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系统[重生]》 第1节 本书由 dengxiaoyan1330 整理 ================= 良臣系统[重生] 作者:土木森 文案 裴子戚得了一个良臣系统 结果他穿成了哥儿了…… 在这个年代,哥儿要嫁人生子 好在有系统相助,又将他伪装成男人 没了性别顾虑,只等成为一代良臣 然而他拿错了剧本,成为了一代皇后 看文须知: 1.1v1,主受,he 2.cp三皇子、cp三皇子! 3.重生文!裴子戚与云清是一个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系统 生子 强强 主角:裴子戚 ┃ 配角:仉南、仉轩、孙翰成 ┃ 其它: 金牌编辑推荐:一次车祸,裴子戚绑定了良臣系统,从现代穿到了古代,从男人变成了哥儿。为了完成良臣任务,他只好伪装成男人,步步为营。然后,他成了权势滔天的‘大奸臣’,人人喊打。随着系统指示,他发现了隐藏多年的秘密,同时找到了丢失的记忆。这是一篇看似穿越实则重生的重生文,主角与原身是一个人。正剧基调下诙谐幽默,闲暇时可以一读。 ================ 第一章 盛夏七月,正是最炎热的时分。此刻又日头高照,影子落在地上缩成一堆。往日此时,喧哗的大街早已冷清。可今日格外不同,宽阔的街道站满了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尽管脸颊晒得通红,汗水浸湿了后背,依旧没有人离去。 一名粗衣少年问:“哟,今天是怎么了?这大中午的,怎么全站在这里了?莫非有什么事不成?” 一位大爷拉住了他,“嘘,小声点。刚刚裴大人带着侍卫,去工部尚书元大人家里去了。” 粗衣少年一惊,“莫非又是抄家?这大半年来,不知抄了多少朝廷命官了。”突然又愤恨道:“呸,什么裴大人?就一个大奸臣,整日就知为非作歹!” 大爷摇摇头,小声告诫道:“年轻人,你小声一点。所谓热闹,看看即是热闹。切莫入戏,把自个赔进去了。” 粗衣少年脸色一白,说了几句道谢的话,急忙离开了,连热闹都不敢看了。 他们口中的裴大人,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子戚。自高祖皇帝起,废除丞相制,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到了当今圣上,设立殿阁大学士,没有具体的官职、品阶,不是丞相却干着丞相的事。 而这位裴大人正是殿阁大学士。太祖皇帝把相权分立,设立左右丞相。可当今圣上呢?只设一个殿阁大学士,把大权全部交到了这位裴大人手中。要数晋国的权臣,这位裴大人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惜除此之外,世人提起他皆是摇头叹气。目无王法、行为乖张怪癖……就差用‘奸臣’两字来形容了。 可架不住圣上对他的宠爱,不仅一口否决再设殿阁大学士的提议,还放任裴子戚任人唯亲,把他的好友孙翰成任命为刑部尚书。刑部是讲王法的地方,王法都归他们俩管了,满朝官员敢说什么?老百姓敢说什么? 彼时,元府大门紧闭,朱漆微微掉落。两旁立着石狮子,牌匾上刻着苍劲的‘元府’两字。相对外面的朴实无华,里面却是穷奢极侈。到处摆放着大冰块,透出丝丝的凉意,仿佛进入金秋时节。 诺大的院子一分为二,一边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各样的武器;另一边只有稀稀疏疏的五六人。为首的两人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谈笑风生。双方对持,久久不分高下。 “裴大人,今日带人硬闯元府是何意?” 裴子戚笑了笑,一双眸子璀璨生辉。他身着月白衣袍,腰间系着宽腰带,简洁而朴素。墨发如丝绸顺滑,皮肤净白又生得皓齿红唇,清秀的面容因为一双眸子格外出挑。他踱了两步,身形欣长挺立,颇有谪仙风韵。 然而这样的谪仙,比恶鬼还要可恶。他淡淡道:“元大人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肯屈尊降贵来,当然是为了抄家。” “裴大人你刚刚的话,我权当没听见。好走不送,请——”元明轻哼一下,又道:“否则,别怪我不顾同僚之情。” 裴子戚笑了,嘴角扬起讥笑,“元大人,是准备殴打朝廷命官吗?那可是大罪。” “相比裴大人,我怎能算犯了大罪?我乃工部尚书、一品官员,有没有罪不是凭裴大人一张嘴,而是由三司共同审理。虽然刑部尚书是你好友,可三司会审也不由他一人做主。裴大人没有圣上的旨意,就跑到我家大放厥词。抄家?请问裴大人,我犯了何等罪要抄家?” “贪污受贿。” 元明忽地脸色一白,又转眼恢复铁青,厉声道:“信口雌黄!本官一向为官清廉公正,岂能容你诽谤?来人,把他们抓起来!” “是!老爷。”洪亮的应答声响彻了庭院,团团将裴子戚六人围住。 “元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至少也要等我拿出证据,才要杀人灭口吧。”裴子戚不徐不疾拿出一本小册子,“靖安五年,三月五日申正,受贿白银一千两。同年七月十二日酉初,受贿白银五千两……” 元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恐万状。这些均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先帝在位时所发生的,没想一件件全被揪出来。当今圣上治吏严苛,不知多少贪官污吏被活剐…… 思及此,眼中的杀意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怒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们抓起来!” 到了此时,裴子戚依然一脸从容。他笑道:“元大人,我是一个文人,不喜欢动手喜欢讲理。我大摇大摆进元府,有多少百姓看着。要是我出不去,恐怕你得有一个交代,对圣上,对刑部。更何况今日来贵府,抄家是其中一个目的,救你则是另一个目的。” 裴子戚虽是卑鄙小人,可有一点堪比圣人,他信守承诺。只要与他结成协议,他就一定会完成。元明一顿,抬手示意家仆下去。他冷哼道:“本官何德何能让裴大人出手相救?” “我就知道,元大人是一个讲理的人。”裴子戚灿烂一笑,“这些证据我本该呈给圣上,由圣上下旨三司会审。可你知道三司会审的速度,没有一二个月是定不了罪的。恰巧蜀中一带发旱灾,圣上要我督办救灾一事。可眼下国库空虚、灾情如火,一二个月后再抄你家,恐怕蜀中一带已经尸横遍野。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我给你一条生路,你把家当交于我,如何?” 元明迟疑看向他,“你当真肯放我一条生路?”钱可以再贪,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当然,元大人不必多虑。今日我来只带五人,足显我的诚意。往日我抄家,可从未少过五百余人……” 元明沉默片响,招手把管家叫来。他道:“带裴大人身后几位先生去库房看看。” “元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裴子戚一字一句道:“我要的不是你的库房,而是全部家当。” 元明当即火冒三丈,连称呼都省略,直呼起名道:“裴子戚,你胆敢想!” 裴子戚噗嗤一笑,漫不经心道:“元大人,你有什么筹码跟我谈条件?救灾是我的本分,救不下来是过失。陛下不会因此责怪我,这本是户部负责的事,我只是督办而已。可你却不同了,你的性命不由你。用你的命换你的家当,你说值不值?” 元明怒视裴子期,黑白的眸子渐渐染上血色。须臾,他甩袖离去,留下傻眼的管家楞在原地。裴子戚倒不在意,拱手对管家笑道:“那麻烦这位老先生,与我们一起点算家当。” 裴子戚带人忙上忙下,元明在屋内七孔生烟。他很清楚裴子戚是怎样的狠角色,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只要他想不想办,故而皇帝对他信赖有佳。他目无王法、无视朝纲,可任何疑难困事落在他手里都会迎刃而解。他不在意过程怎样,只在乎结果如何,整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越想越丧气。落在疯子手里,他能做什么?狗咬你一口,还能咬回去吗?他刚刚放弃了挣扎,门外又响起令人讨厌的嗓音:“元大人,我清点你的家当发生数目有些不对。” 怒气一股窜上脑,他立即冲出房间,满院子的金银珠宝跃进眼帘,心头好似被狠扎一刀。他指着裴子戚的鼻子,破口大骂:“裴子戚,你个疯子!疯子!没了没了,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里了。” 裴子戚笑了笑,按下他的手指。“元大人,你这就不老实了。若是来之前,我没摸清你的家底,怎么敢贸然上门抄家?难道不怕你随便拿些东西把打发我了?” 元明气得直哆嗦,一字一字往外蹦:“裴子戚,你当真要把我全部家当抄走?你也不想想,元府上上下下有几百号人口。没了这些家当,我拿什么养活他们?仅靠我的俸禄,连半月都支持不下去!” “瞧元大人的话,说得太谦虚了。看这满府的大冰块,就是陛下也没有你过得舒坦。抄了你的家当,是让你做回臣子的本分。哪有君主吃苦,我们享福的道理?” “你——” “再则。”裴子戚话音一转,“以元大人的俸禄,赡养父母、妻儿足够了。那些莺莺燕燕还是散了的好。据说,元大人上个月娶了第三十四房姨太,这可是陛下后宫数量的八倍有余。” 元明通红的眸子转而恐慌无比。他颤抖着嘴唇:“你怎么知道?” 当今圣上仁厚待民,但对‘妻妾成群’四字却是深恶痛绝。他悲催的童年可皆因这四字而起。先皇是晋国开国以来,最风流的一位皇帝。妻妾有三百余人,子女有五十余人。孩子太多了,难免对有些孩子多些关注,对有些孩子视而不见,当今圣上则是后者。 圣上一出生,母妃便去世了。母妃逝世、父皇不亲,可以说他整个童年灰暗、孤单,一个人守着冷清宫殿慢慢度过。一直到成年,他在一众皇子中都毫无存在感,与透明人没什么差别。不过,也正是如此让他笑到了最后。后来的储位之争,先皇的五十多名孩子全死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故而,圣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朝臣不能妻妾成群。可一旦被他知晓,一定会严惩不贷。一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臣子,留着有何用? 第二章 “前几日,御史大夫参了你一本,说得正是此事。”说着,裴子戚笑盈盈从从怀里拿出一本奏折。“放心,我帮你扣下来了,陛下没瞧见。” 元明微松一口气,连忙伸手接奏折,却被裴子戚侧身躲开。他笑道:“元大人,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看,你的家当是要还是不要?” 御史大夫这种狗皮膏药,上奏弹劾一次不成,就还会有第二次。裴子戚能帮他一次也能帮他第二次,关键在于他如何取舍。若他不答应,第二次肯定没有这么幸运了。 云明微楞,又咬牙切齿道:“几位先生请跟我来。” 裴子戚倒不在意,冲身后五人点点头,又对管家道:“管家,你们府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 管家急忙点头弯腰:“有有,小的这就叫人给您准备。”连老爷都要小心伺候的大人,他一个小管家只能当大佛爷供着了。 管家用最快的速度布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裴子戚对此很满意,给了管家高度的赞赏。这让管家受宠若惊,对裴子戚越发殷勤。等元明出来,他看见裴子戚正喝他珍藏多年的好酒,吃着他千金买来的鲍鱼、燕窝……一口腥甜顿时涌上了咽喉。 一名灰衣男子站出来,冲裴子戚道:“大人,清点完毕,对数。” 裴子戚点点头,“把东西搬上车吧。”说完,他又笑嘻嘻对元明道:“元大人,在自己家里客气什么?来来,我们一起吃,他们还要搬一会儿呢。” 瞧着裴子戚笑颜,元明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吼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 忽地,裴子戚神情一肃。他义正辞严道:“元大人,身为朝廷一品官员怎能随口浊言,辱骂同朝官员?此事我会上报吏部,关于你的考核,我会与吏部商量酌情扣分。” 吏部管人事,是六部之首。他们负责大小官员的考核,故而有‘天官’之称。虽说坐到六部尚书这个位置,在皇上跟前都是挂了号。可若一直考核不佳,在皇上心里印象一定会大减折扣。久而久之,便会罢免了这位尚书大人。 思及此,喉咙间的腥甜涌上了舌根。元明闷闷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喝酒,试图把腥甜压下去。所幸裴子戚也没有继续刺激他,自顾吃吃喝喝。待家当全部搬离,他才懒懒起身。 裴子戚拱手道:“元大人,多谢款待。我们就不打扰,告辞。” “等等。”元明快步上前,阻拦了裴子戚的去路。“裴大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我已把全部家当上交,裴大人是不是应该把奏章留下来?” 把柄落入别人手里,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他一定要知晓是那位御史大夫背后弹劾他。若不能及时铲除祸害,肯定会祸患无穷。裴子戚位高权重,可以慢慢来对付,这个御史大夫是千万留不得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奏折。他道:“是这个吗?给你好了。”说完,他随手把奏章丢在了地上。 元明连忙捡起来,翻开奏折寻找御史大夫的名字。可哪知道,他看到的居然是一片空白。他来来回回翻看,愕目圆睁,仿佛自己瞎了一般。 他嗓音的微微发颤:“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奏章是空的?” 裴子戚嗤笑一下,“当然是空的。扣奏折这种事,我怎么会留证据?元大人为官这么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元明脸色涨得通红,嘶吼道:“那你告诉我,是那一个王八蛋背后弹劾我!” 第2节 “元大人,其实你很有先见之明。”裴子戚耸肩笑笑,“没错,就是我这个王八蛋,背后怂恿他弹劾你的。”说完,他绕开元明,大步向前走。 突地,身后传来‘噗’地一声嗤响,以及管家慌张的呼喊‘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裴子戚缓缓转过身,地上一大口鲜血纷乱散落。元明软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到透明。他睁目怒视裴子戚,张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哪想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连带衣襟上也沾满了鲜血。 裴子戚摇摇头,漫步走向他。他道:“你这种智商是怎么当上工部尚书的?你也不想想私扣奏折这种大罪,我敢随口说出来,当真是我不怕死?你是铁定会上奏陛下,弹劾我私扣奏折。如果对方不是我的人,我们怎么串通一气,反告你一个污蔑之罪?” 话语刚落,元明莫名抽搐起来,大量鲜血从嘴边不断溢出,迅速染红了衣襟、大地。 裴子戚连忙上前,神色紧张道:“元大人,你要保重啊!我告诉你真相,可不是为了气死你,是为了激励你向我报仇。你千万不能就这么死了,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了管家手中。他徐徐道:“你家老爷是气急攻心,暂时不会有大碍,可久了就难说了。这里有一个方子,是我四年前问薛神医要的,专治气急攻心一症。至于药效,你就放心好了。不知有多少大人服用它,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说完,他又将另外一张纸条,放入了管家手中。“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这张纸条上记载的全是曾经服用此药的大人们。虽然大部分的大人被斩首了,小部分被流放了,可还是有几位大人流落京城成了乞丐。只要你去打听打听,肯定能问到的。” 管家哆嗦了半天,才慢慢道:“谢谢大人厚爱。” 裴子戚笑了笑,“不必多礼,你家老爷愿意把全部家当交于我,这一点回礼算什么?” 元明的反应更激烈了,双目翻白,鲜血好似洪水源源涌出。裴子戚急忙道:“元大人,你万万不要激动。我这就告辞离去,你好好养病。”说完,他又对管家道:“好好照顾你家老爷,下次再来看你们。” 管家望着欣长的身躯渐渐远去,满脑子都是裴子戚离去的最后一句话。下次来再看他们?这一次是抄家、老爷病重,那下一次会是什么? …… 裴子戚带着家产连忙赶去户部,阴云重重的户部传出了欢天的喜悦声。国库充实了,接下来该商量如何赈灾一事了。不眠不休的商讨,赈灾方案最终拍定拟好。 户部尚书盛灿拱手鞠躬:“多谢裴大人。若不是此次有裴大人相助,恐怕蜀中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惨死。” 裴子戚连忙按住:“盛大人客气了。陛下吩咐我督办赈灾一事,自然我全力以赴。至于大礼就不必了,你乃户部尚书,被人瞧见了恐怕有碎言碎语。” 盛灿为官清正廉明、磊落正派,可谓是晋国的第一清官。像这等好官着实挑不出什么错,唯一的污点大概是平日与裴子戚走得有些近。 盛灿一顿,“身正不怕影子歪,本官不畏那些流言蜚语。不过还得麻烦裴大人走一遭向陛下禀告。方案得了陛下的首肯,我们好及时备物资。” “你们不必等陛下首肯,直接备物资就行。”裴子戚顿了顿,“我会让陛下首肯方案的。”说完,他随手点了一名侍郎,“你与我一起去见陛下吧。” 那名侍郎从震惊到了狂喜,一路小跑跟在裴子戚身侧。裴大人的官风固然不好,可他是打从心底钦佩他。蜀中旱灾,整个户部愁云惨淡,皆因国库空虚无力赈灾。 可裴大人一来,国库空虚解决了、赈灾方案出来了……若是换位大人,至少得耗时一个月才能解决。可裴大人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蜀中百姓有救了。 他看着裴子戚欣长背影,一时有些不明所以。裴大人明明是一位好官,就连盛大人都说裴大人是一个妙人儿,世人为何称他为奸臣?还有裴大人长得这般英俊,好似出尘谪仙,为何背后称呼他为恶鬼? 思绪飘远,转眼到了别处。他脸色煞白,支吾道:“裴大人,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好像不是去南书房的路。” “没错,这会陛下不在南书房。”裴子戚又道:“等会你只管把方案念出来,其余的话不必说。” 侍郎点点头,不再多语。片响,他果然瞧见了孙公公。孙公公名为孙禄,贴身伺候陛下四十余年,颇得陛下的信任。这位孙公公是一位奇人,身为正常的男子却成了太监。 在晋国,男子是至高的存在,其次是女子,再其次才是哥儿。故而宫里的太监多半是哥儿,有男子也是天阉。可是,这位孙公公却是一名正常的男子。所幸前朝便废除阉割制,改用服药让男子失去性能力。 此时他站在大殿外,好似在等待什么人。待他见到裴子戚,严肃的面容绽开了花。他道:“裴大人,您这些天是去哪了?可急死小的了,陛下念叨您好几回了。您要是再不出现,恐怕得派御林军去寻你了。” 裴子戚笑了笑:“哪用御林军?您孙公公随便派个小太监就把我招来了。” “瞧您说得话。要找也是我亲自去找您,那会派一个小太监折煞您。不过,您再忙也得去南书房瞧瞧,陛下一天不见您就想得紧。” 裴子戚笑笑,也不接话。“现在方便见驾吗?” 孙禄一边说一边把裴子戚往殿内领。“您还用担心这个?实话跟您说吧,陛下特意吩咐小的在外面等您,说您一来就带去见他。” 第三章 殿内佛香漫弥,似云又似雾,宛如闯进了仙境,又宛如仙境误坠人间。大殿深处轻纱悬挂,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盘旋端坐,身边置放着青铜钟。 裴子戚当即跪下来,“参见陛下。” 侍郎这才了然,原来那人是当今圣上。他连忙跪下来,高呼陛下万岁。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一片死寂与窒息。圣上没有任何表示,既不让他们退下,也不让他们平身。 侍郎栗栗危惧,额间汗水满布,悄无声息划过脸颊。他怯怯抬起头,孙公公站在陛下身侧,一脸漠然看着他们,仿佛瞧着两个死人。侍郎悚然恐极,可身旁的裴大人端跪在地,腰杆挺得笔直,平静而沉稳。 他将头颅再次埋下去,身躯止不住瑟瑟发抖。片响,清脆的钟鸣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大殿,悠长而深远。 裴子戚悠悠站起身:“谢陛下。陛下,赈灾方案已经拟好,还请陛下过目。”说完,他看向侍郎。 侍郎猛地回神,原来钟声是平身。他连忙站起身,拿出方案大声念出,高度的紧张让声音带着许些颤音。待他念完,大殿又陷入了死寂。他愣在原地,手心渗满汗水,他们是不是该告退了?他看向裴子戚,一脸从容与淡定,嘴角似乎还浮着浅笑。 顷刻,大殿响起洪亮的笑声。“子戚,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朕给你七天时间,你三天就能完成。赈灾的物资,你准备用多久?” 侍郎心中一惊,陛下只给裴大人七天时间?陛下这是故意为难裴大人,还是太信任裴大人的能力? 裴子戚笑笑:“我就寻思着陛下会这么问我。所以来之前,我已经叫户部去准备了,这几日就能备好。陛下对我的方案应该没有异议吧?” 忽地,笑声断了。“好呀好呀,这一次户部做得很好,有赏!孙禄,待会你带旨去户部走一遭。” 侍郎欣喜若狂,急忙跪下叩谢皇恩。裴大人依旧伫立,云淡风轻地笑着。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似乎只赏了户部,并没有赏赐裴大人。 “好了,退下吧。”皇帝又道:“子戚,这几天你不在,南书房的奏折都要堆成山了,你该去看看了。” 裴子戚拱手领旨,“臣遵旨。” 闻此,侍郎向裴子戚看去,发青的眼底、从容的笑意。裴大人为赈灾一事,已有二天不曾合眼了,现在还要批答奏折,他的身体吃得消吗?然而他的担忧还未出口,裴子戚已经离去。欣长的背影挺立如松,一步步走在廊道上,坚定而果决,一步也不曾回头…… 待两人离去,大殿回归沉寂。佛香四溢,带着一点点的檀香味。洛帝徐徐睁开眼,“孙禄,此次裴子戚抄家,他中饱私囊多少银两?” 孙禄毕恭毕敬站出来,“回陛下,一千两白银。” “一千两白银不少了。”洛帝叹息道:“孙禄,你说这个裴子戚,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孙禄笑了,“奴才瞧他是太聪明了。若他不犯一点错,您还敢用吗?” 所谓慧极必伤。有时为人滴水不漏,不是保命而是害命。一个臣子太聪慧了,难免会引起君王的忌惮。因为有错,君王才放心把他捏在手里。 洛帝冷哼一下,“他倒活得很明白。” 孙禄:“需要奴才去处置他吗?” “一个犯错的人,想处置随时都可以,不急着一时。裴子戚现在还有些用处。”洛帝又道:“对了,老二老三是不是快回京了?” “上个月回的信,应该这几天到京城了。” 洛帝笑了,转眼又哼了一下。“这两个不孝子,朕三番五次要他们回京,他们就找各种理由搪塞朕。若不是此次朕拿婚事要挟,恐怕还不肯回京。” 孙禄笑了笑:“陛下,您就是太宠他们了。要奴才说早该把他们召回来。” 洛帝叹一口气,“朕舍不得,朕亏欠他们太多了。”说完,眼眶染上一抹红色。 孙禄识趣站在一侧,不再言语。空旷的大殿再次回归沉寂…… 黄昏时分,夕阳烧红了天际,万物也染上淡橘色。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座古宅傲然耸立,牌匾上刻着遒劲的‘裴府’两字,两边的石狮子亮蹭蹭,好似磨过的玉石。 这是裴子戚的府邸,也是京中最怪的宅子。里面的奴仆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或是容貌尽毁。总之,没有一个正常人。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的名声太臭,没有人愿意给他做奴仆,只有这些残缺不全的人才愿意。 虽说如此,可这些残缺不全的人却活得恣意嚣张。别说正常人不敢小瞧他们,就连一些官老爷瞧了他们,也要尊称一句大爷。 对了,里面还养着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孤儿一个个古灵精怪,却又饱读诗书、出口成章。有人说是因为裴子戚自知坏事干得太多,怕老天罚他断子绝孙,所以养这些孩子用来送终。 彼时,喧闹的大街陷入了冷清。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悠悠向裴府走去,他手捧木盒子,发青的眼底已转为黑色。忙碌了一整天,裴子戚终于把奏折批答完毕。 他走到门前,轻轻扣门。大门轻启,伸出一个小脑袋。看门的福子见是裴子戚,凶狠的脸庞立马带上笑意:“老爷,你回来了!” 裴子戚笑笑:“嗯,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裳,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他笨拙打开大门,连忙把裴子戚迎进去。他整一条右腿全没了,是三年前在战场上被敌军砍断的,如今全靠拐杖支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跟在裴子戚身侧,脸上满是憨厚的笑。他道:“大家都很好,就是很想您。您这几天去哪里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蜀中……” 裴子戚话还未说完,重重的敲门声就响起了。憨厚的面容立刻变得凶神恶煞,福子吼道:“来了来了,敲什么敲?不知道老子的腿不好啊?”说完,他又变回憨厚少年,“老爷,铁定又是那些混蛋来搅事了,我去打发他们。” 裴子戚点点头,赞赏道:“嗯,有进步了。福子,你是我裴子戚的人,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一个人,只需要做好你自己。不要因身体残缺就妄自菲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就是了。” 福子点点头,眼眶不觉浮出一层水雾。他拍拍自己的胸膛:“老爷,您放心好了。” “老爷,你别夸他了。你在他身上废那么多心思,瞧他这一点出息!”身后忽地传来苍劲的声音。 裴子戚回头笑笑,“福子还是小孩子,应该多夸夸他。祥伯,你别这么严厉,凡事总得有一个过程。” 祥伯哼一下,“他十八了,你也才二十。他算什么孩子?” 裴子戚一噎。祥伯是他的管家,曾是有名的千夫长。他的绝技是百步穿杨,可惜后来被敌军抓住,戳瞎他一只眼、手筋也被挑断。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双手却再也拾不起重物。 彼时,门口传来谄媚的嗓音:“在下久闻裴大人,今日特意前来拜访。” 福子:“我家老爷不在。” “可我刚刚才瞧见裴大人进去了。” 福子扬起高音:“爷爷今天心情不好,我说不在就不在!” 来人连忙拿出银子,“不知道,福大爷心情好一点没有?” 福子接过银子,在手中垫了垫。他不疾不徐道:“依然不好。”说完,把猛地大门关上,差点撞上对方的鼻子。 裴子戚笑了,对祥伯道:“你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祥伯脸色微善,“算他有些长进。” 福子刚进府那会儿,别人几句好言好语,就不知该如何拒绝,好几次把无缘无故的人放进来。所幸有祥伯坐镇,三言两语又把他们赶了出去。福子这叫自卑综合征,因为长期受到欺凌、自尊被践踏。一旦有人对他们和颜悦色,就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对方了。 裴子戚把木盒子递到祥伯手中,“一千两,放进库房吧。” 祥伯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摇头叹息去了库房。 裴子戚则向后院走去,书声琅琅一阵阵传来。三十多名孩子端坐在诺大教室里,摇头晃脑朗朗读书。其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不过三岁。为首的夫子一身白衣,面容姣好如玉,气宇文雅,怎么看都是一表人才。只可惜他下身瘫痪,终身只能坐在轮椅上…… 他见裴子戚走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你们先自习。” 他快速转动着轮椅,墨发微微起舞,慌乱地散落在胸前。裴子戚赶忙上前,把住他的轮椅,“你那么急干嘛?我又不会跑了,这不是来见你了。” “你回来了。”他看向裴子戚,眼中浮现了笑意。“这些天,孩子们一直问我你去哪里了。所以刚刚一见你,才着急了起来。” 裴子戚叹一口气,柔声道:“景吾,你的腿不好,再急也要先顾着你自己。万一你摔倒了,我可抱不动你。” 景吾笑了,“我说你一个大男人,力气怎么跟哥儿似的。” 第四章 第3节 景吾曾是名满京城的公子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只可惜是庶子出生又名气颇胜,遭到了嫡母的忌惮。他被嫡母设计陷害,不仅落得身败名裂,膝盖骨还被人挖去。所幸他遇见了裴子戚,否则得饿死在街头。 裴子戚一楞,又马上道:“男人有力气有什么用?主要还是看智慧。” “行行,我家子戚最聪明了。”景吾噗嗤一笑,“对了,上次你说要送我一件大礼,莫非这次是来送礼来了?” 裴子戚嘿嘿一笑,“知我者景吾也。”说着,从怀着掏出一个药瓶。 笑容渐渐凝固,神情也变得冷冽。景吾冷冷道:“我不要。” “景吾,你说什么傻话?”裴子戚顿了顿,又道:“这是薛神医给的神药。吃了它,你的膝盖骨会重新长好,你就能走路了。” 景吾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然后,你就把我赶走?” 裴子戚一顿,支吾道:“怎么能叫赶走?只不过,让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景吾冷冷一笑,“那你去问问,整个裴府上上下下,谁愿意吃这个药?” 裴子戚一噎。这个药的确是神药,无论是缺胳膊断腿,还是重病将死,只要吃了它立马能恢复原状。但同时也代表着,此人该离开裴府了。裴府是受难者的庇护地,它永远不缺形形色色的苦难者,却容不下一个健全的人。 京城郊外有一个裴村,是晋国的第一大村庄。起初,它是裴子戚安顿战残、战孤等苦难者的栖身之所。其中特别困难的战残、战孤,他会将他们带回裴府安置。一直到战残痊愈、战孤适龄,裴子戚又会劝他们离开。 因为舍不得离开,他们只好在村庄附近生活。渐渐地,小小的裴村成了晋国的第一大村庄。相比裴村的放任,裴府里的人一旦痊愈、适龄必须要离开。离开裴府的人,基本上会去裴村生活。可在那里,他们要许久才能见裴子戚一面。这对曾在裴府生活的人而言,这是神药也穿肠的毒药。 “景吾,你不要任性。”裴子戚叹一口气,“若你还想报仇,真的不能再拖了。” 景吾抬起头与他对视,“如果我不想报仇了,只想留在你身边?你是不是还会逼我吃药,想办法把我赶走?” 裴子戚摇摇头,温柔地笑了。他道:“我会帮你报仇。” 景吾别开头,接过他手中的神药。红色的眼眶漫起水雾,他道:“我会吃药。但我的仇我会自己来报,不需要你来插手。”赌上我一个人的命就够了,不需要再给你惹麻烦。 裴子戚蹲下身子,从袖口拿出一张薄纸,轻放在他手中。他道:“这话说得有些晚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按上面去做就行了。” 景吾瞪大眼睛看向薄纸,眼眶里的水雾化成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薄纸上的计划精密而详细,一环套一环,显然要耗费极大的物力、人力。他压抑着颤抖的嗓音,“你知不知道?因为帮我,你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裴子戚笑了,“知道啊。可若怕摊上麻烦就不去做了,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徐徐站起身,又道:“把纸上的内容背熟后,记得要烧掉。” 说完,他转身离去。景吾却出口喊住他:“子戚,如果我报仇了,我还能回来吗?回到你的身边。” 裴子戚道:“景吾,你的未来不应局限在我的身边。” 景吾笑了,凄烈的哭声掺杂着笑意。他道:“我从没有像今天这么般痛恨自己是男儿身。如果我是哥儿,大概我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裴子戚猛地一顿,僵在了原地。轮椅滚动声缓缓响起,一直到彻底消逝,他才像逃离现场般,飞快离去回到卧室。 裴子戚躺在床上,半是感叹半是疑问;“又是一个喜欢我的男人。为什么喜欢我的都是男人,就没有一个女人呢?” 系统马上跳出来:“裴子戚,你他妈又想猝死了是不是?你能不能给我好好睡觉,不要想东想西啊?你已经有四天不眠不休!四天啊!你是肉体凡胎的人,不是铁打的神仙!你还记得上回猝死在南书房吗?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趁着没人发现就把你复活了,特么诈尸案都出来了!” 裴子戚:“睡不着。在现代,我都是晚上十一点过后再睡,现在才晚上七八点。生物钟告诉我,我需要倒时差。” 系统:“你他妈来古代都五年了,现在给我说倒时差?你就是去火星,也该适应时差了。给老子好好睡觉,别整那些幺蛾子。” 裴子戚眨眨眼睛:“我来古代五年了?” 提及此,他突然很想家。虽然他在现代已经死了,可系统也说了,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让他复活。任务是让当前具身体成为一代良臣。听起来没什么难处,可等他到了这个世界才知道他被坑了。 这个世界有三类人,男人、女人、哥儿。其中男人、女人与现代一致,最特别的是哥儿。简单的说,哥儿拥有男人的外表,女子的生育能力。然而,哥儿却是三类人中最低下的存在。 因为生育能力不佳,一个哥儿一生最多二个孩子。面容又远比女子秀丽,故而他们多半成为男人的玩物。只有出身高贵的哥儿,才能有幸入宫当太监。毕竟当太监也是有品级的官,而不是呆在后宅的玩物。 裴子戚穿来的身体,正是一名哥儿,云家小公子——云清。这个云清不仅容姿绝色,更名满天下。曾在五年一度的三国辩理中,舌战各国使者令晋国大放异彩。最重要的是,他与三皇子是青梅竹马。 只可惜,洛帝一向不喜他。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他的父亲也仅是一名先锋。相比之下,三皇子的母妃是当今皇后。其外祖父为秦国公,统领着五十万军队的大将军,其大舅秦以钟也是威名赫赫的将军。 三皇子的武艺由秦国公一手教导,故而时常出现在国公府。云清的父亲又恰巧是秦国公的得力先锋。若不是如此,恐怕二人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身份卑微又是哥儿,两个条件加起来,洛帝能喜欢云清就有鬼了。 不过,三皇子对云清情深意笃,洛帝又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只好无奈妥协。只可惜老天不作美,西北一战,云清父亲为救三皇子而战死。其母闻讯后,殉情自杀。云清因三皇子一下成了孤儿,可他想有多爱就会有多恨。 三皇子尚未归京,云清就火速嫁于他人。虽说是嫁,实则是贵妾。正妻位一向是女子,哥儿只能当妾。再贵的妾也是妾,更不用说成婚当天,云清被夫君打发到乡下去。 曾经名满天下,现在却落得这般地步,云清当日便自杀身亡。等三皇子回京,云清只剩下一具冷冰冰的尸骨。三皇子抱着云清的尸骨,不吃不喝干坐了三天。若不是洛帝下旨要把云清葬了,恐怕三皇子得抱着尸身过一辈子。 于是,裴子戚穿来的第一件事:从棺材里爬出来。不过正是因为云清死透了,所以他伪装成裴子戚才毫无压力。在系统的帮助下,云清的身体成了一名男子,样貌与他现代的模样一样。 系统:“算了,看在积分的份上,我就不骂你了。你安乐死吧,等死透了我再复活你。” 裴子戚:“你刚刚又领了多少积分?” 系统:“干嘛?你想兑东西?为什么你总有闲情兑东西,就不为自己加一点点属性?你来古代五年了,属性表就没有动过。” 那些残缺不全的人能痊愈,全赖裴子戚在系统上兑药。那些药属于未来科技,所以价格并不贵。与裴子戚庞大的积分基数相比,不过九牛一毛。为了避免惹人怀疑,裴子戚不敢大量的兑药,还特意编出了一个薛神医的名号。 相比兑药的便宜,加属性则昂贵得吓人。用系统话说,哪怕是千亿富翁,加属性能让你一夜回到解放前。即使是这样,加属性还是宿主们疯狂追逐的目标。 裴子戚:“属性?就是面板上那些什么皮肤光滑度、身体柔韧度、小穴紧致度……奇奇怪怪的选项?” 系统:“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哥儿,加这些属性哪里不对了?” 裴子戚:“不加。” 系统:“好,其他属性,咱们可以不加。但小穴那一栏你得加满了!你迟早会被人识破身份,然后嫁人生孩子,加了这一栏你绝对不吃亏。过一段时间,晋江总部会搞活动,加属性会有折扣。到时候……” 裴子戚伸手关掉系统,重新回归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系统文,但这个系统没有男主厉害 所以它只有被男主控制的份…… 第五章 辰正时分,日头刚挂。繁华的街道拉开帷幕,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裴子戚身着月牙长袍,腰间系着翡翠细腰带,七分仙气硬染上三分凡尘气。他手里持着玉扇子,扣在食指与拇指恣意把玩。 他这一觉睡到了第三天的清晨。所幸洛帝没有责怪他,还给他放了两天假。正巧他好友孙翰成约他一聚,他也就顺道出来走走。他慢悠悠走过街道,左看看右看看。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缓缓走到目的地。 孙翰成所约地是京城最大的饭馆——戚斋。它坐立于最繁华的街道,是达官贵人们常去之处。戚斋的掌柜姓木,看似白丁出身,实则能力通天。 曾有一位王爷上门找麻烦,结果没过几日就知难而退了。故而虽满店的达官贵人,却从不哈头低腰招待。有人说他高傲,也有人说他有骨气……总之,这位掌柜是一位传奇人物。 裴子戚一进饭店,一名中年男子立刻迎过来,脸上满是欣喜笑。他道:“裴大人,您来了。昨个孙大人告诉我,您会光临小店我还不信,没想到您真的来了。” 裴子戚瞧着熟悉面容,一时间有些恍然。须臾,他扣上玉扇道:“你是木小树?”说完,他又道:“不错,京城比裴村更适合你。你现在当小二?” 木小树挠挠脑袋,“这是大伙们一起开的饭店,我在这里当掌柜。这些年,您去裴村次数越来越少。所以,大伙们想着来京城讨生活,找机会多见您几面。” “大伙们都来京城了?” “出来了大部分,一小部分还在裴村。”木小树又道:“大人,您要是有空可以去见见他们。城东的胭脂铺、成衣店……城西的粮店、饭馆……” 裴子戚心头一惊。“你们这是干什么?准备组建一个情报组织吗?” 木小树憨厚地笑笑,“我们没有这么计划。可如果大人有难,我们希望能帮上大人。” 裴子戚压低嗓音,“你知不知道你们在玩火?你赶快叫他们撤离京城……” 忽地,一只搭在他肩上,带着三分责怪三分调笑道:“子戚,你是不是又忘记我们约在什么地方了?你不要纠缠人家木老板了。你自个都不清楚,人家木老板怎么会知道?” 裴子戚回头,一双双眼睛全看向他们。他笑了笑,对孙翰成道:“我只不过瞧这位木老板有趣,就多聊了几句。你用不着当众拆穿我吧?”说完,他又对木小树道:“多谢木老板。” 裴子戚当即转身,与孙翰成一同进入包厢。一进包厢,孙翰成忍不住训他,“裴子戚,你叫我说你什么好?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不畏的木掌柜。今个他亲自迎接你不说,你倒好与他在大堂上就聊上了,当真以为没有眼睛盯着你了?” “我没想他就是木掌柜,起初我以为他是店小二。”裴子戚又道:“既然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店小二?”他噗嗤笑了:“从你裴子戚手里出来的人,有几个是等闲之辈?还需我废口舌吗?” 孙翰成身长八尺,玉树纶巾。藏青色长袍,身姿修长挺立,腰间系着宽腰带,吊着玉坠儿。清秀的面庞上,一双剑目不怒而威,颇有凌人气势。 裴子戚与孙翰成于四年前相识。那时,他还是一个算命先生,裴子戚已是权倾满朝的殿阁大学士。说起两人的相识,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他给裴子戚算命,裴子戚却以为他是骗子。结果裴子戚所问之事,他全部答了出来,一字不漏。 裴子戚不信这个邪,便与他私下交往起来,没想两人很快成了挚友。后来裴子戚了解到,孙翰成不仅博览群书,观察事物还格外细微。于是,裴子戚向洛帝举荐他为刑部尚书。 裴子戚一顿:“你今天叫我来,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亲眼瞧瞧?” 孙翰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前几日,你抄了元明的家,还中饱私囊一千两银子?” “你怎么知道?”裴子戚道:“刑部办事效率不错嘛。这银子才入我库房一天,就被你知晓了。我先说好了,入了我库房的银子,除非抄家,不然绝不拿出来。” “裴子戚,裴子戚,你现在还有闲情跟我说笑。我说你多少次了,手脚要干净要干净。你什么能听听我的?这事我都知晓了,陛下怎么会不知晓?”孙翰成来回走动,衣摆都飘了起来,“我对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可以吗?” 裴子戚轻啄一口茶,赞叹道:“好茶。” 孙翰成顿时气打不一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袋子,“你离开京城吧。趁陛下现在没有对你动手,赶紧离开。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路线、银票、户籍……” “户籍你都能弄到?”裴子戚挑起眉尾,“户部尚书盛灿精明强干,为人又刚正不阿,你在他眼皮下底下弄到户籍,有本事呀!” “裴子戚,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开京城,马上离开。”孙翰成放柔嗓音,“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留在京城,放手吧!算我求求你。” 裴子戚却笑了,“翰成,如果我不愿意离开京城,你是不是还为我准备了第二条路?” 孙翰成仰天叹气,“是。” 裴子戚喜笑颜开,“你先说说,看是不是与我想得一样?” “另择明君。” 裴子戚笑了,不愧是他的好友,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先帝在位时,洛帝能活下来并登上皇位,足以说明他的深藏不露。他算是一个好皇帝,知人善任、治国有方;也可以说昏君一个。自五年前皇后身死,他性情大变,不再理朝政,每日吃斋念佛。 就在那一年,裴子戚成了殿阁大学士,真正的‘皇帝’。洛帝的昏庸不仅在朝政上,还有立储君一事。 洛帝一生只有四个女人,其中皇后、皇贵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最爱的女人,一个是最爱他的女人。前者是三皇子的母妃,后者是二皇子的母妃。皇后、皇贵妃先后去世,诺大的后宫仅剩一位淑妃娘娘,是大皇子的母妃。 然而,洛帝没有立前三子为太子,而是把幺子立为了太子。提起太子的母妃,那就不太光彩了。她本是乾清宫的丫鬟,趁洛帝喝醉爬床才有了当今太子。淑妃娘娘虽也是丫鬟出身,却是正经八经的陪床丫鬟。 故而,洛帝对太子很不喜,一出生就把他安置在偏远的宫殿。更惨的是,他还未满月,母妃就因血崩而死。因此在宫里很长一段时间,大伙只知道有三位皇子,而不知道有四皇子。 等太子成年,洛帝却突然把他拎出来,立为了太子。这位太子爷平庸无能又懦弱胆小,平日里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不仅让朝臣们失望,也让大皇子野心勃勃。 当然,大皇子更不是什么好货色。面上温和有礼,实则残暴淫乱。可偏偏又一些瞎了眼的朝臣,甘愿成为大皇子的爪牙。例如,裴子戚刚去抄家的工部尚书元明。 所以,裴子戚不是故意找元明的麻烦,而是早就准备找他麻烦了。他倒不是拥趸太子。只不过,平庸无能与残暴不仁相比,他宁愿选择前者。 孙翰成:“工部一直是大皇子的钱袋子。你找元明的麻烦,等同于向大皇子开战。子戚,你是早就准备介入储位之争了吗?” 裴子戚轻声‘嗯’了一下,“既然不想离开,总得找一条出路吧。” “大皇子的性情……”孙翰成叹气道:“子戚,你太早与他对上了。你现在没有一个有力的靠山,恐怕他会费尽心思除掉你。” “我看倒不会。”裴子戚笑了,为自己斟一杯茶,“至少当前,他会讨好我、拉拢我,过后才会设法除掉我。” 孙翰成:“你有选择了?” 第4节 裴子戚一顿,摇摇头。只要不是大皇子、三皇子当皇帝,谁当皇帝都不要紧。 自皇贵妃去世,二皇子离京已有十二年整。这些年,他掌管的江南一带,民安物阜、繁荣昌盛。若二皇子继承皇位,他会是一个明君。至于太子,他虽平庸无用、懦弱胆小,却也虚心纳谏、仁爱待人。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却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对裴子戚没有威害,因为他们不忍心伤害。 “那我给你一个选择。”孙翰成坐下来,“三皇子回京了。” ‘噗’地一声,刚进口的水全喷了出来。裴子戚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说什么?三皇子回来了?他不是离京五年了?回来干什么?” 孙翰成轻拍他的背:“怎么?你与三皇子有过节?还别说,不仅三皇子要回京了,二皇子也奉命归京了。” 裴子戚:“奉命归京?” “听闻,两位皇子到了适婚年纪,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所以,圣上下旨让他们归京。”孙翰成顿了顿,“陛下为了让他们回京,可大费苦心。特意在圣旨上嘱咐,若两位皇子不愿归京,则择日赐婚于他们。两位皇子这才愿意回京。” “二三皇子回来了,京城就热闹了。”裴子戚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接下来,是不是四龙夺嫡了?” 第六章 “别人我不知,但二皇子是不会参与夺嫡。”孙翰成叹息道,“当年二皇子离京,其实是皇贵妃的意思。只是陛下从不同意,一直到皇贵妃身死,他才放任二皇子离开京城。” 裴子戚微楞,打趣道:“我一个殿阁大学士,居然还没你一个刑部尚书知道得多。老实交代,你是怎么知晓这么多秘事的?” 孙翰成一顿,又转眼笑道:“你忘记了?我可是算命先生,能掐会算的。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裴子戚笑了:“那好,你说说。三皇子什么时候归京?从京城的那一条街回来?” “今日回京。”孙翰成推开窗户,指了指楼下的街道,“从这条街道回来。” 裴子戚止了笑容,郑重其事道:“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 孙翰成笑而不语。忽地,他又道:“来了。” 裴子戚心头猛地一突,不由把视线投向街道。喧哗的街道一片宁静,所有的目光全看向一处。来人身着淡青衣袍,宽腰带束在腰间,朴实无华却又气势非凡。他身后跟着一位魁梧大汉,两手牵着匹马。 身姿欣长秀丽,约摸近一米九的身高。看去很瘦,又隐隐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强劲,如同一头蓄势而发的狮子。黑发如墨,落在身后一泻而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玲珑剔透又幽远深长。只需看一眼,就让人散了魂魄。 裴子戚心头突了突,云清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一直认为凡尘容不下云清的美貌,才让他英年早逝。如今对方的一双眼睛,就把云清的美貌贬入了凡尘。可叹,他还生得一副倾世容貌,怕是注定要祸国殃民。 他不疾不徐向前走,拥挤的街道奇迹地构成一条笔直通道。不需要言语,没有官兵维持秩序,所有人自发为他让路,仿佛被气势与容貌为撼,又仿佛不由自主的臣服。欣长的身影逐渐远去,繁华的街道才逐步恢复常态。 孙翰成伸手在他面前晃晃,笑道:“怎么?看傻了?你不是说你不好美色吗?” 裴子戚轻咳一下,“好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是也看傻了?咱们二人谁也别想笑话谁。”说完,他拍了拍脑门,懊悔道:“糟糕,只顾看美人去了,三皇子没瞧见了。” 孙翰成一脸诧异看向他,“难道你从未听闻三皇子的事迹?” 裴子戚一噎。云清是三皇子的旧爱,他避而远之来不及,哪有闲心大厅原身旧爱。他现在所做一切,全是为了回到现代。倘若三皇子登基,他也不想什么当良臣、回现代了。他马上辞官,找个偏僻的乡下养老。 他支吾道:“知道一点,不多。” 他对三皇子的认知,还停留在路人阶段。当年三皇子离京,云清的离世是一个原因,三位至亲前后去世则是另一个原因。 五年前北漠动乱,洛帝派秦国公及秦将军出征平乱。当时皇后极力反对洛帝的决定,上一战秦国公、秦将军差点战死沙场。如今回京调养不到一年,洛帝又派他们出征。 然而圣旨已下,皇后不愿也必须接受。就在二个月后,秦国公、秦将军惨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皇后于当天服毒自杀。三皇子前往北漠,此后五年不曾回京。 有人说,洛帝早忌惮秦国公一门,可又碍于深爱皇后,只好费尽设计让他们战死杀场,落得一个善终落幕。也有人说,是秦国公与秦将军亲自向洛帝请命出征,并有太医确诊两位将军身体早无大碍了。故而,两位将军的去世纯属意外。 或许,皇后与三皇子相信洛帝是无心的,只是一个悲伤过度,服毒自杀,一个远赴北漠,替至亲报仇。也或许,他们认为洛帝处心谋害,故而一个愤恨不已,自杀谢罪,一个心灰意冷,远离京城。总之,皇后去世了,三皇子离京了。 孙翰成摇头道:“裴子戚,你叫我该说你什么是好?三皇子是皇后之子,是嫡子。你身居高位又处于权利核心,居然对他无视到如此地步……” 裴子戚端起茶杯,淡淡道:“三皇子常年不在京,我又一年到头忙得不开交。” “三皇子年仅十四岁,他的美誉就传遍了三国。”孙翰成叹气道:“三国第一美男说得正是三皇子。子戚,你刚才瞧得美人就是三皇子啊!” ‘哐当’一声,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茶水顺着桌面徐徐滚落,落在裴子戚衣袍上,很快染湿了一片。他猛地站身,慌张道:“他是三皇子?” 孙翰成连忙把他拉开,又掏出手绢递到他手中。他道:“你怎么了?茶水落在身上了也不避开。今天提说了两次三皇子,两次你都失常了。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子戚苦笑道:“我曾经暗恋云清,算不算关系?” 孙翰成噗嗤笑了,“那就难怪了,瞧见情敌比自己要英俊潇洒,不好受吧。”他又一本正经道:“不过,你也说是曾经暗恋。云清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要学三皇子,放不开手。” 裴子戚胡乱点头,心思却已经放空。聊了几句,孙翰成就知他没了心思,便提议出去走走,没想碰到卖棉花糖的。裴子戚对甜腻腻的食物不太感兴趣,可孙翰成却每次都会买一点。 裴子戚曾问过他为什么。他告诉裴子戚,他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父亲在外务工,许久才会回一次家,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棉花糖。一直到现在,他父亲回家还会给他带一点。所以,他每次看见棉花糖都忍不住买一点。 古代的棉花糖是现做现卖,得等好一会才能到手。于是,裴子戚提议他去先去逛逛,等会再来找他。没料这一逛,他还逛到了一场好戏。 要说裴子戚在朝堂上最讨厌的人,不是那些与他时不时作对的权臣,而是那些宽以待己、严以待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大夫。他们擅长抱团掐架,满口圣贤之道,拐弯抹角骂得你狗血淋头。他们不怕死,重在名垂青史。 一旦被他们盯着,他们就像狗仔队一样,兢兢业业抓你批错。从路边拾遗,再到随手乱丢垃圾……方方面面,不遗余力开批斗会。不管你有没有理,总之你就是有罪。他们旨在把你斗死,不然绝不会罢休。 故而,他们还有另一个称号‘狗皮膏药’。别看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也曾在御使大夫手中吃过亏。并且吃亏了,也不能去找他们麻烦。因为他们不会吸取教育,乖乖做人,反而会洋洋自得、深以为荣。看吧,他们因抨击奸臣而遭到了迫害。 裴子戚的坏名声,十有八九就是他们骂出来的。当然,他们的家属也是战斗力非凡。言语刚正慷慨,一字一句戳你心肝肺。例如面前这位杜小姐,正是御使大夫杜淳的千金。 她曾不止一次在各种公开场合,指名道姓把裴子戚贬得一无是处。甚至还说出了,嫁一个条狗也不能嫁给裴子戚的豪言壮语。裴子戚是一个男人,他自然不会与一位小姑娘计较,听到了也当作笑话笑笑。 没想这位杜小姐,蹬鼻子上脸越来越过分。最后逼得裴子戚,一笔一笔帮她记账。史记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裴子戚勾嘴笑笑,展开手中的玉扇,不疾不徐走了过去。今天的杜小姐打扮得格外别致。发髻无一头饰,额间系着稻草,身着粗衣麻布,外披破烂缟素。脚下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字体朴茂工稳,颇有御史大夫杜淳的笔迹风范。 杜小姐梨花带雨,哭得那叫一个柔美。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要温婉了许多。她拿着蚕丝手绢,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凄凄道:“从今往后,小女子就是公子的人了。无论是为奴还是为婢,小女子都愿意,请公子不要抛下我。” “我说了,我没有买下你的意思,你不用跟着我。” 二十多岁的男子声音,温柔、清脆似空明的乐器,又似涓涓的溪水。他的语速不疾不徐,透着一丝丝无奈。裴子戚不是一个声控,却不得不说这个声音好听极了。 他向男子看去,男子正背于他。身着月牙锦袍,没有任何装饰却通体的华贵。他很高,与三皇子不相上下。宽肩窄腰,乌黑的秀发落在身后,顺滑秀亮。 裴子戚晃晃手中的扇子,“他不要你,我要你。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这位姑娘,你看怎么样?” 杜小姐瞪目向裴子戚,嘴角止不住的颤抖,像似惊讶裴子戚的出现,又像似骂他厚颜无耻。须臾,她用手绢半遮面容,别开头道:“这位公子,你来晚了。我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 裴子戚也不答,只顾看向脚下的木牌道:“姑娘,‘卖身葬父’这四字是你写的吗?” 杜小姐:“我一个穷苦人家怎么会识字,是一名先生瞧我可怜帮我写的。” “啧,看这字迹真像杜淳杜大人的字。”裴子戚又道:“听闻,杜大人的父亲重病了,现在全赖人参吊命。杜家世代有一个习俗,家里长辈去世了,适嫁的姑娘得守孝,一守就是三年。我记得杜大人的千金,杜小姐已经及笄了……” 第七章 杜小姐颤了颤手绢,佯装镇定道:“公子你说什么呢?小女子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那我说另一件事,你一定明白的。”裴子戚笑了:“前些日子,杜小姐与她表哥订了亲。说起来,杜小姐与她表哥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怪就怪在,前几日杜小姐又退了这门亲事。你说是什么原因,让她拒了这门金玉良缘?” 杜小姐脸色煞白,皓齿紧咬嘴唇,刻出深深的牙印。 “我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裴子戚晃晃玉扇,“不过后来发现,原来是杜小姐看上了别家公子,乃至为奴为仆。”说完,话锋一转:“这位兄台,刚才这位姑娘说她是你的人。在下觉得这位姑娘十分有趣,不知兄台是否愿意割爱出一个价钱?” 男子还未出声,杜小姐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所幸裴子戚眼疾手快,连忙后退一步躲开了。杜小姐瞧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气打不一处,破口骂道:“裴子戚,你个王八蛋、混蛋!” “这位姑娘看来是能掐会算。我尚未自我介绍,姑娘就把我的名字说出口,还叫得那么顺溜让小生受宠若惊!” 彼时,男子琅琅道:“原来姑娘是杜大人的千金。” 苍白的脸色忽地有些透明,杜小姐看向男子,一双杏目集满泪水,在眼眶中溜溜打转。她侧身福礼道:“今日之事是我逾越了,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说完,她弯腰准备拾起脚下的木牌,没想被裴子戚先行了一步。 裴子戚赞赏道:“好字!好字!” 杜小姐不复可怜兮兮的模样,盛气凌人道:“我爹的字当然是好字,岂是裴大人这等宵小之辈肖想的。请把木牌还给我。” 裴子戚惊讶道:“原来真是杜大人的字。杜大人老父尚在重病,他就执笔‘卖身葬父’……真是孝感动天,难怪杜大人孝名远扬。”他又叹息道:“还好这个四字是落入我手,若落入他人之手恐成了要命的把柄。” “裴子戚,你卑鄙下流、无耻下贱,快把木牌还给我……”说着,杜小姐伸手过来抢木牌。 裴子戚侧身躲过,“杜小姐,杜家虽家教不好,但圣贤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未婚女子向男子主动献身成什么体统?” “你,你——”杜小姐指着裴子戚,片响道不出一个所以然,忽地一跺脚道:“裴子戚,你给我等着!”说完,提着裙子跑了。 男子转过身道:“多谢大人相助。不过,我也奉劝大人趁早离去。否则等杜小姐回来,恐怕得有麻烦。” 裴子戚猛地一顿,手中的木牌差点掉落。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杜小姐要抛弃她那寒碜的表哥。面前的男子不似三皇子的美,而是一种高贵的帅,从发丝帅到了骨子里。眼睛、鼻子、嘴巴……均生得恰到好处,仿佛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完美得找不出瑕疵。 身上带着温文儒雅的气韵,骨子里又透着逼人华贵,矛盾至极又夺目盛辉。一言一行皆是画卷,仿佛素雅的水墨画,清淡而浑然。这是一个有味道的男人,像茶一样清淡,又残留余香让你回味无穷。 裴子戚脱口道:“这位兄台,请问尊姓大名?” 男子一顿,“鄙人姓仉,单字轩。” 仉轩?二皇子的名字。 当年,洛帝尚未登基,皇贵妃便对他深情一片,执意要嫁于他。皇贵妃是吏部尚书周刑的女儿,当时有不少皇子对皇贵妃有意。周刑是极力反对,哪有好的不嫁嫁差的道理? 然而皇贵妃生性倔强,硬逼得周刑作出了退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洛帝深爱皇后,他不肯娶皇贵妃为妻,只愿把她立为侧妃。为此先帝大发雷霆,可他依旧不愿退让。倒是痴心的皇贵妃甘愿退让,成为了他的侧妃。 她总以为只要与洛帝厮守,他迟早会爱上她。可事实告诉她,她永远得不到他的爱情。在这种无尽的绝望中,她不知度过了多少日月。一直到靖王谋反,她的疯狂才得到释放。 那年,洛帝带皇后、皇贵妃出宫避暑,靖王的叛军围住了行宫。皇贵妃自幼颖悟绝伦,更熟知兵法谋略。为拖延时间,她亲自带兵诱敌。皇贵妃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援军救下皇帝与皇后。身死时,她肚子里怀着三个月的孩子,二皇子年仅十二岁。 事后,洛帝抱着皇贵妃的尸身痛声大哭。皇贵妃用她的死亡,赢来了洛帝一生的愧疚与铭记。就在同年,二皇子请求离京。洛帝怜惜他,便把最富庶的江南一带赐于他,这一去就是十二年不曾归京。没想今日二皇子回京,却被他碰到了一个正着。 裴子戚连忙拱手行礼,却被仉轩按住,“裴大人这是宫外,不用行此大礼。” 裴子戚一顿,二皇子比他预料中要和煦许多。 忽地,一名灰衣男子从不远处跑来。他看了一眼裴子戚,在仉轩耳边细细低语。仉轩微微蹙眉,对裴子戚道:“今日多谢裴大人,改日本宫定当重谢大人了。” 裴子戚笑笑:“这是臣的本分,殿下不必在怀。” 仉轩点点头,没再推托虚礼,直接告辞离去。 裴子戚目送他远去,一只手蓦地搭在他肩膀上,调笑道:“裴子戚,你好样的。说好逛逛就去找我,结果一个人在这里发呆。老实说,你是不是迷路?” 裴子戚拍开孙翰成的手,嗤笑道:“皇宫我都没迷路,上个街我还能迷路了?我是遇见了二皇子,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 孙涵成一脸诧异,又似乎有几分期待。“你见着他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裴子戚懒懒道,“说长相,很帅气;说感觉,很煦和。你想问什么?” 孙涵成笑了,笑得特别甜。乍然,他话锋一转道:“你是不是招惹了杜小姐?”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带人来找你麻烦了。”孙涵成向他身后指指,又补充道:“是一大群人。” 裴子戚回头一看,倒吸一口气,连忙把木牌塞进了怀中。他拱手作揖,郑重其事道:“孙兄,我的命全仰仗你了。” 第5节 孙涵成抚额叹气,“一边去。” 得了指令,裴子戚跑得比兔子还快。别看孙涵成是一个算命先生,其实他武功了得,一个人能抵一百个御林军。他曾多次救裴子戚于危难中,可以说裴子戚的命留到今天全是托了他的福。裴子戚曾问他,这一身武艺是哪学的,孙涵成则说是父亲教的。此后,裴子戚再也没有腹诽过他父亲。 另一边,武林高手不愧是武林高手,三下五除二把一群小喽啰收拾了。对比杜小姐瞠目怒恼,裴子戚简直乐得开怀。为此,裴子戚说要请孙翰成吃大餐,结果他一口拒绝了,带着裴子戚去买棉花糖…… …… 雍和殿 佛香缭绕,清脆的木鱼身一下一下响起,不断回荡在大殿里。一名男子身披黄色大褂,道冠高高挽起,严肃的面容,无声的碎念。他双眼紧闭,手中持着木杵,有节奏的敲打着。 忽然,一个急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节奏。孙禄高声道:“陛下,陛下……” 洛帝徐徐睁开眼,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像似活了过来。他眉头轻蹙,厉声道:“朕不是早吩咐过了,有什么事去找裴子戚。他解决不了的事,再来找朕。” 孙禄喘了喘气,“陛下,是三殿下回京了,如今正在殿外候着呢。” ‘啪嗒’一声,手中的木杵掉在了地上。洛帝呆呆问道:“老三?老三回来了?”不等孙禄回答,他连忙站起身,骂道:“你个老东西!老三回来了就赶紧把他领进来,让他跪在殿外干什么?”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请殿下进来。”说着,孙禄急忙转身向外跑去。 洛帝却忽然喊住他,“等等。孙禄,你来瞧瞧朕,这个样子精神吗?”一双浑浊的眼睛摒弃了往日的死气,满是生机与活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孙禄一楞,又当即笑道:“精神,陛下还跟十年前一样呢。” 洛帝笑了,“老东西,就你会说话。去吧,把老三叫进来。”他一边说又一边盘坐下来。 孙禄得了旨意,立马把三皇子领进来。三皇子进入殿内,刚准备行礼就被洛帝制止了:“不必行礼了,过来给你母妃上一柱香。” 三皇子一顿。洛帝身后立着两个诺大的牌位,一个是皇后的,一个是皇贵妃的。洛帝笑着对皇后牌位道:“这个小兔崽子一走就是五年,也不知道他在北漠有没有给你上过香。如今他回来了,我叫他给你上柱香。” 三皇子走到洛帝身侧,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手。他道:“父皇,这些年你还好吗?” 洛帝瞧着与皇后有七分像似的三皇子,一时间湿了眼眶。他笑了笑,“好,怎么不好?只是时常想念你母妃。”他顿了顿,“先帝孩子多,每次宫宴只有受宠的皇子皇女才能参加,朕从来没有参加过。有一次你母妃迷路了,结果跑到了朕的宫里来。她一点不着急回去,反而与朕玩耍起来。那时候朕个头小,她总以为朕是弟弟,其实朕比她还大三岁。从那以后,只要是宫宴,她就会偷偷溜出来找朕,给朕带好多东西,例如什么糕点、泥人……” 第八章 三皇子静静听着。 洛帝说了许久,似乎透过三皇子的脸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始终带着浅笑,暮色沉沉的面容也多了生气。片响,他放下木杵,在三皇子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站起来。 他笑道:“老了,不中用了。才坐了一会儿,腿脚就不利落了。” 三皇子一顿,“父皇,你在壮年。” 洛帝愣住了,又道:“是啊,朕在壮年,在壮年。” 晋国的平均寿命约摸一百岁,洛帝当前四十多岁,在现代相当于三十多岁,说壮年一点也不过分。可自从皇后去世,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如今连六十岁都不如。 此时,一名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禀告道:“陛下,二皇子殿外求见。” 洛帝笑了,对三皇子道:“今天是要好事成双,你回来了,你二哥也回来了。”说完,又对小太监道:“快把叫二皇子进来。” 须臾,一道欣长身影进入殿内。他一进殿内,洛帝便道:“老二,你过来。” 仉轩一怔,不疾不徐走向洛帝。 洛帝仔细打量一番,道:“长高了。朕还记得你当年走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高。”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满脸是笑意。“这些年你不在回京,每年只给朕送画像。可朕瞧着那些画像,你还是那么一点高。朕每次给你写信叫你多吃一点,其实就是怕你长不高,怕你母妃在地下怪朕没照顾好你。如今,我放心了。” 仉轩连忙跪下,嗓音带着一点颤:“儿臣不孝,还父皇责罚。” “罚你什么?当年你母妃就想带你离开京城,朕却执意让她留下……”洛帝叹气道,“快起来吧。你离开京城是你母妃的遗愿,这么多年不回京城也是她的遗愿。你没有错,错在朕伤了她的心。” 仉轩站起身,“母妃她……” “不说这些陈年往事了。”洛帝摆摆手,又对三皇子道:“还记得你二哥吗?你小时候经常跟在老二身后。每到就寝时间,我跟你母妃就头疼,怎么都拉不回你,又哭又闹。” “当然记得。小时候练武受伤,二哥总是来看我,还会给我上药。”三皇子顿了顿,“至于父皇说的,又哭又闹……” 洛帝摇摇头,转头对仉轩道:“老二,你来告诉他。他以前是怎么抱着你哭鼻子,扯着嗓子嚷着不分开的?” 仉轩笑笑:“哭鼻子的事,我倒没印象了。不过,三弟确实对我说过,一生陪伴、永不分离。” 三皇子也笑道:“当年我还提议,歃血为誓、不忘初心。二哥却说许诺便是一生,不需要形式。原来二哥你还记得。” “记得,可我食言了。”他离开京城十二年,食言了整整十二年。 三皇子一顿,笑容渐渐滑落,像似回忆起什么事情。 “好了,你们回来就好了。”洛帝又道:“今日你们刚到京城,休息几日再去上朝吧。” 三皇子回过神来,笑了笑:“父皇,儿臣在北漠每日早练。如今回京想偷回懒,这早朝我就不去了。” 洛帝漫不经心道:“那你就负责卫戍营,这个轻松。” 卫戍营负责管理京城的治安和门禁。对于一个常年在北漠带兵的将军来说,的确很轻松。可这个位置十分重要了,可以说掌管了御林军、卫戍营其一,就有了造反的本钱。 三皇子脸色一变,当即跪下,“父皇……” 洛帝悠悠转身,盘坐而下,“朕该念经了,你们退下吧。” 三皇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仉轩却轻拍他的肩膀,摇头示意。他微微一顿,起身与仉轩领旨谢恩。待两人退出大殿,空荡的宫殿又陷入了死寂。忽地,大殿内响起了尖锐的木杵落地声。 洛帝重哼一下,脸色一阵白一阵青,难看到了极点。 孙禄连忙上前道:“陛下,您可千万气别坏了身子。如今两位皇子都回来了,这不正是您想要的?” 洛帝怒道:“回来?回来就不会离开?你瞧瞧老三那个样子,他宁愿留在不毛之地的北漠,也不愿意留在京城。” “陛下,当年云公子去世,三殿下就跟离了魂似的,旁人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您这不是担心他出事,才把他派到北漠去。如今瞧着好不容易有一些生气,也不枉费你当年的一片苦心。” “一个不识好歹的哥儿而已,哪值得老三费心惦记?”洛帝猛地起身,怒火上了眉目,“当年,朕曾想立老三为太子。结果他倒好,一口一个推脱,完全把朕这个父皇置之度外。他只想与云清厮守一生,不愿挑起江山重担。朕当初是怎么妥协的,他可以娶云清为妻。乃至云清只要诞下皇子,他可以永远不纳妃。如今云清已经死了五年,他还在惦记他。他不愿意留在京城,不愿意挑起重担。” 孙禄:“陛下,三皇子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洛帝猛地停了脚步,像泄了气的皮球。肩膀渐渐滑落,整个身体软瘫下来。他扬起头颅,无力道:“是啊,重感情。皇后也把感情看得比生命还重,他真的像极了皇后。” “罢了罢了,左右不是第一次了。”洛帝拾起地上的木杵,“朕斗不过他,只能让着他。”说完,大殿内又响起了一下一下的木鱼声,重新回归到沉寂。 …… 日向偏西,红通通的烈日渡上了橙光。喧哗的街头逐渐失了活力,人烟向四处散去。裴子戚晃动着玉扇,心情愉悦地往裴府走去。然而等回到裴府,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收到了二封请帖,皆是明日的宴请,一个署名大皇子,一个署名二皇子。两人宴请的理由均是感谢,二皇子感谢今日的举手之劳,大皇子则感谢工部尚书元明一事。后者明显是鸿门宴。 裴子戚双手分别持着两封请帖,目光摆动不定。须臾,他放下大皇子的请帖,走到了窗前。他十指相扣放在腹部前,右拇指不断摩擦左拇指关节。目光远眺,隐隐闪动着波光。 忽地,系统叹气道:“裴子戚,我真担心你能不能活到最后。” 拒绝大皇子,赴二皇子宴会,这是明晃晃打大皇子的脸。大皇子的宴会不仅是鸿门宴,更多还有试探与拉拢。此前,大皇子也试图拉拢裴子戚,可每一次都被裴子戚打太极混了过去。 这一次,裴子戚公然对大皇子的人动手,是挑衅也是宣战。若裴子戚再拒绝他,等同于两人撕破脸,大皇子一定会想方铲除他。如今四位皇子皆在京城,储位之争已不能再弱化,他必须要作出一个选择。 裴子戚没有理会系统,闪动的目光转而坚定。他停了拇指间的摩擦,转眼又回到了笑语晏晏。他道:“系统,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赴宴好?” 系统:“……” 在再三商量下,裴子戚穿了一身素白衣袍。头发高束,由玉冠挽起;腰束细腰带,点缀着碎碎翡玉。这一身打扮仙姿佚貌,活似刚出尘的谪仙,不染一点凡尘气。 二皇子约的地方,是他常去的一家小酒馆。不似戚斋的奢华大气,而是一种别有韵味的古朴,里面的饭菜、酒水均有特别的味道。因此,他还曾带孙翰成多次光顾。 为了防止迟到,他特意早一刻钟出门。到了小酒馆,他才发现原来二皇子早就到了。今日的仉轩似乎特意打扮了一番,不似昨日的朴素。浅蓝锦袍,领口、袖口镶绣银丝滚边;腰间束着祥云锦带,缀着一枚白玉佩。 一时间,裴子戚看得有些失神。帅哥稍微一打扮,总是帅得出奇。他马上回过神,拱手谢罪道:“微臣来迟,请殿下怪罪。” 仉轩笑笑,将他扶起:“不是你来迟了,是我早来了。在宫外不必虚礼,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裴子戚一顿,点点头又试探问:“殿下,很喜欢这个地方?” 仉轩摇摇头,“第一次来。”末了又补充道:“不想裴大人等我,于是早来了片刻。” 裴子戚有些发懵:“殿下……” “二哥,你也在。” 身后突如其来传来一名男子声,裴子戚不由自主僵住了身体。他敢肯定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他从未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低沉、清脆,似溪水静静淌过,又似激流重重拍在心坎。轻轻的一句话,不需要回头就与三皇子联系起来,似乎只有他才配得上这么好听的声音。 果不其然,仉轩绕过他,对身后笑道:“三弟,你怎么来了?” “清儿常来这里。如今回京了,就过来看看。” 仉轩微楞,“是云公子吗?” 三皇子点点头,笑道:“每隔一段时日,清儿就会带我来这里。若是我有事来不了,他还会要求我补上。”忽然,笑容断了、温柔散了全化为苦涩,又继续道:“我还欠他两次,所以来看看……” 仉轩抚上他的肩头,叹气道:“云公子的事我略有耳闻,节哀顺变。” 三皇子只是笑笑,又道:“二哥来这里是与朋友聚会吗?” 裴子戚连忙转身,垂目低头道:“微臣参加三皇子。” 三皇子止了笑容,厉声道:“你抬起头来。” 第九章 裴子戚一怔,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触,三皇子瞳孔猛缩。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裴子戚顿了顿:“卑职裴子戚。” “仉南。” “嗯?” “我叫仉南。” 裴子戚惶恐道:“殿下的名讳,卑职不敢妄称。” 仉南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将他的身影完全盖住。他道:“不知裴大人来京城多久了,似乎以前从未见过裴大人。” 裴子戚拱手道:“卑职来京五年。” “五年。”仉南先是嘟囔,后又笑道:“好巧的数字。不知裴大人此前在何处任职?是哪里人士?” 裴子戚微顿,仉轩却拦身在他面前,温声道:“三弟,裴大人是我的客人。” 仉南一怔,目光里闪过一抹诧异,“原来是二哥的客人,是臣弟失礼了。”随后又笑道,“臣弟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说完,他便大步离去,一刻也不停留。 第6节 裴子戚望着离去的身影,胸口‘扑通扑通’鼓动。相对他的面上镇定,系统已经疯魔了。它哇哇大叫道:“啊啊啊!裴子戚怎么办?他是不是怀疑你了?你的身份是不是被拆穿了?” 裴子戚:“应该没有。” 系统:“什么叫应该没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已经看穿你了。就等着拆穿你的身份,把你娶回家去了。完了,我们完了,任务完不成了。” 裴子戚:“你慌什么?我只是与云清长得有些相似而已。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他凭什么认定我就云清?” 他口中的‘像’可不是一般的像。要说两人的长相,那是完全没有一点相似,可偏偏一双眼睛长得一模一样。眼睛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哪怕是易了容貌,眼睛也不会改变。 裴子戚第一眼见到云清时也不敢相信,明明是两个时空的人,为什么会长了一双毫无差异的眼睛。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 三皇子会怀疑他,他早就预料到了。遇到这种事,换作是他,他也会怀疑。这世界上不应该有如出一辙的眼睛,多多少少会有差异,除非他们是一个人。他不怕三皇子怀疑,有怀疑就会去调查。调查完了,才会让他彻底死心。 裴子戚:“仉南去哪里了?” 系统:“他去户部了。真的没有关系?” 果然先从户部着手。须臾,他安下心来,轻声道,“嗯,他查不出什么的。” 系统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宿主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了。他家宿主虽然脾气不好,但能力是杠杠的,超级省心。不过,它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宿主:“裴子戚,虽然这一次三皇子打消了疑惑,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你就是云清,云清就是你,一旦被发现……” 裴子戚关掉系统,换了一个安静。 另一边,仉轩作揖道:“今日之事是三弟不对,我替三弟向裴大人赔罪,还望大人海涵。”又解释道:“三弟往日并不是如此,只是碰到云公子的事才略显失常。” “若殿下真心想赔罪,自罚三杯怎么样?”裴子戚扶住他,“另外,殿下刚说不必行虚礼,称裴大人太见外了,唤我子戚就好。” 仉轩持起酒杯,一口饮下:“表字昕楼,子戚唤我昕楼即可。”说完,从袖口拿出一个锦盒,“今日设宴是为答谢子戚,故略备薄礼。” 裴子戚打开锦盒,连推脱的措辞都已想好。然而没有预料中银票、金银珠宝……而是一把玉扇。通体灵秀透亮,泛着淡淡的暖光,身量又恰到好处。他缓缓打开玉扇,一副熟悉的山水图跃入眼帘。 裴子戚惊喜道:“这是任我行的真迹。” 二皇子点点头,刚持起第二杯准备饮下,却被裴子戚按住。他道:“够了,礼物我收了。”末了笑道,“你很会挑礼物,倒很像我一个旧友。” 五年前,他刚从坟墓爬出来,遇到了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他救下他,把他安置在一处木屋。那段时间他刚来古代,不着急去完成任务,便一边照顾对方的伤势一边学习为臣之道。 他知道男子易了容貌,可从未旁击过男子的身份,男子也从不探究他的秘密。在不成文的默契下,两人倒是相处甚欢,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个全心全意信赖的人。 四个月后男子消逝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也踏上返京之路,没有去寻男子消息。就在三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任我行的诗集。自从他居于殿阁大学士,他把喜好隐瞒得很深。他从未对其他人说过,除了那名男子。 他喜欢任我行倒不是他的才华,而是因为他也是一名穿越者。只不过,两人相差了整整一百多年。从那以后,他每隔几个月都会收到锦盒,像似报平安也像似诉相思。而锦盒里所备之物,正是他从未向他人提起的喜好。 仉轩笑笑,“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收。” “怎么会?”裴子戚笑了笑,“礼物收了,再陪我下几盘棋吧。” 仉轩一楞,温声道:“好。” 棋盘布上,裴子戚让仉轩先选子。仉轩选了白子,裴子戚持黑子,黑子先下是规矩,等于变相的让子。裴子戚望着黑棋有些恍然,一边下棋一边思绪却回到了过去。 男子因为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裴子戚怕他无聊,于是提议两人下棋。那时裴子戚刚到古代,棋艺臭得狠却从来没有输过。无论是他先选子还是男子先选,男子总有办法让他持黑子。 起初,每次赢了棋他会开怀大笑,男子会看着他一起笑。后来棋艺见长,他才猛然发现男子在让棋。男子让棋手段非常高明,像狐狸一样狡猾老道。他是一个棋艺高手,或者说他擅长谋略布局。 直到许久后,裴子戚才抓到了他的马脚。他质问男子,为什么要这么做。男子当时沉默了许久,一脸平淡无奇的面容似也陷入了疑惑。直到片响,他才道:‘我想看着你开心,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肆意妄为。’ 从那以后,裴子专心研究棋艺。一直到今天,他也没有输过一次。就在恍然间,两人已下了将近百子。一枚白子轻轻的落下,落败的黑子忽地变了局势。 裴子戚猛地回神,指着白棋道:“这一棋下得不对,收回去。” 仉轩摇摇头:“棋子已下,断没有毁棋的道理。” 裴子戚也笑了,“如果害怕失败就逃避事实,那是懦夫。”又道:“刚才是我不对,想起一些往事失神了,还望见谅。我是真心想与你下一局。” 仉轩一愣,收回白子重新下另一个处,不偏不倚依旧没有逼近。裴子戚也不在意,与他渐渐纠缠起来。两人不知下了多久,黑子的劣势逐步扭转,与白子旗鼓相当。 忽然,一声闷雷浩然响起。黑子突地掉落在棋盘上,棋子相碰发出‘怦怦’的响声。仉轩看向裴子戚,裴子戚故作镇定笑笑,“看我手滑。”说完,他伸手拾棋子。 一道闪电又墓地划破天际,光暗交错。紧接着,又是轰隆隆的雷鸣将至,一声连着一声。裴子戚手指一抖,整个棋盘的棋都乱了。他尴尬笑笑:“抱歉,吓了一下。”后又叹息道:“可惜了一盘棋。” 仉轩张了张嘴,片响才道:“不要紧。我刚刚记了棋,有机会我们再下。” 他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却不安极了。他把系统放出来:“你不是说今天不会下雨?是出行的好日子?” 系统刚放出来就遭到质疑,没好气道:“我是一个系统,不是雷神电母。天气预报说晴天,出门时也是大晴天,谁知道它会下雨。你是在雷雨天出车祸死的,可你都重生五年了,为什么放不下过去?什么时差,什么雨后创伤症都是借口……” 他关闭系统。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他的指尖,仉轩一脸关切道:“你还好吗?你的脸色不太对劲。” 他摆摆手,“无碍。只是担心夏雨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才会停雨。” 仉轩不依不饶:“我的马车在这附近,我送你回去。”说着,他握住裴子戚的手,牵着他一同离去。有些霸道又处处温柔,温暖的手心轻握他的手,不松不紧刚刚安抚他的不安。 裴子戚前方高大身影,猛地想起了五年前。为了男子的伤势,他让男子睡床,自己打地铺。计划很美好,可偏偏遇上了雷雨季。白日阳光灿烂,一到晚上雷雨交加。他躺在地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天两天还好,三天四天便出问题了。他开始瞧见幻觉,时间很短转眼而逝。他一边祈祷老天不要下雨,另一边寻思着改变作息时间,可这么做又会影响男子养伤。就在犹豫不决的第六日晚上,男子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抱上了床。 说实话,若男子没点穴道,他一定会抗拒。因为床非常小,他几乎整个人被男子拥在怀里,才勉强容纳下两个人的身形。可就是这样,他神奇般的睡着了,睡得很香、一夜无眠。 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说不出是什么香味,却好闻得让他安心。起初他以为那是药香,后来才发现那是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第二天早上醒来,男子伤口裂开了一大半,床单、被褥全被鲜血染红了。男子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变得煞白,可他却全程没有哼一声。 后来只要是雷雨天,男子就会把他抱上床。他试图反抗过,可每一次男子都能让他乖乖就范。再后来他放弃挣扎了,一到雷雨天改为主动爬上床。正因为如此,本是应该两三个月该好的伤势,硬是拖到了四个月才好…… 第十章 马车徐徐滚动,大雨一滴一滴落在顶棚上,铮铮作响。马车咋看简朴素洁,实则朴中带贵、素中带华。里面更是布置精妙、面面俱到,有些类似现代的保姆车。不知是不是暗置了冰块,马车里不似外面的燥热,多了一抹清凉。 裴子戚不安的心稍稍安下来。自从男子离开,每到雷雨天他就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这种自闭奇迹的缓解了不安。从那以后,他就养成了雷雨天哪也不去的习惯,今日是唯一的例外。 他看向仉轩,宽广的肩膀上全是雨水。那是护他上马车时,不小心弄湿的。反观他除了衣摆微湿,其余地方均是干燥的。他张了张嘴,指向肩膀道:“马车上有备换的衣袍吗?” 仉轩一顿,视线看向肩膀又轻轻‘嗯’一下。 裴子戚连忙背过身,“那你赶紧换一下。” 空气静默片会,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将雨滴的拍打声轻轻淹没。顷刻,清泉般的男声响起:“换好了。” 裴子戚转过头。仉轩换上了一身雪青色长袍,简约素净,腰束细腰带,头发被玉簪固定。不似第一见面的低调,也不似此前的华贵,而是一种格外的文雅。清淡似茶、温和如玉,道不尽的韵味。 仉轩解释道:“抱歉,车上就这一套备换的衣裳……” 裴子戚回过神,连忙道:“很好看,很适合你。” 仉轩愣了愣,转而笑起来。眉目微弯,琥珀眸子泛起琉璃波光。嘴角浮起优美幅度,不深不浅、温雅得宜,笑得克制又真心实意。 裴子戚下意识伸出手指,顺着嘴角扬了扬。他脱口道:“面具戴久了,常常会忘记了该怎么笑。你已贵为皇子,不必克制自己的感情,开心就好不是吗?” 话语一落,空气陷入了沉寂,‘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充斥着马车。裴子戚急忙叩首赔罪道:“殿下赎罪,微臣逾越了。” 仉轩将他扶起,清澈的眸子与他对视道,“你说得不错。克制只能守护,永远得不到。” “殿下……” 仉轩打断他,张口准备说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口道:“子戚,你到了。” 裴子戚点点头,“那微臣先告退了。”说完转身,又听见道:“等等。” 他回过头,仉轩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裴子戚看向一旁换下的衣裳,“不用了,只有几步路而已,不碍事的。” “我只是想送送你。”仉轩顿了顿,“你愿不愿?”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子戚点点头,“那劳烦殿下了。只是,殿下要及时回府换衣袍,夏季的风寒不比往日。” 仉轩笑了笑,起身与他一同下车。‘噼噼啪啪’的落雨声分外响亮,心头的不安当即浮了起来。随即,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住,又把不安强压下去。仉轩把他送进房间里,才自行离去。 雨下约摸一个时辰,才慢慢消了雨声。彼时,房门声轻轻叩响。裴府上下全清楚他的习性,故而再重要的事都会雨停了才来找他。 “进来。” 祥伯轻轻推开门,手中拿着一份请帖,“老爷,今日你一出门,大皇子又派请帖来了。你看……” 裴子戚接过帖子,一看约在明日晚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祥伯刚离开,他把系统放了出来。结果,系统哇哇大哭:“戚戚,你不要生我气,把我关起来。你一把我关起来,我就得无聊看电视。一看电视剧我眼泪就止不住了,你不知道那个女主有多惨……” 裴子戚:“乖,不哭了,有正经事做。” 系统停了哭声:“什么正经事?” 裴子戚:“大皇子约我明日晚宴。” 系统:“啊?你不是跟他撕破脸了?他为什么还要约你?” “我也想知道。”裴子戚笑了笑,“明天老规矩,你给我作弊。我倒要看看,大皇子那个猪脑子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 大皇子宴请之地是京城一家有名酒馆。他家的酒出了名的烈,嫌有不醉而归的人,更不用说约在晚宴可显用心。对此,裴子戚随意穿了一身衣袍,特意晚出门半响。 等他到酒馆,大皇子已稍等半响了。大皇子生性残暴,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片响的等待,恼怒上了眉目,在屋内踱来踱去,伪装下的温和又让他不得不按捺秉性。