的疤狰狞起来。不为所动。 “请您相信我,黑王。我--我--”她不敢说那个字眼。尽管她服侍了他那麽多日,她的身体早已经是他的了,那种表达内心情感赤裸裸的字眼,她还是说不出口。他不明白女人的心。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女人的身体一旦给了那个男人,心里就只有那个人了。 她低著头,承过他恩泽的纤细身躯颤动得那麽娇羞。鬼堂暗直盯著她,锐利的眼神几乎将她穿透。 “抬起头来,看著我。”他放缓放低了声音。 芹嫿顺从的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盛满志忑的水波。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鬼堂暗紧盯住她。 她轻轻点个头,心中升起一股娇羞和欲望。她想得到他的宠爱,独占被他坚实有力的臂膀搂抱在怀中的权利。 “那麽,我问你……”他故意拉长了语气,一边观察她的反应。“如果我要你离开殷方,跟随我回北邑,你可愿意?” “只要是王您的吩咐,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跟著王。为了王,我愿意做任何事。” “即使背叛赤堂院?那样,你也愿意?”声音阴沉起来,目光里夹著怀疑与试探。 芹嫿心里一阵悸乱,有些交战。要她背叛赤堂院?但她似乎没有太迷惑,心一决,刻意昂起了头决然地望著鬼堂暗,再低下头去,低低地说:“我说过,我已经是王您的人了;我的心里只有王。我是一个很死心眼的女人,只要跟著谁了,上天下地,心里就只有那麽一个人。”迂回地剖白她的心迹。 鬼堂暗唇角一扬,诡异的笑起来。他再次扳起她的脸,很轻地,用和那笑容同样诡异的温柔声音,看著她说:“没错,你是我的人了。” 这笑、这温柔,却让芹嫿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但她没有深思那麽多,满足陶醉於这一刻被捧在他怀心的喜悦,有了一种身份似;带著一点羞怯的,轻轻一偎,偎进鬼堂暗赤裸的怀里。 鬼堂暗伸出双臂搂抱住她,低头看著她,目光冷冷的,估量一件物品的利用价值与用处似的阴险,眼眸里不带任何感情,更没有怜惜或笑意。 怜香惜玉是一种浪费,只有像澄堂信那种生活富足,在锦衣玉食、安逸的环境中长大的公子,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去浪费。北邑的狂风飞沙教会了他为求生存该具的冷酷残忍与不择手段,他是不会有那种软弱无聊的惜香心肠。 但这女子既然自动投怀送抱,他没有不接受的理由,以後也许会有用得著她的地方,先将她收拢了也好。 “芹嫿……”他心思一转,贴近她耳边问道:“你在赤堂院待了多久?”赤、澄两院盘根错结在一起,太复杂了,他有必要留个带路的人。 芹嫿微微一楞,温顺的回答:“六年了。从我十二岁时,被族中的长母送到赤堂院奉献给共主,就一直侍候著‘澄堂院’正妃殷妲娘娘,直到日前九垓大王命我来服侍王--” “那麽,你对赤堂院的地势很清楚了?”鬼堂暗目光一紧,语气却平常,丝毫不动声色。 “嗯。闭著眼我都能指出哪条甬道通往哪个殿院,甚麽时刻卫士们交接换班我也一清二楚。我们几个女侍还曾趁著那空档,帮著澄王偷偷溜出院去哪!” 澄王--信!听到这个名字,鬼堂暗眼里的光芒不禁一缩,冰寒起来,有如剑一样锋锐,带著戾气。但很快他就换了一副表情!嘴唇紧贴著她的耳朵,用一种低又沉,沉得侵入到她心髓里的声音说,“既然如此,你愿意为我绘一幅赤堂院的详图吗?芹嫿……”他喊著她名字,含在嘴里,含著一缕暖昧的气息,含得那麽缠绵。芹嫿只觉整个人忽然软弱无力,心都酥了。他这样唤她,真要让她承受不住,身体都软了,娇羞无力地靠在他身上。 她含羞的抬起头,听他解释说:“你知道,我常年在北邑,与我父王共主九垓甚少相聚。这次因十年一次的‘龙雨祭’,共主才召我回殷方,等祭礼结束,我就要重回北邑。所以我想,如果你能替我绘一幅赤堂院详图,我或许可以当作是一个纪念。你愿意吗?芹嫿?为了我--” “愿意!我当然愿意!”芹嫿忙不迭的答应,满心为他感到心疼不忍。想想,他是那样的孤独无依,只因著一个可怕的谣言,而被放逐到北邑那种飞沙风掩的荒漠之地。 她抬头望著他,倾全心地望著他那带一股邪魅的脸庞。让人闻名丧胆的黑王鬼堂--哦,不,是鬼堂暗。共主九垓原有黑、紫、碧、澄四妃,他是黑堂院侧妃的遗子,因著一场惊天动地的灾厄而降生。黑堂院在那场灾厄中颓倾,成了废墟;黑堂院侧妃也在那场灾厄中丧生。因为国师巫觋的预言,他成了带来灾祸的黑暗鬼子。谣言太炽,引起共主恐慌,他遂被放逐到北邑。北邑全境泰半是沙漠荒地,经年飞沙走石,生活非常困苦。 第4章 殷方的百姓是绝不愿到北邑去的;对於北邑的子民,他们也多有隔阂。 黑堂暗统理北邑後!北邑更成了一个神秘恐怖的荒暴之域。有殷方的百姓到过北邑回来之後传说,统理北邑的黑王是一个残忍冷酷的领主,杀人如狂,泯灭人性!以虐待百姓为乐;殷方的百姓没有不相信的。加上年老一辈的口耳相传,将二十多年前那场灾厄描绘得栩栩如生,让人对这黑暗的鬼子更加心生恐惧。从此,种种的谣言流传,一提起北邑黑王,没有人不感到害怕。而黑堂暗,也就变成了“鬼堂暗”。他不是天之子,他是天上来的鬼。 但面对眼前这个充满恶华气息和魅力的男子,芹嫿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那些可怖的(奇*书*网^.^整*理*提*供)谣言联想在一起。比起澄王信的英挺明朗与俊美秀逸,鬼堂暗虽然显得阴沉、难以接近,却更有一种迫人的性格,更有力量。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就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或许吧,邪恶至极有邪恶的酷丽,另有一种慑魂的恶华邪美。她或许是这样被他吸引的吧。或许!她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我当然愿意。只要是为了黑王,我甚麽都愿意做。”她喃喃重复,抬头痴望著鬼堂暗,有些意乱清迷。“可是,赤堂院幅员广阔,详图可能要费一些时日才能完成……” “没关系。只要在祭礼结束前完成就可以。”鬼堂暗嘴角一提,浮起一丝意味复杂的微笑。“芹嫿,你为我做这麽费心的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我会给你很丰厚的报酬。” “芹嫿不要甚麽报酬。” “不要报酬?那你想要甚麽?” “嗯……”声音低得像蚊呜,芹嫿姣柔的颜庞,喝醉酒似的一睑酌红。“我只要王……能待在黑王身旁……”她相信她的选择是对的。 “是吗?”鬼堂暗笑痕一斜,露出了一些邪佞,显得有些鄙劣阴险。 他放下帘帐,双臂一紧,搂住芹嫿,扯开了她身上的薄纱,将她压在身子底下。 帘帐遮掩,院外的夜显得更沉寂。只剩枝头夜鹰偶尔几声阴森刺耳的叫啼,刺探著暗夜和帘帐後的沉寂。 第二章 “王……黑王……” 春宵苦短,白日高高地挂起,刺眼的明亮随著总管温桂扰烦尖细的叫声侵入纱帐。鬼堂暗惊醒地睁开眼,拍拍枕在他胸膛的芹嫿,芹嫿羞臊地将脸庞埋藏进他怀中,确实地感触他那坚实的体魄,才带一点不情愿地,依依不舍的离开他怀抱。 “甚麽事?”鬼堂暗起身坐起来。帐外侍候的女侍撩开了纱帐,纱帐内一片温暖慵懒的春光。 温桂低著头,没敢抬眼直视,嘴里支吾著,欲言又止。鬼堂暗锐利地扫他一眼,挥开上前替他更衣的女侍,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头一低,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芹嫿,你也先下去,让侍女好好替你妆扮,过一会我再去看你。” 他让两名女侍服侍芹嫿离开!摒退了所有人,草草的更衣系上晤色长袍,睨了温桂一眼,抬抬下巴说:“有甚麽事,抬起头来说吧。” 温桂这才抬起头,上前一步,压低了嗓子说:“黑王,昨日傍晚,碧王和紫王已从东邑回到了殷方,适才共主召见了他们,现下连同正妃和澄王信都在赤堂院。” “哦。”鬼堂暗动也不动,目光却阴狠起来。赤堂院召见齐和修,却将他排除在外…… “还有……”温桂往前小心地又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密告甚麽似。“王,‘靛堂院’侧妃达己娘娘收下了王您进献的‘沧海明泪珠’。” “是吗?”鬼堂暗面无表情,只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泄露出他内心隐藏的兴奋。他指著墙角一口箱子说:“你办得很好,温桂。那里头五十两金子就赏给你吧。” “谢谢王!”温桂笑开了睑,随即觉察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拢住表情,不敢泄露太赤裸的情绪。 鬼堂暗心底冷笑一声。说:“你好好替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黑王。温桂誓死为王您效力!”像为表示他的忠诚心迹,温桂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俯地磕头。 鬼堂暗冷冷牵动嘴角。那个巫觋和妖妃殷妲,一定料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吧?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费尽心思派到他身边监视侦察他的细作,竟会反被他收买,转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嗯。”他点个头。“只要你一切照我的吩咐去做,不管你要甚麽都不是问题。就算你想要块领地,封王作主,那也不是甚麽困难的事--”他故意顿了一下,窥察温桂的表情。 温桂连忙磕头叫说:“小的不敢!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那样妄想--” “那怎麽叫妄想!”鬼堂暗噙著一抹阴森的笑,用一种暗示与鼓励的口吻打断温桂的话,说:“自古以来,有功的将臣受赏,赐土封侯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依我看,你应该好好想想,该怎麽做,那一切才不会叫‘妄想’。我说的话,你明白吧?” 温桂抬起头,豆大的眼珠子射出一线光,直收不住地咧开嘴,心花怒放起来。捣蒜般的连连点头,迭声说:“明白!属下明白!属下非常明白!”一刹间,他就那麽变成了鬼堂暗的臣属了。 “你明白就好。”鬼堂暗微微一笑,笑得邪气森森。“我只怕你不明白。我跟我父王不一样;只要对我忠心的,我会牢牢地记得他的好。该赏的我一定赏,绝不会皱个眉头。” “是的!属下明白!”温桂谄媚地笑著,两眼都在发光。 “那很好。”鬼堂暗又点个头,像似在对温桂交换甚麽承诺。摆个手说!“你只要记住,想想自己该怎麽做,那一切才不会空成‘妄想’好了,没有其它事的话,就下去吧,我相信应该还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 “是,属下告退。”温桂再磕个头,为了表示他的忠敬,没有直起身,低头佝偻著走出殿院。 他一离开,鬼堂暗的表情就变了,宽和的眼神渐渐聚敛为一股阴森。但他在笑,神色由阴而邪气森森由嘴角划开。诡异的是,那应该是很邪恶的一个笑容,因著他奇特的恶华气质,而显得有股撼动的力量。在他身後,似乎可以看见漫天飞扬的大漠黄烟。 “你都听到了吧,流火。”他负著手,头也没回,不知在和谁说话。语气亦不似在询问,平平的,像是他早就知道这院房中还有其他的人在。 “是的,暗王。”阴暗处!出现一个与鬼堂暗年纪相仿,一身黑衣装束的年轻男子。但迥异於鬼堂暗的阴森恶华酷丽邪佞,他一身英华的气质,闻不到丝毫邪恶的气味,除了那一对散发绿色妖光,彷佛充满了妖气的碧绿色眼睛。 他就是煌流火。殷方百姓谣传,北邑杀人魔王黑王鬼室暗麾下的第一恶魔将军煌流火。也惟有他,可以如此直呼黑王鬼堂暗的名讳。 “九垓那老家伙召见了齐和修,加上信、殷妲和那巫觋,却将我排除在外……”鬼堂暗语气和暖,维持著平淡的语调,脸色却阴沉,没有丝毫感情。“也难怪!我的命太韧了。他将我放逐到北邑那风沙烟尘烟没的魔地,我竟却没让黄沙给吞噬--”他顿一下,转过身来。“你说,他们这次又会用甚麽方法对付我?” 这些年,殷妲及巫觋那一夥一直处心积虑要他的命,幸亏,他还在北邑,加上荒漠的阻隔,他们一直奈何不了他,派到北邑的杀手刺客也都反被他杀了。但他终究不能公然违抗共主的命令,这次他们便假藉十年一次的“龙雨祭”,强令他离开他的根据地北邑,将他召回殷方。 “大概不出那几个手段,除了暗杀,还是暗杀吧。”煌流人冷静沉著,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鬼堂暗沉吟一会,说!“殷妲和巫觋挂钩,处心积虑想除掉我,偏偏九垓那老家伙听信巫觋的话,害怕我会夺走他的王位,不念父子之情,不但要我的命,更将我放逐到北邑。他们联合起来,就怕我力量坐大。现在,我们来到他们的地盘,势孤力单……”他摇摇头。说:“他们不会轻易就罢休,一定会使出更恶毒的手段……” “暗王,你不必担心,我会随时在你身旁保护你--” “不!我一点也不担心。”听煌流火那麽说,鬼堂暗竟然笑起来。情势对他那麽不利,他居然还有心情突,有了甚麽把握般,深沉得叫人摸不透。“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流火。我当然不会乖乖坐著等死的。” “你打算怎麽做?暗王?”煌流火稍近了一步,不疾不徐,态度显得非常从容,对鬼堂暗有著充分的信心。 鬼堂暗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这堂院里有多少我们的人?” “这堂院里上下三十多人,除了我们从北邑带来的六名死士,若将温桂与芹嫿排除,约有十三、四名赤堂院那边派来的暗底,我都处理妥当了。馀下的,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煌流火态度恭敬,回答得很详细。但那种恭敬,仔细瞧了,却奇异於寻常那种下对上慑於威势的敬畏,而接近於“追随”,士为知己的那分死心塌地。 “很好。”鬼堂暗嘴角露出满意的笑。不管他交代下甚麽,煌流火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他收起笑,精锐的目光凝敛,神色阴冷起来。 “派一名死士潜回北邑,通知守城的库马,要他整顿好兵士等待我的命令。”语气一顿,表情变得阴狠。“既然不知他们会使出什么手段,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第5章 哼!他们想要我的命,我自然不会乖乖等着送死。九垓那老家伙既然不顾父子之情,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冷然地步出院外,浓黑的剑眉锁展著英挺的气宇,额上那环金抹额反耀灿目的阳光,将他的脸庞笼罩在激光里,很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慨。 宅院中的仆婢看见他出来,每个人都只敢偷偷的描望,不敢直视,他们都只敢偷偷地、远远地瞄望。 远远看,保持一个小心的距离,鬼堂暗挺立的身影,有种唯我独尊的气魄,谁也不相信那会是谣传中那个心机深沉、残忍阴狠、下手毫不留情的杀人鬼王。但靠近了,他目光中的阴沉、笑容里的狰狞、以及全身散发出的恶华气息,在在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为甚麽同样一个人,身上会同时有那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存在?--哦,不!英雄与枭雄之间,其实只在在一线之隔。恶魔也曾经是使长--堕落到地狱的那人间恶华,曾经也是天上最美的灵魂。 天帝与共主,从来就不是最绝对、伟大的存在。天地间,还有另一种追随。煌流火紧随著鬼堂暗,望著鬼堂暗挺立在长天下的身影,胸臆间涌出了一股热潮。从鬼堂暗将他们母子从酷热的沙曼炎风中救出,再造他生命的那天起,他就发誓,这一生世都将追随他;他的命是他的。他跟鬼堂暗一起长大,与他共有一个母亲;同时,也共有一个灵魂。他母亲过世後,鬼堂暗以儿子身份厚葬了她。然後,那刻起,他就将灵魂给了他,成了鬼王暗麾下第一大将军煌流火。 “流火,”鬼堂暗扫了庭院中那些洒扫的婢仆一眼,目光森然,沉声说:“等乌纳他们乔装成殷方的百姓顺利进城以後,这些人一个都不必留下活口。” 乌纳是煌流火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带著一个小队跟随在他们身後偷偷潜进殷方邦境,乔装成一般的普通平民百姓,在邦境边界伺机等候潜入进城。目前因十年一度的“龙雨祭”在即,邦境的戒备十分森严.加上为了避免引起九垓王和巫觋一夥的疑虑注意,他们的行动非常戒慎隐密,不敢轻举妄动。鬼堂暗计划让他的人混入堂院乔装仆役,为防万一,再将这些人除去。 “何必呢,暗王,”煌流火跟著看了那些婢仆一眼!说!“堂院潜伏的细作我都已经清除,这帮人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对我们并无任何妨碍,何必--” “流火--”他的话尚未说完.即被鬼堂暗冷冷打断。“你跟了我多久了?忘了我曾跟你说过的话?对敌人不必心软手下留情。这些人到底是殷方的子民,留著只会成为我们的祸害。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漏失其一。” “可是--”煌流火还要说情,鬼堂暗再次打断他的话。扬袖一挥,说:“想想北邑那些在炎风热沙中受苦的百姓吧!这麽多年来.北邑的百姓在严酷的地狱中艰苦的求生存,这些人--这些活在安逸康乐中的人,哪一个想起过他们,为他们的处境同情过?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这些人--殷方这些人,他们是怎麽对你和姆拉的!” 煌流火碧绿的眼眸精光一闪,随即沉敛下来。姆拉是他母亲的名字。当年强豪觊觎他父亲留下的土地,随便将他们按个罪名.诬指他们为小偷,而被殷方北城百姓打得奄奄一息,并赶入沙漠之中,幸得被鬼堂暗所救。他很清楚这些平素看似善良无辜的人,一旦被人煽动蒙蔽,妨害了他们的生存利益,是如何丧失义理、泯灭良知,残忍凶恶得连兽类都不如。 是的,他太清楚了。他死也不会忘记!孤苦伶仃被丢入沙漠中的他们那惨境、还有烈日下那黄沙打脸的热度…… “想想姆拉,想想在北邑受苦的百姓,你不应该心软的。”鬼堂暗声音低而悠长,有一种说服? 煌流火绿眸放出冷光,不再说话。鬼堂合都直呼他母亲的名字“姆拉”;当年小小年纪就有一种荒狼魅兽的残忍却又大无畏的恶华气息。他母亲很喜欢鬼堂暗,鬼堂暗也对他母亲很好,像对自己的母亲般的依恋。而他跟鬼堂暗就既似君臣又像兄弟般的一同长大,除了他及自愿随鬼堂暗流放到北邑、从鬼堂暗孩提时就一直护卫辅助他到今天的库马,没有人能接近得了阴冷残忍又酷丽、如北邑既酷烈毒辣的炎日砂流且又酷寒冷冰到极点的鬼堂暗。 而他跟随鬼堂暗那麽久,在北邑那样酷烈的风沙恶地困难挣扎的求著生存,早已被训练得对任何事物不带感情、不动情绪。偶尔起了不该的恻隐之心,他很快就能面无表情的压抑。他觉得鬼堂暗是对的,对敌人不必手下留情。 “来吧,流火。我们出去露露脸。我们等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终於等到今天的,不是吗?”鬼堂暗丢出了耐人寻味的一句话。露出一抹诡笑说:“说起来还真得感谢殷妲和巫觋那两人,九垓那昏庸老家伙原本断不会让我回殷方的,若不是他们处心积虑要我的命,想藉此机会铲除掉我,召我回殷方,我们是很难有这麽好的机会。” 殷妲和巫觋藉“龙雨祭”召他回殷方,想藉此铲除掉他的势力,殊不知,他也有他的算计。 “话是没错。不过,暗王,这儿毕竟是他们的巢营,你还是处处多当心些。” “放心,在‘龙雨祭’之前,他们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殷方在那场大旱之後,连年风调雨顺,据说都靠黑龙神的庇佑。九垓那老家伙对这场祭礼很重视,务必求得完善,期间不得见刀光血灾,所以在祭礼结束之前,他们不会对我们采取甚麽行动。” “可是……”煌流火还是有所疑虑。 鬼堂暗邪气一笑,笑容未开即止,敛成一抹寒峭。 “我明白你的顾虑。若要取我们的性命,祭礼开始前到结束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时机,那妖妃殷妲当然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麽躲在壳子里--”他沉下睑,语气也阴狠起来。“流火,你听好,等库马的联络一到,我们即刻行动。在这之前,他们来一个,就杀一个;来一双,就杀一双。” “是。”煌流火简洁而有力的应答一声.毫不迟疑。 “走吧!我们到‘七色院’去--来人,备马--” 鬼堂阁扬袖一挥。令才下,立刻,乔装成堂院仆役的一干鬼主部下即紧随在他和煌流火身後。众人一人一骑,踏踏地朝“七色院”扬奔而去。 “七色院”地处殷方的东北面,位於殷方城外郭的东城北璧外,距离各堂院有相当的距离,地势稍高,气候凉暖适宜,原为“黑堂院”的旧址,也是九垓共主原本最喜欢流连盘桓的堂院。但自从二十多年前那场灾厄後,黑堂院领圯即成了废墟。时隔二十多年,共主九垓听从澄堂院正妃殷妲之议,将黑堂院废墟子以重建修整,改称为“七色院”。虽名为“院”,实则乃是供奉祭祀黑龙的神殿,“龙雨祭”就将在此举行。 因为工程浩大,所需费时,目前神殿还在全力赶工中;正妃殷妲的爱子,也是共主九垓最看重、诸王子最有权势的澄王信,每日都亲自到场监巡、督促工程的进展,务期在“龙雨祭”之前竣工。 目前离“龙雨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殿院工程在澄王信全力督促下已大致落成,不过,四处仍一片混乱。鬼堂暗勒马停在殿院前,昂首凝望苍天下巍峨宏伟雄丽的正殿,有点喃喃说:“这就是黑堂院……总算让我亲眼看见……” 他花了十数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总算等到了这一天。他终於重新踏上了殷方,挺立在这块天地之间。鬼工暗的声名遍布全殷方,蚀穿著人心,没有人敢轻侮他--哦,不,黑暗中仍躲藏著那些无形的窥觊,无时不在威胁他,殷方仍然不是他的-- “暗王。”煌流火驱马到他坐骑旁。 “流火,”他没动,语气仍喃喃。“你看,苍天下的‘七色院’多雄伟,当年雄睨四方的黑堂殿院,也是像这样吧?……库马如果在这里,他会怎麽说?这堂院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吗?那些雕梁柱石,那些瓦檐琉璃,而今何在--”声音突然硬生扼断,抹掉了不经意的感伤,如同他阴暗的神色,冰冷而不留情。“我要毁了它,流火。”语调平板得不起一丝波澜。 “你放心,暗王,殷方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天下。”当流火昂起了脸,指天为誓。“天地为证,我一定会为你拿下殷方。” 鬼堂阁转过头来,凝目相望,却不置一词。煌流火从没有让他失望过。鬼王麾下的第一大将军煌流火,尽管面对猜忌和怀疑,仍然誓死效忠他鬼王暗,从来不曾让他失望过。 突地,“喀隆喀隆”的声响从他们上方乍然响起,跟著一声惊呼随著惶叫出来。官院正殿的屋檐上方赫然滚下一根粗壮的梁木,凶猛地朝鬼堂暗砸落下来。 “暗王,小心--” 梁木砸偏了位置,“咚隆”一声,滚落入殿旁的龙涎池。马匹吃惊,嘶叫人立昂起,难受控制。鬼堂暗紧拉住缰绳,险些被甩丢出马背外。 “暗王!”煌流火抢到他身侧,北邑的随从团团护卫在马前,警戒地盯著四周。 鬼堂暗轻抚著马匹,安抚坐骑。这时前头传来阵阵的嘈杂声,夹杂著吆喝的声音,骚乱的人群霎时如同河水分流,竟裂出了一条路。一名头戴金冠、身穿澄金服色、气质清朗的贵公子,领了一行人走过来。 “发生了甚麽事?”贵公子略微蹙眉。目光一扬,看见了鬼堂暗,好生意外,惊喜说:“暗?你怎麽会在这里? 第6章 甚麽时候来的?” 对他那声欣喜的叫唤和亲切的态度,鬼堂暗嫌恶地皱个眉。但只那麽一霎!表情很快就带过,整个人仍是一副无动於衷,缓缓褪了马骑。 “我只是来看看。怎麽,不行吗?信?” “怎麽会!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一时太高兴,说话有些不得体。如果我有甚麽不对的地方,请你别放在心上。” 鬼堂暗心里冷哼一声,嘴角却泛起笑来。澄堂信果然如他想像的,一身令人厌恶的不知人间疾苦的清朗气息。十多年不见,他还是像他印象中那种惹人厌的样子。 “哪里,是我太冒昧了,没有先让人通报,就贸然闯进来。”他再次牵动脸皮,浮著周延的笑容。跟著口气一沉,斥喝说:“流火,还不快过来见过澄王!” 煌流火立刻上前,但并不像一般人跪地磕头,仅是略弓了身,说:“煌流火见过澄王。”除了鬼堂暗!他不对任何人下跪。 澄堂信身後的随从轻微的骚动起来,似乎不满煌流火如此的傲慢。澄堂信却不以为意,望著煌流火,看见他碧绿的眼眸,目光轻轻带过,大有久仰大名的欣喜说:“请不必客气。你就是煌将军?果然不同凡响!” 他听过大多有关於鬼王暗和煌流火的流传,但个性清朗的他却很难相信谣言的种种。鬼堂暗奉召回殷方後,他只见过他一次,一意交好,然而鬼堂暗却显得那麽难接近,就连他麾下的煌流火,似乎也很难接近。 鬼堂暗冷眼旁观,越发讨厌澄堂信的清朗明净。九垓最宠信的澄王信,在幸福富足的宠爱下长大;不识世间疾恶的澄王信--他真想让他尝尝北邑那风沙飞扬酷热火灸的滋味,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还能不能保持那种清朗明净的笑容。 “少主!” 两名侍卫押解著一名工匠模样装扮的男子上来。其中一人走向澄堂信,悉悉卒卒地,低低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那工匠一脸惶恐茫然,害怕得连求饶的话都叫不出来。澄堂信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後,表情不由得略沉,声音失去了力度,说:“暗,这名工匠如此粗心大意,险些危及到你!是我督导不周,请你见谅。这厮就交由你,任凭你怎麽处置。” “任凭我怎麽处置……”鬼堂暗阴冷的声音丝毫不具温度,拉长的尾音猛然一顿,冷然说:“好!”随即抽出煌流火的佩刀,往那工匠斩去。 太突然了,且快得让人不提防,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那工匠更是吓傻了,瞪大眼睛,连眨都来不及眨。 “黑王!”煌流火纵身挡在工匠身前。 “怎麽,流火,你想反抗我吗?”鬼堂暗硬生生收住刀,瞪著煌流火。冰冷的黑眼珠释出的、像能透穿人心思的深沉目光,疑增的气味浓稠得使人窒息。 “我不是那个意思。” 煌流火接触到那目光,神色萎暗下来。虽然他和鬼堂暗如同兄弟一般长大,他一直忠实追随著他,但他知道鬼堂暗对任何人,始终怀有猜忌与怀疑。也许,只有他最接近他。他是他的王,他永远对他忠心不渝。 “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鬼堂暗深沉的目光始终盯著煌流火,反手将佩刀递给他,居然微笑,说:“那就替我杀了他!” 煌流火慢慢接过刀,面无表情。为了他的王,即使是下地狱,他也在所不辞。他举起刀,猛然砍向那工匠-- “当”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掩盖了一些不禁脱口的惊呼声。鬼堂暗竟用刀鞘挡住煌流火的刀,阻止了他。他看著煌流火,穿进他碧绿的眼眸,一字一字很慢地说:“很好,流火,你从没有让我失望过。”