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他立马扫去眉间恼怒,笑脸迎人道:“裴大人,你可算来了,本宫还担心你今日不来了。” 裴子戚拱手笑笑:“瞧殿下说得话。我既应下殿下,岂有爽约的道理?老天就是下刀子也得来呀!只是今日路上出了一点问题,这才耽误了时间。” 大皇子关切道:“噢?什么事?要紧吗?” “不打紧。”裴子戚摆摆手,“已经处理好了,殿下无忧。” 大皇子面上一松,把裴子戚迎上座位。 洛帝有四子,其二三四皇子多肖于母。倒是大皇子与洛帝长相最似,可偏偏最不得洛帝欢心。前些年几乎时不时遭到洛帝呵斥,这些年收了秉性,洛帝对他也多了几分慈爱。只不过,是真慈爱还是假慈爱就不得而知了。 裴子戚刚坐下,大皇子立即起身作揖:“多谢裴大人手下留情。” 裴子戚一顿,却不起身把他扶起:“殿下,何出此言?” 大皇子苦笑道:“工部尚书元明元大人与本宫素有私交,可除非之外绝无逾矩,对他贪赃枉法一事更是全然不知。多亏大人手下留情,没把此事上报父皇,否则本宫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父皇早把元明当成本宫的人,若闹出此事铁定会看成结党营私。” “原来是此事。”裴子戚这才起身把大皇子扶起,“殿下你多虑了。我一向对事不对人,错的是元大人与您何干?我低调处理此事,也是担心伤了殿下与陛下的父子之情。” “多谢裴大人大恩。”大皇子摇头叹息道:“父皇对本宫印象本不佳,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略有改善,若是因为此事……” 裴子戚打断他的话:“殿下请放宽心,此事已经过去了。” 大皇子持起酒杯,一口而尽:“今日宴请裴大人,感谢为其一,报恩为其二。” 裴子戚一顿,眼眸闪了闪。大皇子从袖口拿出一个锦囊带,端放在他面前。他漫不经心拿起锦囊袋,“殿下,这是?” “此乃元明强抢民女的罪证。”大皇子愤恨不已道,“这个元明简直是色中恶鬼!他的三十四房小妾,其中五房乃是强抢。强抢之余还假意恐吓,令一众家属敢怒不敢言。” 第7节 裴子戚连忙打开锦囊带,几张薄纸上记录得密密麻麻,时间、地点、事情经过……面面俱到、条分缕晰,捉不出一点批错。他道:“殿下,如此重要的证据,您应当立即上呈陛下。陛下定当欢喜不已,对殿下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大皇子脸色一暗,“唉,实不相瞒。当初本宫是想上呈给父皇,可哪想走漏了风声,元明找上了本宫。也怪本宫鬼迷心窍,被他道貌岸然所惑,许诺他把此事瞒下来。事搁至今,若本宫才把证据上呈,一则本宫成了失信于人的小人,二则父皇只要一调查,恐怕不是欢喜而是怪罪了。思索之下,本宫觉得此证据交于裴大人最为妥当。” 裴子戚不徐不疾道:“殿下,此乃大礼。我恐怕无福消受……” “裴大人此言差矣。”大皇子连忙道:“本宫早有心与大人结好,何奈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略献薄礼只为表诚心,盼大人给予一个机会。至于锦囊,大人可自行处理。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放在本宫身上均是烫手山芋。” 裴子戚笑了,把锦囊揣进怀里,又持起酒杯:“既然殿下诚意十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裴大人这一句话,本宫就放心了。”大皇子端起酒杯,“今日本宫做东,望裴大人能乘兴而归!”说完又道:“来人,把酒端上来。” 话语一落,几名大汉抱着酒坛子陆陆续续走进来。裴子戚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噢,裴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酒均是店家酝酿多年的陈年美酒。”大皇子顿了顿,“本宫早知裴大人为官周正,不愿与莺莺燕燕为伍。故而特意把宴会设于此地,这几名大汉乃是店家推荐的,只为大人喝得尽兴。” 裴子戚点点头,笑道:“殿下想得真是周全,我想我今天不尽兴也不可能了。”说完,他举杯一口而尽:“满上满上,今晚大家不醉不归。” 大皇子笑了,笑容说不出的古怪,又转眼而逝…… 第十一章 “铛——”锣鼓声重重响起,一名男子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彼时,街道一片黑暗寂静,偶尔传出几道狗吠声。裴府前,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灰暗烛光下两旁石狮子分外雄姿飒爽。忽地,一辆奢华的马车快速驶来,马车上时不时传出男子声:“我要喝,继续喝——” 马车停在裴府前,二名小厮将醉醺醺的男子扶下来。男子东倒西歪,在小厮搀扶下勉强站稳。他脸颊泛着绯红,眼眸迷离半眯,微微张开鲜红的嘴唇,媚得令人心颤。可手脚却不安分的挥舞,嚷道:“放开我,我要喝酒,喝酒——” 小厮乖巧应道:“裴大人,您慢点慢点!小的这就送您去喝酒。” 三人渐行渐近,顷刻到了裴府门前。一名小厮敲向大门,‘砰砰’作响。须臾,大门被打开,只瞅福子一脸怒容。 小厮急忙笑道:“福大爷,您消消气。我们也不想半夜打扰您休息。这不,裴大人喝高了……” 福子脸色一变,“老爷,您回来了!”转头又道:“祥伯祥伯,老爷回来了,您快来扶他一把——” 祥伯赶忙跑出来,把裴子戚扶进府内。大门一关,裴子戚东倒西歪的身形忽地定在原地,脸颊绯红散去,目光清澈透亮,哪有半点酒醉迹象。 他朝福子招招手,福子立刻嚷嚷道:“老爷,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祥伯立在一旁,小声道:“老爷,孙大人在书房等你良久了。” 裴子戚点点头,理了理衣袍向书房走去。书房内灯火通明,一道修长的身影坐在窗前,不紧不慢地翻阅书籍。房门被推开,身影连忙放下书籍,笑道:“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今晚就等在你府上过夜了。” 裴子戚斟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耸耸肩:“傍晚来瞧你,结果祥伯说你去赴大皇子宴了。这不担心你出事,就留下等你回来了。” 裴子戚摇摇头:“若不是我知晓你只喜欢女子,真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今晚就睡在我府上吧,省得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孙翰成不乐意了,“裴子戚,你就放心好了。就算全晋国的男人爱上你了,我也不会爱上你的。” 裴子戚一顿,“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我该爱的人。”孙翰成顿了顿,“大皇子没有为难你吧?” 裴子戚拿出锦囊袋,端放在桌面上。孙翰成打开一看,乐呵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大礼。大皇子为了拉拢你,看来是下了血本!” “拉拢?”裴子戚冷冷一笑,“不见得吧。若只是为了拉拢我,又何必灌醉我?他是想趁今晚把我灌醉了,弄得我昏头转向,明日早朝好向我发难。” “发难?”孙翰成一顿,“他前脚给你送了大礼,后脚就计划毁了你?这不是多此一举,白忙活了?” “越是卑鄙小人,翻脸越快。”裴子戚放下茶杯,“你别忘了,我才给大皇子难堪,他会那么好心送我大礼?元明在他眼中左右是一桩废棋。什么大礼?不过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的障眼法。” 孙翰成一愣,“你觉得大皇子会借谁的手向你发难?” “御史大夫杜淳。” “他?”孙翰成摸了摸下巴,“难道是因为你前两日戏了杜小姐?” 裴子戚笑了,“你觉得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会在意一个女儿?是他的把柄落在我手里,若不早点向我发难,难道等着我找上门?”又道:“大礼送你了,明日早朝参元明一本。” 孙翰成一怔,把锦囊收入怀中,“那你呢?” “我?”裴子戚笑了笑,“自然是谁找我麻烦,我就找谁的麻烦。” …… 卯初时分,日头跃出地平线,沉寂的皇城一扫灰暗。彼时,钟鼓声阵阵响起,百官排列整齐,有序地进入大殿。大殿内,金銮宝座空悬,两名小太监威立两侧。 待百官肃列,太子、大皇子一前一后入内。太子双手抱于腹前,头颅微垂,视线看向脚尖,说不出的拘束与紧张。他迈着小步子徐徐前进,身上的太子服空荡得发飘。这是去年的衣袍,而今年太子又消瘦了一些。 许是幼时的营养不良,太子比其余三名皇子要矮小许多。身后的大皇子身形魁梧,昂首迈步,步伐健壮有力,颇有威严与气势。一些朝臣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一前一后哪是太子与皇子,分明是小太监给皇子领路。 虽是叹气,可朝臣也明白太子比起以前已长进许多。以前的太子逢人双腿打颤,弯腰低首,简直把整个人缩成一团。也不知太子以前过着何样生活,就连小太监都比他有骨气三分。 待太子、大皇子列位,大皇子朝斜上方望了望,禁不住扬起了笑意。那是裴子戚的位置,如今空无一人……忽地,一道欣长的身影进入殿内,笑容猛地地僵在嘴边。除了大皇子,御史大夫杜淳也是惊恐万状,脸色泛着铁青。 裴子戚一身竹青锦袍,修长挺立,步履不徐不疾。所经之处一些官员低头示敬,一些官员视而不见,还有一些官员满目仇视。 待路经杜淳时,裴子戚忽然停了停脚步,冲他颔首一笑。铁青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埋头不敢目视。他嗤笑一下,轻语‘孬种’二字,又继续负手漫步。待裴子戚离去,杜淳猛地抬起头,双目已被赤红占据。 裴子戚路径大皇子,又一脸惊讶道:“殿下,您的脸怎么了?笑得如此古怪,莫不是中邪了吧。” 大皇子回过神,连忙苦笑道:“裴大人,你有所不知。昨日本宫宴请大人本是一番好意,可哪想尽兴变成了酩酊大醉。过后本宫才想起了早朝一事,深感自责。若误了大人今日早朝,本宫就是千古罪人。刚才瞧见裴大人,本宫一时欢喜一时自责,故而……” “原来如此。”裴子戚恍然大悟道,“殿下不必自责……”忽地,一名小太监尖着嗓门喊道:“皇上驾到——” 裴子戚连忙止了后话,威立于其位。 在孙禄的搀扶下,洛帝从殿后踱步走出。他微曲背脊,步履轻浮无力,脸上倦着浓浓的疲惫。待他端坐,群臣高呼万岁,起礼平身。一旁的孙禄肃立高呼:“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彼时,大皇子心头乱成了一锅粥,紧张得无以复加。他与杜淳早协商妥当,趁今日裴子戚不能早朝,参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如今裴子戚来了早朝,这一本是万万不能参了。裴子戚睚眦必报,若让他知晓了他们暗中合谋,那还了得!眼下,只能指望杜淳有几分眼色…… 可惜,杜淳连忙出列,琅声道:“臣有本启奏。微臣要弹劾殿阁大学士裴子戚裴大人!藐视朝纲,钟鸣声停落才入殿内,其罪一;蔑视皇恩,在大殿内高谈阔论,其罪二;目无王法,尚未定罪就带人擅自抄家,其罪三……” 一桩桩、一条条,来来回回一共十条罪状。字字珠玑、慷慨激扬,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也不过如此。然而,裴子戚全程面无表情,期间还理了理整齐的衣袍,可谓是云淡风轻,完全不当一回事。 大皇子瞧得心惊胆战,差点冲出去堵住杜淳的嘴!裴子戚越淡定,说明他早有预料,乃至有后招等着他们! 待奏本念完,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洛帝端坐其位,面无波澜,目光一如既往的静默。他目视前方,似乎看向裴子戚,又似乎看向杜淳。片响,他徐徐开口:“无事退朝吧。” 群臣惊住了。连最基本的过问都省略了,直接选择了无视,洛帝对裴子戚信任到了何等地步?杜淳连忙道:“陛下——” “臣有本启奏。”孙翰成打断杜淳后话,“微臣检举工部尚书元明元大人强抢民女,对其家属威逼胁迫试图掩盖真相。生活作风穷奢极欲,后宅多达三十四房小妾。”说着,他把罪证与奏折一同递上去。 洛帝接过奏折与罪证,粗略翻看道:“好好!刑部做得不错,此事就交给刑部处理了。” 元明急忙跪下,身躯瑟瑟发抖。他一个劲地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墨金地板染上点点殷红。洛帝看他一眼,又淡道:“子戚,此事由你协助刑部,务必调查清楚明白。” “臣领旨。”裴子戚出列,又道:“臣也有本奏,参御史大夫杜淳杜大人!” 群臣均一怔,看来裴大人与杜大人是要杠上了! 第十二章 杜淳神情一僵,冷哼道:“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裴大人还是想清楚了再上奏。” 裴子戚笑笑,只顾把奏折与证据递上去。洛帝打开奏折,漫不经心扫阅。忽地,他瞳孔微缩,逐字逐句向下看。待看完后,双目锐利如剑,牙齿绷得作响。 他猛地起身,将奏折狠甩在大皇子脸上,怒道:“看你干得好事!” 大皇子面上一片殷红,左右两边落着两条奏折印,滑稽至极。他连忙把捡起奏折,顾不得脸上的火辣辣,快速浏览。奏折上没有一个字提及他,可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殷红中透着苍白。 他慌忙跪下,哭喊道:“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是冤枉的!您要相信儿臣!” 洛帝冷哼一下,唇角抿成直线,在殿内来回踱步。群臣面面相觑,裴大人奏折写了什么?为何陛下勃然大怒呵斥大皇子,而不是杜淳杜大人? 另一边,杜淳昂首挺立,自傲轻笑。人固有一死,但高傲死去与低贱死去决然不同。他绝不能在这个裴子戚卑鄙小人面前丢了尊严。 须臾,洛帝止了脚步,厉声道:“御史大夫杜淳污蔑朝廷命官,罪大恶极!将即刻他关入天牢,等候发落!”说罢,拂袖道:“退朝!”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容丁点反驳。杜淳瞠目失色,所有伪装当即破碎。他软瘫在地,只剩惶恐与颤栗,裤裆下流淌出一滩腥臭。他张口求饶,却被侍卫堵住嘴巴即刻带走。 群臣陆续离开大殿,只有大皇子跪地哭诉。几名小太监把殿门关上,裴子戚站在殿外理了理袖口。殿内传出严厉呵斥:“少在朕面前装腔作势!你那点龌龊心思,朕还会不明白?朕没有当众呵斥你,是为了不伤老二的心,可不是为了给你颜面。” 大皇子哭诉:“此事真的与儿臣无关!若真是儿臣所为,儿臣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大老大!朕早知道你愚不可及,可蠢也就罢了还狂妄自大,试图把朕当傻子来骗!这种毒誓也敢随口发,你就不怕遭天谴吗?”殿内响起了重重的踹脚声,“朕秘而不宣老二老三回京一事是为何?就是担心有人利用此事作怪。也怪朕疏忽大意,防住了朝臣,却没防住你这个不孝子。朕前几日才与你提及老二老三回京一事。你倒好,转眼就把此事告诉了他人。他杜淳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朕的儿子身上来了!” 大皇子止了哭声,声音带着颤栗:“父皇,儿臣想起了!前几日杜淳宴请儿臣,当时儿臣喝得酩酊大醉。定是那时,儿臣说了胡话把此事说了出去。儿臣真不知杜淳会做这种龌龊事!二弟高风亮节,哪是杜淳可以肖想的。” “这会你又想起来了?还记得先前的毒誓吗?朕是不是该大义灭亲,免得老天罚朕与你一起遭天谴!”殿内又传出一阵冷笑:“卖身葬父,好一个卖身葬父!杜淳他还没死,就为女儿执笔铺路。那朕就成全他,砍了他也不枉成全这四个字!” 大皇子的嗓音惶恐至极:“父皇父皇……” “至于你,连皇弟枕边人都妄想插手安排,估计朕的后宫也很快会有你的人手。”殿内传出叹息声:“杜淳教了一个好女儿,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与你堪称良配!朕记得你尚未娶皇妃,如今朕给你一个选择……” 裴子戚轻笑一下,踱步走下楼梯。待走至广场处,一名玄色莽袍男子肃立。他微微一顿,连忙拱手道:“参加太子殿下。” 太子笑了笑:“裴大人,不必多礼,是本宫在等你。” 裴子戚一呆,“殿下,这是……” 太子俯首作辑道:“多谢大人施手援助。” 裴子戚急忙把太子扶住,“殿下,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若是被别人瞧见了,惹得一身闲言闲语就罢了。恐陛下又会不悦,训斥殿下。” “本宫虽愚钝,却不蠢笨。大人的所作所为,理应受本宫一拜。本宫深知大人是父皇的人,故不敢与大人深交,只能行此大礼以表心迹。”太子顿了顿,“本宫久居东宫多有不便,今日于此等大人实属无奈,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戚拱手道:“殿下明白就好。只不过,殿下不必铭记于心,我所做一切皆是我该做的。太子为君,大皇子为臣,臣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理应敲打。” 太子一愣:“多谢大殿提点。”说罢,他拱手离去。裴子戚又道:“殿下,普天之下除陛下外,您最为尊贵。或许年幼琐事对您影响颇深,可您已经贵为太子,何必执着于陈年旧事,惹得陛下不悦。” 太子身躯一僵,抱腹的双手撤于身侧。他徐徐前走,宽大的衣袍微微鼓起,不再回头…… 裴子戚回府换一身便服,便赶道去了刑部。待他一进刑部,刑部主事立刻迎过来,笑道:“裴大人,您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你家大人呢?” “我家大人这会正在天牢审犯人呢。他知道您会来,这不特意派小人来迎您。”说着,主事领着裴子戚往天牢走,“大人还吩咐了,这个天牢阴气重,让小的提醒你多穿一件衣裳……。” “好,我知道了。”裴子戚顿了顿,“你下去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主事一顿,为难道:“裴大人,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还担心我会迷路?我又不是第一次去天牢了。再说,我只是随便看看,又不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放跑犯人。” 主事急忙赔笑道:“瞧裴大人说的话。您可是晋国的忠良砥柱,怎么会干出放跑犯人这种傻事呢?我是担心招待不周给您留了坏印象,大人也会怪罪于我。” 第8节 “你招待得很好,下去吧。”裴子戚阔步前走,把主事稳稳甩在身后,“我会在你大人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的。” 主事望着裴子戚离去背影,一边笑一边嚷道:“那小的这先谢谢大人了。裴大人,好走!” 天牢用于关押重犯,其中罪不可恕的,则被关押在天牢深处。那里阴冷潮湿,终日不见太阳,满是蚊虫鼠蚁占据,是必死犯人所处地。 廊道上,灰暗的烛光闪闪烁烁,寂静得有些恐怖。忽地,一阵冷风吹进来,‘唧唧吱吱’老鼠声响起,地上的蟑螂从稻草堆里爬出。一道身影渐进渐行,被烛光拉得格外欣长。 “是谁?”沙哑的身影骤地响起,打破了沉静。 “看来杜大人是记性不好,才二个时辰不见就忘了。”慵懒的嗓音缓缓响起,来人渐渐走出烛光。一身素衣直裰,腰束丝绦,左手位于腹前,好一个雅致得体。 杜淳原软瘫于地,却猛地睁开眼,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裴子戚,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来生为彘为狗!” 裴子戚摇摇头,叹息道:“杜大人,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满腹经纶,合着骂人就是这么几句话?杜小姐都比你厉害几分。” “裴子戚,你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裴子戚笑了,“这句倒有些像骂人的话了。”他又顿了顿,“只不过,你逞一时口爽把我骂走了,可没有其余人敢来瞧你了。” 杜淳双目突起,双手紧扣木栏,“裴子戚,你少惺惺作态了。若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会有胆量敢来看我?定是陛下后悔了,命你来放了我。” “我就欣赏杜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怀有少年郎的天真。”裴子戚展开双手,“杜大人你瞧瞧,为了给你送行,我还特意回家换了一身素白,以示敬重。” “你骗我!就算陛下再宠幸你,也不可能因为你滥杀无辜!”杜淳疯魔般嘶喊:“我只是参了你一本,不可能要了我的命!你骗我!你在骗我!” “杜大人,你为官多年却还是一个御史大夫,你知何故?”裴子戚蹲下来道:“因为你从不懂揣摩圣心。你以为一个离京十二年的皇子,陛下怎么会放在心上,故毫无顾忌持笔‘卖身葬父’。思索着,自己女儿能成为皇子妃,还能卖一个人情给大皇子。可你错了,碰了陛下的禁忌。” 杜淳瞠目惊恐,止不住的颤抖道:“你…你知道了?” “对呀!难道杜小姐没有与你说吗?”裴子戚笑了笑,“也是,以杜小姐的性情定会瞒得死死的。毕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又道:“我虽时常喜欢开些玩笑,可从不拿别人生死做玩笑。杜大人,你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杜淳松了双手,双目空洞得好似丢了灵魂。他瘫坐于地上,仿佛死去的人。忽地,他又抓住了木栏,哀求道:“裴大人,你救救我!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他紧凝裴子戚,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若大人愿救我,今后卑职任凭大人差遣,绝不敢有怨言。哪怕让卑职做牛做狗,卑职也愿!” “你的命我是保不住了,不过你倒有一个选择。”裴子戚徐徐起身:“你按我的吩咐去做,我能让你亲眼看着杜小姐成为大皇子妃。” 第十三章 讯刑室内,灯火通明,火炭上架着烙具烧得通红发亮。夕阳透过檐窗落在了犯人脸上,一名狱史持着鞭子,抽得‘啪啪’作响。他恶狠狠道:“说,还有那些人是你同伙。” 孙翰成端坐于桌前,漫不经心地翻阅卷宗。乍然,一道慵懒的嗓音飘然而至,“怎么每次见你审犯人都这么简单粗暴,能不能人性化一点?” 孙翰成斜眼看去,笑道:“犯人都不喊疼,你心疼什么?再说,我什么时候审案有过屈打成招的?” 彼时,狱史放下鞭子,抱拳道:“孙大人,犯人昏过去了。” 裴子戚呵呵一笑,“你看,犯人昏过去了吧。” 孙翰成盖上卷宗,“把他泼醒,你们继续审。”说完,他又对裴子戚道:“犯人昏了,正好交给他们去审,我们去干正事。” 裴子戚摇摇头,与孙翰成一同走向牢房。他道:“你每次都说我们,结果呢?每次都是我审犯人,你在一旁看着。到底你是刑部尚书,还是我是刑部尚书?” 孙翰成笑了笑:“你刚才还说我审犯人方法不对,我这不是借机向你学习?为了等你来审人,我可把他当大爷来款待。” 裴子戚气笑了:“你不是号称知天下事的孙半仙吗?还需要我审什么犯人,你算一卦不就出来了。” 孙翰成一顿,立刻转移话题:“你见着杜淳了?” “你通过主事暗示关押地点那么明显了,我不见着他像话吗?”裴子戚又道:“不过,你的人不靠谱,几句话就忽悠过去了。” “要是不好忽悠,我能派他去接待你。”孙翰成理所当然道:“私见朝廷钦犯是大罪。我担不起这个罪名,你也担不起,总得找一个傻子来做个中间人吧。” “你倒会替我着想。”裴子戚笑道:“不过,下回还是找一个机智点的。蠢人在任何人面前都蠢,如果陛下真追问起来,他可应付不下来。” 孙翰成一楞,“是我疏忽了。” 两人并列漫走,一句一句的搭话。所经之处越来越僻静,连狱卒都不曾见。灯火烁动,灰暗的廊道被一圈圈光辉照亮,两人的身影逐渐被拉长。待走到廊道尽头,孙翰成推开牢门,‘咯吱’一声颓虚的身影动了动。 这间牢房宽敞明亮,地板为青砖所设,干净光滑。墙顶有一个小阁窗,稀稀落落的夕晖刚好能落在窗头。牢房一端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丝绸褥被,玉制枕头;另一端布着一张四方桌,摆放着笔墨纸砚、茶杯茶壶。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他穿着纯白囚衣,头发絮乱,胡乱垂在脸颊边。他紧闭双眼,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下垂,背脊又稍稍弯曲。 裴子戚踱步走进,对孙翰成道:“你还真没骗我。元大人前两日才呕出了一两升鲜血,身子正需要调理休养,安排在这里的确最适合不过了。” 元明猛地睁开眼,冷声道:“裴大人,如果你是来冷嘲热讽的话,恐怕要失望了。老夫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吐血身故。” 裴子戚坐在元明身侧,“元大人,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这个人从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雪中送炭。”他又笑了笑:“陛下吩咐我督办此案,要是把你气死了,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元明冷笑一下:“那不知裴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裴子戚笑了,“交易,我们做一笔交易。” “裴大人请便吧。”元明闭上双眼,“我虽不及大人会揣测圣心,可也明白。这一次,陛下不会轻饶于我。就算是深受陛下信任的大人,也不能担保我的性命。” “我可没说担保你的性命。”裴子戚顿了顿,“你的性命是陛下的,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们可以交易一点别的,比如你的家人。”他又道:“陛下虽说要处置你,可没说怎么处置你的家人……” 元明打断他的话,恶狠狠道,“裴子戚,你卑鄙无耻!” “这话,今日我不是第一次听见了。”裴子戚叹气道:“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饱读诗书,怎么骂人的话来来回回总是这么几句,我都听腻了。倘若换一个新鲜的词,说不定能帮你谈个好价钱。” 元明脸色大变,“裴子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子戚轻笑一下,“元大人不明白吗?就是你不想交易也得交易,由不得你选择。关键在于你筹码有多重,能不能让我们愉快交易。” 元明拍案起身,“裴子戚,你才说了不会落井下石!” “对,我是说过不会落井下石,可我会乘人之危啊。”裴子戚斟了一杯茶,“元大人,你冷静一点。我这么大老远跑到天牢来瞧你,心里肯定还有几分好意。都说投怀报李,你交易的诚意越重,我自然好意越多。” 元明神色一暗,无力滑落在板凳上。“裴大人,我拿不出诚意,你走吧。”他又祈求道:“还望大人能有几分良心,从轻处理我的妻儿老母。” “有一句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倒挺适合元大人的。”裴子戚持起茶杯,“你强抢民女的证据不是我查出来的,是大皇子亲手给的。” 元明动了动耳朵,却依旧一副灰败无力。他放空视线,仿佛听不见瞧不见裴子戚的一言一行。 裴子戚却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故而在见你之前,我特意去见了杜大人一面。”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你应该了解杜大人的秉性,也清楚他是大皇子的人。”他把信递到元明面前,“看看他写了什么吧。” 元明目光活了,迟疑看向裴子戚,却迟迟没有接过信件。杜淳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宽以待己、严以待人,用放大镜捉他人过错。故而他眼中从不缺过错,犯不着用捏造事实的下作手段,毁了一身正气。 裴子戚嗤笑一下,“怎么?怕信件作假?你打开瞧瞧,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你放心,我没看过书信内容。” 元明打开书信徐徐扫阅,脸上的神情从半信半疑到深信不疑。忽地,平静的面容逐渐凝固,好似被万年寒冰封住,阴森得令人发憷。他眼眸猛地突起,像似从眼眶中裂开似的,渗着血丝与殷红。喉咙里卡着‘嘤嘤’的怪叫,仿如婴儿的啼哭,又似愤怒的嘶喊。 待看完书信后,他疯狂大笑起来,一片片眼泪涌出了眼眶。这些眼泪好似血珠般划过脸庞,模糊了整个面容。他将书信撕得粉碎,用力抛向了空中。碎片犹如雪花般散落纷纷,将青砖点缀着稀稀落落的素白。他似乎还不解气,站起身又对碎片一顿狂踩。 裴子戚静静看着,全程面无表情。现实或许很残酷,它令人疯狂、绝望,却也令人快速成长。只要接受了它、看清了它,其实一切不过原来如此。就好像有些人永远的从容冷静,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心。 大笑过后,元明蹲了下来。他抱住膝盖,将头颅埋进了怀中,低声痛哭起来。一阵一阵的,撕心裂肺又悲痛不已。他哭了许久,好似孩提般的任性放纵,把所有情绪宣泄出来。 裴子戚垂着眸子,耐心的等待。疯狂过后的冷静,更令人不害而栗。因为那种冷静下的决定,往往能摧毁整个世界。孙翰成站在牢房外,静默地看向裴子戚。眸子忽暗忽明,似乎闪过了一抹心疼又似乎只是一个错觉。 阁窗上的夕阳撤去,元明才缓缓起身。他恢复了从容与冷静,仿佛还是那个权势逼人的尚书大人。他俯首作辑道:“多谢裴大人提点之恩。” “元大人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裴子戚又道:“大皇子披了一张惑人的狐狸皮,怪不得大人会中招。” 元明苦笑道:“若我能早日能醒悟,又何必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又道:“今日多亏大人提点,否则在黄泉路上我也是一个糊涂鬼。还亏我对大皇子他死心塌地……”说罢,他连忙跪在地上,“裴大人,卑职有一事恳求。” “政派之争不罪家人。”裴子戚站起身,“你的家人会平安无事。” 元明摇摇头,“不是此事。大人虽看似奸佞,实则心底善良,我信得过大人为人。”他又道:“卑职恳求大人将大皇子拉下马,若是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裴子戚呆住了,有些意外道:“元大人跟随大皇子多年,难道手里没有把柄?” 元明尴尬道:“实不相瞒,卑职手中真没有把柄。大皇子为人谨慎,又对我多加提防。这些年来,卑职也苦于找不到把柄……” 裴子戚一脸无语看向他,仿佛在说:这世间居然有如此愚蠢之人,难怪会被大皇子那个蠢蛋拐卖了。 元明又连忙道:“不过,卑职有另外一个大秘密愿意告知大人。” 裴子戚一顿:“什么秘密?” “礼部尚书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 第十四章 卯时刚过,红通通的日头挂上天际。街道一消午夜的沉寂,小贩大声吆喝,人来人往占据了街头。彼时,裴子戚正酣然入梦。梦中他回到了现代,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忽地,一道嘈杂的喧闹声粉碎了美梦。他徐徐睁开眼,罗帐斜挂,四角檀木作柱。唉,他还在该死的古代!嘈杂声越来越尖锐,隐隐还杂着女子的提泣声。 他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出来,恰巧碰见一名小厮慌张向门口跑去。裴子戚喊住了他,问道:“怎么回事?大清早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厮瞧是裴子戚,连忙止了脚步,低头笑道:“老爷,您醒来了啊。祥伯还寻思着,要不要去请示您呢。这门外有一位杜小姐想见您,福哥不让她进来,这会正在门口闹着。福哥腿脚不好,祥伯叫我们去搭把手。” 裴子戚一顿,“哪位杜小姐?” 小厮摸了摸脑袋,迟疑道:“好像听说是杜淳杜大人家的小姐。” 裴子戚恍然大悟地点头,拉了拉身上的衣袍,“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回去睡个回笼觉。”他转身走去,小厮又道:“老爷,祥伯吩咐若瞧见您问一句,这个杜小姐在门口咒骂您是负心汉,有不少周边百姓在门口瞧着。您看是把她赶走,还是怎么的?” 裴子戚猛地转身,大手一挥:“赶紧把她领进府,赶走做什么?别把事情越大了。我回去换一件衣裳,把杜小姐领到偏厅去。” 小厮一楞,“那我这就去转告祥伯。” 裴子戚夺步疾走,火速回屋换衣袍。他就知道他是天生的劳苦命,好不容易不用上早朝、不用进宫批奏折,结果又发生幺蛾子事了。思及此,他恨不得一口咬死大皇子。用屁股都想得到,肯定是大皇子从中作怪。 他随意换一身衣袍,急忙赶去偏厅。偏厅内,杜琼儿趾高气扬,一脸的嫌弃与得意。她昂首自傲道:“府上布置太寒酸了,哪有一点像朝廷官员的家宅,普通的商贾家宅都比这气派。”又道:“还有奴仆,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就是缺腿看着就恶心。” 她嘟嘟嘴,对祥伯道:“你是管家吧,现在快带我去库房瞧瞧,把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这般的寒碜,我可待不下去。还有把仆人全部给我辞了,找些正常人来。丫鬟就凑合着用吧,狐狸精是肯定不能留在府上的。” 祥伯一脸懵逼,瞧着杜琼儿跟怪物似的。他道:“杜小姐……” “杜什么杜?没大没小的。”杜琼儿指着椅子又道:“快来人帮我擦擦,脏死了!叫我怎么坐!” 祥伯招招手,一位仆人一瘸一拐走来。杜琼儿尖叫道:“不要他!你瞧瞧他,半张脸都烧糊了,还是一个瘸子!他给我擦过的椅子,我敢坐吗?我晚上会做噩梦的!” 祥伯脸色一沉,想起了杜琼儿先前的谩骂。难道老爷真与这位杜小姐相好过,然后把她抛弃了?不像啊,老爷的品位不像有这么差。可老爷又让杜小姐进府……他越想脸色越难看,这位杜小姐可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思绪间,他低头笑道:“杜小姐说得极是。”说着,他又招来一名丫鬟,“杜小姐请稍等片刻,丫鬟马上就擦干净了。” 杜琼儿脸色微善,点点头:“算你识趣。看你这么懂事的份上,等我成了裴夫人就不赶走你了。只不过,这个管家的位置是万万不能让你当了,哪有让一个瞎子让管家的道理。” “裴夫人?”一道轻佻的嗓音恍然而至,带着三分讥笑道:“不知在下的本家,有谁那么大胆敢娶杜小姐为妻?” 杜琼儿一脸欢喜回头,亲昵喊道:“子戚,你来了啊。”转眼间,她又嘟起嘴,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你说什么胡话,还有下人在在场呢。” 明明是七伏天,裴子戚却莫名打起寒颤,浑身冷得发抖。他道:“系统,这个杜小姐是不是假冒的?还是被人穿越了?” 系统叹气道:“都没有。她是看上你了,准备嫁给你。可惜你是哥儿,对着女人硬不起来,哈哈哈……” 裴子戚:“呵,我对男人同样硬不得起来。” 第9节 系统:“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硬了呢?” 裴子戚:“没有万一。” 系统:“你就装!” 裴子戚:“……” 裴子戚沉了沉眸子,厉声道:“杜小姐是在跟在下开玩笑吗?可惜,在下没有心情与杜小姐开玩笑。提醒杜小姐一句,杜大人还在天牢里关着,杜小姐还是谨言谨行的好。”他挥挥手让仆人全部退下。 待仆人全部退下,杜琼儿脸色大变,怒叱道:“裴子戚,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当姑奶奶愿意来这穷不伶仃的裴府?若不是看在你能救我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瞧你一眼。” 裴子戚一顿,嗤笑道:“原来杜小姐是来哀求在下救杜大人。那真是抱歉,恕在下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裴子戚,现在你尽管嚣张。”杜琼儿冷笑道:“话我今日就搁在这里了,救我爹与娶我,你必须得选一个。否则,姑奶奶跟你没玩!” 裴子戚摇摇头,“杜小姐,杜夫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对男人不要一副高高在上、趾高气扬?你这么做不仅不能让他们喜欢上你,反而会觉得你很讨厌。”他顿了顿,“我明白你焦虑的心情,但世间对女人的包容远不如男子。男子可以犯错,可女子却不行。杜小姐,你真的想好了?” 杜琼儿脸色一白,咬牙道:“裴子戚,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是我胡说八道,还是你装作听不懂?”裴子戚笑了笑,“有一句话虽有些残忍,却不得不对你说。杜大人是救不回来了,单凭你一介民女,除了在裴府门口大吵大闹扰我清净外,似乎做不到‘与你没玩’四字。” “这一点就够了,我要的就是让你不安生!”杜琼儿恶狠道:“我要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裴子戚是一个怎样的薄情负心汉,看谁敢嫁给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别妄想娶妻生子!” 裴子戚:“系统,我有一点怕,我好像被她说动了。有她在,我再也不用发愁将来娶妻生子的问题了。” 系统:“咯吱咯吱……” 裴子戚:“你在干嘛?” 系统:“吃爆米花。你要不要来一点?很好吃的。” 裴子戚:“……” 听墙角的祥伯当即跳出来,呵斥道:“好歹毒的心思,居然想让我家老爷断子绝孙。只可惜,想嫁给我家老爷的姑娘,从城南就能排到城北。她们决不会因为杜小姐几句碎言碎语就改变主意。” “哈哈哈……”杜琼儿笑了,双手捧腹部大笑,眼尾渗出许些泪水,“就裴子戚这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会有姑娘嫁他?也就你们这些奴才骗骗自己。我愿意嫁给裴子戚,是他祖上积了大德!你去京中问问,哪家小姐不是说他比哥儿还要女气。” 裴子戚脸色铁青,质问:“你是不是没把我身上的gay气隐藏了?” 系统:“你是直男怎么会有gay气?明明是哥儿气!” 裴子戚咬牙说:“gay气就是哥儿气。” 系统:“怪我咯?分明是你男人气息不够浓郁,不能掩盖原主的哥儿气!”又叹气说:“这年头,当个系统都这么难,宿主还动不动就家暴……” 裴子戚冷冷一笑:“家暴?等我解决了杜琼儿,我会告诉你什么叫家暴。” 系统:“……” 裴子戚踱了两步,“我记得杜小姐曾说过,嫁一条狗也不会嫁给我。我与育狗斋的公公有几分交情,想来为杜小姐讨个夫婿也不是什么难事。宫中的狗多为贵犬,也配得上杜小姐尊贵身份。” 杜琼儿止了笑,“裴子戚,你——” 裴子戚打断她的话:“若杜小姐旨意要成为裴夫人,在下只好做个媒人。”他顿了顿,又道:“可若杜小姐志存高远,想成为皇子妃,在下倒能帮杜小姐一把。” 杜琼儿一愣,“什么意思?” “这是杜大人给你的亲笔书信,你可以瞧瞧。”裴子戚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皇子妃需身家清白。在我府前大吵大闹坏了名声,别说嫁进皇家,今后嫁人都是一个大问题。” 杜琼儿接过书信,快速阅览,神情从震惊到狂喜。 裴子戚讥笑道:“杜大人愿用身家性命换你锦绣良缘。杜小姐可不要辜负了杜大人如山父爱。”又道:“不管是谁背后指示你,他的目的都是毁了你与我。若我一怒之下要了你的性命,铁定会被弹劾草菅人命,丢了官职与性命。若我放任你不管,任你毁了名声,你此生只能与我纠缠,旁人不敢娶你,皇家也无缘。至于我的名声……我倒从不在意这些。” 裴子戚理了理衣袍,“杜小姐,你想好了吗?是成为皇子妃,还是裴夫人?” 杜淳儿抬起头,侧身福礼道:“自然是皇子妃。”说罢,扬起势在必得的得意。 裴子戚也笑了:“那么合作愉快。” 第十五章 晨曦徐徐爬出地面,墨黑的天幕逐步染成橘红色了。彼时,街头只有稀稀落落几人,他们挑着扁担不急不缓前走。忽地,一辆马车飞驰而过,驶向城门口。待到城门口,车夫拿出令牌。守正定眼一瞧,连忙跪下行礼,又命人当即打开城门。 马车上,一名男子盘坐端立,玉簪束发,面前摆在一盘棋局。他眉间微蹙,似乎在苦恼棋局,又似乎在隐隐恼怒。片响,他无奈道:“你别哭了行吗?我脑门疼。” 系统抽了抽鼻子:“这个关头离开京城,总部会把功劳算在别人身上。你辛苦了这么久,半毛积分都捞不到!只许你败家浪费,还不许我哭鼻子了?” 裴子戚冷笑:“我要家暴,还管败不败家?” 系统:“那你换一个家暴方式行不行?比如把我屏蔽了。”没了积分日子要怎么过?那么多电视剧还没有追完,爆米花也吃完了…… 裴子戚叹一口气:“我答应过你,以后不再屏蔽你。” 系统哭得更惨了,撕心裂肺,一阵连着一阵。上一次裴子戚找它帮忙,它趁机向裴子戚提要求,以后不能屏蔽它。 裴子戚又叹气道:“你别哭了。说不定杜琼儿失败了,我们离开京城是因祸得福。” 系统狼嚎大哭:“你骗我!我瞧见你给孙翰成留信了,让他协助杜琼儿完成计划。你不是一个置朋友于危难的人,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裴子戚一噎。系统怎么变聪明了,以前不是很好骗的吗?他又道:“我做事向来有分寸。如今暂离京城避风头,总比今后鱼死网破好。” 杜琼儿为了荣华富贵,连自己都狠得下手,给她安排的计划自然是非同寻常。她也很清楚杜淳是救不回来了,这是她保住荣华富贵唯一出路。成为裴夫人,她可以名誉尽毁;那么成为皇子妃,不要性命算什么? 有一个如此坚定的主角控场,裴子戚这个配角在不在京城都无关紧要了。只要孙翰成稍微搭把手,大皇子妃这个位置跑不了。再说,论到老子坑儿子,洛帝一定不会令人失望。 系统停了哭声:“戚戚,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裴子戚笑而不语,持起一枚黑棋放入棋局。 系统止了声息。每次瞧宿主这副神情,过后都有人倒血霉。一桩桩事看似与宿主无关,却是他操控了一切。这其中不乏牵扯形形色色的人,他们甘愿被摆布成为棋子。而宿主或许身在其中,或许在千里之外,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下棋人……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老爷,到了。” 裴子戚一顿,理了理衣袍走下马车。车外,晴空万里,蓝天镶嵌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刮过,一望无际的稻田纷纷折腰摆动。绿油油的一片,其中有几朵野花点缀,红的、黄的、紫的……五彩缤纷。 裴子戚禁不住地笑了。果然,再烦心的事情,到了这里就会变好。他转头对车夫道:“你回去吧,半个月后来这里接我。” 车夫点点头,挥动鞭子往回赶。忽然,裴子戚又道:“记住,我的行踪不得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陛下亲自召见你询问,你也不得透露。” 车夫停下来,笑道:“老爷,你就放心吧。小的命都是你给的,绝不会出卖你的。别说是陛下,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小的也不会说的。” 裴子戚笑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嘞。”车夫高声应道,挥动鞭子火速离去。越快离开此地,暴露老爷行踪可能性越低,他拎得清。 待车夫离开,裴子戚止了笑容,转身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每年的七八月,他均会失踪半月于此地度假。不怪他神神秘秘,因为该地是他早准备好的退路之一。 按照惯例,他会给洛帝递本奏折,扯一个理由要离京半月。洛帝从不会恩准,也不会责怪他先斩后奏。至于洛帝会不会追查他去什么地方……反正等他离京两天,折子才会到洛帝跟前,想要追查似乎已错过了最好时机。 他穿过茂密的草地,几尺高的野草掩盖了身形。他抹了抹额间汗水,抬头看向天际。日头斜挂,周边日晕灿灿,耀得人睁不开眼。心下一沉,得快点了,等会就响午了。 日头徐徐上升,白云热得一一融化,仅剩圆溜溜的日头挂向正空。裴子戚喘了喘气,一股清凉缠上心肺,逐步扫去燥热。面前是一片绿海,宛如无暇的翡翠。一株株翠竹傲然耸立,泛着点点晨光,又渗着阵阵清凉。 不远处,两栋小竹屋并排耸立,咋一看外观一模一样。裴子戚看向左侧小竹屋,冁然而笑,如同见着久违的老友。 系统咂咂嘴:“中午准备吃什么?我瞅着今天的大闸蟹不错。” 裴子戚:“先进去休息,等会再兑吃的。” 他徐步走去,待到门口时,忽然停了脚步。此地甚是偏远,可偏远之下却是世外桃源。周遭有瀑布、湖泊,茂密的森林……每一处均景致如画,宛如仙境一般,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的。 只可惜,他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早在他来之前,此处已有一栋小竹屋了。不得不说,小竹屋的设计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处处精妙简约,他第一眼瞧见便欢喜不已。 他不知廉耻要求系统兑一栋外观一致的小竹屋立于一旁,铁了心与设计者成为邻居。冥冥之中,仿佛一栋小竹屋让两人产生了灵魂羁绊,又仿佛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深入骨髓的了解他。 只可惜四年了,一旁的竹屋均空无一人。他从未碰见那位设计者,每一次只能带着遗憾离开。然而这一次,竹屋似乎有了动静。他当即向一旁竹屋走去,伸手推开竹栏又停了动作。他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竹屋停了动静,许久没有回应。裴子戚站在原地,心头不断在胸口鼓动,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须臾,‘咯吱’一声,竹门徐徐推开。来人身形高大,竹门挡住面容,只露出一个下颚。 只瞧他一身墨色锦袍,宽腰带上镶嵌着翡翠。他垂头跨出竹门,金簪束发,一张倾世面容露了出来。裴子戚当场傻眼,心头不再乱跳了,全身血脉仿佛被冻住了。 来人看向他,四目相触,微微一愣又笑道:“是你?” 裴子戚回头神,不禁苦笑道:“卑职参见殿下。” 三皇子颔首:“裴大人,怎么会到此地来?”他顿了顿,又道:“莫非裴大人是隔壁竹屋的主人吗?” 裴子戚点点头,心里苦得发慌。果然什么羁绊、什么另一个自己,全他妈都是错觉!一定是系统给他嗑了药,让他精神恍惚了。 系统‘啧啧’道:“我就说你怎么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原来是来见奸夫了!戚戚你变了,你变得淫荡了!” 裴子戚苦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三皇子是小竹屋的主人。你信不信我一辈子都不会来?” 系统:“不信!你给我说过,竹屋的主人是你的灵魂伴侣。” 裴子戚淡道:“你记错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系统‘啧’一下:“你不仅淫荡了还不要脸了。” 另一边,三皇子笑了笑:“裴大人,要不要进来坐坐?” 裴子戚连忙道:“不了。今日打扰殿下,实属卑职之过,卑职这就告辞。”他连忙转身,拔腿准备跑走,又听见三皇子道:“听孙大人说,裴大人曾是清儿的爱慕者。此处是清儿的故居,裴大人若有心就进来瞧瞧吧。” 裴子戚停了脚步,仰望苍天久久无语。就在转身间,他又恢复常态,拱手笑道:“居然是云公子的故居,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推开竹栏,抬腿向屋内走去。三皇子侧身请礼,紧随他身后。 待入屋内,他再次傻眼了。屋内的布置与他的布置如出一辙。若不是书架上有几本书摆放不同,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就连每一处细节都一模一样。除非出于同一人之手,绝无可能会出现这种巧合。 系统恍然大悟:“我就说肯定是哪里出错了,不是我理解错误了。子戚,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在绑定你之前,总部给我的任务提示是重生。” 裴子戚一愣:“嗯?” 系统倒吸气:“作为一个高级的系统,我不应该是说脏话的,可这一会我真的忍不住了。你[哔——]怎么那么蠢,连穿越和重生都分不清!你是重生啊!重生啊!” 裴子戚笑了,柔声道:“上个骂我的人,现在还在天牢里……”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我不说了,静静地看着你作。” 忽地,身后传来悦耳动人的嗓音:“竹屋虽小,却里里外外全是清儿的心血。”三皇子又道:“清儿曾说,如果有一天能放下一切,他会在此处度过余生。” 裴子戚猛地一怔,回头随口道:“云公子这个想法,倒与我有些相似。” “是吗?”三皇子闪了闪眼眸,“清儿花了八年时间才找到此处,不知裴大人是如何找到的?裴大人来京五年,可一旁的竹屋看光景有三四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书名,这是重生文。 77也是真的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第10节 第十六章 裴子戚顿住了。对于相信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相信;不相信的人,哪怕说得真话也成了谎言。所以,他还是撒谎吧:“卑职倾慕云公子良久,故而……”他又叹气道:“只可惜佳人已去,一片倾心付诸东流。” 仉南神情一僵,唇角抿了抿。大概他也没想到,裴子戚能无耻到这般地步,把跟踪偷窥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他道:“原来如此,裴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裴子戚转身道:“哪里哪里,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不勤奋努力,怎么会有佳人倾心?”他又道:“时候不早了,卑职先行告辞。” 仉南:“裴大人,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裴子戚摆手道:“今日打扰殿下已属不该,岂有再扰殿下之理?卑职这就告退,殿下切莫再言。”说罢他火速拔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回到屋内,他才猛松一口气,背后已冒出一层细汗。他沉声说:“系统我想了想,此次离京举动太过草率,许多事情尚未考虑周全。我得马上回京主持大局,避免计划出问题。” 系统:“戚戚,你能有这份心我深感欣慰。只是车夫已经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裴子戚怒道:“难道没有车夫,我就回不去了?” 系统:“当然可以回去!我就想问问,你怎么回去?如果是走呢,这穷山僻壤的荒野,以你的野外生存能力,没个十天半月是到不了有人烟的地方。要是飞呢,我担心你会看做妖怪……” 裴子戚:“难道没有高级一点的办法?比如瞬间移动、传送门之类的?” “有呀。”系统理所当然说:“只是本系统暂不支持这些功能。” 裴子戚:“……” 系统:“戚戚不伤心,我给你出一个主意。如果你现在去找三皇子,让他带你回京,说不定他有办法……” 裴子戚默了,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顷刻,他叹气说:“给我兑几只大闸蟹,我有一点饿了。” 系统迟疑问:“这方圆百里没有河蟹,你确定要兑大闸蟹?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不帮你擦屁股。” 裴子戚一愣:“那换一点别的,附近有的食物。” “没有。”系统连忙又补充说:“真的没有,就算你把我格式化也没有。系统只提供珍贵物品,现有物品一概不提供,鼓励宿主用双手获取。” 裴子戚怔了怔,起身看向窗外。彼时,日头向西斜挂。周边的日晕失去了灼亮,泛起淡淡的橙光,湛蓝天际上飘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刮过,白云遥相浮动,亲昵地聚在了一起,显然已过了最炎热时分。 裴子戚:“这附近有什么吃的?” 系统沉默几秒:“三百米左右有小湖泊,里面有很多鱼。二千米左右有树林,里面有飞禽走兽。五千米左右有果林……” 裴子戚抡起袖子:“系统,抓鱼需要什么工具?两只手行吗?” 系统:“……” 群山环绕,中央静躺一湾湖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众山苍翠,重重叠叠,山尖弥漫着淡淡云雾,如仙似梦。落在湖泊中,猛地成了一副画卷。湖水晶莹透澈,鱼儿欢快摆动着尾巴,恣意地穿梭游动。 湖水静静流淌,一名男子立于湖侧。他身着纯白亵衣,袖管卷到手肘处。湖水漫过了大腿,亵裤卷至膝盖处。他微微曲着身子,双手抬起作抱腹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呼吸轻而缓,静悄悄的,好似一个伫立的木桩人。突地,一条鱼儿摆动着尾巴,欢快游到他身侧。男子眸子一沉,曲下身子,双手猛地想鱼儿扑去。‘噗通’一声,水花高涨乱射,脸庞、秀发、亵衣……纷纷落彩。 周边的鱼儿仿佛收了惊吓,向四周胡乱奔走。一时间,男子身侧静悄悄的,连鱼影都瞧不见了。男子直起身子,肩头的秀发猝地散落,脸颊落着杂乱碎发,看上起有几分狼狈不堪。 裴子戚:“这都快一个小时了,我连鱼尾巴都没有摸到。”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伶说:“失败乃成功他妈。多试几次总会抓到的,不要放弃加油!我看好你噢!” 裴子戚:“半个小时前,你也是这么说的。一个字没有变。” 系统叹气说:“鱼叉不会用、渔网撒不开,只能徒手抓鱼了。要不换一个地方?”又马上说:“不行不行,你连鱼都抓不到,飞禽走兽更没辙了。再远的地方,去了估计你就回不来了。” 裴子戚默了,又换一个地方继续。‘噗通噗通’的水花声叠叠响起,吓得鱼儿们纷纷往湖中央跑。不远处,一双温柔目光凝向湖中。他唇角浮着浅笑,静静望着湖中身影。他站了良久,手上提着山鸡与野兔,均是一箭封喉。 水花越渐越多,亵衣亵裤逐一被打湿,无形间把身形勾勒出来。裴子戚身形很秀美,四肢修长笔直,全身覆着薄薄的肌肉,线条柔美又泛着力劲。纤细的腰肢微微弯曲,臀部浑圆滚翘。他徐徐转过身,两点殷红透着亵衣若隐若现,亵裤又紧贴着下身…… 仉南眸子一暗,轻放手中猎物,徐步向他走去。 系统连忙说:“戚戚,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你全身湿透了,衣服很透明;第二件事,三皇子在不远处看着你。” 裴子戚停了动作:“他什么时候来的?” 系统沉默几秒:“……来了很久了。” 裴子戚怒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我见你抓鱼抓得那么欢,不忍心打扰你。”它又道:“三皇子现在向你走来了,你准备是护上面还是下面?” 裴子戚一顿:“直男不会这么做。” 系统:“那好,你就勇敢地把肉体展现在他面前。” 裴子戚默了,侧身动动:“现在他能看到多少?” 系统:“能看见你的屁股,又白又圆,还有盈盈一握的腰身……” 裴子戚连忙说:“够了。能不能来一个龙卷风直接把他卷走?或者来一个大风让我风干?” 系统沉默了,许久才说:“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实际操作不行了。他已经在你身后了,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你的屁股。” 裴子戚叹气说:“系统,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么久才回答我,是不是故意给他时间走过来?” 系统想了想,决定不老实说:“没有,对天发誓绝没有。我只是在考虑你建议的可能性而已。” 忽地,身后传来盈耳的嗓音:“你全身湿透了,上来换一身衣裳吧。”顿了顿,又温声道:“虽是夏季,可稍不注意也会感染风寒。” 裴子戚轻‘嗯’一下,却一动也不动。彼时,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已蒙住双眼。” 裴子戚侧头回看,仉南早已离去,立身于丛林边处。他背对着裴子戚,黑布缠住双眼,落在墨发上。裴子戚连忙起身,一路狂跑抓起外袍,入了另一侧丛林。他三下五除二换上干燥衣袍,又向系统要了镜子照照,才放下心出去。 待他走出来,仉南早已离开丛林,反倒湖中多了一道高大身影。他手持鱼叉,目光锐利如剑。片刻的沉寂,忽地蓄势爆发,持起鱼叉扑向湖中。鱼叉离开湖面,一条大鱼穿透了腹部,鱼尾奋命地摆动。 仉南扣住鱼鳃,将大鱼取出鱼叉,又随手玩岸边一丢。就在某人换衣裳档口,岸边已多了几条大鱼躺立。而在不远处,摆放着整齐的外袍与宽腰带,还有被嫌弃的渔网。 系统‘啧啧’道:“以后你还好意思说你是男人嘛?” 裴子戚:“我是文臣,他是武将,这个不是衡量男不男人的标准。” 裴子戚向大鱼走去,抽出小刀把鱼鳞逐一剔除。一时间,两人似乎形成一种默契,一个捕鱼一个剔鱼。夕阳斜落,懒懒挂在半山腰上,清澈的湖水泛起淡淡橙光。裴子戚停了动作,向湖中身影看去。 湖水刚漫过仉南膝盖,他的动作猛而快,激起的水花只是星星点点。然而这一会,衣袍也被湖水浸湿七八分,身形一览无遗。裴子戚一度觉得他很廋,如今发现原来是一个潜在猛男。 仉南身上全是肌肉,大大小小、紧密排列,没有丁点儿的赘肉。他的肌肉很平缓,不是大块的鼓立,而是紧紧贴着身躯。每一次用力,肌肉只是微微鼓起,却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出强大力量。他不是一般猛男的健壮,而是一种特别的力劲美。 裴子戚看呆了,不知不自觉放下了小刀。忽地,他转过身,正好面向裴子戚。裴子戚瞠目惊醒,下意识侧过头去。仉南的下身很大,很巨大,足有他的两倍有余。 系统阴森森说:“你居然在偷看三皇子,被我发现了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儿,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裴子戚:“没有。” 系统:“狡辩,我这里有记录,十三分钟十四秒。” 第十七章 裴子戚沉默几秒,坚持说:“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儿。为了证明清白,我愿意打上马赛克。” 系统:“呵呵,人儿。” 于是,裴子戚眼前变成了一片马赛克。他说:“为什么马赛克是花袜子?” 系统:“不喜欢花袜子?那花内裤好了。” 马赛克图案立马变成一个个又白又圆的屁股,穿着性感的小花内裤。裴子戚顿了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系统默了,迟疑问:“你看得见你的背后?” 裴子戚:“……” 地平面上,一枚斜阳羞涩落幕,群山掩盖了晖光。湛蓝天际弥漫着和煦晨光,大块大块的云朵染成了嫣红。仉南向湖边看去,神色一顿,不由粲然一笑。几条大鱼已去掉鱼头,周身的鱼鳞也清理干净,这会正在清理鱼腹…… 晨光斜落面庞,秀丽的面容似渡上圣光,宁静而圣洁。脸颊旁垂落着许些碎发,线条勾勒得恬静柔美。他低垂眉目,睫毛上泛着橙光,仿佛把漆黑的眸子也染上了颜色。仉南情不自禁走去,对方似乎注意到他,神情一怔,眉宇间带着疑惑。 裴子戚看着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向他走来。他叹气说:“我只想屏蔽一个人,不是把他周围都屏蔽了。” 系统胡扯道:“今天总部只开放了正方形马赛克。” 裴子戚沉默了,似乎相信了措辞。他侧身正对马赛克说:“傍晚时分,天气有些泛凉。殿下贤身贵体,湿衣袍于身怕是会感染风寒,还是及时换下好。” 仉南止了脚步,全身崩得僵硬。彼时他全身湿透,亵裤紧贴身躯。而裴子戚盘坐正对他,视线刚好与裤裆齐平。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多公分,乃至他能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喷向下身。他低头看向裴子戚,只有从容与淡定…… 裴子戚疑惑道:“殿下?” 仉南‘嗯’一下,侧身避过视线,拿起一侧的衣袍走进丛林。 裴子戚不紧不慢地串鱼肉,系统突然说:“戚戚,我发现三皇子的腿长与你坐高相当。” 裴子戚一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仉南从丛林中走出来,他手中提着山鸡与野兔,“天色不早,若大人不嫌弃,望大人与我结伴而行。” 裴子戚连忙道:“能与殿下同行,是卑职三生有幸。”说着,他提起鱼肉便走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语。裴子戚是不打算与仉南交集,而仉南似乎还在尴尬刚才的事情。待到竹屋前,裴子戚拱手道:“今日多谢殿下鼎力相助。若不是殿下帮忙,恐怕卑职得空手而归。今日之恩,来日卑职必重谢……” 仉南笑了笑,“不必来日,就今日吧。” 裴子戚:“……” 系统:“……” 裴子戚又连忙说:“不知殿下需卑职所做何事?” “陪我用膳。” 裴子戚一愣,马上推脱道:“能与殿下用膳,卑职荣幸之至,怎能用‘重谢’两字形容……” 仉南打断他,接过他手中鱼肉:“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大人先回屋休息片刻,待我做好饭菜再请大人过来用膳。”说罢他火速离去,给裴子戚留下一个欣长背影。 裴子戚怔在原地,神情如石化一般。系统说:“想不到古代约会方式这么清新脱俗,含蓄中还带一点小幽默……” 裴子戚摇摇头,向竹屋走去。他嗤笑说:“少胡思乱想。” 仉南接近他,目的来回不过二个。一则是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不是云清;二则因为他是裴子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子戚。 系统啧啧两声,不屑极了。 裴子戚笑了笑:“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特别是皇家人,否则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系统有些急:“你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当我是万人迷,人见人爱啊?仉南对云清痴心一片,全晋国上下均知情。” 当年云清下葬后,仉南一度在坟前自刎殉情。洛帝虽救下他的性命,可他也成了活死人。终日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一直到秦国公去世,他请命远赴北漠复仇……一个为了云清连性命都不要的男人,他永远不会变心,永生永世爱着云清。 系统沉默一会,才说:“今晚宴会你去吗?” 第11节 “去!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裴子戚笑道:“早在四年前,仉南大仇就得以报,近几年来北漠边疆又相安无事,可他一直呆在北漠不曾归京。他不是放下了过去,也不是害怕触景生情,而是找到了新的目标。而他接近我,或许就与目标有关……” 系统说:“或许,还有别的?” 裴子戚摇摇头:“错不了,我试探过他。”他曾告诉仉南,他跟踪偷窥云清,可仉南听到后没有丁点的愤怒。这太不正常了,除非仉南在他身上有谋大事…… 系统:“你那么不相信他,再找一个新欢得了。我觉得二皇子也不错,他应该就是你五年前救下的男人。” 裴子戚顿了顿身形,又转眼恢复常态,推开门走进屋内。他道:“五年前,二皇子应该呆在江南才对。他跑到京城来做什么?还受那么重的伤势。” 系统怒了,“在我面前,你还装逼!他不愿意表明身份,不就是害怕你牵扯其中,导致祸及遭殃。” 裴子戚懒懒躺在床上,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破坏别人一片好心?” 系统消了声息。裴子戚似乎有些累了,躺在竹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湛蓝的天际徐徐被抹黑,如同浓稠的墨砚泼在幕布上。一轮弯弯明月斜挂于天际,周边满是繁星围绕,如钻石般一闪一闪,点亮漆黑天际。 裴子戚睡觉很规矩,双手抱于腹前,呼吸轻而细长。墨发随意洒落,落在白皙的脸庞上,黑白分外分明。一张红唇微微张启,秀丽的眉宇间带着许些倦色。 一旁一道高大身影端坐,正巧把烛光遮住一二。漆黑的眸子隐隐波动,静悄悄地凝视裴子戚。他迟疑伸出手指,向脸颊旁碎发袭去。待到一公分处,他突然停了前进,将手指微微下滑,滑到唇角边…… 他绕着唇形轻轻描画,动作轻柔缓慢。若不是隔着空气,仿佛生怕惊扰了梦中人。波动逐渐散去,一抹笑意爬上眼眸。唇角不由地上扬,含着柔情与温柔,连带着眉宇间均是温暖。 忽地,睡梦人蹙了蹙眉头,长而翘立的睫毛不安分颤动。他连忙起身,抬手一道掌风把蜡烛拍灭,轻启脚尖飞身离开屋内。竹门‘嘎吱嘎吱’摆动,瞬间消了声响,紧密闭上如同从未开启过。 裴子戚伸手捏捏眉间,徐徐睁开双眼,一片黝黑、静默默的。他用手肘撑起身子,秀发划过肩头,又连忙泄于身后。他问:“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晚上七点多。” 裴子戚默了:“仉南来找过我没?” 系统想想,总结道:“来了,见你睡觉又走了。” 裴子戚松一口气,嘟囔说:“那就好。”他又躺回床上:“等过几天,京中事情告一段。若仉南还没有离开,我就拜托他把我送回京……” 忽地,竹屋外传来了男子声。清脆低沉,如泉水温温淌过:“裴大人?” 系统嘿嘿一笑:“有人来补约会了。” 裴子戚装死躺在床上,眼睛眨巴眨巴。门外又道:“碰巧听到裴大人屋内有动静,心想大人应该醒来了,于是过来瞧瞧。” 静默了片刻,门口传来脚步碎碎声,男子声又道:“看来大人是睡着了。那么明日一早,我再来拜访,但愿大人不是一睡不醒……” 裴子戚压着嗓子,迷迷糊糊说:“殿下,卑职醒了,请稍等片刻。”他起身把蜡烛点燃,把房门轻轻打开,“殿下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卑职今日下午是累坏了,回屋倒头便睡过去了。” 仉南笑了笑:“我与大人有约在身,岂敢爽约休息?” 裴子戚一脸恍然,又连忙懊悔说:“卑职睡糊涂了,您不说还差点忘了此事。” 仉南进入屋内,神情猛地一顿:“看来,裴大人对清儿倾慕至极。这竹屋不仅外观一致,连内部布置也如出一辙。” 裴子戚一愣,马上笑道:“卑职这间小竹屋里里外外全是仿的云公子小竹屋,您瞧仿得精细吗?” 仉南点点头,“原来裴大人是仿的。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外观设计、内部布置一致就罢了,怎么连细节也做到了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上一章我写得很含蓄,没看懂是我的锅,后面会继续展开的。 这一篇是重生+穿越,不是单一重生或是穿越 第十八章 裴子戚笑了笑,应声道:“殿下说得极是,正是这个理。卑职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细节做得毫无二致。” 仉南了然笑道:“裴大人用心了。” 裴子戚摆手说:“哪里哪里,殿下谬赞。”又听见系统说:“你也就骗骗他了。竹屋的外观的确是沿用隔壁的竹屋,可内部布置全是你的心血,每一处细节都是你亲手……” 他不理系统,单手作请状:“殿下请随意坐。” “不坐了。裴大人,似乎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估计这会有些饿了。”仉南又道:“我在屋外备了许些饭菜,不知愿不愿大人赏个脸?” “殿下尚未用晚饭?”裴子戚一脸惶恐:“卑职真是罪该万死,竟让殿下等卑职用餐……” 仉南笑了笑,“若裴大人真心愧疚。那今后的三餐,大人都陪本宫用膳吧。” 裴子戚:“……” 系统:“呵,这个套路有点熟悉。” 裴子戚作揖说:“殿下,这于理不合。若被陛下知晓了,恐怕得怪罪于我……” 仉南补充道:“裴大人误会了,只是在此地如此,待回京城自然作废。”他顿了顿,“大人是不愿意?还是嘴上说说的愧疚?” 裴子戚连忙说:“自然是真心愧过。既然殿下愿给卑职将功赎罪的机会,卑职自当全力以赴。” 仉南笑了,“希望裴大人能记得承诺。不会像傍晚的约定,过一会儿就忘记了。”他走向门口,“那我先行告辞,在屋外恭候大人的大驾。” 裴子戚说了几句客套话,恭敬地把仉南送走。待竹门关上,脸上凝成了雪霜。他怒道:“他大爷的!居然让老子当三陪!” 系统迟疑问:“你不饿吗?” 裴子戚默了,他快饿疯了。他提起水囊,连忙走出小竹屋。屋外,恰巧一阵徐风刮过,竹叶拍得‘沙沙’作响。几只萤火虫翩翩起舞,一闪一闪,仿佛是黑夜里的繁星。不远处,一簇火光跃动,忽暗忽明,好似眼睛眨巴眨巴。 裴子戚顿了顿,向火光走去,一面巨大的马赛克墙猛地跃入视线。周围一片漆黑,马赛克处泛着一团团白光。他道:“这大晚上看马赛克,好恐怖。” 系统:“有时间你晒晒屁股,下次看到就不会恐怖了。” 裴子戚:“……” 仉南冲他笑笑:“你来了,想吃什么?” 裴子戚沉默了,他的面前一片马赛克,于是说:“均可。” 仉南割下一块胸脯肉:“有些烫,小心点。” 裴子戚单手持木串,漫不经心咬去。待肉汁入口,瞠目傻眼,整个人怔住了。仉南停了烤肉,坐至他身侧:“怎么了?” 仉南手掌很大,手指根骨分明,修长笔直。他轻握裴子戚的手,毫无压力包裹于手心。也许是月色下,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满是温柔与宠溺,看得令人禁不住得心颤。薄唇轻启,似乎欲言又止,轻轻滚动咽喉。 系统哇哇尖叫:“啊啊啊!这是总部也无法模拟的完美面孔啊!” 裴子戚回神看向仉南,还是一片马赛克。得,白帅了,他瞧不见。他道:“很好吃,有些像我父亲做的。”末了又说:“比我父亲做得好吃多了。” 仉南一愣,转而笑了。双目弯弯,流淌着柔和波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张绝世面容鲜活灵动,美得不可方物,再也找不出词形容一二。 系统止了尖叫,傻愣愣地凝视他,周身冒出红色小泡泡。 仉南松开手,双手位于颈后,把脖上的玉佩解下来。他放入裴子戚手中:“你想吃了就拿着它来皇府找我,无论我在什么地方都会赶过去见你。” 裴子戚依旧看到一片马赛克。他用手握了握,玉身圆润光滑,透着丝丝凉意。他楞住了,此种玉介于暖玉与寒玉间,具有冬暖夏凉的功能。它属于稀有玉,故而只有在皇室才得以见到。 他迟疑道:“此玉珍贵无比,卑职恐无福消受。” 仉南笑了笑:“大人多虑了。旁人的确无福消受,裴大人则是理所当然。” 裴子戚默了,仉南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向系统求助:“系统,你帮我瞧瞧手中的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正面雕有凤凰图腾。玉身呈椭圆状,前端内陷深凹,通体无暇。这应该是一对玉佩,而前端内凹处,正是用于镶扣另一半玉佩。此玉名为‘凤玉’,是皇后、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 皇子大婚前夕,皇后会把凤玉、龙玉同时交于皇子。待洞房过后,皇子才把凤玉交于皇子妃,以示大婚礼成。凤玉与龙玉相扣,则意味着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系统沉默一下,坚定说:“戚戚,可以收下。” 裴子戚不语,再握了握玉佩,神情有些迟疑。系统又说:“是正经玉佩。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交给我保管。等你用玉佩了,我再把它还给你。” 裴子戚转而一笑,“既然殿下如此看得起卑职,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把玉佩揣进了怀中,交给了系统保管。 仉南笑笑:“因先前对大人有些误会,故去户部查了大人的资料。大人的双亲似乎已经双亡了,刚刚大人说……” 裴子戚脱口说:“不,我父母健在,他们没有去世。” 仉南愣一下,眉宇间浮起疑惑。裴子戚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像在说谎反倒像一时口快吐露了真言。 裴子戚也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换一个话题:“殿下有酒吗?有酒有肉才算功德圆满。”说罢,他又拍拍脑门:“瞧卑职的记性。卑职曾听陛下提过,殿下沾酒即醉,身上怎么会……”说着,一个水囊塞到他怀中。 他打开闻了闻,不禁赞赏说:“好酒!” “父皇他不知晓,自从清儿去世以后,我就再也喝不醉了。”仉南顿了顿,“不过喝不醉,每晚睡前我也会喝一点,让自己睡上一两个时辰。” 裴子戚怔住了,干笑两声:“殿下真是痴情种。” 仉南边烤肉边说:“水囊我用过,若大人不介意的话……” 裴子戚立刻把水囊放下,“卑职饿坏了,还是先吃填饱肚子。” 仉南只是笑笑,把烤肉递过去。裴子戚接过烤肉,埋头只顾吃。许是两人都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一时间倒安静下来,一个吃个不停,一个专心烤肉。 系统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今天我瞧了一个凄惨的爱情故事。说一对情侣在荒山野岭里,一天没有吃过东西。后来,男人猎了山鸡与野兔,还抓了鱼了。可男人不舍得吃,默默为女人烤肉,唯恐女人会饿坏了。女人吃得很高兴,满嘴油光,完全不管男人的死活。然后,男人把自己饿死了,女人出去找了新欢。” 裴子戚:“……” 裴子戚放下肉串,顿时觉得没了胃口。他擦擦嘴边的油光,感觉有一点咸。还好带了水囊,他随手摸到水囊,扭开瓶盖,对着瓶口大口大口喝。一股火辣辣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带浓郁的奶腥味……他赶紧喷出口,一边咳嗽一边擦嘴:“好辣!” 他又对系统说:“马上取消马赛克,这种事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系统:“行,下一次咱们直接嘴对嘴亲!” 仉南急忙过来,轻拍他的后背,“你慢一点喝。此乃北漠皇室所酿制的烈酒,平常人只需喝一二杯便能醉得不省人事,你喝了这么多……”话未说完,身旁人软绵绵倒在他怀里。 他低头看去,怀中人两颊漫起绯红,眼尾夹着泪光、半眯迷离。他微微张开红唇,嘟囔道:“好热好热……”说着,双手不安分扯自己的衣裳。 此酒乃是北漠最出名的烈酒,一名北漠大汉喝几杯均能醉倒不醒,更别说裴子戚了。它通常出现在盛大宴会上,象征着不醉不归。它的特点:反应迅速,后劲十足。 胸前衣袍渐渐扯开,圆润的肩头袒露出来。裴子戚的皮肤很白,光滑细腻,覆着柔和的线条。胸前两点殷红若隐若现,娇小可爱、微微鼓立颤动…… 仉南眸子一暗,连忙抓住他的手。许是喝醉的缘故,双手变得柔软无力,松软软地握于手心。裴子戚顿时安分下来,顺从得似只小绵羊。就在顷刻间,他奋命地挥动手臂,连带身躯的扭动,似乎不放开他的手就誓不罢休。 片刻的挣扎,动作越渐越小,平静地躺在仉南怀里。仉南却闪了闪眸子,握住他的手不由收紧。半响过去,呼吸轻而细长,仿佛沉睡一般。仉南凝视他许久,徐徐松了手。忽地,他张开嘴猛地向仉南咬去…… 软绵绵的牙齿啃上胸膛,仉南一愣,转眼大笑起来。胸前阵阵鼓动,磕得裴子戚牙齿有些疼。他松了嘴,仉南松开手。这一次他学得乖巧,主动把衣袍拉好,护住胸前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卯正在时分,朝霞悄悄跃出地面。墨黑的天际被漂白,绽出红彤彤的晨光。月牙儿失了光彩,与繁星一同隐于云中。湖水静静流淌,鸟儿轻轻鸣叫,如往日的清晨一样,充斥着宁静与生机。 突地,‘踏踏——’马蹄声迎面扑来,震得地面颤颤发抖,周边的鸟儿惊得群群高飞。马匹快速奔跑,似风一般划过雄健的身姿。来了三四十人,均身着玄色锦袍,细腰带束腰。 为首人约摸三十岁,身形高大,玄色锦袍上比旁人多一只大鹰。它张着巨大的翅膀,威风凛凛肃立其中。鹰军,一支从未有败绩的军队,而大鹰正是他们的象征。 第12节 小竹屋内,油灯烧至底部。火光忽暗忽明,突地消了身影。一旁的竹床上,一名男子安静躺着。他唇角浮着浅笑,似乎进入了美梦。须臾间,嘴角滑落,蹙起漂亮的眉头,睫毛不安分跳动。 蓦地,他睁开双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涌动着暗光。他起身披一件外袍,推开窗子静默看向远方。眸色越来越深,脸色蒙上了冰霜……忽然,他又自嘲轻笑,将目光看向隔壁竹屋。 隔壁竹屋内,一道欣长身影蒙头昏睡。身上衣袍被扯得七零八落,又刚好把胸前捂得严实。日头徐徐斜挂,一抹日光透过窗子落于竹床上,灰暗的屋内顿时有了光亮。 日光缓缓移动,爬向秀丽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光滑透亮,宛如细腻的豆腐,楚楚而动。裴子戚伸手盖住眼睛,脑门阵阵作疼,好似被钢针扎入。 他倒吸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哑着嗓子说:“系统,给我解酒药。”说着,手心立刻多了一枚药丸。他连忙兑水服下,阵痛从脑门里慢慢撤去。他呼一口气,“来了古代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喝醉。” 系统:“对呀,我也没想到你喝醉后这么开放。” 裴子戚一顿,视线往身上看了看,猛地僵在原处。他沉默片刻,艰难开口道:“昨晚我做了什么事?” 系统叹气说:“昨晚你想脱衣服色诱三皇子。结果三皇子坐怀不乱,及时阻止了你的举止。你奋命地反抗,整个人在三皇子怀里蹭啊蹭,还是没有摆脱他的禁锢。然后你就恼羞成怒,咬向了三皇子的嘴唇……” “咬到了吗?” “咬到了。”系统又说:“你不觉得今天牙齿有一点疼吗?因为你磕到了三皇子牙齿上。” 裴子戚默了一会,才说:“我还做了什么事?” “你耍完流氓后,马上翻脸不认,捂着胸口睡着了。三皇子把你一路抱了回来,结果你又抱着他死活不让他走。三皇子只好抱着你坐了大半夜,等你熟睡了才离开的。”系统又道:“你有没有感到床边还有一点温热?” 裴子戚探了探床边的温度:“为什么不把我弄醒?” 系统怒了:“我是那样的系统儿吗?没有宿主的命令,就擅自操控宿主的身体。”昨晚,三皇子坐在床边,端详裴子戚一晚上,差不多快天亮才离去的。当然,它是不准备告诉裴子戚的。 裴子戚垂下眸子,重新躺回床上,久久沉默不语。系统瞧着有些忐忑,该不会识破了谎言准备弄死它吧?它又想,现在主动坦白会不会宽大处理?默了一会,系统说:“戚戚,你在想什么?” 裴子戚:“我在想,今天早饭会吃什么。昨晚的烤肉贼好吃了,我吃出了野鸡的味道。” 系统:“……” 裴子戚撑起身子,透过窗子看向天色。眉头不由轻蹙,他道:“怎么这个时辰了,他还没来叫我吃早饭?” 系统:“你没得吃了。竹林外来了一群人,竹屋外跪了一个人。” 屋外,一名大汉端跪于地,穿着单薄的亵衣,赤脚上伤痕累累。他埋着头颅,头发絮乱地垂落。背后伏着尖锐的荆棘,密麻的排列,刺得鲜血直流。乍一看去,整个后背一片鲜红。 仉南背向他,神情很冷漠:“你应该知道,此地于本宫意义非凡。除了清儿,本宫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来此。本宫知道你向来有本事,可本事不是这么用的。” 大汉闷声道:“殿下您就算杀了卑职,卑职也无怨无悔。只是外面的兄弟们,他们是跟卑职来的,望殿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从轻发落。” 仉南冷笑一下,“杀了你、杀了他们,就能抹去你们来的事实?” 大汉连忙道:“殿下……” ‘咯吱’一声,竹门打开,一道欣长的身影走出来。来人身着天青直裰,腰带懒懒束腰,发间玉簪倾束,匆忙极了。仉南神情一顿,又转眼笑说:“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裴子戚楞了楞,捂住额头道,“有一点头疼,不过不打紧。”他又道:“殿下,这是?” 仉南轻描淡写说:“我离京有些时日了,父皇命他们寻我回京。” 裴子戚笑了,笑得欣喜若狂。他说:“陛下对殿下真是关怀备至,殿下赶紧回京才是,别让陛下着急了。” 仉南轻声应道:“好,午后我回京。”他又道:“饿了吗?想吃什么?” 裴子戚:“烤肉!” 仉南笑了,宛如冰霜融化,周围一景一致均黯然失色。一双眸子如星辉璀璨,半眯半弯,流转着柔和的亮光。裴子戚顿住了,心头莫名其妙地突了两下。这一副绝世容貌,别说人就算系统也会沉醉不醒。 系统花痴大叫,裴子戚猛地回神,听见仉南又说:“我先去打猎,你稍等片刻。”说罢,阔步向树林走去。 裴子戚喊住他:“殿下,这位兄弟负荆请罪定是知错了,不如让他卸下荆棘。” 仉南停了脚步,对大汉说:“卸下吧。” 大汉把荆棘取下,依旧端跪于地。他懂,卸下只是卸下。他合手抱拳:“多下殿下恩典。”又对裴子戚说:“多谢裴大人。” 裴子戚摆头笑笑:“兄弟客气了,大家同朝为官,理应如此。”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个官,但能被洛帝指派找三皇子,应该官职不小了。 大汉垂着头颅,面无表情,心里却忽上忽下。三皇子自幼有主张,连陛下拿他向来都没辙。此次,若不是陛下拿幼妹婚事作乔,他决不会应下来寻三皇子。他很清楚,就算找到三皇子。若他不想回去,带一百号人手也带不走他。 以一抵十是勇士,以一抵百是英雄,而三皇子是一抵千的战神。他禁不住地苦笑,或许数据还有一点保守。他早准备空手而归,没想裴大人一句话让殿下改变了主意。 上一次殿下如此,还是云公子在世时。殿下对云公子情深一片,只要是云公子的话,无论是对错皆会听的。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而三皇子两样均占了。如今又是裴大人…… 这个裴大人他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权势通天,官风却臭名远昭。三皇子与他有过密私交,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但愿是他多想了。 待仉南远去,裴子戚再回屋内,刚出门太匆忙了。他不紧不慢地洗漱,整理仪容……突地,系统说:“三皇子回来了。” 裴子戚一愣:“这么快?”说着,推开竹门走出。果然,仉南回来了。他不疾不徐前走,肩上扛着一头野猪,足有他两倍块头。一支利箭穿透野猪脑颅,脑髓、鲜血徐徐滴落,落于紫檀衣袍上。 裴子戚傻眼了。 系统叹气说:“大概他是怕他离开后,你会活活饿死,所以猎一头大的。” 裴子戚连忙过去:“殿下,您把放下猎物,剩下交给卑职。”他又道:“您先进屋换衣,卑职一会就弄好了。” 仉南轻启颔首,侧身将野猪轻放在地,“麻烦裴大人了。” 裴子戚拱手恭送。待仉南离去,目光转向野猪。他搓搓手,抓住野猪的蹄子往前面拖……拖了顷刻,一直偷瞄的大汉忍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向裴子戚,拱手说:“裴大人,还是卑职来吧。” 裴子戚一愣,有些怒,看不起他吗?系统说:“他应该是心疼你。” 裴子戚默了,“那就麻烦兄台了。” 然后,他瞅着伤痕累累的大汉,轻而易举地扛起野猪,健步向竹屋走去……待放下野猪,他又跪在原处,低垂着头,连气都不喘一口气。 裴子戚又看向湿润后背,顿时陷入了沉默。系统说:“不哭,笑着活下去。” 仉南换一身玄色锦袍,上面绣着大鹰展翅,盘旋肃立于胸前。他徐步走出来,裴子戚一怔。他差点忘了,三皇子除了皇子身份外,还是晋国的战神、威震六国的大将军……而能当他下属的,自然也没一个等闲之辈。 第二十章 这么想想,裴子戚不禁熄了沉默。 系统又说:“戚戚,你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积极向上、发愤图强的小可爱了,你的小眼神充满了知足……” 裴子戚:“……” 彼时,仉南看了看野猪,柔声说:“裴大人辛苦了。” 裴子戚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是卑职该做了。” 两人轻描淡写把话题跨过去,至于是不是裴子戚亲手挪来……一点不重要。仉南走过去,抽出匕首三下二除把尸体分离。肉是肉、骨是骨,干净利落,刀刀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裴子戚看得有些入神。仉南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纤细,关节处微微鼓起。他握住匕首稍稍一用力,手背轻启手骨,根根分明、浮出优美的弧线。指甲圆润欣长,肌肤是煦和的乳白色。 一旁大汉大惊失色,仿佛见了鬼一样。当年的秦国公与三皇子一般,是闻名天下的美男子。他出身高门大户,又赫赫战功于一身,不知有多少姑娘对他暗下倾心。只可惜,妾有意郎无情。秦国公自幼与穆侯府穆小姐定下娃娃亲,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出意外,两人将执手一生、恩爱白头。 然而天意弄人,穆小姐被先皇强娶为后,成了如今的太后。同时,先皇又赐婚于秦国公,命他不得不另娶了他人。现今的秦太君出身低门小户,容貌挺多算个清秀佳人。至于什么柳絮才高就不用想了,她大字不识几个……许多人为秦国公忿忿不平,一对佳偶被活活拆散之余,还被先皇强行配上野妇。 秦国公是一个好男人,好男人对妻子会从一而终,宠爱有加。旁人私以为正妻不如意,怎么也会纳几个小妾花前月下。然而秦国公一生不曾纳妾,就连府上的丫鬟也数量甚少。 秦国公对秦太君是真真的宠爱有加。当年秦太君怀孕,秦国公撂下所有担子,在家陪妻待产。秦太君食欲不振,秦国公便一心研究菜谱,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等孩子出生后,秦国公已成手艺精湛的大厨。 此后,秦国公也时常为秦太君做吃食。有一次,秦国公为秦太君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恰巧一些将领上门,秦太君便邀他们一起用餐。他们吃得满心欢喜,纷纷大赞秦国公的好手艺。待秦国公知晓后,将他们一个个拎出来,打了整整三十军棍。 打人缘由很是无理霸道,一句话:秦家男人只为妻儿庖厨。这些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合着就该打!再之后有人上国公府,无论秦太君怎么盛情邀请,他们也不敢动一筷一物。 后来,这似乎成了秦家一条家规,秦将军也是如此遵行。三皇子虽不姓秦,可他在秦国公眼皮子低下长大的……旁的不说,他跟随三皇子多年,就从未见他下厨。现在想起来,三皇子是只为爱人庖厨,连为自己都摒除了。 可…三皇子对云公子痴心一片,这位裴大人是男子啊!但又想想,他与裴大人两个外来者,一个跪着受罚,一个坐着等食物,不足以说明一切了?他连忙垂下眸子,手上不由冒出一层薄汗,他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仉南将肉块切得很薄,架起火簇不急不慢烤制。古代的配料不多,下厨完全讲究一个手艺。不一会儿,满满的肉香溢了出来。裴子戚嗅了嗅,连忙凑过去问:“快好了吧?” 仉南点点头:“快好了。”他又说:“烤肉需少食,夏季容易上火。