声音跟著一扬,递过刀鞘。说:“不过,‘龙雨祭’就快到了!我们不好让神殿这块神圣的圣地,有任何刀光血影不祥的事发生,是吧?那样的话!对共主太不敬了。” 他纵身上马,转向澄堂信,说:“信,今天扰烦你了。” 不远处躲在树背後,一名瓜子睑、脸带几分娇羞的少女,望著这一切,询问一旁的随侍说:“站在澄王身旁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可知道?” “那个人?啊--启禀香郡主,那人就是黑王暗!” 黑王暗?被称为香郡主的少女眼神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移落在一旁那个黑衣男子身上。“不,我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的武士。” “黑衣武士……原来香郡主是指那个人。他是黑王的手下,大将军煌流火。” “煌流火……”少女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探身出去。 忽听得澄王信对著马背上的鬼堂暗喊说,“暗,谢谢你手下留情,澄弟感激不尽!” 马背上的鬼堂暗不动,由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扬鞭一挥,呼喝道:“走吧!流火!” 风声呼啸,很快就将一切的呼号甩抛在骑外。马背上的鬼堂暗!神色阴暗,无心又无情,带著一丝狰狞。 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那种温情,对他来说,只是妨碍。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使那个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刚刚对煌流火的拦阻却微笑置之。杀不杀一个工匠,原无举足轻重。他与煌流火一同历经北邑的风沙,很了解他的个性。煌流火的个性太不彻底了,时而会在紧要的关头流露出不必要的温情;那是他致命的缺点。对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妇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宁可错杀无辜,也绝不给任何人可趁的机会。他知道煌流火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摆脱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温情。 殷方邦境都在传说鬼王暗的狠心毒辣。然而,曾经,他也羡慕过那平凡安祥的天伦和乐…… “赫!赫!”他用力挥著鞭,快马奔驰。 九垓恋栈权势,听信和妖妃殷妲勾结的巫觋的谗言,不仅杀害了他母亲黑堂院侧妃,甚至连当年还是婴儿的他也不放过。合该他命大,屡次逃过劫数。但他还是不放过他,甚至将幼小的他放逐到北邑那种风沙烟尘滚荡的恶地。如果不是有护卫黑堂院的将军库马,他恐怕早就被埋葬在黄沙中,成了一具骸骨。 北邑的风沙太炽,十多年来,吹荡了他残存的感情,而将他塑变成型,如那酷列狰狞诡谲险恶的恶华之地。 说他阴狠吗?他狞笑起来。那麽,那些人真该去尝尝北邑那烟沙飞尘的滋味。 “赫!赫!”他再次用力挥动马鞭,催促马骑奔驰。阴风从他两旁呼啸而过,风旋而卷,他只听到飒飒的苍凉。 东面城的苍门在望了。 鬼堂暗快马加鞭,不理戍守城门的士兵呼叱,鞭子一甩,将上前意图拦阻的(奇*书*网^.^整*理*提*供)士兵打落到一旁。 “快!拦下那名乱贼!”那士兵奋身追赶.拦阻住鬼堂暗的坐骑。几名戌城的士兵,呼喝著围拢了过来。 马儿受阻,长声嘶叫人立昂起;四处走困,惊慌躁动。鬼堂暗勒紧缰绳,目光阴沉地瞪著阻拦他的士卒。 “大胆!”他暴喝一声,目光由阴转凶狠。“谁敢拦阻我黑堂暗!” 黑堂暗--或者说“黑王鬼堂暗”,因为流传,在殷方已经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鬼,会为殷方带来可怕的灾厄。几名士兵听他这麽说,惊恐的叫起来:“是鬼--黑王!黑王来了!” 最先阻挡鬼堂暗的那名士卒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说:“小的不知是黑王,冒犯了王,求黑王恕罪……” 鬼堂暗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抽出佩刀,一刀便斩向他,鲜血四溅,凄叫声拔地而起。 “黑……王饶命!黑王--”其他的士兵见状,更加害怕恐惧,拚命磕头求饶。 传言果然没错。北邑黑王生性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下手毫不留情,而且刚愎猜忌,滥杀无辜,是天上凶星转宿;天上来的鬼。如果让黑王留在殷方,必定会使殷方陷入纷乱灾厄中,弄得民不聊生,共主九垓为了维护殷方的安危,才将他放逐到北邑。 面对那些惊慌湟恐,鬼堂暗面无表情,冷冷丢下刀,对随在身後的煌流火低喝一声:“流火!” 煌流火随即抽出刀,一连砍断了两个人的手臂,却留下他们一条命。鬼堂暗冷哼一声,望了煌流火一眼,不再理那些士卒,马鞭一挥,扬尘而去。 他不断挥打著马鞭,狂奔疾驰,丝毫不顾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行人纷纷走避;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妇孺走避不及,被马蹄扫到或踢伤倒在地。 乾燥的风吹奢,马蹄飞踏过扬起一片沙尘漫漫。漫天飞沙,蒙住了他的视线。那沙风,彷佛由遥远的北邑深处吹来,吹拂过三千里的时空,吹来沙漠炙烈气息的尘埃。 除了烟沙风尘,他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物声响。他不断挥扬著马鞭,灰蒙中,却蓦然乍见一双眼,在尘沙中显得特别清亮。 他心中一凛,猛然勒住坐骑。马儿吃紧,昂起前蹄嘶声立起,管不住冲势地在原处打转,一边喷著火气。尘埃中,他极目四望,只见黄沙荡荡。 他夹腿一踢,挥动缰鞭,又狂奔起来。 第三章 晴空万里,大地显得含笑。金日照得大地一片金灿灿暖洋洋,尘嚣四起,赶早的人重将市集挤拥得鲜热哄闹。越接近“龙雨祭”,整个殷方显得越加活络热闹有朝气,充满庆典的气氛。 宽阔的街道上,酒坊茶肆和小馆林立,路两旁也汇集了各路的商贩。有卖胭脂水粉杂货的,有卖布匹针线的,有卖云吞馒头豆花的,有测字摆摊兼卖字画的,还有跑江湖卖艺卖膏药的,南北杂货,各种杂耍新鲜物事应有尽有。 第7章 人潮熙攘往来,走走停停、捡捡挑挑,吆喝声此起彼落,充满市井小民的鲜热气息。 “店家,给我两疋秋香色的软烟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带著几分不热中的少女跨进设方城中规模最盛的绸布庄。 她头上戴著一块藏青色的粗布头巾,将整个额头包住,遮住姣美的轮廓;身穿著件雨过天青色的绵纱袄,服色极旧了,但仔细一瞧,竟就是她要的那款“软烟罗”。 店家打量那少女两眼,殷勤的招呼说:“姬姑娘,早啊!今天怎麽这麽早?” 殷方城南来北往、有头有睑的大户人家他没有不识的。这姬官艳是城中崔大户府中的婢女,但瞧她的模样神态,却一点也没有寻常奴婢丫环的粗俗卑微气息。 其实她倒也不是有甚麽特别的,或者模样特别清丽秀美,总归是奴籍出身的嘛,能强到哪里!哪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千闰秀或家道殷实的小家碧玉,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的印象就是深刻了些,过了眼就很难忘记。 大概是跟她能读书识字有关吧。少了一点寻常奴婢的粗嘎气。 他知道姬宫艳原是侍候城北姬府老夫人的;因为家贫,从小被卖到姬府为婢,老夫人很疼她,教她读书识字学画,但老夫人死得早,姬家败得也快,辗转又将她卖到崔家,崔大户是殷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富可敌国,却是出了名的悭吝苛刻和贪财好色。 像姬官艳这样的女孩子被卖到崔家,简直就像宝物落进了烂泥,让人不禁替她惋惜。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或有甚麽特别;她就是让人印象深刻吧。其实她的神态算也平常,一张鸡蛋脸上嵌著两只黑沉沉的眼眸,石头般的没有温度;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熟络得恰到好处。整个人水一样地流丽,质清色纯,不过,就是不会沸腾,但却又大大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相反,虽然水一样那般流丽,给人的感觉却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 “不早了,日头都晒到被窝了。”姬官艳笑起来,笑得两眼水水弯弯,显得很殷勤。“麻烦您动作快点儿!店家。我们三夫人等著这两疋软烟罗裁作帐子呢!” 这种软烟罗质料软厚轻密,做了帐子或糊在窗棂,远远看著就像烟雾一样,万分的好看。穷人家拿来做衣裳都嫌奢侈浪费,更别提糊纱窗。 “姬姑娘,天气这麽暖和,你怎麽包了那麽一大块厚巾子?”店家边忙碌边不经意地问。 姬宫艳微微一笑,没有吭声。店家反倒後海自己的多嘴了。大户人家,主人动辄不高兴打得奴仆一脸鼻青眼肿是常有的事。他琢磨一下,另裁了一块网料子递给姬官艳,说:“这块绸料子你收下,天气暖了,裁件轻便的衣裳。算是我一点心意。” “这怎麽好意思!”姬宫艳嫣然又是一笑。笑得生花。她知道,她的一颦一笑,是有这样的魔力的,给点颜色,多少可以让人倾倒。 “没关系,不必跟我客气。”店家很心甘情愿。 姬宫艳水亮的眼一眨,据嘴又给他一个笑;付了钱,取过布料,便打门外出去,不多加张望。 “姬姑娘,有空再来!”店家在後头不舍地追喊著。她嘴角一撇,几分狡猾,笑得满是算计。 她走出绸布庄,避开迎面的骡马,往西面过去。走过两条街,再转过几个巷弄,停在一个胡同前,小心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在身後,才快步的走进胡同。 “陀叔!”胡同内尽是些破落的门户,她注最里头进去。 屋里头一个驼背的老头,听见呼叫,抬起头来。 “宫儿?”看见姬官艳,陀老头像看见女儿一般,枯朽的脸上,露出安慰的表情。 “我带了一些乾粮来,还有上次你说的药草。看看还缺甚麽,下次我再带来。” 姬宫艳进了屋子,便像个小女儿般的喧呼。 陀老头原是姬老夫人的旧交,不知打何处习得了一手失传的医术。姬家破败後,他四处搬迁,流离失所,却对富贵无心,并不积极替自己安身;好不容易落脚在这胡同内,平日靠替胡同里的人家治理一些小疾小病换取薄粮糊口,姬官艳也不时带一些食粮来,才免得挨饿。 “这些就够了。”陀老头笑呵呵的,忙倒著茶水说:“来,这边坐,喝杯茶歇口气儿。”等姬宫艳坐定了,才收住笑问:“你头上包的头巾是怎麽回事?” 热茶的烟气袅袅,薄蒙蒙晕出一片氤氲,要蒸发出人的眼泪。但姬宫艳眼底乾乾的,没有流泪。 她显得很沉默。慢慢解开头巾,露出她原姣美的轮廓,抬直眼对著陀老头。 “陀叔,你看,这你有办法吗?” 陀老头猛吃了一惊,刚放到嘴边的热茶给砸破了一地。姬官艳一脸清冷白皙,轮廓弧度鲜明深刻,但原本一片艳白鲜嫩的额头竟给黥刺了道丑陋的蛇痕般的剌青,说不出的狰狞,戕杀了她柔美的容貌。 “是谁这麽做的?太过分了!”他忍不住大叫起来。苍老乾哑的声音充满气愤。 其实,不必问他也知道。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冢,奴仆成重,不把人当人,反正奴仆是私产,动辄不高兴便棒打私刑,都是常有的事。像姬宫艳这样被私刑黥面,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但是,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说,这无异毁了她的容貌,实在太残忍了。 姬宫艳反而显得很冷静,只是又问道:“陀叔,你仔细瞧瞧,这个样,你可有办法?” 陀老头勉强忍住替她的心疼,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得先仔细瞧瞧。你先这边躺著。” 他让姬宫艳平躺下来,取出一支金色长针。“会有些疼,你忍著点。” 姬宫艳闭上眼。金针在她额间挑刺,麻麻热热,有一种细微的疼辣。她感觉她好像在一团炙热的包围中。朦胧间,她彷佛看见自己在一片黄蒙的风沙中;沙暴热风,切实的感觉到细沙扑在肌肤上的炙痛灼热。风沙中好像有人…… “你可以起来了,宫儿。”陀老头净了手,小心收起金针。 姬宫艳宛如自一场浑沌的长梦中被唤醒,眼神先还有几分呆滞茫然,过一会才跌回现实,慢慢坐了起来。 “依情形看,要完全除掉那些痕迹,是有点儿棘手。”陀老头看看她。“不过,你放心,有陀叔在,我会尽我一切的能力,让你的睑回复跟从前一样。” “真的?谢谢你,陀叔!”姬宫艳一直显得冷静的表情,这才动摇起来,又哭又笑,欣喜和痛苦的心椿全泄露出来,哽咽说:“我本来还以为不行了……谢谢你,陀叔!如果你能治得好我的脸,宫儿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傻孩子,说甚麽傻话!陀叔不帮你帮谁呢?”陀老头轻轻拍拍她,像个慈祥的父亲一般。等她稍微平静了,才又说:“不过,我得先准备准备,而且要制除那些黥痕很费工夫,可能得花一些时间。你想办法找个空,再来一趟,最好能待上三二个时辰。” 一般的奴仆丫鬓,除非主子家有甚麽交代,是没办法在外头逗留上那麽久的。 但姬宫艳想也不想,一口答应说:“我会想办法找个空出来。我看,就下个月初好了。那时候,‘龙雨祭’祭典开始,家户忙著热闹庆祝,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不见。” “那好,就下月初。陀叔会准备妥等你来……等等”陀老头微笑点头,比个手势,从口旧箱子阪出两三片亮金灿灿的花钿,说:“来,用这个贴在额头,可将黥痕遮去,不必再包那条笨头巾。” 说著,将花细贴在姬宫艳的额头上,搅起铜镜让她照了照,笑吟吟说:“你看,这样是不是舒爽多了?也好看些?” 这当口,殷方一些富家闺女和花国名媛,都时兴在脸上贴上一些花朵样儿的钿饰,当作是一种装饰;就是平民百姓,也感染到这款流行,十六、七八岁的少女,多在脸上贴饰上一两片花钿,显得娇俏无比。 姬宫艳揽著铜镜仔细瞧了几眼,镜中浮现的模样儿就像她的名字表示的,一个字,艳。她是有风情的,她很清楚这点;原该倾人国、倾人城的,却偏偏一个奴籍出身“宫儿,”陀老头又在那口旧箱子中摸索半天,掏出了一本破旧的线书。 “哪,这本书你带回去,得空的时候就多念点。” 姬宫艳却摇头。说:“谢谢你,陀叔。不过,不必了,懂这些有甚么用呢? 到头来还不是一个奴才。“老夫人费心教了她读书识字,但她很快就发现,那些完全没有用。女人最重要的,还是美貌和取悦、掌握男人的本事。在这种时代,女人所能依恃的,还是她的身体。她生母是娼妓,妓籍出身,好不容易从了良,最终还是又免不了卖身当人奴才。从一出生,她这一生就被定了阶级,一辈子不得翻身奴才、丫环,最好的下场也只能当人家的妾,连个名份都没有。老夫人可怜她,教她读书识字;可有甚么用呢?她终究还是个奴才。她能依恃的,还是她的容貌和身体。 女人啊,就这个身体值钱。真要豁出去,值得盘算,全身上下都是本钱。身体,是她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武器。她守得紧,偶尔给人一点甜头,欲擒还故纵。 就像绸布庄店家,就像那个贪财好色的崔大户。 她知道她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个妾。崔大户对她垂涎已久,碍著个好妒的三夫人,只敢对她偷偷摸摸,她也好敷衍。她想过,真攀上了崔大户,挣得了一个妾位,上头有那个嫉妒的三夫人,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 第8章 但不等她盘算清楚,那个三夫人就先给她这个“狐狸精”一个教训,黥了她的面。 三夫人骂她是狐狸精、贱人,用狠毒的手段对付她。照相土的说法,女人皮肤白,两顿泛著桃花红,双肿如翦水、水汪水汪的,主淫。她就是这麽一个大淫妇。这是滔天的大罪。更何况,她还是个奴才,一个秽民。既然是奴才,三夫人索性就在她脸上黥了个印,烙上一个标记,就像牛羊猪马那些畜牲在蹄上烙印一样,叫她别痴心妄想,她就跟只畜牲差不多。 “宫儿,”陀老头口气沉重说:“如果真过不下去,就别再强撑著。能逃就逃吧。” “逃?”姬宫艳显得茫然。“能逃到哪里去?” “北邑啊!还有北邑可去。到那里去,重新开始你的新生。” “北邑?”姬宫艳却苦笑摇头。 北邑风沙恶地,连稻谷都长不出来,逃去了那里,要怎麽生活?在崔家,虽然打骂苛责不断,但三餐不缺,总也强过挨饿受冻。有钱人家的生活,即使是奴才,也比一般穷苦的人过得好太多。贫穷的日子她是过怕了,她这一生就指望能飞上枝头,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 陀老头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娓娓劝说:“北邑生活虽苦,但总也强过在崔冢任人作践。宫儿,听陀叔的话。我老了,无法重新开始,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未来还大有可为。你总不甘心当一辈子奴才吧?” 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才要想尽办法、算计,好攀上高枝。但姬宫艳知道陀老头不赞成她这种想法,便敷衍说:“让我再想想吧,陀叔。到北邑去,谈何容易。 何况,你也不是没听过大家怎么在流传的,北邑黑王的事。那个黑王,残忍冷酷,杀人如麻,真要逃去了北邑,岂不更糟?” 陀老头听她这么说,竟反而笑起来。说:“你别让那些传言给骗了。黑王若真那麽残暴嗜杀,北邑的百姓岂不都被他杀光了,成了一座空城!” “可是……” “你仔细想想我的话。富贵荣华不过一场空,锦衣玉食又如何呢!” 姬宫艳不置可否,对陀老头的劝告只是一迳敷衍。陀老头年纪大了,脑筋也跟著糊涂。荣华富贵怎么会是一场空呢!锦衣玉食更是所有人一生的追求。她怎么能到北邑去?她要想办法摆脱奴籍,靠她的本钱,挣个“夫人”的地位。 有了身份地位,一切就都不会是空。 “让开!快让开!”大街上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几名佩著长刀的士兵大声吆喝著,粗暴地推赶街上的行人。 姬宫艳机敏地赶紧避到一旁,喘口气定定神,才回过头看看是怎麽回事。 只听一旁的人欣叹地低喊说:“看!是澄堂信和神巫女!” 姬宫艳一听,忙不迭挤到前头去,抢了一个瞻仰的好位置。路前两列带刀的士兵开路,後头跟著一辆由四匹白色高大的骏马拉牵、朱红镶金漆的马车,两侧旁还有侍卫戒护,後头还跟著一长列持著长枪的士兵。 “澄王!” “神巫女!” 两旁的民众不断高声欢呼喊叫。 澄堂王信是殷方共主九垓最宠信的王子,也是正妃股妲唯一的摘出;而“神巫女”香郡主窦香香是正妃殷妲长兄、二宰相窦方郢的独生爱女,更是国师巫觋亲点为侍奉黑龙神、此次“龙雨祭”的祈祷“神巫女”。 马车在前头一处大堂院前停下来;堂院一个身穿紫服的男子出来迎接。马车上先下来一个英挺高大、眉清气朗的俊秀男子那就是澄王了。而後。神巫女香郡主在他的牵扶下,踏出了马车。她穿著大金的翻领披风,一身艳白的及地裙旁;神态中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娇贵。皮肤极为白哲,细长的瓜子脸、柳眉、杏眼,气质娴静,美得十分精巧,简直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美婵娟。 姬宫艳呆呆的,看得出神。 “那就是香郡主啊……”她身旁一名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少女喃喃出声,语气既羡慕又嫉妒。 那声音有些熟,姬宫艳一呆,转过头去,吓了一跳,叫起来:“小姐?你怎麽会在这里?” 少女被她的叫声吓一跳,回过脸,看清是她,埋怨说:“是你啊,宫艳。你做甚麽叫那麽大声,吓了我一跳!” 姬宫艳被抢白一顿,也不敢回嘴,忍耐著又问:“小姐,你怎麽跑出来了? 有没有人知道你出了府?”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是不会随便跑出来抛头露面的,那是婢环才做的事。 但崔家大小姐崔宝钗任性骄纵惯了,她想做甚麽就做甚麽,没人敢阻止她。 “我气闷,出来散散心,不成吗?”崔宝钗吊个白眼,斜睨著姬宫艳,浑身跋扈的气焰。 她跟她母亲、崔大户三娘娘简直一个模样,尖酸又骄蛮,而且娇惯成性,甚麽事只要一张嘴就要人家张罗得好好的,标准不知穷苦滋味的富贵人家大小姐。 姬宫艳知道再多嘴只是讨骂,乖乖闭上嘴巴。崔宝钗哼了一声,瞥眼见到她头上的花钿,眉头一皱,俏脸刚沉下来,还不及开口,街前突然传来一声呼喝,往来的路人乍然如海水般中分为二,纷纷往两旁走避。马蹄击夹带著黄沙漫俺而来,顷刻间几乎是立即的,一匹剽悍的黑马狂奔过来,马背上的人影被卷掩在黄沙中,发散著簇簇的狂气。姬宫艳反应快,不假思索拉著崔宝钗走避。崔宝钗却还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生气地甩开她;她没计算到崔宝钗这种愚蠢的反应,给甩到路间去,才听得马蹄声,那马骑已然逼近,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当心”一旁的人惊骇的脱口叫出来,皆掩上双目不敢看清究竟。 眼看著黑马就要践踏到姬宫艳身上,姬宫艳白著脸根本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的人紧急勒住缰绳,马儿昂首嘶叫人立起来,收势不及地猛喷著气,在原地周因错蹄打转著圈圈。尽管如此,还是来不及了,它的前蹄踢到姬宫艳,将她踢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但她没有喊叫,只是闷哼一声。而仅被马骑疾驰刮起的旋风扫倒、毫发无伤的崔宝钗反倒惊天动地地柔弱委屈的叫起来。 “哎哟!好痛!”崔宝铰娇弱的一声声叫疼,按著脚踝,蹙皱著眉心,一副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 “姑娘,你没事吧?” 一旁观望的人纷纷围上去,却没人敢碰她!忌惮马背上那名一身黑的男子,七嘴八舌嘴巴上聊表著关心。 崔宝钗低头按住脚踝,不停地叫疼。而闷不吭声的姬宫艳,一副好手好脚的没事人的模样,反倒没人理她。她挣扎地坐起来。马蹄踢伤了她肩膀,疼得她直咬牙。布匹散落一地,染满烟灰土尘。 “哎哟!”崔宝钗又叫了一声,一副柔弱无力的模样。一边觑著眼偷窥黑衣男子的举动。 那人也不下马,冷冷挺在马背上,对崔宝铰的叫喊充耳不闻,眼神锐利地盯著姬宫艳。 “喂,你撞伤了人,也不赔罪吗?”崔宝钗看他动也不动,沉不住气,气恼埋怨起来。这个人竟然住她跌坐在地上,也不过来扶她一把。 两旁的人忧围拢过来,交头接耳,私议切切。 马身的人翻身下马,随即瞥了霍宝钗一眼,便往姬宫艳走去,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挺矗在那里,颇有种威胁感。 “你抬起头来。”他命令著。刚刚在烟沙中就是这个身影,叫他突然一惊勒住缰绳的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甚麽人碍了他鬼王暗的路。 姬宫艳听他那命令的口气,被伤的肩膀一抽痛,不寒而栗起来。她忍着痛,勉强想抬起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从她头顶又响起来。 “我叫你抬起头来!”鬼堂暗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整个提起来,朝後仰著。 那力道撕痛了她肩伤,她忍不住叫一声。目光无从躲避,被迫抬眼望着鬼堂暗,沉沉的黑眼珠发出炽焰般的琉璃光辉。 这双眼不!不是!鬼堂暗冷灰的眼眸消去了一些狰狞。 那是炙热的眼神,不是他梦中那双眼。梦中那双眼,无情空洞,深沉冷漠,如石头一般没有温度。 他瞪著姬宫艳好一会,正要放开手,蓦地感到一阵推心的刺痛,胸前那道斜划过心脏的伤痕好似灼烈的烧开。无数的刀剑在刺,他痛苦的揪住心口,单膝跪倒在地上。 这灼刺的痛来得太突然了!他如要吃人般瞪著姬宫艳,伸手抓攫住她。是他太敏感了吗?为甚麽乍见到这名女子,他早已结疤的伤痕竟强烈的袭来一阵刺痛? 呼应甚麽似的共呜著? 痛苦很快就过去。他抓攫住姬宫艳,阴狠地盯著她,冷灰的眼珠慢慢升起一股残忍的兴味。 “你” “痛死我了!姬宫艳,你还不快过来扶我起身!”受冷落的崔宝钗气恼的大声叫嚷起来。 “吵死了!”鬼堂暗拧著眉,霍然转身,不客气地逼向崔宝钗。尽管这里是殷方,但他一点都不怕引起骚动。黑王暗连共主九垓只怕都忌惮三分。 “你你想干基麽?宫艳!宫艳快过来!”崔宝钗被鬼堂暗狰狞的表情吓得花容失色。 这时围观的人群突然分叉开来,开出一条路。一匹快骑疾速奔来。马背上的人一身黑色劲装,碧绿的眼眸闪著教人心颤的妖光。 这麽快就来了!鬼堂暗嘴角微微一扬,阴阴的,似笑又非笑。煌流火就如同他的影子,忠心地追随在他身後。 “暗王!”煌流火跳下马,奔向鬼堂暗。 暗王?姬宫艳听得一怔。 第9章 难道是黑王鬼堂暗?她忍住惊慌转头看看鬼堂暗,特别注意到他头上戴的金抹额,心头越跳越快!不断吞著口水。天啊!她到底惹上了甚么样的人物?这个人会是殷方流传的北邑那个残暴凶恶、杀人如麻的黑王鬼堂暗? “你来得正好,流火,”鬼堂暗头也不回。“将一旁那些碍眼的东西全都给我赶走!” “是。” 煌流火抽出力,目光冷煞如电,往围观的人群锐利一扫。那些人一看到他那妖异的碧绿眼珠,便都惶惶起来,不敢再逗留,争先恐後地,一哄而散。只有魔妖鬼怪才会有那种绿色的眼睛。殷方没有人会有那种受诅咒的眼睛。传说一旦被发著妖光的绿色眼睛盯住了,全身会不得动禅,僵硬而死。 “你们究竟是谁?想对我怎么样?不要靠近我”崔宝钗害怕的嚷嚷起来。她一看到煌流火的绿眼眸,就像看到甚麽恶心丑陋的东西,一睑嫌恶。“宫艳!快来救我!木要让这些人靠近我” 姬宫艳低著头,没有答话。她在地上爬著,用一只手困难地收拾散落满地的布匹。霞影似的纱匹,沾满了灰尘,倒像掩著一层层的云霭。 “你这奴才!听到没有!快过来!我在叫你” “你不会有事的,别再那样大呼小叫。”一个温暖有力的声音教人不提防的切进来。“你还能那麽大声嚷嚷,我想大概没事,应该可以自己站起来吧!” 说话的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很有一种精锐的气概。他在一旁看了一会,有些看不过去。 崔宝钗装弱被识破,涨紫了脸,撒泼叫说:“你没看到吗?我的脚踝都扭到了,怎麽站得起来!姬宫艳”她朝向姬宫艳扯开喉咙说:“你还不快过来扶我起来!” “我看你的脚好好的。倒是那位姑娘,看样子像是受伤了。”煌流火扫了姬宫艳一眼,看她肩膀不自然地下垂著,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他站得离崔宝钗不远,说话时移近了几步。 但他还没有靠近,崔宝钗就嫌恶的叫起来。 “你不要靠近我!离我远一点!”那神态,彷佛他一靠近,她就会给沾染上甚麽恶疾似。那种碧绿的眼色令人胆寒,打由心底感到嫌恶,由惧生厌,由厌生恶,而排斥憎恨他的存在。 煌流火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绷紧起来,嘴唇抿得紧白。他不发一语走到一旁,不巧正对上了姬宫艳的目光,心头一震,下意识朝她走过去。 姬宫艳瞪大眼望著地,看著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眼里丝毫没有嫌恶或恐惧,甚至有些发征。 “你……没事吧?”煌流火目不转睛地望著姬宫艳应该说,望著姬宫艳的双眸。那是边塞恶地子民的眼神;她有一双沙漠般炙烈的眼睛。他不禁地伸出手扶起了她。 鬼堂暗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皱眉。煌流火就是摆脱不了那种不必要的妇人之仁。 姬宫艳紧挟著布匹,靠著煌流火的扶助,狠狈的站起来,双颊红红的。煌流火那对碧绿的脖子简直翠绿得像翡翠,她不禁看呆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著脸,忙掉开目光,遮掩甚麽似的,说:“谢谢对不起,我失礼了。但你的眼睛真的好美,像宝石一样” 她说得快又低,只有站得近的煌流火和鬼堂暗听见。煌流火只觉得脑海顿时一片空白,那些话像回音般不断在他心头回荡泛起涟漪。鬼堂暗却微微蹙拢著眉头,深深地看了姬宫艳一眼。 “宫艳,你还杵在那里做甚麽!还不快过来”崔窦钗又在嚷嚷,话没说完,便被那名精锐的男子一把提了起来。 “你这个女人实在真吵!”他皱著眉,显得很不耐烦。“光只会嚷嚷!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两人是谁吗?连鼎鼎有名的沙漠‘风影将军’煌流火都不知道,还敢满口胡言。你看煌将军那一身英飒不凡的气宇,像是那种低下的贱民吗?只怕他的身份比你尊贵一百倍!” “啊?”崔宝钗张大嘴,当场愣住。姬宫艳心头更是猛烈在跳。扶她的人既然是北邑黑王麾下的第一大将军,那麽,另外那一个,不用说就是……她猜的果然没错! 她也认出了指名道出煌流火的这个人,正是方才那些护卫澄堂王马车的众多侍卫之一,而且地位好像不低。他站在最前头,指挥著众侍卫的行动。 光是想到刚才那壮大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觉得激动。她一直巴望能有甚麽机会攀近到王公显贵,眼下正是个好机会,却偏偏不幸遇到鬼工暗这个煞星人物。 “你究竟是谁?”鬼堂暗眼色一沉,紧盯著那人。 “我叫程七。”程七回答得不疾不徐,在鬼堂暗气势迫人的威胁下显得从容不迫。 鬼堂暗和煌流火互望一眼。崔宝钗突然冒出一声尖叫,兴奋的说:“原来你就是和澄堂院信王如兄弟般,最受他信任的程七大人!”她的表情就像见著澄王信本人一样,霎时变得柔和又腼腆,掩不住一股欣喜。 程七没理她,带几分恭敬的对鬼堂暗说:“黑王,您长年在北邑,这次回到殷方,想必有些不习惯吧。十年一度的‘龙雨祭’即将开始,这是殷方最盛大的一件事。在这段期间,我想九垓大王不希望有甚麽纷扰发生才对。” “你的意思是要我安分一点,少出来惹麻烦?”鬼堂暗揣测他的语意,不怒反笑。 看著他那似乎皮肉分离的笑容,姬宫艳极突然地一阵颤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撞著了他的坐骑开始,这片刻,鬼堂暗的表情情绪变化都让她莫名地由心底升出一些寒意,尽管是在他笑著的时候也是如此。他的笑,不一定是笑,总似怀有一种不好的意味,冷酷的、奸邪的、恶华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程七依旧维持很从容的态度。 “你话都说了,怎麽会没有那个意思。”鬼堂暗歪著嘴又笑了,笑得像毛毛虫一般带刺,令人毛骨悚然。他如果态度冷冰冰或傲慢粗暴,也许还让人觉得比较舒服一些,这样的笑容反而更令人坐立不安。“你放心,我只是出来溜达溜达,不会给九垓惹麻烦的。就算是要,也不是现在。”最後面一句话,他用玩笑的口吻,有意似地挑衅著程七。 “那就好。那麽,我不打扰黑王的兴致了。”程七略略施个礼。走过姬宫艳身旁,突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包伤药,说:“你没事吧?姑娘,这伤药你拿去,用冷水敷在伤处,很快就会消去瘀肿。” 姬宫艳简直受宠若惊,脸儿轻轻一个抬晃,额上的花钿迎光激出潋滟的光彩,多添一股美丽的神韵。 崔宝钗更加觉得气恼,大步抢过去;一把剥下她额上的花钿,尖声不满说:“你不过是个低下的奴才,贴甚麽钿饰” “啊”丑陋黥印露了出来。姬宫艳惊慌叫了一声,急忙抬手遮住脸额。布匹随之掉落到地上,“咚”一声,沉甸甸地砸落在其他三人的心上。 煌流火错愕住,程七表情则一片惋惜。鬼堂暗眸光却忽地一闪,欺身到她面前,狠狠攫住她的手腕,猛烈地板开她的遮掩蛇皮般墨黑的黥痕,狰狞的赤露在他眼前。 “暗王”煌流火的叫声显得有些情急。鬼堂暗的举动太突然,而且充满著杀气。 姬官艳眼底怖满了惊恐,慌乱地望著鬼堂暗。她也感到他那股无形的杀气;在他额前金抹额贴下彷佛有种邪恶的气息寻隙争散出来。 鬼堂暗沉著脸,压低了眉,瞳孔慢慢在收缩,释放出一股阴毒。那个梦果真是个预兆吗?额头上有著黥痕的女孩他会死在她手上吗? “你叫甚么名字?”他慢慢的、一字一字从齿缝里逼出来。进入他怀里的,有利用价值的,他会给予微笑温暖;但对於妨碍、威胁他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冷酷的决定,一点都不会心软。 姬宫艳被他冷酷的眼神盯得打个哆嗉,微微在颤抖,说不出话来。 “她叫姬宫艳,是我们家的丫环!”崔窦钗抢著回答。 鬼堂暗朝她横眼一扫,瞪得她吓得噤口;那是龇牙咧嘴露出了毒牙的毒蛇的表情。也许那正是鬼王暗真正的表情,动静皆毒、皆藏著狰狞。 “有甚麽不对吗?黑王?”程七插口问。 “不,没有。”鬼堂暗转过身来。说:“程将军有要务在身就先请吧!也请一并将那位小姐带走。” 很明显的,他在赶程七离开了。 “那么,那位姬姑娘呢?”程七将目光投向姬宫艳。她正望著地,用著小鹿一般无辜纯洁又委屈的眼神默默在呼唤,那眼神溢满了殷切和渴望,压抑著不出声的求救。 “我还有事要问她,问完了我自然就会放她走。” 程七踌躇著,又看看姬宫艳。鬼堂暗冷笑一声,说:“程将军,这光天化日之下,你是怕我将她吃了不成?” 这么一激,程七不好再说甚麽!再投给姬宫艳一眼,带著崔宝钗离开。崔宝钗临去前多望了鬼堂暗一眼,亦不忘狠狠瞪了瞪姬宫艳。 “没想到信手下竟有这样的人才。看来我们必须小心,这家伙不好对付。” 鬼堂暗冷瞪著程七的背影,盯著猎物般,像是要将他吞噬入肚似的。 “那么,是否要通知乌纳暂时别行动?”煌流火的表情也变得相当凝重。那程七,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物。 “不,我倒要看看,他有几分的能耐。” 阴冷的语气,自负的态度,鬼堂暗浑身发出极其晦暗的气息。目光一转,突然转向姬宫艳。 姬官艳心中一凛,倒退了一步。 “黑王大人”鬼堂暗如箭的目光,逼得她不禁痉颤。 第10章 眼看著程七一步步离去,她的心情简直沉到谷底。她低下头,换一副忐忑可怜相,瑟缩说:“刚才冒犯了大人,使得大人的……的马骑受惊……请大……大人恕罪……” 面对奢鬼堂暗,她有一种不好的直觉。从他身上散发出阴狠忍毒的气息;眼神冷酷阴惊,有寒星的光美,更充塞著漆暗的诡森,冷阴阴、森森然的。可怕的是,他嘴边还添著笑,一种魔物嗜血的表情。这种种感觉加起来,压迫得她难喘息。 鬼堂暗只是盯著她,直看得她发毛。突然他上前一步。拉开她的手,五指微张,抓按住她肩头,阴恻恻的说:“受伤了?” 姬宫艳吃了一掌痛,脸色乍然发白。 “不我”她恐惧地望著鬼堂暗,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顿时,她脑中闪过一个惊骇的念头鬼堂暗想杀她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惊恐地看著鬼、煌两人。为甚麽?她甚麽也没做啊! 鬼堂暗一只手慢慢捏住姬宫艳的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可将她的喉骨捏碎“暗王”煌流火纵身上前,伸手按住那只手!阻止鬼堂暗,声音很急,露出祈求的神色。 “流火?”鬼堂暗一愣,撇过脸注视著他,似乎有些惊讶。 “她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暗主。”煌流火冷煞的气质有了一些温柔的动摇。他感到鬼堂暗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对於鬼堂暗的所作所为,他从不问为甚麽,然而,此刻,他却对吸宫艳产生不忍之心。除了他母亲,以及鬼堂暗之外,她是唯一对他的绿眼不感到嫌恶憎厌的人。 鬼堂暗收回手,口气阴森的说:“我以为只有你不会违背我,流火。” “暗王,就算与全天下的人作对,我也一定站在你身边。但是,姬姑娘她只是一个婢女罢了,何必” “她不值得你替她求情” “不,阎王,她不一样” 姬宫艳抿白了嘴,表情死灰的看著他们,一颗心“咚咚”的跳。她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甚麽,但她看得出来,鬼堂暗想杀她,而煌流火在替她求情。 “一样!全都一样!”鬼堂暗如断般低嗥起来。叫声闷闷的,更显得气氛的险阴。“你不该有那种妇人之仁!” “不!暗王,她不一样,我知道的。”煌流火英俊的脸庞浮著奇异的痛苦与柔和。“你也一样明白的,不是吗?” 他愿意相信。姬宫艳那些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他那为黄沙覆盖的心房因而清除了一个空白的角落。 鬼堂暗瞪著他,心里很明白他动摇的理由。姬宫艳在煌流火扶助她的时候对他下了一个蛊毒;她说他妖异的绿眼像宝石。就为了这个愚蠢的理由,煌流火竟不惜违背他替她求情。 他收缩住下巴,表情斜成一个阴暗的角度,盯著姬宫艳,说:“你可以走了。” 姬宫艳死灰的脸这才稍稍回复一点血色。她怕鬼堂暗改变主意,飞快捡起布匹,头也不敢回,快步走开。 鬼堂暗冷冷望著,眼神很远,不露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黄沙灰空,整个殷方此刻的景象是如此单调,除却灰空下姬宫艳那抹雨过天青色的身影,像澄空晕开了一般。 “谢谢你,合王。”煌流火低声道谢。 “你一定会後悔的,流火,”他缓缓开口!语调硬而冷,显得不留清。“这些人到最後只会出卖你,他们会为了一点荣华富贵背叛你的信任。”他知道煌流火陷进不必要的“迷失”中,所以才会对姬宫艳起了不忍之情。 煌流火没作声,沉默片刻,才抬起头说,“我不懂,暗王,你为甚麽要取她的性命?” 为甚麽?鬼堂暗慢慢转过头来,半边脸被浓重的恶气笼罩,现出一股阴毒的紫气。 “因为她杀了我。” 那声音极冷,带著森森的寒气。 “程大人请等等!” 逃开了鬼堂暗後,姬宫艳不等心跳平静,就赶忙追著程七。好不容易。总算在两条街外的曲巷外让她追上。算她运气好,只有程七一个人,崔宝钗没有跟在他身旁。 程七回头,看清是她,讶异说:“姬姑娘?”脸上立刻浮起笑,走到她面前。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不必喊甚麽大人的。”略顿一下,稍微打量她,问说:“你的伤还好吧?黑王没有为难你吧?” “嗯……我没事。”姬宫艳踌躇了一下,只那么一刹那,还是觉得甚麽都别说的好。带著甜甜的笑,说:“刚才多谢您的帮忙,我实在很感激。” “哪里,我也没帮上甚么忙,你这样说,反倒叫我汗颜。” “不!如果不是大人您刚好经过,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大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姬宫艳一心想与程七攀上关系,紧抓著这来得极为不易的机会,卑躬曲膝,刻意的迎合奉承。“能遇见大人,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你这样说,我更不好意思了。”程七微微一笑,对她的话并不怎麽认真。 “对了,你家小姐我已差人护送她回去,你不必担心。” 他看看姬宫艳,看她一脸眉清目秀,额头上那狰狞的黥印显得就分外的刺眼。 这样一个女孩,可惜了竟生为一个奴仆,心里不由得对她有几分可怜。脱口说:“听说崔大户虽然家财万贯,但为人苛刻,并不懂得体恤下人。你在崔府,日子想必十分辛苦。” 姬宫艳掂掂他那语气,似乎有同情她的意味,婉转的垂下眼,一副楚楚堪怜的模样、语气很无奈,说:“这是命。我生下来就是个奴婢;偏偏谁叫我又没那个福气,遇到一个好主子像澄王那样我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 程七沉吟了一会,心中盘算著,目光又接触到姬宫艳额上丑陋的黥迹!同情更甚,决心说:“如果你愿意到澄堂院的话,我倒可以帮你这个忙。” “真的?”姬宫艳澄如水的双眼亮起来。她小心的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欣喜,刻责将口气压得很平常。 程七扬扬眉,很有几分担当自负的味道。笑说:“凭我的能力,这点事我还办得到。” “那我就先谢过大人了!”姬官艳盈盈笑起来。 命运总算靠向她了。攀上了程七,就等於攀上了澄堂院。程七是上天平白送给她的好机会;也许,还会是她富贵荣华的踏脚石。如果能进了澄当院,运气好被澄王信看上的话…… 她抬起头,对程七展颜一笑。清澄澄的眼,苍白清冷的容颜,开族著一朵无心的花蕊。程七心头微微一悸,更添一分不忍与可怜,心里暗下决定,只要是他能力所及的,他都愿意尽力帮助她。 这也算是妇人士仁吧?但姬宫艳脸上偶尔闪过的那种无奈、楚楚的神情,勾动他不忍的心肠,基於仁心义理,他觉得有帮助她的必要。 姬宫艳且又笑了,暗暗对命运而笑,隐隐笑在眼眸里。 “看到了吧?流火。你不惜替她求情,结果呢?还不是一样。她不过是众多那种攀权附贵的俗鄙女子之一罢了,根本不值得你对她产生同情。她不是姆拉,你千万别因为她那些话就被她所迷惑。” 暗处後,鬼堂合以看穿一切似的口吻,带几分鄙夷盯著不远处的姬宫艳。他们一直跟在她身後,把方才她和程七对话那一幕全看在眼里!等程七离开後才现身。 煌流火慢慢收回目光,默默无言。初见那一刹心灵的震动已深。不管看见甚麽似乎都没有甚麽影响;他反而更加不忍,不忍看见姬宫艳那种奴颜的表情。 “现在你应该明白,你那种妇人之仁是多麽不必要吧?别忘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更别让我对你失望。”鬼堂暗锐利的眼神牢牢缚住煌流火,口气阴冷。他跟煌流火虽然如同兄弟一般长大,但不该留情的时候!他绝不会留情。这一点,煌流火比他还明白。 “是的,暗王。”煌流火恭敬的答覆。他从来不曾违背鬼堂暗,更别提与鬼堂暗争辩或争夺甚麽。 “暗王……”他突然又开口,欲言又止,显得有些迟疑。他踌躇了许久,还是无法释然,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内心的疑问。“为甚麽……你会说姬姑娘她……杀了你?” 鬼堂暗突然丢下那句话,令他错愕了许久,百思不解。这太匪夷所思了。姬宫艳怎么可能会…… “因为梦。”鬼堂暗简单丢下这句话。见煌流火仍一脸迷茫疑惑,冷灰的瞳孔缩了缩,将目光掉向姬宫艳,说:“她在梦中杀了我。” “在梦中……?”煌流火铬愕抬头。 鬼堂暗转过身来,直视奢他。“你应该明白,流火,我不会让任何‘可能’有转化成‘事实’的机会。你别忘了,在北邑,当沙暴来袭时,任何一个掉以轻心,都将是致命的疏忽。我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错误的。”那声音经过压缩,又冷又坚硬,而且不留馀地。 “可是,暗王,她只是一个奴婢,怎么可能”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鬼堂暗举起手打断煌流火的话。他明白煌流火想说甚麽。姬宫艳只是个奴仆贱民,并没有那种机会或可能接近他。而且,梦毕竟只是梦,究竟不是现实。 然而,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似乎仍可以感觉到那种椎心的痛苦。况且,乍见到姬宫艳那刹那,他胸口突然猛烈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是预兆吗?他不得不怀疑…… “总之,你别忘了我们来殷方的目的。千万别让我对你失望,流火。”他特意注视著煌流火碧绿的双眼,看穿到他内心深处理,用很慢很慢的语调,刺琛奢煌流火的忠诚。 第11章 煌流火挺立著没说话。鬼堂暗是他的王,他用性命交付的王,他誓言与全天下为敌而效忠的王。 “很好。”鬼堂暗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掉向姬宫艳。“我就将她交给你。跟著她。必要的时候,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麽做。” “是,暗王。”煌流火低下头,恭敬而无异议。 鬼堂暗暂时是放过了姬宫艳,但是他明白,如果真有那种“可能”的时候发生,他必须杀了姬宫艳。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殷方的天空蓝得那么柔和,和北邑那种炽烈的阳光灼烧下的浓靛、与沙暴风起时的黄灰色天空显得是那么不相同。 他又吸了口气,在原处站了片刻,才举步追上姬宫艳。 “姬姑娘!” 他的叫声惊吓住姬宫艳。她的背影先是一震,动作变得十分僵硬,艰难的转身过来。 “煌将军……”她很快就恢复镇静,但笑容很不自然。 “对不起,吓著了你。”煌流火很自然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特别留意了她肩伤的情形。说:“你的肩膀还痛吗?来,东西我帮你拿著吧。” “这怎麽行!”姬宫艳连忙摇头。“煌将军是何等身份,怎么能……我的伤不碍事,多谢将军关心。”跟着望他一眼,随即又害羞似畏怯地垂下头。 她的拒绝虽不见得完全是作态,但试探的成分倒很有几分。她听过太多有关北邑黑王和杀人将军的传言,眼前的印象却很难令她产生联想。但煌流火的态度太温和了,她不仅受宠成惊,简直忐忑刚刚鬼堂暗不就莫名的想杀她,煌流火的亲切教她稍稍无所适从。黑王毕竟是黑王,不是澄王信,她怕惹上他们!牵连上祸端。 “身份?”煌流火听她这麽说,竟讽刺的笑起来,平日漠然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整个殷方上从共主下至黎民百姓,不过都只是忌惮他们的名讳,如对豺狼夷狄一般又恨又畏又增厌,却无可奈何,有哪个人是真心盼望?只怕眼前的姬宫艳也不例外那薄凉的笑容却让姬宫艳无端觉得有些赧然。煌流火没料错,她始终在提防着,只盼逃得远远的。然而,以她的立场仰望,她以为黑王、煌流火的地位身份至少高高在上,俯望著低下的他们。 “不对吗?”她收住笑。尽管是个形同被放逐的边塞领主的麾下将军,但黑王鬼堂暗毕竟是共主九垓的儿子,堂堂出身黑堂院的王子,有他正统的地位身份。 不比她,是个身份低贱的奴婢,天生就是个贱命,供人差遣。 煌流火不禁挑眉看看她,看见她炽烈如火的眼神。他发现,她不笑,有种无情的美;她笑,云淡风轻,把炙热藏在眼痕里。他觉得他没有看错,那是风沙大漠的天地下才会有的容颜。 “我跟姑娘其实没甚麽两样。”他说:“我叫煌流火。如果姑娘不嫌弃,就请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姬宫艳屏息一会,心里快速琢磨著。她不明白,素昧平生,煌流火为甚麽会对她如此亲切?不过,很明显的,他并没有恶意。以一种女人的直觉,她甚至觉得他对她似乎有种微妙的关怀。 “那么,”她放肆、大胆地抬头直视著他。“将军也不必客气,喊我宫儿就可以。” “宫儿?”煌流火重复一声,回音一般含在他嘴里。 “嗯。煌将……流火……”姬宫艳转开话题,顿了一下,还不习惯直呼煌流火的名字。“能请你告诉我吗?方才,黑王他为甚麽要杀我?”想到刚刚的惊险,她仍觉得心有馀悸。 “嗯……我想是你误会了。暗王他并没有那个意思。”煌流火含糊的回答。 “可是,他五指紧锁住我的咽喉,几乎要将我的喉骨捏碎。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杀意。”施富艳又旁敲侧击。“我是否哪里得罪了黑王?还是因为我阻碍了他的坐骑?” “没这回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暗王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煌流火轻描淡写,一语把话带过。 他怎么能告诉她,鬼堂暗想杀她,是因为他梦见她杀了他!甚至要他监视(奇*书*网^.^整*理*提*供)她,必要的时候杀了她他希望鬼堂暗的梦是错现的。 姬宫艳无声一笑,聪明的不再多问。既然煌流火无意多说,对她也没有恶意,她也就不必要知道得太多。 “对了”煌流火回过头。“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我怕会伤了骨头。” “一点伤罢了,不算甚麽,我已经习惯了。”姬宫艳缓缓摇头。但她单侧挟紧著布疋,另一肩却无力下垂的不平衡感,显得相当狼狈,轻易拆穿她轻描淡写的谎言。 “还是当心的好。”煌流火满脸关怀。他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钱,说:“这些钱你收著,找个大夫把伤治好。” 姬宫艳却不伸手去接,眼中有著怀疑。“为甚麽?你我素昧平生,你为基麽要待我这么好”长这麽大?她还有甚么苦没受过?世态炎凉啊,当人奴才就是这个命。但这个人……为甚麽?她不得不怀疑。 “就当是缘分吧。况且,是暗王的马将你踢伤的。” 话虽没错,但是……姬宫艳想了一会,还是摇头。 “我不能收。我的伤不碍事,请你不必担心。再说,我这里已经有程” 她想说她已经有程七给的当药,但话还未说完,便被煌流火皱眉的打断。 “你在胡说甚麽?放任伤势不管,它自己是不会痊愈的。” 弄巷僻静,没有人往来,煌流火略急的声音回荡到巷底。却一下子就断了息,彷佛被深重的寂静给吃了。 “那麽……”姬宫艳目光直直望著煌流火,突然解开衣襟。露出苍白的肌肤。 煌流火征了一下,立即将目光掉开,深怕亵渎。 “姬姑娘,你”姬宫艳突然的举动,吓了他一跳。 “与其去找大夫,不如就请你为我疗伤。”姬宫艳不具温度的声音显得冷静有条理,毫无羞色,也不带一丝难堪。 煌流火又是一怔,只得慢慢转过头来。姬宫艳望著他,眼神坦然清澈。她就那样看著他的眼,极缓慢而坚定的说:“虽然我不明白为甚麽,但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流火。”说到他名字时,她声音低下来,整个人维持在一种仰望的姿态。 煌流火不禁震动一下,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震撼住。她看著他,仰望的眼神毫无保留地充满信任。他彷佛可以从那透明的眼珠中看到风沙烟飞的大漠;额上那丑陋的黥痕也不再那麽狰狞。 “男女授受不亲,这……我……”那苍白的肌肤彷佛缺少了血脉的流动,白得冰冷。左肩的肩头处,一片瘀黑,内里出血似乎相当严重。 “不,我知道你并非常人,见识一定不平常!不会如那些贩夫走卒之辈那般的迂腐。”姬宫艳语气显得很笃定。心里冷静的在计算著。 她没忽略煌流火刚刚那个震动,想必他内心某处已经被她或者说,她的话打动。她出身奴籍,在卑微的环项下生长,习惯伺候人的脸色,同时也学会了去猜测人心、利用人心的弱点。这种利用可以不择手段。她从煌流火的眼神感觉到一种朦胧的意绪,说不清是甚麽,让她体察一股温暖。她是不相信那种温暖的,这世间哪有谁是真的会真心对别人好!不管煌流火为甚麽对她好,能利用她就利用,能抓住多少她就抓住多少。 当然,她不是不知道共主九垓对鬼堂暗的忌惮,以及鬼王对殷方的野心。但那又如何呢?她只不过是个身份卑贱的奴才,楼起楼塌,改朝换代,与她又有甚麽关系!北邑常年吹著风沙飞暴,她不会笨到听陀老头的话逃到那种蛮荒地去;但不管谣言是不是真的,不管鬼王是否对殷方有野心,眼前这一刻,如果能抓住煌流火,对她来说并没有甚麽坏处,至少多抓了一股筹码。 英雄情长是吧?她看穿煌流火冷煞的气概下柔软不忍的心,以“自己”为手段,偷取他的同情可怜。那程七不也因为同情对她软了心?对付煌流火这种人,“柔弱可怜”是最好的手段。 “不……我……”煌流火回避著。姬宫艳那白得冰冷的肌肤,彷佛能颤栗他的心。 “还是,你嫌我身份低贱?”姬宫艳波眼一转,故意拿话激他。 “不!我怎麽会”煌流火讶然抬头,看见她眸光里的慧黠。 他默然半晌,而後倾身靠近她,轻轻按了接她的肩膀,查看她肩头瘀血的伤况,脸色由重而缓,松口气,从怀里取出两小包药包说:“幸好,你的伤并无大碍,并未伤及筋骨。这两包药,白的内服,红的和水敷在伤处,可减轻痛楚。等过两日,瘀肿自会消褪。” “谢谢。”姬宫艳系好衣襟,接过伤药,然後动作有点笨拙的挟起布匹,拂掉上头占著的灰尘。对煌流火轻轻点个头,说:“那麽,我告辞了。”声音轻恍的荡起馀波。 “宫儿”煌流火出声挽留,仍有不舍。他脱口喊她的名字,极其自然的,连他自己都不自觉。 姬宫艳回过身,以秋水为姿,凝目如星,等著。静默的姿态像旷石一般,占著宝石的神韵,闪著冷温的光辉。彷佛这个姿态,她已凝形了千年万年,等了千年万年。 一瞬间,煌流火内心感到一阵突袭的震撼。他从未见过一名女子,有如此无动於表的身姿。女人的姿态是善於语言的,心中想的,不由嘴里说出,而从姿态中流露出来,像是那个芹嫿。但是姬宫艳却像矿石,低调到沉。 “我……”他不是迷惑,只是不由自主。 第12章 “不知是否能再跟你见面?” 姬宫艳望著他,却并不看他,眼神隐约的有抹淡霞。半晌,她才缓垂下眼。 叹口气说:“煌将军,宫儿只是个低下的奴才,你这样说,太抬举我了。像你这种身份,岂是我等闲所能见著。”那声煌将军,她喊得很刻意,有意拉开、凸显他们之间的身份距离似。 “你别这麽说,我我”煌流火连连顿了口,欲言又止地,好不容易才说:“我对你一见如故,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像是那番似曾相识过” 姬宫艳略扬著眉抬起头,清楚看见自己的身影映在那双似翡翠的碧眼里头。 她在心里偷偷笑了。只可惜了尽管他是驰骋沙漠的大将军,却是得不到共主宠信的黑王的部下,且被正妃殷妲视为眼中钉。 “谢谢。你这么说,真让我受宠若惊。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以平等的态度对我,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了将军。” 不知澄王信是否也像煌流火般平易近人……姬宫艳朝煌流火微微一笑,笑得心不在焉。她必须尽快再去找陀老头,除掉额上的黥痕。如果能顺利进入澄堂院,被澄王信看上的话……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了你。”惶流火轻轻一笑。 姬宫艳回过神,看看他。可惜了这样一个人才,却跟在鬼王暗那样的人底下。 “嗯……流火,”她小心的试探:“你是否想过离开北邑,留在殷方?” 煌流火先是看了她,略微扬起头向著天空,喃喃的,像是对姬宫艳,也像是自言自语,说:“怎麽会不想……连作梦都在想……”他们他的王和他,就是因为如此,才冒险回到殷方的。 既然如此,那他为甚麽不乾脆投向九垓共主,为甚麽还要跟著鬼王?姬宫艳满腔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机灵的按捺住。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替她自己打算。她眼眸轻轻一闭,露出淡淡的笑颜,说:“如果光只是想。终归还只是想。”跟著收住笑,含蓄地保留。世上的事,有时就算有千百分那个心,也是没用的。