你还想吃什么?” 裴子戚愣了愣:“你会做别的?” 仉南:“嗯,小时候跟着外祖父学了几年庖厨。” 裴子戚默了一会,“谁嫁给你真幸福。”又说:“唰个火锅行吗?” 仉南眼尾一弯,珀眸玉粲,周遭宁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双目对视,一个浅笑顾盼,一个失神凝视。也不知是笑前一句,还是后一句,一张绝世面容夺目生辉、明明赫赫。 须臾,裴子戚挪开视线:“不知殿下有没有需卑职帮忙之处?” “有。”仉南把肉串递到他手中:“烤好了。” 裴子戚默了。他持起肉串,视线不经意扫向一侧,突然停了下来。他踱步走去,笑着说:“这位兄台,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彼时,时间仿佛静止下来,周遭变得静悄悄。一股死亡气息悄然滋生,绕开裴子戚将大汉团团包围,一点一点缠绕上去。大汉咽了咽唾液,连忙道:“裴大人请慢用,卑职乃戴罪之身,不敢逾越。”话语刚落,时间活了过来,气息荡然无存…… 裴子戚笑了笑,持起肉串大口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消灭了好几串。仉南温柔笑笑,起身道:“我去准备火锅食材。”说罢,他走到大汉面前,面无表情道:“你跟我一样来。” 大汉急忙起身,紧随三皇子身后。两人快速入了竹林,逐渐消逝了身影。系统说:“三皇子为什么带上他不带上你?他会不会是男小三?” 裴子戚顿了顿:“他们俩说悄悄话,为什么要带上我?” 系统啧一下:“那肯定是男小三了。没想到他是如此的渣男,我好喜欢!” 裴子戚:“……” 朝阳收了懒洋洋姿态,亮出灼热的爪牙。它透过茂密的竹林,星星点点落于林内。薄薄的迷雾悄悄散去,揭开了郁葱葱的面容。一阵徐风吹过,绿竹纷纷摇摆,‘沙沙’作响。 两道身影渐进渐行,一前一后。为首人身量很高,身形却是偏瘦;身后人矮了半个头颅,身形健硕、块头很大。为首人忽然停了脚步,淡道:“把衣服穿上,别给人看见了笑话。” 大汉拱手遵命,当即把衣袍穿好,玄色锦袍,大鹰位于胸前。两人错开站立,得相辉映。两只大鹰栩栩如生,仿佛结伴展翅,一个展开七翅,一个展开九翅。 仉南面无表情,高贵得不可侵犯。他背向大汉,一双眸子冷漠至极,静默站定。大汉恭敬站在身后,头颅稍稍垂下以示敬重。片响,仉南缓缓道:“你看见了什么?” 大汉一愣,又说:“卑职只瞧见了殿下一人,不知殿下想问什么?” 寒冰乍破,琥珀色的眸子恢复了波光。仉南轻浮唇角:“没有下一次。” 大汉赶忙跪下,一脸欣喜若狂:“卑职及兄弟们多谢殿下恩典!”没有下一次,那么这一次就算了。 “起来吧。”仉南转身将他扶起:“等会叫兄弟们去找食材,这样快一点。” 大汉点头应到,目光划过仉南颈间,猛地失神怔住。他脱口问道:“殿下,你脖子上的玉佩呢?” 仉南也是一愣,淡道:“送人了。” 大汉息了声息,后面就不是他该问的了。当年,云公子尚未及笄,三皇子便向皇后娘娘讨凤玉。至于送给谁,答案不言而喻。只可惜事与愿违,在云公子及笄前夕,三皇子出征了。 后来,云先锋为救殿下去世,云公子火速嫁于他人。凤玉就一直挂于三皇子脖间,多年不曾取下来。其实龙凤玉还有另一曾意思,龙玉象征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凤玉则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故而,皇子送凤玉象征着提亲,而对方接受则以示允诺。此乃皇子择妻的特殊方式,皇后把凤玉交于皇子,则表明了整个皇室的默许。仉氏皇族自古出痴情种,同时也出了太多悲剧,疯地疯了、殉情死地死了,还有相思到白头、孤苦到终老…… 嘴巴是不能问,但可以用眼睛瞧。大汉组织士兵迅速找齐了食材,提着满手食材随三皇子回到了小竹屋。他不留痕迹地端详裴子戚,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他身上没有凤玉后,才把目光悄然撤下。 第13节 裴子戚全程愉快地唰火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待到午后,三皇子果真与大汉一同离开,裴子戚装模作样恭送他离去。等他们离开后,他又赶紧回去补了一个午觉。醒来过后,他的度假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二十一章 正午时分,酷阳悬挂天际,亮煌煌的、周边浮着眩光。天空灼得泛出浅白,云朵化成了滚烫的热气,将大地团团笼罩。静谧的街头,只有稀稀落落几人,任凭沸腾热气霸占整个街道。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车身朴实无华,上头坐着一名车夫。他卷着裤腿儿,一只木头做的脚掌垂在马褡上。马车放缓了速度,停在了裴府大门前。一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玉面桃目,唇角似笑非笑。他身着月白直裰,玉簪束发……怎么离去便怎么回来。 两侧朱门开启,祥伯连忙侧身恭候。裴子戚理了理袖口,阔步走向府内。待大门关闭,祥伯随在他身后汇报:“老爷,您不在这一段时间,几乎天天都有人来找上门。” 裴子戚笑了笑:“噢?看来,近来京中发生了大事。说说有哪些人来找我,挑重点的说。” 祥伯道:“二皇子来找过您一次,得知您离京后就没再来了。大皇子也来找过您,第一次是派人来的。得知您离京后,第二次又派人送了礼物来。陛下派人找过您三次,其中一次是孙公公亲自来的。” 裴子戚停了脚步,反问道:“三次?” “是三次,老奴没记错。”祥伯又道:“老奴也奇怪,往年陛下只派人来一次,今年怎么来了三次?老奴也旁敲侧击过缘由,可几位公公均是闭口不提。” 裴子戚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又道:“对了,杜小姐来过府上没?” 祥伯想了想,说:“没来过。” 裴子戚微微一诧,眉头不由拧住。他拧眉道:“你派人去孙府送份请帖,请孙大人过府一聚,再把大皇子送来的礼物放到书房来。”又说:“我去沐浴更衣,你下去吧。” 得了指令,祥伯当即告退。 裴子戚松开眉头,昂首目视天际,漆黑的眸子里暗涌动波光。右手指腹轻轻摩擦左手指关节……片响,他又轻笑一下,举步离去。 **** 书屋内,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上面放着各色各样的禁书,反正没一本正经的。一旁的书房,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其内。他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持夜翻书,时不时的摇头啧嘴。 忽地,一只纤纤素手夺走书籍:“好呀,孙翰成!不问自取,视为贼也!你这个刑部尚书怕是要坐到头了。” 孙翰成抬头看去,指了指隔壁的书屋:“裴子戚,你老实告诉我,隔壁的那些书你瞧了多少了?” 裴子戚愣了楞,老实道:“看了二三本了,怎么了?” 孙翰成大松口气:“还好只是两三本。再多看几本,合着我就该把你抓起来了。” 裴子戚挑起眉毛:“孙翰成我警告,你别打我书屋的注意。这些书我可收了好些年了……” “行了行了,我不过随口说说,还当真以为我敢抓你啊!”他放下茶杯,“有些话虽说有些矫情,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这京城离了谁都行,离了你裴子戚还真转下去了!” 裴子戚神情一凝,肃道:“计划是不是失败了?” “正相反,计划不仅成功了,还非常的成功。”孙翰成讥笑一下:“杜家父女可比你预料中要凶狠千百倍。按照你的计划,在陛下去行宫避暑的路上,杜琼拦腰告御状。为了避免陛下怀疑,她怎么也得在侍卫手里受一点小伤。可到了计划当天,杜琼儿受得不是小伤了,而是要命的重伤了。”他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杜琼儿撞上了长枪,举着杜淳的血书跪行走向陛下。长枪穿透了身体,她也没停下来,一直跪到了陛下面前。当时,陛下都震住了,血书上染了好鲜血……” 裴子戚放下手中书:“倒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费心点拨她一番。人蠢不打紧,只要对自己狠得下心,大事方可成。” 洛帝想要在大皇子婚事上添堵,人选千千万万,还不一定论得到她杜琼儿上场。她给洛帝留下的印象越深刻,临到关键洛帝才会越先考虑她。 孙翰成一惊:“杜淳也受了你点拨?” 裴子戚点点头。 孙翰成瞠目傻眼,片响才叹气说:“杜淳也是一个狠人。他的那一封血书,一字一句全是控诉大皇子所干下的坏事。陛下看后龙颜大怒,直接打道回京了。后又命人严查血书上的事,果真全是大皇子干的。陛下当场下令禁足大皇子,可又没有一个期限,这不等于变相幽禁了大皇子。” 裴子戚笑了笑:“我猜,最后陛下原谅了大皇子。” “淑妃娘娘在南书房前跪一天一夜,陛下才改了口,把禁足时间改为了一个月。没过几天,陛下又下旨把杜琼儿许配给了大皇子。”说着,孙翰成笑了:“杜琼儿才检举大皇子恶行,一转眼又成了皇子妃,陛下是铁了心让大皇子后宅不安。不过,大皇子接旨了。” 裴子戚也笑笑:“他不接圣旨,恐怕禁足得再变幽禁。” “对呀,他不是傻子。”孙翰成顿了顿,“不过我纳闷一件事。左右不过十天的时间,陛下又下另一道旨意,封大理寺少卿冯敬的女儿为大皇子侧妃,婚期定在这个月月底,比杜琼儿还要早入皇府。” 裴子戚:“你想问什么?” 孙翰成起身,拾起书桌上的锦盒递到他面前。他道:“这里面的和田玉价值黄金千两。听祥伯说,是大皇子送给你的。你与他才结了仇,他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你,没这种好事吧?” 裴子戚抬眼笑看:“若我为他铺路搭桥,让他有一个称心如意的皇侧妃呢?” “还真是你干的!你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都离京半月了,京城还离不开你的手心。”孙翰成坐下来,“不过,此事倒不像你的作风。” 裴子戚叹气道:“若元明手里有一二件把柄,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既然暂时弄不死大皇子,总得给他一点甜头,让他放松警惕。” 孙翰成笑了笑,又道:“杜琼儿在床上养了快半个月的伤势。听说,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趁这几天你与她见上一面,若是以后再想见面恐怕就麻烦了。” 裴子戚轻声‘嗯’一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杜淳即将被斩首,杜琼儿一介白身入嫁皇家,前有大皇子不喜,后有皇侧妃紧逼。若她想在皇子府站稳脚步,除了依附裴子戚,别无选择。 裴子戚端起茶杯,道:“近来京中还有其他大事发生吗?” “没了。” “少忽悠我。”裴子戚又放下茶杯,“陛下派人来我府上召我三次。若无大事,他会召我三次?” 孙翰成想了想,又说:“还真有一件大事,可与你没一点关系。” 裴子戚微怔,“什么事?” “北漠女皇来京城了。” 这位女皇于四年前登基,是北漠第一个女皇。北漠民风彪悍,彻头彻尾的战斗民族。他们以强为尊,谁强大就顺从谁,所有的道德、信仰……全基于‘强大’二字。故而在北漠,一个强大的男人登基四年足以掌控大权,但对一个女人而言,屁股还没坐热。 裴子戚诧了诧,问道:“她来干什么?” 孙翰成呵呵一笑,说道:“你离开京城还真错过了一件好戏,这北漠女皇是来求亲的。她看上了三皇子,愿以和亲名义,下嫁于三皇子。” 裴子戚默了。要是他没有记错,这位女皇与三皇子可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秦国公、秦将军战死一役,大部分的北漠皇族参与了此战。后来。三皇子为秦国公报仇,把参与的皇族全砍了。其中就包括这位女皇的至亲,父亲、兄长、幼弟……总之,差不多所有的皇族成年男性,全死于三皇子手下。也是因为如此,造就了一代女皇。 裴子戚想了想措辞,委婉道:“这位女皇看起来有没有一些异常?” “没有。”孙翰成又道:“此人意志坚定、百折不挠。北漠使团一次次上书求亲,陛下一次比一次严厉的回拒,来来回回都有十次了。北漠女皇依旧没离开京城,仿佛不嫁给三皇子,她就赖死在京城了。” 裴子戚:“……” 孙翰成顿了顿:“其实最开始,陛下是允诺这门婚事的。毕竟是北漠女皇下嫁于我国皇子,这位女皇还是一个美人儿。为此,陛下还特意派人把三皇子寻回了京城。可不知道三皇子对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勃然大怒,罚三皇子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再后来,陛下就改变主意了。”他叹气又说:“现下女皇已不满足上书求亲了,隔三差五进宫去找陛下请婚,扰得陛下不胜其烦……”话锋一转,他又道:“陛下三次召你,该不会是想借你的手把女皇打发回北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位女皇是风一样的奇女子,不是什么女配…… 第二十二章 “我有什么办法?”裴子戚笑了:“她又不是看上我。瞧上我倒好,我直接娶了她,也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 孙翰成噗嗤笑了:“你倒是有觉悟,只怕是瞧不上你。” 裴子戚笑笑。自高祖皇帝起,北漠、倭寇、西北是历届皇帝的心腹大患。其中,北漠首当其冲,其次倭寇,再次之西北。到了洛帝继位,困扰百年的问题全迎刃而解了。 倒不是洛帝治国有方,而是他生了二个好儿子。倭寇常扰江南一带,劫掠海上船只、侵抢陆上城市。他们身材矮小,行为迅速有序,掳完就跑。往往当地官员刚收到消息,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 自江南一带归二皇子管辖,倭寇问题就逐年减少。十年前,倭寇就不敢登陆侵抢。而近三年,倭寇几乎没了踪影,海上船只也能安全出行,不再遭倭寇劫掠。 而西北,早在五年前就归于晋国版图。西北地域不广,主要由几个小国组成。那里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借此优势,西北几国有恃无恐,对周边百姓杀烧抢略,无恶不作。 晋国曾无数次派兵围剿,均以失败告终,云清父亲也是死于西北战役。许是他的死刺激了三皇子,三皇子不要命地只用半年时间,就把西北几国全攻打下来。他带着遍体鳞伤回到京城,然而他的爱人已经去世了。 最令人头疼的北漠,几乎年年进犯边关,杀抢之众不计其数。直至三皇子前往北漠,屠尽北漠皇室,他们才安分下来,不再进犯边界。不过此安分只对于晋国,其余国家他们依旧毫不留情。 近几年来,周边的小国、部落一一被北漠吞并干净,他们的魔爪隐隐伸向一些大国。如今的北漠早已不是当初的一盘散沙,它凝聚着强大的力量,宛如一头雄狮,张着锐利的爪牙,无所畏惧……匪夷所思的是,强大后的北漠在晋国面前依然安分温顺,仿佛像一只可爱的小绵羊。 由此,三皇子威名再度远播,是各国一致公认的战神。别说京中贵女大半倾心他,就连他国公主也有心下嫁于他。如此对比,北漠女皇这个决定倒也不算奇怪了。 “好了,我们该谈正事了。”孙翰成拿出一张薄纸,递到裴子戚面前:“此乃元明书写名单,他们均在陈永汉手里买过科举试题。我核实过了,是真的。” 裴子戚展开纸条,上面只有星星落落的几个名字,后面附着官职与上任时间。他挑起眉头:“才这么几个人?陈永汉担任快十年的礼部尚书,若真贩卖科举试题,不可能才这么几个人。” 孙翰成叹气道:“这份名单是元明提供的,他就知道这么几个人。” 裴子戚一顿,不紧不慢把纸条叠好。他悠悠道:“也难为他了,一问三知。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上,能活到至今也是一个奇迹。” “我再三盘问了,元明没有隐瞒我们。”孙翰成又道:“眼下,我们该怎么办?陈永汉是老狐狸,这么几个人可撬不开他的嘴。” “什么我们?”裴子戚端起茶杯,连忙侧过头去:“办案是刑部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翰成笑了笑:“若我出事了,你还能跑?” 裴子戚默了。别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他与孙翰成却是单向蚂蚱。即他出事了,孙翰成无碍;但孙翰成出事了,他肯定跟着有事。他默了一会,才说:“不知此事,可以装疯卖傻;知了此事,办好了是功劳,办不好是过错,不办又是把柄。这根本是一盘烂棋,我不跟着掺和。” “原来你也知晓不办是把柄,我身为刑部尚书,知情不办是大罪……”孙翰成又顿了顿:“朝廷上有多少人盯着我?盯着你?我已核实过上面的名单,此事已经开始了,停不下来了。” 裴子戚叹气说:“你是铁了心要拉我下水。若我不应下你,是不是还有后招等着我?都说良友良友,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一个损友。” 孙翰成却笑了:“现在该怎么办?” 裴子戚放下茶杯”“什么怎么办?等,等到秋闱。” 孙翰成一惊:“你准备把事情闹大?” 裴子戚冷冷一笑:“对付老狐狸,不用一点特殊办法,你揪得住他的尾巴吗?”说着,他起身又道:“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府去吧。” 孙翰成一诧:“合着,你叫我来,还不打算请我吃饭?裴子戚,过河拆桥也不带你这样的,我可是你拜帖请过来的。” “你坑了我,难道还想我请你吃饭?”裴子戚笑了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以怨报德的人吗?” 孙翰成连忙作揖:“行行,卑职这就告辞,裴大人消消气。” 裴子戚哼一下,孙翰成急忙告辞离去。待他离开,裴子戚对系统说:“我看起来很闲吗?”没事给他找事。 系统想了想,说:“你是挺闲的。不闲会去度假吗?” 裴子戚:“……” 夜幕悄悄降临,散去了光明留下了黑暗。半月披上朦胧的外衣,羞答答地镶于天穹。黝黑的天际散着淡淡的银光,繁星隐去了身影,弥漫着薄薄的雾霭。裴子戚凝向天际,京城的天与别处不同,华丽美好的外表下,总暗藏杀机与死气。 祥伯立在一侧,等裴子戚收回视线,他才道:“老爷,东西准备好了。” 裴子戚点点头,“那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走去。裴子戚一人进入祠堂,祥伯则位于门外。烛光将身影拉得悠长,祥伯望着屋内,眉头不禁皱成‘川’字。祠堂里供奉着两副牌位,并列排立,下方摆着香火蜡烛。可怪在,两幅牌位上空空如也,无一字落笔。 每一年,裴子戚均会让祥伯准备二次祭奠物品。但时间从来没有固定过,今年也许是一月,明年或许就是八月,诸如此类……两次准备时间总是在一个月内。 彼时,祠堂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很轻很轻、陆陆续续的。祥伯摇头叹气,老爷又哭了,回回进祠堂皆是如此,也不知是祭奠什么人。或许,老爷是在祭奠至亲?再或者,老爷在祭奠挚爱?他又叹一口气,罢了,不探究了。 他年纪大了,听不得那些悲欢离合。例如云先锋,他死在了三个月前的今天;他的夫人,不到一个月也跟着他去了。还有云小公子,那可是三皇子心尖尖的人,也就这么去了……他又是叹气摇头,背脊不经曲了起来。 忽地,一名小厮飞速跑来。他缺了一条手臂,空荡的衣袖在空中漂浮,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他火急火速奔来,刚准备开口,被祥伯厉目压下去。他喘了喘气,压低嗓子道:“那个杜小姐派人送信了,福哥叫我赶紧送来。” 祥伯接过小厮的信,轻声道:“你下去吧,小声一点。” 第14节 小厮点点头,这一回他蹑手蹑脚地离去。 祠堂里的泣声渐渐消了,静默得只剩呼吸声。再等一会儿,烛火摇摆,一道修长身影拉在门房上。祥伯连忙道:“老爷,有一位杜小姐送来了一封信。” ‘咯吱’一声,身影踏出门房。嗓音依旧清亮,没有泣后一丝的沙哑,他道:“给我吧。” 祥伯连忙把书信上递,目光看了看裴子戚,眼眶、鼻尖不见红,面上没有丁点情绪波动,仿佛刚刚一切全是他的幻听。他又马上垂下视线,恭敬地站在一侧。 裴子戚拆开书写,只是几眼,不禁勾嘴笑了。他道:“随我来一趟书房。” 祥伯低声应下,随在他身后。裴子戚不疾不徐前走,系统却厉声质控他:“你居然屏蔽我!你答应不会再屏蔽我了!你这个大骗子!快说,你屏蔽我的这段时间里,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搭?裴子戚我告诉你,你这么干是要被系统投诉的!” 裴子戚:“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你知道几次啊?” 裴子戚笑了笑:“你觉得你能骗过我几次?” “……”系统沉默许久,小声补充道:“应该有一次。” 裴子戚不理系统,提笔写下二份书信,交到祥伯面前:“赶紧派人把它送出去,不要被人看见了。” 祥伯点点头,接过两封书信,火急离开书房。 系统啧啧道:“裴子戚,想不到你是一晚上约两个女孩子的人。” 裴子戚噗嗤笑了,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你信不信,她们求之不得被我约?” 第二十三章 惺忪的月色,静默的荷塘,一个个碧绿盘子倦在水面上,各样姿态,一眼望去占据整个池塘。其中,一株株莲花高高挺立,有的含苞羞放,有的怒放盛开……姿势万千。月光缓缓洒下,一阵徐风吹过,荷叶、荷花纷纷起舞翩翩。 一旁竹亭耸立,两道婀娜身姿若隐若现。为首女子粉色织锦长裙,发髫上满是各色首饰。她脸上抹着厚胭脂,拿着镜子一边端看一边问:“小绿,我看我脸色有一点苍白,胭脂会不会抹得少一点?” 小绿心想,再抹就成猴屁股了,面上却说:“刚刚好,小姐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说,这大晚上的也瞧不出呀。” 杜琼儿放下镜子,叹气说:“那就好。我就怕他瞧见,心里存下坏印象。我本与他就有许些误会……” 小绿连忙立于一侧,不再言语。她知道她家小姐又犯病了,犯了无药可救的相思病。说也奇怪,以前小姐提起裴子戚就咬牙切齿,现在却隔三差五过问他的事。这不,裴大人一回京,小姐就命人送了信想见他一面。 思及此,小绿忍不住叹气。小姐刚刚大病初愈,又即将成为皇子妃,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个男人,这算什么事?自从小姐去了裴府,就日日往裴府跑,起初脸上还有忿色,后来每次回来均是泛红脸颊…… 杜琼儿又道:“小绿,我让你带的酒带了吗?” 小绿一肃,战战兢兢道:“带了。”又迟疑说:“小姐,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如果被人发现了……” 杜琼儿沉下面容:“小绿,你从小就伺候我,应该知晓我的性子。”她又叹气道:“我长大了,不能再任性了。欢喜只是欢喜,抵不过荣华富贵。此办法能保住荣华,又能实现欢喜,我不悔!” 小绿又是轻叹,那是杀头的大罪啊! 片会儿,一道欣长身影迈入竹亭。来人双目如星,唇角似笑非笑,手持玉扇道:“抱歉来晚了,车夫绕了一个道。” 杜琼儿连忙起身,笑道:“是我来早了,不是大人来晚了。”说着,她侧身行福礼,却被裴子戚抬手扶住:“你刚受了重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杜琼儿点点头,脸上漫起了红晕。只可惜胭脂太厚,瞧不出所以然,只有心头阵阵鼓颤。她坐回原处,“小绿,给裴大人斟一杯酒。” 裴子戚一愣,提起竹青衣摆,侧身坐下道:“杜小姐,这是?” “感谢裴大人大恩,故备薄一酒。”杜琼儿笑道,“还望大人赏脸饮一杯。” 裴子戚笑笑,手指触向酒杯,却听见系统道:“等等。”须臾,系统又道:“好了,你可以喝了。喝了它,今晚你就需要被日了。” 裴子戚:“……” 系统说:“嗯,需要两个男人轮番日你。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找去三皇子,他一个人就能满足你。”末了又说:“这是系统分析出的结果,不是我瞎编的,你不能屏蔽我。” 裴子戚抬起头问:“杜小姐,你恨我吗?” 杜琼儿一怔,又马上笑道:“裴大人,怎么会如此说?小女子怎么会恨大人,感激还来不及。” 裴子戚也笑了,一字一句道:“感激到给我酒里下药?” 杜琼儿脸色大变,连忙跪下来:“我对大人绝对没有恶意!”她紧咬下嘴唇,又道:“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对大人一片真心,绝无恶意。” 裴子戚徐徐起身,居高临下看向她:“我见过不少过河拆桥的,还没见过河没过完就拆桥的。杜小姐,我提醒你一句,陛下能下旨也能收回成命。” 小绿急遽跪下,磕得‘咚咚’作响:“裴大人,小姐对您真的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她与您的孩子。” 裴子戚面无表情,又见杜琼儿垂下头颅,无力道:“大皇子对我厌恶,皇侧妃又比先我入府。若我不能在新婚夜一举怀男,今后皇府再也没我立足之地。裴大人,就算你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孩子……” “我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混淆皇室血脉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你自个作死不打紧,还妄想拉着我陪你一起死。”裴子戚冷笑道:“杜小姐你忘了吗?裴夫人与皇子妃,你选择的是皇子妃。” 杜琼儿慌然失措,拽着裴子戚的衣摆,声泪俱下:“裴大人,你救救我。我爹要去了,母家无权无势,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裴子戚一脸漠然,幽深的眸子无怒无悲。一个孩子,能将他与杜琼儿永远绑定。为了守护秘密,他对杜琼儿只能唯命是从,竭尽一切去满足她的野心。他失去的是整个人生,而对方得到永无止境的欲望。 片响,泪水洗去了胭脂,苍白的面容露了出来。裴子戚收了衣摆,端坐在竹椅上:“起来吧。” 杜琼儿跪在地上,拽着手绢继续低声哭泣。裴子戚笑了:“以爱之名行害之事。你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故而尽情作践自己,逼我向你妥协。杜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从一开始,我们只是合作伙伴,没有多余的关系。” 杜琼儿颤了颤身躯,依旧埋着头颅。 裴子戚又道:“你是我送进皇子府的,按理说我的确不会丢下你。可若你不配合,那一切就作罢。”说罢,他起身离去,头也不回。 杜琼急忙站起身,呼喊道:“裴大人,脚下留步。” 裴子戚站立原处,背向她道:“我只能保住你的皇子妃位,除此之外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帮助,更不会帮你杀人、害人。若你同意,可以听听我的条件;若不同意,就当从不曾相识。” 杜琼儿苦笑一下,望着裴子戚的背影,神情黯淡无光。她道:“我同意,不知裴大人需要我做何事?” 裴子戚转过身:“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好好做你的皇子妃。若真有事,届时我会派人去联系你。” 杜琼儿有些发蒙,脱口道:“大人……” 裴子戚又打断她:“回去吧,别惹人怀疑。” 杜琼儿凝望他半响,在丫鬟搀扶下才转身离去。裴子戚望着两道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又再次踏入亭内。他叹气说:“我有些后悔了。经点拨后,杜琼儿比以前聪明多了。” 系统:“后悔什么?后悔去点拨她?” 裴子戚悠悠道:“你以为我拒绝她,她就会死心不找其他男人了?” 系统默了几秒,说:“那大皇子头上有一点绿。” 裴子戚:“不是一点绿,而是全绿。” 系统:“……” 彼时,两道身影徐徐走来,一男一女、一胖一廋。胖硕的男子见亭中有人,赶忙蹬着短腿跑去。入了亭内,他上气不接下气,作揖道:“裴…大人,让…您久等…了,卑职…罪该万…死。” 裴子戚笑笑:“冯大人歇歇气,不急不急。” 冯敬擦了擦满额的汗水,“收到大人的信,卑职立马为大人备了礼物,趁这个机会想献给大人。”说着他拿出锦盒,小心翼翼端放在裴子戚面前。 “冯大人太客气了。”裴子戚推开锦盒:“冯大人不嫌弃在下人微言轻,只为贵千金谋一个皇侧妃之位,在下就……” 冯敬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小女命薄福浅,能入皇家即是三生有幸,再往上就无福消受了。大人请尽管放心收下,此乃卑职一片心意,只为感谢无关朝政。” 裴子戚笑了笑,将锦盒收入怀中,“既然冯大人如此说,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又道:“咦,冯小姐呢?冯大人没把冯小姐带出来?” 冯敬低头哈腰,边笑边道:“来了来了,大人您的吩咐,卑职怎么敢不照办?”说罢又对身后道:“遥儿,快点过来,裴大人要见你。” 一道曼妙身姿漫步走来,美目流盼,肤如凝脂,好一个气若幽兰的美人儿。裴子戚勾嘴笑笑:“冯小姐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大皇子殿下一见倾心。”他又道:“冯大人,我能不能与冯小姐说几句悄悄话?” “啊?”冯敬有些发蒙,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 裴子戚笑了:“怎么?冯大人怕我对冯小姐不敬?” 冯敬干笑两声:“没有没有,卑职怎么敢有这种想法?”说完,他又握住冯遥的手,叮嘱道:“阿爹在外面等你,有事记得叫阿爹。” 冯遥点点头,目送冯敬远去。待冯敬走远了,裴子戚噗嗤笑了:“你爹倒挺关心你的。你可不要给他捅漏子,害他丢了性命。” 冯遥连忙跪下,“裴大人大恩大德……” “快起来,你现在身怀六甲。”裴子戚把她轻轻扶起:“孩子出了事,月底的婚事泡汤了,家人还要为此丢了性命,多不值得。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再把渣男弄死出一口恶气!” 冯遥点点头,眼眶含满了泪光。 裴子戚柔声道:“别哭了。今后你就是皇家人,应该高兴。”他又掏出药瓶,放入冯遥手里:“今日我来见你,是为了把它交于你。吃了它,新婚夜你会有落红,大皇子就不会因此怀疑你是不洁之身。” 冯遥瞠目狂喜,半响才道:“多谢裴大人。” “至于八月产子。”裴子戚顿了顿,“你临盆前给我托份信,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又道“把孩子生下来,它会是你在皇家的立足之本。” 冯遥含泪颔首。若不是堕胎会致今后不孕,她决不会铤而走险,赌上全家人的性命。她轻抚肚皮,好在她遇见了裴子戚,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第二十四章 御花园内,一簇簇娇花互相偎依,竞相怒放。散去炙热的日头,懒懒落在花瓣上,绽出淡淡的金光。姹紫嫣红,阵阵幽香弥漫,沁人心扉。 彼时,一行人悠悠行来,为首者是一名女子,紧随其后是一名男子。男子热情备至,面上随着灿烂的笑脸;倒是女子一脸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气息。 裴子戚笑得多灿烂,心里就有多苦。孙翰成那张乌鸦嘴还真说准了,他一进宫就被委托重任——招待北漠女皇。这本属于礼部负责,但洛帝却把重任交托于他,还再三吩咐:好好招待女皇,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苦哈哈地成了官方认证的三陪。 尽管心里有些不悦,可隐隐还有一点小期待。按孙翰成所说,北漠女皇是一名美人儿。陪美人儿出游,也算一件赏心悦目的美差。然而待他见到女皇,那一点期待也破灭了…… 北漠人体形魁梧,这位女皇也不例外。胳膊、大腿比裴子戚壮了一轮,腰身又比他粗了二圈,只有胸部稍稍比他鼓一点……倒是那一张脸,窄面高鼻、五官深邃,很是精致立体。 可再漂亮的女人,抡出来的拳头比他还大,裴子戚也没了一点兴致。女皇瞧他也相差不多,死沉沉的面容仿佛在说:晋国是没人了吗?找一个娘娘腔来招待她。对此,裴子戚只有笑,用笑容掩盖万箭穿心。 忽然,女皇止了脚步,对裴子戚说:“喂,你不是说御花园是皇子皇女、嫔妃嬉皮玩的地方?怎么没看见人影?” 裴子戚连忙道:“目前宫里只有一位淑妃娘娘。四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其余三位皇子均另立皇府。对了,还有一名小公主住在宫里。” “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吗?怎么才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皇瘪嘴道:“中原人真奇怪。在我们北漠,强者可以拥有无数个老婆或丈夫。像我额父北漠王,他一生的女人多得数都数不清。”又说:“你们的皇后居然只生了一个儿子,真怪。在北漠,女人为强者生儿子才有地位。例如我额母,她为额父生了十二个儿子、五个女儿,才成为了北漠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干笑两笑:“陛下的兄弟姐妹真多。” “那是我额母生的,我阿姆就生了我一个。”女皇甜甜一笑:“所以我一定要嫁给三皇子,为他生很多很多孩子,成为最有地位的女人。” 裴子戚默了,想了想才说:“陛下,三皇子似乎杀了您的父亲还有兄弟姐妹……” 女皇笑得更甜了:“这说明三皇子比我的额父、兄弟姐妹要强很多很多倍!是最最强大的男人!”她又道:“我的额父、兄弟姐妹生前待我与阿姆很不好。现在他们死了,难道还妄想我替他们报仇?哼,我又不傻!陪他们一起去送死。” 裴子戚:“……”好单纯不做作,没心没肺。 失神的顷刻,一道雪白的身影闯入御花园,全身毛绒绒的,行动速度极快。女皇眼眸亮了亮,招呼也不打就冲了过去。待裴子戚回神,小白兔在御花园窜来窜去,矫捷的身姿化成残影,女皇随其身后捕捉。 这只小白兔是五公主的宠物,已经饲养三年多了,感情颇为深厚。平日里,白兔倒是乖巧安分,只是有时会胡乱瞎跑。好在宫中人多半认识它,见着它了就帮五公主抓回去。 第15节 提起五公主,裴子戚不禁心头一软。五公主今年七年,白白胖胖跟个福娃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圆嘟嘟的小脸。一笑起来,一对小酒窝挂在嘴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别说裴子戚稀罕她,洛帝也宝贝得不行。洛帝向来想要一个女儿,可当年皇后生子时,差点难产丢了性命。从此,洛帝再也舍不得让皇后生孩子。皇贵妃又早早去世了,只为洛帝生下二皇子。故而,五公主是淑妃娘娘的女儿。 五公主虽与大皇子同父同母,两人性情却截然不同。五公主乖巧懂事,洛帝偶尔上淑妃娘娘那里坐坐,还多亏了五公主的福。思绪间,小兔子窜得飞快,身姿若隐若现又转眼消逝。 女皇闪闪兴奋的眸子,任兔子前跑一阵。再拔腿冲上去,抽出匕首往前一丢,尖叫声响起又马上断了。匕首穿透白兔定在青砖上,鲜血漫红了地板…… 身着浅蓝长裙的五公主正好瞧见这一幕……她望了望她的小兔子,又望了望不远处的裴子戚。圆溜溜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豆大的泪水挂在眼底,小鼻子一抽一抽,小嘴瘪在一起。 她看了一会儿,小手捂住眼睛,放声大哭跑去,一边跑一边哭……裴子戚连忙道:“五公主。” 五公主回过头,呜咽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说着,蹬着两条小短腿向前跑去。 裴子戚叹一口气。公主,你跑错方向了,告状得走另一边。 “一只兔子死了哭什么?”女皇连着匕首与兔子尸身一起拔了出来,又道:“个头一点,不过挺肥的。”说着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什么东西。 裴子戚仰望天际,全程当做没瞧见。不一会儿,一名小太监跑过去,曲腰笑道:“裴大人,陛下有请。” 裴子戚理了理袖袍,大步向前迈去。萧条的背影,只有八个字: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随着小太监进了永和殿,殿内一大一小身影端坐其上。小身影被大身影搂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憋得通红,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洛帝脸色阴沉,厉声道:“裴子戚,看你干得好事!” 裴子戚提起衣摆,俯首跪下:“卑职有罪,还望陛下处罚!” 洛帝将五公主交于孙禄,起身滔滔不绝地斥骂,速急的脚步声在殿内来回响起。裴子戚则俯在地上,与系统唠咯:“再不把北漠女皇送走,我感觉我活不过十章。这个星期因为她都第二回 了,再这么下去,洛帝迟早会砍了我。” 系统:“上一回因为什么事来着?” 裴子戚叹气说:“逛街买东西不给钱,差点被抓进天牢。”又道:“这事怪我,不应该教她逛街的。” 忽地,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脸上沾着一块块的黑迹。帽子倾斜悬挂,衣摆处有些黑糊。他战战兢兢跪下,颤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御花园着火了。” 洛帝看向裴子戚,咬牙道:“裴子戚!” “臣有罪,望陛下处罚!”裴子戚继续俯在地上,高声琅道。 洛帝深吸一口气,面向小太监道:“怎么回事?” “北漠女皇把御花园的花全拔了,说是用来烤兔子肉吃。小的们千劝万劝女皇才罢了手,可一转眼她把整个御花园点着了。”小太监顿了顿说:“女皇说不让她扯,她就在御花园里烤兔子肉……” “放肆!一个小小的北漠还翻了天!还敢在朕的地方上撒野!”洛帝来回怒走,血丝悄然爬上眼球,整个殿内笼上盛怒的气息。五公主止了哭声,躲在孙禄怀里静悄悄的。突地,洛帝停了脚步,狠狠拍向桌面,‘砰’地一下巨响震动了大殿。他徐徐闭上双眼,厉声道:“裴子戚,此事由你处理。若处理不好,就别来见朕了。” 裴子戚直起身子,神情漠然,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拱手道:“臣领旨。” 洛帝揉了揉眉间,叹气说:“你们下去吧。” 裴子戚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摆,不疾不徐走出大殿。系统说:“戚戚,你要去调兵符打战了吗?” 裴子戚笑了:“打战?我一个文臣打什么战?再愤怒,打战也是整个国家的事。洛帝知道孰轻孰重,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让我处理此事,就想消了这口恶气。” 系统默了几秒:“那你有办法了?” 裴子戚笑笑,对身后小太监道:“女皇受伤了吗?” 小太监想想说:“奴才来那会女皇没受伤,不知这会儿受伤没。” 裴子戚点点头:“火势控制了吗?” 小太监:“奴才来的时候,火势小一些了。” “你带几名小太监去御膳房领一些干柴火。把御花园的该灭的火全灭了,把女皇身边的火给我烧起来。”裴子戚笑了笑:“女皇不是要烤兔子肉吗?没有火怎么烤兔子肉。” 小太监大惊失色:“裴大人,您这是……” “有我在,还担心会烧死女皇?”裴子戚轻笑一下:“老虎不发威,她总当我是病猫,给她涨一点记性也好。” 小太监一脸为难道:“若是伤了女皇陛下怎么办?” 裴子戚笑了,负手远去道:“我要的就是她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女皇:香蕉你个巴拉,抢我男人还烧我身体! 裴子戚:你不是想玩火吗?我让你玩个够呀! 第二十五章 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镶着朵朵白云。一阵徐风吹过,云朵迎风漂浮,羞得聚成了一片。酷夏过去,阳光变得暖洋洋,慵懒地覆盖大地。裴子戚提着小笼子,漫步走在大街上,心情美好得正如天气。 自御花园事件后,女皇就安分得整日爬在床上,裴子戚行程也成了鸿胪寺每日一探。外宾受伤是他招待不周,至于怎么受伤的,这个问题不重要……反正女皇不会追究,洛帝也不会追究。 北漠人口不多,却是版图辽广,接壤无数国家。故而,为北漠女皇安排的居住地,以高大巍峨为主。裴子戚畅通无阻走过廊道,抵达女皇房前。两旁的侍卫为裴子戚打开房门,其中一个侍卫道:“裴大人,女皇这会心情有一点不好,你看……” 裴子戚点点头,阔步进入屋内。次次来心情都不好,不差这一次了。屋内,一道健硕身形爬在贵妃塌上,一条腿不安分地甩动。忽然,身形朝他看来,神情一楞,又马上横眉竖眼道:“你又来做什么?又来看我出丑的?” 裴子戚笑了笑:“您是贵宾,卑职理应来看望您。”说着又把手上的笼子提出来:“您瞧,卑职还给您带了礼物。” 女皇别开头,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要在床上爬半个月,我的胸还是比你大!” 裴子戚:“……”他真没有这么想。 “那是当然,卑职怎么敢跟女皇比。”裴子戚干笑两声,“卑职把礼物放在您跟前,您瞧瞧。” 女皇侧侧头,眼珠子落在眼尾处瞄了瞄,立马回过头质问道:“这只狗个头怎么这么小?我要力量强大的藏獒,不要软绵绵的小狗!” 裴子戚拱手道:“藏獒生性凶猛,如今陛下又受了伤,不适宜饲养解闷。这只小狗个头虽小,但性情温顺,对主人又极为忠诚,最适合饲养解闷不过了。”又道:“卑职许诺陛下,待陛下伤势痊愈,定送陛下一只藏獒解闷。” 女皇转了转眸子,谨慎问道:“你没骗我?真的送我一只藏獒?” 裴子戚笑笑:“那是自然,陛下请放宽心。” “那好吧,我收下它了。”女皇展开手作出接纳状,道:“不过我不能把带它回北漠,一只软绵绵的小狗带回去会被耻笑的。到时候,你要帮我照顾好它。它是我养过的狗,不能让别的狗欺负它。” “好,卑职应下陛下。”裴子戚笑了:“只希望陛下不要后悔今日所言。” 女皇不理会他,捧着小狗‘咯咯’笑个不停。这只小狗是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因为才出生一两月,身形煞是娇小可爱。纯白的短毛发,圆滚滚的身躯,耷拉着小耳朵。一双水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女皇。待熟悉后,亲昵地蹭蹭女皇手心,摇晃着小尾巴…… 裴子戚瞧了一会,识趣地自行离去。待他离开,一名北漠大汉从屏风走出,看样子已静候多时了。他单腿跪下,右手撑在膝盖上:“郡主,王要见你。” 女皇停了动作,面上一阵欢喜,又马上怒气腾腾。她抱着小狗,别开头道:“哼,我来晋国这么久了,他终于要见我了?可惜我不想见他了,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他!” 大汉站起身,对屏风后招了招手,四名大汉陆陆续续走出来。他们一人负责一个塌脚,一言不发把整个贵妃塌抬起来。为首大汉抱拳道:“郡主抱歉,王有吩咐您不想见也得见。” 女皇立马嚷嚷道:“快把我放下!再不把我放下,小心我回北漠抽你们!不,等我伤势好了就抽你们!” 为首大汉转了转花瓶,内屋‘嘎吱’一下,一道密道从床后展开。六人火速进入密道,所有的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 面前的男子金簪束发,墨色劲装于身,修长手指勾着小狗下巴。窗外的煦阳恰巧斜落面庞,长而翘的睫毛绽出金光。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浅笑的唇角……恰是勾出一张无瑕的侧脸,更不用提祸国殃民的正面。 女皇瞧得脸红耳赤,‘扑通扑通’地心头狂跳。她咽了咽唾液,小声道:“王,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烧了御花园?”男子的嗓音低沉、清脆,每一字好似乐符雀动,铿锵有力、不怒而威。 心头当即止了跳动,女皇小心翼翼看向他,支吾道:“您不是说,大事不能胡闹,其余事随我闹吗?” 男子继续逗着小狗,没头没脑来一句:“别给他惹麻烦。” 女皇愣住了,想了许久才道:“谁?裴子戚吗?” 男子顿了顿手指,又道:“这只小狗挺可爱的。” 女皇了然了,勾着脑袋道:“噢,那我以后不给裴子戚惹麻烦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她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四年前,北漠就灭国了,由此她当上了傀儡皇帝。她这个皇帝是真傀儡,全北漠都知道掌权的是男子,她只是用来蒙蔽外人。北漠民众也帮着男子,一起做戏蒙骗外族人。 男子在北漠威信很高。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被民众当成了神明指示,不要性命也要恪守完成。当然,北漠在他的带领下也成了一方霸主,各国谈其色变。就像太阳神的预言,真神会带领他们走向强大,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四年来,他们的版图日益辽阔,民众的生活也日渐美满。没有贫穷、没有苦难,这一切都验证了太阳神的预言,这个男人就是北漠的神,他们的真神。 尽管她不清楚王为什么把她推上皇位,但她明白王这么做一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是她不该知道的。她再次看向男子,男子揉了揉小狗的脑袋,漫不经心道:“你回去吧。” 女皇点点头,又小声道:“你真的不娶我?” “不娶。” 女皇垂下头,脸上有几分落寞。她道:“那好吧,等我伤势好了,我就回北漠去。”又说:“能不能让我带走小狗,我挺喜欢它的,真的。”虽然王很喜欢小狗,但那是她的小狗! 男子停了动作,“带走吧。” 女皇接过小狗,落寞的脸庞变得神采飞扬。她把小狗抱在怀里,又嚷嚷道:“快快,你们把我抬回去!” 四名大汉涌上去,抬着贵妃榻迅速离去。待一行人离开,一名大汉单腿跪地,抱拳道:“殿下,最近江南一带又有了倭寇的踪迹,数量似乎比以前都要多,您看怎么办?” “再派一支水军过去,不要让二哥的人发现了。”男子顿了顿,又道:“这一次抓到的倭寇全杀了,无论倭寇出多少物资也不留命。从今往后,抓到的倭寇一律如此处置。我放他们一马,他们倒以怨报德。” “是,殿下。”大汉抱拳领旨,又迟疑道:“卑职还有一事请殿下指示,各国各地还要继续派人寻找吗?” 话语一落,空气忽然凝下来,静默得令人喘不过气。大汉勾着脑袋,强压着呼吸声,手心里拽满汗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冒犯殿下。可是四年了,再美的梦,殿下也该醒了。 四年前,殿下攻下北漠,屠尽北漠皇族替秦国公、秦将军报仇。过后,他瞒下了攻陷北漠的消息,带着重伤连夜赶回京城。殿下打着什么心思,他们这些部下心知肚明,却无法阻止他的决定。 大仇已报,北漠、西北已平,剩下的倭寇有二殿下在,殿下再没牵挂。他瞒下战胜消息、带伤连夜回京,打算在云公子坟前自尽。 殿下去了云公子墓前,好在那是一个晴天,一景一物全看得十分清楚。云公子的墓是殿下一手一手挖出来的,也是他亲自把云公子送进去的。云公子的墓到底是怎样的,没人会比殿下更为清楚。云公子的墓被人动过,而且是掘开的大动。 殿下疯了,赤红的双目像发狂的野兽。他不顾重伤跑过去,用双手刨云公子的墓,还不准他们几个帮忙。其实他们心里明白,云公子的尸身多半不完整了。有些盗墓贼,专门盗公子哥的陪葬品。他们只管盗可不管尸身怎样,这个云公子也是倒霉,竟然遇上了盗墓贼。 殿下刨得满手是血,连泥土都染满了鲜血。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云公子的尸身不见了,所有陪葬品也没有丢。殿下愣了半天,又疯狂大笑起来。他们都以为殿下疯了,可殿下又冷静地命他们把墓埋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北漠。 这四年来,殿下借着北漠的势力,四处寻找云公子的踪迹。如今北漠的强大,还多亏了云公子的福。其实他们都清楚云公子死了,是殿下亲手下的葬,尸身丢了不能代表什么。可殿下不愿意醒来,执着地命他们寻找云公子。 四年了,他们走过多少地方、深入了多少国家,从不曾寻到云公子的踪迹。或许,他应该提醒殿下,再美也只是梦…… 就在踌躇之际,男子忽然道:“撤回来吧,不用再找了。” 大汉面上一诧,又欣喜若狂道:“卑职领旨。”说罢,他连忙起身把旨意送走。收到旨意,那些人也该松一口气,殿下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评论心疼二皇子的,其实我想说 二皇子真的是脱俗型男配,七七跟他在一起简直在耽误他 不开玩笑,我非常认真的,往后面看你们就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旭日熠熠,驱散了云彩,散出腾腾热气。裴子戚骑着马匹,身子来回颠簸,额间覆着薄汗。忽地,一道雄壮的身影驰骋而过,英姿飒爽,面上洋着粲然的笑颜。 待超过裴子戚,身影拉住缰绳停下来。她转头说:“裴子戚,你快一点!次次都让我赶上了,不好玩。” 第16节 裴子戚苦笑道:“卑职哪敢跟陛下比,陛下雄姿英发……” 女皇笑了,通红的面容奕奕生辉。她仰头迎着烈日,张开双手道:“今日天气真好,最适合打猎了。” 裴子戚干笑两声,你丫快中暑了知道不? 女皇烧伤了背部,太医吩咐要静躺半个月。而她躺了十天就下床满地跑,还嚷嚷着去京郊打猎。京郊有一片森林,据说常年有猛兽出没,故而鲜有人靠近。也不知女皇如何得知,刚下床就吵着去森林狩猎。 裴子戚拗不过她,只好满口应下,计划带士兵一起去。女皇却不乐意了,说什么北漠汉子一以抵十,用不着带士兵去,他们有三四十人。没错,她带了四名北漠大汉,再加上他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女皇原想带三名大汉,但考虑到他体弱病虚,所以多带一名大汉给来照顾他。对此,裴子戚感动得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片森林多年无人闯入,里面是真有野兽还是传说,谁也不清楚。 为了以防万一,裴子戚带了一名小厮随行。女皇倒没说什么,只是望他眼神多了一抹怜悯。他叹一口气,又寻思着怎么把女皇送走。陡然,一张锦帕递到他面前,来人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耀得发亮。 “你出汗了。”男子声浑厚磁性,宛如清泉流淌,透着舒心的清凉。 裴子戚接过方巾,拱手道:“谢谢殿下。” 仉南又道:“需要休息吗?” 裴子戚摇摇头,擦了擦额间汗水。在半路上,他们碰巧遇上三皇子。三皇子询问了去意,便与他们结伴同行。缺心眼总能长命百岁,瞧女皇的样子应该是千年王八,可他就不一定了。有三皇子的加入,他的生命就多了一份保障。 他看向仉南,木簪束发,一身锁子盔甲,腰间系着长剑。瞧装扮应该是刚从军营出来,还未换身衣裳就碰上他们了。许是穿上盔甲缘故,气势大为不同,挺立的身躯犹如利刃,劈天盖地、锐不可挡,气吞万里间仿佛世间是一件玩物,供他嬉皮玩乐。 仉南注意到视线,侧头相看。他立刻别开头,面上从容自若。系统‘啧啧’说:“你偷看你坏,这下被抓了吧!” “森林里有没有猛兽?”裴子戚又道:“只有一百米就要进森林了。”早前,他就问过系统。系统却说,距离太远无法检测森林。 系统想了想问:“什么叫猛兽?” “老虎、狮子之类的。” 系统: “那没有。” 裴子戚放下心,拉着缰绳进入森林。森林里,四处是参天大树,茂密笼成荫。一阵徐风刮过,树叶‘唰唰’作响,卷走了行人的炙热,覆上阵阵清爽。 一行人纷纷下了马匹,徐步走在森林里。女皇东瞧西瞧,兴奋道:“真美!怎么美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你们中原人真不懂享受。” 裴子戚面上笑笑,心里却如履薄冰。他对系统说:“你确定森林里没有猛兽?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安静得有些可怕。” 系统:“按你所说,的确是没有猛兽。” 裴子戚:“那不按我所说呢?” 系统:“大概有吧。”又补充道:“这得看人来说,对你肯定是猛兽,对三皇子就是宠物了。” 裴子戚:“……那到底有什么?” 系统想想说:“我告诉你,你能保证不害怕吗?”又道:“你现在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在你身后不远处,有两米多高的熊。” 裴子戚咽了咽唾液:“系统,我可以对你说脏话吗?” 系统道:“脏话会被屏蔽,而且辱骂系统要扣分的。” 裴子戚:“哔——哔——哔——” 系统:“你说了什么?怎么一个字都听不见,连你的脸都被马赛克了。” 裴子戚:“……” 裴子戚不理系统,拿出令牌交到小厮手里:“拿着令牌去刑部找孙大人,让他想办法带士兵过来。情况紧急,让他动作快一点,我们几个人撑不了多久。” 小厮大惊失色:“老爷,出什么事了?”又道:“您亲自回去叫孙大人吧,小的烂命一条,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了……” “三皇子和女皇全在这里。”裴子戚打断他的话:“若我走了,他们出事了,我头一个要填命。”又道:“你当过百夫长,野外各方面素质比我强。比起我,你更有希望跑出森林、见到孙翰成。” 小厮神情一凝,将令牌揣进怀里,拍着胸口道:“老爷,您放心。小的就算死也要死在孙大人面前,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裴子戚:“你牵着马匹往前走,等走远了再换方向掉头。” 小厮点点头,牵着马匹蹑手蹑脚离开。待小厮远去,女皇拧眉质问:“裴子戚,你的下人怎么跑到我们前面去了?太没有规矩了。不行我要把他叫回来,狠狠教训他一顿,让他尊卑不分。” 裴子戚连忙拦下女皇,赔笑道:“陛下,是卑职让他回去的。卑职嫌他碍手碍脚,就让他先回去了。这兔崽子不认路,前后不分,跑错了方向。”又道:“女皇,我们往前面走吧,别停在这里了。” 女皇却摇摇头,嗅了嗅空气道:“不行,不能离开。等会有猎物过来,这空气里的动物气味越来越重了。” 裴子戚默了,对系统说:“……她是属狗的吗?” 系统:“她说得很准,敌方还有三百米抵达战场。” 裴子戚楞一下,又说:“小厮呢?他没事吧。”那是他唯一寄托的希望。 系统:“没事,动作挺迅速的。现在已经掉头了,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出树林了。”又道:“你怕什么?有三皇子在,还怕熊会吃了你?” 裴子戚无语了,反问道:“如果我和女皇同时出事,你觉得三皇子会就谁?” 系统:“当然是你。女皇死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死了,我保证他会疯了去。他守了你一路,眼睛一直在你身上。你渴了递水、出汗递手帕,热了又帮你挡太阳……你吃醋也要讲个道理,别这么无理取闹。” 裴子戚:“……” 忽地,一道健硕的身影挡在身前。他抬头望去,仉南侧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请你也不要离开我。” 裴子戚怔怔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砰砰砰’,地壳微微的震动,一个庞然大物徐徐驶来。长嗥响彻了森林,树上鸟儿全部惊飞。系统真的没骗他,这只熊二米多高,将近三米……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声道:“好,我不离开你。” 仉南笑了,如寒冬迎到了盛夏,一眼一唇尽是写意温柔。笑靥绮丽,哪怕星辰都不及它万分之一。只是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笑的?裴子戚闷闷想到。 女皇眼眸一亮,手舞足蹈冲上去道:“啊,好大好大的熊!我就说有猎物吧!果然猎物来了。” 裴子戚默了。北漠女皇冲到了巨熊跟前,四名北漠大汉楞在原地一动不动……不,他们动了,挡在了他的前面。他无语道:“他们不怕女皇被拍死吗?” 系统:“或许,女皇的命不值钱吧。” 裴子戚:“……” “唰”地一声,一只箭飞驰射向巨熊。待近巨熊身成了牙签,软绵绵地刺了它一下,随即掉落在地。女皇放下弓,摸摸脑袋,疑惑道:“怎么没射中?” 裴子戚:“……” 系统:“……” 长嗥再次响彻,掺着汹涌的愤怒,显然女皇的举止激怒了它。女皇面无改色,嗤笑道:“笨蛋,你来打我啊!”说完她脸色大变,立马丢下弓,掉头疯跑回来…… 裴子戚:“……”这是中二病吧。 系统:“……”没错,中二晚期。 女皇躲在裴子戚身后,瑟瑟发抖,卷着身子不到肩膀高。裴子戚叹了叹气,除非女皇能变成球,不然她那庞大的身躯,他绝对挡不住。果不其然,巨熊疯狂地向他们发起攻击。四名大汉包抄攻击,仉南站在裴子戚身前,抽出了腰间的利剑。 突地,身影闪动,一跃到巨熊跟前。身影化作残影,在空中不断闪烁,又转眼而逝。裴子戚眨了眨眼睛,仿佛看动画片一样,看着仉南凭空出现又凭空消逝。 这真是开了挂的男人…… 第二十七章 裴子戚凝望仉南,一时间觉得他的身影格外高大……他揉了揉眼睛说:“系统,你是不是给仉南开挂了?” 系统叹气道:“你就承认吧,三皇子是被老天眷顾的完美男人。连画风都与你们这等凡人不同,他是精装彩漫,你们是黑白草稿。”又说:“不过不用在意,有你和女皇联手,老天爷想眷顾也眷顾不了。” 裴子戚:“……什么意思?” 系统:“字面上的意思。一个是核武器,一个是生化武器,碰在一起能毁灭地球,老天也救不了。” 裴子戚:“……” 巨熊躯体笨重,前爪刚扑向空中,残影又消失了。来来回回,一人一熊嬉戏打闹,三皇子是嬉戏,巨熊是打闹。不一会儿,巨熊倦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它佝着身子,身上带着各样的伤,发出轻声的呜鸣。三皇子徐步走近,呜鸣声更响了,透出阵阵哀伤与悲鸣。 裴子戚叹气说:“这只熊也是成精了,居然会卖萌求饶。” 仉南若真想杀它,一剑便能轻易解决,何必折腾良久。他手下留情,恐是存了收复它的心思。这种巨型猛兽用途颇多,单在战场上就能威震敌方,更不用提它的杀伤力…… 女皇停了颤栗,缓缓抬起脑袋。她谨慎地露出一双眼眸,睁睁地看向远方。待看清楚后,她连忙拽起裴子戚,火速冲了上去。等到巨熊跟前,她扬起下巴,抚掌大笑道:“叫你吓我,现在怂了吧。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姑奶奶可是北漠女皇!” 一旁的裴子戚大口喘着粗气,面色弥着潮红,鼻尖冒出了薄汗。他对系统说:“不行了,你赶快给我恢复一下,心窝窝疼。” 系统:“……”你个废物。 女皇弯腰拾起弓,戳了戳巨熊道:“喂,姑奶奶跟你说话呢!赶快像刚才一样哼哼给我听,不然小心姑奶奶我抽你。” 巨熊哼一口粗气,又垂着脑袋朝仉南低声呜鸣。仉南笑了,温柔地摸摸它的下颚。巨熊用鼻尖蹭蹭手心,呜呜哼哼个没完,还在地上无赖地滚了滚。 女皇气得七孔生烟,拿起弓就往巨熊伤口上抽。哀嚎声震响森林,巨熊扬起头颅痛苦嗷叫。背上一处伤口深入见骨,鲜血大量的涌出……女皇立即怔住,支吾道:“我…只想教训教训它,没真想伤了它……我不知道会造成这么深的伤口。” 仉南冷眼看向她,唇角轻抿成线。女皇当即变了脸色,神情惴惴不安。她连忙丢了弓,双手无措的摆放,微微颤抖的嘴唇,像似准备开口又像似惶恐至极。 巨熊亮出尖利的牙齿,双目赤红,鼻孔喷出滚烫的粗气。女皇瞧得一阵哆嗦,嗓音发颤道:“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能抽你一次就…能抽你二次,知道我厉害吧!”说完,她又对仉南道:“救我。” 仉南面无表情,眉宇间满是漠然占据。四名大汉也坦然自若,垂着头颅向后退一步。女皇一怔,别开头不再吭声。她咬着下嘴唇,面如死灰……忽地,一道清秀的身形跃入视线,她眼眸一亮,提腿立马跑了过去。 裴子戚拿出方巾,刚想擦拭鼻尖的汗水,那道雄壮的身影又跑了过来,像风一样卷在他身侧。系统立即道:“戚戚,快躲开!” 裴子戚侧头看去,一只巨大的瓜子拍向他,带着强有力的风劲刮过。他是真心想跑,然而有心无力跑不动了……他叹一口气说:“系统,等会复活我时,速度要快一点。”说罢,连忙转过头去。要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这张英俊的面容不能毁了。 突地,一具高大的身躯紧紧抱住他,释放着灼人的气息,大手覆住了他的后脑勺。‘砰’地一声,巨爪覆在了高大身躯上,两人猛地向大地倒去。清脆的落地声,头颅与身躯被护在了怀里,只有四肢落在了地上。 他凝视着仉南,白皙的肌肤变得苍白无比,琥珀色的眸子犹如深渊,涌动着绝望与痛苦。仉南张了张嘴唇,低沉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再多的关心与担忧,在‘失去’二字面前,宁愿什么也不知情。 裴子戚道:“我没事吧。” 仉南一愣,又冁然而笑,开心得像一个孩子。苍白的肌肤渡上了光彩,绝望与痛苦散去,琥珀色的眸子恢复如初,带着温柔的笑意。 裴子戚垂下眸子,小声问道:“为什么?”仉南完全能一剑杀了巨熊,所有危机便可以迎刃而解。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最笨的方式来守护。 仉南笑笑,柔声道:“你没事就好,能站起来吗?” 裴子戚点点头。 仉南面无改色地起身,视线看向前方。巨熊已被彻底激怒了,怒目咧齿见谁都攻击,四名大汉身上全落下伤。倒是女皇安然无恙,轮番躲在四名大汉身后,手持弓箭射向巨熊,时不时还口出狂言…… 仉南温声道:“他们应付不了这只熊。你休息一会,我去解决它。” 裴子戚颔首轻笑,却听系统说:“戚戚,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三皇子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刚才那一掌拍碎了他的肋骨,肋骨穿透了两边肺部。在现代,可以抢救回来;但在古代,只能等死了。”又道:“几个小时内他不会死,也意味着他要承受几个小时的痛苦才能得到解脱。内脏贯穿的疼痛,呼吸困难的窒息……” 裴子戚轻声道:“系统……” “戚戚,他是在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他为什么用身体来护你?因为他赌不起也不敢赌,就算他一击杀了熊,那一掌还是有可能落在你身上。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伤害,也不愿你受到丁点伤害,所以用了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你。他知道他快死了,在临死前他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亲手去杀了熊……”系统叹气说:“现在他每动一下,承受的痛苦就会加重一倍……” 裴子戚:“系统,你再[哔——]废话,小心老子把你回炉格式化。未来肯定有药可以治愈,你马上去商城兑药,马上立刻!”话语一落,他手心里多了一瓶药。 系统怯怯补充道:“这个药十分钟才能见效,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裴子戚轻轻点头,握住了药瓶。十分钟内,仉南不再受伤,这个药才会见效。他起身唤道:“殿下。” 第17节 仉南停了脚步,回头道:“什么事?” 裴子戚一路小跑过去,把药瓶放入他手心,笑道:“我瞧殿下近来似乎休息不太好,这瓶药对此略有帮助,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看向手心,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挡住了一半的眸子。绝世的脸颊似乎有些悲伤,只是一瞬间,转眼又消逝了。他轻笑一下,漂亮的唇形勾出优美的弧度:“谢谢裴大人。” 裴子戚没有笑,看着他沉默不语。仉南不是面无改色,而是他的脸色与嘴唇一同变苍白了,让人觉得他没变而已。裴子戚拱手道:“若殿下信得过我,还望殿下及时笑纳。” 仉南愣了愣,将药丸倒出一口吞入腹。他笑道:“有裴大人的药,我想今晚定能睡个安心觉。” 裴子戚笑了笑,又道:“殿下,能陪卑职一会儿吗?” 仉南为难道:“裴大人,恐怕有些不妥,北漠几名勇士……” “这本是北漠女皇惹得祸端,理应让北漠人自行承担苦果。”裴子戚打断他的话,又说:“只是一会儿,卑职有些话想借这个机会对殿下说。” 仉南闪了闪眸子,“不知裴大人想去何处?” “就在这里。”裴子戚拱手道:“不过卑职有一个请求,在卑职说话过程中,望殿下不要打断卑职、身躯也不能动一下。殿下能答应吗?” 仉南一顿,眉眼浅笑,颔首点头。 “多谢殿下,那么卑职就大胆直言了。”裴子戚语速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他道:“卑职固然生性愚钝,可多少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卑职与云公子有过几面之缘,故知晓云公子的眼睛与卑职极为肖似。若殿下因此怀疑卑职是云公子,那么殿下就大错特错了,卑职真不是云公子……” 仉南脸色渐冷,冷冷道:“说完了?” 裴子戚摇摇头:“还没有。如果殿下不相信卑职的话,卑职愿意……” “够了,我不想听了。”仉南打断他的话,抬腿往前走。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动好不好?只要五分钟。” 仉南怔住了,拧眉疑问道:“五分钟?” 裴子戚:“……”貌似好像,古代没有分钟这一个词。 系统:“卧槽,你露馅了!” 第二十八章 裴子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仉南。撒一个谎需要千百个谎言来填补,而仉南是他遇见过最难缠的人……他轻叹一口气,罢了,豁出去了。求仁得仁,做一个好人。 他握住仉南的手,轻轻抚上面颊,慢慢地向下抚过,从眼睛到嘴唇……仉南怔住了,瞠目看向他,手指微微的触动。长年习武的缘故,仉南的手心覆着薄薄的茧,轻轻的抚摸摩擦,细滑的肌肤泛起了绯红。 裴子戚沉声道:“殿下,卑职理解您的心情。可人死不能复生,云公子已经去世了,望殿下节哀顺变,早日摆脱过去。”手指徐徐下滑,滑到了腮帮处,他又道:“卑职只是裴子戚,不是云清云公子。” 裴子戚松开手,一只大手顿在脸颊上。仉南凝视他,琥珀色眸子出奇的平静。一时间,两双眸子相互交凝,沉默无言。片响,仉南笑了:“一个人有没有易容,用眼睛足够辨认,不需要用手辨别。我知晓你没有易容伪装,然后呢?” 裴子戚:“殿下,卑职真不是云清公子!或许,卑职与云公子有很多方面相似,但卑职……”手掌缓缓抚上脸颊,裴子戚一楞,张目看向仉南。 仉南笑了笑,温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晓你说得是真的。”沉默片刻,手掌轻柔地抚过脸颊。他淡淡一笑,垂下手又道:“裴大人,如果你说完了,我该走了。” 裴子戚又拽住他的手,连忙道:“殿下,请稍等片刻,卑职还有几句话要说。” 仉南挣开他的手:“裴大人,你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他转过身,四名大汉已遍体鳞伤,显然支撑不下去。然而巨熊战意蓬勃,挥动着巨爪向五人击去…… 仉南沉下眸子,急忙阔步前去。裴子戚却从身后抱住了他,轻声道:“殿下,只有几句话,几句话而已。”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四周静悄悄的。微风拂过,卷走两人的秀发,在空中飘荡追逐、相互缠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霸占了两人的耳膜。两颗心渐跃渐进,炙热的身躯贪婪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渐渐地,两颗心融为了一体,结伴跳跃…… 仉南柔声道:“好,我不走。” 裴子戚愣了愣,僵硬地松开手,小声道:“谢谢,卑职……” 仉南回过身,大手抚上他的头顶,轻笑道:“嗯,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又笑了笑,笑得有些悲伤:“你总是这样,把事情喜欢藏在心里。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早把你当成我的生命,而你却从来不知道。” 裴子戚抬起头,轻唤道:“殿下……” 仉南忽地抱住了他,一手圈住腰身,一手抚上后脑勺。仉南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恰巧鼻息抵住肩膀。一时间,鼻息里全是仉南的气息,清淡又霸劲,道不出的好闻。 裴子戚怔在原地,又听见仉南道:“傻瓜。好好做裴子戚,实现你儿时的梦想。”仉南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亲昵的自语,慵懒又磁性。他轻轻又道:“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硬抗,去找二哥帮忙……” 裴子戚回过神,张口准备否认。后脑勺上的大手忽然落在肩膀上,轻轻敲了敲颈部。眼前顿时一黑,意识晃晃悠悠陷入混沌,依稀听到系统呼喊道:“戚戚,你坚持住啊!等一会再晕过去,还有四十八秒!” …… 身躯摇摇晃晃,眼皮重得挪不开眼,耳边清晰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 女子绵言细语,光听声音就能感到她的温柔敦厚:“锦哥,这样真的行吗?若被父亲母亲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安慰道:“清儿在边关生活了四年,与京中哥儿的性情大不一样。回信上我也说了,是一个男孩,他们不会怀疑的。” 女子忧心忡忡说:“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耽误了清儿?” 男子冷哼一下,不屑道:“做哥儿有什么好的?困于后宅、服侍主母,当男人难道不比哥儿好?再说,清儿并不知晓他是哥儿,一直以为自己是男人。”男人嗓音厚重,一听就知晓是大粗老爷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哥……” “我不纳妾。绣娘,什么事我都能依你,唯独纳妾此事不能依你。”云锦连忙抢过话:“此生我有清儿一个孩子就足以,是不是男孩我不在乎。母亲迂腐,你也跟着她迂腐吗?” 声音骤然消了,过了一会才传出啼泣声。绣娘呜咽道:“都怪我不好,不能为你生下男孩。如今又伤了身子,今后不能再有身孕。” 云锦立马慌了,笨手笨脚为女子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堵得发慌。其实没有儿子也好,这样父亲就放心了。” 当年,云老爷与原配伉俪情深。可好景不长,原配生下大公子后,不足月便撒手归天了。云老爷娶了原配的庶妹为继室,便是当前的云夫人。云夫人进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身孕。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对云老爷却是惊天的噩耗。 云夫人出身低微,样貌也差强人意。云老爷之所以续娶她,就是看中了她好拿捏,不会对大公子产生威胁。而今云夫人却有了身孕,若是生下一位公子,同为嫡子又年纪相仿,便成了大公子的威胁。 云老爷心里虽只有原配与大公子,但也做不出毒害骨肉之举,只是三番五次地敲打云夫人。云夫人再木讷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恪守本分,尽心尽力服侍公婆、抚育大公子。待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名男婴便是云锦。 云老爷十分忌惮云锦,故从小不让他识字,存心要养废他。云夫人心疼儿子,便偷偷教他识字,又教导他不要跟大公子争。如今,大公子成了纨绔子弟,云锦成了秦国公的先锋,云老爷对他的忌惮就更深了…… 绣娘抹抹眼泪,叹气说:“哥儿年幼时,倒是瞧不出性别。可过几年就能看出端倪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你不哭了就好。”云锦憨厚笑笑,又道:“到时候我们回边关去,有什么难的?” 绣娘噗嗤笑了:“你说得倒轻巧……” “爹娘,我要吃东西。”稚幼的声音响起,一双小手揉了揉眼睛。约摸三四岁的样子,圆圆的小脸蛋,鲜红的小嘴,皮肤白皙透红。 “清儿,你醒了?”绣娘捏捏云清的鼻子:“一醒来就想着吃,小心长成胖墩儿,没人跟你玩了。” 云清执着道:“长成胖墩也吃。”又挥了挥小拳头说:“男人靠拳头说话,拳头硬才是道理硬。我可是硬男人噢。” “臭小子,你胖得跟球似的,还整天喊吃吃!”云锦呵斥道:“还有,别整天这里硬那里硬,要斯文!你才四岁!” 云清扬起小脑袋道:“四岁就不能耍流氓了?” 云锦当场暴跳起来,脱下鞋子道:“老子抽死你个臭小子,看你耍不耍流氓了!” 云清连忙躲进云母怀里,一边哭一边喊:“娘,爹说要抽死我!你看他把脚上的鞋子都脱了,我都闻到有臭味了。” 绣娘急忙护住云清,温声道:“清儿只是一时顽皮,云哥算了吧。” “慈母多败儿,他早晚会被你宠坏了去。”云锦说得恨铁不成钢,却乖乖把鞋穿好,脸色一阵讪讪的。他又指着云清,警告道:“臭小子,等会给我老实点,不准乱跑惹麻烦。” 云清停了哭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溜溜转动,问道:“不是说要回家吗?在家里还不准乱跑吗?” 绣娘摸摸他的小脑袋,温柔笑道:“先不回家,我们去秦爷爷家里。” “真的吗?”漆黑的眼眸亮闪闪,云清握住小拳头,兴奋地挥舞道:“我好久没见到秦爷爷了,我好想好想他。对了,还有秦伯伯,他也在吗?” “在。”绣娘顿了顿,迟疑道:“清儿,你愿意跟着秦爷爷习武吗?” 秦国公是唯一知道云清身份的外人,也是最支持云锦做法的人。隐去云清哥儿身份,让他没有约束的长大。等云清长大了,他是成为哥儿还是男人都是他的自由。而今他们要做的,是帮云清隐瞒身份。 把云清送入秦公国府,一则让云清习武,减轻身上的哥儿特征。二则减少云清与云家人的接触,防止身份泄露。但前提下,是云清愿意去国公府习武。 云锦揣揣地看向云清,心脏蹦到了嗓子口,唯恐听到‘不愿意’三字。云清面无表情地起身,忽然手舞足蹈道:“我愿意,我愿意!我要习武了!哈哈哈……” 绣娘笑了,温柔地抚上云锦的手。云锦点点头,小声嘟囔道:“臭小子,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二章的回忆… 虽然是回忆,但有很多伏笔 下一章小三皇子出场了 第二十九章 晴空万里,日头绽着熠熠金光,灿烂耀眼。一阵徐风刮过,几片薄云抱团漂浮,透出丝丝的清凉。云清爬在石墩上,小脸蛋皱成一团,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不喜欢云府,不喜欢冷面冷语的爷爷,不喜欢花言巧语的伯母……通通不喜欢。每次离开云府都窜得飞快,一溜烟就没了身影。然而过后,他又后悔莫及,把母亲一个人留在云家。 他无精打采爬着,叹了一口长气。等叹完气,眼珠子溜了溜,向四周张望。待确认无人后,又赶紧再叹一口气。要是被秦爷爷、秦伯伯发现了,铁定又要教训他了:小小年纪不准叹气。 他悠悠地起身,伸一个大懒腰,又拍了拍屁股。晒了这么久的屁股,应该要回去做功课了。秦爷爷安排他上午识字、下午习武,今日事今日毕,做不完是要受处罚的。他把小手靠在身后,晃着小脑袋慢慢往回走。 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他顿下脚步,疑惑地回头,一辆马车跃入眼帘。晶莹的京田玉镶顶,四面由织金锦装裹,窗牖镶嵌着玛瑙玉石。车身宽阔修长,由两名车夫驾驶,四匹骏马并排驶来。 微风吹过,绉纱轻轻掀起,露出半面倾色容颜。眉宇如画,星辰化作眼,白皙肌肤仿佛由凝脂砌成,晶莹洁白。 云清看傻了,凝视着窗牖里美人儿,一动也不动。绉纱落下,美人儿消逝了。他揉了揉眼睛,马车徐徐向国公府驶来。他撒手窜到柱子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向马车。父亲说得对,媳妇需要努力才有,美人儿媳妇更需要努力了。 马车停下来,两名车夫当即下车,单腿跪在地上。下一刻万物静籁,世界成了黑白,唯独那人身上琢着色彩。水蓝的襦袍,金丝云雷纹于身,腰间坠着和田玉佩。翩若惊鸿,举手抬足间气吞万里山河。 彼时,朱门展开,管家钟叔迎了出来,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仆。他带头跪下,身后的家仆齐齐跪地,垂着头颅不敢直视。美人儿垂目淡漠,轻声道:“起来吧,国公呢?” 云清屏住了呼吸,他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清脆婉转,不轻不燥,每一个字缠绵悠远,宛如仙乐的鸣奏。 钟叔连忙起身,曲着身子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里。” 美人儿点点头,徐步走进国公府。他熟练地穿过廊道,仿佛走过千百遍般。 云清放轻呼吸声,蹑手蹑脚跟在美人儿身后。他的运气不错,绕开了钟叔与家仆。美人儿约摸七八岁的模样,身形瘦瘦高高,墨黑的秀发铺在身后,挡住了廋劲的腰肢……他越瞧越欢喜,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媳妇他认定了! 骤然,美人儿止了脚步……云清想都没想,一个翻身躲到柱子后。静默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怯怯从柱子后出来。廊道上一片空荡荡,没了美人儿的身影,独留小小身影拉长着影子。 云清四处张望,东瞧瞧西看看。忽然,他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迷路了……国公府很大,而他只去过前院的书房。他又叹一口气,这四年白活了,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骗了。原来美人儿只是问问,不打算去书房找秦爷爷。 他晃了晃小脑袋,迈着小短腿阔步向前。乌黑的眸子溜溜地转动,两条小短腿忙得不亦乐乎,这边跑过去瞧一瞧,那边跑过去摸一摸……他只是迷路了,不是没规矩的到处乱跑,不能怪他噢! 他悠哉地四处乱逛,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涌入耳里,很慈祥很温柔。有些像母亲的声音,却又比母亲苍老许些。他不由自主走去,小手抚在窗台上,轻轻推开窗子,透着窗缝看向屋内。 屋内,一名女子端坐其上,近乎四十岁的模样。她身着锦衣素裙,秀发盘成髻,一枝玉钗簪在发间,再无一物装饰。她捂嘴笑了笑,嘴角两侧浮着小酒窝,漆黑的眸子流动温柔波光,和蔼极了。 她轻声细语道:“你先来瞧我,又给我带礼物。等会被你外祖父知晓了,定又要吃味了,看他怎么罚你。” “无碍,有外祖母在,我相信外祖父舍不得罚我。”一人缓慢地轻说,声音清耳悦心,一字一句宛如玉石击敲。 云清顿住了呼吸,又气愤地抓住窗台。这么好听的声音,也只有刚刚那位美人儿才会拥有。 第18节 女子轻笑说:“你这张嘴就是抹了蜜。瞧我一次,我能乐上半个月。” 美人儿似乎笑了笑,语气里夹着一丝轻快:“那好,我天天来瞧外祖母。” “瞧你这个孩子,忘了来府上做什么了?你若真天天来瞧我,我就不再见你了。”秦太君又温声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云清惊了惊,下意识松开小手。陛下?这位美人儿与皇家有关系? 空气缄默一会,秦太君又笑笑说:“来,快让我瞧瞧,你送了什么礼物。”语罢,一名丫鬟捧着锦盒端到女子面前。她打开锦盒,面露诧色,看着锦盒愣愣失神。 须臾过后,她从中拿出一块玉佩。玉身呈水珠状,不大不小,恰好适合贴身携带。正反两面无祥纹点缀,通体莹白透亮,波动着暖暖柔光。 秦太君瞧了片会,殷红占据眼眶,颤声道:“你去大昭寺了?” 美人儿又是一阵沉默。秦太君颤了颤手心,激动的嗓音掺着许些呜咽:“你的腿不想要了是不是?我知晓你孝顺,可孝顺不是让你毁伤身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父母?若陛下与娘娘知情了……” “外祖母您小题大做了,孙儿无碍。”美人儿顿了顿:“父皇母后是知情的,您不用担忧。” “无碍无碍,你哄哄他人就罢了,你连我也要哄骗吗?”秦太君忍不住啼泣道:“年前,陛下身感不适,你去大昭寺为陛下祈福,过后送陛下的玉佩与此玉一致。陛下与娘娘许是不知其详,可我却清楚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破规矩。”她抹了抹眼泪,又说:“凡是求见大昭寺的虚云大师,皆要用膝盖代替双足方可得见。大昭寺建在陌山之顶,你得跪多久才能求见?你小小年纪,身子骨尚未长全……” 美人儿轻声唤道:“外祖母,孙儿真的无碍。”又说:“自从父皇佩了此玉后,身子骨已见大好,可见虚云大师灵验,定下那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秦太君愤恨的抢过话:“若是不灵验,我就砍了那破秃驴,合着如此折腾人。”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孙儿求此玉,是望您福泰安康。” 秦太君拭了拭眼角,将玉佩贴身挂在胸前:“好,外祖母日日佩着它,定要活个期颐之年。” 美人儿笑了,莺声轻笑,娓娓动听。 一老一小聊了片霎,美人儿的悦声骤然消逝,静默得悄悄然。忽儿,秦太君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忽暗忽明,漆黑的眸子涌动暗光,仿如地狱的烈火吞噬了慈祥,一丝狰狞展露眉宇…… 云清吓得顿住呼吸,连忙用小手捂住嘴。转眼间,面容又撤去暗光,慈祥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颜。他松开小手,揉了揉眼睛,温柔的眉目、和蔼的面容……他歪了歪脑袋,刚刚应该是光线太暗,看错了吧。 秦太君把玉佩放入锦盒,柔声道:“把它收起来吧。” 丫鬟一怔,疑惑道:“夫人,您不带它吗?殿下一片孝心,放在库房恐会落了灰。” 秦太君笑笑:“陛下随身佩戴的玉佩,与此玉毫无二致。虽都是殿下亲自求取,可我若也贴身佩带,怕是会冲突了圣颜,还是收起来吧。” 丫鬟愣了愣,捧着锦盒进入里间去。秦太君闭上双目,手里持着佛珠不断滚动,嘴唇轻启嘟囔着无声的言语…… 云清定眼瞧去,身躯却猝不放及地凌空,视线脱离了窗缝。他回头侧望,一张盛世容颜闯入视野。精琢的鼻梁,无暇的唇瓣,玉玲珑的皮肤……比刚刚远远瞧来,更为惊艳绝伦。他失神地凝看,看到有些发痴…… 忽地,琥珀色的瞳仁,琉璃着冰冷的幽光。他猛然回神,奋力挥动着小手小脚,张口准备叫唤。一只雪莹的手捂住他的嘴,瘦长的手指携着樱花的味道,好闻得让他发蒙。另一只手拽着后衣领,无情地把他提走…… 第三十章 待两人走远,美人儿把云清放下来。他俯看云清,眸子异常的冰冷,冷道:“你是谁?” 云清‘哼’一下,扭过小脑袋,鼻孔喷着粗气。美人媳妇一下变成了男人,又张口凶巴巴的质问他,他才不伺候!就在彼时,沉寂的四周腾空出一股杀气,霸道强劲,宛如嗜血的修罗能吞噬所有生命。 云清怔了怔,猛地回头看向美人儿,双眸亮晶晶的。以他四岁的人生阅历,总结出一条铁律:杀气越重的人,越是厉害的角色。例如秦爷爷,一个眼神能把敌人吓得屁股尿流! 美人儿身上的杀气,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弥漫着鬼神都忌讳的煞气。他老爹还告诉过他,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这位美人儿一定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角色! 他激动握住拳头,无语伦次道:“我叫云清,我父亲秦爷爷的先锋,他叫云锦。我现在跟着云爷爷在习武、识字,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我刚刚迷路了……” 一阵微风拂过,腾腾的杀气悄然散去,独剩稚嫩的嗓音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美人儿抿了抿嘴,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云清马上随在他身后,喋喋不休道:“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常来国公府?你来国公府做什么?以后我能不能再见过你?你多大了?有没有兄弟姐妹……” 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前面的沉默不语,后面的絮絮叨叨。两人穿过漫长的廊道,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一大一小错开叠落。云清一个人说了老半天,美人儿全程无绪无言,淡漠到了极致。高手果然是高手,脾气都这么与众不同。 云清凝视美人儿,平静的面庞、漠然的眉眼,一肤一容连天仙也不及尔尔。美人儿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回看二眼又阔步前行。 云清楞一下,两眼弯弯笑起,清清亮亮。他拍拍自己的小胸膛,琅声道:“你刚刚瞧我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你别不好意思,一回生二回熟,说两句话我们就是哥们了。” “清儿,你又跑出去玩了?上午的功课做完了吗?”浑厚的嗓音骤然响起,四十多岁的男子声,掺着一丝沙哑。云清猛地僵住身躯,歪了歪小脑袋,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男子又说:“走路恐怕不如跑的快。” 云清当即回头,抱住男子的大腿,撒娇道:“秦爷爷,清儿知错了。清儿就是瞧今天天气好,想去晒晒屁股,结果迷路了。”又指了指美人儿说:“还多亏这位美人儿,啊,这位小哥哥把我带回来。秦爷爷,清儿是好孩子,不撒谎的。” 秦国公瞧向美人儿,“南儿,是他说的这样吗?” 美人儿:“他跟着我迷路了,我把他带回来。” 云清下意识抖了抖身躯,小脸笑得如花绽放:“秦爷爷,清儿知错了。清儿再不跟陌生人乱跑了,再漂亮的陌生人也不跟了。” 秦国公笑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今天上午的功课翻倍,合该让你长长记性了。” 云清立马消了笑容,一脸生无可恋。他瘫坐在地上,神情仿佛在说:完了,他的人生完了,再没有了太阳,只有黑暗了。 秦国公瞧了几眼,无奈道:“好了,多做一半行了吧。” 云清眼眸一闪,连忙蹦了起来,咧开嘴瓣好似一轮半月。他拱手作揖,唯恐秦爷爷后悔:“清儿领命,多谢秦爷爷手下留情。” 秦国公招了招手,又说:“清儿,过来参加三皇子殿下,今后你与他作伴习武。在国公府没有太多规矩,但决不能因此尊卑妄上,你明白吗?” 云清迈着两条小短腿走了过去,乌溜溜的眼珠子眨巴眨巴,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秦国公摇摇头,只好对仉南道:“清儿虽随性胡为,却天真烂漫。若他有冒犯之举,望能多多包涵。” 仉南道:“外祖父,您多虑了。进了国公府,孙儿只是您的外孙子,没有什么三皇子。” 秦国公笑笑:“当自己家里就对了。你随处去看看,等过了晌午,再开始习武。” 仉南颔首点头。秦国公又对云清说:“你也一起去吧,免得等会闲不住到处乱跑。要是再被我抓住了,可不会再轻饶你了。” 云清拍着胸脯打包票道:“秦爷爷,你就放心吧。有美人儿在,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就随在他后面。”待见秦爷爷脸色不善,又急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是有小哥哥在。” 秦国公回转脸色,轻语道:“你们去吧。”说罢,转身离去。 