值得用手段的人总是比较有胜算。 “是啊,没错……光只是想,是没用的……” 所以他回来了,跟著他的王回到殷方。他又看看姬宫艳,她额上那狰狞的黥痕叫他的心不防的狠狠揪住,眼前蓦然一片晦暗。 他下意识按了按他的佩刀,让它更紧鞘。他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他们的命运不会交集向错误的方向。他不想用这把刀向著她,不想。 第四章 掌灯时分。 殷方内大大小小的人冢纷纷点起了灯火。殷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崔大户的宅院,大门两旁雄踞著两只送福的麒麟,红漆的大门紧锁;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金彩门楣雍华气派,比起共主诸王的堂院毫不逊色。 姬宫艳绕过红漆的大门,走向一旁的小门。看门的小厮努安替她开了门,随口便说:“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三夫人等得都恼了!” “骂人了吗?”姬宫艳听见这话,停下脚步探问。 “可不,骂得可凶!”努安长了长脸,压住嗓子,说:“等会儿你进去,记得当心些。” 姬宫艳转转眼珠,心里有了计较。她把绸布庄老板送她的料子,取了一疋递给努安,说:“努大哥,谢谢你。这疋料子你拿去!裁件衣裳结努妹子。不过,得当心穿在内里,千万别让其他人瞧见。” 看门的小厮努安,原是崔大户一个表了又表的亲戚,从小与妹妹跟著双亲上崔家投靠。他父母相继过世後,他跟他妹妹在崔冢也就落地成了奴才。努安长姬宫艳数岁,一直对她不错,时时会回护她,或像这样先通风报信。 可是他有心是一回事,姬宫艳承不承情又是一回事。承了情便是欠了债,事不管大小,按了个债名,到底不值。她知道努安喜欢她,但光是喜欢没有用!他不能帮助她,不能帮助她脱离这个地方,摆脱奴才的身份。不过,她是明白人,也不动声色,有机会就笼络。 “你怎麽会有这些料子?”努安吃了一惊。 “你别问那么多,只管收著。”姬宫艳说:“料子掉在地上沾了一些灰,你给妹子裁做衣裳前记著先清理乾净。” 努安看看那疋绸料,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不然,要是让三夫人知道了,你又有一顿好受的。” “不必担心,努大哥。”她将布料塞进努安的手里,嫣然一笑,朝他摆了摆手。然後,转身绕过影壁,经过内门,穿经游廊,走上内院的厅房。 她走进厅里。账房的外甥赖兴旺正弯著腰,涎著脸谄媚讨好崔大户的第三房妾,说:“一切都拜托夫人了!”赖兴旺一张猥琐的马脸堆著一条条的谄笑,不断地弯腰小心伺候三夫人的睑色。“请夫人帮忙。事情若成,我跟我姨父都不会忘了夫人的好处!” “嗯。”三夫人斜著眼,从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瞟眼瞧见姬宫艳进来,打发赖兴旺说:“这件事我会看著办,你先下去吧。” 赖兴旺也看见姬宫艳了,他递给三夫人一个闪烁的眼神,往厅外出去。经过门庭时,两只鼠眼猥琐的盯著姬宫艳,油肥的脸皮一脸的邪欲下贱,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姬宫艳掉开睑,装作没看见。 “夫人。”她上前几步。 “都甚麽时候了,你现在才回来!死到哪里去了!”三夫人斜眼一瞪,声音又冷又尖。 三夫人原是商贾的家庭出身,眉眼的神气比起一般女子多了几分精明。长相还好!凤眼灿灿,秀鼻菱角嘴,倒也有几分秀致!偏偏吊著一双细长的眉毛,婉秀里添生一些苛刻。 因为她能干,崔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由她在把持。崔大户素来好色,对姬宫艳垂涎已久,都被她牢牢看在眼里。她担心姬宫艳会抢了她的地位,特别视姬官艳为眼中钉。 “店家找料子时,花了一些时间,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姬宫艳低著头,慢慢回答三夫人的尖冷。 “我让你说话了吗?竟然还敢回嘴!还不给我跪下!”三夫人籍题发挥。“平时就是太惯著你们这些奴才,你才敢爬到主子头上!居然还怂恿小姐偷跑出去,抛头露面不打紧,还害她受了伤!” “不!我没有--”姬宫艳错愕不已,连忙摇头否认。 “住口!你还敢抵赖!来啊!给我掌嘴!” 一旁站著的仆妇,立刻敏捷的走上前,左右开弓,一连掴了姬宫艳十多个耳光,出手又狠又重,打得她眼冒金星。不消片刻,姬宫艳苍白的睑便紫肿成一团,几乎变了形状。 “继续给我打!没我的允许不准给我停!”三夫人刻薄尖酸的看著姬宫艳肿胀变形的脸,说不出的痛快。 她一向讨厌姬宫艳那接近清冷的表情,憎厌她那种不千人间似的态度!更嫉妒崔大户对她的垂涎。打烂了她那张睑,她才称心。 整个崔府上下,没几个奴才不对姬宫艳心存念头和觊觎。刚才那个赖兴旺,就是来求她这件事,处心积虑想将姬宫艳弄到手。奴才只是个东西货品,没有自己的意志,主人要她怎么样,她就得怎麽样。姬宫艳是身份低贱的奴才!她一手掌握操纵她的将来。 那仆妇听得主子的命令,更加用力掌掴姬宫艳。不一会,姬宫艳的嘴角慢慢渗出了血丝。 “再给我用力打!”三夫人还不肯罢休。她看著姬宫艳额上那因痛苦而扭曲变得更狰狞的黥印,斜吊的眉蹙得死紧。 本来她以为将姬宫艳黥面,毁了她的容,就可以让崔大户死了那条心。谁知--想起崔大户一双贼眼不时跟著姬宫艳溜溜打转,她就一肚子气。 仆妇越发的使劲。姬宫艳整张脸已肿紫得完全不成形,五官扭曲,分辨不清原来的清美。 “好了,够了。”崔宝钗从内厅走出来,语气闲闲的要仆妇住手。 三夫人瞄了女儿一眼,吊著丹凤眼,瞪瞪姬宫艳,哼了一声,说!“你给我听好,下次再敢这麽放肆,就不是这几个嘴巴子就没事了。”她抬抬下巴,转向崔宝钗,略略皱眉说:“还有你,宝钗。离这个贱奴才远一点。别忘了你可是崔家的大小姐,身份不一样,没事少跟这个下践的奴才在一起,坏了自己的身份。” “我晓得啦。”崔宝钗嘟嘟嘴,有些悻悻的。 “你明白就好。”三夫人站起来,看也不看姬宫艳,阵喝一旁随侍的丫环仆妇说:“坐了大半天,也够累人了,咱们进去吧!” 萎倒在地上的姬宫艳连嚅动的力气几乎都使不出来。脸颊肿得像猪肝,稍一碰触就像刀割一般的痛楚。 崔宝钗走近,踢了她一下,哼说:“这是给你一点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那麽放肆,竟然丢下我,还当著我的面引诱程大人--” 姬宫艳只觉得又昏又累又痛,不断听到“嗡嗡”的呜叫声,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她努力想睁大眼睛,但甚麽都看不进眼眸,除了崔宝钗那张逼近了、厚硕的大饼脸。 “我问你,程大人可否跟你提了些甚麽?”崔宝钗粗鲁的揪住姬宫艳的头发,幸灾乐祸地说:“你这张险,就算想引诱谁也不成。快说,程大人是否跟你提起我的事?” 姬宫艳目光一闪,一抹怨毒的眼神一闪而过。有气无力够说:“程大人说--”上气不接下气的。 “程大人说了甚麽?”崔宝钗急了,揪紧她的头发猛催著。 第13章 “程大人说--说--共主正打算替澄王选妃--他向我打听了小姐--小姐是否许了--许了--” “真的?”没等姬宫艳说完,崔宝钗就心花怒放叫起来。 谁都知道程七是澄王信的心腹,遇见了程七,她原本还以为她抓到了机会,没想到程七竟随便将她丢给一个侍卫。而姬宫艳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她怀疑她背著她鬼鬼祟祟不知干了甚麽勾当。还有那个一身邪气阴森的黑王-- 想到此,崔宝钗猛跳起来,抓住姬宫艳。“宫艳,那个黑王,他--” 姬宫艳眼神一闪,那抹怨毒的神色跟著又一闪而过。说:“多亏程大人帮我解围,黑王并没有为难我。程大人向我打听小姐的事,还说……说……” “还说甚麽?”崔宝钗心急的催促起来。 “程大人说澄王其实并不打算接受共主为他选妃,他要自己亲自挑选他喜欢的对象……又说,澄王以为他的妃子最好是那种能勇於对他表达心意的人,他欣赏有勇气的女子。程大人是看小姐的个性似乎有点……嗯……很不一样,觉得小姐很特别……” “真的?程大人真的这么说?” 姬宫艳忍著痛,轻轻点头,脑中却浮现起鬼堂暗那阴冷恶气的眼神。她飞快瞥了沉浸在兴奋中的崔宝钗一眼,微微扯扯嘴角。 听说有些不知情的百姓不小心闯入黑王的堂院,全都无故失踪,而且,当院里年轻的女侍据说全都遭了黑王的蹂躏。她记得黑王的堂院据传是靠近殷方城北面的玄门,有一大半是由浓暗到接近黑的靛青色琉璃所覆盖…… “小姐,”她说:“程大人还说,澄王新近在北城玄门附近盖了一座宅院,有一大半是用靛青色的琉璃覆盖。澄王很喜欢那里,常常一个人前往那座离院。” “真的?”崔宝钗又是一个惊叹惊喜的兴奋反应。她略垂下眼,似在思忖著甚麽。 姬宫艳又扯扯嘴角。崔宝钗忽地抬起眼,沉著脸盯著她说:“你最好别骗我,如果让我知道你胡诌这些骗我,到时看我怎麽整治你!”说署站起来!踢了姬宫艳一脚,拧著眉说:“好了,可以起来了,只不过打你几个嘴巴子,少躺在地上装死!” 姬宫艳勉强蠕动一下,听著崔宝钗的脚步声走远,放弃挣扎趴在地上。 “怎麽?还躺在这里!还不快到厨房帮忙!”进来一个管事的婆娘,伸脚踢了踢姬宫艳。“谁叫你成天一副妖媚样,惹恼了三夫人,这下可有你受的了吧!” 婆娘一边风言凉语,满嘴幸灾乐祸。姬宫艳挣扎著起来,动作迟钝缓慢。婆娘看著不顺眼,又踢她一脚,骂说:“还不快点起来!你还要装死到甚麽时候!又不是甚麽千金小姐,才挨这么几个耳巴子就受不住!” “住手!你这个恶婆子!”努安不知怎地听到了风声,赶忙跑了过来。 他推开那婆娘,扶起姬宫艳。 “哼!这个骚蹄子,就是会做样子惹你们这些笨男人可怜!”婆娘悻悻地。 努安狠狠瞪她一眼,瞪得她噤了口,不敢再作声。 “你还好吧?宫艳--”他仔细检视姬宫艳的伤,看她原一张清丽的脸庞qi書網-奇书肿胀扭曲得完全变了形,心中十分的不忍。“三夫人也太狠了,下手这麽重!” 姬宫艳却推开他,模糊空洞的眼眸显得无心又无情。她摇摇晃晃的站著,摇摇晃晃的走出花厅。 “宫艳……”努安见她摇摇欲坠,担心地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趋,忍不住伸手扶她。 姬宫艳又将他的好意拂开,跌跌撞撞地,连站都站不稳。 感情是一种颜色的幻化,热情殷红,温柔粉澄,而偏偏,她却诞生於晦暗漆黑的无情海,绝情又绝色。 她扶著廊柱,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昏盲,往前栽倒下去。 “肥沃月日”八荒平原,顾名思义,就是呈月弯形的葱翠地带。以东南、西北的走向,横斜过大半个殷方,越往北、西方向而去,越近月弯的尖钩,景色就越荒凉。由绿葱葱的一片青翠平原,逐地变成草疏木稀的石砾野地;再过去,几乎没有绿地,一大片石砾中,间生著一些低矮的灌木,疏落的十几户人冢,勉强算是村庄。 这是殷方的边缘地带。从这里往北出去,就是岩山石砾混成的砂砾地;再出去,则真正就是寸草木生、黄沙荡荡的沙漠了。沙漠那一边,便是神秘荒凉又遥远的北邑。 这时,夕阳正要西下,殷红的一轮,笼罩整个西天。那麽红,红得像血一样,教人怵目惊心。 “店家,麻烦你给我一壶茶水,另外包一些乾粮。”一名形色匆匆的年轻男子低著头走进简陋的茶棚。 茶棚里已有两三位客人,见年轻男子走进来,彼此不经意地交换一个眼神。 店家堆著笑赶上前招呼,一边忙著盛奉茶水,一边殷勤的问说:“一壶茶水和乾粮是吧?大爷,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您看要不要今晚在这里歇一宿,我可以替您安排。” “不了,我还要赶路。”年轻男子抬起头。五官清朗,却竟沾染著一脸风沙味。 他将视线掉往远处。殷红的一轮夕阳,那麽红,红得像血一般……他眯了谜眼,见到故知一般的神情。 在殷方是看不到这种夕阳的,只有在荒凉辽阔的大漠中,才看得到这般带著浓艳凄美的苍烟落照。 他一杯接一杯地饮著,不一会,一大壶的茶水喝得只剩一半。他站起来,准备继续赶路。召唤店家说:“店家,算账--” 突然感到一阵昏眩,他摇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大爷,您怎麽了?”店家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觉得奇怪,努力睁大眼睛。店家就站在他面前。他用力眨眨眼!怎麽就是看不清,视线越来越模糊。 “大爷,您怎麽了?”店家竟咧嘴笑起来。 他甩甩头,只觉得头越来越昏,眼越来越花……店家的脸摇晃起来,糊花的分裂成两张-- “这茶水……”他心中一凛。 “茶水怎么了?”店家笑嘻嘻的。 茶棚中散坐著的那几个客人,这时全都站起来,向他围拢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泛著和他们淳朴装扮极为悖异的狰狞笑容。 “你……你--” 年轻男子指著店家,似乎想向地扑去。又一个昏眩袭来,他身体晃了一晃,倒退一步,然後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店家嘻嘻的笑睑变了,浮起一丝狰狞。他伸腿踢踢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像踢个没有知觉的死人一般。抬起头扫了围拢在两旁的同夥,发号施令,说:“没有错,是我们要等的人。快飞鸽传书给娘娘,说人已经料理好了。” 殷红的夕阳缓缓沉入了西天的地平下,但天空仍留有残霞,殷红一片。那麽红,红得像血一样。 第五章 澄堂院里,正妃殷妲神色几分急躁地在澄殿上走来走去,不时引领张望.似乎在等待甚麽。 共主九垓的六个堂院--赤、澄、黑、紫、碧、靛--除了赤、澄两院脉络相连,其它各堂院都是独立的殿院,每个堂院由一个侧妃住持。澄堂院是正妃所居住的殿院,因与赤堂院结构相连,因此与共主的关系也最接近,正妃的权力也在各堂院的侧妃之上。尽管共主九垓新宠靛堂院侧妃达己,正妃殷妲的地位仍不受动摇。 但此刻,正妃殷妲的神情态度却一反平常,显得十分烦躁不安.蛾眉锁得紧紧的,心里彷佛藏有甚麽担忧。 “王妃,你找我?” 殿中进来一个身穿黑白两色太极服的男子。看不出年纪大小,削瘦的脸庞浮著一层暗紫的青气,鼻梁少肉,看上去特别有一股阴惊的气息。 那就是国师巫觋了。 “国师,你总算来了!”殷妲一见巫觋,收起躁气,姿态甚为软和,显得对他极为倚重。 “甚麽事这麽急?”巫觋目光一转,阴森的诡眼射出一丝精光。 “国师料得果然没错。我收到消息,鬼暗那小子暗地里开始行动了。” “哦?”巫觋眸光飞快又是一闪。 “不过,人已经被我们拦下。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嗯……”巫觋沉吟不语。 他夜观星气,在北方玄武七宿察视到一股极为明亮的紫气,心中暗付恐将有异变发生。鬼堂暗时值此刻回殷方来,使得事情更为敏感。不过,那股紫气甚为明亮,甚至威胁到中垣紫微天官的帝王共主之气,不像鬼堂暗所代表的黑煞云气。而且“风影”煌流火的火流妖星还在北官外徘徊,尚未起作用。种种迹象显示,出现在“斗牛之间”这股明亮的紫气,似乎与鬼堂暗无关。不过…… “国师!”殷妲见巫觋沉吟不语,心急地喊了一声。 巫觋回过神。说:“这件事还是小心为宜。黑王不是池中之物,远比你我想像得深沉可怕太多。” 巫觋这些话似是有感而发,又似是预言。二十多年前,鬼堂暗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倾城灾厄中降生,又多次逃过劫难,守护的黑煞气甚强。二十多年来,候星气显示,北官的黑煞云气越拢越厚,逐渐有倾移威胁到中垣紫微咱帝气迹象。不过,中垣紫微新生的一股柔亮澄气,足以和鬼堂暗的黑煞气相抗衡,黑煞气的威胁受到阻碍。问题就出在斗牛间那股奇异的紫气--黑煞与澄两股气的消长.就视那股紫气而定了。 但,那股紫气究竟代表了甚麽?他百思不解。 第14章 “国师,你在担心鬼暗那小子可能对我们的威胁,是吗?”殷妲说:“这件事我会小心处理,若不除去鬼暗,我终究不能放心。” “不只是王妃你不安心,我也不能放心。”巫觋负手踱步到窗边,临窗而立。北官中那股黑煞气应该在二十多年前就消除的,它却越生越茁壮。二十多年来他没能将它净除,只怕那股黑煞气将反噬吞他。 “是啊!”殷妲声音急躁起来。“当年,好不容易,我得你的帮助,才能除去黑堂院侧妃,夺得这正妃之位。偏偏鬼暗那小子大难不死,反过来威胁我们。而九垓贪恋权位,迟迟不肯将共主之位传给信,如今又有鬼暗的威胁--国师,你好歹想个办法,让九垓退位。否则,我怕这样下去,情况将对我们甚为不利!” “怎么说?” “是这样的,国师,我想你也知道,九垓新宠达己那个妖女,对她可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我得到消息,达己那妖女居然怂恿九垓让鬼暗长留在殷方,并为他选位妃子,大有笼略鬼暗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九垓内心其实一直对鬼暗有所畏惧,他怕鬼暗抢夺了他的地位;当年杀鬼暗不死,使索性将他放逐到北邑。现在鬼暗回来了,更有威胁到他地位的可能,他或许会因为害怕,反而听达己的话,笼络讨好鬼暗也说不定。” “真有此事?” 殷妲点头。一口气说出她的担忧後,顺了口气,接著又说:“所以当务之急,我们一边想办法逼九垓退位,一边尽早除掉鬼暗那个心腹之患。” “不急。”国师巫觋摇头。他忌讳斗牛之间出现的那道莫名紫气,在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不宜轻举妄动。“黑王既离开了北邑来到殷方,犹如龙陷浅滩,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中,我们按照计划在‘龙雨祭’当日行事即可。至於要共主退位嘛……” “这件事绝对不能耽搁。”殷妲立即接口,态度很坚持。“如果九垓听了达己那个妖女的蛊惑,引狠入室,那一切就完了,我多年的苦心只怕付诸流水。国师,这件事你一定要想想办法--” 达己是吗?巫觋沉吟不语。靛堂院侧妃达己……靛堂院……啊!会和那道忽然出现的紫气有关吗? “国师?”殷妲等不到回答,显得有些急躁。 巫觋比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又沉吟了一会,才抬头说:“不瞒你说.王妃,据我观测,在北宜玄武七宿斗牛之间,有一奇异明亮的紫气,颇有威胁中垣紫微天官帝气的可能。澄王的澄气和黑王的黑煞气之间的消长,就端看这股紫气而定。这股紫气出现太诡异,我怀疑--” “啊!会是达己那妖女吗?我们该怎麽办?”殷妲听得又惊又急。 “别急,还不确定。但依我看,不像是她。靛堂院侧妃并没有那等气候。” 殷妲安心下来。“我谅达己那妖女也没有那等能耐。”顿一下,接着说:“那麽,国师,我们现在该怎麽办?信的事……” “你打算怎麽办呢?王妃?”巫觋反问。 殷妲想了想,考虑了一会,斟酌说:“不如,我们就利用这股异象,逼九垓退位。你觉得如何,国师?” “你是说……”巫觋转转眼珠子,揣测她的意思。 “嗯,没错!”殷妲用力点头,进一步说:“九垓贪生怕死,又贪恋权位,利用天象异变,让他也不得不妥协。先想办法让信与香香成婚,得到‘神巫女’拥有的护国神权,这样一来,就掌有了一半的殷方。” “原来这件事王妃你老早就计划好了!”巫觋阴阴地笑了笑。 殷妲也阴柔地微微一笑。说:“这件事利害相关,我当然必须未雨绸缪。我之所以会要国师亲自指定香香为侍奉神殿的神巫女,当然也是因为以神巫女的护国神权能拥有一半的殷方,和共主平起平坐;得到了神巫女,就等於得到了一半的殷方。当年黑堂院侧妃就是拥有护国神权的神巫女,九垓就是因为立她为侧妃,才得到整个殷方。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信与香香成婚。” 巫觋嘿嘿笑两声。说:“王妃果然不同於一般凡俗之辈。我费尽心力相助你达到你的目的,也算不枉费了。” “这件事,还要请国师多费心,多仰仗你了!” “嘿嘿,好说。那麽,就照王妃的意思去做吧!” 殷妲点点头,笑容一敛,露出狰狞的煞气。 “那就照计划进行。共主那里,请国师想办法;至於鬼暗,在祭典时,利用修和齐杀了他--”声音猛然顿住,眼露凶光,回头高声叫喊起来:“甚麽人?出来!” 殿外慢慢走进来一个奴态佝偻的人影。 “是你!温桂!鬼鬼祟祟的做甚麽!”殷妲脸色缓下来,但语气仍显得很严厉。 “小的不敢。”温桂腰弯得不能再低,头也不敢抬。“共主要小的请正妃和国师到‘赤殿’。” “有甚麽事吗?” “小的不清楚。”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殷妲摆个手,打发温桂离开。忽然又想起甚麽似,叫住他,说:“等等,温桂--” 温桂低著腰,谄媚的堆著笑。“正妃还有甚麽吩咐?” “少跟我嘻皮笑脸。”殷妲斥他一眼。说:“刚刚我和国师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没有,小的发誓,绝对没有!温桂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听正妃和国师的谈话!” “没有最好。我问你,鬼暗最近可有甚么行动?” 温桂摇头。说:“黑王每天和煌将军四处漫游,似乎无所事事。我特别留了意,也没见有甚麽不寻常的地方,看不出他有甚麽意图。” “张大眼睛再给我仔细盯著!鬼暗若有甚麽举动,立刻向我报告。明白吗?” “是的,正妃。”温桂弯著腰,一个命令,一个反应。突然想起甚麽,告密似的蹑手蹑脚,向前靠近了步,说:“有一件事,要向正妃报告。我们派在黑王院里的人,几乎全被煌将军察觉收拾掉了。还有.那些企图闯进堂院的人,有一大半的人都被杀了--” “这我知道!”殷妲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的诰。说:“还有别的消息吗?我派你去监视鬼暗,就是要你牢牢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甚么风吹草动随时向我报告。” “是的。有一件事,黑王似乎很迷恋芹嫿,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芹嫿侍候。” “是吗?”这倒是消息。殷妲和国师交换一眼,转头命令说:“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通知芹嫿,说我有事问她,叫她来见我。” 温桂恭敬的答应一声,弯著腰慢慢退出殿外。 殷妲白修修的脸,凝起一股畅意的笑容,得意说:“鬼暗到底也跟平常的男子没两样,过不了美人关。”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巫觋多怀疑,事事仔细。“这也许只是黑主的一种障眼法和手段也说不定。” “也许吧。但他夜夜要芹嫿侍候,终归是事实。我们或许不必等到‘龙雨祭’……” “你是说……” 巫觋眼白多於瞳仁的灰眼珠阴险的一转。殷妲噙著笑,流动的眼波显得诡谲多计算。 “我们可以利用芹嫿,她是一颗好棋子……” 笑声低低抑抑,慢慢休止,突地又高扬起来,和殿外枭鸟的啼声相应和。 “流火,我要你办的事,结果怎麽样了?” 站立在高耸的赤堂院殿前,鬼堂暗挺直的身影承天立地,脸上的表情因为阳光的时隐时现,而显得阴暗不定。 赤当院与澄堂院连成一气,气势恢宏辽阔,结构却曲折严密,贸然闯入;很有迷失的可能。站在高耸的正殿前,放眼望去,苍翠的山林历历在目,整个殷大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堂院两侧挟置了宏伟双阁,与正殿之间各筑承了一条飞廊衔翼;殿基南前则筑行三条凌坡的龙尾道,侧护青石栏杆。殿墙绘有绚丽画饰,地面铺著花纹方砖;殿顶琉璃在金光下熠熠生辉。由殿下仰望,整个堂院彷佛矗立在天上云间。 “暗王,”煌流火说:“据我所知,那姬宫艳确实是崔府的奴仆。崔大户是殷方数一数二的大地王,府中婢仆无数,姬宫艳是侍候三房的婢女。” “是吗?”鬼堂暗语气冷冷的,没有表情。 “暗王,姬宫艳只是一个小小的奴仆,绝不可能对暗王--她没有那种能力。” “我说过了,流火,你这种妇人士仁是不必要的。” “可是--” “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鬼堂暗冷淡的打断煌流火的话,回过头来,说:“流火,你绝不能对她对任何人有不忍之情。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久将来,或许就在这几日,或许将有甚麽事发生。” “暗王……”煌流火愣哑住。没想到鬼堂暗竟会说出这种沉重的话,那不像他认识的鬼堂暗。鬼堂暗阴狠忍决,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会犹豫或留情,绝不会有质疑自己的情绪产生。 鬼堂暗抿抿嘴,没说话。自从遇见姬宫艳後,他的噩梦更频仍了,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梦中那帧模糊的脸孔也变得清晰--姬宫艳那清冷的容颜,是那样笑著、笑得那么美,却毫不留情的一刀刺入他的心窝-- 啊--他心头猛不防一阵刺痛,他锁紧眉,咬著牙,用力揪著心口。 “暗王,你怎么了?”煌流火趋上前去。看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我没事。”痛苦很快就过去,鬼堂暗展开眉,又恢复阴冷的表情。 煌流火怀著幽微的情怀,望著鬼堂暗不现心思、感情的阴冷表情,说:“暗王,你对姬宫艳的事,是否……是否……有甚麽打算?” 第15章 “打算?”鬼堂暗眉目略为一扬,似乎不明白煌流火的意思。 煌流火迟疑一下,说:“那姬宫艳究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不可能、也没那个力量威胁到我们,何必取她--” “何必取她的性命是吗?”鬼堂暗一脸漠然。他侧头扫了煌流火一眼,目光锐利,将煌流火的情急不忍之色完全看在眼里。他背过身,冷冷说:“流火,你与姬宫艳素昧平生,为甚麽百般对她不忍,甚至不惜替她求情?” 这些话,他由喉咙里逼出来,低嘎森然又诡谲,尾音拖曳著,语气冷飕,有种刻意的猜忌。 “我……”煌流火欲答难言,吞吞吐吐的。 “哼!”鬼堂暗哼了一声,说:“我再提醒你一次,流火,别忘了我们来殷方的目的,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妇人士仁!” “可是,姬宫艳她--她--”煌流火一再挑战鬼堂暗的容忍。他对姬宫艳有心,但在鬼堂暗面前,却有口难言--不!他们之间,有些情绪根本不必多说,就彼此了解。他明白,鬼堂暗其实是明白他的心思的。 鬼堂暗深沉锐利的目光,多疑地又扫了煌流火一眼,藏著心机。他知道煌流火的心思,却故意模糊事情的焦点。煌流火对姬宫艳的不忍,泄露了他对她的心意。他故意不说破,不动声色,走到青石栏杆前,眺望远处,忽然说:“流火,你可知道有关於‘神巫女’的事?” “神巫女?”煌流火楞一下,不明白鬼堂暗忽然这麽问的用意。 “是的,神巫女。神巫女是侍奉黑龙神的巫姬,在殷方百姓心目中,有极崇高的地位;她拥有的护国神权,掌有一半的殷方。如果能得到神巫女,就等於拥有一半的殷方。” “这件事,我听库马大人提过。听说,暗王的母亲,当年就是……” “没错,我母亲就是个神巫女。九垓那家伙当年就是因为拥有了神巫女,才得到整个殷方--”鬼堂暗倏然转过身来,表情变了,那种阴戾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远的眼神。 “暗王……”那眼神读煌流火内心一动,衷心追随他的王。他未曾见过鬼堂暗露出那种表情,深邃而缥远,似乎隐藏了许多的落寞。 鬼堂暗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叫唤!凝目望著远方。在临殿池旁,发散著沉香味的亭子北端,芍药怒放正盛,杠、粉、紫、白各色竟相争艳,花萼相辉。