仉南拱手恭送。一旁的云清学得有模有样,双手合于胸前,身子向前略倾。等秦国公远去,仉南垂下双手向一侧书屋走去,云清也迈着小短腿赶忙跟了过去。 仉南去的书屋很是冷僻,云清来国公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晓这间书屋。书屋宽敞明亮,摆列着各朝各代的古籍,涉及方面之广、面面俱到。奇怪的是,书屋内没有书桌,只有椅子与茶几摆放。 仉南随手拿一本书,坐在椅子上端详古籍。云清爬在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仉南的面容。他道:“秦爷爷叫你南儿,那我以后叫你南美人,怎么样?” 仉南翻一页书籍,唇角轻抿,眉宇间漠然备至。云清想了想说:“你不喜欢啊?我叫你南哥哥好不好?我今年四岁,你应该比我年长几岁吧。” 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漆黑柔亮,面容勾勒出了柔和的线条。 云清开心笑了,咧开小嘴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南哥哥了。对了,你什么名字?我叫云清,你可以叫我清儿。我爹娘、秦爷爷、秦伯伯都是这么唤我的。” 仉南垂着眸子,视线胶在书籍上。云清爬在茶几上东问西问,一时间书屋内充斥着稚幼的声音,绵绵响起。 忽地,仉南放下手上的书,琥珀的眸子微缩,身躯僵硬得挺直。云清眨了眨眼,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仉南颤了颤睫毛,轻声道:“你别说话。抓住我的手,跟我一起离开。” 云清一楞,两眼弯成月牙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仉南摊开手放在他面前,雪白晶莹,长长的十指,瘦瘦的手心,非常非常的漂亮。 云清瞧得有些失神,片响才把小手放入手心,笑道:“好,我们一起走。” 仉南握住他的手,猛地神情一顿,蹙眉道:“你的手……” 云清歪了歪脑袋:“怎么了,南哥哥?” 仉南斟酌一下,说:“你的手很软,不太像男子的手。” 云清也怔了怔,随后笑道:“我年纪小,手还肉嘟嘟的。” 仉南却摇摇头,“不一样,我区别得开来。” 云清不高兴了,忿忿道:“你是不是怀疑我不是男人?” “不是怀疑,而是……”声音突然断在喉咙里,仉南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不远处。 云清趁机抽回手,顺着仉南的视线看去,几只油亮亮的蟑螂爬在地上。深红色的外壳,体型有大有小,大的约摸板栗大小,小的近花生大小。 他乐呵呵笑了,大摇大摆走过去。一脚踩死两只,另一脚又踩死一只。他还嫌不够,直接蹲下来,用手按死了三只。过后,他潇洒地拍了拍手,又伸手去牵仉南的手。他道:“好了,我们走吧。” 仉南连忙后退几步,格外认真道:“你别过来。” 小手在半空中落空,云清有些不解:“又怎么了?”想了想,猜测着说:“你该不会是怕蟑螂吧?” 仉南抿着唇,沉默无言。片时,他才柔声道:“我带你去洗手。” 云清叉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怕蟑螂!笑死我了,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蟑螂!看你以后还质不质疑我不是男人了!” 仉南止了脚步:“洗完手后,把鞋子、衣裳也给换了。”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愿洗手,不愿换鞋子、衣裳。我会把你偷看外祖母的事,如实转告外祖父。” 云清:“……” 乖巧的云清洗了手,换了鞋子衣裳,又勤快的搓了两个澡。他刚肯定,这一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干净过。然而美人儿对他还是略有嫌弃,足足与他保持着五十公分的距离,一前一后交错走着。他耷拉着脑袋,心感自己太善良了。他应该把蟑螂喂给美人儿吃,而是帮他打了蟑螂还要遭到他的嫌弃。 他叹一口气,做一个好人真难。忽然,美人儿放慢了脚步,与他肩并肩齐排走。两人距离的五十公分一下缩成了二十公分,不,现在只有五公分了。美人儿手臂散发出的炙热,几乎传到了他的手臂上。 他抬头看向美人儿,一时有些不解。须臾,一只大手握住小手,而这只手正是先前按死了三只蟑螂的手。美人儿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轻启翕合,挡住了大半的瞳孔。 “对不起。” 云清乍然震住,声音太轻,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他眨眨眼睛,又听见道:“我叫仉南。” 第三十一章 “戚戚,你醒醒,快醒醒……” 系统的呼声一阵连着一阵,在耳边娓娓盘旋。裴子戚捏了捏眉心,有气无力道:“我醒来了。” 静默一下,系统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还一边嚎:“戚戚,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子戚顿了顿:“怎么了?” 系统哭着说:“你已经昏迷整整五天了。这五天里,我和总部想尽了办法都没法联系上你,可你的灵魂又明明没离开这具身体。戚戚,你去哪里了?”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洞门架子床、铁梨翘头案、木镂双层几…这是他的房间!他回来了?他连忙问:“系统,仉南怎么样?药效发挥了吗?” 系统默了一会,支吾说:“额,你晕过去那会,距离十分钟还差那么一点点,所以……” 裴子戚凝声问:“所以仉南死了?” 系统斩钉截铁说:“没有死,我催动药效提前发生了。”又道:“只是他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裴子戚松一口气,嘟囔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系统又问:“戚戚,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我跟总部都联系不上你。” 裴子戚沉默一下:“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急忙道:“现在仉南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原样?” “咦,你醒来以后,好像很关心三皇子。”系统又叹气说:“你想知道他的情况,还是自己进宫亲眼瞧瞧吧。我这里的分析你最好不知道的好,我担心你会内疚得承受不了。” 第19节 裴子戚:“……那你还告诉我?” 系统:“因为你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远远不及他真实承担痛苦的万分之一。”又道:“而且三皇子能治疗痊愈,就看你愿不愿意牺牲肉体了。” 裴子戚:“……” ‘咯吱’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欣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药碗,一身雪青色儒袍,腰间束着金丝腰带,缀着一枚蓝田玉佩。玉簪束起墨发,抬眼相望,微笑道:“你醒来了?” 裴子戚诧了诧,连忙撑起身子:“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仉轩放下药碗,扶住他的身子,柔声道:“你刚刚醒来,理应好好休息,不必多礼。” 裴子戚点点头,又慢悠悠趟回床上。他对系统说:“系统,二皇子怎么会在这里?我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二皇子不在这里,谁会在这里啊?”系统说:“是他带着士兵及时救下你们,把你一路抱回了裴府,后来又照顾了你五天五夜。这五天时间里,他就休息了十多个小时,亲自给你煎药、喂药。你不知道你有多难伺候,让你喝下一碗药的分量,得备上八碗药,来来回回的喂。” 裴子戚默了,片响才说:“你说是二皇子带军队,不是孙翰成?” 系统说:“对呀。你回裴府以后,孙翰成倒是天天来瞧你。” 裴子戚笑了笑,神情有些落寞。 系统疑惑问:“戚戚,你怎么了?” 裴子戚摇摇头,又听见仉轩道:“看你醒来,我便心安了。这碗药也不必喝了。” 裴子戚笑道:“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怎么在此?” 仉轩垂了垂眸子,笑笑说:“送佛送到西。碰巧救下了子戚,便留下来照顾了,望子戚不要因此责怪我擅做主张。” “能蒙殿下照料是祖上庇护所致,岂会责怪殿下,心存感恩还来不及。”话语一转,裴子戚又道:“只是,殿下于此照顾我,陛下会不会因此对卑职……” “子戚多虑了。”仉轩顿了顿:“不过近日,子戚还是不要进宫为妙。” 裴子戚神情一凝:“莫非三皇子殿下出事了?” 仉轩点点头,拧眉道:“三弟的病很怪,气息微弱,仿佛将死之人。更奇怪的是,几个时辰后,三弟的气息会完全消失。再过半晌茶,气息又恢复到微弱,辗转反复。”叹气又说:“太医们束手无策,已惹父皇几次大怒。四日前,已贴皇榜遍寻名医,却迟迟无人揭榜。” 系统也叹气说:“这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的原因了,真实情况可远远没他说的那么轻松。你应该懂的吧,死了又活过来,一次又一次。” 裴子戚垂下眸子,浅笑一下却仿佛在哭一般。他撑起身子,端起药碗。仉轩却忽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是药三分毒,子戚既然已醒,无需再喝药。” 裴子戚摇摇头,挣开他的手:“殿下一片心意,若我不喝,不仅对不住殿下还有自己。” 仉轩一顿,看着裴子戚一口把药饮尽。他接过药碗,帮裴子戚盖了盖被子,轻声道:“你好好休息,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 裴子戚颔首点头,乖巧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待关门声响起,他又猛地睁开眼睛,问系统道:“如果治好仉南,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系统啧啧两声说:“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拔吊无情是要坐牢的。为了让二皇子自行离开,你不惜自残喝药,厉害了我的宿主。” 裴子戚:“二皇子照顾我几天了,也该回去好好休息了。再则,仉南还在等着我去拯救呢。别屁话,赶紧告诉我。” 系统:“我早说了啊,需要牺牲你的肉体。”末了又说:“你要是有这个觉悟,现在加满小穴那栏属性还来得及。” 裴子戚:“……” 佛香弥漫,袅袅升起。悠长的大殿,两道身影遥相凝望,朦胧彼此身形。正上方端坐一名男子,身着明黄锦袍,上面绣着五爪金龙。下方一名男子,一身月牙直裰,腰杆挺得笔直,端跪在地。 缄默片晌,钟鸣声悠悠响起。洛帝睁开双眼,冷冷望向下方的人:“我还以为你会一病不起,辞官告老归乡。” “罪臣不敢。” “罪臣?”洛帝笑了,嘴角勾出讥笑,“裴爱卿何罪之有?是朕的两个儿子不争气,争先恐后为你出生入死,连性命都枉顾。” 裴子戚俯身叩首,淡然的面庞、沉着的举止,一切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这大内的禁军,裴爱卿一个令牌,就让他们风风火火赶去京郊救人。老二可是冒着逆谋造反的大罪去调遣他们。”洛帝笑了笑,又道:“裴爱卿真是好本事。老二回京不足二月,就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估计再过几月,老二眼里只有裴爱卿了,没有我这个父皇了。” 裴子戚再次叩首,沉声道:“二皇子殿下孝悌忠信,此举皆为手足之情,望陛下明察。勿误殿下悌友之举,罔罝顾二皇子对三皇子一片真心。” “好好,老二是为了老三,那么老三呢?”声音忽冷,宛如寒冬将至。洛帝一字一句道:“老三气息微弱,有口难言。每次开口需耗费好大力气,可他一日三次询问你的情况如何。若不是他下不了床,恐怕带着重伤也要去裴府,探望裴爱卿一番。” 沉默片刻,裴子戚才道:“承蒙殿下厚爱,卑职必当投桃报李、以馈其恩。” “这一次,你倒承认得干脆。”洛帝笑笑,又立刻变脸,起身呵斥:“你裴子戚算是一个什么东西?竟让皇子龙孙、朕的儿子如此对待!” 裴子戚拿出皇榜,举至头顶:“卑职能救殿下。” 洛帝冷哼一笑,抬了抬手:“裴子戚,如果不是你接下皇榜,许诺能治好老三的病。你觉得你还能命在朕面前阔阔其谈吗?” 起身站定,裴子戚拱手道:“罪臣定当不负陛下的期望。” “朕对你没有任何期望。若是老三去了,你也去陪他吧。他是为了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去陪他也算不得什么过分要求。”洛帝双眸涌动,厉声道:“一个云清,朕已经受够了,朕不想你变成第二个云清。裴子戚,离朕的两个儿子远一点。如果还有下一次,无论是其中的谁,或者两人一起,你的脑袋都该搬家了。” 裴子戚楞了楞,马上说:“卑职明白。” “明白就好,就怕你不明白,做了不该做的事。”洛帝又说:“孙禄,带裴子戚去瞧瞧老三。还有,让那些碍眼的御医全部滚蛋。” “老奴领旨。”孙禄低声应诺,又对裴子戚说:“裴大人,您随小的往这边来。”说着,伸手作请状,笑面晏晏。 裴子戚点点头,随在孙禄身后。待两人走出宫殿,孙禄才说:“裴大人,近日陛下心情不太好。陛下的话,您别太放在心上。陛下心疼二三皇子,对您也是格外的器重。旁的不说,这几日三皇子重病,陛下还日日念叨您来着呢。” 裴子戚笑笑,却一语道破道:“南书房的奏折,几日不处理便会堆积成山。” 孙禄脸色一讪,尴尬笑笑:“裴大人,这满朝的文武百官,陛下唯独指定您来批阅奏折,这不是正是说明了陛下器重您嘛。” 裴子戚点点头,不再与他扯皮。敲打是真,器重也是真,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他又不蠢,怎么会瞧不出? 一刻待过,两人走到寝宫门前。孙禄拍了拍手,两名小太监推开宫门,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 第三十二章 宫殿内明光烁亮,一眼望去宽广无垠。汉白玉铺设的地面亮锃锃,檩头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两侧的柱子上贴着黄明色布帆,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朱红砂字。 裴子戚愣了愣,指着布帆道:“孙公公,这是?” 孙禄笑着解释说:“这是国师派人挂上去的。听说是国师特意从天上求来的,以保殿下平安的。” 裴子戚点点头,不再言语。在这个世界里,有人真的是真大师,有人则是神棍。例如虚云秃驴,他就真有几分本事,‘大师’二字放在他身上还算恰当,而这位国师就是完完全全的神棍了。在先帝在位时,他连屁都放不出一个,倒是皇后去世后,开始活跃起来了,频频出现在洛帝跟前。 可恰恰洛帝也愿意相信他的瞎编乱造,时不时还向他取经问道。总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在这位国师有自知之明,从不染指朝政,偶尔胡说八道也仅是内廷之事。故而,裴子戚对他的原则是,只要不来挡他的道,他就不阻止他发财。他犯不着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过不去。 大殿一侧,几名太医围成一圈,窃头私语,喋喋不休。待见裴子戚与孙禄到来,几名太医连忙散开,拱手作揖行礼。孙禄笑吟吟说:“几位大人,是否已商量出对策?殿下的情况如何了?” 话语一落,几名太医面面相觑。过了一晌,一名太医支吾道:“孙公公,卑职尔等不眠不休,竭尽商讨各样对策。办法用尽了,殿下的病情却不见好转……” 孙禄抬手打止,笑道:“这么说殿下的情况没有恶化,真是辛苦几位大人了。老奴定当如实禀告陛下,几位大人的勤勤恳恳。” 另一名太医连声道:“孙公公——” 忽地,开门声响起,一个身影从内殿处翩翩迈出。葛巾锦袍、步履蹁跹,端的是道骨仙风,皓首红颜。孙禄当即迎上去,颜开眼笑说:“国师,您怎么来了?殿下而今可好?” 国师掐指缄默,少焉才说:“贫道特为殿下祈福而来。而今刚刚,神君给了答复。” 孙禄大喜过望,颤音道:“神君可有什么指示?” 国师冁然而笑,抚了抚胡子:“神君告知,殿下不死即会大安。” 孙禄长呼一口气,抱拳香甜祈祷:“那就好那就好,有了上天的指示,殿下一定会大安的!” 裴子戚侧过头,不忍直视两人,一个装腔作势的神棍,一个心知肚明的演员。不死即会大安,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好,鬼知道这一天是哪一天。但偏偏这种模凌两可的话,世间却有不少的人相信,以求一个希望与心安。 几名太医也面露喜色,合手嘟囔祈祷上天。一时间,宫殿里喜气洋洋,大伙面上纷纷带着悦色。只有裴子戚面无表情,心里寻思着:找个时间,该换换太医院里的太医了。 “裴大人,您也来瞧瞧殿下?” 裴子戚回过头,立马笑说:“卑职不才,接下了皇榜。” 国师虽是花甲之年,却保养得当,瞧上去约摸五十多岁的模样。他面上一诧,眼尾的皱纹刻了刻,拱手道:“没想裴大人还懂黄芪之术,真是真人不露相。” 裴子戚摆摆手,谦虚道:“卑职只是略懂八卦之象,那懂什么黄芪之术。”言外之意,我是不爱跟你抢饭碗,装起逼来他能绕地球一圈。 国师神情一顿,面色有些难看。孙禄连忙打圆场道:“国师,裴大人在跟你开玩笑呢,您千万别当真。” 裴子戚只是笑笑,“孙公公,能不能让内殿的丫鬟太监先行离开,我想进去瞧瞧殿下。” “这个…”孙禄为难道:“裴大人,这内殿里没个人伺候,小的不放心呀。裴大人身骄肉贵,万一殿下有个需要,总不能让大人去伺候吧。” 裴子戚笑笑说:“我再贵也贵不过殿下。殿下使唤我,那是我的福气。”又说:“孙公公言语间多有推托之意,是担心我会趁机对殿下不利吗?” “瞧您说得话,裴大人的赤诚忠心,小的还会不明白吗?”孙禄笑得如花绽放,倒显得有几分讨好意味。他阔步上前,立内殿门前,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整齐排成两列,陆陆续续从内殿迈出。待全部离开,孙禄笑着说:“裴大人,你请吧。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您唤我一声,小的立马派人去。” 裴子戚点点头,踱步迈入内殿。他又转身面向孙禄,笑曰:“那就有劳孙公公耐心等待了。”语落,他伸手把门关上,看着孙禄粲然的笑颜变成了又臭又长的鞋拔子。 待大门一关,裴子戚视线转向了殿中央。架子床摆列,轻纱罗曼悬挂,高大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慢慢地走进,凝视着床上的人。 朱唇失了颜色,连同面色白得透明,胸膛没有半点起伏,呼吸断在了鼻息里。他安详的躺着,长长的睫毛漆黑灼亮,仿佛水墨画里的嫡仙,从来不属于这个尘世。 裴子戚静默望着,从那张煞白的面容里看到了无尽的苍凉。片刻,他垂下眸子对系统说:“他死了,对吗?” “嗯,要过一会才会活过来。” 他悠悠走进,走到了床边。他又望一会,伸出手抚了抚仉南的额迹,微笑着说:“傻瓜,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得其反?用情太深,不仅会伤了自己,还会灼伤对方。”顿了顿又说:“你还说我是傻瓜,其实你比我更傻。” 忽然,他又轻笑起来,打趣着说:“如果我在你被子里塞一只蟑螂,你会不会吓得跳起来?” 灯火雀动,内殿一片寂静弥漫,却永远得不到回应。犹如迷途的孩子,在沉寂中渐默了身影,执着的等待。裴子戚垂着眸子,眸光闪跃,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过少顷,系统说:“戚戚,你动作得快一点。等三皇子复活,新一轮痛苦又开始了。死亡是解脱,能在这个时候治愈他,他承受的痛苦最少。”又说:“我先给他做一个检查,看看他的身体状况。” 裴子戚张了张嘴,后叹气说:“系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系统:“自打加了小穴属性后,你走路不虚了跑步也不喘了,身体棒棒了。菊花决定力量,瞧瞧你以前弱鸡的样。再说,一个哥儿只能有两个孩子,而且第二个孩子时多半会难产。你加满小穴属性后,就可以跟女人一样了。” 裴子戚:“……”听了以后怎么更不想加了。 系统又说:“你别想了,没有其他办法。修复液的能量很巨大,直接灌入三皇子体内,他会原地爆炸炸成烟花。唯一的方式,通过载体转换再缓慢灌入。如果你不加满小穴属性去当载体,也会原地炸成烟花,只有强化身体才能承受修复液的力量。” 裴子戚叹一口长气:“那就加吧。”欠了别人的债,总有一天要还的。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跑不了躲不开。 系统清了清嗓子说:“戚戚,在帮你加属性之前,我必须要再一次强申。所有属性全是加在灵魂上,只要你的灵魂不灭,属性就永远跟着你,换一具身照样……” 裴子戚连忙道:“你别说了。给我一根烟,让我冷静一下。” 系统听话的给了他一根烟:“戚戚,你看起来有些悲伤。” 裴子戚点燃烟,吐了一口云雾,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凄惨的笑容。他马上要永远成为女人了,能不悲伤吗?心都已经捅烂了好吧。 系统瞧了一眼,乖巧的消了声息。沉默少间,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咦,有些奇怪。” 裴子戚顿住了抽烟的手,“怎么了?” 第20节 系统迟疑了一会:“仉南的情况…比分析结果要好很多。”停了停又说:“人类有一项奇怪的属性叫意志力。而仉南的求生意志力非常口怕,几乎…违反科学了。” 裴子戚灭了烟头,试探问:“他没事了?” “唔,有事。”系统想了想说:“如果把仉南当成神,这个现象就能解释了。他在自动痊愈,只是速度非常非常的缓慢。按照这个速度,大概等一百年,他就能痊愈了。” 裴子戚:“……” 系统:“别看仉南有轻微的呼吸,但他的身体机理与死人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是他能清楚感觉痛苦,而死人不能感觉。一个死人能开启活人的自动痊愈机制,你知道有多牛逼了吧。” 裴子戚怔了怔:“那仉南能开口说话吗?” 系统:“你疯了,死人怎么可能开口说话。除非他非常惦记某个人某件事,强大的意志力支撑他开口说话,就好像他现在的自动痊愈一样。但这个过程会非常的痛苦,而且有可能会加剧他的痛感。开口一次,感受痛苦的能力就会翻倍,甚至更多……” 裴子戚急忙打断它:“你别废话了,快点加属性。” 系统沉默片会,支吾说:“戚戚,这个…灌入的修复液的方式有一点特别,需要两个人合二为一。你懂这个意思吧。” 第三十三章 裴子戚微笑一下,对系统说:“我打一个电话。”然后,他接通了总部的电话:“喂,是总部吗?我的系统中毒了,需要回炉格式化。它的工号是……” 系统立马哭成了泪人儿,一抽一噎:“戚戚,你不要我了吗?是因为我不够粗不够长不能满足你,所以去找那些妖艳贱货的小三儿?” 裴子戚默了,挂掉电话说:“系统,你再这样说话我就neng死你。”而后,立刻吼道:“哔——哔——哔——” 系统一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边咬着小手绢鬼哭狼嚎。 裴子戚:“……你听得到我在说是什么?” 系统抽了抽说:“听不到啊,我这不是在配合你。” 裴子戚:“……” 过后,裴子戚又了解到,这一次系统真没有骗他,只是把选项省略了。他沉默了许久,语境沧桑道:“再给我一支烟。” 系统爽快地给了一条烟,说:“抽吧,抽死了算我的。” 裴子戚拆了一包烟,一次点上了两根烟。他漫不经心道:“属性加满了吗?” 系统静了一刹,说:“我这就去帮你加。” 裴子戚点点头,一口云雾从嘴里吐出。他自语嘟囔道:“系统,我梦见我父母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梦见他们。他们很年轻,我也很年幼,还梦见了一位爷爷。他教我识字、教我习武、看着我长大……” 系统:“你想家了?别怕,等你成了良臣就可以回家了。” 裴子戚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等完成任务,我要好好睡一觉,再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 叮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又听见系统说:“好了,属性加满了。” 他失了失神,滚烫的烟蒂恰碰在手指上。他回神嘶了一声,随手灭了一根烟,另一根烟放在香几上。他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走向床边。待见那张绝冠容颜,他又猛地僵住身体,止了脚步一动也不动。 火红的烟头恣意燃烧,落在地上成了尘埃。徐风吹进宫殿,漫起尘埃飞扬,一声叹气轻轻响起,裴子戚说:“系统,我下不去手。” 系统好心建议道:“脱裤子吧,我帮你打马赛克。” 所谓合二为一,即是一个原理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那就简单了,字面上的意思;第二个办法则苛刻霸道,且耗时时间很长。 系统又说:“你脱裤子办事不过十分钟而已,第二个办法可要几十分钟。” 裴子戚默了一下,然后说:“哔——哔——哔——”又道:“帮我打上马赛克吧。”语罢,他望了望床上的仉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两个人的关键部位全打上了马赛克。他怒了:“系统,你是不是有一点傻啊?我叫你把仉南打上马赛克。谁告诉你,我要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了?” 是的,比起禽兽不如,他宁愿耍流氓。在对方毫无意识下,趁机占了对方的清白,这种事他做不出来。第二个办法虽然流氓了一些,但原型还是童话故事——王子吻醒了睡美人,只不过方式稍稍霸道一点…… 于是,裴子戚眼前一片马赛克,连整一张床都糊了。他伸手探了探方向,然后不小心摸到一个物体。有些软、圆柱状、很大很大,一只手不能完全握住。 系统说:“我就算不说,你应该猜得到吧。”又补充道:“嗯,有一点硬了。” 裴子戚面无表情的松开手,淡定自若道:“告诉我在什么方向。” 系统:“你的左边。” 裴子戚转过身,伸手小心翼翼的触碰。指尖颤颤,冰冷的肌肤恰是传来。肤质细嫩光滑,如同吹弹可破的糖瓷娃娃。他顿住了手指,木然得有些发蒙,注意力不由全集中在了指尖上。 系统:“那是额头。” 他忽地回神,连忙挪开手,又偷喘一口气,再顺着手方向,曲身吻了下去。许是嘴唇触感的缘故,肌肤不复先前的光滑,而是掺杂着毛绒绒的、软软的感觉。 系统说:“那是眼睛。” 他愣了愣,又微微抬头向下挪去。不经意间,唇瓣碰到了鼻梁,笔直而挺立。鼻尖玲珑峭立,轻轻吻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半张倾色侧面。他迟疑少焉,再稍稍下挪,恰是碰到柔软的嘴唇。他笨拙挑开嘴唇,舌头踌躇须臾,又慢慢伸了过去…… 舌尖触碰,心跳顿时停了停,只是刹那又恢复如常,雀雀而动越来越快。他不由闭上双眼,将修复液传递过去。再过少间,他又用舌头搅动对方的舌头,唾液声‘滋滋’响起,破碎了沉寂的大殿。 忽然,一双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待看清面前的人儿,又马上闭上双眼,一侧的手指却禁不住的动了动。裴子戚立刻停了动作,问道:“系统,仉南是不是动了?”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伶说:“我不知道啊。我也看不见,涉及宿主的隐私全会变成马赛克。”又说:“你怎么不亲了?修复液还有一大半没灌呢。唉,你等等,我把修复液灌满,你再重新亲一次。” 这便是第二个办法的霸道苛刻之处了,要么一次灌入修补液,要么重头再来过,没有其他的选择。裴子戚伤心了一会,待修复液灌满又低头开始干活了…… 内殿外,孙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又抬头看向天色,忍不住用手背踱了踱手心。天色已晚,裴子戚进去后就没出来过,内殿也没有什么声响,叫他如何能心安。裴子戚是他亲手放进去的,若三皇子真出了事情,他祖宗十八代都不够填命的。 他思来想去,咬牙下了狠心,得罪裴子戚是小,丢了脑袋是大事。裴子戚要记仇报复都是后话,当前还是保住脑袋要紧。他阔步走到内殿门前,伸手推宫门准备探个究竟。宫门轻启,展开一条细缝,一道身影若隐若现。他还未看清楚,宫门又猛地关上,差点撞上他的鼻梁。 他傻眼愣住,又转眼狂喜大笑。三皇子好了!刚刚那一招是三皇子的独门绝学——隔空击物,用雄厚的内力推动空气进行攻击。他笑眯眯看向宫门,环手站定,不安的心稳稳落下来。三皇子大好即好,至于在里面做什么,不是他这个做奴才的该过问的。 内殿里,裴子戚又停住了动作,对系统说:“系统,你刚刚听到什么声音没?好像是关门的声音,很轻的一下。” 系统叹了叹气,有气无力说:“没有,我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你行行好饶过我,这都来来回回多少次了?别说天黑就是天亮了,你也不可能完成。” 裴子戚默了少间,保证道:“没有下一次了。” 系统想了想:“要不我把你的马赛克取消了,别总一惊一乍的。” 裴子戚却摇摇头:“没有马赛克,我下不去手。”语落,他苦笑一下,又低下头干活……又是一轮新的开始。 酉正时分,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徐徐走向午门。来人一会儿揉揉脸庞,一会儿又捏捏腰间,再过一会儿又敲敲颈部,颇为滑稽搞笑。守门的侍卫瞧得面面相觑,又不敢擅自妄言议论。能在这皇宫里进出的,非尊即贵,可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待来人走进,守门侍卫纷纷一惊,不约而同单腿跪地行礼。为首侍卫抱拳道:“裴大人,您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回去?” 裴子戚用手指撑了撑脸颊,露出一个不知该怎么形容的笑容。他说:“沃完了四层,一事美控几住记几。” 一片静默飘过,为首侍卫又说:“裴大人,这个时辰出宫需有陛下指令,卑职尔等才敢放行。” 裴子戚点点头,把腰牌拿出来亮亮,又说:“心哭你门了,剁鞋。” 为首侍卫定眼细瞧,朝身后挥了挥手,城门徐徐大门。他又抱拳道:“裴大人慢走,天色已晚,注意路上安全。” 裴子戚拱手回笑,歪歪倒倒走出午门。待他离去,守门侍卫再也忍不住熊熊的八卦之魂。其中一个守卫道:“都说玉软香温,这裴大人也太可怜了吧,亲嘴亲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另一个侍卫说:“是呀,也不知是哪个宫的宫女这般的厉害。” 又一个侍卫道:“我瞧不止这样。你看裴大人走路都走不稳了,又是捏腰又是锤肩膀的,一看就是被吸了精元,贼厉害了!” 一位年纪稍长的侍卫,摇头叹气说:“这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小心今后肾虚了,见着女人都硬不起来。” “那个……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女子所为。”一个刚来的侍卫怯怯说:“一般的女子哪有这般凶猛,再说宫中宫女皆是玉软香温,更做不出这种事来。我瞧这多半是男子所为。” 寂静悄然而至,熊熊的八卦之魂顿时被浇灭了。几名聊天的侍卫纷纷散去,神情自若站定原地,仿佛刚刚听到的那一句是幻觉一般。 刚来的侍卫抓了抓脑袋,不解问:“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众人皆肃立,无视了他的一言一举,心里却咆哮道:完了,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第三十四章 艳阳普照,涂亮了天穹透出湛蓝色。云絮点缀,悠悠然地浮在天际,耀得澄澈与晴朗。一向喧闹的街道彼时缄默细语,人群聚于两侧、摩肩接踵,中间一条笔直大道。 五人不疾不徐漫走,为首者一身哑白直裾,领口袖口镶着流云纹滚边,腰间垂着长长的月白细腰带。他手持玉扇,银簪束着墨发,徐步前行。身后跟着四名大汉,他们步伐一致,肩间扛着木柱,中央悬着巨大的铁笼子。 突地,笼子里传出了低沉的嘶吼。四名大汉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围观的百姓纷纷怛然失色,维持许久的缄默猛地打破。一个小女孩捂着双眼,怯怯问道:“那是狮子吗?看起来好可怕。” 一名猎户沉思一会,斟酌道:“瞧着不太像,可听声音倒像是狮子。” 笼子里,一只猛兽端坐直立。虎面狮头,身形巨大,周身覆着漆黑的长毛,茂密而蓬松。只瞧它微微咧开嘴,亮出锋利的牙齿,粗壮的四肢稍稍前曲…… 又一个人说:“它不是什么狮子,而是一条狗!” 猎户蹙眉道:“小哥,你不懂可别乱说。我打猎三十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巨大的狗。观其模样与声音,它足可与猛兽相提并论,怎么会是一条狗。” 那人笑笑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狗,而是犬中之王的藏獒。且此獒肩高三尺,毛长一尺,体重足有十钧,恐是千里挑一的藏獒王。” 猎户大吃一惊:“听闻藏獒凶猛强壮、力大无比,可与豺狼虎豹拼上一拼。藏獒王更是出类拔萃,无一与之披靡。只是藏獒乃是西域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那人掩着嘴,小声说:“那就得问裴大人了。” 其实,系统也想问裴子戚。自从上次离宫,裴子戚足有两日不曾出门。两天过后,他又突然问它要一只藏獒,说是用来报恩。它是打死都不信裴子戚的屁话,哪有报恩送藏獒的。而且他的要求特别奇怪,一再强调要生性最凶猛,逮人就咬、一口能咬断喉咙。 宿主的要求就是它的追求,谁让它是一个系统呢。它给了一只藏獒王,一再强调虽是数据虚拟的藏獒,但绝对是最凶猛的藏獒。然而裴子戚不信它,要求它演示一遍。于是,他们在模拟世界里,看着藏獒王一口咬死一个数据。 为了真实逼真,献血喷得到处都是,恶心极了。然而裴子戚笑了,笑得特别的阴森森……它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战战兢兢。再过后,裴子戚找了四名大汉,浩浩荡荡出门了。 裴子戚带着四名大汉,大摇大摆进了鸿胪寺。自野外遇袭,北漠女皇就病了。据说是得了无药可治的重病,病因是惊吓过度。她变得乖巧无比,每日呆在鸿胪寺,偶尔还会吃斋念佛。裴子戚想要见她一面,也只能亲自跑一趟。 大概是吃素吃傻了,女皇见着裴子戚楞了一下,然后说:“你没事了?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北漠勇士千辛万苦去找……”她又不说了,歪着脑袋道:“你来找我做什么?该不会找我算账吧!我给你说,我已经知错了,每天很虔诚的向佛祖忏悔。” 裴子戚笑笑,拱手道:“陛下您误会了,卑职怎么敢向陛下算账。卑职今日前来,只是信守承诺向陛下送礼来了。” “送礼?”女皇来了兴致,眼睛亮莹莹道:“上次你送我的小狗可有趣了,我叫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对我很忠诚又容易饲养。只是性情太温顺了,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陛下喜欢就好。”裴子戚拱手说:“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卑职曾许诺,待陛下伤势痊愈便送陛下一只藏獒。” 女皇呆住了,瞠目结舌,半晌无言。乍然,她又高声欢呼道:“裴子戚,你有没有在骗我?你真的要送我一只藏獒?”她挥手比划说:“那一种很大很大,很厉害的猛犬。” 裴子戚扣了扣玉扇,轻笑说:“卑职虽不是出家人,但也不会口出诳语。藏獒就在门口,陛下要是……”话语未落,女皇像风一样席卷出去,两侧的木门轻轻摇摆。裴子戚站定原地,又马上听到高声尖叫:“啊啊,真的是藏獒!牙齿好锋利,体型真的好大……” 系统跳出来说:“你该不会是想咬死女皇吧?” 裴子戚:“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是那样的人吗?” 系统:“……”你就是。 裴子戚又说:“对付中二晚期的熊孩子,得用特殊的办法对症下药。我是为她好,乖别乱想。” 彼时,屋外又传来响亮的唤声:“裴子戚,你快出来,快出来!他们不让我靠近,不让我摸狗!” 裴子戚用玉扇敲敲手心,不急不慢走出去。屋外,女皇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两名大汉随着她的步伐,始终挡在她身前。陡然,女皇掉头绕一个方向跑去,然后另三名大汉挡住了她身前……她面如死灰,待见裴子戚,连忙告状说:“裴子戚,你看看,他们不让我靠近。” 裴子戚笑着说:“陛下,他们是为了您好。藏獒警觉性高,对陌生人有强烈敌意。若陛下贸然靠近,恐怕会伤了陛下。” 第21节 女皇叉腰扬头,不屑一顾说:“我靠近它,它还会咬死我?” 裴子戚笑得非常温柔,又轻语道:“会,它会咬死你。” 女皇噗嗤笑了,拍拍手招出几名北漠大汉。她道:“他们是我的贴身侍卫,专门保护我的安危。如果等会藏獒咬伤我,与你裴子戚无关,你不用向你们皇帝交代。”又对侍卫说:“你们也不必来救我。谁若救下我,我就砍了谁!” 裴子戚笑笑,温声道:“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靠近了。卑职可以成全陛下,只是有一句想告诉陛下,飞蛾扑火虽是大无畏精神,却也是自取灭亡行径。” 女皇唰地冷下脸,冷哼说:“北漠的勇士都是英勇无畏,才不会畏手畏脚做一个缩头乌龟!你想做缩头乌龟就自己去做,别给我说什么大道理,我不爱听!”又挥手斥道:“你们快让开,本女皇要去摸小狗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三名大汉侧身让路,一名大汉打开了铁笼。女皇笑逐颜开向藏獒走去,嘴里还嚷嚷说:“好大好大的藏獒,若是带回北漠去,一定有好多人羡慕。” 藏獒爬在铁笼里,懒洋洋晒着太阳,下颚搭在前爪上。待女皇走来,它忽然站立起来,咧开嘴露出利齿。女皇继续前走,藏獒疯狂的吠嘷,发出凶悍的嘶吼。女皇却笑盈盈看着它,继续前行,嘴里还道:“乖乖,不叫不叫,我是你的主……” 刹间,藏獒弓起身躯,猛地扑向女皇……裴子戚侧开头,听见女皇高声呼救:“救我,快来人救我,它咬到我的手了!” 四名大汉垂着头颅,北漠大汉也漠然视对,全然纹丝未动。狗吠声越来越烈,高声呼救变为号啕大哭,又听见说:“裴子戚救我,快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裴子戚叹一口气,轻声嘟囔道:“还是心太软。”说着,他转身走向屋内,号啕大哭又变成悲痛狼嚎,弥漫着浓浓的绝望,一阵连着一阵。 他疾步迈进屋内,一阵狗吠声传了过来,很轻很细。他饶过屏风进入里屋,一只松软软的小狗正在嚎嚎吠叫,一声接着一声,竭尽全力的吠嘷。小狗约摸二个月大,肉嘟嘟的小身躯,四肢短小得软乎乎。见裴子戚到来,吠声更欢了却奶声奶气,水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裴子戚放柔了眸子:“听到你的小主人呼救,你想去救小主人对不对?” 小狗停了吠声。少间,它又汪了一下,摆动着小尾巴似乎在说:快把它放开。 裴子戚笑了:“好,我放开你。可你不能再像刚才那般吠叫了,再吠你的喉咙会吠出血。” 小狗好似听懂了,乖巧地爬在地上,等待他解开绳索。裴子戚笑了笑,蹲下身帮它解绳索,又柔声说:“去吧,去告诉你的小主人什么是强大。”话语一落,小小的身影像火箭般蹿了出去,迈着短小的四肢奋力奔跑…… 裴子戚缓缓起身,饶过屏风遥遥远望。藏獒奋力撕咬着女皇,一只短靴离了脚,身上的衣袍也被咬成褴褛。地上满是碎布洒落,其中还沾染着鲜血凝固,可想刚刚有多么的激烈。 女皇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惊人,颤颤发抖。面颊上全是泪痕占据,她笨拙的捂住受伤手,下颚微微的发栗,却不曾反抗一下。她不再高亢呼救,微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停嘟囔道:“救…我,救救…我。” 相对她的卑怯,藏獒战意斐然。它死死咬住她的手,利齿穿透了手臂,好大一块肉坠了下来。伤口很深,隐隐能看到骨头。鲜血肆意的流淌,染红了整个手臂,隐约间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忽地,一道小身影飞驰而来。它的身躯不足藏獒的十分之一,却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张着软绵绵的乳牙竭力撕咬。一时间女皇失神怔住,望着小身躯停了战栗,捂着伤口的手也慢慢松却…… 藏獒松开了嘴,不再理会女皇,张开嘴转向了小身影。它喷了喷热气,仿佛在嘲笑一般,亮出锋利的牙齿向小身影袭去…… 第三十五章 裴子戚闭上眼,双手不由握成拳。若是女皇继续无动于衷,那么小狗……静默的少间,耳边响起女皇急躁的嗓音:“快把刀给我,你们傻楞着做什么?” 语落,轻轻细细的狗吠声横空响起,尖锐而高亢。裴子戚猛地睁眼,女皇一只手被藏獒咬住,另一只手抵着藏獒的牙齿。两只手全是鲜血,然而她的神情不再恐惧,眉宇间满是坚定。 大刀划过天际,熠熠发亮。女皇腾开手接住大刀,挥手便向藏獒砍去。鲜血溅落,巨大的身躯软软倒地,一场闹剧正式落下帷幕。 随即,女皇丢掉大刀,急忙蹲身下来。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又忽然停在空中,轻声细语道:“豆豆,你还好吗?痛不痛?我给你吹吹。” 豆豆被咬下一大毛皮,小身躯显得光溜溜的。它摇了摇小尾巴,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踱行。它伸出殷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停在半空中的手,仿佛在说:主人也受伤了,我帮你舔舔。 女皇笑了,却红了眼眶。她伸手将它抱进怀里,温柔地抚摸,喃喃细语又渐渐失声哭泣:“豆豆,你真乖……都是我的错,害你受伤了。”泪水好似放开的闸门,越演越烈迷离了面庞,阵阵哭泣不能自已。 不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进,悠悠站定于前。他望了少顷,嘴瓣轻启,慵懒的嗓音响起:“你说你知错了,每日向佛祖忏悔。可当你再次遇到相同事时,你还是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你真的知错了?” 女皇止了哭声,抬头仰望,阵阵支吾:“我…我……” 一声叹息又说:“真的强大不是欺软怕硬,遇到强者就怕得不能自已;也不是自我膨胀,急于表现自己以获他人认同。”裴子戚俯下身,轻轻抱过怀里的小狗,将一枚药丸塞入了它嘴里:“再弱小的人,在危险时刻挺身而出,他便是强大。再强大的人,面对危险怯怯懦懦,他也是弱小。” 女皇怔怔看着他,鲜血凝在双手上,顿在了半空中。 裴子戚抚了抚小狗,柔声道:“弱者寻求他人保护,强者勇于保护他人。陛下,追求强大没有错,但需要你勇敢展开的双手,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 血红的伤口逐渐褪去颜色,豆豆直起了身躯,兴奋的吠叫仿佛在说:主人,我好了。女皇猛地睁大双眼,面上绽开如花般的笑容,颤声道:“豆豆,你没事了?” 豆豆汪了两声,连忙走了两步,又立马乖巧的趴下来,似乎在顾忌裴子戚的感受。裴子戚笑了,用手指摸摸它的下颚,对女皇说:“陛下,藏獒卑职已送。至于这只小狗,你曾吩咐卑职好好照顾它,卑职这就带它离开。” 女皇神情一愣,急忙展开手拦住裴子戚的去路,厉声道:“不行,这是我的小狗!我没说过不要它的话,是你随口胡诌的!快把豆豆还给我!” 裴子戚叹一口气,无奈道:“陛下,您亲口所说不能带一只软绵绵的小狗回北漠,否则会被他人耻笑的。” 女皇歪了歪脑袋,想想说:“没有,这不是我说的。豆豆是勇士,不是软绵绵的小狗,你不准带它走。” 裴子戚噗嗤笑了,温声道:“你会对它好吗?” 女皇一股脑点头,连声保证说:“我会对它很好,非常好非常好!不对,是最好最好。” 裴子戚轻轻一笑,眸子闪过柔和的波光。他把小狗交给女皇,动作很温柔,叮嘱道:“小狗的伤估计要再养几天才会痊愈,好好照顾它。” 女皇点了点头,一双眸子紧盯小狗,笑咯咯个不停。豆豆在她怀里,没了刚才的乖巧,活泼地摆动小尾巴,小舌头舔了舔受伤的双手。 裴子戚静静瞧着,唇角勾起煦和的笑。系统说:“你怎么不把女皇也治好?她两只手可伤着呢,瞧样子没一二个月是不会好了。” 裴子戚哼了哼说:“仉南的账我还记着呢,才伤了一二个月,便宜她了。” 系统:“……”好口怕。 女皇忽然抬起头,看向裴子戚红了脸颊,小声嘟囔道:“谢谢。” 裴子戚面上一诧,又听见女皇说:“谢谢你刚才那些话,从没有人会对我说那样的话。我阿姆是女奴,不识字的。在我出身没多久后,她就被毒哑了。至于我额父,长这么大我只远远见过他四次。” 裴子戚凝了笑容,又转眼笑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以前吃了多少苦,今后会加倍得到回报。陛下已身为北漠女皇,卑职猜想陛下今后定是千古一帝。” 女皇笑了,眼睛弯弯成了月牙状:“千古一帝就算了,以后我要当一名勇士!北漠第一勇士!” 裴子戚:“……”他没办法接这个话。 女皇又说:“我原本来准备过两天回北漠的。可我受伤了,还是等伤好了再回去吧。”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裴子戚,你要天天来看我。一个人呆在驿馆太无聊了,我想出去玩,又没一个人愿意带我出。所以,你一定要天天来看我。” 裴子戚干笑两声,那笑容不知是哭还是笑,嘴上道:“一定一定。” 系统:“嘻嘻,你后悔了吗?” 裴子戚:“肠子青了。” 过后,裴子戚又拱手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卑职先回去了。您好好养伤,卑职改日来看你。” 女皇点点头,笑盈盈与小狗嬉戏。待裴子戚走远,她突然抬头唤道:“裴子戚。” 裴子戚停了脚步,回头有些不解:“陛下?” 女皇迟疑一会,缓缓说:“裴子戚,你是一个好人。所以,你能不能让三皇子幸福?”顿顿道:“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在背地里为了你做了很多事。” 裴子戚站定原处,徐风吹过,模糊了他的神情。少顷,他拱手作揖,转身离去,再也不回头。 女皇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歪着脑袋嘟囔道:“这是答应了吗?” **** 朱门铜锁,石狮霍霍。喧闹的街道,一辆马车快速驶来。待马车停驻,一名青年男子从车上下来。来人身长八尺,纶巾鹤氅,头束金簪。他走向朱门,轻启铜环敲撞。 ‘嘎吱’一声,朱门开启,一张不悦的面容展露出来。待见来人,面容一转,笑嘻嘻道:“孙大人,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打趣道:“福子,怎么每回我来敲门,都瞧你在变脸。这可对身体不好,大怒大喜。” 福子摸摸后脑勺,腼腆着说:“这不老爷吩咐的,开门黑脸吓吓他们,免得他们以为我好拿捏。孙大人,您就别笑话我了。” 孙翰成笑笑,健步跃门。他道:“你们老爷呢?” “在房间里。”福子一边说一边关门:“这又是两日不曾出门了,连吃食都是祥伯送进去的。” “也就是你们惯他的,哪有不出门的道理。”孙翰成扣扣扇子说:“合着我说,就不给他送吃的,看他出不出门。” 福子为难道:“要是饿坏老爷了,那该咋办?” 孙翰成恶狠狠说:“就是要饿死他!”说着提起衣摆,疾步向内院走去。 裴子戚躺在贵妃躺上,翘着悠闲的两郎腿。他对系统说:“刚才那部电影不好看,咱们再换一部来看吧。” 系统:“看看看,看你都要废了!你躺在这里已经看了整整两天的电影了!觉也不好好睡,两天时间你就睡了六个小时。瞧瞧眼底下的黑眼圈,你这么拼命看电影是准备安乐死吗?” 裴子戚:“在现代,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天天吃泡面。如今我才宅了两天,你们一个个就开始作妖了……” 咯吱声响起,房门被推开。一个身影站在房门处,背着亮光,面容一片漆黑。裴子戚起身看去,定眼一会才道:“翰成,你怎么来了?朝中出事了?” 孙翰成走进房间,上上下下打量裴子戚。过了片晌,他叹一口气,懊悔道:“观来是我误会你了。原以为流言不可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裴子戚蒙一下,脱口道:“什么流言?” “你不知道啊?整个皇城都传遍了,说裴大人被男人吸干了精元,现在待在家里养精蓄锐呢。”孙翰成坐到一旁的椅子,“连陛下都相信了,特意给你放了假。没瞧见这几天,宫里都没派人催你进宫?” 裴子戚笑笑,然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放他娘的臭屁。” 孙翰成笑了,用扇子敲敲手心:“看来不是因为这个,莫非是因为北漠女皇?听闻,前两日你去瞧了北漠女皇,而后便再也没出过房门。该不会是女皇说了什么,让你一时难以抉择,所以只好避世逃离?” 裴子戚一怔,又笑道:“你既然有答案了,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我就是想知道她说了什么,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裴子戚,也能逃避现实躲了起来。”孙翰成顿了顿,“逃避是懦夫的选择,而你裴子戚连死都不怕,怎么可能是懦夫。” 裴子戚垂下眸子,面容忽暗忽明。他轻声嘟囔道:“原本早有了答案。而今,又变得不确定了。” 第三十六章 孙翰成凝视裴子戚,眸子隐隐而动。少焉,他冁然而笑,展开扇子道:“既然你自己都没答案,那我就不追问了。” 裴子戚笑笑,温语道:“谢谢。” “跟我还用客气?”孙翰成挑起眉尾,又建议道:“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待在房间里可想不出答案。” 裴子戚楞了楞,颔首说:“好,等我换一身衣裳……” 孙翰成一把拽住他:“换什么换?在自己家中打扮那么漂亮你给谁看,反正我是欣赏不了你的美。” 裴子戚顿住了,低头看向纯白的亵衣说:“容我披件外套。” 孙翰成粲然笑笑,扣住扇子道:“行!那我在外面等你。”语罢,他转身离开房间。待过片霎,裴子戚披了一件大红锦袍出来。孙翰成瞧向他,噗嗤一笑,打趣说:“哟,这看着喜庆。大婚可以用,陪我走走倒是浪费了。” 裴子戚当场黑了脸,没好气说:“大爷陪你出去走走,已经给你脸面了,你别说三道四了。” 见状,孙翰成连忙拱手赔罪:“行行,裴大人消消气。”说罢,又伸手做请状道:“有劳裴大人,陪卑职去后院走走吧。” 裴子戚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大兄弟,我们上路吧。” 孙翰成咧嘴笑了,边走边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大红袍的?怎么我以前没见过你有。该不会是你最近买的?不错啊,你小子是红鸾星动了吧,居然买这么骚的红袍。” 裴子戚疾步往前走,一秒都不想理他,更不想告诉他,这个红袍是三天前买下的。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漫长的廊道进入后院。别人家的后院是百花齐放、有鱼有池,但是裴子戚的后院,除了树还是树…… 孙翰成第一次见着后院时,曾意味深长的夸奖裴子戚品味独韵。然后,他安然无恙的回到家里,拉了一晚上的稀。第二日,就换成裴子戚意味深长的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了。 第22节 尽管后院没什么可观性,倒也是宽敞开阔,适合到处走走。两列银杏树下,两道身影并排漫走。银杏树修长挺立,枝条上坠着沉甸甸的叶子,绿中透着黄。一眼望去,银杏叶葱葱茏茏,亲昵的抱在一起。 一阵徐风刮过,漫起‘沙沙’响声,银杏叶翩翩起舞,恣意摇摆身躯。一片银杏叶飘飘悠悠脱离了枝条,在空中飘荡摇曳、缓缓而落。它徐徐落在裴子戚身前,他顿时停住了脚步。他凝看银杏叶,久久不语。再过片晌,裴子戚叹气道:“这就是你喊我出来走走的原因?” 孙翰成笑了,大拇指扣着扇子:“运气这么好,落在了你脚下。看来不需要我去拐弯抹角了。” 裴子戚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银杏叶。他一边端详银杏叶一边轻语说:“一叶知秋。秋天来了,秋闱也要来了。” 孙翰成补充说:“我们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时候来了。” 裴子戚徐徐起身:“是你不是我们。” 孙翰成不悦了,用扇子敲了敲手心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许赖账。” “说得我好像能赖账似的。”语落,裴子戚又严肃道:“害人终害己,万事无万全。这事你别插手了,交给我吧。” 礼部尚书陈永汉是由秦国公一手提拔的。多年来,他一直蒙洛帝的器重与信任,官风极佳,深受莘莘学子爱戴与追捧,与朝中各个大臣关系也多数良好。故而,此事不是拿出一些证据,再参他一本就能了事。必须要有凿凿有据的铁证,指证他贩卖科举试题方可行。 而恰恰他们没有铁证。元明提供的线索年代久远,乃是八年前所发生的事。他们查了许久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验证了元明的话。然而这般微末的证据,是不足指证陈永汉的罪行。 陈永汉精明强干,手段老辣干脆。除了元明提供的线索,他们竟再也查不到旁的罪证。如今他们唯一能确认的,八年前陈永汉曾贩卖科举试题。然则年代越久远,案情越容易尘封于底,逐渐被人遗忘淡漠。 因此,他们的敌人还有一个时间,此事拖得越久越无可能开云见日。思来想去,除了铤而走险他们已别无选择。而这个‘险’恐得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才能拨开云雾见明日。 孙翰成挑起眉尾,不悦道:“你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的?此事是我拉你上的船,有危险大家一起承担。你别想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单干。” 裴子戚松开手,看着银杏叶慢慢飘落。他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打算。接下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杀头大罪。我左右不过是脑袋悬在裤腰上的人,你何必陪我作伴?” “你不愿将我置于危险之地,我又何尝愿意?”孙翰成琅琅道:“正因为我清楚你的打算,更不愿意你一个人危险独行。” 银杏叶悠悠落于地。裴子戚放柔了眸子,轻笑说:“你有父亲,而我什么都没有。你陪我是不孝,而我是在做理所应当的事。” 孙翰成长叹一口气,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锦囊。他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故而,我特意身先士卒,免得你找诸多借口把我抛下。” 裴子戚看向他,拉了拉披在肩头的外袍,不愿接过手中的解囊。 “瞧瞧呀。”孙翰成又说:“为了它,我差点被禁军抓住,你可不能辜负我一片好心。” 裴子戚眉宇轻扬,大吃一惊道:“你夜闯皇城了?你不要命了!”说着,他连忙接过锦囊,解绳拆开…… 孙翰成笑笑说:“只是去一趟礼部,又没去旁的地方,以我的武功绰绰有余了。”顿顿又道:“怎么样?这下你放心了吧。” 裴子戚面无表情,直接省去了惊讶,冷冷道:“你居然偷了秋闱试题,看来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孙翰成却是粲然笑之,温声道:“有了它,事情不就好办多了。别跟我说,你没打过它的主意。”又说:“既然东西已到手,就没必要浪费时间说废话了。还是商量一下,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吧。” “云穹书院。”轻飘飘四个字,清清楚楚。 孙翰成言笑晏晏:“你早有打算了,我就不废话了。” 裴子戚笑了笑,抬头望向天际。云穹书院历史悠久,自建国初期便存在了。几百年来,云穹书院培育出的高官俊才不计其数,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书院,更有‘皇家书院’的美誉。从云穹书院入手,此事波及范围最小,也能最快达成目的。 “人有贪欲就会有买卖,再过些时日吧。”裴子戚将试题放进锦囊,又道:“大事你做了,小事就交给我吧,你就别管了,” “行。若出了什么事,你再来找我商量。”孙翰成晃晃扇子,“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赶紧把憔悴的模样整整。” 裴子戚垂着头,挥挥手以示再见。忽然,高大的身躯抱住了他,炙热的气息透过亵衣,传递到肌肤上,热滚滚的。一口热气喷向了耳畔,他颤了颤身躯,听着低沉的嗓音道:“倘若真出了什么事,你真的要来找我,不要一个人硬抗着。我待在你身边就是为了保护你,如果我不能保护好你,那么这一切就失去了意义,懂吗?” 他僵住了身躯,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在这个拥抱不长,等说完便结束了。身影火速离去,不需要回应就消逝在眼前。 待过片晌,裴子戚拍了拍脸颊,对系统道:“系统,我刚刚没有在做梦吧。孙翰成抱了我?”说着,他忍不住抽抽嘴角:“他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系统实话实说:“他是真的抱了你,但是也真的没看上你,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裴子戚:“……” 系统耐心解释道:“虽然你惹了很多烂桃花,但这一次真真没有,他心跳很正常的。他抱着你的心跳,还不如听小姑娘唱小曲快。” 裴子戚拉拉外袍,转身往房间走,淡定自若、不言不语。系统有些急,连忙又说:“我没有骗你。喜欢你的人跟他心跳频率不一样,比如三……” 哔—— 然后,系统看到了一片黑暗,它又被屏蔽了…… 第三十七章 红灯笼高挂,两侧的玉狮子晶莹剔透,威威肃立。雕栏玉砌,满是堂皇气派,上面刻着浩气凛然的‘景府’二字。 景府,京中无人不晓的高门大户。世袭罔替侯爵之位,至今足有百余年历史。历任的景侯爷皆是才高八斗之辈,名声赫赫,深受世人敬仰。于是,现任的景侯爷发愁了。原因不外乎它,嫡子懦懦无为,庶子满腹经纶。 别说景侯爷有心把爵位传给庶子,就连族上各位长老也有此意。可又名不正言不顺,景家从未出现过爵位传于庶子。左右为难之际,庶子外出游学了。游学三年,前夕才回到家中。 这一归家,景侯爷终于下定了决心。以前的庶子未经雕琢,如今的庶子已成大器,举手投足间皆是气韵非凡。他不再犹豫不决,为庶子请下了世子之位。 景府书房内,一名男子身长八尺,玉冠束发,手持竹简踱步。面容如玉姣好,温文有致,一眉一目皆是景,好一个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彼时,门外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他轻触眉头,素衣锦袍微动,放下手中的竹简。待小厮进来,他出声呵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我不是早吩咐过了,若无大事,不要来书房打搅我。” 一字一句,悠远深长,语速又恰到好处。简简单单的家常对话,却仿佛得道高人的谶语,漫着空明洞澈的语韵。 小厮喘了喘气,气吁吁说:“世子,有一位公子来找你。小的瞧他身上的玉佩与世子的玉佩一样,小的就冒昧前来打扰世子了。” 男子变了脸色,又转瞬恢复如初。他取下腰间的玉佩,声音很轻却掺着颤音:“是跟这块玉佩一样?那位公子叫什么?” “对对,就是跟这块玉佩一样!”小厮想了想说:“那位公子叫非衣,穿得挺气派的,不知世子是否认识。若不认识,小的这就去打发……” 话未说完,他就瞧见世子跑了出去,衣摆飘了起来。他摸摸脑袋,嘟囔道:“原来是认识的。” 竹亭处,一道身影若隐若现。身姿颀长挺立,月牙儒袍,玉簪束发。他背身眺望,漆黑的秀发铺在了身后,柔柔发亮。 男子止了脚步,久久凝视不前。待呼吸放稳,他整了整衣袍,轻手轻脚走去,唤道:“非衣即裴。子戚,你找我?” 裴子戚回头一笑,嫣然如画。他道:“景吾,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景吾恍神凝看他,眸子流转着波光。片晌,朱唇轻启:“我很好,也不好。” 裴子戚叹了叹气,对系统说:“我怎么感觉我像一个负心郎。” 系统:“难道你不是?不对,你是红杏出墙的负心妇。别忘了,你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贵妾,前几天你做了什么事?” 裴子戚默了。没错,景吾就是云清的夫君。当年,景吾的嫡母一手促成了这门婚事。她明知三皇子与云清相爱,却用下作手段迫使景吾迎娶云清。她是存了心想借三皇子的手除掉景吾。 景吾也深知如此。因此在拜堂成亲后,便把云清送往乡下别院。打算等三皇子归京再完璧归赵,也算对三皇子对云清有一个交代。然而,云清在路上自杀身亡了。故而云清的悲剧,景吾的嫡母可谓是罪魁祸首,没有她便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 静默少间,景吾笑笑说:“孩子们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裴子戚回过神,抬眼笑道:“想,当然想!天天追问你去哪了,吵得我都头疼,还跟我埋怨现在夫子没有你好。” 景吾笑了,嘴角浮着微笑:“那我给你当教书匠,解解你的头疼症状,怎么样?” 裴子戚神情一顿,温声道:“景吾……” 景吾凝了笑颜,打断他的话:“我娶妻了,把云清扶为了正妻。”又道:“云清的牌位现已入景家祠堂,他是景家的媳妇。” 系统:“……” 裴子戚:“……” 系统连忙劝解说:“子戚,你要冷静一点,千万不要想不开。做正妻总比当妾好,这么想想不是心里好多了?” 裴子戚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景吾,别跟我开玩笑好吗?云清已经死了,你把一个死人扶为正妻这像什么话?” 景吾诩笑一下,淡淡道:“族长已允诺,牌位也迁进去了,没什么像不像话。” 裴子戚沉默了,许久才说:“因为我吗?” 景吾垂目而笑,却不应答他。三年前,他曾误入裴子戚的密室,发现里面全放着关于云清、云清父母各种资料。详细之众,需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方能达成。 他曾想问裴子戚原因,而后来裴子戚主动给出了答案。裴子戚找上他,详细询问了他与云清成婚细节,一处不漏、面面俱到。再过后,裴子戚想方设法让他写下休书…… 早在离开裴府前,他就有一个猜想。而在离开裴府后,这个猜想就确定了——裴子戚爱慕云清,他亲耳听见孙翰成所说。他苦笑一下,他真是傻,早就猜到了,却偏偏不愿承认事实。 裴子戚叹一口气,柔声道:“我对云清的感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平日里,我是对他颇有关注,但那是……” “是吗?”景吾又截断他的话,笑笑道:“关于此事,子戚就不用再说了。就算我死了,云清也是我们景家媳妇。” 裴子戚:“……” 系统说:“杀了他,你还可以作为寡妇改嫁!” “景吾,你何必给三皇子找不快?”裴子戚顿了顿道:“你这么做不是正好入了嫡母的陷阱。” 景吾与他凝望对视,少焉道:“你跟我来。” 裴子戚神色自若的点点头,背地里对系统道:“早知道我就去偷科举试题了,把剩下这些破事全丢给孙翰成。”又说:“系统,如果我避开这次事件会怎么样?”实在不行,他就避开这件事。 系统看了看说:“现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的进度。可如果你错过这次事件,进度会重新掉到百分之十。” 裴子戚吃惊道:“这么多?以前不是只掉一点吗?” 系统:“这可能是最后一件事了吧,所以一旦错过了就要重新开始了。重新开始的话,你的积分就全没了。下一次你再遇到危险,我就不能给你开金手指了,积分不够了。” 裴子戚望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咬牙道:“行,拼了这条老命把任务完成。” 系统一边吃爆米花一边说:“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你的性命由我保护,至于你的菊花我就护不住了。” 裴子戚:“……” 乍然,景吾停下脚步:“到了。” 裴子戚顺他视线看去,一座简陋的小木屋矗立,阴阴森森。木门上扣着三把大锁,一锁套着另一锁,门的一侧有一扇小窗子。一眼望去,里面漆黑一片,透不见光。 他诧了诧,迟疑道:“景吾,这里是?” 景吾没有理他,只是轻轻唤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哗啦啦的铁链碰撞声猛地响起。不一会儿,小窗子上出现一张狰狞的面容。她蓬头垢面,几乎模糊了面容。乌黑的双手紧抓窗栏,咧开嘴‘唔唔唔’叫个不停。双手、脖子上扣着铁环,铁环上镶着长长的铁链,动一动撞得哗哗直响。 裴子戚瞠目呆脑,又听见景吾说:“父亲知道她所作所为后,便她把关在了这里。至于哑药,是她亲生儿子灌下去的。”景吾嗤笑一下:“父亲只说了一句话,大哥却亲自毒哑了母亲。父亲说:若三皇子上门问罪,他会把大哥交于三皇子让他代母承过。” 裴子戚转头看向景吾,面无表情道:“你改变了计划?” “对,与其让母亲干脆的死去,不如让她痛苦的活着。”景吾垂下眸子,面庞有些悲伤:“你看似在帮我报仇,其实也是在帮云清报仇。你对所有事情了解那么清楚,你不可能不知道云清的死、云先锋的死……” “够了,景吾。”裴子戚变了脸色,厉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活到今天吗?因为我活得明白,知道什么时候该知道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该知道什么事。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只要时候未到,我就是不知道!” 第三十八章 景吾瞠目看向裴子戚,张了张嘴又无声垂目,仿佛做错事的孩子。 第23节 裴子戚叹一口气,放柔了嗓音:“事情已经发生就算了。今日我来是有要事拜托你。” 景吾猛地抬眼,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他道:“去我书房吧。” 裴子戚颔首点头,随着景吾走去书房。系统跳出来说:“戚戚,你是不是刚穿来就知道你是云清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裴子戚没有理会,却顿了顿脚步,双手握成了拳。 当年,景吾嫡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害得景吾身败名裂,膝盖骨被人挖去。所幸景吾遇见了裴子戚,恢复了名誉,伤势也痊愈了。然而云清死了就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故而,裴子戚的计划是让景吾嫡母死得干脆,一命填一命,以此让事情尘封于世;而景吾却私自改变了计划,揭开了真相让他父亲知晓,还保住了嫡母的性命…… 两人进入书房。待房门一关,裴子戚沉声问:“云锦、云清的死,你知道多少?” 景吾楞了楞,如实说:“不多。我与云公子只有一面之缘,乃是成婚之日。当日云公子很憔悴,苦苦哀求我要见三皇子一面,说是有重要的话要亲口对三皇子说。他还许诺今后不再见三皇子,恪守本分做我的妻妾。我本无拆散他人之意,便连夜把云公子送到乡下别院,让他在别院等三皇子归京。”他停顿一会,再道:“云公子死讯传来时,我很也意外。云公子性情坚毅,看上去不像是会轻易轻生之人。应该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不得不轻生自尽,等不到见上三皇子一面。” 裴子戚笑了笑,笑得很温柔:“你说得对,他是被迫自杀的。还有呢?” “后来我暗中调查母亲,发现当年云公子与我的婚事,远不止我想的那般简单。”景吾放轻声说:“起初我以为是我连累了云公子,后来才发现原来云公子才是真正被针对的人,母亲不过借此来对于我而已。这其中怕是不止一个人在布局,然母亲只是一个率先出头之人罢了。至于云先锋……” “景吾。”裴子戚轻轻唤他:“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再查了。无论你知道多少,手上有多少证据,通通全毁了。” 景吾凝眸看向他,一眉一目满是化不开的悲伤。他沉默片晌,低语道:“好。” 裴子戚微微垂下眸子:“谢谢。” 景吾注视少焉,又问:“三皇子他……” 裴子戚笑了,轻叹说:“你觉得他会不知道吗?他本事大着呢,比你我都清楚得多。”顿了顿又道,“至于三皇子,为何至今未对此事出手,我不也清楚。他做事处世的深意,恐怕不是我们可以猜测到的。” 景吾一诧,惊呼道:“莫非与陛下有关?” 裴子戚噗嗤笑了,摇摇头说:“若真是陛下,我俩不会安然活到于今了。”讥笑道:“只是一些旁末小角色而已,却没想他们联合起来坏了事。”又道:“好了,不说此事了。听闻你回云穹书院任教了?” 景吾点点头,面露羞涩道:“承蒙院长不弃让我重新回书院,还抬举我为副院长。” “听你的语气,倒是挺感激院长的。”裴子戚笑笑,不急不慢说:“他抬举你是他有眼光,怎么不见你感激我来着?” 景吾摇头叹气,无奈道:“子戚要我怎么感激你?拿这一条命来感激你如何?” 裴子戚笑嘻嘻,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正巧有一件事需要你豁出去命做。”说着,拿出一个锦囊袋放在书桌上:“你先想想,再告诉我要不要看这个锦袍。丑话说在前头,看了这个锦囊,就再无反悔退路了。” 景吾淡淡一笑,拿起锦囊说:“如果能为你死是我的荣幸。” 裴子戚不悦道:“瞧你说得这话,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让你豁出性命,又不是要了你的命。虽说万事无万全,可我什么时候出过批错?退一万步来说,若计划真出问题了,我也会让你安然脱身。” 景吾摇摇头,一边拆锦囊一边:“我就趁机向你表示心意,你还当真了?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有什么不相信你的。” 裴子戚连忙伸手打住:“别,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建于实话实说。这拐弯抹角的话听多了,心里慌。” 景吾拿出纸条,一字不漏的浏览。待看完后,他把纸条放回锦囊:“好,但是我不希望此事会牵扯无辜的人。” 裴子戚呼一口气,笑盈盈道:“景吾就是爽快,看来我没找错人。放心好了,心思纯正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落入邪门歪道;只有那些魑魅魍魉,才会稍稍诱导就入陷阱。” 景吾笑了,柔声说:“那我就放心了。”又道:“对了,过些时日是云清的忌日,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扫墓?” 裴子戚怔住了,又马上说:“我去做什么?我跟他无亲无故的。” “我都不介意带绿帽子,你倒推脱起来了。”景吾把锦囊揣进怀中,徐徐道:“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吗?与我一同去吧,别躲起来哭鼻子。要哭在他坟前哭,也让他知道你的一片心意。” 裴子戚沉默了。别看景吾与他一样是文弱书生,然而一旦执意起来,旁人根本拗不过他。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委曲求全,坚守原则与信念。 于是,他思忖说:“好吧,那过几日我与你一起去。”又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府了。记得把锦囊背下后,烧毁它。” 景吾颔首点头:“我送你。” “不用了。我又不是什么贵客,怎敢劳世子亲送?”裴子戚笑笑说:“非衣只是一介公子。” 景吾一顿:“是我考虑欠缺了。” 裴子戚挥挥手,阔步前行。独留修长的身影,逐渐消逝在廊道…… ******* 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辆马车慢悠悠驶来,待至裴府,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轻轻唤道:“老爷,我们到了。” 缄默少顷,车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下来。身姿挺立,月牙儒袍,端得一个气宇轩昂,只是鼻头、眼眶微微泛红,观着几分怪异。 裴子戚理理袖口,只手位于腹腔,徐步前行。忽地,朱门轻启,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伸出来,双目向四周瞅瞅。待见裴子戚,又马上关闭朱门,悄悄然然。 裴子戚皱了皱眉头,加快前进步伐。等到门前,他刚握铜环轻撞,‘咯吱’一下朱门开启,迎出福子笑吟吟的脸庞。 裴子戚沉下面容,不悦道:“福子,搞什么呢?刚才我就瞧见你了。怎么?瞧见我回来不开心,一见我就把大门给关了。” 福子一下变了脸色,慌张失措得摆摆手,又抓抓后脑勺。一张憨厚的脸庞憋得通白,许久都崩不出一句话来。若是被府上他人知晓老爷这么说,非得被打死不可。见老爷回来不开心,这不是良心给狗吃了! “说吧,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合着不想让我知道?”裴子戚跨过门槛:“我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早点说出来,我还能轻饶你们!” 福子朝自己脸上挥了一巴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没呢,老爷,我们怎么会敢有那个胆子。” 裴子戚吸了一口气,柔声道:“疼不疼啊?有什么事好好说,自己抽自己的毛病该改改了。” 福子把大门关上:“那个,宫里来公公了。” 裴子戚顿了顿,疑惑道:“这不很正常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宫里来公公了,孙公公来了也没见你这样啊。” 福子摸了摸后脑勺,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说,便道了一句:“不一样。” 裴子戚困惑地看他两眼,又把视线挪开。这一下,他傻眼了,整个院子里一片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他砸砸嘴道:“还真不一样。人呢?他们人都去哪里了?你别告诉我,他们都去伺候公公去了。” “不是伺候公公,是去参见三皇子殿下了。”福子憨厚笑笑说:“我也想去参见三皇子殿下的。但我思忖着要是我去了,就没人给老爷开门了,所以留下来了。” 裴子戚半是感叹半是无语道:“你倒有是良心。” “可不是嘛。”福子骄傲挺起胸膛:“三皇子殿下可是威震八方的战神。平日里,我们听听他的事迹就热血沸腾,更别说能亲眼瞧人。见三皇子一面是多少士兵的愿望呀。我的腿脚还好着那会,我就天天盼着能见三皇子一面了,”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教育他,盲目崇拜是可耻的行为。他只好悠悠道:“三皇子来做什么?” 福子连忙道:“噢,三皇子殿下前段时间受伤了。后来,有一位高人把殿下治好了,可落下了后遗症。听说,殿下时醒时不醒的,折腾几天了。这不,国师就给殿下算了一卦,让他来我们府上。” 裴子戚止了止脚步:“来府上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福子拄着拐杖说:“这些话还是跑出来出恭的小厮说的。他话还没说完,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我缠都缠不住。” 裴子戚点点头,又道:“福子,你跟我干嘛?不用看门了吗?” “不看,敲门也不开。”福子笑着说:“我也要去瞧瞧三皇子,免得落了人后,被那群臭小子笑话。” 裴子戚:“……”这府上到底谁才是老爷? 系统跳出来阴森森的说:“嘻嘻,你的裴府变成仉府了。” 裴子戚怒了:“你还好意思说!不是说万无一失,肯定会痊愈嘛,怎么还会有后遗症?” 系统想了想说:“可能是修复液喂多了吧。” 裴子戚楞一下,叹气说:“这个怪我。” 系统又说:“对了,你刚才一声不吭的屏蔽我,一个人在马车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子戚凝了眸色,淡道:“撸了一发。” 系统默了,许久才说:“那个…你能硬吗?” 裴子戚:“……” 第三十九章 裴子戚徐步强行,福子随他身后。待至大厅,果然是…人山人海,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瞧样子应该是整个裴府都出动了。柱子后有丫鬟躲着偷看,双手捧着胸口、红着脸颊,揣揣不安的小神情。 裴子戚感到了会心一击,对系统说:“当了五年的老爷了,我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有丫鬟揣着胸口脸红……” 系统安慰道:“红了你也不能硬,有还不如没有。” 裴子戚:“……” 裴子戚站定抬手,清了清嗓子。安静的大厅一时间所有视线交汇过来。仉南侧目看来,眉宇轻笑,如沐春风。他温声道:“子戚,你回来了?” 裴子戚吓得顿住了。他对系统说:“我刚才出现什么幻觉了吗?” 系统:“那应该不是幻觉,而是爱的开始~” 裴子戚:“……” 裴子戚连忙回神,拱手道:“卑职参见殿下。” 仉南向他走去,大手握住了小手,将他轻轻扶起:“子戚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必多于虚礼,望今后子戚也能省去繁文缛节。” 裴子戚面上受宠若惊,道:“承蒙殿下的厚爱,卑职受之有愧。”背地里又对系统说:“为什么他还不松手?” 系统好心建议说:“你可以挣扎啊。说不定他兴致一来,就松手了呢?” 裴子戚:“……” 仉南笑了笑,大手包裹得更紧一些,薄茧微微摩擦光滑的肌肤。他轻声道:“子戚多虑了,恐怕今后还得麻烦子戚。” 裴子戚突了突心头,强装镇定道:“殿下,这是何意?” 仉南煦和笑笑,琥珀眸子流动着温柔波光,凝视他缄默无语。裴子戚猛地怔住,失神与他对视,心头连着突突不停,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 “裴大人,您可回来了,殿下等你许久了。”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埋怨。 裴子戚回过神,机智的趁便抽出手,拱手对王公公道:“王公公,卑职若是知晓殿下来了,早就飞驰而归了,怎敢在外逗留片晌。” 王公公连忙笑说:“小的就是跟裴大人开个玩笑,裴大人怎么还认真了呢?殿下都未出口责怪,您就别跟小的认真了,多折煞小的呀。” 裴子戚干笑两声,心里骂了一句:死太监,自己等得不耐烦了,还要拐弯抹角怼他。 能让裴子戚如此对待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太监。这位王公公曾是先帝的贴身太监,颇得先帝的器重。在先帝去世后,他厚着脸皮与矮一个辈分的孙禄拜了把子。故而,他如今过得不错,在洛帝面前有几分说话权。 仉南握住空荡的手心,唇角扬起浅笑,放柔了眉宇。他侧身站定,视线看似不经意扫过王公公。王公公却当场变了脸色,又转眼笑盈盈道:“裴大人您回来就好,小的不会说话,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裴子戚怔了怔,一脸愧疚道:“让殿下与王公公久等是卑职之过,王公公言之无误,卑职……” 王公公看了看三皇子脸色,连声打断道:“裴大人您就饶过小的吧,小的这一张嘴您还不知晓?又臭又贱,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裴子戚笑笑,恭维的说了几句客套话,给王公公打了一个圆场。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这位王公公正是小人中的小人。孙禄与他比起,简直是多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小人的行径虽是可耻,但总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王公公笑吟吟走到他身侧,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密信,小声道:“裴大人接旨吧。” 裴子戚接过密信,展开迅速浏览。待看完后,拇指猛地扣住密信,手骨微微凸起。他眉飞眼笑,柔声道:“王公公,陛下可有带什么口谕?” 王公公摇摇头,又道:“怎么?圣旨不明白吗?” “大概的意思卑职是明白了,只是上面没一个确切的时间……”裴子戚顿了顿,将王公公拉到僻静一侧,又把腰间玉佩取下来放入他手里。他道:“卑职已有几日不曾入宫,这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卑职是一概不晓,还望王公公能指点一二。” 第24节 王公公用拇指触了触玉佩,面上一喜,急忙拿起来定眼一瞧,胁肩谄笑道:“裴大人,您真是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玉佩怎么说送小的就送小的了。”说着,他把玉佩揣了怀里,道:“裴大人,您想要知晓什么,尽管问小的,小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子戚笑笑,若无其事把密信放回信封:“美玉配妙人,像王公公这种妙人儿,自当配得上此玉。” “裴大人真会说话。”王公公笑容满面,老脸绽开了花。他拾了拾领口,道:“既然裴大人如此瞧得起小的,那小的就有话直言了。裴大人,这一次您得好好感谢国师。若不是他,这等好事还落不到您的头上呢。如今陛下年纪不轻,几名皇子当中陛下可最疼爱三皇子,这今后的太子位……” 裴子戚笑了两声,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伤心,只是淡道:“多谢王公公提点。” 王公公解释道:“这一次三皇子殿下重伤,还多亏了您才得以痊愈。可不知怎么了,殿下每日昏昏欲睡,苏醒的时辰少。太医轮番给殿下诊脉,皆是一致措辞,说殿下身体大安已无大碍。”又道:“这不,陛下只好叫国师来瞧瞧。国师不愧是得道高僧,只是几眼便瞧出缘由了。国师说殿下此次造难,三魂丢了七魄,身体虽是无碍,可魂魄尚未归体。而恰巧魂魄归体那天,魂魄误入了您的身子了,故而殿下才每日沉睡不醒……” 裴子戚咬牙道:“王公公,这种鬼话你也信?” “呸呸,一时妄言,一时妄言。”王公公急忙双手合并,抬头向天祷告。待过少间,他才放下手埋怨道:“裴大人,这种话您以后千万别说了。老天爷怪罪您不说,小的也唯恐会牵连进去。国师乃是得道高僧,早几年前便与老天通了神识了,您这些话老天可听得真真的。” 裴子戚叹一口气,像是认命般道:“王公公,你继续说。” 王公公左看看右瞅瞅,压低嗓音道:“国师说呀,只要三皇子殿下平日里多与您接触接触,误附您身上的魂魄便能顺利归体。待魂魄归体,殿下即完全大安了。所以,圣上下了这道旨意,让三皇子住到你府上来。” 裴子戚总算听明白了,点头道:“所以三皇子什么时候魂魄归体,他就什么时候离开?” 王公公击了击掌,“正是这个理!” 裴子戚却怒了,脱口说:“如果殿下魂魄一直不归体,是不是就要一直住在卑职府上?” 王公公肃了神情,厉声道:“裴大人,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怎么能盼殿下不好呢?我可告诉您,要是殿下一直不好,您的性命也堪忧了。” 裴子戚连忙笑脸迎人,笑得好似哭一般。他拱手道:“卑职一时激动不已,口不择言,望王公公能多多包涵。多谢公公阐明,卑职定当尽心尽力,让殿下早点魂魄归体。” 王公公露出了笑颜,道:“这就对了,裴大人合该好好招待三皇子殿下,对殿下有应必求……”又侧目看向裴子戚,疑惑道:“裴大人,您笑得怎么跟哭似的?殿下住在你府上,你是多大的福气,旁人是求都求不来!” 裴子戚揉了揉脸颊,笑容咋看恢复了一些正常。他道:“卑职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王公公哼了一下,道:“那行,小的回宫这就复命了。”又没好气说:“裴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别说小的没提醒你,错过了就没有下一次了。多与殿下套套近乎,以后少不了您的好处。” 裴子戚拱手恭送王公公,嘴里嘟囔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待王公公离开,系统叹气说:“我原先也以为那个国师是神棍,没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一眼瞧出来了,你这个狐狸精勾走了三皇子的魂魄。” 裴子戚仰望苍天:“你别说了,让我安静一会。” 系统:“你想静静已经来不及了,我还没见过那个狐狸精勾走了魂魄能还回去的。”又建议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把剩下的魂魄也勾走吧。” 裴子戚垂下眸子,淡定自若道:“系统。” 乖宝宝的系统:“嗯?” 裴子戚:“我想[哔——]你!” 系统:“……你不用说了,我拒绝。” 彼时,裴子戚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脸庞立马换成了灿烂的笑颜。他拱手道:“殿下,寒舍简陋,以后恐要委屈殿下一番了。” 仉南笑笑,礼貌又不疏远。他温声道:“是我今后叨扰子戚了,还望子戚不弃。” 裴子戚抿嘴笑笑,笑容说不出的难看。他道:“殿下多虑了,此乃卑职荣幸。”说着,他朝祥伯招招手:“祥伯,为殿下准备一间房,今后殿下就住在府上了。” 静默片刻,祥伯欢喜若狂,一下越过了裴子戚,直接转身对仉南道:“殿下,您请随我来。” 仉南点点头,两人一同离开大厅。待仉南身影消逝,裴子戚又听到了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一声连着一声。一时间,他仿佛瞧见了悲惨的未来,明明呆在自己家,却到处都是仉南的卧底…… 呵呵…… 第四十章 卯初时分,晨光熹微,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后院的公鸡仰头挺胸,不约而同的高声鸣叫,连番响起、不绝于耳。家仆纷纷起床穿衣,打着呵欠洗漱,然而有一人早已整装待发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眼眸透过门缝,东瞧瞧西看看。待确认没人后,他火速推开门迈出门槛,又蹑手蹑脚关上房门。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已在脑海里演变过千百次。 他提着衣摆、垫着脚尖,轻手轻脚躲在柱子后。待确认四周无人后,又一路小跑至前方柱子后。来来回回十几次,额间冒出了薄汗,压低声音喘着粗气。他依在柱子上,有气无力对系统说:“系统,你是不是又骗我了?” 系统蒙了蒙,嘴上说:“没有啊,我已经好久不敢骗你了。”心里却想着:骗他的事情太多了,他发现了那一件? 裴子戚怒道:“你不是说加小穴属性会增强体质吗?为什么小穴属性加满了,我跑几步路还这么喘!” 系统恍然大悟:“噢。”这件事啊!它清清嗓子,随口胡诌道:“三皇子那么强壮的人,修复液灌多了也留下了后遗症,更别说你了。你没炸成烟花已经不错了,增强体质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系统当然不会告诉裴子戚,三皇子身体健壮着呢,一拳打死一头牛不是问题。什么昏昏欲睡、沉醉不醒,百分百是他装的。至于国师、王公公什么的,明摆着是串通好了…… 它更不会告诉裴子戚,加小穴属性只会多子多福,并不能增强体质。之所以那天他感觉良好,是因为它偷偷给他开了金手指。关于什么修复液能量强大,当然也是胡诌的啦! 不过,灌修复液的方式它倒是没有撒谎。只是省略了没说,其实修复液可以直接灌,不需要有人做载体……当然若有人一定要当载体,那就只能合二为一了。 裴子戚沉默了,似乎在想系统话的真实性。机智的系统连忙打断他的思路,问道:“戚戚,你在做什么?在自己家跟做贼似的。” 裴子戚不理系统,用方巾擦了擦薄汗,提着衣摆又忙碌起来。 系统瞧了一会,幡然醒悟说:“你是不是打算早出晚归避开三皇子?嗯,这个计划不错,实施性很高。只是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请早还有可能。” 裴子戚止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 系统:“你侧身四十五度去看看。” 裴子戚微挪身躯,用眼尾扫了扫四十五度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对面廊道上,手持巨剑向他这边看来。他吸了一口气,问:“系统,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系统:“你问我问题的时候。” 裴子戚放下衣摆,淡道:“你为什么又不告诉我?” 系统如实说:“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就没提醒你了。后来知道你的用意了,不就是马上告诉你了。” 裴子戚笑了,温柔的说:“系统,你的工号是八五二七吧。” 天真的系统:“对啊,怎么样?” 裴子戚接通总部投诉热线,轻描淡写说:“很好。” 然后,系统被总部抓去做思想教育了。它望着厚厚的系统守则陷入了深思,从今往后是胡说八道好还是鬼话连篇好…… 另一边,裴子戚,若无其事的整整衣摆,淡定转身回走。待眉眼触及对面,又面露惊讶,道:“殿下,您怎么会在此地?” 仉南朝他笑笑,持着剑走去。一身玄色劲袍,素洁无绣物,勾出颀长的身形。步履不疾不徐、稳如泰山,一步步撞击某人胸膛。只是远远瞧着,就能感到身躯里蕴含的强大。 裴子戚楞楞望着,似乎…仉南比以前强大了。 仉南走到他面前,温声解释说:“在北漠习惯了每日早练,一时回京改不了习惯。子戚,你怎么会在此地?” 裴子戚垂下眉目,一脸愧疚道:“上回因卑职之过,害得殿下身受重伤。故而,卑职痛下决心锻炼身体,避免重蹈覆辙、害人又害己。” 仉南笑了,长长的睫毛翕合眼眸,轻轻的缓缓的,一动一颤美如画卷。他道:“若是子戚真有这份心,我倒能帮上子戚的忙。” 裴子戚干笑两声,装逼装大发了。三皇子手里从无弱兵,再弱小之人经过他手,必定会强大起来。可惜,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视线微挪,触及仉南手中的剑,他连忙岔开话题道:“殿下手中的剑似乎很…别致。” 黑漆漆的剑身厚而钝,剑尖圆润平滑,剑柄用素布包裹。瞧上去倒不是一把剑,反而有些像…破铜烂铁。 果然,仉南笑了笑说:“这不是剑,是钝器。也不知子戚用了何等方式,醒来后身上力气大了许多,故而换了一把武器。” 裴子戚愣住了,不动声色的红了脸颊。还好仉南不知实情,他还有脸面在他面前晃悠。他坦然的笑了两声,拱手道:“早年遇到一位薛神医,留下了一些方子专治疑难杂症。此次救下殿下乃是碰巧、碰巧……” 彼时,旭阳东升,一抹晨曦洒落裴府,恰是落在仉南面颊上。长长的睫毛染成金黄色,一翕一合,琥珀色眸子泛出淡淡的金色。他凝向裴子戚,白皙的肌肤透出温柔的流光,微笑说:“不管是不是巧合,子戚救了我便是事实。” 裴子戚失神对视,忘却了时间,傻愣愣的站着。光芒越绽越烈,渐渐退却了颜色,只见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柔和的波纹,似笑非笑、温婉缠绵。一阵徐风刮过,后院的银杏叶飘了出来,徐徐落在他的肩头上。 仉南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肩头。他却猛然回神,连忙退了两步,慌乱的摆起衣摆。某些话不需要说完,却尽在其意: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他救了他的命,他也救了他的命,这就是扯不清了…… 他垂头拱手道:“殿下,卑职想起有些要事,先行一步。”语罢,他转身离去,又听见温柔的嗓音响起:“裴大人尚未用膳吧。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 裴子戚止了脚步,侧身垂头道:“不敢劳烦殿下大驾,卑职在外面吃即可。” 仉南执着的笑笑,一字一句如玉珠落盘:“我等你回来。” 裴子戚看向他,张了张嘴,最终侧身离去。待走两步,他回头望去,只瞧仉南站定原地,凝远他的身影一步不曾动摇。他叹了一口气,不忍道:“殿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何必执着于此?死去的人回不来,不如珍惜眼前人。” 仉南淡淡一笑,笑得很淡随风即去。他轻语道:“子戚,你误会了,我从未将你看成清儿的替身。” 裴子戚震悚了,瞳孔微微收缩。从来将他看成云清替身,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云清?还是只是一个试探?少顷间,他恢复如常,拱手笑说:“殿下分得清自当好。卑职尚有急事先行一步。”语落,他阔步离去,不再回头…… 他漫无目的的穿过廊道,不知不觉走到了马厩。车夫见他来,连忙放下手上饲料,笑盈盈道:“老爷,您怎么来了?您这是准备去哪?小的这就给您驾车去。” 裴子戚看着车夫的笑脸,抿着嘴唇许久不语。片晌,他叹气无奈道:“去孙府吧。慢点驾车,估计这会孙大人还在睡梦中。” “好咧。”车夫高声应道,又说:“老爷,小的多嘴一句,您怎么这个时辰去看望孙大人了?” 裴子戚笑了笑,嘴角闪过一丝苦涩。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的嘟囔:“人要有根有本,总要有一个地方待着。” 车夫摸了摸脑袋,一个字也没听清,但也识趣的没再追问。他迅速驾好马车,载着裴子戚离开了裴府。裴子戚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挑开车帘看向裴府,似乎透过裴府看到了那个站定的身影,久久等待着他无怨无悔…… 裴府消逝,他放下车帘,依在马车上缄默无语。他望着自己的手,一阵如有所失。待过片晌,他似乎倦了,徐徐闭上了眼睛,耳边依稀响起清脆的唤声:“清儿,清儿……” 第四十一章 “清儿,清儿……”尖细的声音捏着嗓音唤道,咋听之下一股怪腔怪调弥漫,甚是刺耳。 唤声一下接着一下,脚步声也碎碎而来。云清叹一口气,止了脚步,转身作揖行礼:“清儿见过伯母。” 郁氏笑盈盈看着他,僝笑说:“你这孩子,伯母唤你怎么越走越快,没大没小的。” 云清已是六七岁模样,小小的身躯已长开,略显身姿颀长。黑发螺髻,银冠束定,垂着小马尾。素净的墨绿劲装,外头披着棕色马甲,宽腰带裹着小腰身,瞧起来精神烁烁。 云清拱手答道:“眼下时辰已不早,清儿怕赶不及去国公府,故而脚步快了些,并不知晓伯母在身后唤清儿。” 郁氏二十多岁的容貌,一身绫罗绸缎作靡衣,青丝旋成髻,缀满金银首饰。一摇一晃首饰闪闪灼亮,瞧得令人有些刺眼。她亲昵的握住云清的手,柔声道:“伯母随口一句话,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呢。” 云清不留痕迹的抽回手,一板一眼道:“清儿不敢越礼,不知伯母唤清儿有何事?” 在云家他不能出一点纰漏,哪怕是丁点儿,父亲母亲也会跟着遭殃。上回因一时疏忽失了礼数,伯母就笑盈盈说他是没人管教、缺乏教养的野孩子。为此,爷爷狠狠抽了父亲一顿,母亲也被罚跪了一天祠堂。 郁氏抿嘴笑笑说:“清儿,你姐姐知晓你习武辛苦,故特意做了一些糕点让你带去国公府。” 云清楞了一下,又拱手说:“清儿谢过姐姐。”语罢他看向郁氏,眨了眨眼睛似乎在问:糕点呢? 郁氏朝身后招招手,笑逐颜开道:“嫣儿,快来。” 云穆嫣今年八岁,模样已初开,亭亭玉立、螓首蛾眉。一身粹白长裙,勒出纤细小蛮腰。她手里提着木盒,迈着小碎步走来。她慢悠悠走到云清面前,轻唤说:“二弟,麻烦你了。” 云清露出洁白的牙齿,笑说:“今天姐姐真漂亮,是不是抹了脂粉?好香呀。” “瞧你这傻孩子的话,你姐姐以前就不漂亮了?”郁氏睨笑一眼,又吩咐道:“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别让她在国公府受欺负了。” 云清歪了歪小脑袋,一脸茫然道:“姐姐也要去国公府?” 第25节 郁氏牵住云清的手,温柔道:“你姐姐给你带糕点,当然要带到国公府去呀。” 云清张开小嘴,矢口准备拒绝,却又听见郁氏说:“昨日我去瞧你母亲见她双目发红,想来她是为母亲生辰贺礼连夜抄写佛经。”又自语道:“父亲也真是,合着母亲生辰只有十几日了,竟让弟妹抄写那么厚的佛经作为寿礼。”她拍了拍云清的小手,又拿出手绢抹抹眼眶:“清儿,你可要懂事一些,为母亲分担分担,我瞧着弟妹的模样都怪心疼的。” 云清转了转眸子,顺着梯子道:“伯母,爷爷最喜欢你了。要不你跟爷爷说,让母亲不要抄佛经了,孝顺奶奶不一定要抄佛经作贺礼呀。” 郁氏笑了,点了点云清的鼻尖:“瞧你这个鬼灵精。我呀,最喜欢聪明的孩子了。”又说:“你姐姐……” 云清连忙应下,牵起云穆嫣的手:“姐姐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国公府。” 郁氏颔首点头,扬起满意的笑,看着两人渐渐远去。忽然,她凝了笑容,从袖口掏出一条手绢,不疾不徐擦拭那只碰过云清的手,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待搓红了手指,她将手绢丢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离去…… 马车上,云清耷拉着眼睛,视线交在一处,无精打采的。云穆嫣凑到他身侧,羞涩地垂着头颅,脸颊绯红道:“二弟,三皇子殿下今日会在国公府吗?” “在呀,南哥哥几乎天天国公府。”云清侧过头,好奇问道:“姐姐,你认识三皇子?” 云穆嫣点点头,皓齿轻咬嘴唇说:“前阵子花灯节,有幸见了三皇子殿下一面。” 云清想来了。前阵子花灯节,碰巧南哥哥在国公府逗留一晚,就顺便带他去逛逛花灯节。那晚两人去河边放了花灯、向花神祈祷许愿……直到酉时分才分离,姐姐许是那时见到南哥哥的吧。 云穆嫣见云清在回忆什么,又道:“二弟,你叫三皇子殿下为南哥哥会不会不太妥当?被旁人听见了恐会嚼舌根,今后你还是唤他殿下为好。” 云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又突然闷声应下:“好。” 云穆嫣瞧他乖巧应下,接着说:“三皇子殿下龙血凤髓,二弟平时里还需多加注意,切莫失了尊卑与礼节。而今,三皇子殿下虽与二弟亲密,可等殿下年纪渐长,必定与二弟有了疏远……” 云清眨了眨眼睛,问道:“南哥哥会娶妻生子,以后就不会与我玩耍了,对吗?” 云穆嫣悄然红了面颊,轻笑说:“二弟知晓便好,姐姐我就不便说了。” 云清天真的笑了笑,挑开车帘缄默无言。 马车晃晃前行,穿过繁华的街道,徐徐驶向国公府。待过一刻钟,‘国公府’三字隐隐灼亮,一道修长的身影挺立于前。漆黑的眼眸乍然一亮,云清下意识挥动着手,高声唤道:“南哥哥,南哥哥……” 身影一顿,朝马车看去,缓缓而笑。一双冷冰冰的眸子蓦然有了温度,波动着琥珀色的光泽,宛如冰封的冬天刹那迎到了如火的夏天,渐渐心暖、灼得烫人。他抬手站定,嘴角扬起轻轻的幅度,似笑非笑。 马车尚未停至国公府前,云清就跳下了马车,迈着小腿火速冲向了仉南。仉南稳稳将抱住了他,沉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等马车停下来才准下马车。你是不是又忘记了?” 云清摇摇小脑袋,顺便在仉南怀里蹭了蹭,道:“我不想让南哥哥等我,所以想快一点到你身边。如果你不等我了,我就乖乖的不跳马车了。” 仉南眉眼微楞,轻笑道:“傻瓜,我是担心你来迟了,外祖父会责怪你,故而想与你一同进去。” “额,是这样吗?”云清扬起脑袋,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 仉南微笑点头,温柔道:“以后不要这么傻了。跳马车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云清仰头凝视他,后知后觉的点点头。这几年仉南长得极快,如今的云清只与他肩膀齐高,一只手便能把云清完全抱住。他松开手,改为握住云清的手:“进去吧,别让外祖父久等了。” 云清连忙道:“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子,扬扬自得道:“这是我清晨偷跑出去买的栗子饼,可好吃了。秦爷爷不让你吃民间小吃,你可要藏好了不要让他找着了。” 仉南噗嗤笑了,展开双手道:“你观我有何处可藏它?” 云清左瞅瞅右瞧瞧,拧着两条眉毛道:“要不你先尝尝?若觉得好吃,待回宫时,我再给你买热乎乎的,那个更好吃。” 仉南接过纸袋,翼翼展开,一块块金黄色的小饼交错摆放,均一完整,可见某人揣着小心谨慎。他持起一块栗子饼,轻启朱唇咬下,笑道:“很好吃。” 云清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笑容,欢喜说:“你喜欢就好!我跑了半个时辰才买的呢。” 仉南放柔了眸子,唇角不禁扬起浅笑,一只小手忽然抚过唇瓣,很轻很柔又软乎乎的。云清没心没肺笑着说:“你嘴边沾了栗子饼碎,我帮你擦干净。” 仉南失神怔住,久久凝视云清,眸子里掀起暗暗轩澜。少间,他拿出手绢轻拭云清手指。小手被大手握住,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整只小手肉嘟嘟的,细嫩光滑的肌肤如同暖玉贴在胸膛…… 云清却抽回手,扬声说:“不用……”顿然,他断了后话,瞧着仉南把纸袋叠好放入了怀里。他睁大眼睛,指着仉南胸口道:“你不怕被秦爷爷发现了?” 仉南浅浅一笑,宛如烈日般熠熠生辉,耀得心头发颤。旭阳落下,白皙的皮肤盈盈透亮,笑颜间犹如山涧的泉水清澈动人,一眸一笑满是宠溺与温柔。他道:“他发现了又如何?我喜欢就好。” 云清愣楞呆住,望着他有些茫然失措。仉南却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了,进去吧。” 乍然,身后响起柔柔弱弱的声音,略显焦虑与紧张:“清儿。” 云清骤然回神,侧过身去,一脸歉意说:“对不起姐姐,我忘记你也在马车上了。” 云穆嫣温柔笑笑,柔声道:“不打紧。”从头至尾,她的视线自始凝在仉南身上,双手提着木盒微微发颤,手指间泛着淡淡粹白。 仉南徐徐转身,一张煦面结成了寒冰。他朝云穆嫣点点头,客气而疏远,一字一句冰冷无比:“云小姐,清儿在国公府上无碍,请大可放心。” 云穆嫣连忙低下头颅,一颗不安分的心‘砰砰’乱撞。她支吾了片晌,吐不出一个字,更不敢抬眼看向仉南。只感觉面前这人像烈日般灼烧她,把她融成了水,软绵绵得不知所措。 仉南轻蹙眉头,略扫一眼,对云清道:“我们进去吧。”寒冬变成了旭夏,只是换一个人,只是一刹那间,连带冰冷的声音都有了暖人的温度。 云穆嫣猛地清醒,急忙道:“听闻殿下每日习武,故小女做了一些糕点,还望殿下笑纳。” 仉南没有停顿,看了内侍一眼,握着云清的手进入国公府,全程视线未经云穆嫣。内侍当即领会,笑盈盈站出来道:“云小姐,把糕点交给小的吧。” 朱门徐徐关闭,独落一个修长身影站定门外。嫣红的面颊转而煞白,云穆嫣双手紧提木盒,泛白的关节死死不愿松手。内侍瞧她模样,只好耐心解释说:“云小姐,您有所不知,殿下所用之物都需经过小的们检查后,才放心给殿下使用。云公子因与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又有殿下与皇后娘娘的吩咐,故而才省略了此步。” 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最终没说什么。云穆嫣犹豫片刻,缓缓把木盒交于内侍手里,又听见内侍说:“有一句话,小的必须得给您说清楚。这个国公府高门规矩多,哪怕是云公子带您来,也只能带到门口处,再近就不能肖想了。” 云穆嫣面色白得透明,侧身福了福礼,步履慌乱的回到马车中。待云穆嫣消逝,内侍冷了笑容,将木盒随手丢了一旁的小太监,冷冷道:“又是一个攀龙附凤不长眼的蠢货,也不瞧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样。有云公子姐姐这层身份在,哪怕是长了半点脑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惹了殿下不悦。” 小太监连声附和道:“公公,您别跟她生气,这种事咱们不是见多了嘛。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云公子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她不长眼,光顾着在殿下面前表现自己,不知哄得云公子开心才是关键。” 内侍摇摇头,叹息说:“还别说,我伺候了殿下这么多年。除去至亲外,殿下对何人不是冷言冷语,唯独对这个云公子和颜悦色,连皇后娘娘都夸一声好。若不是云公子是男子,我都怀疑这位会是皇妃娘娘了。” 小太监听懂了言外之意,大吃一惊道:“这个哥儿怎么能当皇妃?” 内侍哼笑一下,悠悠道:“皇子妃算什么?恐怕是皇后……”话语一落,他连忙意识到说漏了嘴,态度一变端起架子历声道:“你刚才听见了什么?” 小太监慌乱的跪了下来,手上的木盒匆匆坠地上,里头的糕点纷纷打碎洒落。他埋着头颅,身躯瑟瑟发抖,颤声道:“小的什么也没听见,公公饶了小的吧。” 内侍瞧了他一眼,哼声道:“那就瞧你嘴巴严不严了。”说完扬长而去,不再理会小太监。 小太监抬眼望着内侍远去,呼了一口长气,拿出方巾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嘟囔道:“皇后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提要就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回忆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还是喜欢女皇多一点 第四十二章 朝霞满天,灼红了天际,染成一片嫣红。残阳绽着灿灿金光,缓缓而落,万物失了原有颜色。庭院里,两个身影一大一小,落在地上拉长了身形。小身影满头大汗,劲袍微微被汗水打湿,贴出了身形。 他抹了抹额间的汗水,垂头叹气道:“南哥哥,你好厉害呀,每次都能轻松完成功课。我的功课明明只有你的五分之一,可每次都完成不好。” 仉南淡笑一下,拿出汗巾轻轻擦拭汗水:“你现在还小,等大些了就不一样了。” 云清嘟起嘴巴,不满道:“你骗我!我都六岁了,但习武的功课与三岁时一样。而且我在退步,完成功课越来越吃力……”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仉南猛地怔住,汗巾顿在半空中,修长手指微微颤抖。少焉,他若无其事的笑笑,汗巾再次落在小脸上:“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功课吃力可以让外祖父少给你布置一点功课。” “才不呢,我只是习武的功课跟不上。”云清扬起小脑袋,挺胸粲笑说:“其他功课,我可厉害着呢!连秦爷爷都夸我,资质能跟你比呢。” 仉南笑了,温声说:“能跟我比,你就这么开心?” “那当然!南哥哥是最厉害的人,比秦爷爷还要厉害!”云清瞅了瞅四周,小声道:“上一回,我在书房外偷听了秦爷爷和秦叔叔的对话。他们一个劲的夸你,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迟早要超越他们。我能跟你比,说明我也能超越秦爷爷,当然要高兴了!” 仉南眉目一愣,又转眼笑说:“他们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云清拧起细长的眉毛,据理力争道:“我已经长大了,分得清什么是开玩笑、什么是认真的。虽然没瞧见他们说话神情,可我能感觉到他们是很认真在说。” 仉南柔声笑笑,道:“我相信清儿。” 云清拉下小脸,气偃偃的,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闷得发不出力。小鼻子哼了哼,他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若是往日,仉南会一口允诺,再将云清送上马车。但是今日,他拉住了云清的手:“沐浴后再回去,一身脏兮兮的。” 云清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呀?我以前都是在家沐浴的。” 仉南解释说:“往日你一人坐马车来,今日却是你姐姐陪同你来。你这汗熏熏的模样,莫不是存心想熏坏你姐姐?” “对了,姐姐!我怎么忘了这事!”云清脸色一变,连忙提退往外跑,却被仉南扣住手,止了步伐。他回头道:“南哥哥,我要回去了,姐姐肯定在外面等急了。” 仉南笑了笑,眸子却没了温度。他道:“不碍事,她既然愿意等,再等半个时辰也无妨。”又说:“清儿,跟我去沐浴。” 云清暗暗着急,伯母吩咐他将姐姐带入国公府,可南哥哥又说国公府不容闲杂人等进入。而今他事情没办好,还让姐姐在门外久等于他。姐姐会不会在伯母面前告状?要知伯母一向最疼姐姐,把她当成心肝宝贝宠着。 仉南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柔声道:“清儿,你姐姐看上去通情达理,应该不会为了此事与你为难。这是国公府的规矩,又不是你能做主的,相信她能理解。” 云清纠着眉头,支吾说:“可是……” 仉南把他抱进怀里,双手环住了小身躯:“你若这副模样去见她,她就真的不开心了,女孩家最讲究了。” 云清垂着小脑袋,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闷声道:“那好吧,我们去沐浴。”又问:“南哥哥,你也要沐浴吗?” 仉南轻声应下,唇角扬起浅笑,阔步前行。 哥儿小时候与男子相差无几,一般瞧不出什么端倪。可随着年纪增加,两者差距越发明显。其中,哥儿的体力会明显不如男子,偏向女子的娇柔软香。正如云清现在这种情况,体力不如以前,对习武功课越来越吃力…… 两人饶过廊道,推开房门,热气腾腾扑面而来。这间浴室很大,足有一个小宫殿大小。中间是四四方方的池子,冒着腾腾热雾,迷离了二人的双眼。一旁架子上挂着白色浴巾,下方圆几上摆着整齐的衣袍。 云清揉了揉眼睛,一扫此前的无精打采,兴奋嚷嚷道:“好大的浴室!南哥哥,这是你的浴室吗?” 仉南点点头,笑容很浅却满是温度。他每日沐浴后再回宫中,秦国公怕他不习惯,便按宫中浴室规格建了此间浴室。他将云清放下来,柔声说:“好了,你该沐浴了。” 云清乖巧的点头,撤掉身上的腰带,歪着脑袋问:“南哥哥,你不沐浴吗?” 仉南淡淡笑着,眸子流淌着温柔的波光。他说:“等你沐浴后,我再……” 瞧时,云清褪去衣袍,露出白皙的小胸膛。皮肤很白,几乎像雪一般白。胸前两点殷红娇小可爱,又衬得妍丽无比。他停了动作,侧头看向仉南,疑惑道:“南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仉南不动声色的笑笑,耳垂泛着蜜红,一直延伸至脖子。他随口说:“浴室有一点热。” 云清恍然大悟,好心建议道:“那你去外面等我吧,我一下就洗好。”说着他解开裤头,将裤子褪下,光溜溜的小身躯袒露出来。 仉南猛地怔住,下意识别开头。待过少间,视线又回云清身上。云清正背向他,迈着两条小腿走向浴池。胖乎乎的四肢,肉嘟嘟的身躯,皮肤晶莹透白,像个玉人儿似的。 手骨柔软、体力不佳……这些全是哥儿年长后的特征。然而想要区别年幼时的哥儿,则需要另一个方式。哥儿屁股上有一个印记,指头小大,泛着朱红色泽。这个印记哥儿与生俱来,终生不会消逝,借以区别男子与哥儿。 仉南视线微挪,雪白肌肤上朱红印记熠熠夺目,一晃一动、魁丽诱人。虽早前有了猜测,可这一刻他仍然失神怔住,望着朱红印记一动也不动。‘噗通’一声,身躯坠入水中,朱红印记浅了颜色,在水中跌宕起伏…… 他突地回神,侧头说:“我在外面等你。” 云清高声应下,小手搓了搓身躯。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开启又马上紧闭。他浮在水面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嘟囔道:“南哥哥怎么样?这么慌忙。” 待沐浴后,云清走出浴室。门外的仉南已恢复如初,举手投足间依旧从容不迫。云清笑嘻嘻:“南哥哥,你去沐浴吧,我洗好了。” 仉南却走向他,握住他的手:“无碍。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出去。” 云清想了想,似乎记不起来时的路线了。他连忙点点头,另一只小手也搭在了仉南手上。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双手紧紧相连,走过漫长的廊道,迈出国公府大门。内侍连忙迎了上去,垂首道:“殿下,马车已备好。” “先不急回宫。”仉南环视一圈,眉头轻蹙,不悦道:“云家的马车呢?” 内侍实话实说:“就在殿下入府一刻钟内,云小姐命人驾马车回去了。” 第26节 “啊?姐姐走了?”云清脱口道,圆溜溜的眼睛睁得硕大,显然惊讶极了。 轻蹙的眉头转而紧皱,厉声道:“荒诞,哪有不等幼弟,自行先走的?”仉南又侧过头,紧蹙的眉宇当即松开,温语道:“我送你回去吧。” 云清闷闷点头,小脑袋搭在仉南胸膛上。仉南顺势将他抱起,阔步走向马车。 一路上,云清悒悒不乐,两手撑着下巴,时不时的叹气。仉南看向他,取笑说:“你再叹气就变成小老头了。” 云清凑到他身旁,担忧的问:“南哥哥,你说姐姐会不会是生气了?”如果姐姐生气了定会向伯母哭诉,伯母再跟爷爷告状,那父亲母亲肯定又要受罚了…… 仉南放下手中的书,淡淡道:“她生气便生气,不必在意。” 云清转了转眸子,乖巧的岔开话题:“南哥哥,我母亲说人可以变成天上的云彩。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天上的云彩,你会不会忘了我?” “忘了你?那恐怕得下辈子了。”仉南眼角一弯,把云清搂进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会在地上等着你,永远的等你回来。” 云清着急了,脱口说:“如果我不回来呢?被风吹散了,消逝不见了呢?” 仉南凝了笑容,睫毛微微颤动,半垂着眸子许久不语。忽然,他一字一句仿佛承诺般:“那我也变成云彩,去天上寻你。” 滚烫的气息划过耳畔,云清怔怔看着他,抽了魂魄一般。他张了张嘴,垂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又开心又难过。可我想如果我真变成了云彩,你就忘了我吧。” 仉南温柔笑笑,环住他的身躯,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听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云清抓了抓小脑袋:“好像听过。”想了想又说:“又好像没听过。不过,秦爷爷迟早会教过我吧。” 仉南紧紧抱住他,下巴抵在肩头上,柔声说:“那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o(≧口≦)o三皇子是九岁的大孩子了 他是耍流氓,七七是真无辜! 第四十三章 时间静默流逝,一切变得悄悄然。云清环住仉南的脖子,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嘟哝说:“那我不要长大,南哥哥也不要长大,好不好?” 仉南笑了笑,语气很平和:“我长大了。” 云清当即泄了气,搂着仉南脖子缄默无言。仉南似乎感到了他的沮丧,轻笑摇头,双手回抱住他。两个身影交叠一起,呼吸彼此相融,悄然沾染上对方的气息。 一路沉静,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两颗心相约而跃,成了时间的音符,默然的流逝。半晌,马车放慢了车速,车轮子‘咕咕’响起。云清一下松开手,一路小跑至车窗,挑开车帘望街道看去。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人烟,不远处一座宅子威严耸立,牌匾上写着豪纵苍劲的 ‘云府’两字。彼时,云府门前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云清松一口气,却是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 “小心点,不要掉下去了。”悦耳的声音回荡于马车上,语气里带着一丝的笑意。 云清放下车帘,小跑到车门,伸出脑袋说:“叔叔,你停一下车,我要下车了。” 车夫拽住了马绳,再次放缓车速,侧头看向仉南。没有殿下的命令,他们不敢擅自停下马车。云清感到他们的视线,立马蹬着小腿跑回仉南身侧,扯着他的袖子道:“南哥哥,你让他们停车吧。” 仉南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前方就是云府了。到了云府,他们自然会停车。” 云清摇摇头,执拗道:“我想现在下车,你让他们停车,好不好?” 爷爷不喜欢他与南哥哥走得近。为了此事,爷爷特意找过他,要他发下重誓不与南哥哥往来,否则就将他拘在家里,不准再去国公府了。他阳奉阴违发下誓,爷爷这才没有干预他去国公府。若是如今被爷爷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仉南怔一下,沉着眸子问:“清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云清垂下眸子,支吾着撒谎:“我不想让爹娘担心我,所以一个人偷偷回去就好。” 若三皇子马车停在云府前,云家上下定会出府恭迎大驾,这个动作就大了。缄默少间,动听的声音响起,对门外车夫说:“停车。” 云清抬起眼,眉眼弯弯,笑容满面。仉南温柔笑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每次见到你笑,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快回去吧,见你回去了,我就放心了。” 云清环住他的腰,小脸在胸膛上蹭了蹭:“南哥哥最好了,清儿喜欢你。”说着,扬起头在他脸颊上啄一下,笑得满目开怀。 仉南怔住了,伸手触向脸颊,瞠目茫然。某个罪魁祸首却笑嘻嘻松开手,一溜烟跑下马车,小身影飞奔向云府跑去。 待过少焉,仉南才回过神,挑开车帘望向飞驰的小身影。琥珀色眸子澄澈透亮,带着炙热的温度凝着小身影。修长的手指划过脸颊,唇角扬起小小的弧度,许久凝望浅笑。身影消逝,他放下车帘,眸子里的温度散去,冷声道:“回宫。” 云清在门外敲了良久的门,小手拍得通红,小厮才把侧门打开。他蹬着两条小腿,跨过侧门火急火燎往后院跑去。忽地,廊道上出现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云清止了脚步,笑吟吟唤道:“姐姐。” 云穆嫣侧头看去,定眼瞧见是他,扭头就走。她迈着碎碎的步伐,小细腰一扭一扭。云清心下一急,心想:坏了,姐姐生气了。他连忙追上云穆嫣,刚准备开口道歉,却瞅见云穆嫣双目通红,拿着手绢抹了抹眼眶。 云清急忙道歉说:“姐姐,你不要生气了。是我的过错,害你受委屈了。” 云穆嫣低声抽泣起来,豆大的泪珠一滴滴掉下来,瞧得楚楚可怜。云清急得团团转,百般赔不是,可眼泪始终不见中止。他咬下牙关,抬手往脸庞上扇了一巴掌,白皙的面颊立刻落下鲜红的五指印。 他垂下头颅,小声哀求道:“姐姐,你不要哭了。若是被伯母瞧见了,铁定会追问到底,再告诉爷爷……”他不想爹娘为了他,总是被爷爷惩罚。 果不其然,云穆嫣止了哭声,面露诧异道:“你怎么自己打自己?还下手这般的重。”说着,她隔着手绢揉向云清面颊。 云清疼得咧开嘴,却没有抗拒的侧开头。待脸颊高高肿起,云穆嫣才挪开手,叹气道:“你这副模样瞧着都令人心疼。姐姐哭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气自己没用。” 她絮絮说:“我在府外等了几个时辰,见天色已晚又恰巧身体不适,这才让车夫先行回府。本想着待我回府,再让车夫去接你,可没想撞见了母亲。母亲见我一人回府便了几句,我是一字未说,可那该死的奴才却全盘托出,惹得母亲大怒。母亲去找了爷爷,爷爷也是勃然大怒……” 后面的话,云清一个字也不想听。他迈着两条小腿拼命地向前跑,耳边刮起‘呼呼’的风声,任凭云穆嫣怎么呼喊也没停下脚步。他跑过漫长的廊道,额头布满了汗水。蓦然,一个高大的身形拦下他的去路,威严而凌厉。 云清停下脚步,怯怯仰头道:“爷爷。” 云以钟冷哼一下,厉声道:“野孩子果真是野孩子,教了这么多遍还是不懂规矩。” 云清立马挺直身躯,顾不得擦去额间的汗水,双手抱成拳,身躯往前略弯。他垂头唤道:“清儿见过爷爷。” 云以钟盯着云清,沉默许久无言。乍然,他又冷哼一下:“君子正其衣冠,瞧你这副模样,只能做一个小人了。”说罢,他转过身去:“跟我来。” “清儿遵命。”云清放下双手,端正衣襟,随在他身后。 待过少顷,两人穿过花园,进入了书房。云以钟背对云清,高声呵斥:“跪下!” 云清垂头跪地,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云以钟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信口雌黄乃为不忠,欺瞒长辈乃为不孝。你可知不忠不孝之徒,应当如何处之?” 云清垂着头颅,闷不发声。 云以钟冷笑说:“好呀,罔顾三纲五常,连长辈问话也敢不答。看来我云家是出了一个孽障了!” 云清俯下身躯,小小的身躯没有畏惧,稚幼的嗓音琅声道:“请爷爷处罚。” 云以钟轻笑一下,嗓音冷若冰霜:“你倒是会审时度势,知晓我不会罚你,特意惺惺作态请求处罚。这那是君子所为,就是小人行径也不如你这般龌龊。”又叹气道:“罢了罢了,左右是不孝子孙,我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云清直起身躯,依旧垂头道:“多谢爷爷。” “既然三皇子殿下心悦你,你就小心伺候殿下,切莫惹了殿下不悦。我官微言轻,此前不想你与殿下太近,就是怕你粗俗行径惹殿下了不悦。”云以钟顿了顿,缓下语气道:“你姐姐对殿下一片倾心,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该懂得分寸。别只顾自己玩乐,不顾家族利益。” 云清拱手道:“清儿明白。” 云以钟吩咐道:“改日带你姐姐与殿下正式碰个面。若有机会,带上你姐姐多与殿下接触接触。” “清儿记下了。” 云以钟点点头,说:“下去吧,去看看你爹,再看看你娘。” 云清晃晃悠悠起身,礼仪不敢丢却半分。他拱手作揖,缓缓退下,轻扣上房门。静默刹间,房门轻轻被敲响,云以钟道:“进来。” 房门推开,曼妙身姿款款而入,云穆嫣侧身福礼:“嫣儿见过爷爷。” 云以钟笑了,严肃的面容转而慈祥无比。他伸手扶起云穆嫣,轻声道:“嫣儿不必多礼,你有这份心,爷爷就知足了。” 云穆嫣笑笑,羞涩着脸庞问道:“爷爷,清儿他……” “我就知晓你是来问此事。”云以钟和蔼的拍拍她的手:“不用担心,爷爷已与他讲明,他知道该怎么做的。”又笑着说:“三皇子殿下眼下喜欢云清,可等他年纪长一点,必定不会与云清这般亲近了。年前,大皇子殿下宠幸了暖床宫女。再过两年,三皇子殿下年纪到了,自然也不能免俗。” 云穆嫣红了脸颊,害臊的点点头,手指雀跃的转动着手绢。 云以钟大笑说:“二房那点心思,我心知肚明。他们想借三皇子殿下的手打压大房,却不知此乃做他人嫁衣,便宜了大房……” 笑声悠悠传来,云清停止步伐,回头相看书房。他踌躇两步,想回去偷听,心里又暗暗着急。须臾,他下定决心,转身继续向前跑。爹娘要紧,什么都比不过爹娘! 他火速跑进后院,院子里一片静悄悄,安静得有些可怕。他慢慢的走进,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他捂住了嘴巴,小小身躯蹲在地上,卷成一团低声哭泣。 夕阳渐落,影子拉得漫长。云清抹干眼泪,抽抽通红鼻子,跑到一侧的水井旁。他气喘嘘嘘打了一盆水,朝着水面端详自己模样。待确认瞧不出端倪,他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声唤道:“爹娘,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除了云清父母死了,云家其他人现在都活得很好 至于以后嘛,七七不记起来还好,记起来就呵呵…… 第四十四章 ‘嘎哒’一声,云清推开房门,迈着小腿进入房内。屋内一片灰蒙蒙,只有微弱的烛火雀跃闪动。短短的一门之间,仿佛进入两个世界,外头光亮璀璨里头灰暗朦胧。地上覆盖薄薄的水雾,滑溜溜的,每走一步都需小心翼翼。 房内处处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却又瞧不见一丝的血迹。只见云锦爬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黝黑的肌肤隐隐透着一股苍白。他瞧云清进来,咧嘴笑道:“臭小子,今天可回来晚了,是不是没做完功课被留下来了?” “才不是呢。”云清扬着小脑袋,不服气说:“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做不完功课,只是在秦爷爷家洗了一个澡。” 云锦楞了楞,心下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你往日不是在家洗澡的嘛,今天怎么在秦爷爷家洗澡了?” 云清如实道:“南哥哥叫我留下洗澡的呀。” 云锦脸色大变,却放轻了嗓音问:“那你洗澡时,有没有在南哥哥面前脱裤子?” 云清点点头:“有啊,不脱裤子怎么洗澡?” 云锦怒了,从塌上跳了起来,嚷嚷道:“我打死你这个臭小子!谁教你动不动在男人面前脱裤子的?” 被子掉落一侧,伤势赤裸裸的暴露出来。整一后背血肉模糊,没一块完好的肉。大一点的伤口,血肉翻滚,沉沉坠在背上。小一点的伤口,血流肉烂,溃成了肉渣。 云清眨了眨眼,怯怯道:“爹,你受伤了。” 云锦一怔,停了动作。他若无其事的爬回塌上,重新将被子盖在身上,轻轻说:“清儿别怕,爹爹不痛,睡一觉就好了。” 云清嘟起小嘴:“我不信,你在骗我!要是不疼,怎么会爬在塌上?” 云锦讪笑两下,感叹说:“清儿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假话了。以前你年纪小,有些话爹爹想跟你说,又怕你听不懂,现在你懂事了也该说说了。”他的神情转而严肃,逐字逐句道:“清儿你要记住,无论身边有多少恶人坏人,你都不能忘却本心,让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面目可憎。” 裴子戚歪着脑袋说:“如果他们欺负我呢?” 云锦笑了,面庞失了凌厉的线条,转而柔和起来。他温声道:“做一个好人只需一颗善心即可;而做一个坏人,则有千百个理由不断去伤害别人。别人欺负你,不是变坏的理由,清儿懂吗?” 云清垂着脑袋,支吾道:“可是……” 云锦却握住他的手:“清儿你看,虽然天黑了,可我们有烛火照亮光亮。即使它很微弱,与黑暗相比不堪一击。可等太阳出来,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光明,那些魑魅魍魉就会散去。”他笑得很温柔,轻语说:“那些恶人见不得光,他们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永远不懂这个世界的魁丽多姿。或许你现在还不懂这些,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爹这些话……” 梦境破碎,面容变得模糊起来,隐约听见脚步声,一个窈窕身影从内屋走出。她手上端着木盘,放着瞧不清的东西,笑着说:“你们爷俩在说什么呢?一个个拉长着脸,老不开心了。” 小身影蹬着小端腿跑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木盘,乖巧道:“娘,我来给爹爹上药……”骤然,画面戛然而止,一切变得廓清起来。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坐起身躯脱口唤道:“爹娘……” 第27节 “呦,梦见爹娘了。难怪睡得这么香,怎么喊都喊不醒。”一道轻佻的嗓音蓦然响起,带着几分打趣的语意。 裴子戚抬眼看去,只瞧孙翰成居高临下看着他,双手环成拳,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他道:“你怎么在这里?闲得慌嘛,偷看我睡觉。” “裴子戚,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蛮不讲理了?”孙翰成坐下来,“你瞧瞧你瞧瞧,这里是你家吗?” 裴子戚环视一圈,熟悉的布置、陌生的装饰……他不由蹙起眉头,垂头问道:“我怎么到你家了?我不是在马车上吗?” 孙翰成呼一口气,“原来你还记得呀。我倒也想问问你,你大清早不睡觉,跑到我府上来做什么?马车到了我府前,又睡得跟死猪似的,怎么喊你都不醒。”说到此,他叹气道:“我担心你出事,便派人把你抬进府,还请了郎中给你把脉。你倒好,一醒来就倒打一耙,冤枉我偷看你睡觉。我容易嘛,都守了你大半天了……” 裴子戚连忙道:“我睡了多久了?” 孙翰成抬了抬下巴,道:“你瞅瞅外面,太阳都下山了,你说睡了多久?” 裴子戚急忙起身穿鞋,一边走一边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找你。” 孙翰成在身后高声道:“裴子戚,你也把把脉再走呀。我请的郎中可贵了,那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裴子戚挥挥手,继续阔步前行:“明日你来我府上报账。” 声音飘远,裴子戚的步伐越来越快。他火速走出孙府,上了自家的马车。车夫见他,欣喜若狂道:“老爷您醒了呀,可吓死小的了。” 裴子戚垂头整了整衣袍,淡道:“我们回府吧。”又突然说:“对了,在我沉睡这段时间里,你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没?” “奇怪的事?”车夫抓了抓后脑勺道:“小的一直在马厩带着,倒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事。” 裴子戚笑了笑,换一个方式问:“听说孙大人为我请一个郎中看病,你瞧见那位郎中了吗?” “瞧见了。”车夫点点头,笑嘻嘻说:“老爷,孙大人对您可真好。您是没瞧,那位郎中可气派了,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小的说句不恰当的话,瞧着好像神医来着。” 裴子戚挑起眉头,饶有兴趣追问:“神医?这倒有意思,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与我说说。” 车夫放开话匣子道:“您在马车上睡着了,怎么都唤不起。孙大人急坏了,派人把你抬进府,又请了郎中了。那位郎中年纪轻轻的,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也不知是仆人还是徒弟。不过他们身上佩着剑……”顿了顿,又道:“那把剑好像是有些奇怪,平常的剑是两边开锋,那把剑却是一边开锋,剑身狭长尖锐。小的也是凑巧瞧了一眼,也不知看错没。” 裴子戚垂下眸子,眸子里波动着暗光。五年前,他救下的那名男子,当时身上也佩着这种的怪剑。他曾一度以为,这个世界的剑全是这般奇怪。但后来他才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而是那名男子使用怪剑。 思绪少间,他抬眼笑笑:“定是你看错了,那会有这种奇怪的剑。” 车夫合着笑了两声,羞涩道:“小的也知道自己眼神不好,所以只敢跟您说说,旁的人不敢乱嚼舌根。” 裴子戚笑了笑,轻声道:“回府吧。” “好咧。”车夫应下,挥动着马鞭往裴府驶去。马车晃晃前行,裴子戚挑开车帘,双眸凝望孙府,隐隐闪动波光。待过少间,他放下车帘,轻叹一口气,疲倦的倚在马车上。 夕阳斜落,渐渐埋去光彩,藏身于地平线下。湛蓝的天空抹得漆黑,云彩隐去身影,独留繁星绽放光芒。马车悠悠前行,缓缓停至裴府前。裴子戚连忙下了马车,迈着急促的步伐,敲响了朱门。 朱门开启,福子伸着脑袋,笑说:“老爷,您回来了。” 裴子戚嗯了一下,急忙问道:“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 福子愣了一下,支吾道:“老爷,我一天到晚看着大门,不知道殿下在哪。要不你去问问小厮,那群兔崽子消息灵通……”正说着,一名小厮恰巧碎步前来。他连忙招手道:“阿金,老爷正找你呢。”说完,又对裴子戚说:“老爷,这个阿金平时消息就贼灵,问他准没错。” 阿金一路小跑而来:“老爷,您找我有什么事?” “三皇子殿下在哪?” 阿金想了想说:“殿下,这会估计还在厨房里吧。小的刚刚经过厨房,瞧见厨房附近都没人呢。” 裴子戚怔了怔,追问:“还在厨房里?” 阿金点点头,说:“是的,老爷。殿下今日不知怎么了,不是厨房就是偏厅,没去旁的地方。今个早晨,殿下一个人在厨房里做了一桌子的早餐,还不准我们靠近搭把手。做好了早餐,他自个也不吃就放在偏厅里。殿下在偏厅里干坐大半个上午,到了中午时分才命我们撤了。后来,殿下又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午餐,可比早餐丰富多了。”他敲了敲手背,叹息道:“殿下在偏厅里干坐了整个下午,前不久才命我们把菜撤了。小的要是没料错,这会殿下应该在厨房里折腾晚餐呢。真是可惜了,一桌一桌的好菜……” 裴子戚微垂头颅,挡住了脸上的神情。他淡淡道:“你去找祥伯,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等不得靠近厨房一步。”说完他卷起衣袍,一路小跑至厨房。 今日的廊道似乎格外漫长,他跑了许久也看不到尽头,仿佛永远到不了厨房。忽然他倦了,放慢了脚步,拖着身躯徐徐前行。待过少间,不远处隐隐见着了厨房的轮廓。他喘了一口气,放下卷起的衣摆,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的前行。 厨房里,油灯闪闪而烁,绽着微弱的光芒。一个高大的身影忙来忙去,漫长的影子落在墙壁上。裴子戚站定门外,凝望高大身影,双手合成了拳。忽儿,身影乍然顿住,正背对着他,沉声道:“是谁?” 裴子戚轻轻推开版掩的门,轻声说:“是我。” 身影猛地怔住,又立刻恢复如常。仉南转过身,温柔笑道:“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如果没吃,介不介意尝尝我的手艺?” 裴子戚看着他,唇角抿成直线。他张了张嘴,片响又叹气说:“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对我这好。若只是欢喜于我,你这么做并不值得。” “你开心吗?”仉南笑了,一双温柔的眸子仿佛能把灵魂融化,“只要你开心,那么这一切就值得。” 第四十五章 空气的静默,四目对视凝望,裴子戚只手握成了拳。他抿着嘴唇,脸上的线条逐渐失去了柔和。仉南笑了笑,柔声道:“你不必有负担,我对你好是我的决定……” 裴子戚放开了拳头,一头撞进仉南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鼻息抵着肩头,闭上眼睛嗅了嗅气息,嘟囔道:“让我抱抱你,只是一会儿。” 呢喃带着滚烫的气息,悄然划过耳畔,仉南失神怔住。只是少焉,他猛然回过神,怀里的人儿微微发颤,双手紧紧环住腰身。他顿了顿,伸手回抱住裴子戚,柔声道:“别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怀里人似乎得到安抚,渐渐停了微颤,发出轻轻的泣声。很轻很轻,若不是贴在肩头,根本听不见声响。仉南微微垂头,下巴抵在肩膀上,紧紧回抱裴子戚。两人默契的相拥,身躯紧密相贴,彼此之间连空气都不能容下半分。 体温的传递,融化了原有的距离。两颗不一致的心,慢慢有了同一的步伐。跃跃而动,在彼时胸膛里肆意跳动,朦胧了枷锁与世俗。肩头逐渐被打湿,仉南只是安静的抱着他,默默无声。怀里的人平息下来,止了泣声与他静静相拥,仿佛岁月那般到不了尽头。 彼时,一轮明月悄然亮出身影,洒落在庭院里显得安谧祥和。厨房四周静默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出没。只有呼吸缠绕,相融了彼此的气息,再也分不清你我。 待过半响,裴子戚再也静静不了。突然间,他有些怀念系统,如果没把系统送走那该多好。然而没有那么多如果,于是他破坏气氛的说:“殿下,你能不能先松松手?我的双手好像麻痹了。” 仉南怔了怔,噗嗤笑了,缓缓松却了双手。然而他离开了怀抱,裴子戚却依然站定原处,保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想来不止是手麻痹了,而是全身都僵硬了。 裴子戚尴尬笑笑,幸好脸还没僵硬。他道:“那个殿下,能不能麻烦你跑一趟腿,让祥伯去找一个郎中来。” 仉南却走向他,伸手捏了捏僵硬的手臂。动作很轻很柔,仅是顷刻间,僵化的双手便得到了解放。裴子戚睁大双眼,连忙垂下双手,左敲敲右敲敲:“恕卑职眼拙,竟没瞧出殿下还会推拿。” 仉南轻轻笑着,说:“清儿小时候跟着外祖父习武,他时常跟不上习武的功课。为了让他轻松一点,我便去学了推拿。” 裴子戚一怔,干笑两声道:“殿下与云公子的感情真好,看来卑职是享了云公子的福。”又拱手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那卑职就斗胆麻烦殿下了。” 仉南颔首轻笑,绕到他的身后,修长的手指触向脖子。仉南的手指很温暖,连带指腹透着温度,暖洋洋的悄然侵入肌肤。手指轻轻的拿捏颈部,不轻不重,一拿一捏皆带着暗劲。不一会儿,绷紧的肌肉得到了舒缓,舒畅得不能自已。 意识尚未反应,喉咙先行溢出了羞耻的闷哼声,非常的羞耻……唰地一下,裴子戚红了脸庞,不安分的心头乱窜,刚刚一定是幻觉…幻觉。 仉南好似没听见,手指若无其事的滑向肩膀。裴子戚暗呼一口气,庆幸仉南没留神听见。然而这个侥幸,不到少间就狠狠被打脸了。 仉南的动作依旧温柔却不再沉缓,反而有些急促,雀跃的触及肩头。手指温度陡然升高,即使隔着衣袍,也能感到炽热的温度强势渗入。 裴子戚咽了咽唾液,连忙道:“多谢殿下。卑职已感无碍,殿下可否先回避片刻,容卑职整理衣冠。” 仉南没有回应,双手搭在肩头轻轻摩擦。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暗沉波光,犹如喷发的火山再也藏不下情绪。或许是看着腰间,也或许更下面一些。 裴子戚颤了颤身躯,却不敢回头。只感觉一股视线凝在身上,差点把灵魂炽得融化。他压低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殿下?” 沉默片间,仉南上前一步,展手从背后抱住裴子戚,滚烫的气息抚过脖间,轻轻的说:“别动。” 裴子戚静默的站定,两颗心一致的跳跃,徐徐入耳。拥抱越拥越近,几乎灼伤了彼此的肌肤。身上的衣袍也失去了作用,肌肤亲密相触,放肆汲取对方的气息与温度。 气息盘旋于颈间,稍稍划过耳畔。忽然,柔软的触感划向耳垂,好似唇瓣吻过又像羽毛轻抚,转眼而逝。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躯,手指微微的发颤。身后的人似乎感到了他的僵硬,搂着腰身的手臂紧紧收拢。 裴子戚愣一下,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仉南误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他踌躇之际,双臂微微松开,耳边响起一阵低语,沙哑低沉:“抱歉,我失礼了。”说着,滚烫气息消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渐渐的远逝,独留他一人僵着身躯楞在原处。 裴子戚苦笑一下,突然很想系统,真的很想……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心声,不一会儿就传来了系统有气无力的机械音:“我回来了。” 裴子戚连忙收了苦笑,换上欣喜若狂的笑容:“系统,快快快,帮我恢复一下,我全身都僵硬了。” 系统沉默少焉,疑惑说:“咦,戚戚,你身体僵硬得好奇怪。你是不是与什么人抱了,非常激烈的那种抱?” 裴子戚:“……” 系统秒懂,啧啧说:“你的沉默往往就是默认。我说为什么要投诉我,原来是支开我,主动献身去了。戚戚我给你说,你别太主动了,稍微矜持一点。眼下你主动献身,下一回你就主动吻他,再下回就主动爬床了……” 裴子戚怒了:“系统,你少哔——哔——” 系统默了,乖巧的帮裴子戚恢复了身体。它原本还想告诉他,那是总部预测的结果,不是随口胡诌的,正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它说了…… 身体刚复原,裴子戚急忙跑出了厨房。视线望向漫长的廊道,他忽然又停了脚步,只身站定原处,许久凝望沉默。待过片时,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拖着身躯往回走去。 第四十六章 寅正时分,天色蒙蒙发亮,墨黑的天际染成灰白色,一轮残月若隐若现。后院里,一只公鸡单腿站定,头颅躲在翅膀下呼呼大睡。 裴子戚在房内忙上忙下,折腾将近一个时辰了。系统叹气说:“我就说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早了,合着你是准备早起来折腾。” 裴子戚拿起一件竹青的儒袍说:“你别叹气了,有闲情帮我挑一下衣袍。” 系统:“我听过大姑娘为见情郎特意打扮的,还没听过大老爷们为一件衣服折腾的。今天又不用上朝,你这是何苦呢?就不能安安静静睡一个觉吗?” 裴子戚顿了顿,问道:“什么时间了?” “四点多,马上五点了。”系统说:“你赶紧睡睡,还……” 系统话未落音,裴子戚随手拿起一件衣袍套在身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跑,火急火燎。他跑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喘气道:“系统,现在几点了?” 系统:“五点了。” 裴子戚喘着粗气,无力的倚在柱子上,嘟囔道:“还好还好。” 系统沉默少间,迟疑道:“……那个,戚戚,这个地方昨天清晨好像来过。”顿顿又说:“你折腾了这么半天,该不会是为了假装跟三皇子偶遇吧?” 裴子戚突然挺直腰杆,心虚道:“没有。我只是跑不动了,停下来休息一下,没想到又跑这里了。” 系统啧啧说:“你就装,你自己家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再看看时间段,昨天就是这个时候与三皇子碰面的。” 裴子戚缩了一下脖子,没底气说:“巧合而已。” 系统知道他死鸭子嘴硬,便换一个话题道:“如果你喜欢三皇子,就直接跟他坦白说你是云清。只要你跟他说,哪怕天塌下来了,他都会扛着跟你在一起。可如果你不愿意挑明,他那么爱你,一定会尊重你的决定。”又说:“暗恋很痛苦,双暗恋是成倍的痛苦,你真的想好了?” 裴子戚垂下眸子,脸庞忽暗忽明,看不清神情。缄默少焉,他破口笑道:“差点就被你说动了,还好还好……”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变成轻笑:“还记得洛帝警告我的话吗?一个云清就受过了。”他垂着头颅,呢喃道:“他能容下死去的云清,却容不下活着的云清。或许洛帝早知晓我的身份,只是没有拆穿罢了,借这个机会敲打我一番。” 系统默了一下,慷慨激扬说:“戚戚不要怕,就算在封建王朝,就算他是皇帝。你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抵制腐朽思想,勇敢寻求真爱。” 裴子戚噗嗤笑了:“儿子怼不过老子,洛帝是皇帝,也是三皇子的父亲。我做不来这个恶人,让他们父子成仇。”笑着又说:“爱只能支撑两人在一起,但想要走下去远远不止爱。这样就好,很好……” 系统沉默许久,才说:“你不相信三皇子?我觉得他能保护好你。” 裴子戚摇摇头:“不,我很相信他,也不是怕死,只是有一很重要的事正等着我去做。”补充说:“这件事不能假手于人,必须我亲自去做。” 系统顿了顿说:“那好吧,把任务推一推,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你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三了,一旦百分之百完成任务。你们可能连告别时间都没有,我就会把你传送回现代。” 裴子戚点点头:“谢谢,我会注意的。” 系统嗯了一下,提醒说:“好了,三皇子回来了,你该上场了。” 裴子戚连忙整了整衣袍,转过身望去。仉南站在对面廊道上,还像昨天清晨那般凝望相看。待四目相触,仉南轻轻一笑,温文有礼,全然没亲密过后的迹象。他道:“好巧,今日又撞见子戚在此晨练了。” 第28节 裴子戚张了张嘴,一肚子的客套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不,我在等你。” 仉南下意识扣住钝剑,双目凝望裴子戚,眼底涌动着道不尽的情绪。 裴子戚徐步走向他,神情淡定自若,步履稳如泰山。待走至面前,裴子戚轻笑说:“其实昨晚我就想去找你,想了想还是早上来找你。” 仉南抿了抿嘴,沉声道:“什么事?” 裴子戚抬头看去,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一张绝世容颜,仅是看着心头都会乱撞。特别是那双眼睛,他从不敢对视凝望,唯恐会被它迷了魂魄。一双细长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散着琥珀色光芒。睫毛太长,波着柔亮的光泽,轻轻的翕合,万物黯然失色。 只是一眼,心头猛烈跳跃,汹涌地撞击胸膛,撞得一阵痛处蔓延开来。可他淡定的微笑,柔声的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你昨天对我做得那些事。” 仉南忽地怔住了,内敛的眸子散了光,绷紧的线条顿时柔和下来。裴子戚噗嗤笑了,笑问:“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仉南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又摇头轻笑。他笑得极美,一双眸子熠熠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他道:“抱歉,昨晚匆匆离开,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裴子戚点点头,示意接受他的道歉,笑着说:“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你想吃什么?”仉南突然说。 裴子戚脱口道:“什么都好,你做得就行。”话语一落,桃红色悄然爬上耳根,从头红到了尾。可他又没脸没皮,笑着说:“开个玩笑,不用当真。” 仉南看着他笑,轻轻的点头,宛如真信了他的话。他道:“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就做好了。” 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喜欢等人,我跟你一起去吧。” 眉宇微诧,眸子闪动着温柔的光。只是少间,仉南反应过来,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好,我们一起。” 裴子戚点点头,顺势往仉南身边靠了靠。仉南走得很慢,唇角始终勾着浅笑,顾忌着裴子戚的步伐。相对仉南的喜悦,裴子戚则面无表情,优游自若,仿佛出尘的得道高人与世无争。然而实际上,心头狂跳不止,敲得胸膛擂鼓作响,耳膜阵阵发鸣。 系统终于看不下去了,好心说:“你冷静一点。再这么跳下去,你心脏会爆了去。” 裴子戚嫌弃的说:“你话真多。” 系统:“……” 好在这一路上,仉南没再说什么,否则他一个字也听不见。上一次,他觉得这条路很长,而如今却觉得路很短,转眼就到了厨房。 厨房内,仉南熟练的切菜,裴子戚站定一侧,凝神看着他。系统吃着爆米花说:“说好的我们一起,就是你看着,他做饭做菜?” 裴子戚想了想说:“你批判得对。”说完,他去洗了一棵葱,再随手把它掐断。然后对仉南说,一定要把它放进去,不然他不吃。 仉南看着他一阵笑,笑容说不出的宠溺。他接过断葱,二话不说放了进去:“马上要好了,你先去偏厅吧。” 裴子戚颔首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做好了你马上过来,我去偏厅等你了。” 仉南笑了笑,许是背着光,琥珀色的眸子转而漆黑,散出黑亮黑亮的光。他的嗓音很温柔,却透着一股坚定:“嗯,我不会让你等我的。” 有了仉南的保障,裴子戚放心的离去。待到偏厅,他把祥伯唤来,吩咐道:“给宫里派一道奏折,说我身体有疾,近日不入宫了。” 祥伯惊得炸起,慌张道:“老爷,你怎么了?身体是那里不舒服?老奴这就给你请郎中。” 裴子戚笑说:“我只是叫你递一道奏折,又不是我真病了。”又道:“对了,最近无论谁来拜访,一律说我病了不见客。” 祥伯傻眼了,支吾了半天也没应下。瞧老爷的样子,怕是准备呆在府上不出去了。以往老爷一年到头往外跑,近日却反常起来,留在府上不出去……他原本思忖着,却忽然曲身行礼,低声唤道:“三皇子殿下。” 裴子戚猛地僵住身躯,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他不敢转身,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少间便走到他跟前。 仉南放下盘子,为他盛了一碗热粥道:“你没有特别想吃的,便帮你做了粥,清晨吃清淡点好。” 裴子戚松一口气,连忙拾起勺子,勺一口热粥往嘴里送。还好仉南没追问他,为什么要装病留在府上,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答。其实,他是想这段时间里,放下所有的事,一心陪伴着仉南。 右手突然被握住,听见仉南温声说:“小心烫。”裴子戚朝勺子吹了两口气,大手松开右手,再将勺子放入嘴边。喝了几口粥,他突然放下勺子:“你怎么不吃?” 仉南笑了笑,挑轻避重说:“好吃吗?” 裴子戚不悦了:“我知道你不爱吃自己做的东西,可这一大碗粥是我为你做的,你怎么能辜负我一片好意?”他指了指绿油油的葱,理直气壮道:“瞧见没,这就是证据。”其实有一句话他没说:快吃吧,别饿坏身体了。 仉南笑了,眉宇间忽然有了光彩,一边盛粥一边说:“既然是你为我做的,那我全吃了。” 裴子戚冁然而笑,这才回话道:“粥挺好吃的。所以不要一个人吃撑了,给我也留一点。”说着,他盛了一碗粥,推放在仉南面前。 仉南没有拒绝端起粥,用勺子勺了一口粥。他半垂着眸子,微微张嘴,吹了吹滚烫的粥。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瞳孔,看不清眸光的波动,亦瞧不出他的情绪。尽管如此,清俊的眉宇间却透着温柔弥漫。有人说,当一个冷酷的男人对另一个人温柔时,那一定是爱到了深处,与癫狂只有一步之遥。 他喝了一口粥,说:“自大病痊愈,身体时好时坏,到了子戚府上才有好转迹象。连着两日的外出,身体又拉下来了。索性这段时日,我就不出府了,好好养病。”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三个字:我陪你。你留在裴府,我便在裴府,陪伴你左右。 裴子戚愣了愣,转眼相视而笑,徐徐心暖。剧烈跳跃的心,渐渐平缓下来,在胸膛跃跃而动。激情过后,相知相守才是一生。 第四十七章 天空澄碧,一轮旭日优游斜挂,周边纤云捧绕。待和风刮过,浮云满天漫跑,纷纷退散了身影。庭园内,两个身形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汉白玉圆桌,上面摆放着红木棋盘。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持着白棋;另一人身形修长,持着黑棋。 白棋落下,裴子戚微蹙眉头,手持黑棋踌躇不决。五年了,他没未输过一盘棋。然而面对仉南,他一次都没赢过。他倒不怕输,输了大不了再赢回来。可次次都输,这就有些过不去了。 例如这一局,他多半又是输了。他叹一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疑惑道:“咦,那是什么东西?” 仉南笑了,朝他眨了眨眼。澄澈的眸子满是宠溺占据,赤裸裸的溢出了双眸。阳光下,白皙的皮肤白得发亮。这么一笑,妖孽倾城,铭刻于心。他顺着话道:“是吗?我看看。”说着他转过头去,许久也不回头。 裴子戚眼疾手快,把白棋关键位置全部替换,才清清嗓子说:“是我眼花了,没什么东西。” 仉南回过头,笑着说:“不要紧。” 裴子戚持棋入局,一棋定下胜负。他淡定自若说:“殿下承让,卑职赢了。” 仉南看着他,细长的凤眼荧亮荧亮,满不在乎的说:“子戚,还要下吗?” 裴子戚沉默了,从理智上说他是拒绝的。他的棋艺远不如仉南,跟仉南下棋只有一个字:输!然而一旦赢了仉南,心里会莫名的爽快。诱惑之下,他点头应下,开始新的一局。 仉南对阵下棋,从不会故意谦让。不一会儿,裴子戚就陷入了死棋局面。他只好故技重施,随口胡诌一个理由。仉南又挪开视线,良久不回头,等他换好棋子,才回头看着他笑。 连着赢了两局,裴子戚扬眉吐气,脸上笑容都灿烂了许多。他放下棋子,说:“不下了,我们去后院走走?” 仉南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他的手。裴子戚笑了,用手指勾勾他的手心:“走走就走走,你这么动起手来了?” 仉南微微一笑:“想了便这么做了。” 裴子戚默了,怎么以前没看出仉南流氓本性。他站起身,笑说:“那不知殿下,愿不愿陪卑职走一走?” 仉南跟着起身,动作优雅至极,全然看不出流氓的本质。他道:“还请子戚带路。” 两人并排前行,一路上默契无言。耳边旋着‘咚咚’的心跳声,裴子戚不由轻笑起来。仉南是一个完美情人,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感受。他不会粘腻,让人失了新鲜感;也不会疏远,拉远两人的距离。他总是保持恰好距离,相处起来特别的舒服、开心。 初次相见时,裴子戚以为仉南是酒。可相处一段时候后,他发现原来仉南也是茶。只是太过清淡,让人误以为是酒。他与二皇子不同,二皇子是花茶,只要能靠近他,就能感到他的温文儒雅。而仉南是清茶,只有在某些人面前,才会表现出专属的温柔。 两人进入后院,走在成排的银杏树下。忽然,仉南停止脚步,伸手触向裴子戚。大手轻抚脸颊,陡然方向一转落于发髻:“有落叶。” 裴子戚抓住他的手,笑着说:“占了我的便宜还想跑?” 仉南忽地愣住,半垂着眉目,眉宇间透着柔光。裴子戚横眉相视,道:“你不说,那我说了。占了我便宜的人……” 仉南握他的手,轻轻说:“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就算现在这样也好。” 只有陪伴,什么都没有。裴子戚笑了笑,佯装平静说:“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别太当真。” 仉南温柔笑笑,还像以前那般:“你听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 裴子戚失神怔住,望着他凝了笑容。蓦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猛然回神,下意识送开仉南的手。祥伯匆匆而至,曲身行礼道:“殿下,老爷。” 裴子戚点点头,淡道:“什么事?” 祥伯恭敬说:“老爷,景公子来了。我跟景公子说了,您闭门不见客,他可说有要紧事相告。景公子曾府上的人,我寻思着他不会故意说事,您看?” 裴子戚急忙接过,拆开信快速浏览,眉头越蹙越紧,皱成‘山’字。待看完信件,他对祥伯道:“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祥伯低头应下,火急火燎的离去。 “出什么事了?”仉南轻轻说着,声音依旧的温软。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去看看放心一些。”裴子戚笑了笑,说:“今天是云清的忌日,景吾约我一起去扫墓,你要不要一起来?” 仉南诧住了,睁大眼说:“你与景吾相识?” 裴子戚将信放回信封,简短道:“我救过他一命,他在府上住过几年。” 唇角抿成直线,仉南缄默相对。 裴子戚噗嗤笑了:“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嘛。”顿了顿,又说:“看你样子应该是不愿与他一道,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说着阔步前行,拱手告别。 待走到廊道处,他突然回头看去。仉南站定原处,一双眸子凝望相视,就像那天清晨那般,等着他不愿意离去。他垂眸笑笑,大喊道:“我很快就回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按理说看不清仉南的神情。可忽然之间,他觉得仉南笑了,轻声对他说:“我等你。” 裴子戚相视而笑,又转身前行,不再回头…… ****** 裴子戚刚上马车,景吾就上下打量,打趣道:“京中盛传裴大人身染重病,闭门不见客,怎么我今个见你生龙活虎的。” 裴子戚整了整衣袍,把责任全推在仉南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乐意病吗?陛下的圣旨在那,我不乐意也得乐意。” 景吾等了一会,挑起车帘看了看:“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三皇子不来吗?今日可是云清的忌日呀。” 裴子戚把车帘盖住,抬抬手示意车夫前行。他道:“得了吧,你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来?” 景吾愣了愣,苦笑一下:“我与云公子是拜过堂,可洞房当晚我便把他送往了京郊别院,我们俩是清清白白。” 裴子戚啧啧两声,不满的说:“你那天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记得真真的,你说云清是你妻子,是景家的媳妇。怎么到了三皇子这里,你就变了一副嘴脸了?” 景吾摇摇头:“那不一样,三皇子……” 裴子戚连忙伸手打住:“有什么话你与他亲自说,与我说没用,我不想做这个传话人。”又道:“对了,你信上说计划出了批错,具体是什么问题?严重吗?” 景吾叹一口气,悲痛道:“我不知这到底算不算批错,但的确在你我意料之外。我原以为云穹书院是高风亮节的净地。然而计划实施后,我才知晓这里面有多少龌龊之辈。” 裴子戚嗤笑一下:“原来是这事呀。我只是给了一个安慰数,你竟还当真了。说说吧,至今为止有多少人上钩了。” “你……”景吾痛心疾首道:“三倍,整整三倍,三十余人!” 裴子戚只是笑笑,不咸不淡道:“把这些龌龊之辈清除了,不是正好还云穹书院一个清明吗?你伤心做什么?” 景吾一顿,悲痛转而喜悦,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他拱手道:“是我着魔了,多谢子戚提点。” 裴子戚瘪了他一眼,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景吾识趣的缄默,持起一册先秦竹简,认真端看起来。旭日向东漫爬,待斜挂于正空,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琅声道:“两位大人,到了。” 裴子戚徐徐睁开眼,掇了掇衣摆只身下车。车外阳光明媚,耀得双目发浊,一下迷离了视线。好在已过夏季,这般炫目的日头也感不到炙热灼烤。 景吾随后而下,对他道:“云公子出事的第二日,三皇子殿下便赶回京了。原本云公子合该葬入景家,但因三皇子缘故便葬于此处。” 裴子戚笑了,见缝插针说:“这么说来,云清还算不得景家人,你这个堂算是白拜了。” 景吾张了张嘴,无奈道:“你随我来。” 两人错开而行,一个稍稍在前,一个稍稍在后。两人走过漫长的小道,待绕开草丛到了目的地。不远处,一名妙龄女子只身站定。她手提着竹篮,垫着脚尖遥遥相望。待见裴子戚两人,神情禁不住的失望,又面带微笑款款行来。 第29节 诧异少间,景吾拱手行礼道:“云姑娘。” 云穆嫣二十岁模样,一身素白长裙,宽腰带紧束腰身。梳着待嫁发式,缀着简单的玉簪。她慢慢走来,腰身一扭一扭,侧身福礼:“世子客气了,你是清儿的夫君,随他唤我一声姐姐即可。” 景吾礼貌笑笑,又打脸道:“云姑娘怎么会来此地?莫非也是给云公子扫墓的?” 云穆嫣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眼珠子只管在裴子戚身上转悠。她微蹙眉头,恰是娇柔楚人:“敢问世子,这位大人是?” 裴子戚看了景吾一眼。景吾连忙道:“云姑娘莫要误会,这位是我的好友非衣公子,并不是什么大人。” 云穆嫣捂嘴笑笑,半信半嘀道:“原来是一名公子呀,我还以为是裴大人呢,瞧着两人可真像。” 裴子戚一脸惊讶:“噢?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在下与裴大人长得相似。在下对裴大人久仰已久,何奈一直无缘得见。没想云姑娘竟有幸见到裴大人,想来这也是缘分。” 云穆嫣红了脸颊,羞涩道:“只是远远见过裴大人一面,还算不得缘分两字。” 裴子戚笑了笑:“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云姑娘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便断定我与裴大人长得相像,这恐怕有失妥当。说句不恰当的话,云姑娘此乃犯了七出之条,口多言。” 羞红的脸庞一下惨白无际,云穆嫣轻启红唇,皓齿咬着下嘴唇。一双盈盈的眸子盛着泪水,楚楚可人看着裴子戚,无声的指控他欺人太甚。 系统都看不下去了,跳出来说:“戚戚,快neng死她!我受不了。” 裴子戚叹一口气,无奈道:“云姑娘,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怎么哭上了?若被旁人瞧见,怕又是一通误会。小生倒不在意那些,倒是姑娘会坏了名声。”他冷了嗓音说:“瞧云姑娘的样子,乃是云英待嫁之身。在下奉劝一句:谨言谨行,切莫坏了名声。例如只身一人来这荒山野岭,这等蠢事下回还是不要做了。我与世子是良善之人,倘若换个旁人,姑娘恐是清白不保了。” 云穆嫣垂目啼泣,豆大的泪珠滴滴滑落。面上的柔弱楚人,手指却紧扣竹篮,发狠得微微颤动。她小声抽泣道:“小女子只是一时玩笑,没想公子心胸竟如此……”说着,用手绢摸了摸眼泪:“公子三番五次出口欺人,小女子实属无奈才出口反驳。小女子自幼与清儿感情甚好,今日此是他的忌日,祭拜于他再寻常不过的事。家仆也在附近,只是小女子……” 裴子戚抢过话,笑嘻嘻道:“耳边叽叽歪歪的,头突然有一点疼。世子,容我先行一步,去马车上等你。” 景吾也不理云穆嫣,由她一人唱独角戏,对裴子戚笑着说:“你先去吧,我等一会就回去。” 裴子戚勾嘴笑笑,阔步转身离开。待一转身,笑容立刻消失无踪,面容一片阴沉沉。系统怯怯说:“戚戚,你生气了?其实以你的口才,完全可以怼死她的。” 裴子戚冷哼一下:“怼死她有什么用?她以为我不清楚她那点龌龊的用心?仉南回京了,他那么爱云清,一定会来祭拜。云穆嫣身份低微,平日见不到仉南,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表现一下。她二十有余了,一直云英待嫁不就打着仉南的心思!” 系统哦了一声:“所以你吃醋了?” 裴子戚顿了一下步伐,然后把系统给屏蔽了…… 第四十八章 辰正时分,旭阳爬上了天际,撒着暖洋洋的温度。彼时,街头人来人往,小贩们争相的吆喝,热闹非凡。一名男子玉冠束发,月白儒袍于身,手持着玉扇缓步而行。 不远处,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奋力吆喝,男子当即停了脚步,顺声看了过去。所谓求人办事,送礼得送好。既有求于人,就得送对方心头好。裴子戚虽然对棉花糖一点不感冒,但不妨碍他买棉花糖去讨好孙翰成。 他阔步走去,远远瞧着摊前还有另一名男子。待他走近,小贩恰好做好了一份棉花糖,把热乎乎的棉花糖包裹好,递给了那名男子。男子接过棉花糖,连忙展开箬叶,仔仔细细的重新包裹。 小贩笑说:“客官,您包得真好。我买这个棉花糖都好些年了,都没您这个技术呢。您包得这般好,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吧。” 男子点点头,柔声道:“送给我儿子,他爱吃这个。” 小贩乐了:“哟,客官瞧您的样子,您的儿子得二十好几了吧,他还爱吃这玩意?” 男子小心翼翼把棉花糖揣进怀里,笑着说:“爱吃,每回我给他带,他都吃得干干净净呢。” 小贩恍然大悟:“客官,您这么一说呀,我算是明白了。您怕是经常不回家,这回一趟家,您带啥玩意您儿子都爱吃。” 男子笑了笑:“别看我年纪一大把了。其实我也爱吃这玩意,这一点上他像我……” “这不是孙大人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慵懒的嗓音飘然而至。男子下意识凝了笑容,又马上展颜而笑。只是一个笑容真诚,一个笑容虚伪,他转身道:“原来是裴大人呀,我还当是谁呢。大人真是客气了,在大人面前我怎么能算大人呢。” 裴子戚徐徐走近,笑道:“孙大人买棉花糖呢?”又对小贩说:“给我也来一份棉花糖。” 孙禄讪笑一下,轻轻点头:“是呀。从小就爱吃这个,所以瞧见了就买一点吃。” “原来如此。”裴子戚顿了顿:“既然大人爱吃,那不如多买一份吧,毕竟买一次棉花糖也不容易。”说着,又对小贩:“再来一份棉花糖,我一起付账了。” 太监不能随意出宫,不过坐到孙禄这个品级,出宫倒是可以随意了。只是,平日里洛帝离不开他,出宫一趟也是实属不易。 孙禄连忙摆手道:“裴大人,不用了不用了。我都年纪一把了,这一份就够了,吃多了就牙疼了。” 裴子戚礼貌笑笑:“付过钱了吗?若是没付……” 孙禄抢过话,笑道:“付过了。裴大人这一片好意,我是记在心上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为难道:“我出来有一段时辰了,这……” 裴子戚玉扇敲了敲手心,轻轻笑了:“大人有事尽管先走,不必顾忌于我。我这里,估计还得有好一会儿呢。” 孙禄拱手道:“那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见。” 裴子戚点点头,看着孙禄的背影,渐渐没了笑容。平静的面庞下,一双眸子隐隐而动…… ******* 宽阔的街道,此时人头攒动,沸沸扬扬。街道中央一座饭店耸立,金镶的招牌闪闪发光,上面刻着‘戚斋’二字。彼时,门口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垫着脚尖,伸长脑袋张望,神情充满焦虑。 待过片晌,另一名男子匆匆走来。他卷着裤腿儿,一只木头做的脚掌露了出来。他一瘸一拐的前行,没好气说:“木小树,你找我有啥事?火急火燎的。” 木小树用手背踱了踱手心:“大人呢?你不是说大人要来吗?合着我等了半个时辰了,连大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男子如实说:“老爷让我先来给你带个话,他说他稍后就来。估计老爷是步行前来,没那么快,你耐心等等。” 木小树急了:“你怎么能让大人步行前来!王棒槌,你真是越活越棒槌了!以前在军营里,你就是个二愣子,现在你就是个二傻子!” 男子不悦道:“这是老爷吩咐的,难道我还敢不听老爷的话?你又不是不晓得,老爷是个有主见的人。” 木小树愣了愣,叹了一口气:“那我再等等……” “等什么?”一道慵懒的嗓音突如而至。木小树赶忙转身,一脸欢喜:“大人,您来了呀,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呢。” 裴子戚笑笑,不疾不徐道:“我求于你,怎么会不来?”顿了顿又说:“现在方便说话吗?” 木小树连声应道:“方便方便。”他一边领路一边又说:“老王一通知我,我就备好了包厢,就等您来了。您千万别说什么求不求人的,有事吩咐一句就行了,大伙都等着为您办事呢。” 裴子戚随他身后,面上带笑,却是缄默无言。两人穿过热闹的大厅,进入僻静的包厢。木小树解释道:“这个包厢位置偏,别说客人不来,就连伙计也很少来。大人,您就放心吩咐,不怕有人听墙角。” 裴子戚笑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他们爱听不听。不过,僻静的地方也好,能好好安静安静。” 木小叔为他斟一杯茶:“大人,到底是什么事让您亲自跑一趟?” 裴子戚接过茶:“我想让你找一个人。他叫万俟单,此人曾是云锦云先锋的副将。” 当年,三皇子深入西北腹中,接连七日未传出消息。后来传出了消息,却是求救噩耗。云锦当机立断率军队前去营救,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葬身于西北腹中。这个万俟单便是幸存者,也正是他把云锦的死讯带回了京城。 木小叔坐下来,皱眉道:“我记得云先锋死讯传回京后,这人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如今时隔多年,怕是有些难找,需要花费一些时日。” 裴子戚笑得很淡,仿佛真的不在意一般:“不打紧,找到总归是好的,找不到也罢。” 木小树沉默少焉,踌躇道:“大人,您比我有主见,应该知晓当年的事问三皇子殿下最好不过。他是当事人,比旁人要清楚许多。如今三皇子殿下住在您府上……” 裴子戚端起茶杯,打断说:“此事不宜把三皇子牵扯进来。莫说是他,就连我也不宜牵扯,故而才托于你去查找此人。” 木小树楞住了:“莫非当年的事有蹊跷?” 裴子戚轻抿一口茶:“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好,于你没有任何好处。”又道:“如果你找不到万俟单,可以试着去找其余幸存者。” 木小树矢口应下,打包票说:“您都给出这么大范围,我们铁定给您找着。” 裴子戚放下茶杯:“那好,此事就麻烦你操心了。”说着站起身:“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有任何的消息,你派人去府上报个信,我会来找你的。” 木小树为他打开门,笑说:“我们做事,您就放心好了。我们都是府上出来的人,哪会不懂您的规矩。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些都是我们应当做的,大人您客气了。” 裴子戚笑了笑,不再言语。他从后院走去,直接上了马车,理了理衣袍道:“去孙府,动作快一点。” 车夫吆喝了一声,驾着马车火速前进。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孙府。裴子戚只身下了马车,望着朱红的大门,面庞忽暗忽明。他走上台阶,握住铜环轻撞朱门。 待过片晌,朱门缓缓轻启。一个脑袋伸出,定眼瞧看,连忙打开门,笑道:“裴大人,您来了呀。快请进,请进。” 裴子戚迈进大门,轻笑说:“在干嘛呢?” 小厮不好意思说:“小的刚刚打了一会盹,听见有敲门声才醒来。这不,动作就慢了一点。裴大人,您大人不见小人怪。” 裴子戚扬眉笑了,又问:“你家老爷呢?又在后院习武?” 小厮一边关门一边说:“没呢,在书房。”又道:“裴大人,您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派人去通报老爷,说您来了。” 裴子戚愣了愣,转眼笑道:“这倒怪了,居然在书房里。”说着,他按住小厮的肩膀:“用不着费这个礼,还让他跑出来接我,我直接去找他就行了。”语罢他松开手,只手位于腹前,阔步前行。 ****** 房门微掩,书房内高大的身影拉长了影子。他身着雅白衣袍,微垂着头颅,眉宇间倦着愁云。裴子戚站在门外,安静的瞧着。待过少间,他清了清嗓子,戏笑说:“今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又是白衣又是书房,这不像你呀。” 孙翰成抬眼看去,愁云转瞬散去,笑答:“你怎么来了?府上这些兔崽子该好好教训了,你来了也不跟我通报一声……” 裴子戚进入书房,挥挥手道:“得了得了,我们之间还用计较……”后话突然断了,视线落在桌面上。他饶有兴趣走进,指了指箬叶盛放的棉花糖:“棉花糖?你出去了?” 孙翰成摇了摇头,毫不避讳说:“没有。我父亲来了,是他带给我的。”又说:“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事?” 裴子戚瞧了两眼桌上的棉花糖,一边叹气一边从怀里拿出棉花糖:“我知道你喜欢吃,在路上瞧见了便买了一点。想来你有了父亲的棉花糖,应该不稀罕我的棉花糖了。” 孙翰成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欣笑道:“别说就这么一点,再来一个十倍,我也吃得下。” 裴子戚打趣道:“我说你都二十有余了,还爱吃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也不怕吃多了牙疼。” 孙翰成展开箬叶,用木棍戳了一块棉花糖,连忙塞入嘴巴。他边吃边道:“我牙口好,你少操心。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你别打主意。” 裴子戚瞧他护犊子的模样,禁不住的笑了:“你知不知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知道呀,有事求我吧。”孙翰成放下手中的棉花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说吧,要是事情不难我就应下了。”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裴子戚消了笑容,一字一句道:“吏部尚书周刑。” 第四十九章 孙翰成看着裴子戚,一字一句道:“你准备对云家动手了?” 裴子戚愣一下,迟缓的点头:“你答应吗?” “我不答应。”孙翰成唰地站起来,严肃道:“四年了,你都忍了四年了,为什么不再忍忍?何必急于一时对云家动手。” 裴子戚垂下眸子,闷不吭声。是呀,忍了四年了,任务完成百分八十三了。只要再忍忍,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届时再对云家动手,他就可以安然离开了。可见到云穆嫣后,他一秒都不想忍了。 孙翰成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吏部尚书周刑是皇贵妃的父亲?虽然皇贵妃去世多年,但是陛下从未忘记过娘娘,反而日益的愧疚。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陛下私下有多纵容周刑,你何必现在去招惹他?” “知道。”裴子戚轻轻说。 周刑与云以钟,一个尚书一个主事却是同窗契友,交情甚好。有传言说,是因为云以钟曾舍命救过周刑,结下过命之交的缘故。