风吹来,春意无限。 “看看那片园子,繁花旖旎,多美丽的人间,江山无限……”鬼堂暗喃喃的,声音很低!像感慨。先前提到一半的话题突然中断。 煌流火默默不语,静静地跟著他的王。 “流火--”鬼堂暗突然转头,表情已变了,恢复阴冷的气息。“你跟了我那麽久,不管我要你做甚麽事,你不惜生命,从来不曾让我失望过……” 鬼堂暗为甚麽突然提起这些事?煌流火不明白他的用意,低头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我的命早就是暗王的,只要暗王吩咐,流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麽,即使我要你的命,你也心甘情愿吗?” “暗王若要我死,流火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恋栈偷生。”煌流火毫不犹豫,语气十分平常。 鬼堂暗轻笑起来,煌流火的反应在他意料中。他转过身去,将目光掉向远处的地平线,落得远远的,并不看煌流火。说:“我不会要你死的,流火。只是怕,会比死更痛苦……” 甚麽意思?煌流火纳闷的抬起头,正想开口,被身後迭声的呼叫盖去疑问。 “王--黑王”温桂边喊著边疾步走过来。 鬼堂暗面不带表情,神情与情绪的变化全敛在眼神里。看著温桂神色匆匆,疾步赶来,他却连动也不动。 “黑王……”温桂喘著气,说:“共主请您现在马上过去,他想见您。” “是吗?”鬼堂暗与煌流火互望一眼。等了那麽多年,总算等到这一刻。“我们走吧,流火。” “黑王--”温桂叫住他。 “还有事吗?” 温桂点头,却饶有意味的看了煌流火一眼。“是的。嗯,不过……” “有甚麽事直接说,不必顾忌流火。” “是。”温桂向前靠近一步,带著奴才特有的媚主表情,挤眉说:“是这样的,黑王,也许您不知道,我听说日前‘神巫女’香郡主特意打听有关煌将军的事情……” “神巫女在打听流火的事?”鬼堂暗扬扬眉,似乎有些意外。 煌流火蹙蹙眉,眉宇有种不愿牵扯多事的冷淡。 “温桂,你说清楚,神巫女为甚麽要打听煌将军的事?”鬼堂暗不动声色,语调显得很平淡。 “小的不清楚。不过,据小的了解,香郡主似乎是对煌将军……”温桂聪明的不把话说满,留一截嗳昧模糊的尾巴。 “是吗?” 从鬼堂暗冷漠阴森的表情,没有人猜得出他心里想甚麽,或打甚麽主意。煌流火表情更漠然,即使事情与他关连,他却仍是一副不相干。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根本不曾见过那个神巫女,为甚麽她会有那种举动-- “还有,黑王,”温桂再趋前一步,习惯性的压低嗓音,说:“澄正妃特地召见了国师,说是有要事相商--”他顿了一下,偷觎一眼鬼堂暗的神色。 “说下去。”鬼堂暗面无表情。 “是的。是这样的,黑王,澄正妃似乎请国师说服共主,让澄王和神巫女成婚。” 好个殷妲,竟然打这种如意算盘。鬼堂暗冷笑一声,眼神露了一抹邪佞恶华之气。 “你做得很好,温桂,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还有,黑王……”温桂又倾前一步,眼神不定,别有一种鬼祟。附在鬼堂暗的耳朵旁,哼哼唧唧地不知说了甚麽。 “靛妃?”鬼堂暗微侧起脸,锐利的眼神如筋一般能穿透人,瞪得温桂冷不防打了个冷颤,赶紧低下头。 “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鬼堂暗神态始终漠漠,不露一点心迹。 温挂如释重负,弯著腰离开。等他走远,煌流火才开口!说:“暗王,正妃殷妲果然和巫觋挂勾。不如我潜进澄堂院,将殷妲和巫觋杀了。” “这件事不可大鲁莽。”鬼堂暗摇头。“澄、赤两院地形曲折严密,戒备也非常森严,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徒然丢失了性命。现在乌纳已经顺利潜入殷方,驻进堂院与我们会合,再等一些时候,等我拿到赤、澄两院的详图,再从长计议。” “详图?”煌流火纳闷不解。 鬼堂暗露出神秘的微笑,没有多解释。问道:“对了,流火,你知道那个‘神巫女’香郡主为甚麽要打听你的事情吗?你可曾见过她?” 煌流火摇头。“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是吗?这就奇怪了……” 鬼堂暗若有所思,额眉颦蹙,似乎有甚么打算。 “怎麽了,暗王,你想到甚麽吗?”煌流火见他沉吟不语,不知他心里做何打算。 日影渐移。赤堂院殿项金彩的飞檐参差地指飞向天。鬼堂暗负手走到石栏前,眺望著远处那屋瓦低绵栉比鳞次的人间。 “我们的机会来了,流火。” “我不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鬼堂暗笑起来,额上的金抹额闪著金属冷的光辉,使得他的笑附著一股阴森森。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九垓。” 阳光耀金,江山多艳。春风拂滥,沉香亭北农艳吹凝香。但却吹不进一身荒漠烟尘的鬼堂暗黑暗的心头上。 第六章 “共主,黑王暗已经到了。”温桂匆匆地进入赤殿,高声通报。 殿上居中高坐的九垓表情一肃,粗浓的眉压得很低,目光犀利,犀利中掺著一股深沉猜疑,神态极是威严,有种压迫人的气势。 在他右侧殿下,依序坐著正妃殷妲,国师巫觋,澄王信,以及碧堂齐。左边与正妃殷妲相对的位置,坐著一名穿著靛色服裳,眉目青翠、神态极是娇媚的女嫔,那就是靛堂院侧妃达已了。在她座下,则是坐著质色与她完全相左,清纯洁净的神巫女窦香香;接著是二宰相窦方郢与紫当修。 不一会,脚步声传来,鬼堂暗一身晦色的装扮,神态从容的与煌流火走进殿中。 “共主,好久不见,真高兴能回到殷方,再见到共主。请恕暗无礼,没有立刻来向您请安。”他对四下视若无睹,将目光掉向九垓。接触到鬼堂暗的目光,九垓暗中猛然震退了一下。他紧抓住椅臂,稳定心神,才开口说:“是好久不见了,暗,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而且这般威武迫人,看来库马没有辜负本王对他的交托。” “托共主的福,暗在北邑才能一切安好,无病无祸。” 鬼堂暗这句话一出口,九垓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跳了一下,瞳孔缩了缩,使得目光更深沉。好一句“无病无祸”!只怕这句话的背後藏的是相反的意思。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北邑黄沙烟尘下,躺著多少赤堂院的杀手骸骨! 他沉默了半晌,将犀利的目光掉向煌流火。沉声说:“你就是煌流火吗?” “是的!惶流火见过共主。”煌流火朝九垓拱手略低着头。 “果然名不虚传……”九垓仔细打量煌流火几眼,心倏地往下沉。 连同库马!加上这个煌流火,以及北邑一干死心塌地的死士,鬼堂暗手下全是精干绕勇之士,难怪鬼堂暗能成如此气候,叫他奈何不得。 “原来,你就是让人闻名丧胆的煌流火。” 第16章 殷妲也在打量煌流火。她怂恿九垓派人暗杀鬼堂暗,屡次失败无功,除了因为鬼堂暗机警,皆败在卡著一个煌流火。煌流火那对碧绿的眼眸,散发出的妖光,光是视线相对,就足以教人胆寒。 “哼,还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煞罢了。”紫堂修极是不以为然。 对他的挑衅,煌流火默不作声,鬼堂暗也置若罔闻。窦香香却颦著眉,轻声说:“修,你不应当这麽说,煌将军地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邦邑。我说的对吧?信?” 众人略略惊讶,没想到她会回护煌流火。殷妲表情有些难看,紫堂修脸色更是阴晦。鬼堂暗将这一切暗暗看在眼里,阴阴的表情暗中泛出一些笑意。 “呃,香香说得是。”澄堂信点头,露出温厚的微笑。“修,你太莽僮了,应该向煌将军道歉。” “道歉?”紫堂修忿愤不平。他堂堂一个堂院王子,居然要向一个低下的北邑秽民道歉,这算甚麽! 殷妲看着紫堂修涨得通红的脸,轻描淡写说:“紫王修说的也没错啊!不过,我相信他不是有意的。你说是不是?齐?”有意地拉碧堂齐下水。 紫堂修个性浮躁,容易受煽动;碧堂齐虽然稍好一点,但也容易冲动。两人感情一向比较好,殷妲有意笼络,为腹中的计划先铺路。 “澄妃说得对。哪有要修向一个身份低下的邑民道歉的道理。再说,他说的是事实。”碧堂齐果然受了挑动。 窦香香粉眉又蹙起来。“齐,怎麽连你也--” “哟!”一声娇媚的笑声冷不防荡扬起来。媚得蚀骨,一听就知道是出自靛堂院侧妃达己的红菱口中。“没想到你们感情这麽好,说说吵吵的,也能这么热闹!” “靛妃,你这话是甚麽意思?”紫堂修率先不高兴反驳。 “我没甚麽意思啊!”达已眨动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得好无辜,转向九垓,娇嗔说:“共主,您倒是评评理啊!” “嗯……”九垓略为沉吟,有意笼络鬼堂暗似,说:“修,你方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得罪了煌将军,依理应该向煌将军致歉。” “甚麽--”紫堂修俊美的一张脸涨紫了。 “不必了。”鬼堂暗开口。“共主,哪有要紫堂王道歉的道理。他是堂堂紫王,不与庶民同过。” “黑王!你怎麽--”窦香香轻轻咬唇,大为不解。就连澄堂信也讶异地看著鬼堂暗!微锁着眉。 达己青翠的蛾眉一扬,娇笑起来,拍手说:“说得好!不愧是黑王,气度就是不一样。”声音一转,侨侨地又转向九垓。“共主,您真是了不起,不但有澄王信这麽一个秀逸英挺的王子,连黑王暗也承继了您的睿智气度。”两三句话轻描淡写的就将鬼堂暗与最受宠信的澄堂信同比并提。 达已有意无意地,似乎都在为鬼堂暗说话。殷妲沉著睑!朝国师巫觋递个眼神。 “共主--”巫觋咳了一声,神态很庄重严肃。 “有甚麽事吗?国师。”九垓连忙回应,似乎很重视巫觋。 殷妲嘴角微扬,示威似地瞥了达己一眼。 “咳!”巫觋作态地又咳了一声,才一脸郑重地说:“共主,有关香郡主的事……” 窦香香听见提到她的事,稍感讶异的抬起头,特别留了心,注意倾听。 巫觋极快与殷妲交换个眼神,朗声说:“共主,香都主是侍奉黑龙神、‘龙雨祭’的祈福神巫女。百姓对神巫女的寄望甚为殷切,而自古以来,神巫女即拥有殷方一半的统治权。所以,将来不管是谁与神巫女共结连合,那个对象非常重要。为了殷方长治久安,共主,我以为我们有必要慎重地为神巫女挑选一个最适当的人选,继承共主,与神巫女共同辅佐共主。” “国师所言极是,不过……”九垓沉吟了一会,有些迟疑,转向窦方郢。“二相,这件事你有甚麽看法?” 窦方郢附和巫觋的意见,说:“我觉得国师说的非常有道理。” 九垓点点头,似乎同意巫觋的主张。“那麽,这个人选……怎样才是最适当……” 修、齐互望一眼,表情紧绷起来。窦香香白净的脸上虽然漾著红晕,却奇怪有种冰冷感,几次掀起浓密的睫廉,偷偷望向煌流火。 巫觋有意无意地朝澄堂信掠过一眼,说:“这个人选非常重要,不仅才干品貌都要胜於一般,亦必须能得设方人民的爱戴。澄王信才貌出众,而且深得民心信赖,我以为是最恰当的人选。” 澄堂信大为意外,忙摇头说:“这怎么行!国师,我跟香香就像是--” 话没说完,紫堂修就抢著说:“没错!国师,这麽重大的事,怎麽可以如此擅自决qi書網-奇书定,应该问问香郡主自己的意思!” “修说的对。香香有权选择她喜欢的人才是!”碧堂齐跟著反对。 两人反应强烈,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他们的心思。 鬼堂暗一副看好戏的态度盯著窦香香,时而又将视线从窦香香身上转向煌流火。 “我……我……”焦点集中在窦香香身上,她嗫嚅著,不知如何是好。 “香郡主,这是关於你终身的大事,你可要好好地、仔细地想想,睁大眼睛挑选一个最如意的郎君。”达己唯恐天下不乱,语气带几分轻佻嘲谑。 “你--”殷妲沉下脸,狠狠瞪了达己一眼,转向九垓。“共主--” “都不必再说了。”九垓摆个手,阻止她发言。 他缓缓扫过众人,目光特别在鬼堂暗身上停留了一会。站起身说:“这件事不急,让本主仔细想想再说。” “共主--”殷妲还想蛊惑。 九垓又挥个手,说:“好了!都出去吧!”转身走进内殿。 靛堂院,顾名思义好以靛色为堂院的饰色;靛堂院侧妃达已,理所当然也惯於穿戴靛艳的服饰。因为九垓宠爱达已,靛堂院离赤堂院有段距离,九垓便在赤堂院内,依达己的喜好,为达己修建了一处靛殿,与澄堂院--一个澄丽、一个靛艳、形成极强烈的对照。 九垓且又由各处搜集各式的珠宝送给侧妃达己,靛殿中便随处闪烁著那些奇珍异宝的光辉。靛妃喜爱珍宝,特别对那种稀有、举世独一的宝石情有独钟。这一点,跟正妃殷妲正好相反,殷妲从不对那种没有生命的石头多眷顾一眼。 “靛妃,多谢你方才在共主面前对我的美言。”在一片天青地靛、半空悬飘著白幔的靛殿中,鬼堂暗收起阴冷,含笑望著靛妃达己。那样地含笑,似有多情,使得他神情完全改变,感受不到狰狞,而充满恶华的魅力。 “哪里,我才要多谢黑王赠送的‘沧海明泪珠’呢!”达己娇媚地回他一笑。 她手上正拿著一颗似青非青、带一点绿、一点青靛、且一点紫的透明珠子。随著光线的变化,颜色且会由浅转深,迎著光看去!珠子里头似乎有水在波动,竟像海一般。 “沧海明泪珠”据说是鲛人的眼泪,非常稀有,达己一看便爱不释手。但无功不受禄,既然收了鬼堂暗送的珍宝,只有为他美言几句。 “靛妃不必客气。过後,我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哦?”达已停下把玩珠子的动作,扬眉看著地。 鬼堂暗微微噙著笑,了解甚麽似地说:“当然,我不会平白要你付出的。只要靛妃肯帮忙,我一定会好好酬谢的。不管靛妃想要甚麽,我一定替你送到。” “是吗?”达已翠盾又是一扬,扬得很风情,波眼溜转,笑说:“真的不管我想要甚麽吗?” “没错,不管甚麽。” “那麽……”达己把话含在嘴里.倾身靠近鬼堂暗,伸手搁在他胸口上,媚眼微抬,有些挑逗,低喃说:“如果我要你呢……” 鬼堂暗动也不动,两只眼紧紧地攫住她。 “那很简单,我就在这里。” 达己收回手,娇声笑起来,笑得头上的钗饰乱颤,说:“不愧是黑主,居然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 鬼堂暗跟著浮起笑,几分邪华的,好耐性的。 达己笑声不歇,撒娇地,笑倒在他的怀里。笑声那般如蜜黏黏稠稠的,化不开似的--突然一个收止,让人不提防的、空气完全静默下来。 “你听好,黑王,我要‘狼眼’。”达己从鬼堂暗怀里坐起来,正色的提出她的要求。 “狼眼?”鬼堂暗有些意外,笑容凝住。“怎磨会有这--” “别以为我甚麽都不知道。”达己打断他的话,说:“北邑虽然长年吹著灰沙风尘,但有一点是殷方比不上的,它有一片璀璨非常的夜空。每夜、每夜,那辉煌灿烂的星空,那麽亮,就像嵌了几千几亿颗的宝石一样。”她转向--应该说,逼向鬼堂暗。“奥秘就在这里了,黑王。每年,‘狼流星’升起时,第一束光照在某处山崖上,经过几千几百年的淬炼,形成一颗色度非常纯梓、通体靛青的宝石。这世间就只有那么一颗。那就是‘狼眼’了。我说的对不对?黑王?” 鬼堂暗神色不动,浓眉由展而蹙,再由蹙而展,忽地一扬,拍手笑起来。 “不愧是靛妃,调查得真清楚!” “过奖了!” “不过,连我都没有见过那颗‘狼眼’长得是甚麽样--” “黑王,”达已插嘴说:“咱们明眼人不说暗话!我要‘狼眼’。” 达己的态度很坚持,似乎没有转弯的馀地。鬼堂暗凝著神盯著她一会,浓眉低低,深沉的目光几乎会吞噬人。 第17章 他就那般动也不动地看著达己,看得她不安起来。突然,他眉眼一开,将凝重的气氛打散,轻声笑说!“靛妃,你可真贪心!” 达已不以为意,喀喀笑起来。“我如果不贪心.怎麽能有今天这个地位;黑王你又怎麽会来找我帮忙呢!” “说得好!”鬼堂暗晦黑的双眼闪过一抹诡焰。“好,我答应你,就这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达己媚眼一勾,突然凑向鬼堂暗!神秘地压低嗓子说:“你想要‘神巫女’,对吧?黑王?” 鬼堂暗眼皮一掀,看了达己一眼,极其耐人寻味。 “果然甚麽都瞒不--” “锵”一声,殿门处突然传来器品坠地的声响。 “谁?”鬼堂暗霍然回头,只见芹嫿涨红睑,不安又无措,带一些妒色站在那里。“芹嫿?你怎麽会在这里?” “我……正妃召我回堂院--共主盼--吩咐我给靛妃送东西来,所以我--我--黑王,您又怎麽会在这里?”芹嫿惊愕极了,各种复杂的感觉袭向心头,一片混乱,口气断续又语无伦次。 鬼堂暗忽视她的惶慌混乱,若无其事地,从容笑说:“我是来向靛妃请安的。实在真巧,竟然你也来了。” 他走过去,很亲密地将芹嫿牵到身旁,回身说:“那麽,靛妃.我先告退了。” 达己点个头,似笑非笑,水溜的大眼睛瞅著芹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口气带挑衅说:“原来你就是芹嫿,果然是个大美人,看黑王对你爱不释手的,捧在心窝上!” 鬼堂暗哈哈大笑,拥著芹嫿走出去,对达己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整个人,由里到外,迥异於平素的阴沉,变了一个人似。 出了靛殿,芹嫿满心疑问又塞满妒意,怯怯地、欲言又止,看看鬼堂暗,吞吐说:“黑王--您和靛妃--您们--” “你想说甚麽?”鬼堂暗眼神含情,语气很柔。 芹嫿似承受不了他那眼光,低下头去!纤细的身子软晃起来,就要站不住,鬼堂暗连忙将她抱入怀里。在鬼堂暗怀里,她更显得娇弱无力,身子攀著他,柔得不能再柔,低低的说:“刚刚看见黑王您和靛妃在一起--感觉那么融洽--靛妃又是那麽娇媚美丽--我--我以为--我又惊又慌,心里好嫉妒--” “你太多心了!芹嫿。”鬼堂暗搂住她,笑说:“我只是去向靛妃请安而已。她是共主的宠妃,你想,我能不多客气三分吗?我知道你在担心甚麽,相信我,只有你是最可人的,我只想带你回北邑。” “真的?”芹嫿全心将自己偎靠在鬼堂暗身上。 “当然是真的。不过,芹嫿,‘龙雨祭’快到了,我们回北邑的日子也越来越接近,你那幅详图甚麽时候才能完成?” “再过两日就可以完成。” “太好了。趁著今日你回堂院来,四处多走走看看,可别将堂院的景致画误了。” “您放心,黑王,我连一草一木都不会错过。” “那就好。这幅详图对我的意义很重大……” “我明白。” “谢谢你,芹嫿,你真是一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鬼堂暗像呼吸喝水般,毫不费力、随便的就说出肉麻温存的话。 芹嫿脸见一低,不胜羞涩。鬼堂暗噙在嘴角旁的笑容摔了一拧,又用一种低柔到黏的声音,附在她耳畔,说:“那麽,你快去吧,今晚我在殿房等你……” “嗯……”芹嫿脸红得简直是羞了,娇媚地轻点个头,依依不舍地离开鬼堂暗的怀抱。 她一离开,鬼堂暗脸上的笑纹立刻凝住,变成阴邪狰狞的线条;眼神也阴森起来。额上那金扶额暗漾著金属冷的无情光芒。 “暗王。”煌流火悄无声息的靠近,出现得飘忽。 “你都听见了?” “是的。暗王,你真的要将‘狼眼’--” “这件事你不必管。”鬼堂暗阻断煌流火的话,说:“我要你做一件事,流火。” 煌流火默不作声,平静地等著。他只听命令,从来不多问。 鬼堂暗转过身来,深深看他一眼;极阴极冷的眼神深处,微微烧著一簇火焰。 “你不问我要你做甚麽吗?流火?” 煌流火抬眼直视著他深沉的眼眸,一点都不退缩。“不管暗主要我做甚麽,流火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很好。”鬼堂暗阴邪的睑,恶华的笑开,猛然一翻眼,目光锐利的直射向煌流火,说:“我要你想办法接近窦香香--” 接近窦香香? 煌流火内心不禁抽搐了一下,脑中飞快闪过姬宫艳如沙漠炙焰炽烈的眼神。但只qi书+奇书-齐书那麽一霎,他的脸上依然惯常的无表情,碧绿的眸子发出慑魂的妖光。 “是。”回答得毫不犹豫,没有一丝动摇。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鬼堂暗俯近他,深深往视著他,随即抽开身.一脸邪佞。“记住我的话,流火,所有的人对我们来说,都只是工具。收起你那些多馀的温情,妇人之仁是不必要的。相信我,她--这些人不值得你付出宝贵的感情。” 她?煌流火心头猛然一悸!指姬宫艳吗?他不禁脱口:“暗王,那姬宫艳她--” “不要跟我提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鬼堂暗胸口莫名的刺痛起来,清晰地感受到尖刀椎心的痛楚,闷声吼叫起来。 “暗王--”煌流火不假思索奔过去。 他疑惑,鬼堂暗身体自主的反应忠实的显示,他对那个梦太执著。多年来,一连串惊骇危险的创伤、遭遇,深深根植在他的脑海深处,成了梦魇,而不知他下意识如何的转化,那个梦魇,竟投射在姬宫艳身上,姬宫艳也就如此莫名的成了他的梦魇本身,变成了他的噩梦。 但这只是他的猜想。鬼堂暗--他的王,心机深沉,行事忍决,他猜不透。 “暗王--” 鬼堂暗挥开他的扶持,狠狠瞪住他说:“去!流火,一定要把神巫女弄到手!” 太阳从荒野的彼方升起,又沉落。殷方上空,一阵阵吹著从荒漠深处刮来的风。 “共主,您要三思,千万不可听信达己的谗言,纵放鬼暗留在殷方。鬼暗心机深沉,阴狠毒辣,我们派去的人,几番都被地杀害.如果不趁著这个机会除掉他,以後恐怕就更加奈何不了他,他对您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正妃殷妲忧心仲仲的,一直在九垓身边耳语不停。一边觑著九垓的神色反应,一边悄悄对国师巫觋使眼色。 “唔……”九垓似乎有些犹豫。“国师,你的看法呢?” 巫觋掀掀法限,一脸凝重。“共主,还在二十多年前.我就依照天象的异变显示,明白地告知共主,黑王降生的不祥。他会为殷方带来难以想像的灾祸,为共主带来劫厄。当时共主因为一时不忍之心,留下这颗灾星,虽然而後共主将黑王放逐到北邑,殷方得以得到安宁。但如今,恐怕……” “恐怕如何?”九垓焦急起来。 “我看共主似乎有笼络讨好黑王之意,黑王也似乎有意与共主修好,姿态极低。不过,我以为,黑王精明内敛,态度过於忍决,表面的恭敬下,似乎另有甚麽打算……” “怎麽说?”九垓眯得狭长的眼暴出阴戾锐光。 “共主,”殷妲出示一分飞鸽传书。“您瞧!鬼暗暗地派人连络在北邑的库马,您想,他是甚麽居心,只怕他暗地里正在计划甚麽阴谋。” 九垓脸色一阵青一阵紫,隐现出一股杀机。 “共主,”巫觋接著说:“黑王隐忍多年,不久将来,他一定会威胁到您的地位,甚至弑君夺位也未尝不可能--”他停顿一下,察看九垓的表情变化。“虽然黑主他是您的亲生之子,可是……”他故意又停顿下来。 “可是怎麽?”九垓的声音又冷又硬,硬从喉咙里逼出来。 九垓贪恋权位,最忌讳阴谋逆叛与威胁到他地位的任何势力。当年他听信巫觋的话,丝毫不顾念父子之情,一刀就要将方才初生的鬼堂暗杀死,巫觋洞悉他的弱点,和殷妲的一番话,又让他动摇起来。 “可是共主应为殷方的百姓着想。留下黑主,是祸不是福。” “嗯……”九垓沉吟不语。 巫觋的话极有道理。见到鬼堂暗後,他深深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的压迫人的力量。虽然他极力掩饰,仍逃不过他眼睛。留下鬼堂暗,对他是一大威胁,有朝一日的确会成为祸害。 但达已说得也有道理。鬼堂暗如今已成气候!要杀掉他并不容易,与其硬碰硬,倒不如笼络、与他修好的妥当。 “这件事.本王再仔细的想想。”他犹豫不定。 “共主--”殷妲急躁起来。 巫觋以眼神制止她,要她稍安勿躁。 “还有一件事,共主……这件事与共主切身相关。”巫觋表情沉下来,非常严肃凝重。 那分凝重!连带地使九垓疑惑不安起来。 “甚麽事?说。” “不瞒共主,近日候星气显示!在北官玄武斗牛之间,有一股诡异的紫气徘徊,而且光气非常,几乎威胁到中垣紫微帝气。恐有甚麽异变将发生,对共主非常不利。” “真有这种事?”九垓大惊。 巫觋凝重的点头,说:“我想请共主让澄王与神巫女共结连合,就是因为如此。澄王的澄气可以与紫气相抗衡,保护中垣紫微--” 九垓却摇头。“这不是彻底解决之道。国师你刚刚说,有股诡异的紫气在斗牛之间徘徊,恐有异变发生有没有甚麽方法可以化解,除去这场灾厄?” 第18章 巫觋阴阳黑白的法限一转,和殷妲默默交换个眼神。 “这……”他显得很迟疑。 s“怎麽?”九核心急地攫住他。 “除非……”巫觋摆脱九垓,面色为难说:“除非……由神巫女为共主建坛祈福,并且能在‘龙雨祭’之前,找到一位和神巫女同样於民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处子为牺牲,才能解除共主这场劫厄--” 九垓紫脸上涌现出一股煞气,占著血腥的味道。 “是吗?那么!传我的命令下去,将殷方境内,所有於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全都抓来--” “共主,这极为不易,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是黑龙神的附神转世,极为特别,殷方也只有神巫女--” 九垓挥手打断地的话,沉下脸说!“想办法给我找出来!如果一切顺利,‘龙雨祭’过後,就让信与神巫女完婚。如果找不到另一位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那麽……” 他的眼神阴沉下来,冷酷锐利的目光慢慢扫过巫觋和殷妲两人,袖子一挥,走进内殿。 “国师,这怎麽办?”殷妲急了。“到哪去找一样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 巫觋却露出莫测高深的诡笑,说:“别担心,王妃。我们只要找个与香郡主年龄相同、容貌相当的少女便可;不过,她的身份最好能和香郡主成为对照,身上最好有甚麽记号……”他扬扬稀疏的眉毛,阴阴笑说:“就像黑王那样……眉心能有甚麽胎记痕印最好……” “可是……”殷妲还是有所疑虑。“共主会那么容易受瞒骗吗?听共主的口气,如果找不到另一名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似乎就要以香香为代!成为牺牲品。这种事,共主是做得出来的。” “我知道。”巫觋还是很冷静。“你放心,王妃,你只要暗中放出消息,说是为澄王选妃,要家家户户把尚未出嫁女儿的生辰八字报缴上来。只要是和香郡主同年、未出嫁的,包括婢女,一个都不能漏掉。其它的,就交给我来办。” “我马上去办。国师!一切都靠你了!” 正殿上方,红云滚滚,那麽红,杠得如血要滴下来;空气里弥漫著一股诡异的气味,模棱如新血封喉的味道。 第七章 黄昏的太阳跌进黄沙的尽头去,吹著风沙的市井街巷,竟诡异的有种大凑荒烟的味道,说不出的一股荒凉。 夜才刚落,崔府的深宅大院,即使已经点上了灯,也显得堕气阴森,散发出一股霉腐味。 “甚麽?” 从厨房中传出一阵碗盘跌落摔破的惊愕声。姬宫艳一脸惊愕不相信的望著厨房管事的婆娘,喃喃摇头说:“不--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答应--” “看你做的好事!竟敢把碗盘都摔破!夫人要是怪罪起来,看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钱!”婆娘望着满地的碗盘碎片,气急败坏,嚷嚷地催唤一旁的小丫头,叫说:“小榴,你死人啊!还愣头愣脑杵在那里做甚麽!还不快把地上收拾乾净!” 婆娘一副盛气凌人,吊著三角眼,破口大骂後,恨恨地转向姬宫艳,指著她鼻子,恶毒的说:“你敢说不答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是个奴才。你这个身子,由里到外,哪一寸不是主子的?由不得你自己做主。这件事,三夫人说了就算,根本没有你说话的馀地!” 三夫人?姬宫艳眼神阴阴的闪了一下,脸色苍白起来。 “你是说这件事是三夫人决定的?--不要--我绝不答应--” “你还嘴硬!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婆娘一肚子气恼,使劲地拧著姬宫艳的肥庞,啐她一口说:“哼!三夫人都已经说了,这件事你不要也得要。”她斜睨著脸色发白的姬宫艳.带几分嫌恶,阴声说;“我告诉你,三夫人还说了,如果你敢说不答应,就将你卖到窑子里去,省得留你这骚蹄在府里风骚勾人。你自己想,看是要乖乖地听三夫人的话,发配给兴旺当婆娘,还是被卖到窑子里合算。你自己看著办吧!” 说著,又用力摔了姬宫艳一下,姬宫艳白嫩的脸庞立刻凝出紫瘀。婆娘妒恼又嫌恶,夹杂几分酸溜溜的口吻,说:“也不知道你究竟使了甚麽狐媚功,竟将兴旺那傻子迷得死死的,尽给三夫人送礼又包红包,千拜托万拜托,求三夫人将你这骚蹄子发配给他。哼!你倒好,一下子就飞上了天。兴旺好说也是账房的外甥,吃穿不愁。真不知你这狐狸精是怎生对他灌迷汤的!” 姬宫艳咬着唇不说话,翻眼一瞪,使劲将婆娘逼近的恶毒嘴脸推开,掉头走开,不理婆娘在她身後哇哇大叫。 像婆娘这般鄙俗的人,眼界就是这麽低下短浅。这样就叫她对她嫉妒得眼红了!看看婆娘把个账房的外甥捧上了天!她才不肯嫁给赖舆旺那种猥琐的奴才呢! 绝不!她绝对不从。她要做她自己的主人!她要逃-- 逃?这念头蓦然一闪,她呆了一下。 天涯迢茫,她能跑到哪里去?但难道真的就要那般乖乖的嫁给赖兴旺那种猥琐俗鄙的男人? “不行!”她喃喃对自己摇头,蛰伏在狭窄幽层的房间里。 她要赶紧去找陀老头,然後看该怎麽做,再想办法--啊!她目光一闪,清绪兴奋起来。 程七!他答应过要帮她,她怎麽没想到! 她兴奋的走来走去。等夜深入睡後,她就溜出去找陀老头,再伺机找程七-- 她来回不停地走著,思褚千回百折;房中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她连晚饭都没吃,却不觉饥饿,慢慢靠近桌子,摸黑点燃了一烛灯火。火光袅弱;她推开窗,流进了一窗的春寒。 窗外碧天如水,夜云轻飘。宅墙外,巡更的更夫敲锣而过;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枝上的禽鸟。 “起更了。”姬宫艳喃喃自语。等夜再更深一些,她就可以行动。 她朝天色里一眼,正想关上窗,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暗中深处似乎有谁在窥探著。 “谁?”她探头出去。 黑漆漆的一片,甚麽都没有。 她宽心笑一下,怀疑自己太多心。 她约略将随身的衣物收拾好!正想剪暗了烛火,房门这时忽然“喀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她反射地盯著房门,张大了眼睛戒备著。 “谁?”她喝问,有点惊煌。 “嘘!是我……”房门被推开,贼挤进来一墩肥胖的人影。烛火微弱掩映下,崔大户涎著满脸的肥肉,两顿腻著鄙琐贪婪的狎笑,老鼠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姬宫艳,在她身子上下溜转。 “老爷?这麽晚了,你来这里,有甚麽事?”姬宫艳一颗心绷紧起来,悄悄退了一步,声音却漾箸如钩的笑意。 “嘘……”崔大户连忙伸出手指比住嘴唇,示意她噤声,朝门外察望,窥听暗里的动静,再小心地掩上门。然後转过肥胖的身体,搓著手,一步一步贴近姬宫艳,发出淫秽的腻笑声。 “我来看你啊!我的心肝小宝贝……”细小多肉凸的小眼睛.贼溜溜地瞄著姬宫艳,贪涎地想咬她一口似,边发出“哦哦”的呻吟似的不堪入耳的喘叫声。“来!过来我这里,我的心肝小宝贝……我想死你了!早也想,晚也想……”崔大户一步步逼近,从浮肿的眼泡里射出多欲的色光。 “老爷,你--”姬宫艳被逼得一直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屋角,再无退路,心中焦躁著。 怎麽这么不巧!崔大户竟在这当口跑来.让她穷於应付。她心里急透了,表情却一派冷静,不动声色,使著绥兵之计,娇声说;“你好大的胆子哦,老爷。你这时候偷跑来这里,难道不怕三夫人知道吗?” “嘘!别提她!”崔大户停下肥胖的身体,脸上挂奢淫秽的笑容,盯著姬宫艳,像盯着已到嘴的猎物。 “来!我的心肝,过来啊!”崔大户满嘴淫秽,猛不防扑向姬宫艳。“让我亲一个吧!心肝,你可真把我给想死了!” 姬宫艳心里暗暗惊叫一声,连忙伸手抵住崔大户倾迫过来的肥胖身体,撇开脸躲避他凑近的肥肉大嘴。却风情的横他一眼,佯嗔说:“哎呀,讨厌!老爷你别这样嘛!” “我不这样,那你要我怎麽样?”崔大户长得似一团肥墩的肉堆,身手却意外地十分敏捷。他看准标的,又一扑,攫住了姬宫艳。“我想做甚麽,你心里还会不清楚吗?嗯?我的亲亲小姬儿!我对你早也想,晚也想,可偏偏三娘看得紧,教我对你一腔的火热没处收拾。现在可好,她居然要我答应将你发配给兴旺那厮!” “那你打算怎麽办呢?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哦!”姬宫艳略嘟了嘟嘴,撒娇不依。却悄悄用手肘顶著,不让崔大户再靠近,且暗中使劲摆脱崔大户那不断侵略向她的肥厚多肉的嘴睑。 “我当然不答应!兴旺那家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吗?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让三夫人把我发配给兴旺!” “不会的!你放心!我的心肝姬儿宝贝--”崔大户“哦哦”的叫著,发春一般淫浪又下流。“我看你就跟著我,我把你收进房中。你说好不好?” 姬宫艳眨动限,似笑非笑。“你没骗我吧,老爷?你不怕三夫人吃醋,把这整座宅子拆了。” “不会!不会!来,我香一个!”崔大户肥肉般的嘴又要凑向姬宫艳。 姬宫艳脸庞一低,避开这个纠缠!说:“你好讨厌哦!老爷,就只想敷衍人家。你真要有心收我进房,就做给我看,光是嘴巴说说有甚么用呢!” 第19章 “我怎麽会敷衍你!我保证,我一定收你进房。来,让我亲一个!我的心肝姬儿宝贝。你不知道,我每夜、每夜都想著你,把我给想死了!” “讨厌啦!老爷。你这样要是让三夫人撞见,可就糟--” “她不会知道的。”崔大户涎著脸,挟搂住姬宫艳,一直企图亲吻她的嘴。“我的心肝小姬儿,听我说,我保证我一定收你进房。今晚就让我们先乐一乐,等生米煮成熟饭,三娘她想反对也太迟了!” “别这麽急嘛!”姬宫艳百般闪躲,却又欲拒还迎地,暗中使力将崔大户往门口推。娇低著声说:“我本来就是老爷的人,只要老爷肯将我收进房,一切当然没问题。嗯……”她低低“嗯”了一声,给崔大户一个媚眼。“不过,今晚不是时候,被三夫人撞见了就不好。再等等,找一天你再来……嗯……”又一声低嗯,低得荡人心弦。 “我等不及了……”崔大户猴急地又要扑上去。突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截针细般大小的枯枝,打在他脸上。 “哎哟,谁打我?”他捂住肥脸,猪嚷般叫起来。怕引来门外的注意,连忙压住声音。 姬宫艳觉得奇怪,四下望了一眼。独烟袅袅,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清清如水的夜空中,星于密殿。斗柄西倾,夜在流逝。时间不多,黎明已不太远。 夜鹰“咕咕”的叫,似乎在奇怪深夜中这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影。人影就站在姬官艳房窗外不远的阴暗处,一动也不动,英俊的脸孔不知因为何故,痛苦的忸曲著;一双碧绿的眸子发出幽绿的荧光。 怎麽会这样?他不相信!但…… 听到的一切,让他痛心极了。不该是那样的!有看沙漠炽焰一般炙热眼神的姬宫艳,不应该如那般,不应该是那种无耻低贱的女人。 “现在,你都亲眼看到了吧,流火?这种不惜一切逢迎攀附的女人,值得你为她心软吗?这种女人太低贱了,你不要再迷惑了。”他身後更深的黑暗中,传来冷酷如冰的声音。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只有鬼王暗才会有的、不具任何感情刻度的冰冷阴森。 “暗王?”煌流火怔怔看著鬼堂暗走近。 “流火,”鬼堂暗伸手搁在他肩膀,阴邪的眼神竟一反常态地露出一些感情的温度,想收服甚麽似的带企图。“你我就像兄弟一般的长大,你心理在想甚麽,我很清楚。你对姬宫艳放不下,被她所迷惑。不过,现在既然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不过是个低贱无耻的女人,你应该不会再感到迷惑,清醒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煌流火绝望无声的呐喊。 那种痛苦大怪异了。不仅将他的心撕裂,更将他整个人扭曲--他不懂!是因为不知不觉中,对她滋生的情愫吗?他怎麽会爱上这麽寡廉鲜耻的女人?但为甚麽?他就是爱她-- 他对她的不忍、关心,就是因受爱她-- “流火,”鬼堂暗逼近一步,要逼煌流火无退路、“你别忘记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一向很理智,懂得进退分寸,别让我对你失望。” “我明白,暗王。”煌流火抑住发抖的声音。他的心就算是被撕成碎碎片片,对他来说,鬼堂暗的命令还是最绝对的。 “很好,我已经派人投帖,邀请信和神巫女到堂院作客,届时,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怎麽做。” 鬼堂暗一步一步,无情的将煌流火推入另一重更深的痛苦中。他硬生阻断煌流火对姬宫艳的情意,无情的将感情视作一种手段与诱饵。 煌流火面无表情,感觉好似僵化了。鬼堂暗靠向他,深深盯著地,低沉而缓慢地说:“我要神巫女,流火。不管用甚麽手段,我一定都要得到神巫女。你不会让我失望吧!流火?” 煌流火抬起双眼,如常平板无起伏的语调,看不出内心的表情。“你放心,暗王,我一定会将神巫文弄到手。” 鬼堂暗唇嘴一咧,一霎时整张脸似乎裂成两半,无声的笑开。因为无声,那笑容感觉更加的诡异阴森。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地折断一截树枝,捏在掌中搓碎成一丝一丝的细屑。“去吧!流火。别辜负了我对你的寄望。” 煌流火背对著锁著姬宫艳在内的那扇小轩窗,头也不回的走了。鬼堂暗却反而像雕像一般,凝住不动。他慢慢摊开手,跟著又用力握住,看也不看--连头都没抬--随手一扬,将手中被搓成针般细小的枯枝朝窗子射去。 “姬、宫、艳”缓慢而低沉的从心田深处吐出这三个字,再一字一字揪入心口。 然後,他越过一座假山,消失在黑夜中。 “哎哟!谁打我?”崔大户捂著那张肥睑,嘎嘎的叫痛。半边脸竟肿得像猪蹄,嘴巴也歪斜。 这个突然帮了姬宫艳的忙,她趁机将崔大户住外推,压低声音,说:“我看你还是赶快走吧,老爷,可别让三夫人发现才好。” 她急著摆脱崔大户,这场小混乱,来得正是时候。 “你别急著赶我走,我的心肝小姬儿--”崔大户刚刚莫名被打了一脸痛,色心还是未改,两只肥手一攫,又扶擒住姬宫艳,一脸垂涎。张大著嘴,吐署一些喘息,夹杂著不清不楚的淫声秽语。“嗯……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我想死你了……我只要想到你嫩嫩白白的……嗯……你别害羞……我会对你很温柔的……唔……聪……” 他一双手不停在姬宫艳身上游移,硬将她压在床上,扯开她的衣襟,肥嘴直往她白嫩的颈子侵凑过去。 “你别过来!放开我--”姬宫艳顽强抵抗,百般挣扎。 “你不必害羞!”崔大户满脸油光,嘿嘿淫笑著。“你是第一次是不是?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绝不会弄痛你……别紧张,放轻松!这种事尝过了一次以後,你就知道它的美好。我保证,一定会让你觉得很爽、很舒服的,让你爱死它!等你尝到了那种舒服的滋味以後.就会反过来求着我要了……” “不要!放开我!”姬宫艳大叫起来。她拚命挣扎,双手朝四处胡乱摸索,摸到了一把剪刀,握紧了,毫不犹豫地往崔大户肩头刺下去。 “啊--”崔大户叫痛,放开了她,低头察看伤势。跟著抬起头,狰狞地逼向她,叫说:“你这个贱婢!竟敢伤害你主子,看我怎麽整治你!” 他猛地又扑向姬宫艳,将她扑倒在地,狠狠撕裂她的衣襟,表情淫狎狰狞。 “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你们这些奴才就是贱!看大爷怎麽收拾你!”“啪啪”赏了姬宫艳两耳光,跟著用力又是一撕,撕掉她大半的外衣,露出里头的亵衣。 “住手!”姬宫艳眼光发恨,狠狠盯住崔大户,眼里充满忿愤与说不出的後悔。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一开始她就应该伺机逃走.根本不该跟他虚与委蛇。 “挺泼辣的嘛!”崔大户一双肥泡眼热起来,跨骑在她身上,双手使劲不休地撕碎她的衣衫,嘴里一边发出淫邪污秽的笑声,从喉咙深处里呻吟荡出来。“越辣越好!我就是喜欢泼辣货,像三娘那样!你现在拚命反抗,等会尝了那滋味……嘿嘿,你可就会倒过来求我--” “呸!”姬宫艳狠狠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崔大户狠地又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嘴角渗出血,跟著用力又是一撕-- “这是在干甚麽?”赫然一声愤怒的斥喝爆裂开来。三夫人带著一千丫环和婆娘,满脸怒容地出现在门口。 崔大户惊吓住,呆了一呆。姬宫艳趁机逃出他的掌握,差愤的抓拢住衣襟。 “夫人!你怎麽还没安歇?”崔大户讪讪的,延著笑脸,小心地讨好他的三房妾,面色却不无可惜的偷瞄了姬宫艳一眼,到嘴的肥肉硬生生给飞了。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怎麽回事?”看姬宫艳衣衫不整的模样,三夫人丹凤眼几乎喷出火。 “夫人,你先息怒,听我解释。”崔大户矮低了肥胖的身子,一副无辜的模样。“这贱人说有事要找我商量,要我到她房里来,我不疑有诈,就过来了。谁知道这贱人竟然撕裂了自己的衣裳,引诱我,要我将她收进房里;我不答允,她便--” “我没有!”姬宫艳激愤的大叫。 三夫人看那光景,其实心里早明了大概是怎麽回事。但见崔大户对姬宫艳那垂涎的模样,先就满腔怒气,而姬宫艳虽衣衫不整,却更显出楚楚可怜的风姿,连额上那丑陋的黥印看起来都不那麽碍眼了,心里不禁涌出一股嫉忿,妒恨填膺。她上前猛刮了姬宫艳两耳光,抓住她头发,一阵踢打叫骂说:“你这个贱人、狐狸精!竟敢背著我勾引主子,还妄想爬上高枝--哼!别作梦!奴才就是奴才!” “夫人,请息怒,不必跟这种下贱的奴才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我看,就将她发配给兴旺那厮便罢。” “哼!,这贱人胆敢诱惑主子,哪能那麽轻易就便宜了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趁机彻底把姬宫艳这杂草拔掉,难保哪天崔大户不又打她的主意。三夫人向来视姬宫艳如眼中钉!正好籍机拔除。只见她怒气冲天,大声喊说:“来人!将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好好打一顿,吊在柴房。等几日,叫外头的人进来,把这贱人领去卖到窑子去!” “是!”几名婆娘立刻将姬宫艳拖了出去。将姬宫艳关在柴房里,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婆娘下手毫不留情,一鞭接一鞭,姬宫艳被打得皮绽肉开,清丽白净的脸庞全是一条一条的血痕。 第20章 三夫人且吩咐将她吊上一夜,不准任何人给她束西吃或水喝。 如此骚动了半夜,姬宫艳几乎被打得奄奄一息。等一干人散去後,柴房的门突然被偷偷掩掩地打开,闪进来一个人影。 “宫艳!”那人轻声叫唤。 姬宫艳勉强睁开眼,看清楚竟是努安。她咬咬唇没开口。她被打个半死都没吭一声,满心是仇恨的火。 “宫艳--”努安正想向前,有脚步声接近。他赶紧找个掩蔽躲藏起来。 一个人影在柴房窗口前探了一采,竟是那赖兴旺。随即有另一个脚步声接近,厨房管事的婆娘声音悻悻地响起,说:“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死心吗?这骚蹄子连老爷都敢勾引,倘若你真娶了她,只怕也只是娶进一摊祸水。这下可好,惹恼三天人,将她卖到窑子里去,看她再怯勾引谁!” “可惜哪!”赖兴旺贪图色欲,念念不忘姬宫艳清冷绝人的美。纵然被打得血痕斑斑,他看她还是散发著动人的风韵。 “可惜甚麽!”婆娘压低了声音。“你那点心思还不简单。等她被卖到窑子里,有钱的就是爷,你大摇大摆的进去,还怕她不温顺的跪在你脚边,舔你的脚,对你好生伺候,任由你摆怖!” 赖兴旺像是突然给点醒,淫邪的笑说:“对!对!我怎麽没想到!还是你聪明。嘿嘿……不过,现在先让你好生伺候我吧--”他又淫笑两声,然后声音低了下来。 四下只听得婆娘吃吃笑着,嗯哼地哼着,然后声音越远,终至被寂静吞噬。 “这两个家伙!看哪天我好好整整他们!”柴房外突然传来崔宝钗刻意压低的啐声,怕吵人注意。 她推开柴房门,脸上挂著笑容.心情似乎很愉快。看著被打得皮绽肉开的姬宫艳.啧啧摇头,好像很同情,说:“真可怜!被打成这样,我娘也实在太狠了些。不过,这也要怪你自己不好,谁叫你要引诱我爹呢!你应该知道,我娘最忌讳这个了!” 姬宫艳闭著眼.不理她。崔宝钗撇撇嘴,又笑说:“你假装没听到也没关系,我是来告诉你,听说澄堂院要为澄王选妃,殷方邦境里只要家有未婚的女儿,不管身份高低,婢奴也不忌,都可缴报生辰八字,看谁能和澄王八合婚配。可惜,你是没机会了,你就要被卖到窑子里去了!” 崔宝钗越说越得意,掩嘴哈哈大笑,笑声充满了幸灾乐祸。姬宫艳突然睁开眼,跟著轻笑起来,虚弱的关系,笑声很无力,但仍听得出夹在笑里的嘲弄讽刺。 “你笑甚麽?”崔宝钗沉下脸。 姬宫艳睨睨她,腮旁仍挂著极为讽刺的笑。说:“你以为你就有指望吗?大小姐?” “你这话甚麽意思?” “没甚麽意思。不过,就算你比起殷方中一些普通平凡人家的女儿条件要好上百倍,但比尊贵、比容貌,你比得上神巫女香郡主吗?而且……” “而且甚麽?”崔宝钗俏脸一阵青一阵白。 “而且,我听程大人说过,澄王其实并不喜欢你这种成天只能待在房里、见不得一点风霜的大家闺秀。你想澄王是何等人物,见识自然不同於贩夫之辈。我看澄王对偶然与他邂逅的女子的印象,恐怕都会深过你这种大家闺秀。我原本是打算--”说到这里,姬宫艳一副说溜了嘴的猛然打住。 “你原来打算如何?”崔宝钗不满的追问。“打算偷溜到澄王别院,来一个‘不期而遇’和‘邂逅’是不是?” 姬宫艳没有直接回答,不知是不是有意地,语藏玄机,说:“我相信以澄王的见识,一定不会嫌弃我的出身,而且,还会对我多一分可怜也说不定。” 躲在暗处的努安,听得暗暗皱眉,不明白姬宫艳故意挑衅崔宝钗到底有甚麽用意。而且,澄王哪有甚麽“别院”。甚麽“不期而遇”、“邂逅”--他简直搞不清楚她们在说甚麽。 “你别作梦!”崔宝钗冷笑一声,狠狠瞪着姬官艳。“你现在被吊在这里,哪儿也去不成,能做甚麽?而且,我也绝不会让你的诡讦得逞。你等著吧!”最後一句话,重重地咬出来,似乎含着甚麽决心或意图。 姬宫艳望著崔宝钗盛气离开的背影,在暗里冷笑,笑得很诡异。 “宫艳……”努安走出躲藏的角落。 姬宫艳没有回答,像是昏死了一般垂着头。 “宫艳--”努安著急地奔过去。 姬宫艳蓦然张开眼!冷冷地看著地。“你也是跟他们一样,来羞辱我的吗?” “不!我是--”努安急著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我只是……你没事?我只是担心你,所以--” 担心?姬宫艳扯扯嘴角,心里又冷笑。努安对她不错,她一直是知道的。但“谁为了谁”--她是不相信这种话的。她深信,人都是自私的;口口声声说“为了谁如何如何”,说这句话的前提其实都只是为了自己。 “死不了的,多谢你的好意。”她心中快速盘算,收起一点冷漠,留了一些馀地。 努安沉默一会,抬头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宫艳。老爷一直对你有非分之想,三夫人也不是不明白,却--”他叹口气。“我真没用!眼见你受这种罪,却没有力量帮助你--” 姬宫艳眼神亮起来,睁大眼睛俯视著努安,目光紧紧攫住他。“努大哥,如果你真的有心帮我,那就请你帮助我逃开这里吧!” “这--”努安退缩起来。 “怎麽?你不敢?你也是跟那些人一样罢--” “不--”努安低叫一声,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好,我帮你--” 他上前解下姬宫艳,费了好一些力气和工夫,才除开她身上绑著的棍子般粗大的绳索。 “努大哥……”姬宫艳有些不相信,看看自己自由的手腕。 “嘘,别出声,跟我来。”努安带著她,蹑手蹑脚的,穿经後院,往後门走去。 “等等!”经过厨房时,她找了一些灯油,引了一把火,延著贮藏库的方向洒油点火,火舌极快窜烧起来。 “走吧。”她对目瞪口呆的努安一笑,转身朝後门快步走去。 崔家这般对待她,她只不过还他们小小的一把火,算是很客气了。 “失火了!”穿过後园时,前头巡夜的家丁发现火光,大声嚷嚷起来。 姬宫艳血污斑斑的脸噙著丝丝的笑,显得既快意又诡异。 “甚麽人!站住!”突然一声暴喝,他们的形迹被发现了。 “宫艳,你快走!我帮你挡著--”努安慌忙地推著姬宫艳,叫说:“快!再往前朝左转个弯,就是後qi書網-奇书门了。快!快走!” “站住!不许逃!”吆喝声很快由四下包围过来。“来人!有个丫鬓放火逃走了!” 顿时,崔府的灯火纷纷燃起。匆匆乱乱的一群人忙著救火,又忙著追赶逃奴。 努安奋身挡住那些家丁,一边回头不断喊说:“快!宫艳!快走!” 家丁乱棍殴打抵挡的努安,狠狠将他打倒在地上。姬宫艳迟疑了一下,只那麽一下,狠狠咬牙,转身逃了出去。 崔大户赶来了,气急败坏的大声嘎叫说:“给我打!狠狠的打!这死奴才,竟敢帮那贱婢放火私逃!来人!快给我追!将那贱婢给我追回来!” 没有时间再犹豫不忍了。姬宫艳狠狠又咬牙,忍住浑身的伤痛,迤逦著脚步在黑夜中拚命奔逃。 她原是满怀希望的,但现在,她怕她等不到希望了。 她踉跄地回头--追赶的家丁,就在她身後不远,紧追不舍;个个手持棍棒,不断吆喝,就像在追一只狗。 她没想到努安那麽好利用。如今,她也顾不了他.彼此都只能自求多福了。 “快!就在前面!快追!” 追喝声近在耳边了。姬宫艳心慌起来,看不清前头的方向,盲目碰撞,眼前蓦然一黑,跌倒在地上。 “甚麽人?竟敢大胆冒犯--”一个充满力量、威势的声音,沉稳地响起来。 姬宫艳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她慌乱间似是憧犯了一护驾的行列。那轿子红漆金顶,前後左右各有两名佩刀的护卫随行,气势极不同於平常。她眨眨眼,看清楚了站在她身前喝问的那武将,赫然竟是程七。 “程大人!”她紧绷的心一宽,如在黑暗中乍见光亮,紧抓住程七的衣摆不放。 “你是?……”程七纳闷著。姬宫艳浑身是伤,脸上又血迹斑斑,青一条紫一块,他竟认不出是她。但看她伤成那个样子,本能的蹙紧双眉。 “我是姬宫艳,程大人,你不记得了吗?” “姬姑娘?”程七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扶著她。“你怎麽浑身都是伤?是谁将你--” 话没说完,崔府那些家丁已吆喝著追上来。 “在那里!别让她逃了!”一夥人围簇上来。 “大胆!”程七大喝一声。“你们是哪家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 那些家丁被他大声一喝,又看他的仪态非凡,全都吓得退开,不敢去碰姬宫艳。 “发生了甚麽事?”轿中传出一声温和有力的询问。 “信王,这一群不知打何处冒出的奴才,恶形恶状、仗势追赶著一名弱女子--” 轿廉被掀开,澄堂信从轿中走下来。头戴著澄金冠,身穿一袭白蟒袍,系著碧玉红鞋带。他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温和中带著魄力,说:“究竟发生了甚麽事?” 崔府众冢丁的领头,壮起胆子.回答说:“澄王,小的们是崔大富崔老爷府中的家丁,奉主人的命令,追拿放火私逃的婢女回府。” 第21章 他指著姬宫艳。“就是她。她放火烧了贮藏库,趁机脱逃了出来。” 澄堂信随著将目光掉向姬宫艳,见她衣衫破烂、浑身是伤,一张脸满是血污,眉头不禁就皱起来。 “你叫甚麽名字?”他走近她,态度温和。 “姬宫艳……”姬官艳怯怯地抬头,声音很柔弱无力。 没想到这麽容易就遇见澄王,崔大户还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但不巧,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遇见;她黥形未除,且又满睑血污和瘀肿扭曲,内心不禁觉得有些懊恼。 “姬姑娘,你不必害怕,澄王会秉公处理。”程七扶起姬宫艳,不敢放开手,怕一放开她,她就栽倒下去。 “程七,你认识这位姑娘?”看著姬宫艳那受伤动物般惊恐慌乱害怕的眼神,澄堂信不禁又蹙起眉,目光锐利地扫向那群家丁。 那群家丁慑吓住,不敢出声。程七扶著姬宫艳上前,说:“我和姬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这些人说得没错,姬姑娘的确是崔府中的婢女!不过……”他蹙蹙眉,倏然转向那群家丁,语气严厉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姬姑娘怎麽会全身都是伤?” 家丁领头壮胆回说:“这不关我们的事。她身上的伤,是因为她勾引老爷被三夫人发现,又用利剪刺伤了老爷.才受的惩罚。她不但不服主人的惩罚,反而怂恿一名家仆努安一起放火私逃。小的句句实言,请澄王和大人明察。” “姬姑娘?”程七冷静明理.并不急着袒护娘宫艳或下断论。转向姬宫艳,似乎在询问她的辩解。 “他们说的没错,我是从崔府中逃出来.也的确用剪刀伤了崔大户。但是我没有--”没有甚麽?没有放火?没有引诱崔大户?她咬咬唇,聪明的留一截玄虚。 她不喊冤,也不叫屈,可怜中透着无奈,反而教人动容。澄堂信默默凝视她片刻,看清看仔细了,辨视出她前额被血污污盖住的黥痕,剑眉不禁又是一蹙。看样子,这个姬宫艳吃了很多苦。这黥痕,默默说明了女主人对她的妒恨,甚麽勾引之说,许只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他脱下蟒袍,亲自为姬宫艳披上,引起了众人的意外。姬宫艳一脸受宠若惊,似乎很不安,他对她微微一笑,回身说:“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得很清楚。“就说姬姑娘澄堂院要了,不能随你们回府。有甚麽不满的话,到澄堂院来说吧!” 崔府那些家丁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开口阻拦。 “程七。”澄堂信将姬宫艳交由程七照料.不再理会那群家丁,矮身坐回轿中。 姬宫艳微低下头,藏在血污的表情背後,突地诡异地那麽一笑。暗夜的气息温热,她胸口忽然一紧,有股温暖、潮湿的味道,猛袭向她,逼得她几乎不能喘息。 她心中一惊,看看四周,甚麽都没有,只有那无尽无边的黑暗。 第八章 茶萎花开,所有春花便陆续萎谢.春的妍丽就此接近了尾声。可是,鬼堂暗的堂院庭园中,却诡异地开著一片和堂院那晦色琉璃极不相称的绮艳的花海,迷惑著看花人的眼瞳。 “这边请,香郡主。”煌流火碧绿的眼眸闪耀著温煦的柔光,含笑望著窦香香,牵引著她倚箸栏杆,赏观那一片灿烂娇美的太诡异的花海。 窦香香低著头,低著几分腼腆羞涩。柔声说;“煌将军太客气了,我实在不敢当。” 她看起来是那麽纯洁、美丽、善良,在幸福中滋生成长,没有尝过人间疾苦的滋味,也不了解世间的丑恶,与姬宫艳冷清得过於透彻的气质相较起来,是那麽格格不入。煌流火绿眸用力一眨眼!眨掉那突然闯进他脑海、而在他眼瞳烙成印象的人影。 “香郡主千万别这麽说。你和澄王能驾临,是我们无上的光荣,流火怎敢怠慢。” “不……煌将军……”窦香香缓缓抬起头,脸上怖满了红晕。“请你不要对我那麽客气。真的!我很高兴能再见到将军,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再见到将军。