不管这个传言是不是真,周刑对云以钟都是掏心肝的好。 当年,周刑还在兵部出任尚书。是他一手提拔了云以钟,让云以钟从一个小主事,成了如今的兵部侍郎。再后来,周刑从兵部调到了吏部,云以钟继续呆在兵部,两人才减少了来往。 周刑出任吏部,两人减少来往乃是正理。这并不能表达云家出事了,周刑就会坐视不管。而今,裴子戚要对云家动手,这样的潜在危险他不得不设防。 第30节 孙翰炸毛了,咬牙道:“你知道还要作死?你别忘了,除了陛下还有二皇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周刑是二皇子的外祖父。” 裴子戚沉默了,缓缓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孙翰成与他对视凝望,慢慢泄了气:“你别太乐观。我只答应你去查,还不一定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裴子戚笑了笑,轻声说:“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若是你没查出什么,肯定是没用心查,别想忽悠我。” “裴子戚,你当我是神仙啊?”孙翰成一下又气炸了:“人家是两朝元老。我呢?不过为官几年的小喽啰,你太瞧得起我了吧。” “我不夸你,你还真谦虚了。”裴子戚扬起眉尾:“你孙翰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远的不说,就说杜琼儿那件事吧。我运气向来是不错,可还没好到随便一逛,就能逛到好戏的。就那么巧碰见了二皇子回京、杜琼儿卖身葬父?这一桩桩一件件,还瞧不出是你从中作祟,我这一双眼睛就白长了。” 孙翰成双手环成圈,不满说:“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跟我说呀。害得我还以为人情白做了,伤心好几天呢。” 裴子戚用玉扇轻敲桌面:“你还好意思埋怨?拐弯抹角跟我说出去走走,一个人又跑去买棉花糖。你就不担心我走茬了,眼睁睁错过一场好戏。” “那就两条道,你一条我一条,还能走茬了去?”孙翰成哼唧一下:“为了促成这事,我废了两个暗桩。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的确,杜淳虽是一个蠢蛋,但也不至于想出这般愚蠢的办法。除非有人私下怂恿他,再加上对二皇子的轻视,才促成了这件大蠢事。 相对的,裴子戚讨厌杜琼儿,却费心让她当上皇子妃也是有原因的。人一旦绝望就会变成疯狗,逮谁咬谁。裴子戚给杜淳一点希望,换得让他安心的去死。既能让此事云消雾散,又能打击大皇子,那一点讨厌算得了什么? “多谢孙兄,在下感激不尽。”裴子戚连忙道谢,接着话锋一转:“对了,刚刚在外面瞧孙兄,愁云满面的。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好呀,裴子戚!”孙翰成横眉竖眼,站起身说:“为了你,我头发都差点愁白了,你倒笑话起我……” “孙翰成,孙翰成……”门外忽地响起洪亮的声音。孙翰成当即脸色大变,压低嗓音道:“我先走一步,你帮我打发走他,我就原谅你了。”说着,推开窗户,身影唰地消逝。 裴子戚眨了眨眼,孙翰成这是见鬼了吗?他转过头,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颀长的身影闯了进来。来人一身竹青长袍,腰间无系带,松垮垮挂在身上。长发梳成髻,随性的落在肩头,眉心缀着一点红。双目含笑,俏若翩翩。皓肤红唇,端一个清丽佳人。 他瞧着裴子戚,大眼弯弯一笑:“你没事了?” 裴子戚下意识道:“啊?” 他笑着走过去,只手把住裴子戚的脉,闭上了双眼。裴子戚楞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公子,您这是?” 他伸出手指,轻轻抵住裴子戚嘴唇:“嘘,不要说话。” 裴子戚一下红了脸颊,心头悄然揣了揣。系统跳出来说:“你害羞做什么?他是哥儿,你也是哥儿,你们还能同性相吸?” 裴子戚愣了愣,理直气壮说:“要是我不脸红,那才奇怪呢。” 系统:“……”害羞就害羞,心头揣揣做什么?当然,后来这句话系统不敢说。自从宿主见了云穆嫣后,他就成了移动的炸药,一点就炸。它还想多活几年,还是不招惹宿主的好。 来人松开手,微蹙眉头:“与那天脉象一样呀。为什么那天沉睡不醒,今天却无异常。” 裴子戚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孙翰成为他请的神医,果真是年纪轻轻。他拱手笑道:“敢问公子大名。” 来人笑笑:“孙翰成没与你说我吗?我是他未婚妻,我叫吴果。” 未婚妻?裴子戚扬起眉梢,难怪跑得这么快。他道:“你来找孙兄吧,他刚刚出去了,说是去库房那点东西给我瞧。” “库房?”吴果嘟囔一声,又眉开眼笑:“谢谢了。”说完,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毫不怀疑的走出了书房。 待他离开书房,孙翰成唰地一下,重回书房端坐。他挤眉弄眼,笑得特别开怀:“看不出呀,你挺会骗人的嘛。老实交代吧,你骗了多少小姑娘了。” 裴子戚微微一笑,不咸不淡道:“没,就你未婚妻一个。” 果然,孙翰成凝了笑容,咬牙切齿说:“他不是我未婚妻,我跟他没关系……” 裴子戚啧啧两声,一脸嫌弃看着他,这明显是擦屁股不认账的行为。 孙翰成长叹一口气,解释说:“你知道我这人乐善好施,喜欢做好事。有一次,我随手帮了他一把,他就说要以身相许嫁给我。我向来喜欢小姑娘,对哥儿没什么兴致,便一口拒绝了他。我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过了两年,他扮成女人接近我……” 裴子戚忍不住又啧啧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禽兽的一面。” 孙翰成怒了,跳起来说:“你当我瞎啊。他塞两个馒头,我就分不清他是哥儿还是女人了?” 裴子戚顿住了,张了张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翰成坐下来,颓废的曲着背脊,双手躲在袖子里。他叹气说:“我不想提那些伤心事。总之,这次为了你,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金钱都不能弥补我受到的伤害。” 裴子戚默了,许久才说:“这么严重?”别看孙翰成清正廉明,其实他是一个大财迷。他之所以痛恨贪官污吏,就是见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别人手里。 孙翰成没有说话,只是遥看远方,一脸生无可恋。裴子戚瞧了两眼,便随口扯一个理由,识趣的告辞了…… ******* 徐风肃肃,摇曳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银杏叶随风摆动,挂在枝头漫舞飘飘。树下,一个高大身影站定,琥珀色眸子遥望远方,面庞忽暗忽明。 忽地,身后出现一个黑衣人。他单腿跪在地上,垂着头颅唤道:“殿下。” “探到什么?”男子收回视线,淡淡道。 黑衣人如实禀报:“裴大人在西街买了一包棉花糖,正巧遇上了买棉花糖的孙公公。之后,裴大人去了一趟戚斋,拜托那里的掌管去找万俟单。他吩咐掌柜,若是找不到万俟单,当年其余的幸存者也行。” “戚斋的掌柜姓木吧。”男子接住一片落叶,缓缓道:“你们找个机会跟他街头,把万俟单与那些幸存者一并交于他。动作利落点,不要让他起疑。” “是,殿下。再后来,裴大人坐着马车去了孙府。””黑衣人顿了顿,迟疑道:“卑职瞧见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眉宇轻动,男子转过身:“但说无妨。” 黑衣人想了想说:“裴大人敲孙府大门时,一个好像孙公公的男人,正往侧门方向走去。看门的小厮站在门后拖拖拉拉,等了半天才给裴大人开门。裴大人与那名男子差点就撞上了,多亏了那名男子用轻功上了屋顶,两人才这么错开来。那名男子的武功很高,所以卑职没敢靠近。” “他发现了你?” 黑衣人摇摇头:“没有。卑职只是远远瞧着,所以才不敢断定男子是不是孙公公。兴许只是长得像,孙公公不像是有内力的人。” 男子沉默少间,一片银杏叶渐渐漂落。他道:“派一个人去监视孙禄,如果他有什么异动,杀了他。”又说:“他们在孙府说了什么?” 黑衣人垂下头:“孙翰成功夫很高,卑职不敢靠近。” 男子点点头,吩咐说:“你们去查一查吏部尚书周刑,然后把消息透露给孙翰成。做得小心一点,孙翰成疑心很重。” “卑职遵命。”黑衣人垂头应下,又支支吾吾道:“殿下,这些日子来,属下们并没有发现裴大人身边有什么危险。敢问一句,卑职们是继续留在裴大人,还是另派其他任务?” “他比我要重要,我可以死他不能。此事不必再言,你们安心留在他身边即可。”男子转过身,目光看向前方,像是在回忆什么。忽然,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刺骨,他冷声道:“另外,加派人手监视秦国公府,有任何情况都要向我汇报。” 第五十章 未时刚过,一轮金阳向西悬挂,驱散了周边的纤云。裴子戚下了马车,抬头仰望天际,不由蹙了眉头。他加快步伐,刚迈过门槛便问道:“祥伯,殿下在府上吗?他用过膳了吗?” 祥伯想了想说:“殿下一直在后院,快到午膳时辰,倒是去了偏厅。大概坐了一个时辰左右,没用午膳又回后院去了。估计这会儿,殿下还在后院里呢。” 裴子戚点点头,吩咐道:“叫厨房备一些酒菜,送到后院来。”说完,他揣着步伐,火速向后院走去。今晨早膳时,他对仉南许下承诺,出去走走就回来,一定会回来跟他用午膳,结果…… 后院里,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银杏树下。待脚步声传来,仉南转过身,微笑说:“你回来了,出去玩得开心吗?” 裴子戚喘了喘气,放慢步伐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你用过午膳了吗?” 仉南也走向他,轻抚他的后背:“你不用那么急,我没事。” 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较真的说:“是我先许诺于你,后又失信于你。错全在于我,你不必……” 仉南笑了,反握他的手:“我相信你失约是有原因。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生自己的气?” 裴子戚愣了,张了张嘴。好吧,的确是有原因。他悠悠道:“在路上碰上一点事,因此才耽误了时辰。” 仉南瞧着他笑,眨了两下眼睛,笑得格外魁丽。 裴子戚顿时没了底气,不想说可以不说,何必说一半掉别人胃口,再则有错的人还是他。他支支吾吾道:“我去了一趟孙府。” 仉南闪了一下眸子,渐渐消了笑容,看着他抿了抿唇角。裴子戚连忙道:“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会不高兴吧。我跟孙翰成是好朋友,纯洁得连小手都没牵过。” 仉南抿着嘴唇,默不言语。 裴子戚瞧他样子,心下有些忐忑。难道上回孙翰成强抱他的事,被仉南知道了?他试探道:“你不相信我?”他没撒谎,只是隐去那个拥抱。 “我相信你。”冷冷冰冰四个字。 裴子戚:“……”相信他,为什么还不开心。他转了转眸子,讨好道:“你若是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去找他了。” 仉南怔了怔,面上的冰冷转眼融化,眉眼间含着温意。他道:“你想过没,倘若我一口应下,你以后该怎么办?” 裴子戚缩了脖子,气短道:“你不生气了?”如果……如果仉南真应下了,他不去找孙翰成,孙翰成可以来找他呀。 系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责道:“裴子戚,你太没良心了。仗着仉南的宠你,就有恃无恐。你明知道他会选择委屈自己,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面对系统,裴子戚立刻硬气了,霸道的说:“你看不惯也可以找一个天天宠你的系统呀,我不介意的。” 系统:“……” 仉南看着他,轻轻的笑了,眸子带着淡淡的暖意。他道:“如果你累了,放开手把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处理好所有事。如果你想自己走下去,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不是你的枷锁,你没必须因为我而改变自己,只需要任性的活着就好。” 裴子戚噗嗤笑了,眼里蒙上了一层的雾气。他徐徐走进,下巴搭在仉南肩头上:“谢谢你。”又道:“如果不介意,抱抱我吧。” 仉南楞了一下,展开手缓缓抱住裴子戚。呼吸错开,盘旋在彼此耳边。徐风刮过,银杏树沙沙作响,两道颀长的身影亲密相拥。 ‘扑通扑通’,心脏快速雀跃,震得耳膜发颤。裴子戚垂着眸子,突然坏坏一笑。他微抬头颅,朝仉南耳边轻吹一口气。 轻气划过耳畔,仉南当场僵住,双臂下意识的收拢。原本一个人的心跳声,立刻变成了两个人的心跳声,在各自胸膛里雀跃的跳动。 ‘咚咚’,耳边循环着两道旋律,渐渐地有了默契。裴子戚偷笑一下,故意的说:“你弄疼我了。” 仉南微诧少焉,窘迫的松开手。他道:“对不起,我……” 裴子戚连忙抱住仉南,比刚才两人抱得还要紧。裴子戚眼眸弯弯,偷笑着说:“这个距离刚刚好。” 然后系统说:“戚戚,你是不是脱裤子了?为什么我眼前一片马赛克?” 裴子戚:“……”只是很单纯的一个拥抱。 静默片间,仉南轻声嗯一下,张手回抱裴子戚。裴子戚搭在他肩膀上,轻轻的说:“从早晨到现在,我就吃了一餐。” 仉南微微一愣:“我……” “别动,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午膳了。”裴子戚蹭了蹭胸膛:“自从你来府上后,厨房的人隔三差五向我哭诉,说你霸占厨房让他们没用武之地。今个就让他们去折腾,你陪陪我就好。” “好。”轻声的应下,两人静静相拥。 不远处,祥伯与两名小厮静立站定。他们端着木盘,盛放着好酒好菜。两名小厮垂着头颅,唯有祥伯抬头视望。老爷与三皇子的事,府上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只是谁也不敢摊开来说。 两名男子相爱,世间本就不能容忍。更不用说,其中一个是皇子,另一个是殿阁大学士。这等惊骇世俗的事,一旦摊开了,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只能做个睁眼瞎。只是可惜了,原本一对佳偶,硬生生没了结果。 热腾腾的饭菜逐渐失了温度,祥伯踌躇着,要不要回厨房热一热?就在此时,两人离开对方的怀抱,相视而笑。祥伯朝小厮招招手,端着盘子走了过去。三人目不斜视,将酒菜放在一旁石桌上,弯腰行礼自行告退。 两人入座石椅,面视而坐。裴子戚笑着说:“我府上的大厨手艺很不错,今日你算是有口福了,快尝尝看。” 仉南持起筷子,随手夹一块肉片,放入嘴里轻嚼。少间,他眉头轻蹙,顿了动作,又转瞬恢复如初。待细嚼慢咽后,他才开口道:“味道很特别,不过很好吃。” 裴子戚斟了一杯酒,笑说:“我只听到了后一句,前一句没听见。”这些菜是照着系统所兑的菜谱做出来的。只可惜配料有限,做出来的味道与现代差了许多。不过搁在这个年代,赶得上宫中御厨水平了。 仉南放下筷子,按住他的手:“喝酒伤身。” 第31节 裴子戚愣了愣,不禁笑了:“这一杯还没喝就伤身了?” 仉南执著按住他的手,唇角抿成了直线。阳光熠熠,那张绝世的脸勾出柔美的线条,长长的睫毛轻轻翕合,大手完全握住了小手。 裴子戚失神望着他,却依旧没松开手的酒。转眼间,他轻笑一下:“再过一段时日,我想喝也不能喝了。”他垂下眉目,柔声道:“我想陪陪你也不能陪了,只有现在了。” 两人暗暗的较劲,最终仉南松开了手,妥协说:“少喝一点。” 裴子戚笑了笑,一杯酒下了肚。待几杯酒下肚,面颊浮起了红晕,左手撑着下颚。他半睁眼看向仉南,双目迷离得模模糊糊。他有些怀念现代的千百不醉,哪像这具身体才几杯酒就有了醉迹。 仉南静静与他对视,只手握成拳,手骨突起泛着苍白。 裴子戚噗嗤笑了,再倒了一杯酒。他睨视而笑:“我有没有给你说我父母早逝?他们在我十五岁那年就死了。我父亲生前,一直教导我做一个好人。可我总觉得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我父母那么好却早早死了,我这么坏却过得这般的潇洒……” 仉南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别喝了,你醉了。” 裴子戚摇摇头,挣开他的手:“上回我与你说父母健在,我也没骗你。我只是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他垂着脑袋,下巴搭在石桌上,嘟囔道:“仉南,如果你的至亲杀害了你的至亲,你会怎么办?”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周遭静悄悄的。一双琥珀眸子忽然散了温度,浮起了凛冽的寒气,冰冷刺骨。他凝视裴子戚,胸膛微微的起伏,像是在强压着什么。待过少顷,他垂下眸子,淡淡道:“至亲残害至亲的仇,必去自己亲手去报,任何人不能掺和。” 裴子戚笑了,眼尾挂着淡淡的水雾,一口饮尽手中的酒:“你说得没错!不能假手于人,必须自己去做。”突然,他倚在仉南胸膛上,双手慢慢环住腰,呢喃道:“我累了,就一会儿、一会儿……” 仉南一只手回抱他,另一只手轻抚后背,听着呼吸声逐渐平息。须臾后,他横抱起裴子戚,阔步向房间走去。这一路上,裴子戚无比乖巧的窝在他怀里,脸颊时不时蹭一下胸膛,嘴里念着喃喃低语。 仉南失笑相看,步伐也不禁放慢起来。原本一刻钟的时间,而今二刻钟才抵达房间。他温柔的把裴子戚放在床上,帮他拖下鞋、盖上被子。做好这些后,他没有离去,而是坐在了床边。红晕的脸颊此时弥着绯红,也不知是在怀里憋的还是酒劲跑上来了。 裴子戚睡姿很乖,双手交叉搭于腹前,双腿笔直合并。只是墨发有些不乖巧,胡乱的散落枕间,碎发贴着面颊延伸到了朱唇一侧。仉南伸出手指,轻轻挑开碎发了。恰是不经意间,手指触到了面庞,顿时停了动作。 肌肤释放着炙人的温度,从指腹徐徐传入心坎,灼伤了缓缓跳跃的心。仉南笑了笑,神情格外的温柔。手指慢慢的下滑,从面颊滑到了朱唇。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两人,上次指腹隔着空气描摹了唇形。而这一次,指腹轻轻划过朱唇,好似羽毛飘过一般。 唇上温度比面颊要高出许多,炙得皮肤发烫,当即挪来了手指。仉南柔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还没好好保护你,你就学会保护自己了。” 之所以,裴子戚宁愿大费周折去拜托别人,也不愿想仉南提起一句。因为过去的五年,他就是这样的生活,一个人独自承担、一个人努力活着…… 第五十一章 五年了,足以改变一个人。即使回到了原地,两人也回不到过去。 手指徐徐向上滑,滑到了眼睛处,轻柔的抚摸。仉南低声细语,一字一句那般的轻却震得心颤:“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静默片间,琥珀眸子黯然失光,神情透着一股悲伤,浓得化不开。忽然,他挪开手,微微起身,耳边却响起了呢喃:“南哥哥。” 轻轻的三个字,他顿时僵住了身躯,重新坐回床边,诧异地看向裴子戚。他张了张嘴,‘清儿’二字从红嘴吐出,却藏在喉咙里溢不出声音。裴子戚侧过身,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摆,继续呢喃道:“南哥哥,南哥哥……” 仉南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别怕,我不走。” 裴子戚似乎不信他的话,拽住衣摆往他身边靠。仉南温柔笑了,脱下鞋子,睡在了裴子戚身侧。果不其然,裴子戚立刻安静下来,乖乖的贴着他的胸膛,不再乱动。 仉南展手抱住他,慢慢闭上了眼。两人的呼吸声都很轻,一时间寂静悄悄。只是片晌,怀里的人呼吸变重,紧贴着他的身躯,不安分的乱蹭。 布料摩擦,温度逐渐攀升,连带空气也染上了热度。仉南不禁呼吸变得粗重,他搂住裴子戚,清脆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别动。” 怀里人只顾乱蹭,哪管对方的警告。动作越来越热火,两只手不老实的往仉南身上摸。仉南连忙腾出一只手,抓住两只乱动的手。然而,这个举止似乎惹火裴子戚,转而贴着下身一阵摩擦。 仉南当即怔住,一个人的温度陡然变成两个人温度叠加。眸子加深了眸色,泛着黑亮的光泽。顷刻间,微微起伏的胸膛平息下来,仉南垂下头,毫不犹豫含住了朱唇。 少间,裴子戚安静下来,乖顺的窝在他怀里。仉南挑开他的唇,他便配合的张开嘴,还主动伸出舌头回应。回应很青涩,时不时还磕到了牙齿。吃了几会亏,他便学乖了,平躺享受自己不动。 也许是太舒服的缘故,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不,应该是说来古代五年了,他第一次身体有了反应。稚鸟总是不够持久,一盏茶的时间便湿了裤头,连带染湿了对方的裤子。 热腾腾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仉南怔了怔,停了动作,安静与裴子戚相拥…… 裴子戚砸了砸嘴巴,哼哼唧唧两声,对自己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下意识环住仉南的腰身,心满意足的沉睡下去。睡梦中,一道颀长身影徐徐穿过花园。一身竹白儒袍,只手位于腹前,头上束着玉簪。白皙的皮肤,一张精致的小脸,约摸十岁左右模样。 忽然,他停了脚步,勾着嘴角耐人寻味。不一会儿,两个身影紧随而至,穿着华衣锦裙,模样间有五六分相似。郁氏扭着腰徐徐走来,满面笑容:“清儿,你这是准备去哪里呀?” 云清拱手行礼,笑着说:“伯母,真是好眼力。清儿只是在这花园站站,伯母就断定了清儿要外出了。” 郁氏笑容一僵,又马上恢复如常:“伯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还真猜准了。清儿这是准备外出吗?” 云清笑笑,不避讳道:“南哥哥约我出去。” “原来是殿下约你出去。”郁氏拉着云穆嫣的手,笑盈盈道:“清儿,你还记得爷爷的吩咐吗?” “当然记得。”云清朝云穆嫣笑笑,又说:“姐姐,请随我来。” 云穆嫣微笑点头,扭着腰肢随在云清左右。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话,中间隔着一丈距离。不过,这正好随了云清的意。他这个姐姐平日里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然而一旦与仉南相关的事,又会眼巴巴的贴上来。 她做得乖巧,每一次通过长辈施压让他妥协,一来避免了他的拒绝,二来保持了矜持的形象。只不过这么多次下来,除了第一次在国公府,其余一次也没见着。可她偏偏不死心,一次次要跟着去。仉南不愿见她,去再多次也见不着。 刚出云府,一名内侍迎了过来,笑脸嘻嘻:“云公子,您可来了。小的来之前,殿下就在等你了,搁着都有大半个时辰了。” 云清眨了两下眼睛,又看了看云穆嫣,笑道:“跟伯母说了一会儿话,耽误了点时间。我们快走吧。” 内侍心领神会,扶着云清上了马车。待云清进入马车,笑脸散去,黑着面庞关上车门。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娇娇柔柔:“这位公公,我还没有上马车呢。” 他转过身,尖着嗓子道:“云小姐,三皇子殿下只请了云公子一人。” 云穆嫣一愣,拽着手绢小声道:“可是,可是平日里……” 内侍毫不掩饰的嘲笑,掩着嘴巴道:“云小姐,平日里是殿下没吩咐,小的们也就让你蒙混上了马车。今个殿下特意吩咐了,只请云公子一人,还请云小姐不要为难小的。” 云穆嫣脸色一白,饶过小太监,对马车唤道:“清儿、清儿,你快下马车。他不让我上马车……” 内侍侧身阔步,挡在云穆嫣身前。他朝车夫点一下头,又对云穆嫣道:“怎么着,云小姐。小的不让你上马车,你还想让云公子不去了?” 车夫得令,挥动着马鞭。车轮滚动,马车徐徐向前。云穆嫣睁大眼瞧着,红唇发颤,脸色白得透明。 内侍瞧得嗤笑,漫不经心道:“云小姐请回吧,小的告辞了。”说着,一路小跑到马车旁,一刻也不停留。 宽阔的街道,云穆嫣一人站在云府门前,拖着长长的影子…… 云清推开车门,嘻笑道:“多谢公公。” 内侍连忙摆手:“云公子客气了,小的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没殿下的旨意,二没您的吩咐,小的做不了这个主。” 云清轻轻笑了:“那今后就麻烦公公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事以后就交给小的吧。”说完,内侍又把车门关上,面上露出了笑靥。有了云公子授意,以后总算可以光明正大赶人。 云穆嫣灰溜溜回到云家,趴在郁氏身上,一边哭一边道出始末。郁氏搂着云穆嫣,轻柔的安抚,面色阴沉得恐怖。他开口咒骂道:“这个小野种,才九岁就不听使唤了,今后那还了得。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云穆嫣停了哭泣,怯怯道:“娘亲,您的意思是?” 郁氏拍了拍她的后背,恶狠狠道:“你在我面前哭是浪费力气,在你爷爷面前哭那才惯用。等会儿,有多惨你就哭多惨,你爷爷会替你做主的!” 云穆嫣忍不住笑了,抹干眼泪颔首点点头。 书房里,茶壶摔了一地,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云以钟怒不可遏,在书房里来回怒走,对着桌子又是狠狠一拍:“反了天了,小小年纪就忤逆长辈,过几年那还了得。” 郁氏用手绢擦了擦眼泪,呜咽道:“是呀,清儿不念家里的好,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弟妹是怎么教的。今个我才知晓,原来嫣儿每次去没一次见着了殿下。您说这像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事来。” 云以钟绽着鼻孔,喷着粗气,冷哼道:“云清九岁了。再过两三年,是时候去那些烟花之地找些染病的姑娘回来,让她们好好伺候云清。”神情突然柔和下来,笑着说:“得病了好,得病就不会出去瞎跑,殿下也会来府上看望他,到时候嫣儿可要好好把握好。” 云穆嫣欣喜若狂,颤着嗓音道:“爷爷,您是说殿下会来府上?” 云以钟笑着点头,抚了抚胡子:“我虽与三皇子殿下接触不多,但多少也知道一点殿下的性子。你们等着瞧好了,而今就让云清再嚣张个两三年。” 郁氏与云穆嫣垂下头颅,不约而同的扬起了笑意…… 马车晃晃前行,待过一炷香时间,停在一处果园前。云清急忙下车,卷着衣摆笑得开颜。前些几日,母亲郑重告诉他,原来他不是什么男子,而是一名哥儿。 这是他听过最坏的消息,同时也是最好的消息。身为哥儿,他得嫁人生子,困于后宅一生。可与这些对比起来,他更在意仉南喜欢不喜欢他。若仉南喜欢他,愿与他在一起,别说嫁人生子,生一窝他都愿意。 若仉南不喜欢他……云清立刻凝了笑容,衣摆落了下来,拖着身躯慢慢前行。 仉南噗嗤笑了,展手圈住云清:“怎么垂头丧气的?不喜欢这里?” 云清听着仉南声音,马上恢复元气,转身喜笑颜开:“南哥哥,你什么时候到我身后的?好厉害,神不知鬼不觉的。” 仉南牵住云清的手,笑笑说:“改日我教你。” 云清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立刻摇了摇头。随着年龄渐长,哥儿会越来越不适合练武。仉南一怔,轻轻的说:“怎么了?” 云清支吾着不说话,眼睛四处乱动,忽然灵机一动说:“南哥哥,这个果园好大,我们去摘果子好不好?” 仉南看着他笑,眨了眨眼睛,笑容很是宠溺:“好,我们去摘果子。” 说是我们,其实是仉南摘,云清在下面等着。云清蹲在地上,看着红扑扑的果子,一时也瞧不出是什么果子。他谨慎拿起一枚果子,张口就往嘴里丢。恰巧被仉南看见,飞身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脏,等等再吃。” 云清点点头,然后在身上蹭了蹭,张大嘴咬了一口:“真甜,南哥哥你也吃一口。”说着,把果子放在仉南嘴边,笑容满面。 仉南一愣,微微张嘴咬了一小口。云清连忙道:“怎么样?怎么样?南哥哥,好吃吗?” 仉南细嚼慢咽,待吃完才点点头。他轻轻张嘴,刚准备说话,忽然眼睛一闭,身躯软绵绵倒地。云清吓得恛惶无措,急忙丢了手上的果子,抱住仉南让他缓缓落地。 云清伸出手指,探了探仉南的鼻息。嗯,没死。又凑到仉南耳边,轻轻唤着南哥哥。唤一会儿,仉南还是没有发音。他撑着下巴,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俯下身躯,盯着仉南的红唇,慢慢凑了上去。瞧南哥哥的样子,八成是闹肚子,过一会儿就会醒。趁着现在,赶紧偷亲南哥哥,等他醒来就没有机会了。 仉南轻动睫毛,感到一股炙热气息喷向他。这一次,他是铁了心吓吓云清,别总是……突然,嘴上覆上一层柔软。心跳猛地停了下来,他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睁开眼。 云清紧闭双眼,长睫毛不安的颤动。亲到了吗?亲到了吗?就在揣揣不安之际,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挑开嘴,滑进了嘴里。舌尖相触,他僵住了身躯,一双手环住了腰身。 之后天昏地暗,整个人变得轻飘飘、软绵绵。他爬在仉南胸膛上,全身没有了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几乎闷得窒息,双唇才分开。仉南抱住他,轻抚他的背部:“清儿,吸气。” 云清这才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吸气。只是脸色越来越红,活似煮熟的虾子一般。眼睛四处乱飘,成千上万的思绪涌现他。骤然,视线凝定,他沉着小脸看向仉南:“南哥哥,听说皇后娘娘给你安排了侍寝丫鬟……” 这话云穆嫣一年前就跟他念叨了,他从来不当回事。南哥哥洁身自好,怎么会随随便便碰不相识的女人。然而现在他怀疑了,技术这么好,会不会是有经验了? 仉南一怔,琅琅笑了。他道:“你听谁说的?我宫里全是侍卫,还有几名上了年纪的太监。” 一年前,皇后的确想在他寝宫安排几个丫鬟,但被他一口拒绝了。过后,皇后也没再提,如今他寝宫是一个宫女也没有。 “真的?”云清眸子亮闪闪,兴奋道:“你没有骗我?” 仉南点点头,笑着道:“清儿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了?我要不要嫁给你。”云清支支吾吾,小脸一下唰地通红:“娘兮兮的,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你负责。”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快告诉他,你是哥儿!然后交换定情信物,选好黄道吉日,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生一窝的孩子!! 仉南笑了笑,轻轻抱住云清:“没关系,我会等着清儿愿意哪一天。” 云清哼了一下,挣开仉南的怀抱,迈着腿迅速跑开。‘扑通扑通’,心脏剧烈跳动,差点跳出了喉咙。胸膛阵阵的鼓动,脑袋一片空白。徐风刮过脸颊,驱散了面上的绯红,腿上速度逐渐缓了下来。 慢慢的,奔跑变成了无气无力的漫走。他拖着身躯,长叹一口气,又嘟囔道:“笨蛋,我愿意!我愿意!”说着,急忙回头左瞅瞅右看看。待确认仉南没有追来,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沮丧垂着小脑袋。 仉南坐在原地,望着早已消失的身影,微微笑了…… 第32节 第五十二章 万籁俱寂,旭阳施施而至,透着宁静与和煦。一抹晨曦透过窗子,懒懒洒在床榻上。裴子戚微蹙眉头,只手搭在额间,徐徐睁开眼。他呢喃道:“系统,几点了?” 系统:“早上八点。” “八点了呀。”裴子戚撑起身子,漫不经意说:“仉南应该……”声音忽然断了,睁大着眼睛,身躯不由发僵。沉寂了片晌,他颤着嗓音说:“系统,昨晚我做什么事情了?” 系统:“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子戚默了一会说:“先听假话,让我缓缓神。” 系统叹气:“上次你说在马车上撸了一发,我还质疑你不行不能硬。现在我向你道歉,戚戚恭喜你硬了。” 裴子戚黑着脸:“说真话吧。” 系统:“你喝醉了,然后三皇子把你抱了回来。上次喝醉,你抱着死活不让三皇子走。这一次,你不只不让三皇子走,还一边撒娇喊着南哥哥另一边缠着他把他拖上了床。后来,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全被马赛克糊住了。再后来,三皇子走了,我看见你的裤子就这样了。对了,三皇子裤子上也有。” 裴子戚倒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系统:“这个没有。马赛克不光糊画面,还能糊声音。”末了又道:“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我能看到的时候,你已经就这样了。” 裴子戚躺回床上,面容很平静很平静,拉着被子慢慢盖住了脸。 系统安慰说:“戚戚,不伤心。虽然没了清白,但你还是一条好汉……”话没落音,眼前成了一片黑……哦呵,又被屏蔽了。 一个时辰过去,裴子戚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一气呵成。他淡定的拉开房门,左瞧瞧右看看,急忙跨出门槛、关上房门。他拾了拾衣袍,面无表情的一路小跑,从后院绕道去了马厩。 车夫见他,弯腰笑道:“老爷,您来……” 裴子戚马上抬手说:“不必多礼,去二皇子府。” 车夫高声应下,驾好马车,迅速离开了裴府。裴子戚倚在马车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发生了这种事情,估计这一段时间他都没脸见仉南。周刑的事,左右要去拜会二皇子,不如趁这个机会及时了断。 马车火速前行,待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二皇子府前。按礼说,拜访他人府上,应先递上拜帖,避免拜访打搅对方。他与孙翰成熟稔,故省去了拜帖。而今日出门匆忙,忘记拜帖了…… 他握着铜环,轻撞朱门。不一会儿,朱门开启,一名小厮伸出脑袋。他上下打量裴子戚,道:“这位公子,不知您有何事?” 裴子戚一身竹青儒袍,玉冠束发,十足的书生样。他拱手道:“在下前来拜访二皇子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在府上?” 小厮恍然大悟:“原来是位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又道:“还请大人把拜帖交于小的,小的这就去通报殿下。” 裴子戚尴尬笑笑:“出门匆忙,忘记带拜帖了。还望这位大哥通融,麻烦向殿下禀告一声,说裴子戚前来拜访。” 小厮怔了一下,连忙打开朱门,笑盈盈道:“原来是裴大人呀,快请进快请进。殿下早就交代了小的,若是裴大人拜访,不必通传。小的这眼神不好使,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裴子戚微诧少焉,迈过门槛道:“这位大哥,不知方不方便透露,殿下是何时吩咐的?”二皇子早知道他会登门拜访了? “有啥不方便的。这事府上人都知晓,殿下刚回京就跟小的们吩咐了。”小厮谄笑说:“小的说句多嘴的话,殿下是盼着大人来,大人却是迟迟不来。” 裴子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道:“多谢大哥。” “大人太客气了。‘大哥’二字,小的是万万当不起。”小厮关上朱门,又道:“裴大人,请随我来,这会殿下在后院下棋呢。” 裴子戚愣住了,踌躇说:“这……” 小厮笑了起来,道:“这后院呀,旁人是进不去的。殿下不愿跟您生分,您又何必跟殿下生分起来呢?” 裴子戚拱手说:“倒是我想岔了,那就麻烦小哥领路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厮一边领路一边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裴大人要是有空,多来府上走走。” 裴子戚轻轻而笑,随在他身后,目光看向了远方。 ******* 后院处,一名男子端坐石桌前,上面摆着一盘棋局。棋局尚未下完,黑白棋子交替棋盘。他持起白棋,放入棋盘;待过少间,又持起黑棋入局。几乎是不假思虑,倒不像是在下棋,反而像是在回忆棋局。 只是,无论是黑棋还是白棋,下棋手段都不高明。特别是黑棋,笨拙得似刚刚学棋的三岁稚子;倒是白棋步步退让,输得不留痕迹。 一棋入局,棋局大势已定。男子突然笑了,笑得很清淡,转眼而逝。他持着白棋,只要再落一棋,白棋就彻底输了。 “殿下。”轻声呼唤突如临至,嗓音那般熟悉,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男子止了动作,没有回头。骤然间,手上的白棋凌空掉落,‘哗哗’地撞击棋局。棋子散落纷纷,再也瞧不出原来的模样。 男子只手握拳,又慢慢松开。他转过身,笑说:“子戚,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裴子戚看了一眼棋盘,笑了笑说:“就算再忙,殿下的救命之恩,我也得亲自登门感谢。” 二皇子站起身,一身雅白儒袍,绣着金丝锦绣,腰带上坠着和田玉佩。他道:“原来是为了此事,子戚与其感谢我,倒不如好好感谢孙大人。” 裴子戚摇摇头,“我虽不及殿下聪慧,却知晓该感谢什么人。”说着,拱手揖礼道:“多谢殿下……” 二皇子阔步向前,只手扶住他:“子戚,此等大礼我承受不起。” 裴子戚抬头看向他,一张尔雅的面庞没了笑容。他矢口道:“殿下,我今日前来,一为感谢殿下、二为上次棋局、三为要事相托。若第一件事,殿下就百般阻挠,这后面的事……” 二皇子松开手,回到先前的和煦。他笑说:“那就直接省略好了,正巧这里有棋局。” 裴子戚看他一眼,颔首点头,入座在对面石椅上。一名小厮当即上前,将洒落的棋子重新放回棋盒。二皇子缓缓坐下,双手分别持着黑白棋子,把那日残局一棋不漏复原。 “想不到殿下还会左右互博棋,难怪一个人也能下棋。”裴子戚笑笑而言。视线轻挪,恰巧落在一旁的小册子上。明黄色封面,隐隐烙着祥云图腾。他楞了一下,指着小册子说:“这是宫里送来的?” 二皇子点点头,道:“祖母派人送来的,我还没看过。” “太后娘娘送来的?”裴子戚笑了:“那铁定是各府上的适龄未婚小姐。” 晋国初立,举国上下人口凋零。晋高宗颁发律令:男十五,女十三,哥儿十四便为适婚年龄。后来人口渐多,晋仁帝才改为:男十六,女十四、哥儿十五为适龄。 尽管如此,但多地依旧遵守着晋高祖律令。男子到了十五岁,就会娶妻生子。而今二皇子已二十有四,搁那都是未婚大龄了。 先前,洛帝惦记着二三皇子,又苦于他们不在京中,便按着大皇子的婚事,拖到今时才让他大婚。如今大皇子大婚了,二三皇子均在京中,他们的婚事自然该放案前来议了。 裴子戚继续道:“自先皇去世,太后娘娘每日念经诵佛,鲜少理事。殿下虽离京多年,但此册子足显娘娘对殿下的关心。” 二皇子笑笑说:“不止我,三弟府上祖母也送了一份。” 裴子戚怔住了,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原来如此。皇后仙逝,而今宫中只有一位淑妃娘娘,由她主持几位皇子的婚事多有不便。想必洛帝是把此事全权交于太后处理了。 太后可是一个难缠的人物,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当年先帝作风荒淫,可在她面前却是规规矩矩。就连秦国公,对她也多有谦让之举……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的适婚年龄不是我瞎编的,宋朝就是这样的。 宋仁宗天圣令:男十五,女十三。宋宁宗嘉定令:男十六,女十四。宋司马光《书仪》:男十六,女十四。宋朱熹《家礼》:男十六,女十四。 第五十三章 裴子戚虽与太后只有一面之缘,但对这位老人家却颇有好感。当年先帝后宫多有龌龊,时常发生皇子嫔妃惨死之事。太后能在那种环境下独善其身,手上不沾一点血、不干一件龌龊事,可显心底的纯正。 不作为不代表就是软包子,相反,太后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她不动声色护住了许多人,让他们在皇城里安然度日,这其中就有洛帝。洛帝再聪明,当年他也是一个孩子。没有人护着他,他决活不过成年。 旁的不说,就说皇贵妃赐婚洛帝那事,先帝是铁了心要打死洛帝。先帝不缺儿子,对于忤逆他的儿子,多一个不如少一个。洛帝之所以活了下来,还多亏了太后一句话。太后说:若周家小姐愿成为皇侧妃,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若不愿意,小十七(洛帝)挨顿打也没关系。 言外之意,横竖不得要了洛帝的命。先帝再大的火,遇到太后这里,也蔫蔫没了气。再后来,先帝去世,太后一手扶持洛帝登上皇位,又扛着群臣的压力,做主让他娶了秦国公的女儿为后。所谓恩情大过于天,洛帝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太后的洪福。 洛帝纵然千般不好,可有一点值得人钦佩——他知恩图报,十年如一日的,对太后敬重尽孝。故而,这世间能让洛帝吃瘪的,这位太后是首当其冲。 裴子戚指着册子,笑说:“殿下就不看看?若被太后知晓殿下如此搁着它,她老人家恐怕会不高兴。想来为了此册子,太后娘娘花了不少心思。” 二皇子摇头轻笑,道:“祖母一片好意,我自当知晓。只是,我心有所属,看与不看有何差别?” 裴子戚微微一愣,讪笑说:“原来殿下早心有所属,看来是我多言了。”又道:“只是,殿下怎么提起过。想来陛下若知晓了,必定会欢喜万分。” 二皇子笑了笑,淡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裴子戚言眼相看,柔声道:“这三岁稚儿都知晓的道理,殿下倒忘得干净。不努力焉能有回报?” 二皇子失声而笑:“我与他相识多年,若我真有此心,何必等到如今?我愿守得这片真心,望他此生幸福安康。” 相识多年,若二皇子真有心,怕早与心仪人结成眷偶。何必等到今时,横生枝节?正因为无心,才会触手不及,守得自己一片真心。 裴子戚怔了一下,矢笑道:“殿下倒是大度,心爱之物也拱手相让,我恐是没这个度量了。” 二皇子放下棋子,侧目望向天际:“这天上的鸟儿,煞是惹人爱怜。可若因为喜欢就把它关入笼子里,这便成了扼杀之举。对人也是同一个道理,我亦不会成全别人、委屈自己,也不会以爱之名、行害之事。”顿了顿,又说:“子戚不必为我担忧。好与不好,端得全看自己,我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 “既然殿下如此说,我就不多言了。”裴子戚拾起黑棋,一棋入局:“就从这里开始吧,左右只有几步棋子而已。” 二皇子持着白棋,道:“子戚刚才说,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托,不知是何事?” 白棋入局。裴子戚捏着黑棋:“近日,我的调查一些事,恐会牵扯吏部尚书周大人……” 二皇子笑了,轻轻说:“你担心我会偏袒外祖父,故意与你为难?”摇摇头,又道:“子戚,你多虑了。人无完人、事无万事,外祖父为官多年,难免会有一念之差。若外祖父真做错什么事,不仅我不会作难于你,外祖父也会坦诚相待,亦不会与你刁难。” 裴子戚客气笑笑:“倘若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与周大人了。”他信二皇子一诺千金;至于周刑…… 二皇子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怎么,子戚不信我?平日里,外祖父可有与为难你?” 裴子戚默了。他官风不佳,朝中大臣多数对他白眼相向,只有少数朝臣对他好言好语,例如户部尚书盛灿、吏部尚书周刑……能坐到尚书这个位置,实在没必要讨好于他,这也是他不解地方。 他摇一下头,如实说:“周大人对我一向礼待有佳,从不有半点作难于我。” “外祖父年事已大,虽有时犯糊涂,但本性忠果正直。”二皇子又下一棋:“倘若外祖父做错了事,还望子戚多多包涵。至于父皇,恐怕给不了子戚一个满意的答案。” 裴子戚抬眼笑哂:“看来殿下很了解陛下。只是,我从不期望陛下做事能公允。”一棋落下,缓缓道:“殿下,我输了。” 二皇子当即愣住,看着棋局失神无言。少焉,他展颜而笑:“不知不觉竟赢了子戚。不算不算,再来一局,定是你故意让我的。” 裴子戚连忙拱手说:“殿下就别为难我了,我向来棋艺不精,再来一局也是输。”说着,双手放于颈后,解下了胸前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在桌上:“输棋者应当受罚,这样输赢才有意义。此乃我贴身佩戴的玉佩,而今我赠于殿下。” 五年前,他与那名救下的男子,也像今天这般下棋。结果他赢了,那名男子一如既往的输了。过后,男子送了他这块玉佩,措辞与刚才所说相当。他没心没肺的收下,学着男子贴身戴在胸前。 后来他才知晓,这块玉佩是男子母亲的遗物。临走前夕,男子对他说:‘只要你拿着玉佩,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回到你身边。我会用生命来守护你,这块玉佩就是我的承诺……’ 二皇子凝看他,接过桌上的玉佩,温声道:“这件礼物会不会太贵重了?” 裴子戚微笑起来,如风和沐:“承诺归回,亦是许下承诺,我已不是当年的我。我不单能保护好自己,还能保护好身边每一个人。”包括你。 二皇子握住玉佩,久久相视,眸子里倒影出一张清秀的面庞。转眼间,他粲然而笑:“我懂了。”玉佩重新佩于胸前,残留的气息彷徨于心头。 裴子戚笑恰道:“时候不早了,不知殿下愿不愿留我用膳?” “不说还差点忘了。子戚,定是饿了吧。”二皇子抬抬手,命人撤了棋盘:“厨房的动作很快,稍等片刻即可。” 裴子戚不避讳的说:“嗯,饿坏了。今晨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东西。” 二皇子噗嗤笑了。一时间,气氛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忘却相隔的身份与秘密,你一句我一句畅聊起来。约摸一刻钟,小厮端着热腾腾的菜,陆陆续续摆上桌来。 “鲫鱼?”裴子戚挑起眉,诧异的说。 鲫鱼虽肉质细嫩,但鱼刺细而多。裴子戚初来时,身上积分不多。每日积分首先给男子兑药,剩下的才兑换食物。故而,每次兑换食物选择都不多。还好鲫鱼价格便宜,鲫鱼汤又能促进伤口愈合,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每次兑鲫鱼,男子负责喝汤,他负责消化鱼肉。这些兑换的鲫鱼,全是变异种。小小的一块鱼肉,能挑出一座小山的刺。他第一次吃鲫鱼,就被这些鱼刺卡得要死要活。从此以后,挑鱼刺的重担就交给了男子,他也再没有卡过了。 第33节 再后来,他莫名奇妙爱吃上了变异鲫鱼。即使积分够多了,他也时常兑换一些鲫鱼。起初有男子在,他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男子离开了,他又被鱼刺卡了一次,就再也爱不起变异鲫鱼了。 二皇子瞧他模样,忍俊不禁道:“放心,有我在。” 裴子戚冲他笑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其实,某人想说:大兄弟,这么多年不见了,你挑鱼刺的手艺还好吗?——来自被鱼刺支配的恐惧。 二皇子清洗双手,夹了一块鱼肉,逐一挑出鱼刺。所幸这不是变异鲫鱼,不一会儿就挑干净了。裴子戚瞧着碗里鲫鱼,忐忑的咽了咽口水,对系统说:“如果等会我被鱼刺卡住了,记得要抢救我。” 系统保证道:“行,我保证不让二皇子察觉你已经死了。” 裴子戚:“……” 裴子戚夹起鱼肉,谨慎的咬一小口,细嚼慢咽。二皇子笑说:“怎么样,味道还好吗?” 待鱼肉入喉,裴子戚震惊了,连忙咬了一大口鱼肉。没错,这跟系统兑换的鲫鱼味道一模一样。一个念头忽然一闪而过:这五年来,二皇子会不会一直活在回忆里? 他看向二皇子,沉默而专注,转眼微笑说:“很好吃,殿下费心了。” 二皇子温柔笑笑,垂目挑着鱼刺。一餐下来,裴子戚扫光了鱼肉,二皇子只是喝了些鱼汤。裴子戚吃得很撑,肚子有些发圆。对此,二皇子没有瞧着发笑,倒是委婉建议说去散散步。 裴子戚红着脸应下,随在二皇子身侧,悠悠穿梭于后院。后院很大,好似迷宫般没有尽头。一幕一景流露着熟悉感,明明与没有半点关联,却总能令人想起五年前。 两人漫步了许久,直到影子拉得漫长,裴子戚才告辞离去。临在门前,裴子戚忽然道:“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这皇府是什么人设计的?我瞧着欢喜,准备请这位大师帮忙设计。” 小厮笑说:“裴大人真有眼光,这皇府是照搬江南府上而建的。所以,这府上里里外外都是殿下设计的。” 裴子戚轻笑点头,说了一声谢谢,离开了皇府……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我写得比较含蓄,可能有时候不太明显。你们可以告诉我,我适当解释一下 例如上上章,云清最后一句话,仉南是有听到的。那一章有写,云清说仉南轻功好,他发现不了。再看最后,仉南的笑,还有视线…… 其实很多对话,我不是瞎写,后面要用到。即使这一章不用,后面肯定会用到。 第五十四章 暮色悄临,卷着天际绽得通红。裴子戚挑开车帘,望着不远处的‘裴府’二字,悠悠叹一口气。逃得一时逃不了一世,迟早还得回府。至于怎么面对仉南……好头疼的问题。 马车缓缓而停,车夫唤道:“老爷,到了。” 朱门打开,祥伯站在门外,垂头弯腰迎着他。裴子戚放下车帘,踌躇少间,徐徐下了马车。他不紧不慢跨过门槛,祥伯随在身后,恭敬道:“老爷,您走后没多久,王公公来府上了。” 裴子戚顿了顿,蹙眉道:“哪位王公公?” 祥伯如实道:“就是上一回,陪三皇子宣旨的那位王公公。” “他?”裴子戚停下步伐,“来做什么?” 王公公名为王福,曾贴身伺候先帝多年。在先帝去世后,他被太后讨了去,成了太后的贴身太监。只是近些年,太后不问世事,王公公也就清闲下来了。 所幸他心思活络,与洛帝关系处得不错。故而,他偶尔帮洛帝跑个腿,传个圣旨什么的。这个‘偶尔’一年到头,也就是几次而已。毕竟,王公公还是太后的人,洛帝也不好明着使唤他。 “是来找三皇子殿下的。”祥伯解释说:“据说,先前有小太监不懂事,把太后娘娘的帖子派到三皇子府上。这不王公公亲自前来,把太后的帖子交给殿下了。” 帖子?裴子戚睁大眼,急忙问道:“三皇子殿下如今在哪?” 祥伯想想说:“王公公走后,殿下好像一直呆在房间里……” 裴子戚拼命地往前跑,后面一个字也没有听到。风声刮过耳边,距离越来越近,忽然他停了下来,气吁吁倚着柱子。他把系统放出来:“系统,帮我恢复一下。” 系统本想哭诉几句,抱怨裴子戚灭绝人。等看到那一张喘得通红的脸时,它默默的开了外挂,识趣的销声匿迹…… 气息慢慢平静下来,裴子戚理了理飘乱衣袍,走到房门前轻轻敲响。‘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仉南站在门前,神情一愣,又转眼笑道:“你回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嗯,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你。方便我进去吗?” 仉南侧过身,笑说:“进来吧。” 裴子戚进入房间:“多谢殿下……”后话骤然断了,视线凝在墙壁上,失神相望。一幅幅画挂在墙上,紧密的陈列了四周。全是一个人的模样,有大笑、有瘪嘴、有挑眉……每一幕都活灵活现的记录下来。 “这些…你什么时候画的?”裴子戚矢口问道。突然,视线落在书桌上,一副尚未完成的画。画里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脸颊绯红、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迷离,似笑非笑。 仉南模糊说:“有一段时日。” 裴子戚噗嗤笑了:“怎么心虚了?画这些画前,难道你就没想会有今日?” “我就没想要瞒着你,所以也不怕你会瞧见。”仉南笑笑说:“只是,我真的记不清楚了。” 裴子戚笑哂,向四面环看。屋内摆着几个大箱子,其中一个微微敞开箱门,装着一幅幅卷好的画卷。也许画得太多了,真的不记得了……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单刀直入说:“听闻,太后娘娘来了帖子?” “嗯。”仉南从怀里拿出明晃晃的帖子,轻笑说:“子戚在找它?” 裴子戚哼了一下,算承认了。难怪找不到,原来揣在怀里宝贝护着呢。想想二皇子,随手摆放帖子……他脸色不佳说:“不知殿下方不方便,给卑职瞧瞧?” “你看吧。”仉南将帖子放入他手中,又道:“我把画完成。” 裴子戚哼唧两声,随手翻开,果然是各府上的适龄未婚少女。他不冷不淡道:“这个于小姐不错啊,柳叶弯眉,容华若桃李。咦,这个常小姐也不错,螓首蛾眉,羞花闭月之貌……” 仉南停笔,笑看他:“我对她们无意,你且往后面看。” 裴子戚怔了怔,脸色阴沉沉的,合着他早已看上别人了。他迅速往后看,一幅幅美人图闪过,眼花缭乱。待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禁不住的颤了颤。上面画着一名哥儿,眉如翠羽,眼如点漆,巧笑间倩兮,好一个绝色美人。 一旁标注着简简单单‘云清’二字。墨迹很新,显然是刚画上没多久。下面朱笔圈了一个圈,代表着允诺中意。他抬头看向仉南,只见仉南浅笑回视:“过两日,我会把它递给祖母。” 静默对视。片晌,裴子戚盖上帖子:“好。” 一笔下落,一副画大功告成。仉南放下笔:“上回我送你的玉佩,你带着身上吗?” 裴子戚顿住了,支吾说:“带了。”然后,连忙对系统说:“系统系统,上回我让你保管的玉佩呢?快还给我。” 一只手揣进怀里,不一会儿手心便多了一块玉佩。裴子戚笑着将玉佩拿出,只瞧手中的玉佩满是马赛克。笑容当场凝住,他厉声质问:“系统,你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弱弱胡诌说:“那个,你知道吧。上回你交给我时,它就打上了马赛克。我们系统保管东西会原封不动,这会儿玉佩的马赛克还没消呢。” 要是被宿主瞧见玉佩,一定会削了它。不,是肯定投诉它。它不想再进一次学校,从一次次考试中杀出一条血路。 “怎么了?”仉南柔声的问。 裴子戚顾不得与系统计较,笑笑说:“那一晚光线灰暗,没瞧清玉佩的样子。只会瞧清楚了,不由有些震惊。” 仉南接过玉佩,冲他微微一笑,柔声说:“转过去,我帮你带上。” 裴子戚乖乖转过身,心头莫名的快速跳动。一双修长的手挑起头发,饶过脖子位于胸前。仉南温柔的系上,在耳边轻声说:“带上了,就不能后悔了。” 裴子戚握住玉佩,笑说:“有什么好后悔的?” 微顿少间,仉南温语道:“好了。”又说:“等事情结束了,如果你呆在这里不开心,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裴子戚笑了,徐徐转过身:“别跟我说什么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你是大晋的皇子,我是大晋的股肱之臣,我们能跑到哪去?大晋离不开你我,其余他国也容不下我们。”他握住仉南的手,又笑说:“若你真有心带我走,赶紧在战场上,给我打下一个旁支小国。我们隐姓埋名,在那当个土皇帝也不错。” “好。”仉南微笑应下。他伸出手挑开贴在裴子戚面上碎发,淡道:“你看上那个国家与我说,我把它打下来做聘礼。” “好呀!”裴子戚笑说:“不过先说好,我可不帮你管什么后宫佳丽三千,让她们那凉快就呆那去,别打扰我的清净。” 不管是他还是云清,从未指望仉南一生只有他一人。两人在一起已是万般不容易,若再去计较那么多,恐怕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两人已失去过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仉南消了笑容,严肃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没有旁人,只有你。” 裴子戚冁然而笑,温声说:“我信你。”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许诺倒不如说是玩笑。可有时候,玩笑也会成了真,变成了承诺…… 仉南看着他,忽然回握他的手,将他拉入了怀中。他紧抱裴子戚,闭着双眼,缄默无言。裴子戚伸手回抱,嗅着仉南的气息,嘴角浮起短暂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虽然很短,但这一章是分段线 从下一章开始,我要开始揭秘。然后,你们懂得…… 第五十五章 大殿内,佛香弥漫,宛如蒙着淡淡云雾。轻纱漫飘,一个身影若隐若现。一身锦绣绸衣,青丝夹着白发,约摸六十岁左右。这个年纪不年轻了,却端得妆容一丝不苟,珠光翠绕发髻。 佛珠转动,一名宫女挑开轻纱,款款而入。她双腿跪下,俯在女子耳边轻声细语。突地,佛珠停转,女子徐徐睁开眼:“让他进来。” 宫女搀扶女子起身,朝另一名宫女颔首。那名宫女心领神会,随即走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一名公公走进了大殿。鹤发童颜、步履矫健,原本六十的年纪瞧着只有五十出头。他俯首跪地,高声道:“老奴参加太后娘娘。” 女子挥挥手,示意宫女退下,笑说:“快起来吧。这平日里,你从不沾染佛堂,今个怎么来了?” 王福站起身,笑盈盈道:“老奴是怕打搅太后念佛,这才平日里不敢前来冒犯。” “得了,我还不知晓你?与先帝一副德行。”太后理了理衣摆,缓缓坐下:“说吧,有什么事?” 王福连忙过去,扶住太后道:“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回话了。” 太后来了兴致,锋眉轻扬:“这是好事呀。陛下为了他俩操碎了心,都求到哀家这个老婆子这来了。快与哀家说说,他们说了什么。” 王福谄笑:“太后,瞧您这话,您可比那些小姑娘水嫩多了。老奴瞧着呀,您与进宫那会没什么两样。”又道:“瞧老奴这记性,光顾着自个说了。二皇子说他早心有所属,恐是承不了太后的好意,更怕耽误了各家的小姐。” 太后微微一诧,呢喃:“老二有心上人了?”忽然,掩嘴轻笑说:“想来也是,这江南女子婉约俏人,难免会红鸾星动。老二这孩子瞧得温尓,实则像极了他母妃,这事逼不得。既然他已有意中人,就随他去吧。对了,老三说什么了?” 王福双腿跪下,双手举着帖子,笑着说:“三皇子倒没说什么,直接把帖子递了回来。” 太后连忙接过帖子,粲笑道:“这相好,老三总算是想通了。只是,不知哪家姑娘入了老三的法眼。老三挑人的眼光,那可是万里挑一……”一页页翻去,待翻到最后一页,笑容凝了,言语也断了。 王福疑惑道:“太后娘娘?” 太后收了笑容,将帖子递给王福,半倚在贵妃榻上。王福扫了一眼,脸色大变:“这三皇子也太不识好歹了,太后您为了帖子废了多大的心思,居然……” “行了。老三打小就有主意,旁人做不了主他。你是瞧着他长大的,而今才知晓他的性子?”太后半眯眸子,懒懒说:“听闻前段时日,老二老三为了一个叫裴什么的大人,一个差点丢了性命,一个差点担上谋害大罪?” 王福唾道:“又谁在您耳边乱嚼舌根!这都几个月前的事了,还说出来惹您空担忧。” 太后睨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与陛下穿一条裤子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让我知晓?” “太后,您这可冤枉老奴了。”王福急忙解释说:“这事老奴也是最近才知晓的。寻思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就没跟您提,免得您空担心一场。” 太后抬抬手:“可哀家听说,老三身体不适,还多亏了国师这才身体好转。” 王福站起身,谄笑道:“国师的根底,您还不清楚吗?三皇子殿下想与裴大人亲近,然陛下又不喜他们亲近。这才找了这么一个法子,让殿下光明正大住到裴大人府上去。说起来,还是老奴亲自颁的这道圣旨。” 太后笑了:“这老三倒是有本事,竟能说动国师出手帮他。”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什么,静默悄悄。待过少间,她忽然道:“王福,你瞧那个裴大人怎么样?” 王福环着手:“老奴瞧这位裴大人,是一个难得明白的人,也难怪两位殿下那么稀罕他。” 太后指了指王福,哂笑说:“你呀你呀,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这点坏毛病还没改过来!定是你收了裴大人的好处,帮着说好话吧。” 王福不避讳的回笑:“老奴在这宫里呆了近五十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呀。单凭这一点,裴大人能让老奴帮着说话,他也拎得起‘明白’二字呀。”又说:“不过,我瞧着这裴大人,长得倒有几分像云家小公子。” 太后撑起身子,勾着眸子道:“噢?还有这种事,快与我说说。” 第34节 “老奴了解到,近日裴大人好友孙大人在调查皇贵妃父亲周大人。周大人与云老爷子乃是多年挚交。这其中……”王福顿了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后嗤笑一声:“是一个不怕死的孩子,竟然有胆量为云锦的死出头。”睁开眼说:“为了此事死的人还少吗?比起那些人,云锦算个什么东西?他们死了还不就死了。” 王福叹息道:“裴大人怕还不知道这背后缘由,若是知晓也不会如此冒失。” “你与哀家说这么多,是想让哀家帮他一把?”太后轻笑起来,缓缓道:“王福,你还记得哀家为什么把你讨来?” 王福垂头应道:“当然记得。” 当年,先帝私生活荒淫,却对朝政有绝对的掌控。他暗地发展特务组织,搜查朝臣各个大臣的信息,借以作为把柄拿捏。而这个特务组织的头领,正是这位王公公。后来先帝去世,这个组织才悄然瓦解。 这本该是洛帝都不知晓的事,却不知怎么被三皇子知晓了。三皇子暗中将他们全部收编,给了他们新的身份,让那些特务由暗走向明。抛开掩饰的身份,他们只是三皇子的人,一心只效忠三皇子,包括王公公…… 太后凝着王福笑看:“行了,哀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别板着那一张脸。你对哀家忠诚,哀家自然也会满足你的请求。” 王福欣喜若狂,当即跪下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坐起身,抚了抚发间,漫不经心道:“哀家的生辰有些年没大办了。今年就与陛下说说,大办一次吧。” 王福低声应下,垂着头颅,恰好挡住神情。嘴角轻轻扬起,只是转瞬间,消逝得无踪…… 第五十六章 金阳高照,纤云不染天穹,洁得一片澄碧。阳光撒落,暖洋洋,丝毫感不到炙热的灼烤。待秋风刮过,黄澄澄的银杏叶纷纷脱离枝干,随风摇曳,飘然着自由的身影。 不远处,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中间隔着圆木桌子,摆着黑白棋盘。裴子戚持着白棋,眉头蹙成一团,又要输了吗?在持续靠着作弊,一次次赢了仉南后,他开始不满足了。 他想真正赢仉南一次!然而这个目标,非常的遥远。一朝不作弊,立马打回了原形,输得一败涂地。他捏着棋子,目光发沉看向棋盘,心里念叨:还就不信了,不作弊不能赢了! 一棋落下,他淡淡道:“这一局若我赢了,我亲你一下;若我输了,今晚我把府上盘子全刷了!” ‘吧嗒’一声,一枚黑色棋子掉落在地。仉南失神看着他,只手固于空中,好似抽了魂魄一般。少焉,他回过神,浅浅一笑:“好。” 黑棋落下。裴子戚哼唧两声,持着白棋一通乱下,连棋盘都不看一眼。反正不管怎么下,他这一局都赢定了!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时间,仉南笑着说:“我输了。” 白棋重重包围黑棋,裴子戚怔神看着,心满意足的笑了。他站身起,勾了勾手指:“既然我赢了,我就履行承诺。”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既然你让我爽了,我就让你爽爽。 长长的睫毛一翕一合,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毫无瑕疵。仉南望着他一阵微笑,眼中流淌着柔和的波光。他缓缓起身,微微凑过头,动作优雅自然,一点也不像在索吻。 裴子戚忽然紧张起来,咽了咽唾液,垫着脚尖向仉南凑去。二十公分、十五公分、十公分……距离越来越近,心头揣揣而跃,手心不禁渗出一层薄汗。 就在五公分的距离,仉南陡然别开头,与他错开而站。裴子戚站立一旁,脸上尴尬至极。他吻空了!眼睛都差点闭上了,结果被仉南躲开了!人生第一次献吻就要直面残…… 仉南小声道:“有人来了。” 裴子戚愣住了,眨眼看向他,这是解释?不一会儿,脚步声匆匆传来,裴子戚当即缓过神,拾了拾衣袍威立而站。 祥伯快步而至,身后跟着一名小太监。两人走进,祥伯行了一个礼:“老爷,这位公公说有紧事……” 小太监抢过话,连忙道:“裴大人,您快随我进宫吧,出大事了!这会儿,陛下正在南书房盛怒!您再不去,这宫里要翻天了。” 裴子戚怔了一下,柔声说:“公公,你先喘口气,不急于这一时。与我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谄笑说:“您问小的,小的也不清楚呀。是孙公公命我来的,说是陛下旨意让您进宫。您呀,赶紧进宫吧,什么事进了宫里不就清楚了。” 裴子戚点点头:“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待与殿下说几句话这就进宫。” 一语即落,小太监这才注意到仉南。他急忙跪地行礼,瑟瑟发抖。仉南没有看他,淡淡说了一句起来吧。小太监慢慢起身,叮嘱了几句,迈着步伐迅速离开。 待小太监远去,裴子戚看向了仉南,轻轻说:“我走了,你……” 仉南忽然握住他的手:“我等你回来。” 裴子戚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千言万语全堆在喉咙里,最终化为粲笑:“好,等我回来履行承诺。我还欠你一个吻,不会忘了的。” 仉南笑了,一字一句道:“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裴子戚点头笑笑,转过身挥手告别。两人渐行渐远,慢慢的看不见彼此身影,消逝在视线里…… ******* 南书房内,一片乌沉沉笼罩,迸着渗人的气息。洛帝端坐在案前,面庞隐隐扭曲,胀着鼻孔喷出粗气。下方,孙翰成跪在地上,俯着身子挡住了神情。 乍然间,洛帝猛拍桌案,怒道:“孙禄,你带一支禁军去裴府,把裴子戚给朕抓来!” 孙禄侧身应道:“陛下,奴才已派人去裴府召裴大人进宫。估摸等一会儿,裴大人就进宫了。” “等?”洛帝唰地起身,讥笑道:“朕乃天子,他裴……”骤然,门外内侍高呼道:“裴大人到——” 洛帝一愣,轻哼一声,缓缓坐下。裴子戚阔步入殿,俯身顿首:“卑职裴子戚参见陛下。” “裴爱卿快请起来,孙爱卿也起来吧。”洛帝又道:“听闻裴爱卿病了,近日一直在府中修养,如今身体可有恙?” 裴子戚起身,拱手道:“多谢陛下关心,卑职已无大碍。” “无碍就好。”洛帝把奏折递给孙禄:“这是孙爱卿的奏折,你来瞧瞧,看看有个什么章程。” 裴子戚接过奏折,逐字的扫阅,抬目诧异道:“陛下……” “好了。”洛帝站起身,孙禄搀扶他走去:“朕累了,这事就交给你与孙爱卿了,相信你们不会让朕失望。” 裴子戚威立拱手,与孙翰成齐声道:“卑职领命,恭送陛下。” 待洛帝远去,孙翰成连忙弯下腰,一边揉着膝盖一边叫唤:“你怎么才来呀。你瞧瞧,我这膝盖都跪乌了去。” 裴子戚睨看他:“得了,你一个习武之人,还故作矫情也不知羞。” 孙翰成笑了,朝他挤眉弄眼。裴子戚敲了敲奏折,终于绷不住了,噗嗤一笑:“走吧,去礼部抓人吧。” 计划成了!别看洛帝盛怒,其实事情不大不小。说大了,是泄漏科举试题;说小了,不过是碰巧而已。偷窃试题已是一错,没必须一而再错,泄漏试题落个得不偿失。故而从头至尾,裴子戚只是在试题上做文章。 所谓科举,说白了就是帮洛帝挑人。什么为社稷选人全是屁话,洛帝欣赏便是人才。反之,即使天大的理,也不过尔尔。道理是圆,说来说去总有一个理。身为礼部尚书深明此理,故而他拟写的秋闱试题,均按洛帝心意所来。 当年,洛帝为讨先帝欢喜,做了不少锦绣文章。只可惜这些文章,没讨得先皇夷愉之余,反而惹了一次次呵斥。可想而知,那些文章在洛帝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自从洛帝登基后,那些文章便消了迹象,只有藏书阁有记载的书卷。 此次科举题目,正巧与某些文章极为贴合。裴子戚把文章散了出去,那些一心钻研官道的人,铁定能瞧出个中的妙处。洛帝的文章自然最符合他的心意,否则也不会讨不了好,惹了先帝的斥骂。 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直接把文章抄到试卷上。有些人虽篡改了,却依旧能看出原文的痕迹。礼部的人多有饱读诗书,那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这下就抓出了三四十份卷子,大致相同或完全一致的。 洛帝看了试卷,龙颜大怒,命孙翰成彻查此事。孙翰成装模作样的彻查,几天后按着景吾提供的名单,把那些人全抓了起来。起初,那些人死命不招。孙翰成也不急,反正心中早有答案。结果磨了几天,他们全招了。 孙翰成把事情尾末上奏洛帝,拐弯抹角暗示这次事件与礼部有脱不了关系。像这种可大可小的事,洛帝也不好明着大动作,于是交给裴子戚来处理。至于裴子戚怎么处理,洛帝就不关心了,他要的只是一个舒心的结果…… 第五十七章 裴子戚跨过宫门,徐徐道:“你去礼部抓人,我先回府一趟,等会去刑部找你。” 孙翰成一顿,笑嘻嘻:“我是打算抓了陈永汉后,住在刑部专心审案。莫非你也准备住刑部了,回家收拾衣裳去了?” 裴子戚斜眼瞧看,嗤笑说:“看来你与你未婚妻相处甚是不愉快。为了躲避他,你都要逃到刑部去住了。” 孙翰成怒了,压着嗓子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再次惹上他?我与他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了……” 裴子戚止了脚步,连忙拱手道:“小弟一时口不择言,望孙兄多多包涵,原谅小弟这一次。” 孙翰成轻哼一声,张了张嘴,突然停了步伐。他遥看前方,摇头叹气道:“我原谅你已经没用了,是老天不原谅你。” 裴子戚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侧身看去。不远处,一名男子立于马车前。六十多岁的模样,胡须两鬓发白,背脊微微弯曲,儒袍空荡荡的。裴子戚怔怔望着,面无表情,脚步凝在了原地。 孙翰成轻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他应该是在等你。你若不想与他打交道,就与我一道走。” 裴子戚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晚一点去刑部。” 孙翰成叹一口气,一个人悠悠离去。裴子戚只手位于腹前,不疾不徐的漫走。待到马车处,老者拱手行礼道:“卑职见过裴大人。” 裴子戚侧过头,眉梢微诧:“云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处?” 云以钟憨笑说:“卑职官微言轻,平日里不得见大人。故在此每日等待大人,今日终于有幸得见大人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知云大人找我有何要事?” 云以钟曲着腰,拱手道:“卑职为家孙女前来。” “云小姐?”裴子戚微蹙眉头,为难道:“若我没记错,云小姐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云大人该不会说亲来了吧。实不相瞒,我早已心有所属,立下誓言非他不娶。” “不不,卑职不是为孙女婚事前来。”云以钟谄笑道:“裴大人乃是人中龙凤,卑职拎得起,不敢妄想与大人攀亲。前些日子,家孙女为清儿扫墓,没想因此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包涵。” 裴子戚怔住了,解释道:“云大人,你怕是误会了。近些日,我身体抱恙,故待在寒舍休养。直至今日身体无碍,这才进宫朝见陛下。我虽倾慕云公子,可佳人已逝,芳心早已暗许他人……”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云大人,容我说句不得当的话。令孙女恐怕得请个郎中好好瞧瞧,再不济找个人嫁了也行。你也年纪不轻了,令孙女把妄想当作事实顺口胡诌,留在你身边也不妥当呀。” 云以钟面色一沉,转瞬间散去,迎着粲笑道:“看来这是一场误会了。定是有人与裴大人长得极为肖似,这才令家孙女误会了。卑职年迈糊涂,做事欠缺妥当,还望大人见谅。” 裴子戚笑了笑,拱手道:“既然云大人如此说,那我就什么都没发生过,告辞。” 云以钟曲着身子,恭送裴子戚离开。待两人拉开距离,纷纷变了神情。一个面色凝重,一个面容扭曲,正如一个心思坦荡,一个心怀鬼胎…… ******* 屋内,一名男子端立桌前,桌上铺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卷。画上,一名男子持着白棋,眉宇轻蹙,唇角稍稍上扬。明明一副苦恼的模样,却因上扬的嘴角那般自信,仿佛他无所不能。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眼尾轻轻上挑。刹那的睨看,熠熠生辉,宛如凝聚了璀璨光辉。他只是那样睨看,对视的人却七魂散了六魄而浑然不知,沉醉于此不愿复醒。 一笔一划的勾勒,一副画逐渐成了形。男子持着毛笔,眉眼含笑,唇角轻轻上扬。突然,房门阵阵敲响,一名男子声传来进来:“殿下。” 男子放下毛笔,笑容散去,将画卷拾好放在一旁:“进来。” 房门推开,一名黑衣男子进入房内,单腿在地上:“殿下,卑职已把周刑周大人的往事查清,并把所查消息全然透给孙翰成孙大人。” 男子淡淡道:“那就好。再过些日子是太后寿诞,届时你们把万俟单一干人等全交于木小树。” “是,殿下。”黑衣人低声应道:“还有一事,虽与殿下吩咐无关,但属下还想告知殿下一声。孙翰成拿到周刑消息后,销毁了一件陈年旧事。” “什么事?” 黑衣人如实道:“当年,周刑的妻子、女儿染上了怪病。太医都去瞧过,全说让周大人准备后事。后来,周大人带着女儿、妻子去京郊一处宅子养病。大概过了半年,周夫人与周小姐的病就无缘好了。” 男子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们查过孙翰成底细吗?” “这正是属下接下来要说的重点。”黑衣人禀告说:“孙翰成与裴大人一样,均是五年前来的京城。孙翰成来京城后,旁的事一件也没干。只是每天在裴大人必经路上,摆个小摊子吆喝着算命。后来有一次,裴大人找孙翰成算命,两人就这么相识成了朋友。” 男子瞳孔微缩:“孙翰成之前是哪里人,为什么来京城?” “卑职查到,孙翰成祖籍百越,大晋最南边的沿海地。这百越距离京城有好几千公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也得一个月才能达成京城。卑职瞧着有些奇怪,于是托王公公查一查。”黑衣人羞涩道:“王公公干这个几十年了,比我们在行多了……” 男子打断道:“王福查到了什么?” “王公公说,孙翰成是户籍伪造的,连名字都不是真的。”黑衣人顿了顿:“伪造方式极为高明,差点连王公公都瞒过去,我们这些人就更瞧不出了。不过王公公说,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户部应该有人下手了。” 男子点点头,道:“你去通知王福,让他去查一查户部尚书盛灿。” 第35节 “盛大人吗?”男子惊讶的说:“盛大人为官清正、行事磊落,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 “查!”男子冷冷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既然没问题,查一查又有什么关系?” 第五十八章 金阳熠熠,嵌在正空上扫去浮云,绽得天际澄透发白。裴子戚匆匆赶回裴府,午膳未用就阔步前往后院。后院处,一名男子站在银杏树下。他的身量很高,墨发铺在后背上,挡住了纤瘦的腰肢。 脚步声响起,匆匆忙忙、步履轻飘,想来此人脚力很弱。他转过身,笑道:“你回来了,用过膳了吗?” 裴子戚放慢脚步,向他走去:“还没呢,这不回来与你一起用膳。”又道:“我让祥伯去备酒菜了,片刻即好。” 仉南说:“宫里无事?” “一些不痛不痒的事。不过要让陛下满意,得费好些心思。”裴子戚坐在一旁石椅上,叹气说:“也亏得孙翰成,风声大雨点小。” 仉南坐在他身边:“此事与孙翰成有关?” 裴子戚点点头,打笑说:“何止有关。若此事处得不妥,我与他恐怕得长住刑部了。” 仉南笑了笑:“刑部所管辖之事自然由刑部尚书管,与你有何干?你犯不着与他一起受这个苦。” 裴子戚愣了愣,睨眼笑瞧说:“前些日你还与我说,出了天大的事你帮我兜着,让我尽管放手去做,怎么今日就变措辞了?” 仉南浅了笑容:“我舍不得你陪他受苦。” 裴子戚扬起眉尾:“怎么?你听到什么风声了,与孙翰成有关?” 唇角一抿,仉南张开嘴想说与什么,一根手指突如抵上他的唇。裴子戚放柔眸子,柔笑说:“无论你查到了什么或是知道了什么,全部不用告诉我。别人口中的好坏,于我没多大意义。他真心待我好,他便是好人;倘若待我不好,即便天下人认为他是好人,对我而言他也是坏人。我心中有一杆秤,足以分辨是非黑白。” 仉南轻轻笑了,握住他的手:“我什么没说,你就知晓我要说什么了?我深知你的性子,故不会说什么让你难做,只是担心你而已。” 裴子戚凑过头去,朝他眨了眨眼:“那你知不知晓,我特意从宫里赶回来有何目的?” 仉南笑笑说:“与我一同用膳?” “那是只是其一。”语罢,裴子戚当即吻了上去。嘴瓣轻触面颊,只是刹那,又火速离去。他笑盈盈道:“其二,完成我的诺言。” 仉南怔住了,手指下意识伸向面颊。他看着裴子戚,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忽然,他握住裴子戚的手,用力一拉,裴子戚整个人撞进了怀里。他伸手抱住了裴子戚,没有说任何言语,低头吻了下去…… 裴子戚睁大着眼,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看着仉南。双唇轻触,只是刹那,仉南又离开了唇。他放开裴子戚,笑说:“这样才算履行承诺。” 裴子戚别开头,支吾道:“那个…你不用担心我。总之,孙翰成是没有问题,他绝不会伤害我的。” 仉南楞了一下,配合裴子戚岔开话题说:“子戚知道他的来历?” 裴子戚呼一口气,轻轻的说:“嗯,他是某个人特意安插在我身边…保护我的。” “某个人?”仉南拉住他的手:“是谁?子戚方便告诉我吗?” 裴子戚眼神飘了飘,还是如实说:“一个喜欢我的人。五年前,我曾救过他一命。大概是他不方便出现在我身边,于是让孙翰成替他保护我吧。” 脸色微微一变,仉南紧张的问:“五年前?子戚,你对那个人……” 裴子戚连忙回过头,摆手道:“不不,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也就是最近发现了一些端倪,我才知道孙翰成是他的人。” 他向孙翰成求救,却是那人带着军队去救下他们。还有那日昏厥,那人使用的怪剑也出现在孙府;再则那人回京当日,他们的相遇、杜琼儿‘卖身葬父’……诸多的线索联合起来,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还来不及喜欢那人,我就遇上你了。”裴子戚继续道:“不过,那人好像知道我的身份,对我有意无心……” 仉南笑了,打趣道:“这般正人君子倒也是少见,那人我认识吗?” 裴子戚犹豫一下,搪塞道:“认识吧。”话锋一转,笑说:“不说这个了。祥伯来了,我们用膳吧,等会我还要刑部去。” 仉南浅笑应下,只是眼眸看去漆黑如夜…… ******* 灯光雀跃,讯刑室内乍暗乍明。到处搁着刑具,上面暗斑满据,透着一股阴森气息。孙翰成斜坐案桌前,一边看案卷一边磕瓜子,好不悠闲自在。 裴子戚只瞧一眼,气岔了说:“孙翰成,我不来刑部,不表达你可以闲得当大爷了!” 孙翰成回头看去,笑道:“哟,来了呀,我等你好久了。所谓能者多劳,你官职比我高,又深受陛下信赖。既然陛下都说交给你处理,我当然…不管事了。” 裴子戚气笑了,摆手说:“你赶紧回家给我种田去。这刑部有你没你,反正没什么差别。换一个刑部尚书,说不定我还能轻松一点。” 孙翰成盖上案卷,站起身:“瞧你这话。换一个刑部尚书,会有我这么听话吗?”他一边领路一边说:“你看看这刑部大牢,跟你家后院似的。你想去那,我不就让你去那。” 裴子戚气得一阵无语,缓缓才道:“说得好像我愿意来这大牢似的。你问问满朝文武,谁愿意来你这破大牢!” 孙翰成推开牢门,吊儿郎当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是他们不想来就可以不来的吗?那还不是要看我心情!” 裴子戚摇摇头,道:“等会你还是别说话了,瞧着就好。” 孙翰成矢口应下,满脸的笑容。两人并排而走,穿过灰暗的廊道,渐近渐行。两旁灯火越来越弱,待过尽头消了身影,透着微弱的夕光。孙翰成持着油灯,烛光照耀,两人的影子拉得漫长。 他徐徐推开牢门,牢内一片黑暗暗。油灯烁烁而动,驱散了黑暗,闪烁着衰弱的光芒。一名男子背对着他们而坐,披着散乱的头发,穿着白色囚衣。他一动不动坐着,对他们的到来仿佛感知不到。 牢房阴冷狭窄,四面密不透光。仅有一张床靠着墙,便再无它物。冷冰冰的床铺,连个褥被都没有。地板被稻草覆盖,时不时有虫鼠爬过,翻动着稻草。 裴子戚紧皱眉头,怒道:“孙翰成,你怎么搞的!我早与你说过,陈大人只是协助调查、协助调查,你怎么能让陈大人住进天牢里。此乃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你做事太没轻没重了!” “裴大人,冤枉呀!您的话,我还敢不听吗?”孙翰成叫苦道:“定是那群兔崽子,忘了我的吩咐,把陈大人安排于此。” 裴子戚冷哼一下,又拱手对陈汉成道:“陛下命我调查科举一事,故而请陈大人前来协助调查。是我吩咐不得当,让陈大人受了委屈,我这就命人……” “裴大人。”男子慢慢转过身,一张苍老的面容,显得十分平静。陈永汉只有五十多岁,可这么瞧着竟有六十岁的模样,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胡须泛着白,青丝夹着白发,额间的‘山’字微微成形。他站起身,朝裴子戚作揖行礼:“两人大人不必费心了,这里就很好,陈某已感激不尽。” 裴子戚连忙扶住他,惶恐道:“陈大人,何出此言?确是我吩咐失当,才造成这一场误会,大人可千万不要放到心上去。”又对孙翰成道:“还不赶紧命人给陈大人换个地?” 陈永汉笑笑说:“陈某年迈,老眼昏花,可心一点不瞎。平日里,陈某与裴大人虽无私交,但大致了解大人的为人。大人看似行径乖张,却端得一颗纯善之心。今日,大人将陈某请进这天牢里,想必已知晓陈某犯下那些见不得人勾搭。故而大人,不必在我面前演戏,枉费心思。” 手指一顿,裴子戚散了面上的惶恐。他面无表情收回手,只手位于腹前:“我一向认为坐上尚书这个位置的人,一定是难得的聪明人,正如陈大人这般。”他转过头,对孙翰成说:“给陈大人换个宽敞的地,让我们好好聊聊。” 陈永汉拱手道:“多谢裴大人的好意。只是多活一天二天于陈某无意,正如换与不换皆无意义。裴大人,尽管把罪证拿与我瞧。若是真的,我即刻画押认罪,大人上奏于陛下即可。至于其他的,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裴子戚怔了怔,又马上笑说:“陈大人倒是爽快人。不过大人年事已大,这天牢阴冷潮湿,怕是身子骨受不住。陈大人大概有所不知,这刑部审案可不止画押认罪那么简单。”说着,他转身走出牢门:“我会……” “裴大人,有一句陈某先搁在这里。”陈永汉打断他的话:“酷刑、抄家灭族……陈某早已料到。若裴大人想以此为挟,怕是不尽如意。陈某愿俯首认罪,但裴大人想知道的事,陈某一概不知。” 裴子戚停了步伐,回过头笑道:“陈大人,你太小看我了。我裴子戚想知道的事,就一定有办法知道,从不在于对方想不想说。” 第五十九章 秋风袭过,黄澄澄的银杏叶漫天飞舞,卷着瑟瑟的寒意。一名男子挺立其中,墨发飘荡,颀长的身形落落而立。他凝向前方,那是廊道口处,进入后院的必经之处。七日还是九日,那人去了刑部就再也没回来了。 他静静的等待,只是看著那处,就像往常一般。忽地,一个黑衣人闪入庭院,单腿跪在地上,低声唤道:“殿下。” 男子转过身:“查到什么了?” 黑衣人垂着头颅:“不出殿下所料,这个户部尚书盛灿果真有问题。王公公查到,他的户籍也是伪造的,伪造方式与孙翰成户籍如出一辙。另外王公公查到,几个月前,孙翰成曾帮裴大人伪装一份户籍,伪装方式也是如此。想来孙翰成与盛灿私下关系十分亲密,只是不为人知而已。” “我知道了。”男子又道:“裴子戚近日在做什么?” “裴大人一直在刑部审案。”黑衣人顿了顿说:“不过,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这陈永恒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三番五次有人闯入刑部去刺杀他。所幸裴大人与孙翰成轮番审问,这才没让对方得手。” 男子愣了愣:“你们与他们交过手了?” “交过手,他们武功都不低。”黑衣人踌躇道:“并且他们的武功路数,似乎与孙翰成师出一门,只是孙翰成的武功要高出许多。令卑职不解的是,他们一个几番想杀了陈永汉,一个却频频出手救下陈永汉。” 男子点点头:“你们再去查查,孙翰成与那些人接触过密。”又说:“另外,加派人手在裴子戚身边,避免那些人伤了他。” “卑职领命。”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庭院。 男子只剩站立原地,看向廊道处,少焉转身离去…… ******* 公鸡鸣嗷,天色笼着灰蒙蒙,整个刑部静得悄悄然。孙翰成睡眼蒙松,打着哈欠,慢悠悠向大牢走去。说巧不巧,裴子戚气汹汹地冲出大牢,两人正撞了一个凑巧。 孙翰成睁大睡眼,吃惊道:“你怎么还没睡呀?该不是又去审案了吧!俗话说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这陈永汉嘴硬,你急也没用,赶紧去睡觉。” 裴子戚顶着乌漆漆的黑眼圈,怒视他:“你怎么知道我没睡?我告诉你……” “得了得了。你就那两眼睛,活似被人打了一样。”孙翰成双手环成圈:“就老实交代吧,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裴子戚楞了一下,支吾道:“大概二天。” “大概两天?明明是三天三夜没睡,我给你数着呢。”孙翰成骤起高音:“你赶紧给我睡觉去!这事陈永汉不配合,你拼命有什么用?” 提起陈永汉,裴子戚是一肚子的火气。一副清旷超俗、飘然成仙的模样。无论裴子戚怎么说,他就是油盐不进,默不作声。裴子戚是恨不得把他绑上刑架,让他受受皮肉之苦。然而,陈永汉年事已大,说不定受不得几处刑,人就这么去了。 裴子戚只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拿出八年他买卖科举的罪证。陈永汉位居高官多年,名副其实的老狐狸。他倒是识趣,当即画押认罪。至于其余的,例如试题卖给了什么人、有哪些人接头……全然只字不提。简而言之,裴子戚可以弄死他、弄死他全家,反正他什么都不会说。 裴子戚大手一挥,气鼓鼓道:“我睡不着。” 孙翰成凑过来,阴阳怪气道:“听说上一次,你在南书房五天五夜没睡觉,然后一声不吭晕过去了?” 裴子戚默了。那一次不是昏过去了,而是直接猝死了,后来被系统复活了……他没底气道:“我真的睡不着。”隔了几天不睡,如今是真不知困了。 孙翰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叹气说:“本想过几天给你的,想想还是现在给你吧。拿着它,赶紧回房睡觉去。” 裴子戚接过信封,拆开一瞧,当即喜上眉梢:“你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周刑?” “那当然,我可是刑部尚书!”