在‘七色院’第一次见到将军,我就对将军……能像这样和将军并肩交谈,就像在作梦一般……” “七色院”?煌流火心中有丝讶异。他不动声色,不经意似问:“香郡主曾在‘七色院’见过我?” “嗯……那是因为……”窦香香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她是躲在暗地里偷看着他,被他那双碧绿的眸子吸引。 煌流火疑惑地看看她,没有多问。他既是神巫女,“七色院”是祭祀黑龙神的神殿,会在那里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香郡主……”他努力抿灭脑海中那双不断浮现的如沙漠炽焰的眼神。碧绿的双眸专注地望着窦香香。“我对香郡主一见如故,很想多了解郡主……”“煌将军军……”窦香香粉脸羞红极度了。 “郡主不必客气,叫我的名字流火就可以。” 窦香香低下脸,身子轻轻一颤。煌流火体贴地将她拉近自己身旁,若触若离的,氛围十分暧昧。 “香香……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郡主?”他将声音放得很轻,眼神却显得十分空洞,没有任何表情。 “嗯……”窦香香轻轻点头,那一声“嗯”,低得好羞涩。 煌流火绿眸变翠、变硬、也变冷了。他轻轻一个牵引,将她稍稍牵在怀中。 春风吹荡,满庭恍惚飘漾着浓郁的花香。窦香香轻轻一个依偎,满心如那片花海的绮丽。 亭外不远,在另一处亭子里,鬼堂暗和澄堂信相对而坐,目光皆望着亭外,望着煌流火和窦香香倚栏的身影。鬼堂暗晦色的眼神带着阴险的笑意,神色却是惯常的无表情,平静得太深沉。 “信,你不会生气吧?”他收回目光!窥探甚麽般的盯著澄堂信,目光深沉利锐得要穿透人内心。 “生气?为甚麽?”澄堂信纳闷不解。 鬼堂暗又盯著他看一会,看不出甚麽做态,下巴朝那亭子方向一扬,轻笑说:“喏,你也看到了。香郡主似乎对流火有意,流火对香郡主似乎也有心……” “看来倒像是如此。”澄堂信转头又看看两人并肩的身影,笑笑的,不以为意。 鬼堂暗阴沉地又盯住他,凑向他,说;“这样你不生气吗?你不是很喜欢香郡主?共主似乎也打算让你和香郡主配婚,不是吗?” “啊?”澄堂信愣了一下,失笑出来。“你误会了,暗。我是喜欢香香没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她就像我的妹妹一般。” 妹妹?鬼堂暗阴冷的眸子紧缩一下。 “你是说,你并不打算与她成婚?”他试探著。“你难道不知道,拥有神巫女就等於得到一半的殷方……” 澄堂信笑笑摇头。“我根本没想到那些。” “那麽,如果我跟香郡主婚配的话,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可是……”澄堂信铬愕住。“香香跟煌将军……那个……” “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鬼室暗咧嘴笑起来;恶华开,酷丽极了。 “暗,你真的对香香有意吗?” 鬼堂暗抿著笑不答,反问:“你呢?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澄堂信摇头。 “真的没有?”鬼堂暗追问。 “没有。”澄堂信仍然笑著摇头。 是吗?那太可惜了。鬼堂暗露出那种无声的笑,愉快地望著澄堂信。太可惜了!如果有那样一个人存在就好了。他就可以慢慢摧毁她、折磨她,摧毁掉澄堂信最珍爱的感情,教他陷在痛苦的深渊中,然後看他还能不能露出那种明朗的笑容--他最讨厌痛恨的那种表情! “来,再乾一杯!”他殷勤的劝酒。悠闲的倚著栏杆,握住一旁的花枝,折落一业缤纷,笑著看那散落一地的残红。 “怎么还不歇憩?”夜色深沉,芹嫿专心作著画,鬼堂暗突然出现,从她身後环住她。 “我还不累,想赶紧把详图完成。”芹嫿一贯的温柔娇媚。 “看你这麽辛苦,实在真让我心疼。我在这边陪著你。”鬼堂暗拉把椅凳,坐在她身边。 “只要黑王能像这样陪著我,再苦我也愿意。” “说甚麽傻话!我怎么舍得!”鬼堂暗轻轻拧拧她腮帮,亲亲她的小巧红菱嘴,目光掉向画,说:“这就是赤澄堂院?真壮观!气势果然恢宏,不愧是本堂院!”越看眼神越阴沉,没想到暗哨和机关会那麽多,几乎每一处通道闸关都有阻碍。“完成了吗?” “还差一点,尚未全部完成。”芹嫿笑吟吟的。 “是吗?那么我来帮忙研墨,调色科。” 鬼堂暗挽起袖子,当真研起墨来。芹嫿看着.心底说不出的欢喜,不时流露出侨媚柔婉的神态。 “黑王,您能告诉我,北邑是甚麽样子吗?”她停下笔仰起一脸期待。 “北邑啊……”鬼堂暗停下研墨的动作,眼神冷凝起来。 北邑里有最香的花、最毒的蛇;阳光像是铄了金,烈烘烘,直直的从当空射下,炎热得让人疯狂。殷方终年常青凉温;北邑却是日夜酷焰与冰冻两极的大起大落。 “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了,我怕你就不会肯跟我一起回北邑了。”他将一双烧著沙漠烈焰的眼射向芹嫿。 北邑那种酷热乾裂的沙漠风,是终年吹拂著温暖湿润的和风的殷方所不能想像体会的。 “不会的!只要黑王到哪,我一定跟随到哪!”芹嫿低喊着。 “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才好。”鬼堂暗抽起身,显得无表情。 第22章 “请您相信我!黑王--” “黑主!”温桂鬼祟的出现在门口,打断芹嫿的话。 “温桂?有甚麽事?”鬼堂暗挑了挑眉。 温桂目光闪烁,说:“我有件事,想向黑王禀告。” “好,你先到侧殿等我。” 温桂悄悄瞟了芹嫿一眼,恭敬地退出去。芹嫿急忙挽住鬼堂暗,说:“黑王,我--” 鬼堂暗拍拍她,摆脱她的纠缠,弯身亲了亲她,给她一点心安。说:“我当然相信你!我不相信你,要相信谁?你先在这里等著,我去去就来。” 鬼堂暗这么说,芹嫿觉得心安了一些,静静等著,回味他的温存,脸上时而出现一抹红晕。一旁伺候的小丫头,抿著嘴偷笑,艳羡说:“芹嫿姊,黑主对你可真好,教人好羡慕。我看黑王很喜欢你的,可是怎么……”她停顿下来,露出一丝困惑。 “怎麽了?”芹嫿觉得奇怪。 小丫头摇头晃脑,说:“外头大家都在传说,共主要替罪王选妃,前两天黑王又邀请香郡主到堂院,大家都以为--” “不要再说了!”芹嫿脸色发青。无端想起在靛殿中鬼堂暗和靛妃达己那种异常的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和乐暧昧气氛。 她越想心跳越快,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眉紧扭著,脸上的肌肉不住的跳动。 “芹嫿姊,你怎麽了?”小丫头吓一跳。 “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芹嫿挥开小丫头,对著尚未完成的画凝视许久。脑中一幕幕闪过鬼堂暗和达己暧昧和乐的情形,一遍遍迥荡著小丫头刚刚说的那些话。 “不要”她喊了一声,揪住衣服不断地绞绕。 她瞪著面前那幅画,失神了许久。忽然提起笔,犹豫了一下,脸色青了青,红菱嘴一抿,在画上抹了几笔,修饰掉它原来的面貌。 “有甚麽事?说吧!”鬼堂暗微倾著险,冷静的表情,比起邪佞的神态,更有一种残酷。 温桂还是那一副小头锐面、鬼祟的样子,看看左右,才压低声音说:“黑王,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向您报告。澄妃和国师计划在‘龙雨祭’当天,利用碧、紫二王将黑王您--将黑王--” “将我怎麽样?除掉是吧?”鬼堂暗诡笑的接口,冷静得有些可怕。 温桂抽了一口气,不敢作声。 “哼!”鬼堂暗从容的捡起一旁瓶中的花枝,带笑地将它折成两断。“齐和修那两个人冲动浮躁,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没甚麽好担心的。” “是!黑王说的是。”温桂唯唯诺诺,做贼一样地蹑手蹑脚的上前一步,悄声低头,说:“还有一件事,黑王。国师和澄妃怂恿共主让澄王与神巫女婚配,据说是北官玄武有股紫气对共主的帝气非常不利,除非能找到一名和神巫女一样於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处子为祭献的牺牲。共主已经下令,全力搜寻这名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 “真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这是我冒死偷听到的。” 鬼堂暗沉吟一会,抬头说:“你做得很好,温桂。你想要甚麽?说吧!我绝不会亏待你。你要甚麽?黄金?珠宝?还是钱银?” “我甚么都不要黑王--”温桂摇头,贼般闪烁的小眼却射出贪婪的目光,壮起胆,猛吞口口水说:“我只想要芹嫿。” “芹嫿?”鬼堂暗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黑王,我--我--”温挂见状,心生恐惧,结结巴巴的。 却听鬼堂暗说:“你也替我做了不少事,既然你想要芹嫿,那麽就它给你吧!” “多谢黑王!”温桂大喜,鬼祟的脸上笑生出花。 “不必谢,那是你应当得到的……”鬼堂暗收住笑,话说得很慢。忽然扬起脸,黑眸泛出冷酷的光芒。 “流火!”充满刀刃尖锐的叫声。 温桂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煌流火使像幽灵一般出现,一刀刺入他心脏,快得叫他不提防。 “呃……怎麽……会这……这样?”温桂脸上怖满错愕,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不相信--我那麽忠……心耿……怎麽会……”他伸出手,死命地瞪着鬼堂暗,想抓住甚麽似。“我不……甘……甘心……我--呃--” 鬼堂暗不发一言,冷酷的再补了温桂一刀。 “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是这种收场。 他将刀上沾的备擦拭干净,收进刀鞘里,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 “黑王……”殿外传来芹嫿的呼叫。鬼堂暗眼底涌出一股煞气,对煌流火使个眼色,表情随即一变,含笑迎了出去。 “你怎麽来这里?我不是让你在房中等着?” 芹嫿手里拿着那幅详图,兴奋地说:“我已经把详图完成,等不及要告诉您,所以--” “真的?我看看!”鬼堂暗露出一点喜色,搂住芹嫿说:“太好了!芹嫿,真是辛苦你了!” “为了黑王,再辛苦也是值得。”芹嫿仰着脸,满脸期待。“黑王,你真的会带我回北邑吧?”? “当然。”鬼堂暗亲亲她,用亲密的态度表示保证。“你先回房休息,我马上就过去陪你。” 芹嫿恋恋不舍的离开。鬼堂暗的温柔和笑容马上隐去,目光一转,暗处立刻有几个人围过来。 “库马一直没有联络,我们不能再等了。”鬼堂暗眼神冷酷而阴森,完全是邪煞的表情。“流火,你明天马上行动,将窦香香带到堂院来。乌纳--”他转向一名灰蓝色眼珠的男子。“你带二个人跟著我,明晚三更行动。” 黎明近了。东方是嚎咙的太阳,彷佛永远不会升上来,脚步那么吊弄。不像大漠荒烟上的白日,是那麽炙热强烈,强到足以对生命的一种残酷侵蚀。 黑暗中的沙漠男子,个个眼神深沉冷漠,等著东方第一道澄亮的金光升起。 第九章 离“龙雨祭”只剩两天了。姬宫艳呆呆站在庭中.额眉紧蹙着。 澄堂信收留了她,为她延医治疗,她身上的伤痊愈了大半,不留一丝疤痕。可是也仅此於这样。她没想到澄堂院的规矩会那麽严格,她连澄堂信的衣袖都靠近不了,更别指望澄堂信会看上她、怜爱她,让她一夕飞上枝头。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胸间淤塞了一大堆污浊秽气,闷得她简直透不过气。再也没有比眼前更好的机会了,偏偏她就是抓不到那分幸运。 “唉!”越想越垂头丧气。 “别再唉声叹气了!快把地扫一扫,正妃马上就会过来!”另一名女待小绯白她一眼,催促着。 正妃?姬宫艳眼神一亮,随即黯淡下来,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正妃殷妲果然与澄堂信,及一名纤细高挑、模样十分艳美的女子,由殿院走下阶来。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展向她们这方向,姬宫艳得以正面窥探正妃的模样。 她看呆了!小绯扯扯她的衣袖,低声催促说:“我们快走,冒犯了正妃就不好!” 姬宫艳这才回过神。但才刚转身,就被叫住。 “等等--”殷妲盯著她打量几眼,看她额上贴著花钿,皱眉说:“你叫甚麽名字?” 澄堂信认出是她,替她回答:“她叫姬宫艳。王妃.我们走吧,别为难她。” “信王,堂院里的女待那麽多,您连各股的女官都弄不清楚,怎麽独独就认得她。”那名美丽的女子掩著口笑。 “芹嫿!”澄堂信阻止她继续说话。 殷妲似乎不怎麽在意这件事,盯著姬宫艳,说:“把头上的钿饰取下。” “王妃?”澄堂信不明白她的用意,想阻止。殷妲充耳未闻。 姬宫艳迟疑了一下,伸手取下钿饰,露出狰狞的黥痕。 “啊!”芹嫿惊叫了一声。 殷妲心中一动,追问:“你今年多大了?” 姬宫艳迫於威势,不得不老实回答。 “和香郡主同龄。”芹嫿多嘴注解。忽地心中猛闪过一个念头,恍悟甚麽似。“正妃,您是在找和香郡主同样於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吧?”她多少听过这个传言。 姬宫艳一脸雾水,就连澄堂信也不知所以然。 “芹嫿,你太多嘴了。”殷妲警告地瞪芹嫿一眼,命令姬宫艳说:“跟我来。” 姬宫艳莫名的有种恐慌,看看小绯。小绯也爱莫能助。 “走吧。”殷妲冷傲的抬抬下巴,阻止澄堂信的蠢动,说:“信,你别跟来。” 澄堂信抓住芹嫿,追问:“怎么回事?” 芹嫿扼要地将传言告诉他,打趣说:“看来外头谣传的好像是真的,不然正妃怎麽会对一个女侍那麽注意。” 澄堂信剑眉却蹙着不展,他不认为事情真那麽简单。果真是要为他选妃,他不可能甚麽都不知道,反而由外头谣传。 “信王,您怎麽了?”芹嫿见他陷入沉思,叫了一声。 “没甚麽。”澄堂信回过神,摇头带过。 芹嫿看看澄堂信,想说的话在心里酝酿了许久.头一低,说:“有一件事……信王,黑王要带我回北邑,我决定离开殷方跟他一起去。” “是吗?”澄堂信微偏著头。“暗他要带你回北邑?” “您不赞成?” “不,我没意见,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只是……” 语气转折得很迟疑。芹嫿抬眼询问。 澄堂信微笑摇头。“我只是觉得很突然,都没听闻提过。 第23章 暗还真会保密。” 芹嫿俏睑一紧,声音略为动摇。“黑王真的都没向您提过这件事吗?信王?--对了,香郡主呢?” “香香?我也不清楚,大概在‘七色院’吧。过两天就是‘龙雨祭’了,她是神巫女,有许多事必须准备。” 芹嫿身体晃了一下,踉跄一步。澄堂信连忙扶住她。“你怎麽了?芹嫿?不舒服吗?” “不--”芹嫿抓住澄堂信,语气很急。“告诉我,信王,香郡主是不是和黑王--” “你在说甚麽?香香和暗?你别太多心,芹嫿。” 听澄堂信这么说,芹嫿安心了不少。突然看到靛妃达已远远从花道中走过,脸色倏然一沉,匆匆说:“信王,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丢下澄堂信!急急地往赤殿而去。 “找到了吗?”一听找到“龙雨祭”的牺牲贡品、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九垓喜形於色,大步跨下殿。 “是的,共主。”国师巫觋说:“我确认过了。这名少女和神巫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额上烙有黥刑,确实是化解北官那道诡异紫气的封印。” “那好。距‘龙雨祭’只剩下两日,你们可要看紧她,别出了甚麽闪失。” “您放心,共主。一切我们都安排妥当。”股妲和巫觋相视一笑。 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芹嫿踉跄地奔进来。 “芹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殷妲瞪眼,语气极冷。 “我有一件事要通报共主。” “甚麽事?”九垓举起手,阻止殷妲贸然躁动。芹嫿是他放在鬼堂暗身边监视鬼堂暗的。 芹嫿一意除去达己,迥护鬼堂暗,说;“靛妃达已勾引黑王。” 九垓脸皮抖动了一下,现出一股杀气。“你说的是真的?” “共主如果不信,可以前往靛殿查个究竟。” 九垓阴沉地扫了众人一眼,充满戾气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他凝着睑,在原处踱步一圈,然後一言不发地走向靛殿。 靛妃达已见他一脸阴沉的表情,而且来得突然,又见他身後跟著的几个人,心里不禁有些忐忑。勉强笑说:“怎麽了?共主。是不是发生了甚麽事?” “达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鬼暗!”殷妲大声斥喝。 达已心颤了一下!还没开口,九垓就逼向她,逼得她步步後退。 “说!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我怎麽可能私通黑王!”达己摇头否认,显得好委屈。 “我亲眼看见你勾引黑王,你还敢否认!”芹嫿狠狠捅她一刀。“共主,您可以问问她,她那颗‘沧海明泪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达己一时慌了,说不出话。 她本不是如此轻易就慌乱无策的人,但事情太突然,且九垓生性猜忌多疑又残忍,绝不给对方第二次机会,她平素冷牙刷齿,一时都竟哑了口。 “你竟敢私通鬼暗!说,你和鬼暗究竟有甚麽阴谋?”九垓打由齿缝逼出这些话,字字冰冷坚硬、毫不留情。 达己原是他最宠爱的妃姬,一旦犯了他的猜忌,所有的恩爱一笔勾销,他翻脸毫不留情。 “我没有!共主!请您相信我!”达已紧攫著他的衣袖,哭哭啼啼的喊著委屈。“是有人嫉妒我,故意要陷害我!共主,您千万不能相信!” 九垓忌心既起,哪听得下她的哭喊,一脚踢开她,抽出侍卫的佩刀,一刀斩向她。 芹嫿惊骇的伸手掩住睑。她只是想让达己失宠,没想到-- “鬼暗密谋逆反,其罪可诛。国师,派人看好鬼暗,不准他活著离开殷方!”他丢下刀,举臂拭去溅到脸上的血渍。 “不!共主!”芹嫿大叫。她想对付的只是达己,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九垓阴毒狠决只在鬼堂暗之上,猜忌既起,形势又对他有利,只怕他决意杀掉鬼堂暗,斩草除根。 九垓毫不心软,用力踢开她,领著一千人离开。芹嫿跌趴在地上,口中一直喃喃的说“不”,目光触及达己的尸体,突然惊叫一声跳起来。 “我必须赶紧去通知黑王……对!赶紧--” 越过达己的尸体,踉跄地朝殿外奔去。 这同时,在澄堂院的姬宫艳不安地在澄殿中走来走去。殿外夜天遇月明,但月光再明,迢遥千里恁无情。 一切发生得太莫名其妙,她敏感的觉得有些不安。正妃殷妲那种凝笑的目光,不知为甚麽,教她更觉得毛骨悚然。但……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再怎麽也和深院的纠缠扯不上关系,不会惹到甚麽是非才对……想到这里,她就宽了心,压抑下心中那些莫名的骚动。 她定下心打量殿中的一切。整个灯殿名如其实光澄澄的,以珠玉为壁,水晶为廉,好一幅富丽堂皇。正妃殷妲简直把珍玉珠宝当器具在利用,而不是如靛妃达己般把珠玉宝石当珍饰。 “努大哥不知怎麽了……”她收回目光,想到崔府,想到努安。 但担心也没用,她只能顾得了自己。她相信努安应该也明白,人其实无异於飞禽走兽,也仅是如一头牲畜,强屈弱从,为著生存彼此争夺残害,践踏别人换取自己的富贵荣华。他们也只能各自自求多福。 她用用头,不愿意想太多。 “对了!”她猛然叫了一声,想起重要的事。“过两天就是‘龙雨祭’了,我跟陀叔约好了,我得赶快去找陀叔--”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外走去。一名女侍拦住她,狐疑的打量她,用一种监视的口气,说:“你想去哪里?没有正妃的允许不准随便出殿。” “我只是想--”姬宫艳原待解释,目光一转,看见女待窥视苛酷神色,心生警觉,语气一转,皮笑肉不笑地,改口说:“我只是觉得肚子有点饿。既然不能出殿,那麽这位大姊,能不能请你帮我端碗粥,我在这里等着。” 女侍白了她一眼,不甘不愿的走了。姬宫艳吁了一口气。那女侍看来像是在监视她;不过,也不一定,赤澄堂院的戒备本来就森严,一举一动都受牵制。 她走到窗前,不安的徘徊。月光入廉,照来一地斜曳的树影,疏映著她苍白的颊冷。 “甚麽人?”廉外忽而传来“滋滋”的细响,她忐忑地探了一眼。水晶廉幕一片清冷的空荡,疑是风吹。 她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的神经太绷紧。 她转开身--才刚转身,身後突然“喀嚓”一声,有人破窗闯--或者说,跌进来。 那人蒙著面,睁著诡异的一双灰蓝色的眼珠!浑身是伤是血,看样子像是中了甚麽埋伏,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逃到这里。 姬宫艳尽管不停在打颤,仍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 那人见她不动也不出声,灰蓝色的眼珠眨动了一下,挣扎著向她伸出手,不知是求救还是想做甚麽。但他显然伤得很严重,抬起的手在半空扎动一下.随即无力地跌落下来。 “你……”他嘴唇蠕动著,似乎想说甚麽。 这时堂院前方传来了阵阵骚动,吆喝声此起彼落,整个堂院灯火通明,弥漫着混乱却又肃杀的气氛。 “黑……”那人吃力地抬起头,挣扎地朝殿门的方向蠕动,似乎有甚麽担忧,却又无力地跌趴在地上。 骚乱越来越剧烈,追喝声也越来越近,似乎正朝这里来。姬宫艳急了,奔到那名男子身前,气急败坏说:“喂!你快走!你不能死在这里啊!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可就糟了!” 她靠过去推他。那名男子动也不动。她心里更急了,连连叫说:“喂!你快醒醒!快走啊,你不能死在这--” 话没说完,那男子猛然攫住她的手腕,死命的箝著不放,睁著欲裂的灰蓝色眼珠,紧紧的攫住她。 “放开我!”姬宫艳害怕得叫起来。怎麽甩就是甩不开他的手。 “求--你--”那名男子用仅剩的、最後的力气死命地箝住她的手腕,拚着一口气,张大灰蓝眼睛睛著她说:“告--诉黑--王--图--图是--假--假--叫他……小--呃--叫黑王小--心--” 话说完,手一松,放开姬宫艳,瞪著眼睛咽下了气。 姬宫艳喃喃摇头,连连後退,掩面低喊说:“不--不--来人啊……” “不许出声!”蓦然一个暗黑的人影由身後攫住她,捂住她的口。她惊湟的张大眼,闻到一股温热的血腥味。 那声音极冷。一股冰冷酷寒的目光正等著她。 “是你。”那人冰冷的眼光微动了一下,竟放开她。他和先前那名男子一样蒙著面,射出暗黑冷酷的目光;浑身浴血,手臂处一条好长的刀口,似乎受了伤。 “你--”光是接触到那道阴冷的目光,姬宫艳心底便起了一阵痉挛,四肢被麻痹似,动弹不得,震骇得说不出话。 鬼王暗!他怎麽会-- “乌纳!”那男子看清了地上的尸体,阴狠的目光朝姬宫艳逼来。果然是鬼堂暗。 “不是我!我没有--”姬宫艳胡乱摇头,语无伦次。“这个人--他--突然就闯进来--我--那个他一进来就那样了--我没有!不是我--” 鬼堂暗冷眼瞧见她手腕上的血印,逼上前,捉住她的手,抓得很紧,几乎要捏碎。 “你手上怎麽会有血?说,是不是你”他扯下布巾,阴晦的目光带毒,冷煞的表情蒙著一层紫气。惯常不离身的金抹额取下了,露出额上那道丑陋邪残的伤疤。即使是愤怒,他仍显得沉著、冷静。 第24章 冷静到残酷,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一愤怒,额上的疤痕显得越发的清晰狰狞,与姬宫艳额上狰狞丑陋的黥印诡异的相呼应。 “不!不是我!我没有--”姬宫艳猛烈摇头。被鬼堂暗紧攫住的手腕,疼裂一阵阵火辣炙热的痛楚。”他一身是伤,猛抓住我,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甚--“声音被殿外接近的追赶吆喝的嘈乱盖住。 “快,第一小队到殿院里搜查!别让刺客脱逃了!”是程七的声音。 姬宫艳脸色一喜,正想开口呼叫,鬼堂暗用力捂住她的嘴。“你敢开口我就杀了你。” 姬宫艳吓得噤声,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没有人像鬼王暗这般,能令她那麽颤栗。阴狠也好,忍毒也好,鬼王暗都有种奇异的存在感,她曾有过的对任何人、事的深刻,远不如对鬼王暗的颤栗。 追喝声已到了前殿了。澄殿上下整个骚动起来。 “追来了是吗?走!”鬼堂暗冷哼一声,仍抓著姬宫艳不放!硬生将她带走。 他攫著姬宫艳,朝黝暗的地带逃逸,四处来回奔逃,却如迷路般转不出路,不断遇到阻碍。 “怎麽会……”他的沉著似乎开始动摇。追赶声越迫越近,天罗地网一步一步向他洒开来。 姬宫艳心中一片慌乱,随著鬼堂暗的胁迫不由自主的受宰制。猛想起乌纳临死前说的话,脱口说:“图是假的--” 鬼堂暗蓦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出一抹刀锋!如剑将她穿透。 “你说甚麽?” “不是我--”姬宫艳心颤得简直口齿不清,恨自己多嘴。心中更暗暗叫苦,她怎麽会址上这种事!“是那名灰蓝眼珠的男子--” “乌纳?” “嗯。他抓著我不故,对我说了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就死了。” “他说了甚麽?”鬼堂暗表情大震,猛逼向姬宫艳。 姬宫艳後退一步,颤抖说:“他说,‘告诉黑王,图是假的,叫黑王小心’。说完这些话,他就断气死了。” 鬼堂暗暗暗的眼眸急速收缩起来,一点瞳仁生毒,露出了阴狠的杀气,尖利而锐戾。他握紧了拳,整个表情狰狞恐怖到了极点。 “快!第一小队从右边包抄,第一中队从左边围剿,其他的人跟我来!绝对不能让剌客逃了!”程七的搜叫声更迫近了。 鬼堂暗咬了咬牙,向来阴冷的眸眼烧起了炽烈的毁灭火焰。将刀子比住姬宫艳,说:“你既然进得来,应该知道怎麽出去吧?” “我--这--里”姬宫艳抑住颤抖,伸手朝暗处一指。她约莫记得进入澄堂院的路,还有小绯曾好意提醒她该注意避过的堂院里的那些陷阱和阻碍。 “很好。”鬼堂暗一把攫住她,挟著她朝暗黑深处纵身奔去。 姬宫艳害怕、惊湟、又无奈极了。为甚麽她会扯上这种事?鬼堂暗显得那样深不可测,一变阴沉的眼如寒潭冷酷,藏著无底的漩涡和暗流。吉凶未卜,她只怕她逃不过。 她作梦也没想到,命运会有这样的埋伏,竟叫她束手无策。 “流火!” 鬼堂暗抓著姬宫艳,一踏进覆满黑琉璃的堂院,立即扬声大喊。 “王!”散落在院中各处的卫士立刻聚拢过来。 “流火呢?”鬼堂暗沉声问。 “煌将军不放心,潜进赤澄堂院了,交代属下们留守在此。王没遇见将军吗?” 鬼堂暗表情立即沉暗凝重起来,却异常冷静,冷静到无感情的地步。他这种的沉著,殿中那些染著沙漠风尘的卫士显然是熟悉的,每个人表情也跟著凝重起来。 “姬宫艳!”角落处蓦然冒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沉重的气流,恨恨地袭向被鬼堂暗紧攫著的姬宫艳。 鬼堂暗目光如冷电,迅速地朝声音的方向扫去。 姬宫艳也转头过去,角落里有名女子,双手被绳索绑住;目光怨毒地剌射著她。 “王,这名女子在堂院外鬼祟的徘徊,属下们怕有甚麽阴谋,将她捉了进来。”语气在请示鬼堂暗该如何处理。 姬宫艳心底暗暗冷笑。崔宝钗这个笨蛋果然中了她的计跑来了。 鬼堂暗扫了崔宝钗一眼,冷冷说:“不必理她。”他撂下姬宫艳,下令说:“立刻将所有的人召集到这里来!” 姬宫艳揉揉瘀红的手腕,痛得紧蹙著双眉。 “宫艳,快过来放开我!”崔宝钗斥喝著。“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 “我怎麽敢骗你,大小姐,是你自己大蠢了。” “你--”崔宝钗气得眼冒青烟,咬牙切齿。 姬宫艳凑近她,压低声音,恶意说:“真是太可惜了!黑三没杀掉你,算你命大。” “你--”崔宝钗颤了一下,恨恨说:“我明白了,原来这全是你的诡计。没想到你的心这麽恶毒!快放开我!” 姬宫艳撇撇嘴,不理她的歇斯底里。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还顾得了她。 “王,大家都到齐了!”堂院中所有的卫士全都聚集了。 “好。听著--” “王!暗王!暗王回来了没有?”堂院外忽地传来煌流火焦急的呼叫。 “是煌将军!”卫士们全都面露喜色,马上有人迎了出去。鬼堂暗冷阴表情不变,只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只片刻,煌流火捉著窦香香纵身进入堂院。看见鬼堂暗,焦急的神色才缓下来。 “暗王--”他奔过去,突见姬宫艳,呆了一呆。“宫儿?你怎麽--”随即认清不是发呆的时候,硬将视线掉开。 “神巫女到手了?”鬼堂暗无视煌流火的失神,眼神一拧,说:“很好。有了她,我们就等於有张护身符。” “暗王,乌纳他--” “乌纳死了。”鬼堂暗冷静又从容。“事迹已经败露。” “怎么会这样?” “赤澄堂院的详图是假的,我们潜入的行迹才会被发现。” “图是假的?”煌流火碧绿的眸眼第一次涌现出煞气。 “你问她吧!”鬼堂暗抓过姬宫艳,说:“乌纳死的时候,就她在场。” “宫--姬姑娘,你真的看见乌纳被杀死了?”煌流火屏住气.说话的速度很傻,极力在抑住某种张力的爆发。 “不,我没有。他--他闯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说了那些话就断气了。”姬宫艳将告诉鬼堂暗的事重复说了一次。 “你怎麽会在那里?”鬼堂暗向她逼了过来。 “我--”姬宫艳心中不禁又暗暗叫苦。她自己也莫名其妙。“我逃出崔府,恰好被澄王所救。日昨不巧遇见正妃,正妃问起我的生年八字,还有一些奇怪的问题,就将我带到澄殿。然後,就发生了这件事……” “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是吗?哼!”鬼堂暗冷哼了一声。这个贪慕荣华女子,很可能到最後连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你当真以为殷妲那妖妃真是在为澄王选妃吗?她是在挑选‘龙雨祭’的牺牲贡物,代替神巫女当九垓的祭品!” “啊!”姬宫艳骇了一大跳,震退一步。 “这是怎麽回事?”窦香香楚楚可怜的轻声呐喊起来。“煌将军,我那麽相信你,你为甚麽这麽对我?为甚麽要欺骗我?” “香郡主……” “不要碰我!”窦香香柔柔啜位起来,一副可怜。“请你放我走!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甚麽要将我捉来这里?” “在我面前,眼泪是没有用的。”鬼堂暗冷酷而无情。他从不怜香惜玉。 煌流火如鬼堂暗般面无表情,维持最低、最冷的情绪强度。“对不起,香郡主,我不能放你走。” “王,我们现在该怎麽办?”一名卫士问。 鬼堂暗缓缓扫了众人一眼。“马上撤退,离开殷方。库马迟迟没有联络,很可能我们潜派回去的人早就已遭杀害。现在行踪既露,我们必须马上撤回北邑。流火,你带著乌纳的小队和神巫女由西边进入沙漠;其馀的人则跟著我越过八荒,由北方直接进入沙漠。” “那样太危险了!暗王!”煌流火急忙说:“九垓一定会在北方要道部署重兵,暗王你千万不可--” 话未说完,芹嫿踉跄地奔进来,喃喃喊说:“黑王,快逃!快!共主他要--” “你来得正好。”鬼堂暗阴沉地打断她的话。“你竟然敢骗我,给了我一张假图……” “我--”芹嫿张大嘴,大眼睛迸出泪,扑向鬼堂暗,珠泪续纷坠落。“我不是有意的!黑王。我只是担心--我怕您不要我--” “滚开!”鬼堂暗用力甩开她。 芹嫿又爬回来,扑跪在他身旁,哭著哀求说:“黑王,请您不要丢下我!我不是有意欺骗您的!请您--请您--如果您要丢下我,不如将我杀了!能死在您手里,我死也甘心!” “你以为我不敢?”鬼堂暗晦眸射出冷酷的光,抽出力,没有丝毫犹豫,一刀挥向芹嫿,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住手--”澄堂信飞奔进来,急声阻止。但来不及了,芹嫿伤重倒地,鲜血四溅。 然而她脸上非但没有痛苦的表情,反而溢满一种诡异幸福的笑容。挣扎地爬向鬼堂暗,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喃喃著:“我的--王--我爱您--快逃--共主--主他--杀”话没说完,吐出一大口鲜血,垂头闭目死了。脸上那诡异的幸福笑容,昭昭在诉,她死在鬼堂暗手里也甘心。 姬宫艳掩往脸,不忍再看。 第25章 对那样深爱自己的女人,鬼堂暗竟面不改色地将她杀了,他根本不是铁石心肠,而是冷酷没心肠。 窦香香吓得昏过去,崔宝钗则惊恐地叫起来。 “暗,她那麽爱你!为甚麽?你竟然下得了手!”鬼堂暗当着地的面杀了芹嫿,澄堂信猛涌起一股悲愤难消。 “甚麽爱!”鬼堂暗鄙夷又不屑的。 “你--”澄堂信悲痛极了。芹嫿很小就侍候他,就像他的妹妹一般。他以为鬼堂暗会好好对待她,却没想到鬼堂暗竟杀了她。“我绝不原谅你!暗。我要替芹嫿报仇!” “原谅?”鬼堂暗冷笑起来。“我鬼堂暗甚麽时候要人原谅了?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活著出去。” “你逃不了的,暗。”澄堂信摇头说:“父王已经命齐和修带领大队的人马围过来。我原想放你一条生路的,所以赶来通知你,没想到你却--别怪我不顾兄弟的情义,暗,是你做得太绝了。别怪我!程七--” 程七立刻带著大队的人马冲进来,和煌流火等形成对峙。 姬宫艳趁著混乱,悄悄脱离鬼堂暗的势力笼罩,鬼堂暗察觉想捉她时,已经来不及。 “把她交给我。”冷眸诡异地泛出一种接近星辉的青光,冷冰地盯著姬宫艳。 姬宫艳心一颤,不禁瑟缩起来。澄堂信将她拉到他身後,护著她说:“不,我不会将她交给你的,让你像对待芹嫿那般对待她!” “你不想要窦香香的命了吗?”鬼堂暗威胁地扫一眼昏厥的窦香香。 “你--”澄堂信握住拳,明朗的脸涌现出杀气。 “不要被她给骗了!”一直被忽略的崔宝钮,忽然嚎叫起来。“澄王,姬宫艳跟黑王是一夥的--” “住口!”鬼堂暗扬手一挥,甩了崔宝银一巴掌,将崔宝钗打跌到地上。 澄堂信犹疑起来,疑惑地看著姬宫艳。就在这时,堂院外传来一阵阵喧优杀伐声,如波浪一般,由远推近,一波波地攻袭向这里。 “暗王,不好!九垓的爪牙攻来了!” “杀出去!”鬼堂暗暴喝一声,杀向澄堂信。 兵戎交见,堂院立刻陷入混乱。鬼堂暗因挟著窦香香为质,澄堂信心有忌惮,不敢全力扑杀,屈於劣势的鬼堂暗勉强杀出一条血路。 “流火!”鬼堂暗将窦香香推向煌流火,命令他突围。“带著神巫女杀出去!澄王心有忌惮,怕伤了她,不会全力剿捕你。你快走!通知库马--” “暗王!”煌流火不肯。 “你敢不听我的命令!”鬼堂暗眸眼因血光的溅射,闪著紫湛的青光。“快走!大夥听令,掩护煌将军!” 沙漠的死士以自身为盾,全力掩护煌流火,加上澄堂信忌惮伤了窦香香,煌流火果然杀出了重困。然而,鬼堂暗却陷入了重围。 混乱中,姬宫艳不见了踪影。鬼堂暗在激战中,竟分心找她的身影,身受多处重伤。 “姬宫艳--”他大叫一声,打由身体深处迸出野兽般的叫嗥。那声音,带著强列的感情漩涡,夹杂恸伤、焦躁及分辨不出的复杂难名的情绪。他自己可能也并不明白,为何会发出这一声叫唤。 “王,您快走!我们掩护您!”鬼王的死土全力掩护他,集中战力,好不容易,勉强杀出了一条血路。 “王,快走!”他们用身体挡住砍杀而来的刀剑,掩护鬼堂暗杀出重围。 “快走!” 风沙吹扬起了。由遥远的沙漠深处、越过千里吹来的风,呜咽的,竟像是在哀呜,幽幽如一缕安魂曲。 第十章 夜萧索,荒山一片死寂,风吹著一点寒音沁人。云汉几片稀疏的薄云,薄云後的星光一闪一闪的,像窥探的眼睛。近处远处一片黑暗的埋伏,四顾漫无人烟,只偶尔几声虫呜的聒噪。 荒芜的草丛间,突然传出悉卒的声响,扰皱了静夜的寂寂。鬼堂暗浑身是血,步履蹒跚,踉跄地朝山腹奔逃。越过这座山陵,下去就是八荒平原的“月钩”,再穿过稀疏的灌木带,顺利走出那片石铄地,很快就可以进入沙漠。 沙漠……他彷佛已经感受到那种炽烈炙热的味道。 但,是夜气太沁人了吗?他竟觉得有些冷寒。有种温热,随著地伤处的血流,不断地从他身体深处流失。夜色又太暗淡,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咬咬牙,迤逦著脚步一步一步往前。阴冷的表情破血、汗、尘土飞沙,以及痛楚所扭曲。这情景何其熟悉,那番似曾相识过! 那个梦,要应验了吗? “快!住这里!这里有血迹!黑王一定是想越过山陵。快追!别让他逃了!共主有令,只要发现黑王的踪迹,立即格杀!”後方传来了追赶的呼杀声,是碧王的声音。 追上来了吗?鬼堂暗冷笑一声。碧堂齐那个家伙领著那群逐腥嗜血的爪牙追著地的血迹杀过来了吗?修呢?信呢?还有九垓那家伙呢?这一场骨肉相残还真轰列。 弟弟们啊……他抬起头,仰天无声地又冷笑一声。 每个人都说他是天上来的鬼,他怎么能这样就倒下!事情还不到结束的时候,还不是他该倒下去的时候! 他喘著气,看看左右。看到的全是黑暗。他的北邑,遥遥在山陵後那一方;他的沙漠,远得听不到他的呼唤。 尽管好不容易杀出重围,九垓的爪牙仍如苍蝇叮肉般地叮着地的血腥,紧咬著地不放。澄堂信痛恨他杀了芹嫿,势必也不会放过他--哈哈!他咯咯笑起来。脚下蓦然一软,栽了下去。 来吧!全都来吧! 他挣扎地爬向左前一堆半人高的石头,以刀支撑,背靠著石块坐起来。四处荒草丛生,没有一丝跃动的生命。 他仰天吁口气。星光有些黯淡,约莫被薄云遮蔽的缘故。在北邑,何曾会有这种不清不楚的天空!烈日、灿星、香花、毒蛇--北邑的一切,都是那麽的浓烈。 “甚麽人?出来!” 草丛间忽有细碎的声响,他拔起刀,眼露凶光。 草丛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少女的身形。 来了吗?姬宫艳-- 果然,那个梦!他就要死在她手上了吗? 少女一步一步慢慢走近,面容一点一点越加清晰。赤焰般怒烧的眼神,狰狞丑陋的一额黥印。 “你果然来了!”鬼堂暗握紧刀,随即又松开来。 姬宫艳停在他身前,俯低脸看他。“你伤得不轻。” 看著那逼近的丑陋狰狞的黥痕,鬼堂暗蓦然伸手攫住她.狠狠地瞪著她。 姬宫艳蹲下来。他用刀子比住她,在她额上划了一下,力道很轻,只在肌肤上滑过。 “果然是你。”他咬著唇,费力地逼出话。目光炯炯地逼视住姬宫艳。 姬宫艳忍住痛,没吭声。他伤得那麽重!寻常人早就禁受不住昏死过去,他却那般顽强,有股阴狠的霸气,强撑著不肯倒下去。 但这时候,就算他再冷酷狠毒,他也没有相对的力量。她看得出来,他的生命渐渐在消失。 追杀的喝声不断,几乎要将这整座山一寸寸的翻开,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姬宫艳犹豫了一下,心一狠,执起鬼堂暗的手臂横搭在自己肩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硬扶了他起来。 “很痛苦吗?撑著点。共主的人马就会追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鬼堂暗楞住,阴冷的眼神闪动一下,似乎有些惊讶。但他思索不了那麽多,意识在昏沉。他强撑著一口气,现在这口气慢慢在瓦解;由着姬宫艳的撑扶,避开追兵,一步步逃下山。 漫山尽是荒芜,越过一重一重黑暗的埋伏,所见仍是荒芜。鬼堂暗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侧头看看姬宫艳,低声问:“你为甚麽要救我?” 姬宫艳摇头。“我也不知道。” 九垓残忍阴狠,但鬼堂暗也好不到哪里去;九垓要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想并了九垓的天下?她干嘛救他呢?笨! 鬼堂暗睁大眼,狠狠瞪著她,忽然侧低下睑,狠狠咬了她扶撑住他身子的手一口。 “哎呀!”姬宫艳叫痛,蹙眉说:“我好心救你,你干嘛咬我!” 真是的!她为甚麽要救他!将他交给澄王或九垓,她一辈子就享不尽富贵荣华。 鬼堂暗没有回答,仰头望著天空喃喃说:“看啊!狼眼……” 狼眼? 姬宫艳跟著抬起头,天边有颗灿星闪著青白色的光,异常的耀眼。她留恋了几眼,低下头,不经意触到鬼堂暗的眼眸,蓦然发现,他的眼竟也闪著青白的光芒,和天上的星光何其相同的璀璨。 “狼眼啊……”她也跟著呢喃起来。 “龙雨祭”当天,殷方满城肃杀的气氛。 九垓下令悬赏捉拿鬼堂暗和煌流火,死活不论。殷方境内贴满他们两人的画像。九垓既悬赏煌流火,那表示煌流火也平安无事。姬宫艳暗中吁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围聚着、指点观看画像的人群。 她刻意绕了几个圈,小心地看看左右,确定身後无人跟踪,才快步闪进胡同里。 “陀叔!”她推开陀老头屋门。 里头空无一人。陀老头不在,应该在昏迷中的鬼堂暗也不见踪影。 “陀叔--”她又喊了一声,身後猛然有人攫住她,迅速将她胁迫到墙角。 她吓一跳。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寒气息,教她不禁打个冷颤。 “原来是你!你醒了!吓我一跳。陀叔呢?”看清楚是鬼堂暗,她心跳缓了下来,临到嘴边的惊叫也吞了回去。 第26章 她在荒山救了鬼堂暗後,将他带到陀老头这里来。他伤势不轻,昏迷了两天才醒来。 “这是甚麽地方?”鬼堂暗阴阴盯著她。对她的救助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她一进门就攫住胁迫她。 “这里是陀叔住的地方,在城西的胡同里,离大街不远。” 鬼堂暗默不作声,又盯了她一会,才放开她,说:“你救了我?” 姬宫艳不正面回答,迥避说:“是陀叔医治你的。”停了一下,接著说:“你伤得不轻,还是静躺著休息比较好。” 鬼堂暗置若罔闻,冷眸射向她!随即掉开。“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耗,我必须去确定流火--” “你放心,煌将军地平安没事。” 鬼堂暗倏然转身。“你怎麽知道?” 姬宫艳猛颤了一下,暗恨自己的冲动多嘴。吞吐说:“共主下令悬赏捉拿--煌将军和--和--殷方境内全是你们的画像。” 既然悬赏捉拿,就表示尚未被擒获。鬼堂暗紧绷的表情缓下来。但只一霎,随即沉漠起来。 “只悬赏捉拿我们两个人吗?”他问:“其他的人呢?” “死了,全死了。”姬宫艳低声回答,不敢看鬼堂暗。 “是吗?全都死了……”声音很低,喃喃的。 鬼堂暗站在那边一动也不动,沉默了很久,突然抱住头,仰天长啸了一声。 姬宫艳呆住。她没见过鬼堂暗泄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他总是不动声色,一张阴冷深沉甚至邪佞的表情,不被情绪所左右。他总是能将所有情绪的波动,敛为阴森狠毒的眼神,而不会大吼大叫,如雷暴跳。她原以为他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但是…… 鬼堂暗冷静下来,又恢复冷酷恶华的表情。侧脸问:“你为甚麽要救我?” “我也不知道。”这问题他已问过她。她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空气沉默了片刻,她吞吞口水说:“嗯,我想--黑王--这件事,如果你能向共主好好解释的话,应该能将误会解开。毕竟,你和共主是亲生父子……” “父子?”鬼堂暗冷笑起来,笑得很嘲讽。突然裂开衣襟,露出胸前那道狰狞扭曲的斜长伤痕。“这是九垓在我出生时,亲手砍杀的,差一点要了我的命。你说父子会下这样的毒手吗?” 姬宫艳震撼惊心,目光百般闪躲。那简直怵目惊心!那道伤痕深得彷佛触手还会疼楚汨血,随著心跳狰狞的扭动着。 “这样你就不敢看了?”鬼堂暗脱掉衣服,胸膛和背脊凌乱交错着一道道新旧交织的伤痕。 姬宫艳惊骇极了,又想躲,硬逼著自己不将目光掉开。鬼堂暗身上那斑斑驳驳的伤疤,已不是“怵目惊心”所能形容。他全身上下!胸膛、背脊、手、脚,甚至额脸,全是伤痕,疤迹累累!教人不忍卒睹。 见姬宫艳那一脸不忍不堪的神清模样,鬼堂暗桀黠笑起来,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疤,一道一道细数由来。 “这是我七岁时,被一支不明来由的暗箭射伤的;这是十岁时,被獒犬咬伤的;这是被某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个蒙面的杀手砍伤的;这是--” “不要再说了!”姬宫艳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你不应该这麽脆弱的。”地凑近她,狞笑地指着自己额头的那道丑陋疤痕。“至於这个伤,则是九垓在我出生时杀我不死、命令侍卫斩杀我的印记。怎麽样?你还认为我跟他之间的‘误会’解得开吗?” “我--”姬宫艳咬著唇,说不出话。 “说不出话了吧?哈哈--” 鬼堂暗仰脸大笑,笑声狂扬高亢,爆冲入天,震动的迥荡开来,张往又刺耳;声音狂扬到最高点时,高昂的笑声突然变调,竟成金属的尖锐,像在哭一样;然後急转直下,断断续续地,竟像在呜咽。 姬宫艳受不了那笑声的磨人,内心涌起一股冲动不禁,张臂抱住他。 “我不需要同情!”鬼堂暗冷漠的推开她。 “我不是--我--”姬宫艳呐呐地。那不是同情,但她自己也说不出是甚麽。 “不是同情?那是甚麽?”鬼堂暗眼神冷酷极了。姬宫艳身上有一股冷香,是荒漠的烟沙燥热压迫不过的,对他是一种逼迫。 “我--”姬宫艳吞吐许久,突然抬头反问:“那时候你为甚麽叫我?那麽想杀我吗?” 陷入重困的那时候?……鬼堂暗神色一凛,看住了她。良久、良久……缓缓摇头。 “不--” “那麽,是为甚麽?” “我也不知道。”又是一个缓缓。 “是吗?”姬宫艳喃喃地。“也许因为那一声呼叫,我才救你的吧……”忽而抬起头,直视鬼堂暗,眼神燃烧著大漠烈日炽热的火焰。“鬼王暗,即使因为救你而丧命,我也不会後悔的。我这一生一直任人使唤,终於做了一件我自己打由心底甘心情愿去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後悔的。” 鬼堂暗冷漠酷丽的表情震动了一下,望著姬宫艳,有点怔。 “姬宫艳……”他慢慢地,由心底吐出这三个字。突然问:“你喜欢流火吗?” 问得姬宫艳一怔,略蹙著眉说:“煌将军是个好人,温厚又有情--”她顿一下,迟疑地。“但我不知道甚麽是喜欢的滋味。” 鬼堂暗深深地看她一眼,第一次,黑暗的眼眸里不带那种阴冷深沉。 “我也一样。”心中建筑的那个冰冷的王国慢慢颓倾了。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甚麽感觉呢?会有甚麽样的心情?原来她,原来他,根本就不懂得甚麽是爱,不曾有爱人的能力。 “你救了我,在殷方是待不下的,跟我一起回北邑吧。”鬼堂暗直视着她,眼眸闪动著湛青的光影。 北邑?那个酷热又严寒,风吹来、热沙飕在脸上就像热铁打在脸上的酷烈恶地? 姬宫艳蠕动唇,还来不及开口,木门倏然被撞开,陀老头高声叫喊著:“宫儿,快逃--” 第十一章 烈火参天。 姬宫艳被高高地绑在“七色院”神殿的祭台上,脚下燃烧署一圈熊熊的烈火。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少女,是供奉给黑龙神的牺牲祭品,是她命运的终结。 祭台下围满了观祭的群众。共主九垓、正妃殷妲和各堂院王子,坐在祭台旁静观。澄堂信脸色多有不忍,几次想拦阻,都被一旁的碧、紫二王阻止。 “信,你想让香香代替她成为牺牲吗?”碧堂齐攫住他,不让他妄动。 “可是……” 祭台下传出阵阵的欢叫声,掩盖去了澄堂信的犹豫,国师巫觋身穿二色黑白法服,手执拂尘,走上了祭台。接著,神巫女香郡主头戴凤冠,插着七彩孔雀羽,着了一身洁白的法服,随着走上祭台。 混在人群中的鬼堂暗看见口香香出现,轻噫了一声。该不会是建流火出了甚麽事?但看情形又不像。他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往前移动脚步。 碧、紫带人闯进胡同,胡同陷入惊湟混乱。姬宫艳是标的,一下子就被捉去;陀老头趁乱拖著他逃开。不半日,“龙雨祭”祭仪就开始。 九垓那个贪生怕死、贪慕权位的家伙,听信巫觋的妖言,果然还是打着供奉牺牲解除灾厄的主意。他决意闯上祭台救人。只要能拿住九垓,以命抵命,应该就能救回姬宫艳。 “暗王!”身旁忽有人按住他,低低一声惊喜的叫唤。 “流火?”鬼堂暗半喜半怒。“你为甚麽还在这里?我不是命令你回北邑?”随即脸色一沉。“你放了窦香香?” “暗王,我--”煌流火欲言又止。 “算了。”鬼堂暗不再追究。望著祭台上的姬宫艳,说:“你来得正好。我打算闯上祭台;我们合力擒拿九垓。” “你打算以九垓交换姬姑娘?” “没错。等祭礼一开始,我们就行动。” 祭台上,国师巫觋面向西方,用动拂尘,摇起第一声铃铛-- 鬼堂暗和煌流火互望一眼。身形刚动,远处一名士兵跌跌撞撞的跑来,不断大声叫说:“不好了!共主!一大群叛贼侵入邦境,正朝这里攻来!” “甚麽?”九垓惊站起来。 消息来得太突然,祭台下的殷方百姓骚动起来。敌人未到,已先目混乱起来。 “是库马!”鬼堂暗心中大喜。 远处烟尘滚滚,正朝这里蔓延而来。不一会,大队的人马便逼近到眼前,和闻风前来保护共主的殷方卫士交锋激战起来,夹著四处窜逃的百姓,很快就形成一场混战。 “暗王!”敌方领首的将领,高声寻呼着鬼堂暗。 “库马!”鬼堂暗和煌流火冲上祭台,大声呼应著库马的寻唤。 “暗王!”库马指挥一小队兵土跃上祭台保护鬼堂暗。 九垓阴阴说:“库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侵入殷方,是不将我这个共主放在眼里了!” “库马不敢。库马一切听暗王的指挥。”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尽管对九垓态度很恭敬,仍以鬼堂暗马首是瞻。 “这个老贼!”碧、紫持刀指向库马,对鬼堂暗等人怒目瞠视。 澄堂信见鬼堂暗出现,显得冷静说:“暗,我们又见面了。这一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是吗?”鬼堂暗露出他惯有的阴冷表情。他推开窦香香,暴喝一声说:“库马,放火!” 神殿各处很快起了火,陷入一片火光中。鬼堂暗窜向九垓,被澄堂信阻挡;碧、紫趁际齐攻鬼堂暗,被煌流火架开。 第27章 库马和程七也纠缠得难解难分。 祭台上战况激烈,台下也混战成一团。双方你来我往,互有死伤。巫觋和殷妲吓得缩成一团,窦香香则喃喃著流泪,不断说著“不要再打了”。 这时碧堂齐见有机可乘,偷袭分心注意姬宫艳的鬼堂暗,却被煌流火一刀斩断了手臂。 “啊--”他惨叫一声,滚下祭台。 “齐!”紫堂修跃下台,扶起碧堂齐。 跟著,煌流火、程七、澄堂信和鬼堂暗等都负了伤。血花四下飞溅,映著火光,如落英飞舞。 混战到此情势渐渐明朗。共主的人马虽多,却不够精,被骁勇善战的北邑沙漠子民杀得落花流水。鬼堂暗逼退紧缠不休的澄堂信,回头叫了一声。 “流火,趁现在!” 煌流火会意,跃上高台。 “放箭!”九垓逮住机会,猛然暴喝一声。他不知何时悄悄埋伏了弓箭手,全数瞄准高台上的姬宫艳。 鬼堂暗大叫一击,杀向那些弓箭手。但来不及了,十数弓箭疾射向姬宫艳,这时煌流火已跃上高台,不假思索地扑过去,用身体护卫住姬宫艳。乱访射穿了他背心。 “流火!”姬宫艳狂叫起来。鬼堂暗杀开阻路的殷方兵士,跃撑上高台。 “放箭!”九垓又下令放箭。库马指挥众兵土,一一将弓箭打落。 “流火,你振作点!” 片刻,鬼堂暗抱著煌流火跃下台,交给库马;随即又将姬宫艳抢救下来。 四周全是火光,映得鲜血满身的煌流火更加凄艳。 “暗王,我--”煌流火气息极其微弱。那些箭几乎全部没入他背心,穿透了他的肺腑。 “流火--”姬宫艳的声音暗哑了。 “姬姑娘……”对姬宫艳,煌流火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叫了她名字,使怔痴地望著她,碧绿的眼眸由翠而意而浅灰;眼一闭,断了气。 鬼堂暗整个人冷凝起来。 “给我杀!”提起刀,冲向九垓,却又被澄堂信阻拦住。晦眸染著血红,血气全乱了。 “信,不必再恋战,先撤退再说!”九垓退到安全的地方,对澄堂信喊话。 “父王,请先带王妃和修他们走!”澄堂信大声回应。 “你们谁都别想活著离开!” 火光满天,整个“七色院”浴在火海中,再不离开,可能有陷身火海的危险。九垓急著离开,匆匆下令说:“国师,王妃.这里就交给信他们,我们快走吧。”胸口蓦地一冷,冰冷的刀锋由背後穿刺他的心脏,穿透到前胸。 他瞪大眼睛,回头看清剌杀他的人。 “香香!为甚麽--” 窦香香双手颤抖着握住刀柄,神态凄惶。 “共主!”殷妲失声叫起来。 澄堂信和鬼堂暗双双住了手,站在祭台上看望着这一幕。九垓睁凸著眼,高大的身躯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渐渐的倒下,犹不相信地瞪着窦香香。 “您不该杀了煌将军的。”窦香香喃喃说著,神志恍惚错乱。 这场变故太突然,澄堂信呆站在祭台上,不知该如何。鬼堂暗丢下刀,走到煌流火的尸体旁,沉声说:“库马,快带着我们的人撤退。” “暗王,你--” “撤退!”鬼堂暗语气十分坚定,充满不容反抗的威势。 库马不得已领命,带著一干沙漠子民匆匆退开。殷妲和巫觋也丢下九垓的尸身,带著碧、紫匆忙逃走。底下殷方那些兵士,更是没命的逃窜。整座“七色院”,仅剩鬼堂暗、姬宫艳和澄堂信及程七。 “你还不走。”鬼堂暗这句话冷冷的,是对澄堂信说的。 “我--”澄堂信眼神茫茫的。 “信王!”程七担忧的叫着。 姬宫艳暗叹口气,神情很平静。说:“程大人,你还是赶快带澄王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程七默默看她一眼,攫著澄堂信小心地闪躲著焰火,头也不回地走了。 火光映天,那麽红,红得像满地的鲜血,又炙热得像大漠的酷日。整座“七色院”笼罩在绮艳的火光中,笼罩在诡丽的火舞里。 墙倒了,梁柱断折了,瓦檐崩落了……神殿在毁倾、在瓦解烟消中。 “看,火焰飞舞得多美丽。”鬼堂暗轻拥著姬宫艳,静静住视著漫天的火光。 “红得像霞光一般。”姬宫艳轻轻依偎著地,眼瞳映满炽烈的火焰。 大火狂肆,烧毁了一座堂院,烧倾了一座城。漫天烟火中,城颓圮了,国颓倾了。 鬼堂暗无声一笑,拥紧姬宫艳。 城倾了,他心中那个冰冷的王国也倾了。 天光已经暗了;天空剩下最後一场绮艳的晚霞。霞光滚滚,烧的是火焰的热度,和一场倾国倾城。 “这就是爱吗?” “我想是吧。” 一完一 跋 最後的安魂曲 美丽的恋情、动人的故事、轰烈的传说通常是美丽英俊高雅不凡的人的传奇。因为惟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不朽的传说;感情的百折千迥也似乎只为这样的人颠仆曲折而化为浪漫华美的曲调。因为“传奇”恰等同於“不平凡”,只有温柔绮丽俊逸脱俗的英雄美人才与“传说”划得上等号。 命运的高潮低迥选择与它象徵条件一致的人种,平凡鄙俗邪妄低下的人是不配载於传说,而只配它的乖舛,或如蝼蚁蜉蝣的无举足轻重。故事,是专为那些活在华美中的人流传的;传奇,也只享为那些“不平凡”上色的。 但是,感情生灭,故事自演,芸芸众生,那些凡夫俗女、甚至鄙劣庸俗冷酷的人--好的、坏的、善的、恶的、诚实的、狡绘的--也有他们自己的爱痴嗔怨,属於他们自己痛苦或快乐的故事。那些,不堪回首的,或历历在眼前的,或午夜梦迥的,悲伤寂寞或欢趣幸福的如梦的一场人生。虽然也许,不是那麽轰轰烈烈;也许,不是那麽荡气迥肠。 沧海桑田。流水带走光阴,岁月自演成故事。终有一天,传奇也会变腐朽。传奇的人儿随时光消逝灰飞烟灭了,只剩下墙上青苔的记忆与爬藤效仿的叹息,和那曾经让人欢笑或哭泣过的故事在流传。 从前、从前……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