孙翰成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赶紧去睡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裴子戚将信封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拱手告别离去。近些日,他基本呆在刑部审案。为此,孙翰成特意挪出了一间房,作为他的起居室。 裴子戚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上,逐字逐句浏览信件。待看完信件,他禁不住的叹息一声。人生尽不如意,用来形容周刑最贴切不过。周刑一生荣华,却是一个痴情人、可怜人。 周刑为官多年,从户部、兵部、刑部再到如今的吏部,一直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正所谓是春风得意。他的官风极佳,多有青天之名。做官能做到他这个地步,实属难得了。然而官场得意,家宅却不尽如意。 周刑与周夫人乃是指腹为婚,两人婚后伉俪情深。直至迄今,周刑也不曾纳一名妾侍。周夫人为周刑生了一双儿女,周小姐是二皇子的母亲——皇贵妃。然,周公子打小身骨有恙,故不到而立之年便早早去了。 周公子去世没过多久,周夫人就悲伤过度随着逝去了。而今,周刑的妻子、一双儿女先后辞世,仅剩下年幼的孙子、弱冠之年的外孙儿作伴,可谓是老无所依。 这样的一个人,裴子戚着实想不通,为何会帮着云以钟作妖?若是救命之恩,将云以钟从小小主事提拔为侍郎足以回报。他拿着信件凝眉沉思,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旭日冒出地平线,呈着淡淡的光芒,缓缓向天际漫爬。待过晌午,日头绽着灿灿金光,镶嵌于正空上方。‘咚咚’,敲门声一下接着一下响起,门后传来小声的唤声:“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动了动眉头,只手搭在额间,哑着嗓子道:“什么事?” “裴大人,你醒来呀。早前大人吩咐过我们不要打扰您休息,可您的管家祥伯上刑部来了,说是有要事向您禀告。”门卫声音顿了顿:“好像什么木小树来着……” 裴子戚猛地睁开眼,沉声道:“让祥伯来见我。” 门外消了声息。裴子戚坐起身,看向房门目光发沉。少顷待过,匆匆脚步声而至,房门声响起,传来熟悉的声音:“老爷,是老奴。” 裴子戚拾了拾衣袍:“进来吧。” 第36节 房门推开,祥伯进入房内。他曲着身子,小声道:“今个清晨,木小树来府上报信,说是已找到老爷要的人了。” “木小树呢?” “他与老奴一同来的刑部,这会儿正在门口候着你。”祥伯踌躇道:“老爷,听闻您有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您看是现在去?还是?” 裴子戚站起身,阔步迈出房门,一字一句道:“现在去。”待走两步,瞧着一名主薄立于房门旁,他笑着道:“这位大哥,若是你家大大问起我。麻烦你转告一声,就说我出去了,过两日再回来。” 主薄惶恐应下,恭送裴子戚离去。 裴子戚走出刑部,木小叔立刻迎了上去,笑盈盈道:“大人,您来了呀。快上马车,我们车上说话。” 裴子戚点点头,上了马车道:“你们找着万俟单了?” “不止万俟单,其余那些幸存者也一并找着了。”木小树羞涩道:“说起来,也是我们运气好。起初,我们怎么也找不着。后来,还是城西的粮店的老陈发现了万俟单。原来这个万俟单、那些幸存者,全都没离开过京城。他们在京郊隐姓埋名,种些田地过日子。这不秋天来了,田里的麦子也熟了。恰巧他们今年有余粮,拿到城西粮店去贩卖,被老陈撞了一个正着。” 裴子戚轻轻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道:“他们发现你们了吗?” “没呢。我们怕打草惊蛇,所以行事十分谨慎。”木小叔又说:“不过大人,等会要是他们想跑,需不需要我们动用武力?” 裴子戚挑开车帘,望着金灿灿的麦田,淡淡道:“其余人想跑就让他们跑,这个万俟单必须活抓。倘若他想自行了断,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小的了然。”忽地,马车停了下来。木小叔朝车窗瞧了瞧,笑道:“到了,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揭露当年云锦的死因了 然后,七七会对云家动手了…… 第六十章 天空澄碧,一轮烈日悬于天际,光芒四射。徐风拂过,金灿灿的稻田一摇一曳,垂着沉甸甸的麦稻。木小树走下马车,搀着裴子戚缓缓下车。他道:“这会正晌午,估计都回去休息了,不在田里干活。万俟单就住在这片田后面,不到一刻钟便可走到……” 裴子戚点点头,随在木小树身后。两人走过田间小道,一刻钟待过,一间小木屋遥遥而立。烟囱处冒着淡淡烟雾,想来屋内的人正在下厨。木小树指着小屋,笑说:“大人,万俟单就住在那处。” 裴子戚停了脚步,站在原地遥望相看。少焉,他淡道:“你们此处候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记得,不要让万俟单跑了。” 木小树低声应下,吩咐手下人将小木屋团团围住。 裴子戚整了整衣襟,悠悠向小木屋走去。他轻叩木门,门后传出嘶哑的男声,语气有几分谨慎:“是谁?” 裴子戚琅琅说:“在下路过此地,想讨碗干净水喝,还望老哥开开门。” 屋内消了声响,静悄悄的。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房门稍稍开启,递出一碗水来:“喝了就走。” 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笑着道:“万俟副将,好久不见了。”又说:“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你想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那些住在附近的战友就要遭殃了。” 被抓住的手放弃了挣扎,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裴子戚松开手,笑笑说:“放心,我没有恶意。一不会要了你的命二不会胁迫你做什么事,只是问你几句而已。你瞧,我这不就放开你了。” 缄默片晌,房门打开,一名男子侧身站在门旁。裴子戚拱手回礼,阔步走进屋内。屋内十分简陋,破旧的桌子,石头叠砌的椅子,一张靠墙的床。灶台用泥土搭建,架着大铁锅,煮着稀稀落落的白面。 裴子戚转过身,看向万俟单。黝黑的面庞皱纹横生,三十岁的年纪足有四十岁的模样。如今已是深秋,身上却穿着无袖大褂,一双布鞋破得露出了趾头。他静静的瞧着,一只手握成拳,哑着嗓子道:“他们与你一样吗?” 万俟单关上房门,淡道:“他们没我好,许多人落下了残疾,生计都无法。”又道:“所以,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放过他们吧。” 裴子戚垂着眸子,轻轻说:“今日前来,我只为一件事。当年西北一战,云锦云先锋的死因。大致事情尾末我已经查清,还有一些旁末枝节需从你口中证实。” 万俟单背对着他,一只手覆在门上:“你既然知道事情尾末,就不应该再来问我。我已隐姓埋名五年了,就不能给我留下一条生路吗?” 裴子戚嗤笑一声:“云夫人死了、云公子也死了。云锦用他的命换下你们的命,你们就这么对他?对他的家人?”又说:“我乃受云公子所托,帮他父亲讨回一个公道。你若怕死,可以当我没来过。” 万俟转过身,扬声道:“我若怕死就不会上阵杀敌!我不是怕死,是怕连累更多的人死在同胞手上!你想知道是吧,我告诉你。当年西北一战,三皇子殿下深入腹中连着七日没传出消息。后来我们得到了消息,却是殿下的求救信息。云先锋率着我们前去营救,然而等待我们的不是三皇子殿下,而是敌军的埋伏!我们浴血奋战整整三天,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时候又来了一群黑衣人,什么也不说就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筋疲力尽,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在全军覆没之际,云先锋把我们打昏佯装成假死,只身一人引开了黑衣人。等我醒来时,云先锋已经死了。我看过云先锋的尸体,他应该是被几只猛兽围攻,活活被……” 裴子戚垂下头颅,打断道:“后来呢?” “我带着云先锋的尸首回到了军中。”万俟单顿了顿说:“当年,云以钟以兵部侍郎身份随战,向陛下汇报战况。他是云先锋的父亲,是以我没有怀疑他。可后来,那些幸存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去世。起初我以为是他们伤势太重,熬不过去。但之后一次,我凑巧撞见了云以钟给一个兄弟下药。再后来,三皇子殿下凯旋而归,我就全然明白了。原来殿下一直有报安然,是被云以钟截住了消息不让我们知道。也正是他捏造了求救信息,让云先锋率队去营救殿下。知道真相后,我连夜逃回了京城。我官微言轻,无法得见天颜,只好把这些事上报刑部。随后,我遭到了接连不断的暗杀。为此,我只好隐姓埋名,躲在京郊度日。对了,当时是周刑周大人出任刑部尚书。”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把这些事告诉三皇子?”光线灰暗,面庞忽暗忽明,看不清神情。只是声音微微发颤,裴子戚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早一点告诉他,或许云夫人、云公子就不会死?” “对不起,当时我不知晓三皇子与云公子的关系。”万俟单放低了嗓音,一脸歉意:“再加上,我害怕云以钟会对我动手。是以带着伤势,我连夜赶回了京城。” “我不怪你。”裴子戚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一句,事隔五年,你愿不愿意站出来为云锦说一句公道话?” “我愿意!五年前至今,我的初心从未变过。”万俟单琅声道:“只要能还那些枉死之魂一个公道,我这一条烂命算得了什么?” 裴子戚轻轻笑了,拱手作揖道:“多谢万俟先锋大恩!”起身,又说:“若你不介意,随我进宫吧,今日我便还一个公道。” “好!我随你进宫。”万俟单踌躇道:“我斗胆问一句,你是什么人?你这么做,会不会因此连累你?” 裴子戚笑了笑,推开房门,敲了敲手掌。木小树纵身而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派一些人去盯住云府,任何人等出入云府都要向我汇报。你派人盯着就好,不必靠近,瞧瞧他们与什么人报信。”裴子戚笑说:“五年了,是时候让他们还债了。”说完,他徐徐转过身,对万俟单道:“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殿阁大学士,裴子戚。” 第六十一章 皇城内,尽悬灯结彩,处处能瞧见彩绸、红灯笼。人行匆匆而至,步履轻快,透着一股喜庆。其中,一名男子徐步前行,显得格格不入。忽然,他止了步伐,伸手拦下一位小太监:“这位公公,宫里是发生什么喜事了吗?” 小太监抬起头,定眼一瞧,连忙行礼道:“小的参见裴大人。”又解释说:“裴大人,小的刚刚实在走得急,这没瞧见你。若失了礼节,还望您大人不见小人怪……” “无碍,公公不是一个人。”裴子戚微笑说:“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大伙都忙得瞧不见人。” 小太监尴尬笑笑,又道:“确实忙。今天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大伙都忙着这事呢。这往年,太后寿辰也就御膳房忙了一点。今年不知怎么了,上头公公突然吩咐说要兴办。这不,大伙就忙得不着地了。” “原来如此。”裴子戚又说,“公公现下是去太后娘娘寿宴吗?若是方便,我且与你同行。” “裴大人英明,小的正是赶去寿宴。”小太监一边领路一边说:“裴大人客气了。小的能与你一道是小的福气,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裴子戚随在身后,粲然笑笑。太后寿宴,以洛帝的性情必定会到场。而他想要云以钟的性命,少不了洛帝的旨意…… ******* 寿宴上,太后与洛帝端坐首座,错立而坐。洛帝稍稍靠前,太后位置靠后。太后身着一件深蓝翟衣,里头搭着玉色中单。大带束腰,面上缀着珠花,端的是荣华得体。 太后环视一周,缓缓而笑:“这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好在你们给面子,愿陪哀家老婆子过个寿辰。” 大皇子笑说:“瞧祖母的话,若不是怕祖母嫌孙儿烦,孙儿倒是想日日去叨扰祖母呢。” 近半年的禁足,大皇子清瘦了许多。脸颊微消,眼底弥着乌黑,瞧来最近应该过得很不好。想想也是,若不是托太后寿辰的福,他这会还禁足中,哪有机会出得皇府。 洛帝看了一眼大皇子,淡淡道:“母后年事已大,你就别来打扰母后了。若有空闲,就在府上多看几本圣贤书,修身养性。”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大皇子脸色发白,只手躲在袖中,微微的颤抖。 太后笑了笑,看向一旁的冯遥:“这是皇侧妃吧,长得可真俏。”视线往下挪:“有身子了?好事呀,几个月了?” 冯遥缓缓起身,福礼道:“回祖母的话,有五个月了。” 太后点点头,对大皇子道:“太医把过脉了吗?这肚子瞧着可像七个月的样子。”话锋一转,又说:“对了,大皇妃呢?怎么没瞧见她人。” 大皇子赶忙道:“皇妃身体有碍,我怕她坏了祖母……” 太后指了指大皇子,对洛帝笑说:“瞧瞧,这孩子多贴心呀。知晓这大皇妃见不得人,特意避着不给哀家见。看在他一片孝心上,陛下就免了他的罪吧。” 洛帝缄默少间,道:“既然母后为你求情,禁足就免了吧。” 大皇子欣喜若狂,急忙跪地谢恩,全然没注意到一旁的冯遥。她轻抚肚皮,勾着温柔的笑意。平静面具下,却是嘴唇发白,目光漆黑如渊…… 太后扫了一眼冯遥,看向空荡荡座位,叹气说:“这老三来不了,看来是身子骨还没好呀。” 洛帝抿了嘴唇,沈默不语,一时间气氛急转而下。 秦太君见状,连忙起身道:“南儿不孝,让陛下与太后担心了,还坏了这宴会的气氛。” “瞧太君这话。”太后笑了,“老三身体不好,不来便不来。只要你来了呀,哀家就欢喜了。太君平时深居简出,哀家想见你一面着实难。好在你给哀家几分薄面,特意入宫为哀家做寿。太君今晚就留宿宫中吧,我们两个老太婆好好聚聚。” 秦太君微微一愣,犹豫道:“这……” 太后笑说:“怎么?太君要婉拒哀家这个寿星的邀请?” 秦太君道:“不,老身……”太后连忙抢过话:“那就当你应下。”转头对王福道:“把侧殿的床榻铺上,今晚秦太君就住在那了。” 王福低声应下。 彼时,一名小太监进入殿内。他迈着碎步跑到孙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孙禄挥了挥手,示意让他退下。太后向孙禄看去,道:“怎么?有事?” 孙禄侧身站出,笑道:“再大的事,也没您寿辰重要呀。是裴子戚裴大人想面见陛下,让小的递给话呢。” 洛帝眉头微皱,不悦道:“这时他想见朕做什么?不见!让他滚……” 太后恍然大悟,一把抢过话:“是不是那位治好老三伤势的裴大人?快让他进来,让哀家瞧瞧。” 得了命令,一名小太监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名男子徐徐而入。一身雅白儒袍,身姿颀长挺立,步履不疾不徐,端得一个风度飘飘。 裴子戚缓缓走进,拱手作揖道:“卑职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太子……” “行了行了,不必多礼”太后招手说:“快过来让哀家瞧瞧。” 裴子戚一愣,悠悠走向太后。太后上下打量,少间笑说:“这孩子长得真俊,哀家瞧着就喜欢。陛下,今个哀家心情好。不如你指个婚,把他许配给老三吧。” 洛帝脱口而出,厉声道:“母后。”待回过神,他放柔声音:“他是一个男人。” 太后诧了诧,疑惑道:“是男人吗?可哀家瞧着,他与老三很是般配。”又说:“陛下,你莫不是欺哀家年纪大了,是以忽悠哀家?” 洛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哑着嗓音默不作声。 见状,裴子戚连忙解围道:“卑职着实是男子,太后娘娘认错了。” “是吗?”太后冷了面庞:“哀家老了。在哀家面前睁眼说瞎话,哀家也瞧不出了。陛下,这位裴大人既然有要事找你,你就去吧。国家大事要紧,寿宴不急于一时。” 太后倚在椅子上,一副不愿再言模样。洛帝看了一眼,识趣道:“儿子去去便来。”说罢,朝裴子戚冷哼一下,拂袖而去。 裴子戚向太后拱手行礼,紧随洛帝身后,走出寿宴…… 第六十二章 大殿内,一片悄悄然,唯有呼吸声响起。两名男子遥遥相望,一个端坐于案前,一个俯首跪地。片晌待过,洛帝挪开视线,看向案上的奏折。他沉声道:“还有事吗?若没事,你就退下吧。” 裴子戚直起身子:“陛下,云以钟通敌卖国,残害我方战士为实,应当处以极刑。至于周刑周大人,包庇亲……” “够了。”洛帝盖上奏折:“云以钟所犯之罪,应当满门抄斩。你是不是要朕砍了他全家?” “陛下……”裴子戚脱口道。 洛帝笑了,打断说:“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朕不想与你计较,你也识趣一些。” 第37节 裴子戚张了张嘴,俯身叩首,磕得地板‘咚咚’作响。他沉声:“陛下,那是几千条人命,就算是普通老百姓,您也不能这么算了!更何况,他们是保家卫国的……” ‘噔’地一声,厚重的砚台砸向了头颅。洛帝怒容起身,拍着桌子道:“裴子戚,你是聋了还是不想活了?朕的话也敢叫板!朕留着你,是瞧你有几分用。你要是不想活了,现在朕就可以砍你了!” 裴子戚抬起头,鲜血顺着额间缓缓流下。他站起身,从容自若:“那几千名战士,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一颗赤子之心保家卫国,而今惨死就换得陛下一句算了?卑职为官多年,遭受诸多不公,然从无怨言。”他跪地俯首,膝盖骨撞得闷响:“今日卑职别无所求,只望陛下能公允这一回,一回!” 洛帝看着他,怒容渐渐撤去,冷笑道:“公允?裴子戚,你犯下的王法还少吗?朕何时处置过你?单说没朕旨意,擅自抄家这一条罪,你的脑袋就该搬家了!王法王法,王在前法在后,朕就是王法!朕说你错了便是错了,没有什么缘由可谈。你若不明白这个道理,公允于你不过是害了你的性命而已。我知晓你不怕死……”一字一句,冰冷刺骨:“可总有人怕死。” 裴子戚俯在地上,双手握成了拳。静默少焉,他哑着嗓子道:“卑职只是裴子戚,只是裴子戚……” 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卷走了勃然怒气。洛帝坐回龙椅,道:“裴爱卿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深得朕心。只是,朕该如何相信你?” 裴子戚松开手,恢复如常道:“卑职愿拿项上人头担保,此生只是裴子戚。” “再加一条吧。”洛帝笑说:“朕如了你愿后,你就辞官离开晋国。等老三娶妻后,朕再召你回来,如何?” “卑职遵命。” 洛帝站起身,向殿外走去。他道:“朕信裴爱卿,希望裴爱卿不要让朕失望。”又道:“云清死了一次就够了,云以钟就按裴爱卿所说处以极刑,省了满门抄斩吧。若云家还有其他人参与此事,一并由裴爱卿自行处置,不必由朕定夺。至于周刑,朕自有主张……” 裴子戚俯在地上,恭送洛帝离去。待洛帝离去,他才踉跄起身,掏出手绢擦去额间血迹。他缓缓走出大殿,一出大殿,一名小太监迎了过来。小太监笑盈盈道:“裴大人,您可出来了,小的等您许久了。” 裴子戚顿住步伐,侧头看向小太监,疑惑道:“这位公公,你找我有何事?” “您不记得我了?”小太监笑说:“刚刚在太后娘娘寿宴上,小的给您递过话、领过路呢。” 裴子戚豁然大悟,一脸歉容:“瞧我这记忆。原来公公是太后娘娘的人,不知娘娘找卑职有何事?” “正是,小的在太后身边伺候。”小太监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手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后念着你。太后担心裴大人身上的手绢弄脏了,让小的给你送一块手绢,以防万一备用。” 裴子戚微微一愣,接过小太监的手绢:“多谢太后关心。”又道:“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的应当做的。”小太监曲腰行礼道:“既然裴大人收到了,小的就先行告辞了,这太后寿辰还没结束呢。” 裴子戚微笑点头,握着手绢,眼神变得冰冷幽深。太后明知洛帝不喜欢他与三皇子有牵连,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那些话,直戳洛帝逆鳞惹得他大怒。洛帝不会向太后作难,却会借题发挥向裴子戚发难。而后,太后还特意命人特意送他一块手绢……足以说明,这一切是太后有意为之。 他看向手绢,手绢上绣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着一朵莲花。他沉下眸子,嘟囔道:“镜花水月吗?” 待过少间,他将手绢兜进袖子,向巡逻侍卫走去。来行侍卫长瞧他走来,连忙拱手行礼:“卑职参见裴大人。” 裴子戚颔首点头,转过身吩咐:“你带几个人,随我去礼部抓人。” 侍卫长一怔,犹豫道:“不知裴大人有没有陛下旨意?” 裴子戚侧过头,轻笑说:“我抓人还需要陛下旨意吗?”又道:“抓了以后,你们送到刑部去,不必交于我。” 侍卫长这才放下心来。抓人给刑部,陛下就算追究他们,也会避重就轻。他矢口应下,随手点了几个人,浩浩荡荡随裴子戚去了礼部。 平日里,兵部尚书虽与裴子戚不热络,但也从不给脸色相看。是以在他的地盘上抓人,裴子戚还是留几分颜面。他只带了两名侍卫进兵部,其余侍卫皆留在兵部门口。 即使这般,兵部尚书的脸色也不尽好看。他沉声道:“裴大人,你这是?” 裴子戚笑了笑,解释说:“我都带禁军侍卫来了,自然是来抓人。”又对侍卫道:“去把兵部侍郎云以钟抓起来。” 兵部尚书脸色微变,拱手道:“裴大人这是何故抓人?可否有陛下旨意?” 裴子戚只顾理理衣袍,仿佛听不见一般。洛帝只是说交于他处理,实则没有一点表示。然而口谕这种东西,洛帝承认便是口谕,不承认就成了假传圣旨,多说无益。 “裴大人!”兵部尚书厉声道。 裴子戚侧头看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云以钟无罪,我自然会放了他。”哼笑一下,又道:“他去的是刑部,又不是我府上的地牢。” 愤怒的声音骤然传出:“快放开我,我乃是兵部侍郎,没有陛下旨意……” 裴子戚挑起眉梢,轻笑说:“看来人抓着了,告辞。” 第六十三章 暮色悄降,天边漫着一片深红云霭,围着落日悠悠而绕。稀稀落落的街道,一辆马车飞驰而行,卷着车帘微微掀起。孙翰成倚在石狮子上,悠闲地吃着花生米,时不时看一下天色。 马车放慢了速度,缓缓而行,最终停了下来。一名男子走下马车,雅白儒袍、玉簪束发,端的是仪态非凡。孙翰成瞧了一眼,笑吟吟道:“呦,裴大人回来了呀。” 裴子戚看向他,笑哂说:“这都是霜月天了,你不在里头待着,跑到外头做什么?” 孙翰成拍拍手,将碎渣拍干净:“当然是等你。你又往我刑部塞了一名贵宾,我总得问问你是怎么一个章程吧。” 裴子戚阔步前走,笑说:“能有什么章程?好好关着,我明日再审问他。” 孙翰成随在他身侧,疑惑道:“这不像你呀。往日你总是说趁热打铁,今日怎么就变卦了?若没什么事,你就连夜审了云以钟,免得夜长梦多。” 裴子戚顿了脚步,睨笑反击道:“你平日里总劝我多休息,凡事不要太过拼命。今天你怎么反过来劝我,让我连夜审案了?” 孙翰成理所当然道:“你是不是忘了这牢里还有一个陈永汉呢,早解决一个是一个。今个你解决了云以钟,明天才有时间解决陈永汉呀。” 裴子戚摇头笑说:“人都在牢里了,他们还能跑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孙翰成拦下他的去路,张口打断道:“这陈永汉我们俩都审了大半个月……”后话忽然断了,视线凝在额间。白皙皮肤上一抹鲜血若隐若现,颜色非常鲜艳,想来是一刻钟内被人抹去迹象,而从皇城到刑部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孙翰成若无其事笑笑,话锋一转道:“再审大半个月有什么关系?你好几天没休息了,今个好不容易休息一下,结果又有事情找上门。今天你好好休息,明个大一早再审。” 裴子戚拱手回笑,绕开孙翰成朝房间走去。孙翰成侧过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渐渐消逝,眼眸浮起了冷冽的寒气…… 裴子戚回到房间,挺立的身躯突然曲了下来。他拿出手绢捂住额间,踉踉跄跄走向床榻。有系统在,这一点伤势本该马上痊愈。可自从上次屏蔽系统后,就不曾把解除屏蔽。 他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双眼。等这件事过去,再把系统放出来吧…… ******* 漆黑乍破,一轮旭日涌出地平面冉冉升起。朝霞涂红了天际,迎着公鸡一声又一声的鸣吟。刑部大牢处,依旧是黑暗缠绕。灯火烁动,撑着微弱的光芒,将灰暗的廊道一圈圈照亮。 一个身影徐徐走进,身姿颀长,一声素衣直裰。他站在牢房外,瞧向牢里的人,不动声息。忽然,他嗤笑一声,惊破了沉寂。牢里的人动了动身躯,慢慢转过头。只是一眼,他又转过头去。 裴子戚轻声笑起来:“怎么,见着我来不开心吗?我可还记得云大人前几天,还特意在皇城门口前等候我呢。” 云以钟默不作声,闭着眼睛、半曲着身子。 裴子戚也不在意他的漠视:“你一定在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进了大牢。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一字一句骤然冰冷:“五年前,你通敌卖国,残害我方战士惨死西北。这个罪名,你认还是不认?” 缄默少顷,云以钟道:“老夫认与不认有什么关系,裴大人不早就给老夫定罪了吗?” 裴子戚笑笑说:“审问流程还是要的,免得有人借此作妖,说我陷害忠良。我耐心不多,你若识趣老实与我说说当年之事,若不识趣…”顿了顿说:“云大人,你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有一个争气的孙子。如今,他在京兆府当主事,是吧?” 云以钟猛地睁开眼,睚眦咬牙道:“裴子戚,你想做什么?此事与他们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你若是敢陷害纯良之辈……” 噗嗤一笑,裴子戚忍不住笑了:“纯良之辈,就你那蛇蝎心肠的儿媳、孙女也配称得上这四个字?噢,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又嗤笑说:“蛇兽一窝,这云府果真是龌龊得不行!” “裴大人,你想要老夫的命要了便是了。”脸上肌肉愤怒地颤抖,鼻孔气得翻鼓,云以钟道:“何必咄咄逼人,对老夫的家人诸多凌辱。” “凌辱?”裴子戚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大笑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当年云清与莫绣娘是怎么死的了?说他们是禽兽,还是念了几分颜面。”他俯下身子,缓缓道:“不过与他们相较起来,云大人自然是更胜一筹。都说虎毒不食子,云大人的心肠比老虎还要恶毒。” 云以钟跳起身,冲向牢门,嘶吼道:“若不是云清那个小贱蹄子的错,我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出的事情?都是他的错!是他不知廉耻去勾搭三皇子!合着我就该早早把他卖入妓院,让他被千人骑万人骑!!” 裴子戚安静的看着他,脸上无忧无喜。早在十岁那年,他就看透了所谓的爷爷。那一年,郁氏从烟花之地找几个染病姑娘回来,特意安排在他身边伺候起居。不光如此,郁氏还对他下了春药,借此想让他染上病。 所幸他是哥儿,对女人硬不起来,是以才没有招道。但也因此,哥儿身份也大白于世。云以钟知晓事情尾末后,将他毒打一顿,却只字不提郁氏的所作所为。还把他关进了祠堂,扬言要把他卖入烟花之地。他的父亲哀求了整整三天,云以钟才把他放出了祠堂。 那时候的他,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 他蹲下来,微微笑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也能左右云清?旁的不说,若你敢把云清卖进青楼。我敢担保,第二日云府必定会血流成河,三皇子绝不会轻饶了你。云清之所以隐忍你,是因为他敬你是长辈,是因为云锦教导他要做一个好人…”缓了缓说:“可你,把什么都毁了,他再也做不成好人了。” 一语落下,怒火猛然浇灭,转而双目惊恐。云以钟脸色发白,失措道:“我从没想忤逆三皇子殿下。他喜欢云清,纳他为妾侍就好,为什么要娶云清为妻?三皇子娶了云清,云家迟早要落入老二的手里。我不杀了老二一家,老大一家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想过,云锦根本对云家没有一点兴趣?他只想留下来陪着母亲,让她好过一点?”裴子戚轻轻笑了:“你终日守着亡妻,可对云夫人有过正眼相瞧?” 瞳孔微缩,云以钟失神怔住。他双手扶着木栏:“你是谁?为什么会清楚这些事?” “我是谁重要吗?左右你都要死了。”裴子戚站起身,垂目看向他:“我还是那句话,聪明一点,便把当年之事全告诉于我;若是执意不肯说,云家恐怕省不了一口人了。” 云以钟乍然瞪大眼,连忙道:“好好,我说说。”他舔了舔嘴唇,目光放空似在回忆,“当年……” 忽地,一阵呼喊了打断后话:“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皱了皱眉头,侧过头看去,只瞧一名狱卒匆匆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不放出系统是有原因的…… 后面你们看就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 裴子戚散去眉头,道:“什么事?” 狱卒缓了步伐,喘着粗气说:“裴大人,孙大人找你有事,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孙大人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裴子戚淡道:“若他没说什么事,你去回复他让他等等,我这里还在审犯人。”他转过头,又对云以钟说:“你继续说。” 狱卒拱手道:“孙大人说是宫里派人来了。” 裴子戚愣住了,蹙了蹙眉头,转身走去:“好,我这就去。”走了两步,他停下脚步说:“你还不是忘说了,孙大人在哪?派来的是公公还是禁军?” 狱卒随在他身后:“孙大人在审讯室里。旁的就不清楚了,我就是帮孙大人跑个腿。” 裴子戚颔首点头,继续前行:“这位小哥,敢问一句你来刑部多久了?” “来一两个月了。”狱卒低声回话,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口露出。他斜嘴笑了笑,抬手向裴子戚袭去…… 裴子戚一边前走一边笑说:“那就难怪了,我瞧着很是面生……” 忽地,一阵寒风刮过颈间。裴子戚回过头,只瞧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他蹙起眉头,往回走了几步。乍然,他止了步伐,抬起左脚。他垂目看去,脚下一滩粘稠的液体,鞋底染得鲜红,漫着浓烈铁锈气味。 他提起衣摆,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渐渐的,他放慢了脚步,徐徐向牢门走去。云以钟倒在地上,微微张着嘴,瞪大双目里满是惊恐。喉咙被人割破,喷涌大量的鲜血。衣襟、稻草一一被染红,空气里弥漫着浓郁血腥味。 裴子戚喘了几口气,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灰暗的牢房里寂静无声,一遍遍回荡着清脆的声音。裴子戚只手握成拳,将系统放出道:“系统,快帮我查查,那些狱卒怎么了?” 被屏蔽许久的系统一时没反应过来,欢快吃着爆米花道:“啊?你说什么?” 裴子戚转身往回走,又道:“你快查!查查那些狱卒死了没有?” 系统默了一会,说:“没死呀,他们都睡着了,睡得可香了。”又说:“戚戚,你受伤了呀,我检查到你头部收到过重物敲击。” 裴子戚放下心来,嘟囔道:“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系统乖乖消了声息。裴子戚又道:“系统,帮我治愈伤势,拜托了。”他迅速走出大牢,上了马车说:“回裴府。” 车夫高声应诺,驾着马车向裴府驶去…… ******* 第38节 微风拂过,银杏叶满天飞舞,阳光照耀下金灿灿。剑锋划过,银杏叶纷纷折成两半,当即掉落在地。一名男子手持利剑,身形快得见不着影。一招一式含着锋气,像似在发泄什么。一剑乍破,他突然顿了身姿,看向不远处。 裴子戚向他走去:“刚才我远远瞧着,还以为你是在跳舞;待走进了一瞧,我才发现原来你是练剑。”打趣说:“难怪都说你是三国第一美男,堪得起这个称号。” 仉南放下剑,笑说:“你回来了。忙完了吗?” 裴子戚站在他面前,摇了摇头,张开手抱住他。他道:“忙是永远忙不完。我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看完了,我还要回刑部去。” 仉南连忙道:“等等,刚练过剑,身上有……” 裴子戚噗嗤笑了,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道:“你看,我身上也有汗味了。你是不是也要嫌弃我了?” 仉南微微一楞,摇头笑笑:“还跟小时候一样,脏兮兮的。” 裴子戚不悦了,哼道:“明明是你有洁癖!寒冬腊月里,一天还洗二个澡,也不怕着凉!”忽地,他话锋一转:“你安排了人保护我,是不是?” 仉南轻嗯一声。 裴子戚道:“我今天差点死了,差一点。”又说:“云以钟死了。在我眼皮底下,今晨被人杀了。孙翰成提醒过我,让我连夜审云以钟,可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有太后……” 太后已有多年不兴办寿辰了,然而今年却突然兴办寿辰。想来寿宴一定有特殊用意,或许太后是想借寿宴由头留下某个人,是以帮他一把。可帮他之余,太后也出手阻拦他。她故意激怒洛帝,惹得洛帝处罚他,让他错过了连夜审问。 裴子戚笑了,悠悠道:“太后命人给我送了一块手帕,上面绣着镜子、莲花。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她出手帮我又阻拦我,到头来让我一场空。” 沉默少间,仉南伸手抱住他,道:“祖母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她也不会出手帮你。只是,有一个人让她很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 “仉南。”裴子戚轻轻的说。 “嗯,我在。” 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他道:“我父亲的尸首,你有没有好好安葬?不要让他缺胳膊缺腿,到了阴间还要受鬼欺负。” “有,我有好好安葬,没让他受欺负。” 裴子戚退出他的怀里,笑说:“那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就去看看他。五年了,我还没去瞧过他。” 仉南轻轻蹙眉,握住他的手:“你要走?” 裴子戚点点头,道:“去西北瞧瞧父亲,尽尽孝。” 握手改为扣手,仉南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裴子戚睨他一眼,笑说:“你陪我去做什么?咱们俩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我爹瞧见了,怕是会气得活过来。”又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扫完墓就回来,很快的。” 仉南凝视他的眸子,两人十指相扣:“我娶你,然后我们一起去。” 裴子戚伸手打住,紧张兮兮说:“别别,我好不容易当上殿内大学士。要是嫁给你了,我就只能呆在后宫里了。”又说:“除非,有一天你当上了皇帝,允许皇后参政。我才考虑嫁给你,否则免谈!” 仉南诧目怔住:“你早已答应嫁给我。” 裴子戚摇了摇手指,理所当然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不能用以前来决定现在……” 仉南看着他,嘴角轻轻上扬。忽然,视线落在额间上,笑容乍然凝住。他张了张嘴,缓缓道:“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裴子戚稍稍怔住:“没呀。你从哪听到的流言?”他挑起眉梢说:“我可是宠臣,陛下怎么会为难我?你若不信仔细打量我一番,瞧瞧有什么地方不对。” 仉南凝看额间,良久默不出声。待过少间,他蹙起眉头,眉宇间卷着不解。 裴子戚笑说:“这下相信我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刑部了。”语罢,他睁开仉南的手,转身向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仉南,你有没有安排人给我爹每年扫墓?” “一年两次。” 裴子戚粲然笑了,轻声道:“谢谢。”又说:“等我忙完了,我就回来找你。届时,我送你一份大礼。先说好,你可不能拒绝。” 仉南失神看向他,清澈眸子流转着明亮的光,那是窃窃喜悦。裴子戚冁然笑看,转过头挥手告别。他不疾不徐向前走,脸上笑容渐渐散去,漆黑的眼中有淡淡的水光,看向前方一步不曾回头…… 第六十五章 金阳高照,湛蓝的天穹万里无云,澄碧透澈。宽阔的街道熙来攘往,伴着各样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一辆马车徐徐而行,穿过热闹的街头,缓缓停在刑部前。裴子戚走下马车,侧头对车夫说:“你去戚斋一趟,让木小树来刑部一趟。” 车夫低声应诺,驾着马车朝戚斋驶去。 裴子戚拾了拾袖口,只顾向刑部走去。一进入刑部,刑部侍郎连忙迎上去,谄笑道:“裴大人,您回来了呀。孙大人可急坏了,一上午问了好几次您的去向。” 裴子戚愣了愣:“清晨回了一趟府上,没与他打招呼便走了,没想他还急上了。”他摇头失笑,又说:“对了,你带一些人手去云以钟府上抄家,把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刑部关押。辛苦你了。” “卑职遵命。”侍郎又赔笑说:“不辛苦不辛苦,卑职应该的。” 裴子戚礼貌笑笑,点头示敬向里堂走去。少间,身后传来侍郎严苛的声音:“你、你,还有你……全随我去云家缉拿凶犯。” 孙翰成披着外袍,正巧从里堂匆匆走出。待瞧见裴子戚,他放慢了脚步,笑道:“我说怎么突然就闹腾了,敢情是你回来了。”说着,顺势往外一看,他脸色微变,急忙走去:“喂喂,你们在做什么?” 裴子戚伸手挡住他:“你别急呀,是我命他们去抄家。” 孙翰成一愣,压低嗓音道:“云以钟刚死,尸体都还热着。我正愁着怎么交代,你这又要做什么?” “死了就死了,交代做什么?”裴子戚淡淡道:“所谓趁热打铁,现在抄了云以钟的家,免得那些魑魅魍魉作祟。” “你说得倒轻松。若你不怕,跑出去做什么?”孙翰成紧张兮兮道:“上一回你擅自抄元明家,陛下如今还惦记在心里。这一回你又擅作主张吧,你是不想活了对不对?” “这晌午还没到,你就咒我不想活了,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裴子戚拉着他往里堂走:“行了行了,吃了一回亏,我还能吃二回?放心,这回有陛下的口谕。” “口谕?”孙翰成惊恐万状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大胆,连陛下的口谕也当真了?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记得上回陛下翻脸不认人的事吗?那一回你可挨三十大板呀!” 裴子戚冷冷一笑说:“就他会翻脸,我就不会吗?” 孙翰成放下心来,想来裴子戚与陛下是做了什么协议。他随在裴子戚身侧,一边走一边道:“对了,我们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了?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行了。” 裴子戚顿住脚步,忍俊不禁道:“这事你得怨你自个,怨不得别人。平日里你对我唯命是听。他们能不学着你,听我吩咐吗?” 斜阳透过窗子,落得堂内光亮明朗。一排一排架子整齐陈设,上面堆着满满的案卷。另一侧摆着案几、床榻,那孙翰成平日办公的地方。中间是红木圆桌,上面摆着棋盘、茶具。 两人并肩进入,影子拉得漫长。孙翰成瞧着裴子戚发笑,笑容是说不出的不怀好意。他一口一句邀裴子戚下棋。裴子戚好似瞧不出坏恶,一口应下他,反正输的人从来不是他…… 两人端坐红木桌前,一人拾白棋一人拾黑棋。一刻钟过去,孙翰成持着黑棋,盯着棋盘久久不动。裴子戚端着茶杯,轻抿一口道:“瞧了这么久了,瞧出该怎么下了吗?” “别吵,我正想着呢。”孙翰成挥挥手,沉声道:“我有预感,这一局我能赢你。” 裴子戚噗嗤笑了。五年了,他与孙翰成下棋,从来只有他赢的份。更别说,这一盘眼瞧着就是孙翰成要输了。他失笑道:“行呀,孙半仙。为了赢我一次,连算命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好,我就等着你,看你怎么赢我……” 忽地,一名主事款款而来,拱手禀告道:“卑职参见裴大人、孙大人。戚斋木小叔于外求见,说有事禀告,不知两位大人……” 黑棋落下,裴子戚持着白棋:“让他进来吧。” 主事应诺,退出里堂。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木小叔阔步前来,拱手道:“小的参见两人大人。”又道:“裴大人,您找我事?” 裴子戚点点头:“云府有什么动静吗?” “傍晚时候,云府的小厮出府打听过云以钟的消息。在得知云以钟被抓后,云府就再也没一人出府了。”木小树慢慢的说:“不过,今个清晨倒是来了一批黑衣人,瞧样子像是来杀人的。” 裴子戚顿时惊住,手上的棋子坠落棋盘,惊得众棋子哗哗直响。他转过头:“黑衣人?你们有没有活捉一个?” “抱歉大人,他们的武功与我们不相上下,过了几招后让他们逃了。”木小树想想说:“瞧样子不恋战,应该不是必杀之人。” 裴子戚站起身:“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又道:“你先回去吧,叫大伙最近注意安全,不要招了他人的道。” 木小树拱手应下,徐徐告退。一旁的孙翰成,不疾不徐收拾棋子,道:“毁棋,既是认输。我说过了吧,这一局我会赢你。” 裴子戚看向他,眸子沉得发深:“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孙翰成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说吧。有人想杀陈永汉,与杀云以钟的是同一批人。另外,我提醒你一句,人抓来了就要及时审问。否则,等会你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裴子戚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孙翰成,你做人能不能公允一点?” “陈永汉没死,是因为我舍不得他死。”孙翰成耸耸肩道:“云以钟迟早要死,我去救他做什么?再说,我已经提醒过你,是你不听我的。” 裴子戚指着孙翰成,手指气得发抖,张了张嘴甩袖离开。他跨过门槛,问道:“王主事,刘侍郎把人抓回来没有?” “抓回来有一会了。”王主事笑说:“刘大人瞧您与孙大人正在下棋,便没有去打扰,说等一会再向禀告。” 裴子戚停了步伐,侧头看向孙翰成。只瞧孙翰成摊开手,歪着脑袋一脸无辜样:与我无关,是他们不告诉你。 裴子戚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第六十六章 刑部大牢处,一往如既的灰暗幽深。彼时,因人烟满据,而多了几分喧闹。灯火跃跃,昏暗的廊道上,两道身影落得颀长。一前一后错开,裴子戚徐步前行,身后随在一名主事。 主事恭敬道:“裴大人,按你的吩咐,云府所有人等全部抓回来关押。女眷男眷是分开关押的,这边关的是男眷。对了,云大人恰巧今日沐休,刘大人就把他一把抓了回来。云大人因有官职在身,故卑职擅自做主,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裴子戚满意点头,又道:“云老夫人呢?” 主事:“云老妇人年事已大,卑职怕她出什么事,故也给她单独安排一间牢房。不过,这云夫人与云小姐,卑职是关到一块了。” “行了,我知道了。把云老夫人放出来,将她送回云府上。”裴子戚顿了顿又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去瞧瞧云大人就好。” 主事拱手退下,幽深的廊道骤然成了一个身影的独角戏。身影越落越长,待到尽头,突地顿了长度。裴子戚看向牢房,瞧着云以钟最骄傲的存在,禁不住的嗤笑。 寂静的牢房里,乍然有了动静。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撞了过来,双手抚着木栏,一张脸庞忽暗忽明。他喜出望外道:“裴大人是您,您来瞧卑职了!卑职是冤枉的,卑职全然不知祖父做得那些龌龊事……” 裴子戚踱了两步,笑嗤说:“云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若全然不知,我抓你做什么?闹到陛下那里,岂不是要落个渎职之罪?” 云凌脸色乍变,紧张的握住木栏,颤着嗓音道:“裴大人,您要相信卑职,卑职是真的什么不知道!更没有参与祖父那些龌龊事!祖父虽平日里宠爱卑职,可也不会什么事与卑职说与呀。”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云大人,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他冷了神情,语气冰冷刺骨:“进了这刑部,你必须得有一个交代。否则,这就是我的过失了,懂吗?” 云凌蓦地睁大眼,矢口呢喃:“卑职明白了,卑职明白了。容卑职想想,想想……” 裴子笑了,满意道:“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云大人是一个聪明人。”又说:“你好好想想五年前,云锦云先锋去世之前,云以钟有什么异常?” “异常?”云凌连忙道:“有有,卑职曾瞧见过一件怪事。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也不知是不是与小叔的死有关。” 裴子戚来了兴致,挑起眉梢道:“噢?与我说说。” 云凌想了想说:“六年前一个晚上,我半夜起来如厕,瞧着祖父书房灯还亮着,便思忖着去唤他早点睡觉。等我走近书房时,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时,隐隐听到了云清两个字。那时,云清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我以为他们在商量云清与三皇子殿下的婚事,也就没多注意听。可后来又发现,他们没在商量云清的婚事,而是别的事情。” 裴子戚楞了一下,笑说:“你不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怎么知晓他们是在商量别的事。” “因为我瞧见那人了。”云凌舔了舔嘴唇:“那人穿着下人服侍,挺多就是一个管家吧。但奇怪的是,我祖父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又说:“我祖父再怎么的,也不会与一个下人商量云清的婚事吧。再则,小叔婶娘还在,也轮不到祖父做主呀。” “下人?”裴子戚蹙起眉头:“你瞧见那人的模样了吗?” 云凌摇摇头:“没,我透着窗缝瞧的。恰巧挡住了脸,只瞧见了一身衣裳。”又道:“我瞧了两眼,就回房睡觉了。可第二日,祖父特意唤我去书房,问我昨晚是不是来过书房。我老实交代说来过书房,祖父当场脸色大变,又问我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瞧着情况有些不对劲,便撒了谎说闹肚子没靠得近。祖父这才脸色变好,又叮嘱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沉声道:“你有再瞧见过那人吗?” “没有。后来,祖父都不允许我靠近书房了。”云凌道:“这事卑职本来早忘了。若不是大人过问,估计卑职压根想不起来。” 裴子戚默声片刻,点点头:“多谢云大人倾囊相助。等过了晌午,大人就可以出狱。”说完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欣喜的声音:“多谢裴大人,多谢裴大人……” 第39节 裴子戚充耳不闻,从容自若地穿过廊道,走向大牢另一处…… 云大少生性好色,郁氏性子又好妒,故云家女眷不多,只有稀稀落落几间牢房关押着女眷。对裴子戚的到来,她们显然没有云凌那般激动,却也是一声接一声唤着冤枉。 牢房深处,两名女子遥遥而坐,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两人蓬头垢面,全然没了往日的雍容,唯有满身狼狈缠绕。裴子戚停下了脚步,瞧着她们扬起了嘴角:“哟,这不是云小姐与云夫人吗?” 郁氏动了动眸子,瞧向裴子戚,火速冲向了牢门。一张脸卡在木栏处,双手伸出了牢房,高声唤道:“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冤枉的。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裴子戚退后一步,嗤笑说:“旁人说冤枉,我还有几分信。可你说冤枉,我是半个字都不会信。” “母亲,你别废力气了,他是来要我们命的。”云穆嫣侧过头:“他怨我们害死了他的心上人,向我们索命来了。” 郁氏猛地睁大眼,一脸惊恐道:“你喜欢云清那个小贱蹄子?” 裴子戚噗嗤笑了:“我就说不冤枉吧!既然你们都承认了,我就不问了。”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裴大人。”云穆嫣站起身,“云清是自杀的,并不是我与母亲杀害的。新婚之夜被夫君抛弃,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说。我与母亲作为长辈,自然要帮忙他一把。在他去京郊的路上,好心找了几个男人轮番伺候他,让他享享鱼水之欢。可他偏偏不领情,非得闹得自杀下场……” 裴子戚顿了脚步,转过头看向她。 云穆嫣掩嘴轻笑:“大概您不知道,这云清瞧着是清高,可骨子里淫荡着呢,好几个男人才能满足他一回。这一点上,他母亲与他一样。被几个男人伺候爽了后,翻脸不认人,转头就装忠贞烈女,闹自杀……” 裴子戚笑了笑,从从容容继续前行。忽然间,他停了步伐,一举抽出狱卒腰间的刀,抬手向云穆嫣砍去…… 云穆嫣瞠目色变,下意识矢口尖叫。她抱着头颅,身躯曲成一团躲在郁氏身后…… 大刀凝在空中,一只手捂住了持刀的手。裴子戚眼眶发红,胸口剧情起伏,喘着粗气…他看向孙翰成,哑着嗓音道:“为什么?” “你冷静一点。”孙翰成取下大刀:“就这么杀了她们,太便宜她们了。再说,你堂堂一个殿阁大学士,犯得着与两个囚犯动手?” “你说得对。”裴子戚垂下手,转眼间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云穆嫣、郁氏残害云清、莫绣娘为实,即刻将她们充为军妓,不得有异。” 一语落下,郁氏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前,手指着云穆嫣哭道:“大人大人,这些事都是她的主意,与我无关呀。她天生的贱蹄子,合该当军妓。大人,我是无辜的呀。” 云穆嫣失神怔住,脱口道:“娘!你说什么呢?那些男人明明是你找的。你早就看不惯婶娘了,三番五次与我说,若不是她,你现在就是先锋夫人……” “住口!”郁氏反手一个耳光落在云穆嫣脸上,白皙的皮肤立刻浮出鲜红的五指印。她厉声呵斥道:“你弟弟是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 “云夫人真是识大体。”裴子戚笑了,理了理衣袍:“本官已命人把云老夫人、云公子放出来,想来你也放心了。” 郁氏当即喜上眉梢,跪地磕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裴子戚瞧了一眼,轻轻一笑,转身阔步离去。待走几步,身后传来疯狂的大笑声,伴着阵阵谩骂:“裴子戚,你喜欢的云清就是一个婊子,千人睡万人枕的贱蹄子。他娘与他是一路货色……” 裴子戚摇头叹气,招了招手,一名狱卒跑了过。他拱手道:“裴大人,有何吩咐?” “云穆嫣嘴巴不干净,你好好教训她,让她懂懂规矩。”裴子戚笑说:“一句脏话一鞭,旁的地方不用抽,抽脸就行。”又道:“记得要落下疤痕。” “是,大人!”狱卒拱手道。他抽出腰间的皮鞭,甩手向云穆嫣脸上挥去。一鞭落下,笑声转为凄惨的哭喊,不绝于耳。云穆嫣捂住脸,躺在地上肆意打滚。然而一鞭一鞭落下,每一鞭恰好落在脸颊上,渐渐模糊了面容。 郁氏喜不自禁起身,面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仿佛瞧见了自己重回云府。云穆嫣抓住她的脚,不断的求救哭喊。然而她只是安静瞧着,一脸的漠然。 她的儿子还是朝廷命官,而这个女儿已毫无作用。不能带来荣华富贵之余,反而惹了一堆祸事,这样死了也好,省得给她与儿子惹麻烦,坏了儿子的前程…… 孙翰成随在裴子戚身后:“平日里,你逢人做事都留三分,今个怎么做得怎么绝了?” 裴子戚睨了他一眼,反问道:“对禽兽不如的东西还要留余地,这不是变相害了其他人?” 孙翰成笑了笑,不再言语。两人并排漫走,一时间寂静弥漫。系统跳出来问:“戚戚,你之前屏蔽我,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死因?”又道:“你那么生气,是因为云穆嫣说的都是真的,对吗?” 裴子戚身形猛地一顿,转瞬间又若无其事继续前走,只是袖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忽地,一名狱卒匆匆而来,高声唤道:“两位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孙翰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狱卒放慢脚步,喘了喘气说:“云大人被人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误会,解释一下 云穆嫣说得大部分是真的,但77是清白的 下一章会有说明的。77母亲是真的,所以77愤怒。他不让景吾去查,也一直隐忍等机会…… 第六十七章 裴子戚双目发瞠,神色张皇道:“云老夫人呢?云老夫人有没有事?” 狱卒连忙说:“大人请放心,云老夫人无事。不过受了些刺激昏过去了,这会儿已送回云府去了。” “那就好。”裴子戚放下心,一面急走一面吩咐:“命人赶紧备好马车,我去云府……”待走几步,他忽然停了步伐,目光涌动像是想了起什么。他慢慢转身,动作很慢,活似笨拙的木头人。他垂着眸子:“翰成,我想起还有一写事,你帮我去云府看看好不好?” 孙翰成看着他,默不作声,不紧不慢走去。走到裴子戚身侧,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说:“好,我替你去看。”说完,他阔步离去,一字也不问缘由。 裴子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直至脚步声消散,他也不曾回头。他答应过洛帝,只是裴子戚……作为交换,洛帝将此事交于他处理。为了这个结果,他隐忍了足足四年,至今时才有了筹谋与洛帝谈判。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旁人只需知云夫人是殉情而死,其余的并不需要知情。是以这件事交于他处理,才能放心画上句号……如今这般就很好,多余的事只会让洛帝猜忌。 良久过去,忽暗忽明的面容褪去灰暗,一张脸庞坚定而光亮。裴子戚抬起头,琅道:“来人,备马车!去裴府。” ******* 晚霞满天,湛蓝的天空覆上了血红色,瞧得天色阵阵银白。后院处,一把把橙黄的小扇子挂于银杏树上,密密麻麻、整齐排列,叶面上还渡着淡淡红色。两名男子伫于银杏树下,一个负手站定,一个单腿跪下。 黑衣人拱手道:“殿下,云穆嫣、郁氏已伏法,现关于刑部大牢。裴大人命她们二人充为官妓,又毁去云穆嫣的容貌,想来她们应该不能作祟什么了。” “官妓?”男子冷哼一下:“倒是便宜她们了。那些人还活着吗?” “活着。”黑衣人道:“他们倒想死,只是一个没能死成。” “把他们放出来,让他们好好去招待郁氏、云穆嫣。招待好了,本宫就放他们离开。招待不好……”男子勾嘴笑笑:“还是老规矩。” “是殿下。”黑衣人低声应诺,抬起头看向男子。 五年前,殿下得知云公子即将大婚后,不分昼夜往京城赶回,希望能阻止云公子嫁给他人。然而,终究晚了一步。殿下回京当日,云公子与景世子已拜堂成亲。所幸的是成婚当晚,景世子将云公子送去了京郊。 殿下得知后,不顾连日的疲惫又赶去京郊。现在想起来,若是他极力奉劝殿下明日再见去,若殿下没有瞧见那些事……也许,殿下就不会那样的绝望,以至后来成了行尸走肉。 那一晚他们赶到时,云公子已几个男人逼到了绝路。身上裤子已被扒下来,衣服也被撕得粉碎。或许,是知道挣扎已经没用了,云公子看起来很平静。他取下发上的玉簪,闭着双眼穿透了喉咙,用死亡守住了贞洁…… 然而,云公子错估了这些人的禽兽程度,面对着尸身他们依旧色心不改。殿下亲眼见着爱人因为他们而死,他们还试图对云公子尸身不敬,可想他们的下场…… 殿下命他们砍掉那些人的双腿,把他们关进猪圈里,当牲畜来圈养。猪圈里还有其他的牲畜,殿下吩咐,谁能令牲畜怀孕便给谁自由了。五年了,至今无人离开了猪圈。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些人怕是永远离不开了。 后来殿下攻下北漠,吩咐他们除了云老夫人、云穆嫣与郁氏,云家其余人等一个不留。还命他们把抓来的云穆嫣与郁氏,与那些人一同关在猪圈里。至于云老夫人,好生照顾着,让她颐享天年。 吩咐完后,殿下去了云公子的墓前。殿下什么心思,他们心知肚明。但出乎意料的是,殿下没有在云公子坟前自尽,且下令让他们不要动云家。而后,殿下写下云公子生性习惯,又嘱托他们去各国寻人。 至时他猛然明白,殿下留下云家,怕是想利用云家等云公子现身。毕竟这等深仇大恨,云公子若真是活着,铁定不会善罢甘休……功夫不负有心人,殿下终于寻到云公子。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裴大人对云家动手。 他都能想明白个中缘由,想来陛下应该更清楚不过了。他垂下头颅,道:“恭喜殿下,寻着了云公子。” “只是寻得,还远远不够。”男子转过身来,“郡主手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吧。派人去鸿胪寺递个话,让她连日进宫去胡闹一番。” “啊?”黑衣人微微一诧,又马上道:“卑职领命。” “对了,你让王福去查查,孙翰成武功是什么来路……”乍然,男子放低嗓音:“你赶紧离开,有人来了。” 黑衣人抱拳行礼,飞身离去…… ******* 裴子戚伫于廊道上,来来回回的踱走。过了这条廊道,前方就能看到后院了……踌躇少间,他对系统说:“有没有一种酒,就是瞧着人很清醒,其实人迷迷糊糊的?” 系统默了一会,谨慎的说:“你要干什么?我给你说,上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呢。” 裴子戚:“不是,我给自己喝。”又含糊补充说:“我用来壮胆。” 不一会儿,裴子戚手里多了一瓶酒。系统说:“喝了它,我保证你胆贼肥了,过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先说好,出了事你不能怨我。” 裴子戚点点头,扭开瓶盖一口饮尽。他握住酒瓶,支吾道:“那有没有润滑油?” “啊?”系统变成了机械音:“你说什么?” 裴子戚想想说:“就是那一种,能减少疼痛的润滑油。” 系统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不过小穴那栏属性都加满了,你要润滑油做什么?直接上就行了,我看好你嗷~~” 裴子戚默了,然后来回原地在踱走。系统看不下了,提醒道:“你再不去,等会酒效发生了,你连人都看不清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你说得对,我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去就去!” 系统:“……”这是酒效来了吗? 裴子戚阔步前走,穿过廊道转眼到了后院。仉南站在银杏树下,瞧着他微笑:“怎么又回……”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言不发拉着他往房间走去。 仉南失神楞住,任凭他拉着走。裴子戚回过头,贴心安抚道:“别怕,去我房间。” 仉南彻底怔住了。裴子戚火急火燎,拉着仉南进了房间,又二话不说开始脱仉南的衣袍。双手覆在薄薄的肌理上,结实平滑又充满了力量。裴子戚摸了两下,色心大发,也不脱衣袍了,直接吻了上去。 裴子戚挑开仉南的唇,开始脱自己的衣袍。仉南的唇很软很柔,闻着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也不知是身上还是唇间的气味,总之十分好闻。衣袍脱得七零八落,忽然身躯凌空起来,被某人抱上床。紧接着,一具强壮的身躯缓缓压了下来。 再然后,他感到什么东西闯入了体内,非常的灼热。全身热得软绵绵,意识被撞得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哼了哼声,上方身躯突然不动了,转而一张火热的唇亲了亲眼睛,温柔道:“别怕,我娶你。” 大概是被这几个字感动了,裴子戚扬起头颅,轻轻咬住了对方的耳坠。某人颤了颤身躯,低头回吻他的脖子,然后再次动作了起来。 第二天,裴子戚躺在床上,一只手盖住了眼睛。昨晚做了一次后,仉南刚抽离他的身体。他立马圈住仉南的脖子,毫不犹疑的坐了下去。有一就有二,然后他缠着仉南做了一晚上……更丧心病狂的是,明明做了一晚上,身体比昨天还要舒畅。 裴子戚挪开手露出一只眼,看着一旁空荡荡的床,一脸的绝望。他对系统说:“系统,你说仉南是不是被我吓着了,所以今个清晨跑路了?” 系统想了想,认真的说:“有可能,你太如狼似虎了,都不知道要慢慢的吃。你知不知道,昨晚我看了一晚上的马赛克,眼睛都要瞎了?” 裴子戚挪开两只手,据理力争道:“可他昨晚也说了,要娶我的!” 系统嗤笑说:“男人床上的话,你也敢信?” 裴子戚躺尸,一脸生无可恋,自暴自弃的说:“如果他再来找我,我立马给他生一个足球队……”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木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丰富多样。 裴子戚:“……” 系统:“……” 裴子戚连忙闭上眼睛,听着关门声响起。静默少焉,横空响起窸窸窣窣声。紧接着,一团热滚滚的热源靠了过来。裴子戚紧张问:“系统,仉南在干什么呀?” 系统老实说:“他看见你没醒,把早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脱了衣服,睡在了你旁边。嗯,他现在睡在你旁边,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你看。” 第40节 第六十八章 裴子戚转了转眼眸,思忖一番后,索性睁开眼睛:“早上好。” 仉南只手撑着脸颊,朝着他笑:“累了一晚上,现在饿了吗?我给你做了早餐。” 裴子戚默了,说不饿浪费了一番好意,说饿了又太羞耻了。他支吾着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点饿了。” 仉南起身下床:“你想吃什么?我为你准备了很多。” 裴子戚想想说:“粥吧,上回的粥挺好吃的。你随我一起吃吧。”声音忽然变得小,好似呢喃一般:“比起我,你应该更累。” 仉南愣了愣,盛粥道:“你把自己作为礼物送于我,我必定将你视为珍宝,凡事以你为先。” 裴子戚顿时傻眼了,脱口道:“今早那些话,你听明白了?” 他既应下洛帝,自会信守承诺。他会离开,可不代表什么也不做。他早有打算,在临行前把自己交给仉南。但云老夫人的事,又让他改变注意了。他要留在京城,守护那位没有依仗的老人。 他不能失信于洛帝,暗地里却可以做一些手脚。迟早要交给仉南,早一点……若怀了身孕,难道洛帝还会把他赶出京城? “嗯。”仉南端着热粥坐在床边,温柔道:“父皇那里,你大可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裴子戚:“……” 系统:“戚戚,你这是白献身了吗?” 裴子戚有些惆怅:“大概是的。怎么办?我有一点想哭。” 系统安慰道:“不哭。换一个姿势,你们再来一次。” 裴子戚:“……” 裴子戚接过粥,小声道:“我自己喝粥就行了,你…出去一下。” 仉南看着他轻轻笑了,帮他拾了拾被子:“我命人备了热水。你好了唤我一声,我就在门外等你。” 裴子戚怔住了,机械点了点头,从耳根红到了脖间。他撇开视线,佯装镇定的喝粥。关门声响起,他连忙放下粥,惊慌失措道:“系统,怎么办?我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系统不解说:“你跑路做什么?” 裴子戚:“你傻呀。他说备好了热水,肯定是准备带我去洗澡。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又是热气腾腾的雾气,你说会做些什么?” 系统恍然大悟:“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跑路做什么?昨晚都已经发生过了,现在不过历史重演而已。” 裴子戚怒说:“哪能一样吗?昨晚我有酒壮胆,今天我可是清清醒……”正说着,手心突然多了一瓶酒,又听见系统说:“再给你一瓶,喝吧。不用谢!” 裴子戚看着酒瓶,不甘心问:“就没有什么瞬间移动之类……” 系统冷冰冰打断说:“没有。快喝吧,反正总有下一次的。” 裴子戚想了想,扭开瓶盖一口饮尽。紧接着,他端起热粥,不疾不徐的喝粥。一碗见底,他从门外琅声道:“我喝完了,你进来吧。” 房门轻启,仉南漫步进入房间。他弯下腰轻轻将裴子戚抱起,横抱于怀向浴堂走去。裴子戚环住他的脖子,耳朵贴在胸膛,盘旋着‘咚咚’声响,一下又一下,悄然没了时间流逝。 漫长廊道比他印象中要短许多,不一会儿便到了浴堂。两人进入浴堂,水雾缭绕,流水泫泫,飘着轻纱漫舞。仉南温柔将他放下,垂目微微一笑。长黑的睫毛挡住了眼,手指轻轻扯开了系带。 裴子戚心头跳了跳,失神凝视着他,挪不开双目。暖雾朦胧了面容,皮肤宛如玉玲珑镶做,眉宇如画,一双眸子化作星辰。稍稍的垂头,发丝莹滑落在胸前,漆黑柔亮。 修长的手指触向肩头,裴子戚一把抓住他的手,扬起头颅吻了上去。 轻纱漫飘,卷着水雾冉冉升起。温度渐渐升高,释放出迷离的色香,弥漫在空气中。仉南顺势搂住他,悄然褪去他身上的衣袍。一吻待过,两人气喘吁吁分开,仉南哑着嗓子道:“我先出去,洗好了你唤我一声。” 酒效上脑,裴子戚拽着他,胆贼肥问:“等等,你不要对我做什么吗?” 仉南摇摇头,笑说:“乖,你身子会受不住。” 裴子戚怒了,士可杀不可辱,这不是变相侮辱他?他环住仉南的腰,粗鲁扯开他的衣袍,一鼓作气坐了下去。他忘情地半睁眼,意乱情迷地摇摆腰肢…… 琥珀色的眸子变了颜色,一望漆黑如渊。仉南一只手环住他的腰肢,反身将他压下,交吻、缠绵……一直到了深夜。 第二天,裴子戚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他道:“系统,为什么我下半身没有知觉了?我是不是残废了?” 系统支吾说:“那个,你知道吧。人的身体有一个极限,虽然你加满了属性,但哥儿的身体比较弱,仉南的持久力又非常可怕……我帮你把知觉屏蔽了。” 裴子戚用力敲了敲腿,毫无感觉,不满道:“这跟残废有什么区别?” 系统消了声息。不一会儿,裴子戚鬼喊鬼叫:“啊,好痛好痛,快帮我屏蔽知觉!快快……” 静默少焉,裴子戚叹气道:“系统,我大概要多久才能好?” 系统沉声说:“像这种程度的伤,我无能为力。大概要几天才能好吧。”顿了顿说:“你就当作放放假,一下就过去了。” 裴子戚反问:“在床上度假?” 系统好心说:“面对美色,你应该节制的。” 裴子戚默了一会,说:“你说得对。”又道:“对了,仉南呢?他去哪了?是不是在厨房做早餐?” 系统说:“不是。天没亮那会,有一个黑衣人来找他,他就披着衣服出去了。” 裴子戚怔了怔,疑惑道:“黑衣人?”他沉下面容,一字一句说:“系统,我必须得去看看,无论如何。” ******* 廊道上,一名男子搭着薄翼披风,款款落于地上。墨发铺在披风上,混杂着金色刺绣,灿灿夺目。他道:“查到什么了?” 黑衣拱手道:“孙翰成这个人可能有大问题。王公公说,孙翰成与那群黑衣人的武功流派,全是来源于留国皇家暗卫。留国于四十多年前灭国,归入了晋国版图。这个留国地域不大,却是人才辈出。当年,武皇陛下也是废了诸多心思才将它打下,先帝训练暗卫方式便是来于留国。卑职等人因经常于王公公打交道,故瞧不出他们武功的奇特。多亏王公公提醒,我们才幡然醒悟。” “皇考?”仉南轻抿嘴唇,眉间隐隐不悦。 提起这位武帝,上至先皇下至当今太子,几乎没一个皇室成员对他有好感。虽然作为皇帝他颇有建树,但为人实在太过无耻。当年,留国盛传有一位荀先生,有郭嘉之智、诸葛之才,难得的栋梁之才。 武帝闻此便学着刘备,前往留国三顾茅庐请他出山。荀先生随武帝来了晋国,武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敬重有加。十年光阴,在他极力变革下,晋国变得兵强马盛。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用来形容荀先生最适合不过。晋国强大后,武帝就开始盘算着怎么杀了荀先生。若是一般的卸磨杀驴,随便扣个名头也就罢了。可偏偏武帝动了歪心思,看上了国色天香的荀夫人。 思来想去,武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扣个谋反罪名杀了荀先生,又将荀夫人强抢进宫封为贵妃。武帝对荀贵妃是真心喜爱,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而荀贵妃却终日冷着一张脸,不见言笑。 一场祸事平息,另一场祸事又起。有传言说,其实荀先生没死,带着儿女逃回留国了。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武帝率兵当机攻打留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荀先生有多大的能耐。他能扶起一个晋国,假以时日也能扶起一个留国。 武帝率兵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打到了玉门关。当时镇守玉门关的大将,是留国第一猛将莫将军。双方僵持了整整三天,久久不见胜负。无奈之下,武帝想出一则计谋。他收买了留皇贴身太监,让他向留皇进言换下莫将军。 留皇听信太监谗言,把莫将军召回了皇城。武帝没有马上攻下西门关,而是派人给留皇递话:只要留国愿意成为晋国附属国,他便立刻撤军离开。留皇自然一口回绝,武帝也不客气,一连攻下了好几座城池作为回报。 眼见晋军要打到皇城了,留皇不由动摇了。再加上太监进谗言,他不顾众人的反对,应下了武帝提议。然而留皇前脚答应,武帝后脚翻脸不认人。趁着留军军心动荡,他一口气杀到皇城下。 面对莫将军镇守的皇城,武帝苦战了整整四天才勉强打下,且晋军伤亡惨重。一怒之下,他率兵血洗莫将军府,屠尽留国皇室,城中老百姓也有多伤及无辜。 然则留国灭亡之际,荀贵妃于寝宫内上吊自尽。在得知荀贵妃自尽后,武帝吐血昏厥,不足一个月就暴毙身死。临死前他还唤着荀贵妃的闺名,不愿闭上眼睛。 “正是武皇陛下。”黑衣人道:“荀贵妃是留国人。当年,武皇陛下为了讨荀贵妃欢喜,便改了许多宫规习俗。后来先帝继位,颇为痴迷留国文化,也下令改了不少规矩。故短短四十年间,晋人留人已瞧不出什么差异了。” 仉南点点头:“留国那位莫将军是何名讳?” 黑衣人想想说:“莫清远,字子筱。”又道:“殿下,您怎么突然问起他了?您莫不是怀疑他与荀贵妃有什么关系?莫将军与先帝是一辈人,与荀贵妃关系远着呢。” 仉南神情一愣,自语说:“子筱?子小?”他蓦地睁大眼,呢喃:“孙。”他转过身,赶紧道:“你去查查孙翰成来京以后,与什么人有密切来往。你若查不到,让王福去查,一定要详细。” “卑职领命。”黑衣人拱手道:“殿下,您的吩咐已经带给郡王。估计今日,郡王便会进宫了。只是,郡王说……” 仉南伸手打断后话,侧过头看向不远处柱子,目光锐利入刀。他眯了眯眸子,冷声道:“谁?” 第六十九章 裴子戚双手拄着拐杖,侧身躲在柱子后。他叹气道:“系统,你不是说这个拐杖除了能飞,其他功能都有吗?为什么他还是发现我了?” 系统:“这能怪我吗?我早跟你说过了,仉南武功很高。呼吸声要轻一点,不然一下就被他发现了。” 裴子戚怒了:“我都差点把自己憋死了,呼吸声还不轻……”说着,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成竹在胸。他连忙将拐杖丢给系统,倚着柱子踉踉跄跄走出来。 仉南神情一愣,顿时停了步伐。气势为之一变,眸中冰冷散去,流淌着温柔的波光。他阔步走去,伸手抱住裴子戚:“疼吗?我抱你。” 裴子戚环住他的腰,脑袋搭在肩膀上,笑说:“那正好,来时耗光了力气,正愁怎么回去呢。”他睨眼瞧了瞧跪地黑衣人,漫不经心道:“他是谁?你大清晨不睡觉,跑出来与他私会做什么?” 仉南侧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弯下腰将裴子戚横抱起来。得了仉南的命令,黑衣人拱手示敬,转眼飞身离去。仉南道:“一个下属。等你伤势好了,介绍与你相识,以后他听你差遣。” “君子不夺人所好。”裴子戚摇摇头:“他是你的下属,我要来做什么?” 仉南笑笑说:“你想知何事直接问他即可,不必偷偷摸摸。” 裴子戚唰地红了脸颊,支吾说:“我没有…偷偷摸摸。就是瞧你不见,担心你跑了…毕竟,咱们还名不正言不顺。”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仉南愣了下,笑哂道:“你若愿意,选定好吉时,我便娶你。” 缄默少焉,裴子戚闭上双眼,脸颊贴着胸膛。他轻轻的说:“好。”强有力的心跳声盘旋于耳,带着倦意沉沉睡去…… ******* 南书房内,洛帝怒不可遏地来回急走,奏章洒落了一地。面容灰暗扭曲,眸子隐隐透着殷红。孙禄招了招手,两名小太监上前收拾奏章。孙禄曲着腰,苦口婆心道:“陛下,身子要紧,何必与那些蛮族计较。” 洛帝回过头,鼻翼鼓得硕大,喷着粗气道:“一个北漠还翻了天了!三番五次扰乱宫殿,置朕威严于何地?”他拍了拍桌子,厉声道:“上一回,北漠女皇烧了御花园,朕不与她一般计较。这回她倒好,居然……” 孙禄连忙扶住洛帝,轻声细语说:“陛下,身子要紧、身子要紧。您是大晋的皇帝、真龙天子,若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正合了那些蛮族的意?” 洛帝甩开他的手,疾言厉色:“难道就这么算了?朕咽不下这一口气!” 孙禄收回手,垂目低语道:“有一句话奴才自知不当讲,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陛下,您不如把此事交给裴大人处理。上回裴大人处得妥当,想来这回必定也不会让陛下失望。” 洛帝稍稍一愣,怒气转瞬微消。他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建议很是满意。忽然,他又拧起眉头,厉目看向孙禄:“孙禄,你是不是收了裴子戚的好处,拐弯抹角帮他说来来着?” 孙禄急忙跪下,双手轮流扇着耳光:“奴才多嘴,奴才多嘴。奴才对陛下绝无二心,只是担忧陛下身子,才……” 洛帝挥了挥手,缓缓坐下:“行了行了,你伺候朕四十余年了。你的心思,朕还会不清楚吗?” 孙禄慢慢起身,弯腰垂头道:“陛下,奴才虽不懂朝政,但有些事也是瞧得明白。如今北漠边境,多亏了三皇子殿下镇守才民泰安康。别说高祖皇帝,就是当年的武皇陛下,也达不到这个程度呀。奴才深知您不喜裴大人,可裴大人好歹也是三皇子殿下的救命恩人。而今,三皇子殿下又住在裴大人府上……” 话不用说白,其意尽显。不管裴子戚以前是谁,与三皇子是何关系都不打紧。只要现在他是三皇子的救命恩人就足够了。有了这一点,三皇子便有了借口出面护着他。三皇子虽不会当面忤逆洛帝,但父子俩若因此事落得面红耳赤,那就不划算了。 方今,倒不如给裴子戚一个机会,不仅处理了此事还能缓一缓关系。裴子戚是一个拎得起的人,他即矢口应下洛帝,自当不会失约于人。只要他没有奢想,此事可以从轻考虑。 沉默片晌,洛帝食指敲了敲桌面,消了怒气:“朕也不想棒打鸳鸯,做一个恶人。可老三喜欢他就喜欢他,何必要执意娶他为娶,闹得不可开交?”双指扣了扣桌面,扬起音调:“他是皇嫡子,怎么可以娶一个哥儿做皇妃?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孙禄点点头,笑说:“父子间哪有隔夜话?只要陛下与殿下好好说与,想来殿下必能明白陛下的一片苦心。” 洛帝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只要老三娶了皇妃,生下了皇孙。朕随他怎么闹,立皇侧妃也好,宠妾灭妻也罢。”又道:“倘若云清能生下皇子,老三立他为皇贵妃也不是不可以。偏偏老三死心眼,一心要娶云清为妻……” 就算寻常人家,哥儿都只能当妾,正妻位由女子主持。更不要说皇家了,一个哥儿当上皇妃像什么话?再一个,哥儿一生至多只有两个孩子,且第二胎多半会难产。 即使生下来,哥儿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继而香消玉碎。皇子刚诞,母妃香消,此乃不祥之兆。当年先皇正是因此缘由把他丢在偏宫,多年不闻不问。 孙禄笑笑说:“裴大人是一个明白人,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洛帝叹了叹气,只手搭在椅子上:“裴子戚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他进宫。” 第41节 孙禄抬了抬手,一名小太监手捧靠垫碎步前来。孙禄拿过靠垫,帮洛帝垫在后腰处:“听说,裴大人受了伤,正在府上养伤呢。” 洛帝看了看砚台:“他还没好?有太医去瞧过吗?” 孙禄一面拾靠垫一面说:“太医倒是没瞧去。不过案上的砚台足够五六公斤,摔破了脑袋总得好上一段时间。” 洛帝愣了楞,又马上轻哼一下。他道:“你派人去裴府宣旨,告诉他朕不养闲人。北漠女皇,他得给朕处理好;陈永汉,他也得处理妥当。至于云家,朕还是那句话,任凭他处置朕不会过问。等事情完后,让他滚得远远的,朕不想看到他。” 孙禄低声应诺,闪了闪眸子,轻轻而笑…… 第七十章 风清气爽,碧透的天空镶着几絮纤云,银杏叶瑟瑟漫舞飞扬。裴子戚坐在廊椅处,漫不经心的磕瓜子,视线紧紧凝视不远处。 系统吃着爆米花,问:“好看吗?” 裴子戚摇摇头,磕了一颗瓜子:“不好看。”又道:“系统,你能不能开个外挂翻译唇语?” “无能为力。”系统叹气说:“你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就行了。三皇子又没躲着你,故意不让你知道。” 裴子戚默了,说:“你说得对。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系统:“……” 裴子戚又说:“系统,你说今早宫里派来那道圣旨,会不会是仉南的手笔?” 系统反问:“不是他,难道还有别人?” 裴子戚愣了愣,凝望着仉南,喃喃细语:“我希望是仉南。” ******* 庭院处,一名男子颀长站立,肩头搭着墨灰披风,里头一身雅白儒衫。他微蹙眉头,看着黑衣人道:“你说什么?孙禄主动帮我们?” 黑衣人垂头低目,道:“是的,殿下。卑职也觉得奇怪,故一知此事立刻向您回禀了。” 闻此,仉南抿嘴沉默,眉头稍稍收紧。少间,他道:“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孙禄为什么要帮我们?” 黑衣人摇摇头:“谨遵殿下的吩咐,我们的人一直跟在孙禄身边,应该不会错的。”又道:“殿下,卑职斗胆问一句,计划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按仉南的计划,让北漠女皇进宫连番惹洛帝大怒,再通过王福之手令洛帝改变心思,下旨命裴子戚来解决此事,从而促成裴子戚留在京城。而如今王福尚未出手,目的已达成了。 眉宇松展,仉南沉声道:“目的既已达成,计划搁置吧。”又问:“对了,孙翰成那里,你们有查出什么吗?” 黑衣人垂下头颅,抱拳道:“卑职无能,查不出什么。不过,卑职已托王公公去详查,相信应该很快有结果了。”又说:“对了,殿下。卑职有查到,那位吴神医近日住在孙翰成府上。您看……” 仉南微微一怔,眉头紧皱,蹙成‘山’字。五年前西北一战,他虽攻下西北替云清报仇雪恨,却也身负重伤差点死在西北。多亏了这位吴神医及时赶到,才救下他一条性命。后来,北漠一战落得重伤,也是幸亏了他出手相助。 当年,云清大婚消息传来,他带着伤势急忙赶回京城,故也来不及详思此事。后来,他派人去找过那位吴神医,却找不到一点踪迹,好似此人从不曾存在一般。可北漠一战,吴神医又突然出现,及时救下了他的性命。至此,他才看清吴神医身后的那个人…… 他道:“他在孙府做什么?孙府有人生病了?” “那倒不是。”黑衣人道:“卑职派人查过,听孙府的下人说,吴神医好似是孙翰成的未婚妻。故孙府不少的下人,唤他孙夫人来着。” 仉南蓦地睁大眼,瞳孔微微紧缩,下颚稍稍绷紧。 黑衣人垂着头颅,没注意到仉南的异常,继续说:“殿下,原来那位吴神医叫吴果,听着这名字倒一点不像……” “啊?”黑衣人抬起头,懵逼问:“殿下你说什么?” 仉南转过身去,目光遥望天际:“孙翰成的事,你们不用查了。并且之前所查到的事,一一销毁,不得让旁人瞧见。”又道:“孙禄那里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汇报,下去吧。” 黑衣人怔了一下,却识趣的没有追问缘由,拱手领命离开。 ******* 待黑衣人离去,裴子戚骤然起身,理了理衣袍走向仉南。他道:“忙完了?没什么事吧?看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仉南凝视他,抿着嘴唇,不言不语。 裴子戚走近他,伸手环住他的腰身,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陛下胁你娶妻了?”他笑笑说:“不要怕,有我在,陛下做不了你的主。” “子戚。”仉南轻轻唤他。 “嗯?” 仉南展手回抱住他,语气放得很轻:“如果有一个人很爱你,你会不会因为他对你太好,从而变心爱上他?” 裴子戚怔了怔,马上笑说:“瞎想什么呢?孙翰成对我那么好,我也没爱上他呀。爱一个人不是看他对你好不好,而是看缘分,缘分晚了便是晚了。” 仉南轻嗯一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他,唯恐他会消逝一般。 裴子戚失声笑笑,视线看向了远方,仿佛那是五年前…… 第七十一章 万里晴空,宛如澄澈的碧玉,不染丁点纤云。微风徐徐吹过,透着阵阵清凉覆盖大地。一名男子悠然漫步,只手提着鸟笼,时不时逗着笼中鸟儿,瞧得好个惬意自在。 他徐步进入刑部,一名主事当即迎了出来。主事弯腰谄笑:“裴大人,您来了呀。这些天您不在,大伙天天念叨您,日日盼您来。” 裴子戚笑笑说:“这话我爱听。只是不知道你们孙大人听到了,会不会不太高兴?” 主事面色僵了僵,立马恢复如初,笑道:“孙大人也盼您来,一天问好几次您来了没有。” 裴子戚愣了下,笑谑说:“这倒稀奇了。”又道:“你们孙大人呢?在里堂办公?还是在刑讯室?” “裴大人真是英明神武,孙大人正在里堂办公呢。”主事曲着腰,笑颜满面:“您看,要不要小的……” 裴子戚弯了弯嘴,淡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说罢,阔步朝里堂走去…… ******** 里堂内,斜阳透着窗子悠悠洒落,一片宽敞明亮。孙翰成坐在案几前,只手撑着面颊,唉声叹气。忽地,脚步声响起,他立刻正襟端坐,眉头紧蹙成‘山’。 裴子戚徐徐走进,忍俊不禁道:“孙大人,这是遇到什么重案了?神情瞧得这般凝重。” 孙翰成抬目瞧向他,大松一口气,软瘫在椅子上:“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 裴子戚放下鸟笼,笑说:“不是我,你还以为有谁呀?”说着,他环视一周,戏笑说:“呦,你这猪窝是谁来帮你收拾了?” 孙翰成面色微微一变,不悦道:“这本来就很干净,谁要人收拾了?” 裴子戚转了转眸子:“你未婚妻上刑部寻你了?我早与你说过,男人再忙也得回家,住在刑部算什么事?” 孙翰成唰地起身,横眉竖眼道:“裴子戚我给你说,吴果不是我未婚妻,他只是暂住在我府上。他是一个郎中,担心我身子吃不消,所以来刑部瞧一瞧……” 裴子戚摆摆手,睨笑说:“得了得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倘若你心底不认他是未婚妻,犯得着装模作样吗?我知晓你喜欢女人,可哥儿也不差呀!” 孙翰成立马破了伪装,哭丧着脸说:“你不懂,女人与哥儿一点也不一样。”视线微挪,看向桌上的鸟笼,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有情趣养鸟了?” 裴子戚提起鸟笼子,挑起眉梢说:“这可是宝贝,咱们若想从陈永汉嘴里套出话全靠它了!” 孙翰成来了兴致,端详笼中的鸟:“有这么神奇?咱们耗了那么多心思,也从他嘴里问出什么,一只鸟就能让他开口了?” 裴子戚勾起嘴角,轻笑说:“就是有这么神奇。” ******* 天牢,一往如既的阴森灰暗,时不时响起‘叽叽’老鼠声。灯火微弱,伫在黑暗中闪着一圈圈的光晕。两名男子徐步走近,待走到天牢深处,两人同时停了步伐。 牢门内,一道身影若隐若现,半曲着背瘫坐在床铺上。裴子戚瞧了半晌,嗤笑说:“陈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又来瞧你了。” 陈永汉闭着双目,神情淡定自若,优哉悠哉。两人对峙较劲,一个沉默相应,一个耐心等待。待过良久,清脆的鸟鸣声横空响起,划破沉寂的气氛。 陈永汉下意识颤了颤身躯,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道:“有劳裴大人来探望老夫一介阶下囚。只是大人怕是白来一趟了,老夫对你无话可说。” 裴子戚伸手逗了逗鸟儿,勾得鸟儿仰头鸣吟。他漫不经心道:“陈大人,你说这只鸟儿怎么样?叫声好听吗?” 陈永汉侧头看向他,一字一句说:“老夫说好听,裴大人当如何?说不好听,又当如何?” 裴子戚笑了,将鸟笼交给孙翰成:“我就喜欢陈大人这股聪明的劲。若陈大人欢喜这只鸟儿,我把它送给你做个人情。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手软。陈大人有什么话,该说的就说了吧。若陈大人不喜欢,我就当着你的面把它掐死……”顿了顿,冷冰冰道:“左右我买下它,是为了讨个陈大人的欢心。既然无用,死了也罢。” 陈永汉瞋目切齿,指着裴子戚鼻子怒道:“裴子戚,你敢!” 裴子戚噗嗤笑了,慢慢道:“陈大人大可试试,看我敢不敢?”他侧过头,抬手向孙翰成示意。孙翰成轻轻点头,伸手掐住了鸟儿的咽喉。两根笔直的手指,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马上结束它的性命。 呼吸转而急促,陈永汉瞪大双眼,凝视鸟笼目不转睛。 裴子戚踱了两步,笑笑说:“陈大人,现在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陈永汉是只老狐狸,他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在陈永汉入狱之初,他就派木小树去查陈永汉的老底了。陈永汉藏得很深,木小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查出了端倪。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弱点,而这个陈永汉不在乎家人生死、不在乎功名利禄……唯独在乎这只鸟儿。 平日里,陈永汉就把这只鸟当宝贝宠着,除了他任何人不得靠近。但凡关于这只鸟的事,他均是亲力亲为,比伺候老子还要老子。在科举出事之初,他第一反应是把这只鸟儿偷偷送走,命人好生照顾着,唯恐它因此受到牵连。 可惜,陈永汉所托非人。他只废了一些手段,就将这只鸟买了过来。先前他是奈不何陈永汉,而今有了这只鸟,就由不得陈永汉不说了。 陈永汉似乎气急了,喷着粗气破口大骂:“裴子戚,你太无耻了!居然暗中调查我!你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了,何必去为难一只鸟……” 裴子戚摇了摇手指,轻轻抵住了嘴唇,作出一个‘嘘’的动作。他笑了笑,说:“陈大人,先前我与你扯了许久的嘴皮子,你是软硬都不吃。今个我不想与你扯嘴皮子了,就一个答案:说还是不说?” “你想知道什么?”陈永汉赤目怒视裴子戚,气急败坏地大吼:“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可能毁得不是一个恶人,而是一个国家的信念?” “一个国家的信念?”裴子戚忍不住笑了,不紧不慢的理着袖口:“如果一个国家的信念本身就是错误的,毁了它又如何?” 一语落下,陈永汉猛地震住,瞠目看向裴子戚,张开嘴发不出声响。 裴子戚扬起眉梢,以为陈永汉装傻想蒙混过关。他抬起手,朝孙翰成动了动食指。孙翰成勾嘴笑看,两根手指微微收拢。鸟儿发出清脆的鸣吟,洋洋盈耳回荡在天牢内。渐渐地,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好似随时能断绝一般。 陈永汉连忙回过神,睁大眼睛凝视着鸟笼。他急忙跪下来,磕头求饶道:“我说我说。裴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全说,只要你放过这只鸟儿。” 裴子戚蹲下身子,微笑道:“陈大人,其实我要求的不难。只需要你说出,这些年的科举试题,你泄露了给那些人。” 陈永汉愣了愣,支吾道:“我不知道。” 裴子戚凝起眉梢,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抬起手,陈永汉双手穿过木栏空隙,一把抓住他的手:“裴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每年的试题,我只负责交给秦国公,其他的一概不知。” 第七十二章 裴子戚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说什么?秦国公?” 陈永汉慢慢松开手,无力坐在地上,垂着脑袋喃喃:“正因为是秦国公,所以我才一直不愿说出来。秦国公一生受人敬仰,我不想他死后还要担上污名,有什么罪过我来承担就好。” 裴子戚逐字逐句道:“你确定是秦国公?” “裴大人,你不相信我?”陈永汉惊慌地直起身子,双手扶上木栏:“我真的没骗你!当年我出任礼部侍郎,秦国公私下派人向我要当年的科举试题,说是事成后一力推荐我为礼部尚书。当时我鬼迷心窍,偷看了科举试题告诉秦国公。后来,我果真当上了礼部尚书。从那以后,几乎每年秦国公都会派人来要科举试题。直到五年前,秦国公去世才没继续派人来。” 第42节 “派人?”裴子戚凝起眉头,眸子微微闪动:“你是说秦国公一直派人与你接触,从未亲自向你要科举试题?” 陈永汉点点头:“这不很正常吗?这种事当然是交给下人。秦国公位高权重,又是皇后娘娘的生父,自然不会亲自前来留下把柄。” 裴子戚思索少间,沉声道:“秦国公派了谁来找你?每一年都是同一个人吗?” “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陈永汉想了想说:“每年都是他,没有其他的人。”他顿了顿,仅用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裴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除了将试题交于秦国公,我绝无交于第二个人,你是如何得知我贩卖科举试题的?” 裴子戚瞳孔猛缩,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待过少焉,神情恢复如初,他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陈大人相告。”说完转身阔步离去。 陈永汉也跟着起身,紧张兮兮道:“裴大人,你想知道的,我已倾囊相告。我的鸟……” 裴子戚停了步伐,恍然大悟的侧过头:“差点忘了这件事。”他朝孙翰成招招手:“孙大人,赶紧把鸟还给陈大人吧。动作轻一点,别伤了鸟了啊。” 孙翰成松开手,睨裴子戚了一眼,提着鸟笼不紧不慢走去。他刚到牢房前,陈永汉穿过木栏空隙,一把将鸟笼夺过来,紧紧抱在了怀中。他委屈的撅起嘴巴,两眼泪汪汪:“我的小翠呀,你受委屈了。是我没用,没有好好保护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突然露出这副神态……孙翰成与裴子戚两人,不约而同惊了一个寒颤。陈永汉提起鸟笼子,一副心如刀割的神情:“我的小宝贝,瞧着你都瘦了。我不在你身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相较裴子戚的回神,孙翰成还是一副痴呆状。裴子戚拉了拉他的袖子,这才猛然回过神。他干咳了两声,与裴子戚一同离去。待两人回到里堂,他终于忍不住了:“这陈永汉没毛病吧,对一只鸟宝贝成那样?” 裴子戚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禁摇头说:“你知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类人,不爱美人不爱荣华富贵,就爱这悦耳的声音。” 孙翰成愣了愣,坐在他对面道:“那只鸟的叫声好像是挺好听的。不过,先前咱们用他的至亲来威胁,他正眼都不瞧我们一眼。现在为了一只鸟,居然什么都招了,这陈夫人、陈公子真是够可悲的。” “对于我们来说,那是叫好听。”裴子戚端起茶杯,笑说:“对于陈永汉来说,那就非同一般了。这陈永汉从小好声音,不好颜色。当初,他娶陈夫人就是念着她一口好嗓子。可好景不长,陈夫人大病一场后,就此坏了嗓子。陈夫人生性好妒,不准陈永汉纳妾之余,还将陈府上下弄得跟杀猪场似的,不堪入耳。对于陈永汉而言,这陈府就是地狱,活着还不如死了。后来,他养了这只鸟儿,日子才有了盼头,所以这等宝贝得紧。” 孙翰成豁然点了点头,又道:“这陈永汉最后与你说了什么?神神秘秘,还不给我听。” 裴子戚放下茶杯,“我正想与你说这事呢。”他朝孙翰成勾了勾手指,坏笑说:“你帮我抓一个人。” 孙翰成迟疑少间,缓缓凑过头去。裴子戚低语道:“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 “不去!”孙翰成环着手,一脸嫌弃道:“秦国公府是陛下的逆鳞,钟纪德又是秦国公府的人。谁碰了逆鳞,谁就得死。陛下一向如此,可不会管那些对错。” 裴子戚不悦了,用食指敲了敲桌面:“谁让你光面正大去抓人的?我是让你偷偷去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 孙翰成啧啧两声,道:“裴子戚呀、裴子戚呀,你说得倒轻松,合着不是你去抓人。再说,陈永汉那番措辞还有待考证,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裴子戚怒了,仰头道:“孙翰成,你先听我说行不行?云凌在云以钟书房里,曾瞧见云以钟对一个下人十分恭敬。如果这个下人是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那么这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皇后、秦国公出世五年了,洛帝还每年念着国公府。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公国府送上一份。在这京城里,也就国公府能独享这副荣耀,旁人只能眼睁睁瞧着。更不用说,秦国公、秦将军在世时,国公府的气派、风光。 六年前,云以钟已身为兵部侍郎,犯不着对一个下人低声下气。可如果这个下人是秦国公府的管家,那就另当别论了。钟纪德虽是一个管家,却有不少皇亲国戚逢他便巴结一番。毕竟是洛帝念着的国公府,哪怕秦国公不在了,还有三皇子在呀。 孙翰成一惊,睁大眼说:“你怀疑此事与秦国公无关?” “不是怀疑,是肯定与秦国公无关。”裴子戚坚定道:“五年前我尚不在京中,也知晓陛下对秦国公是计行言听。若秦国公想要知道科举试题,向陛下说一声即可,何必偷偷摸摸坏了自己的名声?除非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做出了这等苟且勾搭。” 思忖少顷,孙翰成拧眉道:“你是说此事是钟纪德一个人所干?” 裴子戚笑笑说:“怕是不止他一个人。” 倘若只是一个外人,仉南何必暗中派人保护他,而不是铲除危险?这其中,恐怕有一个让仉南左右为难的人,令他不得不如此处理此事。 再则,太后的寿宴。他早有推测寿宴的用意,太后或许是想借寿宴由头留下某个人,是以帮他一把。如果是仉南背后促成了此事,而那么巧,他在寿宴上看到了仉南所顾忌的那个人。 他始终记得小时候那幕回忆,那一张狰狞的面孔。以前他觉得是眼花所致,现在想起来怕是某个人隐藏太深,瞒过了世人的眼睛而已。 “这秦国公府里有鬼,且这只鬼不是咱们能动的。”裴子戚顿了顿说:“咱们想动他,只能暗地里来。一句话,你去不去抓?” 洛帝不想动的人,他就是费尽心思也动不了。例如周刑,罪证摆在洛帝面前了,最后一个告老还乡收场。以前的种种,他可以忍受。但这一次不行,事关他父亲的死。想来定是父亲发现了什么,是以遭到某个人的毒手。 “你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吗?”孙翰成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缓缓道:“只是,我们要怎么抓?先说好,如果你让我去秦国公府里去抓人,我拒绝!” 裴子戚看着空荡荡的茶杯,摇头笑笑:“夜路走多了,总会见鬼。”他换了一个茶杯,又道:“钟纪德平日里虽深居简出,但身为秦国公府的管家,总有一两日得出府置办,咱们就那个时候动手。” “看来你是早有打算了,连这都打听妥当了。”孙翰成啧啧道:“裴子戚,你老实交代吧,这事你筹谋多久了?是不是等着我上钩?我给你说,我可是未婚妻的人,不能像以前那么玩命了。”话锋一转,他又道:“对了,我们抓了钟纪德关那里去?” 裴子戚勾嘴笑了。早在云凌对他说时,他心中就有了一个猜测。近些日,别看他呆在裴府里,其实一直在暗中筹划。因为这一次的对手,不仅是某个人还有洛帝,有可能还有仉南。他必须得演好这一场戏,不露一点痕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裴子戚不疾不徐的斟茶,“抓到刑部来吧。你放心好了,出了事我会一力担下,不会连累你的。” 孙翰成睨眼笑笑:“这话你保留点说,万一我被你连累了,你心里也好有一个准备。” 裴子戚刚端起茶杯,又立马放下道:“有孙禄孙公公在,你还怕死?” 孙翰成扬起眉尾,反问道:“你还有三皇子护着你,你怎么也怕死?那可是皇嫡子,未来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裴子戚张嘴准备反驳,他连忙伸手打止:“裴子戚,我实话与你说吧。碰了这件事,你可能会死,我也有可能会死,谁都护不住。你还要继续吗?” 裴子戚凝了眉宇,垂目笑说:“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怕死就不去做了,那我还是裴子戚吗?” 孙翰成也笑了:“给个时间吧,我去抓人。” 第七十三章 天色蒙蒙发亮,天边映着一片熠熠朝霞,连带裴府也一扫黑夜的灰暗。裴子戚慢慢睁开眼,微笑说:“系统,早安。” 系统有气无力道:“早安。” 裴子戚顿了顿说:“听你的声音,似乎不是很高兴呀。” 系统不禁叹了一口气。自打裴子戚从刑部回来,就整日呆在府上不管世事。每天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与仉南腻腻歪歪。起初,裴子戚还是有几分矜持的。然而壮胆次数多了,胆就真的肥了,一言不合就啪啪啪。 它婉约道:“钟纪德被抓好些天了,你就不去刑部看看?这马上又是年底了,政务繁重,你不去南书房瞧瞧?” 裴子戚想想说:“过两天吧。这两天心情好,不想坏了心情。” 系统说:“上回、上上回……你也是这么说的。你就实话跟我说吧,以前你说爬三皇子的床是为了留在京城。现在又是为什么吗?” 就拿昨天来说,两人原本在院子里,正正经经的下棋。突然它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只剩一片马赛克了。还有前天、大前天……几乎天天如此,动不动就被马赛克支控了。 裴子戚默了下,叹气说:“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啊……” 仉南见裴子戚醒来,只手撑起面颊,笑睃道:“醒来了。饿了吗?如果不饿,我先抱你去沐浴。” 裴子戚侧头看去,柔亮的墨发一泻而下,松松散散落在床笫间。白色的亵衣微微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媚惑入骨。结实的胸肌若隐若现,散发着迷情的荷尔蒙。笑容很浅却温柔极了,漫不经心的撞进心头,仿佛轻柔的抚摸。 裴子戚楞了楞神,伸手缠住他的长发。一双清澈眸子映着他的面容,专注而深情。他摇了摇头,凑到仉南耳边轻轻道:“我不饿也不想去沐浴,你说该怎么办?” 仉南展手抱住他,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温柔道:“子戚……” 裴子戚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眨眨眼坏笑说:“殿下今日又没去晨练,眼下时候不早了,想去晨练也来不及了。”他翻身骑在了仉南身上,俯下身子咬着他的耳朵道:“卑职,有一个主意能弥补殿下……”说着,他含住仉南的耳垂,轻轻的厮磨。 呼吸渐渐粗重,琥珀色的眸子颜色加深。大手抚上裴子戚的腰肢,仉南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然后,系统什么也看不见了。 ******* 这种没羞没臊的日子又过了半个月,裴子戚才想起来是时候去一趟刑部了。他恋恋不舍与仉南告别,临走前三番五次的回头相望。 系统看不下去说:“你至于吗?不就去刑部一趟,又不是与生离死别。” 裴子戚叹气说:“在裴府里,我只需要享受宠溺;但出了裴府,一大堆烦心事等着我操心。你说我能开心得起来吗?” 系统默了,任由裴子戚唉声叹气。 万里无云,天上的金阳高高悬挂。一阵徐风刮过,即使这般灿烂的日头,也感到了一丝寒意。一辆马车在街道上晃晃前行,车顶上装饰着汉白玉闪闪发亮。待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缓缓停在了刑部门前。 裴子戚不疾不徐走进刑部,孙翰成正好疾步走出来,两人恰恰撞了一个正巧。 孙翰成停下脚步,嗔笑道:“刚刚主事说你来刑部了,我还不信他的话。裴大人贵人事忙,怎么会有空来刑部呢。没想到,裴大人还真来刑部了。” “得了得了,不就二个月没来刑部嘛。”裴子戚睨他一眼,徐步向里面走去:“至于这么阴阳怪气的吗?平日里,我好几个月不来一趟刑部,也没见你瞧这般念着我。” 孙翰成紧随他身侧,压低嗓音道:“今日不同往日。你唤我去抓人,人我给你抓来了,你却放在一旁不管,我能不急吗?”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你知不知道钟纪德被抓后,秦国府不断在派人寻他。更甚一个月前,秦太君去京兆府报官了。要是再抓下去,恐怕秦太君得找陛下去寻人了。到时候,我们两人都完了。” 裴子戚失声笑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没说不管,这不就来了吗?”又道:“至于陛下那里,过两日我进宫去瞧瞧。” 四目对视,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向大牢走去。孙翰成在前领路,裴子戚随在身后。 半路上,孙翰成挑起眉梢,不悦道:“看来,你是故意不来刑部的。”又说:“裴子戚、裴子戚,你若不着急,何必那么早让我去抓人?钟纪德关在刑部大牢内,这事指不定那天就会被狱卒发现……” 裴子戚忍俊不禁,反问道:“这刑部是你的地盘,在你的地盘里还会又指不定?”又说:“我抓钟纪德是为了敲山震虎。若是时间短了,那只老虎怎么可能会敲得疼?” “敲山震虎?”孙翰成顿了下步伐,吃惊道:“合着,你是不打算从钟纪德嘴里得知什么呀。” 裴子戚点点头:“咱俩在陈永汉耗了那么多心思,好不容易从他口里套出了话。这钟纪德能把陈永汉忽悠过去,足以说明他比陈永汉还要老狐狸。与其花心思与钟纪德诸多周旋,倒不如直接敲打这幕后黑手,反倒省事得多。” 孙翰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那你今日来是做什么?” 裴子戚笑笑说:“这恶人通常会给自己画一张皮,画得越好越逼真,就隐藏得越深,活得越久。今日我来这大牢里,自然是来瞧瞧这件皮。” 孙翰成楞了楞,笑说:“这钟纪德瞧着倒挺像是忠厚之辈。” 忽地,两人停了步伐。裴子戚望向前方,噗嗤笑了:“钟管家你听听。距离这忠厚之辈,你就差一个好像了。” 面前弥漫着浓郁的漆黑,透不出一点光,压根瞧不出牢房在何处。周遭也被黑暗吞噬,只有两旁廊道上伫立着灯火。然而,灯火太过微弱,瞧着似乎转眼就能熄灭。 这里是天牢的最深处,也是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终年鲜少人烟出没。不是因为少有人烟,故不点灯火;而是此处太过潮湿,点不着烛火。就连虫鼠也多半不愿呆在此处,怕被阴冷刺了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语气带着许些无奈与苍凉。 第七十四章 裴子戚侧过头,对孙翰成笑说:“你瞧瞧,多从容自如。我都差点怀疑,是不是我们冤枉他了。”说到这时,笑容忽然散了,语气渐冷:“钟管家,陈永汉陈大人指认你假借秦国公名义,多年来向他索要科举试题,你可承认?” 一语落下,缄默横生,黑暗肆意漫动,透着阴冷的气息。少焉,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位大人既然存心要诬蔑在下,小的说再多也是无用功。” 裴子戚拾了拾袖口,淡道:“钟管家莫急,且等我把话说话。这只是其一,其二云以钟指认你通敌卖国,是以谋划云锦先锋及几千名战士,你可承认?” ‘砰’地一声巨响,昭彰是撞击木栏的声音。 “大人诬蔑小的索要科举试题也就罢了,左右是小的挡了某些人的道。”语气为之一变,侃侃谔谔道:“但是通敌卖国这等大罪,小的是万万不能接受。小的蒙秦国公恩泽四十余载,旁的没学会但这‘忠君爱国’四字时刻不敢忘怀。” 裴子戚噗嗤笑了,摇头道:“钟管家倒是个趣人儿,说话得真是逗。俗话说得好,苍蝇不叮无缝蛋。这接二连三的有人你,该不会都是诬蔑吧?说句不中听的话,钟管家你一介下人。犯得着让两位朝廷命官,不约而同出口诬蔑于你吗?”他朝孙翰成使了个眼色,道:“算了,看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还是先行告辞,等钟管家想好了再来问吧。”说着,他与孙翰成一同转身。 “等等,两位大人。”苍老的嗓音有些急促。 裴子戚顿了步伐,侧头道:“怎么?钟管家想明白了?” “小人自知命不久已,然秦太君待小人如亲人一般。小人不忍太君为小人担忧,还望大人往秦府报个信,小人感激不尽。” 沉默少间,裴子戚勾嘴笑了,道:“钟管家,你总算对我们说了一句真话。”说着阔步与孙翰成离去,任凭怎么呼喊也不回头。 待两人一出大牢,裴子戚就对孙翰成说:“我先回府了。你盯紧一点,别让钟纪德跑了。” 孙翰成眨了眨眼睛,有些傻眼了:“你来刑部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就嚷嚷回去了?合着你就是来瞧瞧的呀。” 裴子戚理所当然道:“我一个殿阁大学士待在刑部做什么?再说,我府上还有正经事等着我呢。”他拍了拍孙翰成的肩头:“我先回去了,你不用送了。”说完举步向马厩走去,充耳不闻身后的呼喊…… ******* 第43节 后院,两排银杏树光秃秃的,悬着稀稀落落的银杏叶,随风摇曳。地上落着厚厚的银杏叶,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灿。二名男子位于银杏树下,一个身姿颀长站立,一个单腿跪地垂头。 灰白的披风搭在肩头,墨发顺着披风铺在身后。仉南遥看廊道处,道:“秦公府有什么动静吗?” 黑衣人拱手道:“禀殿下,钟纪德钟管家被孙翰成抓到刑部关押,秦太君正在派人四处寻找钟管家。孙翰成的手段很高明,太君的人摸不到钟纪德的踪迹。不过卑职查到,还有另外一股力量也在找钟管家。” 一片银杏叶在空中翩翩起舞,仉南伸手抓住:“他们查到了什么?” “他们已经找到刑部去了,似乎想劫狱救出钟纪德。”黑衣人垂头道:“只是这孙翰成也不简单,身后的势力与他们旗鼓相当。两方人交手了好几次,均落不了好处,所以这事就这么搁下来了。” “派人去帮孙翰成。”仉南松开手,银杏叶慢慢坠落:“不用太明显,让他知道就可以了。” “啊?”黑衣人抬起头,诧异道:“殿下,我们这是要与太君作对吗?她可是殿下的……” “我知道。”仉南转过身,缓缓道:“她是我的外祖母,是外祖父的妻子。可这事不是论孰亲孰远,按我吩咐去做就行了。” 黑衣人微微一怔,拱手道:“卑职领命,这就……” 仉南打断他,嘴角不禁上扬:“再等等,子戚回来了。” 黑衣人愣了愣,恭敬地垂下了头颅。不一会儿,脚步声匆匆而至,一个颀长的身影闯入视线。裴子戚粲笑而来,步履轻快矫健。待目光触及一旁的黑衣人,眸子不由闪了闪。 他若无其事的走来,伸手环住仉南的腰,宛若无人道:“怎么又在后院等我?我不是说了嘛,去去就回来了。这都快腊月了,寒风刺骨。你就算身子骨好,我也不许你这么胡来。” 琥珀色眸子流转着温柔的波光,仉南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我无碍。倒是你,这么冷的天还要外出奔波。” 裴子戚松开他的腰,故作不满道:“可不是嘛,一大堆事等着我。过两日,我还要进宫一趟,去瞧瞧陛下。” 仉南微微笑了:“我陪你一同去。顺便让父皇下旨,赐婚于我们。” 裴子戚连忙道:“别别,陛下向来不喜我。倘若你请旨赐婚,陛下非得砍了我不可。过两日,还是我自个进宫就好。” 仉南怔了下,抿着嘴道:“子戚,我们已有……” “打住,打住。”裴子戚唰地红了脸颊,急忙抵住仉南的唇,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人:“还有外人在呢。” 仉南楞神而笑,抓住裴子戚的手,紧握在手心里。他侧过头,笑容忽然散去,对黑衣人道:“把面具摘下来。” 裴子戚睁大双眼看着仉南,满是惊讶盘踞。 仉南温柔笑笑,解释道:“我曾与你说过,等你伤势好了,介绍他与你相识,今后任凭你差遣。我不是随口说说糊弄你,而是不想坏了近日的气氛,把此事拖到了今日。” “你……”裴子戚张了张嘴,神情格外认真:“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垂下双目,撇开了视线,轻声道:“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没必要因为我们的关系,就向我全盘摊牌。” “我告诉你,是因我全然信任你、认定你,故把身家性命交托于你。”仉南轻轻摇头,伸出手拾了拾裴子戚絮乱的碎发:“公事也好私事也罢,你有权利知晓我的一切。” 裴子戚猛地抬起眼,凝视着仉南,许久沉默不语。片晌,他粲笑说:“我明白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将所有事情告诉你。” 仉南莞尔视笑,眉宇间满是温柔占据。 仉南开心了,系统却哇哇大叫:“裴子戚,你要冷静啊!不能因为恋爱冲昏了头,出卖系统是要收到处罚的。” 裴子戚:“什么处罚?” 系统默了,有气无力道:“扣积分。”又马上振作起来,强调说:“你不要少看积分!没了积分,我就不能给你开外挂了。” 裴子戚:“哦,扣吧。有仉南在,我还要你的外挂做什么?” “……”系统:“戚戚,你是嫌我没三皇子有用吗?” 裴子戚笑笑,温柔的说:“乖,你清楚就好。” 系统:“……” 裴子戚向黑衣人看去,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他指着黑衣人,瞠目结舌:“你是……上次在京郊,替陛下喊仉南回京的大汉!” 几个月前他在京郊度假,正是这名大汉去京郊唤仉南回京。他还记得,当时大汉背着荆棘跪在地上,整个背上全是鲜红。在那种的情况下,大汉轻而易举帮他扛起了野猪,健步而行…… 黑衣人拱手应诺:“裴大人好记性,正是卑职。不过卑职早已辞去官职,而今一心为殿下效忠。”又道:“卑职许星川,今后听凭裴大人差遣。以前有冒犯大人之处,还望裴大人多多包涵。” 仉南温声解释说:“许星川擅于侦察,父亲便是看中了他这个本事,命他去寻我回京。他不是故意闯入小木屋,以后也不会再去。” 裴子戚乍然回过神,摆手说:“无事。即是陛下的命令,确实很难拒绝。” “你想知晓什么或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去做。他的本事在京中打探消息足以,倘若是其他事交托于他也无碍。”仉南从怀里拿出一筒小型烟花:“你若找不到他,以此烟花为信。他看见了,自会主动去寻你。” 裴子戚接过烟花,挑眉道:“要是他看不见呢?” 许星川抬手抱歉,琅琅说:“裴大人请放心,殿下的眼线遍及京城。只要您放了烟花,卑职必定能知晓。” 裴子戚笑了,将烟花揣入怀里:“那这烟花可是宝贝。我得好好藏着,不得让旁人偷了去,坏了事。” 仉南摇头失笑,笑容宠溺至极。他伸手将裴子戚搂进怀里,视线挪向许星川。许星川当即明了示意,恭敬起身抱拳、飞身离去…… 待许星川一走,裴子戚戳着仉南硬邦邦的胸膛,道:“好呀,视线遍及京中。说,你是不是早准备谋取储君之位了?” 仉南握住他的手,笑容骤然淡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我于皇位无意。所做一切,皆为保护你、保护父皇、二哥……”最后两个字几乎轻不可闻,仿佛错觉一般。 裴子戚怔了怔,顺势倚在仉南的怀里,缓缓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戚戚怀了包子,只是还不知道 第七十五章 辰初时分,天色尚是灰蒙蒙,裴子戚已经起床洗漱了。系统看着忙上忙下的裴子戚,好奇道:“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平时不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吗?” 裴子戚默了一下,并不想理会系统。平时是两个人睡,那是不得不晚起;昨晚是他一个人,当然就起得早了。洗漱完后他穿上了衣袍,又问系统要了一面镜子,站在镜子前左瞧瞧右看看。 少间,裴子戚叹气说:“系统,我是不是最近胖了很多?” 系统吃着爆米花,口齿不利:“是啊。你每天吃那么多,怎么可能不胖?” 裴子戚成默了。也许是冬天来临的缘故,他的胃口比平日突然好了很多。这不好像胖了一圈,衣袍穿得有些小了。重新做衣袍得耗上好几天,于是他说:“系统,能不能让我看上去瘦一点,脸色苍白一些,好像大病初愈一样?” 系统想了想:“行。” 镜子里的人转眼消瘦了下去,脸颊微瘪透着一股苍白。裴子戚看着镜中人,来来回回的打量,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系统疑惑道:“戚戚,你要做什么?” 裴子戚默不作声,理了理衣袍踏出了房门。他饶过后院向马厩走去,待上了马车才道:“去皇城。” ******* 日头悠悠漫爬,悬在天空上熠熠发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了皇城处。裴子戚走下马车,守城侍卫连忙跪下行礼。他抬了抬手,守城侍卫起身,挥手命人打开了城门。 裴子戚款款进入皇城,穿过广阔的宫殿,漫步向前朝走去。他不疾不徐的前行,待到廊道转弯处,一名小太监突如其来撞来。两人撞了一个正着,好在冲击力度不大,裴子戚只是晃了晃身躯,踉跄地退了几步。 小太监捂着脑袋,抬头瞧着是裴子戚,惊恐地睁大眼睛。他紧忙跪下来,一股脑地磕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裴子戚本是一肚子火,但瞧他这副模样不由散了气,于是问:“什么事如此匆忙?这宫中到处都是贵人,岂能容你莽莽撞撞?” 小太监停了磕头,身躯颤颤发抖:“裴大人,小的知错了,望您能大人有大量,饶小的这一次,小的今后再也不敢了。御膳房公公让小的今早过去搭把手,小的一时忘了这事,而今都过辰时了……” 裴子戚愣了愣,放柔了神情:“好了,起来吧。”他绕开小太监,继续前行:“赶紧去御膳房,免得等会受道责罚。” 小太监俯在地上,身躯猛地消了颤栗。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斜嘴笑了,衣袖处一把锋利的匕首闪闪发光…… 另一边,系统急忙跳出来说:“戚戚,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裴子戚挑起眉:“不然要了他的命?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才进宫没多久,宫里的规矩还不是很熟悉……” 系统赶紧打断他:“不是,他是坏人!他的袖子里藏了匕首,他是想杀了你!” 裴子戚停了步伐,怒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说着他马上回头,只见漫长的廊道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 系统支支吾吾道:“刚刚他撞你那一会,匕首已经到你的脖子了。我以为他要杀了你,想着及时复活你,就……” 裴子戚怔住了,下意识捂住了脖子。他抓了钟纪德,原以为幕后黑手该停一停手,便让仉南撤去暗中保护他的人。这么做他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仉南一个皇子,比他更需要这些人。再说,他还有系统保护他。 他道:“系统,你阻止了他?” “没有。”系统想了想说:“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匕首都到你脖子了,怎么没动手杀了你?” 裴子戚:“……” 系统又说:“但是,我怀疑他给你下毒了。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你的身体,发现你的身体状态很奇怪。我这里检测不出原因,不过已经把你情况送到总部去了,过几天应该会有消息了。” “……”裴子戚:“系统,我会死吗?” 系统安慰说:“不怕,我会复活你。”末了补充道:“但是有前提,不能让人发现你死了,特别是仉南。他那么精明,你死在他面前,一定忽悠不过去。” 总部有明文规定,系统不得向宿主以外的人暴露自己。无论是复活云清还是裴子戚,都是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复活的。如果仉南发现裴子戚死了,那么总部会中止复活裴子戚权利,以保证它不会因此暴露。 裴子戚默了一会,说:“我明白了。”说着继续漫步前行…… ******* 轻纱漫飘,佛香弥漫。灯火雀雀而动,落在大殿内忽暗忽明。木鱼一下一下的敲响,清脆的回荡在大殿内。一名小太监蹑手蹑脚进入殿内,唯恐自个惊扰了圣驾。他碎步走到孙禄身侧,曲着身子小声禀告。 孙禄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下去。木鱼声停了,洛帝徐徐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孙禄,什么事?” 孙禄凑上前去,笑说:“禀陛下,裴子戚裴大人殿外求见。” “裴子戚?”洛帝放下木杵,抬起手。孙禄连忙过去,扶住他的手。洛帝缓缓起身:“他怎么来了?”冷哼道:“他还有脸来见朕?让他处两件事,没一件是做好的。” “听说裴大人一直在府上养伤。”孙禄笑道:“总归裴大人将北漠女皇劝住了,让她不再进宫叨扰陛下。其他的事,想来等裴大人痊愈后,定会处理妥当。” “朕只是拿砚台砸他一下,他就再府上养病几个月。”洛帝冷冷说:“朕要是打他几十大板,估计会反了天去了。”说着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让他进来吧。” 孙禄垂头应诺,命人唤裴子戚进来。 不一会儿,裴子戚徐步进入大殿。他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袍,宽得压根看不出身形。面色微微泛白,显得格外的憔悴。他提起衣摆,跪地叩首,高声道:“罪臣裴子戚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静默少焉,洛帝瞧着裴子戚憔悴的脸庞,慢慢散了脸上的不悦。他道:“裴爱卿,起来吧。地上寒,你刚大病初愈。” 裴子戚继续俯在地上:“罪臣不敢。” 洛帝倚在椅子上,轻笑说:“朕还没给你定罪,你倒自称起罪臣起来了。你有没有罪,朕说了算。” “微臣有愧陛下信赖。”裴子戚字正腔圆:“陛下交于微臣之事,时至今日微臣仍未完成一件。礼部尚书陈大人……” “好了好了,朕将此事交托于你,是想你能妥善处理。”洛帝懒懒道:“不急于一时。对了,老三怎么样了?” 裴子戚站起身,羞愧不已道:“微臣虽待在府中,但终日卧床养病,不知殿下……”他尴尬笑笑:“不过下人有禀,说近日些殿下苏醒时辰渐多,思来再过些时日殿下就应该无碍了。” “应该?”洛帝直起身,眉头稍稍蹙起:“裴爱卿,老三住在你府上已经好几月了。” 裴子戚连忙跪下,膝盖撞在地上闷响。他道:“三皇子殿下虽住在卑职府上,但卑职谨遵陛下提醒,时刻不敢忘怀。若因此而耽误了殿下的病情,卑职罪该万死。” 洛帝曾特意敲打过他,让他不要接近二皇子与仉南。即便现在仉南住在他的府上,这个敲打依旧有用。 “你做得很好。”洛帝满意笑了:“国师早与朕说过,老三的病得慢慢的养,急不得。朕下旨让老三住在裴爱卿府上,实属无奈。好在裴爱卿是个聪明人,没有让朕失望。”又道:“起来吧。裴爱卿今日入宫所谓何事?” 第44节 裴子戚站起身,拱手回禀道:“云以钟一案已结案,云家……” “行了行了”洛帝摆摆手,兴致缺缺:“这件事你就不用向朕禀报了。朕即允诺此事交于你,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裴子戚应诺,不再言语。别看洛帝说得好听,事实上若他的真不禀告,洛帝心里就有想法了。这种事装个样子也得装一装,这也是他为什么要进宫的原因。 “裴爱卿还有事吗?如果没事,就去南书房瞧瞧吧。”洛帝倚在椅子上:“这马上要到年底了,各地的奏折也要堆积如山了。” “是,卑职领命。”裴子戚拱手告退,只身向南书房走去。 裴子戚刚离去,一名太监碎步进入殿内。他跪在裴子戚刚跪过的地方,地板上还残留着一股热气。他伏着身躯,挡住了面容:“陛下,淑妃娘娘说难得今日天气好,御花园的……” “不去。”洛帝打断小太监的话:“你就这么去回了她。” 小太监愣了愣,连忙应诺,退出了殿内。 洛帝站起身,视线不经意的微挪,猛地胶在了不远处。他蹙起眉头,手指指向裴子戚跪地的位置:“孙禄,那地上是不是有一块玉佩?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孙禄顺着洛帝方向看去,谄笑道:“陛下好眼力,奴才瞧了这么久都没瞧见。陛下一眼就瞧见了,还真的有一块玉佩。” 洛帝指了指一旁的小太监:“你,去把玉佩捡起来。” 小太监垂头听命,拾起玉佩,双手捧着呈给给洛帝。玉佩晶莹剔透,正面雕有凤凰图腾。玉身呈椭圆状,前端内陷深凹,通体无暇。仅是一眼,洛帝瞳孔猛缩,双手微微发颤。 他接过了玉佩,温柔的抚摸,脸上的神情又忽然温柔起来。 孙禄瞧着有些困扰,顺势看了一眼玉佩。脸色骤然大变,又眨眼恢复如初,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变色是错觉一般。 “凤玉。”洛帝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孙禄你说,这块玉佩会是谁的。”凤玉只有皇后、皇子妃才能佩戴的玉佩。 “应当是大皇子妃的。”孙禄想了想说:“皇后娘娘已经仙逝了,这宫中也就大皇子娶妻了。另外三位皇子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洛帝笑了,指了指孙禄道:“你呀,真是老糊涂了。这大皇子妃自成婚后,她就没进过宫,这块凤玉怎么会是她的?” 孙禄皱了皱眉头,疑惑道:“那就怪了,难道这宫里还有其他人有凤玉?” “你忘了?”洛帝缓缓坐下:“当年老三怕朕不同意他与云清的婚事,便早早向皇后讨了凤玉。皇后一向心软,将凤玉交于他。朕得知后,一时气不过就派他与云锦去西北打仗。后来云清死了,这玉佩一直在老三身上” 孙禄一脸恍然大悟,笑说:“瞧奴才这记性,您不说奴才还真忘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三皇子殿下讨的凤玉,怎么会在这宫里呢?” “是呀,老三的玉佩怎么会在宫里呢?”洛帝轻轻笑了,语气却是冷若冰霜:“朕差点就被裴子戚骗了,当真以为他与老三什么也没有。” “陛下。”孙禄轻轻唤着。 “什么养病?”洛帝嗤笑说:“朕看裴子戚只是想躲在府里爬老三的床。”又道:“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玩样,老三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 几个月前,北漠女皇从北漠来到京城,以和亲名义愿下嫁于三皇子。洛帝自然是欣喜若狂,允诺这门婚事的,还特意派人把仉南寻回了京城。仉南回到京城后,却一口否决了这门婚事。他对洛帝说死生契阔已成,断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 洛帝勃然大怒,以为仉南心里还想着云清便没深想此事,只罚仉南在乾清宫外跪了一晚上。龙凤玉佩象征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而送凤玉正是皇子择妻的特殊方式。当年他也是用这种方式,得了皇后的允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孙禄侧身站立,默不作声。是他告诉洛帝裴子戚在府上养病,说到底这件事他也有责任。虽然洛帝不会因此责怪他,却也不能再出头了。 拇指轻轻摩擦凤玉,洛帝抿嘴沉默不语。静默少间,他止了摩擦,紧紧握住了凤玉。一双眸子涌动着旋涡般暗光,直直看向宫门处…… 第七十六章 夕阳慢慢地下坠,堆着天边满是晚霞。喧闹的街头失了活力,仅剩星星落落的人烟。徐风刮过,行人拉了拉衣袍,不由加快了脚上步伐。一辆马车悠悠前行,穿过街头缓缓停在裴府前。 车夫下了马车,唤道:“老爷,到了。” 缄默一刻钟,一名男子才徐徐走下马车。朱门大开,裴子戚迈过门槛向后院走去。他只手躲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 事反必妖。往日里他忙个几天几夜也没事,但今天在南书房才忙了几个小时就困得不行。导致刚上马车就睡着了,若不是系统喊醒他,估计得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他不疾不徐穿过廊道,一个颀长的身影闯入眼帘。仉南站在后院里,肩上搭着薄翼披风,墨发顺着披风落下,绽着黑亮的柔光。见他走来,面上冷峻散去,仉南扬起温柔的笑意。 裴子戚回笑相视,两人不约而同向对方走去。仉南脱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左手的手臂上,动作优雅至极,健步向他行去。披风裹在了裴子戚身上,仉南握住他的双手,叮嘱道:“下回出门多穿一点。这快腊月的天了,比不以前暖和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可不是,我都快要冷死了。”说着他脱下披风,重新搭在仉南肩头上。他顺势钻进仉南怀里,用披风裹住自己,满意道:“这样就好多了。” 仉南微微愣住,看着怀里的人儿莞尔而笑。他伸手抱住裴子戚,温声道:“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裴子戚倚在他胸口,道:“陛下没有为难我,是我自己留下来在南书房看了一会奏折,这才回来晚了。不过陛下有问起你的伤势,我忽悠过去了。” “父皇命我负责卫戍营。”仉南道:“你也知晓此处至关重要,四弟已贵为太子,再由我负责来卫戍营实乃不当。病了也好,正好卸去一身重担。” 裴子戚愣了愣,踌躇道:“陛下一直对太子不满,太子很可能会被废。大皇子野心勃勃,如果你……” 仉南打断他,温柔笑笑:“除了我,还有二哥。论打仗,我许能胜二哥几分;可论到治国平天下,二哥的才能远胜于我。”末了又道:“你与皇位,我只会选你。”洛帝绝不会允许一个哥儿当皇后,而他此生只愿娶裴子戚为妻。 裴子戚失神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浮起淡淡的水雾。仉南凝了笑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眼底:“好好的怎么哭了?” 裴子戚这才回过神,连忙说:“才没有。”说着别开头,微微蹙眉:“你手上那么多兵,他们跟随你多年。倘若二皇子登基,那你……” “我的人大多已解甲归田了,如今留在军中的寥寥无几,不用担忧。”仉南握着他的手,柔声的说:“等你忙完了,我就带你去北漠。” “裴子戚抬起头,脱口道:“啊?北漠?”想了想又说:“也好,陛下的手还伸不到北漠去。对了,陈永汉的案子陛下今日问起了,我得去刑部瞧瞧。这几日我会待在刑部,你不必等我回去。” 他的身体出了异常,而系统又查不出缘由。在不清楚原因之前,仉南知道也是徒填担忧,还不如不知晓。倘若他继续待在府上,仉南肯定会发现异常。 再则,当前陛下虽相信他的措辞,以为他与仉南没有什么;但只要细细一想,必能戳穿他的谎言。去刑部住几日,一则是为了加深那些话信服力,二则也是为了等总部出结果。 “好,我派一些人暗中保护你。”仉南怕他拒绝,连忙道:“先前你待在府里,那些人撤了便撤了。你现在要出去好几日,有他们在你身边,我放心一点。” 裴子戚想起今早发生的事,便一口同意了。他在仉南怀里墨迹了半天,等夕阳彻底落下,才转头坐着马车赶去刑部…… ******* 夜色浓稠宛如墨砚,乌黑得化不开墨。其中无数的星辰装饰,闪着熠熠光芒。夜晚的刑部,格外静默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忽地,一个身影闪入廊道,驾轻就熟地走向里堂。 裴子戚进入里堂,只瞧孙翰成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上似乎在捣弄什么,对他的到来浑然不知。他诧异的挑眉,这就有些怪了。孙翰成武功很高,往日里他还在廊道处就能知道他来了,今日这是怎么样了? 他徐步走去,轻轻敲了敲案几。孙翰成头也不抬,连忙用案卷盖住手上东西,再若无其事的抬起头。待见是裴子戚,面上神情一愣,没好气的说:“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刑部来做什么?” 裴子戚不理会他,直接挑开盖住的案卷,啧啧道:“孙翰成,你还好意思说我。大晚上的,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在做香囊。”说着他又指了指孙翰成的手指:“瞧瞧,你十根手指跟马蜂窝似的。都说十指连心,你就对自己就这么狠心啊?” 孙翰成急忙护住他的香囊:“你以为我想啊?下个月是吴果生日,他指名要我给他做一个香囊,我这不是没办法嘛。” 裴子戚摇摇头道:“你平时不是自诩聪明绝顶,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了?你不会做香囊,不会花钱请人做一个吗?何必折腾自己。” 孙翰成唰地涨红一张脸,张了张嘴又闭上,半晌说不出话。裴子戚摆了摆手说:“得了得了,喜欢就勇敢说出口。你不说他永远不知道,我瞧你未婚妻挺漂亮的,你不抓紧一点,小心被其他男人抢走了。” 孙翰成一听也不害羞了,横眉竖眼道:“谁敢!我们早有婚约了,就差一个黄道吉日了。”话锋一转,又道:“对了,你大晚上来刑部到底做什么?” 裴子戚不客气坐下:“我生病了,想让你未婚妻瞧瞧。” 孙翰成环着手,上下打量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你哪点像是生病了?实话跟我说吧,你要见吴果做什么?” “我真病了。”裴子戚道:“今个我进了一趟宫,出宫后身体就有些不适了。本想找个郎中瞧瞧,忖着你未婚妻也是郎中,便宜旁人倒不如便宜了你未婚妻。” 孙翰成不悦了,扬起眉梢道:“裴子戚,我未婚妻看病是很贵的……” 裴子戚抬手打住,笑道:“行,多少钱都行,就当我给你们俩的结婚贺礼了。不过,他真得给我瞧瞧了。” 孙翰成凝了神情,蹙眉道:“你在宫里是不是吃了喝了什么东西,中毒了?”又道:“明早我派人回府,让吴果过来给你瞧瞧。” “谢了。”裴子戚又道:“我素来谨慎,这宫里的茶水、食物我向来不碰。”顿了顿说:“是以,想要我的命得另辟蹊径。这不,今天有个小太监佯装撞上我,匕首都落到脖子处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及时退了几步,害他失手没要了性命。” 孙翰成皱起眉头:“你脖子上是不是带了什么东西?你不懂武功,所以不清楚。如果他想要你的命,不会因为你退了两步就失手了。” 裴子戚怔了怔,伸手摸向脖间……他睁大眼睛,失神嘟囔道:“我的玉佩不见了。” “这就对了,民间有不少窃贼就是如此。”孙翰成松开眉头,又问:“玉佩重要吗?如果重要,进宫报个话,派人查一查……” “仉南送的。”裴子戚喃喃低语。他猛地起身,转身往回走:“他们一定想借这玉佩做什么。不行,我得马上告诉仉南,让他注意一点……” 孙翰成一把拉住他的手,阻去他的去路:“你冷静一点。合着玉佩才丢了一天,他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招?再说,他们要对付你,你大晚上跑出去也不安全呀。等明日天亮,你再回裴府与三皇子殿下好好说一下。” 裴子戚默了,点了点头。 孙翰成松开手,温声道:“你的房间还给你留着呢,回房早点休息吧。你一个病患,明日还得来回奔波呢。” 裴子戚想了想,同意了孙翰成的建议,自行回房休息。他徐步走出里堂,面容转而忽暗忽明,融在黑暗里宛如厉鬼。他半眯眸子,道:“系统,你老实告诉我,那块玉佩是什么样子?”因为被打马赛克的缘故,他至于也没见过玉佩的样子。 系统颤着嗓音说:“戚戚,我说出来你不要怪我……是凤玉。” 步伐突然顿住,两眼发楞看着不远处,仿佛整个灵魂猛地被抽离一般。系统被裴子戚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哭喊道:“戚戚,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自从我知道你是云清后,我就想你跟三皇子能好……” “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太蠢了。”裴子戚打断它,自嘲地苦笑。修长的身影落在地上拉得漫长,缓缓向前走去:“如果我早知道是凤玉,我就不会带着玉佩进宫;如果我早一点知道玉佩丢了,我会马上出宫,不会继续去见洛帝……都是我自己太蠢,是我一次次疏忽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他低声细语,宛如没了灵魂的躯壳,迟缓的前行…… 第七十七章 银月幽幽,周边雾霭围绕,淡去银亮的月色。裴子戚倚着窗台,双眸迷离遥望着天际。系统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话只是委婉道:“戚戚,你不睡觉吗?十一点了。” 裴子戚答非所问:“系统,如果我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系统支支吾吾说:“任务宣告失败后,我们会把你的灵魂抽离这个世界,然后给你几个选项。具体是什么选项,我还不清楚。” 裴子戚收回视线,眸子隐隐而动。以洛帝的性子,若知晓他与仉南的事,绝不可能留下他的。良臣任务……如果皇帝不想留下他了,这个任务也基本宣告失败了。任务失败的后果,大概他与仉南永远无法再相见了。 他自嘲地笑笑,眉宇间聚着浓浓的悲伤。如果他早一点离开,不贪心想留在京城。他与仉南至少还有一个盼头,而今是什么都没有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想要的是太多,却没有能力去守护它…… 裴子戚垂下眸子,轻轻道:“离开之前,我能不能与仉南告别?我怕我突然走了,他会承受不了打击。” 系统想了想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帮你向总部申请。” 裴子戚感激点头:“谢谢。”又道:“如果总部不同意,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说我在外出游历。过几年就会回来,叫他不要担心我。” 系统:“好!”又道:“戚戚,你真的不睡吗?你的身体……” 裴子戚倚着窗台,打断它的话:“我就再看一会,一会儿。”说到最后声若蚊蝇,所有想说的后话一一被抹去。 系统消了声息,躲在小黑屋里乖乖数羊。时间匆匆,眼皮转而有些沉重,不由慢慢落下。视线渐渐失了光芒,意识也混混沌沌……隐约间,听到一名男子郑重的对他说:“清儿,你听明白了吗?” 云清回过神来,赶忙一股脑的点头:“明白了。” 云锦怒了,握住拳头吼道:“臭小子,你欠削是不是?我再跟你说一遍,这皇宫不比其他地方,你给我老实一点不要惹麻烦。特别是冲撞……” 云清环住云锦的手绢,笑嘻嘻:“爹,我记住了。”他勾着手指头:“这宫里最大的是太后,其次是皇后娘娘,再其次是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是秦爷爷的女儿;太后娘娘是秦爷爷青梅竹马、指腹为婚……” 云锦火冒三丈,抽出手扬着拳头,怒吼道:“臭小子,谁让你去记这些的?刚刚你后面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也不能在宫里提,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云清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的。他清楚他爹的脾气,气来得快也散得快。他徐徐说:“只是有些奇怪而已。听说先帝在世时,许多皇子想要娶皇后娘娘为妻。对此太后从中百般阻拦,是以很多人认为太后不喜皇后娘娘。可后来陛下登基,太后又亲自给陛下与皇后娘娘做媒……” 云锦愣了愣,果真散了怒气:“陛下不是太后的亲子,太后娘娘一生不曾生育。”说到此处,脸色忽然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太后与国公关系甚好,皇后娘娘也是她瞧着长大的,不存在那是谣言。” 云清恍然大悟,合拳踱了踱手:“那这么说这次宫宴,我只要讨好太后与皇后娘娘,无视淑妃娘娘就行了。” 第45节 云锦哼了哼,嘴上又说:“臭小子,你总算聪明一会了。”又叮嘱道:“这一次宫宴,秦奶奶也会参加。平日里你虽与她不亲昵,但凡事可以倚着她一点。她是国公府的人,多少会照顾一些。” 云清摇了摇手指:“爹,你错了。我最大的依仗不是秦奶奶,而是皇后娘娘。”说着拍了拍胸口道:“我是她的准儿媳,她不疼我谁疼我?” 云锦闪了闪眸子,哼声说:“你年纪还小,婚姻大事以后再说。别张口闭口与旁人攀亲戚,你不羞我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云清急了,忙说:“爹,我不小了,今年都有十二了。明年,南哥哥就到了适婚年纪了,他说会娶我的……” 云锦沉下面容,厉声打断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三皇子贵为皇子,更是如此。不管他与你说了什么,他的婚事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懂吗?” 云清睁大着眼,神采奕奕的眸子顿时没了光彩,气焉焉缩在一团。 云锦瞧他这副神情,不由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他温声道:“清儿,我对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伤你的心,而是为了保护你。这世间有许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相信三皇子对你一片真心,也相信他的承诺。”又道:“承诺与现实虽一步之遥,却是难如上青天。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终点,为父不想你也这样,明白吗?” 云清露出两只眼睛来,水灵的眸子转了转:“爹,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喜欢南哥哥,也可以继续与他来往,但我们不能相守一生,对吗?” 云锦张了张嘴,无奈叹了一口气。陛下曾多次找他,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的警告;陛下目前不会对他们动手,但往后却不一定了。他不敢痴心妄想攀皇亲,只希望一家人能平平安安。清儿年纪虽小却冰雪聪明,早一点跟他说明白,总比往后再说害了他。 “我明白了。”云清喃喃细语,一双眼睛重新埋进怀里。 云锦轻轻的叹气,伸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一时间静悄悄,自有车轮滚动声有节奏响起。一刻钟过去,车轮声忽地消逝了,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二老爷、小公子,到了。” 云清抬起头,眼尾红通通的,睫毛上还镶着泪珠。他揉了揉眼睛,佯装得若无其事:“多谢父亲教诲。” 若真是明白了,就不会一改往常,特意用敬词。云锦摇头叹气,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清儿性子倔,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左右不过是陛下要了一家人的命,这有何关系?到了阴曹地府他们还是一家人。 “下车吧。”云锦嘱咐道:“今日是宫宴,你第一次用哥儿示人,尽量少说话多观察。”说着他走下马车,微笑说::“以后你与她们打交道的时间还长着呢。” 云清当场怔住,只见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七十八章 云锦走下马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徐步向宫门走去。走了几步,身边空落落的,他回头看去,只瞧云清傻愣愣看着他,杵在马车上一动也不动。他不由笑起来,说:“再不快一点,等会宫宴就开始了。” 云清猛然回神,立刻跳下马车,笑逐颜开道:“谢谢爹!”父亲这是默许他与南哥哥在一起了……他兴高采烈随在云锦身后,两人一同进入宫门。 今日乃元宵佳节,为此宫中特设朝宴,以示君臣同庆。其中,朝臣于前朝参宴,女眷则于后宫颤宴。云清是朝臣,云清是女眷,两人得分别参加宴会,故这一路上云锦费心说明,以免云清做错什么。 云清拍着胸膛,打包票说:“父亲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的,不会惹麻烦的。” 云锦握住拳头,面庞阴沉得发黑,怒道:“臭小子,你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忘记我刚刚给你说什么……” 云清连忙摆手说:“爹,你别生气,我记着呢!”说着忽然指向云锦身后,他道:“爹,你看你看,南哥哥来了。你不要揍我,不然他会心疼的。” 云锦双手紧握成拳,咯咯地作响,咬牙切齿说:“别拿殿下做挡箭牌。现在不好好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等你肯定要闯……” “云先锋。” 轻轻三个字,云锦立马松了拳头,面上的怒色也散去。他徐徐转过身,拱手行礼道:“卑职云锦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三皇子刚是束发之年,身量已长开,比云锦还要略高几分。只是身形微显单薄,瞧着瘦瘦高高。较幼时的模样相比,如今更是倾城绝色,隐有祸国殃民的架势。 一年前,三皇子的美誉就传遍多国,名副其实的第一美男。是以云清总是与他开玩笑说,要把他藏起来,免得被旁人抢走了。这个时候,仉南总是温柔失笑,看着云清默不作声。 他阔步走向云锦,连忙将他扶起:“云先锋多礼了。” “殿下,礼不可废。”云锦侧过头,又对云清道:“清儿,傻楞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殿下行礼?” 宫里向来人多眼杂,一个不留神就容易落了口舌。云清顺着云锦的话,合手抱拳:“小民云清参加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清还是金钗之年,脸上多少留许些婴儿肥。皮肤是漂亮的乳白色,在阳光下照得白皙透亮。近两年身量渐长,只比云锦矮出半个头。身姿秀长,端得一个出落亭亭。 仉南急忙扶住他,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做个样子即可,不必多礼。” 云清抬头嫣笑,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焉坏焉坏的。仉南愣了下,回眸轻笑,若无其事握着他的手。他道:“云先锋,我与清儿有几句想私下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云锦朝云清使了一个眼色,借以警告他不许在宫里胡来。事后,他拱手说:“那卑职先行告辞。”说完毫不留恋的告退,丢下云清一个人离去了。 云清望着云锦的背影,皱着一张小脸说:“唉,我爹都不要我了。”他回头看向仉南,又道:“明年你就能娶妻了,你会不会像我爹一样,不要我了?” 仉南忍俊不禁道:“我等你长大已经等了六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三年。等你及笄了,我就像父皇请旨。” “六年?”云清睁大着眼,显然被吓到了。他气呼呼道:“我还是6岁的时候,你就打我主意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男孩子。” 二年前,祖父与伯母一家知晓了他是哥儿。也由此,他恢复了哥儿身份。还记得恢复身份那天,他兴高采烈约着仉南相见。两人见面的那一刻,所有勇气化作了‘我心悦你’四个字…… “六年前,我就知晓你是哥儿。” 唰地一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云清指着仉南,结巴道:“你…你…早知道我是哥儿,那我那日与你表白心意时,你……” 仉南微微笑着,琥珀色的眼弯了起来:“我很开心。” 云清气愤不已,脸颊鼓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男人应该主动一点。你既然早就喜欢我了,应该……” 仉南凝视云清,唇角不由轻笑。因为生气缘故,白皙的脸庞浮着绯红,水灵灵的眸子熠熠发光。心头痒了痒,他俯下身吻上云清的唇……云清睁大眼看着仉南,整个人都木了起来,茫然得任他亲吻。 好在仉南分得轻重,知晓宫内人多眼杂。只是少焉,他就离开了云清的唇。云清猛然回神,捂住嘴巴道:“你在做什么?” 仉南笑了笑,说:“主动一点。” “你…你……”云清指着仉南,半晌说不出话。他咬着下嘴唇,呢喃软语没一点底气:“以后不准这样了。” “哪样?”仉南坏笑说。 乍然,云清莫名有了勇气,大声道:“没有我允许,你不许主动。不然,我就不理你了。”说着他挣开仉南的手,拔腿就向前跑去。 仉南急忙阔步上前,拉住他的手:“清儿,戊时来御花园,我有东西给你。” 眸子四处乱飘,云清也不应下只是说:“放手,我要走了。” 仉南松开手,望着云清远去的背影,唇角轻轻的笑了…… ******* 夜色渐浓,皇城内却张灯结彩、繁华喧嚣。后宫处,莺莺燕燕结伴而笑,一时间欢笑声满据。云清找了一个借口,趁机溜出了宴会。待出了宴会,他长呼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与一屋子的女人打交道,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过,皇后娘娘比他预料中要温柔许多,待他格外的亲昵。很难想象出那么温柔的人,竟会生出三皇子那种冷冰冰的性子。不过话也说回来,三皇子与皇后娘娘的容貌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只是三皇子比皇后容貌更出彩几分,将十分的容貌点缀到了一百分。 相较太后,倒是对他不冷不淡。看得出她即不反对他与三皇子,也不支持他们在一起。皇后娘娘的态度就很明显了,明摆着将他当成了儿媳来待。是以,宴会上的贵女瞧得他眼睛都发红了。 他走在漫长廊道上,思绪又回到了皇后娘娘身上。以前他没见着皇后娘娘,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如今见了皇后娘娘才猛然发觉有些奇怪。秦爷爷的三个儿女竟没一个与他长得相像。不仅如此,他们的样貌与秦奶奶也不相像…… 思绪间,他穿过了廊道,四周忽然静悄悄的。他连忙停了脚步,向四周环视,悠长的廊道只有红灯笼悬挂,不见一个人影出没……糟糕,他好像迷路了。 御花园内,一名男子只身伫立,遥遥望着廊道。他手里持着同心结,琥珀色眸子浮着温柔波光。同心结象征着永结同心,他特意向宫中姑姑请教后亲手做的,送给清儿以示意白头偕老之心。 时间匆匆,眸中温柔尽散,转而浮起凛冽的寒气。尚不到戊时,他就来御花园等待了。而今戊时待过,清儿还没有出现。这宫中多有龌龊,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思忖间,他急忙向宴会走去……果真如所料那般,清儿早早便出了宴会,至今没有下落。 他一面派人去寻云清,一面急忙去找云锦。云锦是清儿的父亲,最有权力知晓清儿不见的人。相较他的慌张,云锦镇定多了。他思量一会,沉声道:“殿下,此事不宜高调寻人。陛下对清儿的印象向来不佳,若是第一次进宫就闹出这种事来……” 仉南怔了怔,脱口道:“可是,清儿……” “殿下无忧。清儿应该是迷路,不一定是出事了。”云锦打断他:“殿下大概不知,清儿他是一个路痴。平日里瞧不出端倪,但在陌生环境里就能瞧出端倪了。清儿第一次来皇城,宫里又支路旁多,多半是迷了路。” 仉南愣了一下,想起第一次与清儿见面。正是清儿跟在他身后迷了路,到处乱逛而去了外祖母院子里。他道:“这样说来,那清儿应该是在去御花园路上迷路的。” 云锦点点头:“应该是如此。”又道:“殿下,把派去找清儿的人撤了吧。卑职对宫中尚熟,愿与殿下一同去找清儿。” 另一边,云清转得晕头转向。他隐约觉得好像走过这条道,又觉得好像没走过。这宫里就好像迷宫一样,条条道都长得一模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云清拍了拍脑门,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南哥哥就在前方。 他深吸一口气,迈着腿又继续向前走。兜兜转转,忽然间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年纪不轻了却分外的温柔。一时间他热泪盈眶,终于…终于遇到人了!他顺着声音走去,女子声越来越清晰,听着还有些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 他慢慢的走近,一个男子声横空出现。不似哥儿的柔细,声音十分浑厚,他道:“太后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太后虽是厌恶我,但只要我一日是国公夫人,她就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给我难堪。” 第七十九章 国公夫人?云清屏住了呼吸,不禁放轻脚步,蹑手蹑脚走去。 男子叹一口气,道:“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我怕她一时冲动,不顾一切去伤你。她毕竟是太后,连洛帝都要让她三分。”又说:“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如此。” 女子温柔笑笑,放柔嗓音说:“没有你,也有秦苏(秦国公)。她厌恶我,只需要一个原因就好。” 云清蹲在窗台下,扬起头透着窗隙看去。仅是一眼,他瞳孔猛缩,急忙捂住了嘴。秦奶奶?她怎么会在这里。 以后你还是少进宫,我不放心你与她接触。”男子顿了顿说:“我在宫里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秦太君摇摇头:“这宫里处处暗藏杀机,不进宫亲眼瞧瞧,我总是不放心你。倘若你不想我进宫,就早日离开皇宫。”顿了一下,又说:“有空出宫去看看熙儿。秦苏虽然待他很好,可毕竟你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男子打断她:“做秦国公儿子比做我儿子好。熙儿既然不知晓身世,就永远不要知道吧。我去特意看他,反倒会惹人怀疑。” “纪钦……” 云清两眼瞪得溜圆,后面一个字也听不清楚。秦国公有儿子一女,皇后娘娘为长,秦将军为次,小公子秦熙为幺。皇后娘娘博览群书、秦将军勇冠三军,而这个秦熙只爱与金钱打交道。故他长年在外经商,嫌少才回京一趟。云清虽在秦国府长大,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 忽地,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二话不说把他扛走……待两人走远,云清才无力道:“爹,把我放下来了吧。” 云锦将他放下,满意道:“臭小子还算有良心,居然能认出我来。” 云清耷拉着脑袋,在父亲捂住他嘴巴那一刻,他就知道是父亲了。父亲身上长年有一种香味,那是母亲为父亲做的香囊味道。他道:“爹,刚刚你也听见了对不对?” 云锦收敛面容,态度变得严肃。他抓着云清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清儿,如果你还想与三皇子在一起,刚刚听到的话你必须得忘了。” 云清抬起头,迷茫道:“可是……” “没有可是。”云清打断他,“秦国公待我如子,这件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但是清儿,有些事大人们知道就行了,你们小字辈没必要知晓。这样对你好,对长辈也好,明白吗?” 云清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云锦放开他的肩膀,柔声说:“把这件事忘了,永远不要提起……” 画面乍破,裴子戚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响起孙翰成的呼气声:“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不醒整整八天了?要是你再不醒来,你肚……” 裴子戚连忙坐起身,一把抓住孙翰成的手,“秦国公、秦将军当年是怎么战死的?” “啊?”孙翰成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有些发蒙。 秦国公一生少有败绩,而在那次战场上却突然死了。洛帝深爱皇后,绝不可能做出令皇后伤心的事。只要秦国公不造反,他就不会想方让秦国公死。然而,秦国公一生忠君爱国,造反之事绝无可能。那么…… 如果父亲是因为知道了什么继而被杀,那么秦国公、秦将军也一定会知道,父亲断没有瞒着他们的可能。而那么巧,父亲去世后,没过多久秦国公、秦将军也逝世了,全是在五年前、死因全是战死。他不相信这是巧合,或着说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具体怎么死的,我也不清楚。这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死了就死了,没那么多缘由。”孙翰成想了想说:“如果你非得想知道当年秦国公、秦将军是怎么死的,估计得问一问当年活下来的士兵。” 裴子戚拉开被子,准备下床说:“我先回府找仉南,让他帮我找一找当年幸存的士兵……” 孙翰成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苦哈哈道:“姑奶奶,你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折腾来折腾去了。你已经昏迷不醒八天了,这八天你就没吃什么东西。你自个不吃行,但总不能亏待了肚子里的孩子吧。” 裴子戚当即怔住,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第46节 孙翰成扶着他趟下,“裴子戚,你怀孕了,二个月了。你身体出现反常,不是因为生病了,而是因为怀孕了。”末了又补充道:“吴果亲自给你把的脉,不会错的。如今月份浅,瞧不出男女。过些时日,我再让他给你把下脉。” 裴子戚完全惊呆了,机械的点点头,下意识回了一句谢谢。 孙翰成一边拾被子一边说:“这几天,你一直昏迷不醒,动了胎气。吴果给你开了安胎药,喝几天就没事了。但你得好好养几天,不然这孩子可能保不住。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 裴子戚这才回神,颤着手抚上肚子。他哑着嗓子道:“你告诉仉南了吗?” 孙翰成睨笑他一眼说:“我连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该到处胡说吗?”又道:“这孩子真是三皇子的呀?” 裴子戚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个,翰成。我怀孕了,你就一点不惊讶?”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惊讶过了。”孙翰成摇头叹气说:“我就说我不喜欢哥儿吧,瞧着处着跟男人没什么区别。”又道:“不过你也真是的,连怀不怀孕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生病了。还好是吴果给你把脉的,要是换个人,我看你怎么收场!” 裴子戚垂下头,轻轻的说:“系统。” 系统跳出来,战战兢兢道:“戚戚,你喊我呀?前两天,我收到了总部的检测结果,你怀孕了……”说到这里,它哇哇大叫:“戚戚,你不要生气啊。怀孕检查系统只能识别女人,哥儿怀孕识别不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总部已经给我升级过了,以后能识别了……”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一行人井然有序闯进房内。为首的是大理寺少卿冯敬。孙翰成面色一沉,厉声道:“冯大人,你擅闯我刑部是什么道理?” 冯敬冷哼一声,拱手道:“我可不是擅闯。我乃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捉拿钦犯裴子戚。” 第八十章 “钦犯?”裴子戚扬起眉梢,冷笑道:“敢问冯大人一句,我所犯何罪?陛下的圣旨在何处?” 冯敬挪着两条粗短的腿,胖硕的身躯微微颤抖。“何罪?”他讥笑看向裴子戚:“当然是杀头的死罪。罪妇杜琼儿已服法认罪,指认你教唆她谋害大皇子殿下。裴大人,不,裴子戚。你若识趣,就乖乖随我们走一趟。要不然,就别怪我动手了。” 孙翰成看向裴子戚,眼神示意说:你与杜琼儿联手弄死大皇子了? 裴子戚摇了摇头,一脸懵逼:没呀,我有那么蠢吗? 短暂的交流结束,裴子戚掀开被子,起身道:“好,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话我说在前头,我与杜小姐并不相熟,更不谈上教唆谋害大皇子。” 冯敬冷哼一声:“这些话裴大人还是留到大理寺去说吧。在这里可没人听你说。”他合手抱拳,又孙翰成道:“孙大人,大皇子被害一案,陛下指明由大理寺独审。还望孙大人能配合,莫掺和在其中。” 孙翰成笑了笑:“凡事都得有个规矩。自高祖以来,凡遇重大案件,皆由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实行三法司会审。大皇子被害这等大案,只有大理寺独审怕是……” 冯敬冷声笑了,拿出圣旨道:“孙大人好好看看,此乃陛下亲笔书写。” 孙翰成双手接过圣旨,展开迅速浏览,面色惊愕失色。他看完后,朝裴子戚轻轻点了点头。几日前,大皇子突然毒发身亡。洛帝命大理寺彻查,经查乃是大皇子杜琼儿所杀。 如今杜琼儿已被大理寺关押。她已矢口认罪,并指认裴子戚为同谋。洛帝下旨由大理寺独审此案,刑部与御史台不得插手。 裴子戚微微一愣,看来洛帝是铁了心想借此事弄死他。 “孙大人既已看圣旨,可否将圣旨归还了?”冯敬摊开手,放出孙翰成面前:“卑职还等带着人犯,赶紧回大理寺复命。” 孙翰成将圣旨归回,笑笑说:“我与子戚相识多年。或许过了今日,我与他再无相见之日。”顿了顿又道:“我想送他一程。到了大理寺,我自会离去,绝不会干涉各位大人。” 冯敬接过圣旨,眉头紧皱,脸上的肉堆成一团。他是巴不得杀了裴子戚,以泄心头之恨。他女儿冯遥虽只是大皇子侧妃,但深受大皇子宠爱,入大皇子府没多久后就传出了喜讯。 这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现在却落到了这般田地。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改嫁是断没可能了,他的女儿以后要该怎么活?这皇家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思及此,心头一阵阵抽疼。若说没有裴子戚参与,单凭杜琼儿那个蠢货,怎么可能杀得了大皇子?裴子戚的本事有多大,他是亲自领教过的。他女儿能成为皇侧妃,还多了裴子戚出手帮忙。 可他也明白,裴子戚虽然倒下了,但孙翰成还是刑部尚书。他官职不如孙翰成高,女儿又没有大皇子作依仗……他松开眉头,强压怒气道:“只要孙大人不妨碍办公,大人请自便。”说着抬了抬手说:“来人,把裴子戚扣起来,带回大理寺。” 两名狱卒应诺,持着铁链走向裴子戚。手脚扣上沉重的铁链,两名狱卒一前一后押着裴子戚。孙翰成站起身,阔步走到他身侧,仅用两人可听见声音说:“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一定要扛住,不能认罪。” 裴子戚点了点头,又听见系统说:“戚戚,总部还没给我完全升级。你现在怀了孩子,我可能不能照顾那么多……” 裴子戚打断它:“没关系的。你保护好孩子就好,我扛得住。” 孙翰成挑了一些人手,专门护在裴子戚身侧。小心驶得万年船,裴子戚现在是双身子,避免有人趁机作妖。冯敬倒视而不见,只顾走上马车,吩咐说:“你们看好裴子戚,别让他跑了。” 孙翰成愣了愣,蹙起眉头:“冯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今天来得匆忙,忘带囚车了。”冯敬笑了,两眼眯成线,两边腮帮子肉颤了颤,说:“犯人得有犯人的模样,难不成裴子戚还想坐马车去?当然是走着去大理寺了。” “你……”孙翰成指着冯敬,手指微微发抖。刑部距离大理寺,足有一个时辰多的路程。他道:“你忘记带囚车了,刑部有的是囚车。本官不介意借给大理寺用一用。” “多谢孙大人一片好意。”话锋一转,冯敬说:“只是此事重大,卑职官微言轻做不了。卑职得请示陈大人,陈大人允诺了才行。”说着他挥了挥手,高声道:“上路!” 孙翰成双手握成拳,望着马车眸子沉得发黑。裴子戚朝他摇了摇头,孙翰成一愣,缓缓松开了手。这只是一个开始,没必要现在就把关系闹那么僵。 孙翰成咬牙切齿说:“冯敬这个龟孙子,亏你还帮他女儿成了皇侧妃。现在你落难了,他居然这么对你。” 裴子戚摇头失笑:“他恐怕真以为,我与杜琼儿一同密谋杀害了大皇子,害他女儿成了寡妇。”顿了下,又说:“你去查一查,大皇子府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以我对杜琼儿的了解,荣华富贵比她性命还要重要。她杀了大皇子,等同毁了荣华富贵,这不寻常。” 孙翰成愣了愣,道:“好,我去查查。” 狱卒开路,繁华的街道让出一条笔直的道,两侧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一名书生小声说:“咦,那个犯人长得好像裴子戚裴……” 一个老者连忙打断他:“吁,年轻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大人深受陛下的信赖,怎么可能会沦落为阶下囚?之前杜淳杜大人弹劾裴大人,结果可是砍了脑袋的。” 男子脸色一白,不再言语。一旁的男子胆子大一些,疑惑说:“那犯人的身旁站的,好像是孙翰成孙大人。孙大人与裴大人不是多年挚友吗?那这犯人……” “老天长眼了!”一名大汉一马当先,吐一口唾液道:“大奸臣裴子戚终于落马了!早该砍了他的脑袋,瞧瞧他做了多少罔顾王法的事!” 一语落下,整个街道沸腾起来,七嘴八舌。一名老人热泪盈眶:“陛下英明,看清了这个大奸臣的真面目!大晋国有救了。” 那些书生更是激动,脸颊兴奋得绯红。其中一个书生道:“这裴子戚平日里,就没干祸国殃民的事。京中多少大人惨遭他的毒手,今日虽得以伏法,可惜了那些惨死的良臣。” 欣喜若狂过后,七言八语激起了汹涌的愤怒。一个十四五的少年怒不可遏,拿着臭鸡蛋狠狠砸向了裴子戚,眼眶喷发着无法遏制的怒气。‘啪’地一声,鸡蛋落下,少年睁大了眼,眼中怒气变为了惶恐。他连忙跪下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喧闹的街道立马安静下来。孙翰成护在裴子戚身前,衣袍上满是鸡蛋汁,漫着一股腐臭味。孙翰成紧张兮兮道:“你没事吧?” 裴子戚张了张嘴,只是摇摇头。 孙翰成转过身,看着那名少年,眸子隐隐发红。他道:“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袭击朝廷命官……” “他还是一个孩子。”裴子戚轻轻的说。 “孩子?”孙翰成回过头,一字一句道:“你十五岁出任为官,一力挑起腐乱的朝纲。同样的年纪,你在为官为民,而他在用臭鸡蛋向你泄愤!” 裴子戚直视孙翰成,十分平静道:“所以,我是殿阁大学士,他只是一介平民。” 前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卡在街道中间。冯敬挑开车帘,伸出脑袋瞧了瞧,道:“怎么不走了?孙大人,您的脾气再大,也不得因此妨碍公务。” 孙翰成朝少年哼了一下,抬了抬手示意算了。队伍继续前行,孙翰低压嗓子道:“你就不寒心?” 裴子戚笑了,睨他说:“寒心什么?不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遥看着天空,喃喃道:“知道的人都不公允,还能盼着不知道的人公允吗?” 孙翰成怔了怔:“你会没事的。” 裴子戚抚住了肚子,微微而笑,目光转而坚定:“对,我会没事,必须没事!” 第八十一章 大理寺,两侧石狮子在阳光下威风凛凛。朱门大开,两旁端站着大理寺官员,按官职大小顺序排列。为首的是大理寺卿,他端正站定,只手位于腹前遥遥相看。待见马车驶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为官之道,端的不是满腹经纶,而是观为人处事。陛下命他们彻查大皇子被杀一案,裴子戚有没有罪还得另外一提。如果没罪,他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出来,殿阁大学士跑不了。就算有罪,裴子戚把持朝政五年有余,又岂是那么容易倒下的? 如今趁机落井下石,今后苦的就是自己,裴子可是睚眦必报的人。至于冯敬,左右是要死的人了,他就不用费心提点了。思及此,他闪了闪眸子,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冯敬挑开车帘瞧了瞧,见长官领众官相迎,吓得面色隐隐发白。他急忙命人停车,连滚带爬下了马车。他蹬着两条肥腿赶忙跑过去,曲着身躯阿谀谄笑:“大人,您怎么站在门口?这天多冷呀,万一……”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绕开他,阔步走向后头的裴子戚。他脸上扬起粲笑,拱手道:“裴大人、孙大人,卑职许申高参见两位大人。” 裴子戚看了看两侧端立的官员,笑笑说:“许大人客气了,在下乃戴罪之身,万万担不起大人二字。” 许申高抬起手,连忙道:“裴大人千万别这么说,在卑职心中您永远是大人,卑职永远是小人,受得起这大人二字。” 孙翰成笑了,扫了扫一旁脸色苍白的冯敬:“许大人,可比某些人有眼力多了,也难怪某些人要靠卖女才能求荣。” 许申高拱手笑笑,又对裴子戚道:“裴大人请放心,卑职定会还大人一个公道。今日请大人来大理寺,实乃协助调查大皇子被杀一案,绝无其他的意思。若是有人因此误会了,做出得罪大人的事情,还望大人能见谅。” 苍白的面色透着铁青,脸上肥肉阵阵的颤动。冯敬忍不住了,拱手道:“大人,案子尚未审理,您怎么能妄言裴子戚无罪?卑职瞧着,正是裴子戚与罪妇杜琼儿串通一气谋划谋划大皇子殿……” “冯大人!”许申高消了笑容,厉声打断他:“本官说的是还一个公道,什么时候说了谁有罪谁无罪?正如冯大人所说,案子尚未审理,冯大人怎么能出口断言裴大人有罪?”顿了顿,恍然大悟道:“本官想起来了,大皇子侧妃乃是你家闺女。为了避免有失偏颇,此案冯大人就不必插手了,本官自有安排。” 冯敬瞠着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道:“大人,卑职——” “够了。”许申高肃起面容,大声呵斥:“冯大人,有一句话本官不得不提醒你。这里是大理寺,本官乃是大理寺卿!你若觉得本官做事有欠公允,大可上奏参本官一本。” 冯敬连忙垂下头颅,挡住脸上神情,闷声道:“卑职不敢。” “许大人好气魄。”孙翰成轻轻笑了,看了一眼灰败的冯敬,又道:“刑部还有事,我改日再来拜访大人。”说着他朝裴子戚眨了眨眼睛:我会去查此事,你一定要等我来。 裴子戚轻轻点了点头。 短暂的交流并没落入第三个人眼中,许高申拱手作揖道:“恭送孙大人。” 待孙翰成离开,许申高命人把裴子戚带去了牢房。牢房宽敞明亮,墙顶有一个小阁窗,阳光能透着窗子落进来。地上很干净,瞧得见青砖地板,显然有人打扫过了。牢房的一端摆着床,上面铺着褥被、枕头,另一端摆着四方桌子,上面摆放着茶杯茶壶。 裴子戚摸了摸被褥,感叹说:“以前我总用vip牢房来利诱钦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系统你说,许申高会不会先给我点甜头,然后再来折腾我?” 系统说:“不会吧。看着挺正常一个人,应该没有你那么变态。” 裴子戚:“……” 系统砸了砸嘴巴,兴奋说:“戚戚,你饿不饿?今天商城新增了孕妇套餐,看起来挺不错的,你要不要试试看?” 裴子戚默了下,然后说:“刚刚走三个小时的路,有一点累了。我先休息一会,等会醒来再吃东西吧。” 系统有些失望,默默点了孕妇套餐,自己开心吃了起来。 裴子戚躺在床上,双手抚着肚子。他看着小阁窗,神情渐柔,似乎透着窗子看到了某个人。不一会儿,他有些倦了,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暮色悄降,金阳收了灿灿的耀光,照得天边一片深红色。许申高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又敲了敲两侧颈部。忙了一天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大皇子被杀虽是重案,但罪魁祸首杜琼儿已伏法,其他人等也就可轻可重了。 左右是为陛下做事,陛下都不着急,命他们迅速破案。他着急什么?再说,此事还牵扯到裴子戚,更不能轻举妄动了。他负手前行,步伐轻而缓,端的悠闲自在。 “许大人,许大人。”身后突然传来慌忙的呼喊声:“许大人请留步,大事不好了。” 许申高停下步伐,侧身看去,只见一名狱卒匆匆跑来。他蹙起眉头,沉声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有人劫狱了?还是犯人跑了?” 狱卒喘了喘气,摇了摇头:“都不是,是冯大人带人去了牢里。他要提审裴子戚裴大人,没您的命令卑职等不敢让他提审呀。如今冯大人已在牢里闹上了,您看?” 许申高怔了下,冷笑说:“他要寻死,难道我还要拦着他?本官早把话搁在前头了,此案他不必插手。他非要往上撞,我有什么办法?” 狱卒愣了愣,疑惑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要闹就让他闹,尽管闹。”许申高讥笑说:“明早我再找他算账。” “那今天……” 许申高打断他,语气渐冷:“今日我已经回府了,你也没见着我,明白吗?”大皇子虽然死了,但冯敬依旧是皇侧妃父亲。想要惩治他,不让他出一点错,怎么行? 第47节 狱卒立马反应过来,低声应诺:“卑职明白了。” 许申高勾嘴笑笑,头也不回离开…… 第八十二章 嘈杂的吵闹声好似炸开的锅,沸反盈天。裴子戚皱了皱眉头,徐徐睁开了眼:“系统,外面是怎么回事?” 系统紧张说:“冯胖子带人闯进了大牢,正在外面闹着要提审你。” 裴子戚愣了下,踌躇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系统叹了一口气:“不太好,看样子撑多久了。戚戚,要是他对你用刑,你就认了,咱们不吃眼前亏。等见了三皇子,有他好看的。” 裴子戚摇了摇头:“若我认了罪,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洛帝再不喜欢大皇子,大皇子也是他的儿子。我一个外人杀了他的儿子,他能让放过我?” 系统着急说:“可是……” “没有可是。”裴子戚打断它:“你只需要保护好孩子,其他事不用管。” 系统消了声息。 吵闹声越演越烈,脚步声连连响起。裴子戚坐起身,神色很从容。不一会儿,冯敬带着几名狱卒匆匆而来。他看了看牢房,又瞧了瞧端坐的裴子戚,冷笑道:“来人,把牢门给我打开。” 裴子戚侧目看向他:“冯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冯敬笑笑说,“一个将死之人何必浪费这么好的地。”转过头,又对狱卒道:“把裴子戚给我带出来!” 狱卒应诺,打开牢门。两名狱卒冲进牢门,扣住裴子戚的双手。裴子戚微蹙眉头,缓缓道:“大人觉得在下配不上此间牢房,知会一声就好。裴某有自知之明,定当配合大人换间牢房,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牢房自然会换。”冯敬笑诮道:“只不过,得等本官审了你以后,才会换牢房。” 裴子戚微微一愣,说:“冯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今日许大人所说的话?”又道:“若大人不记得,在下不凡与大人说说大晋律法。凡案件亲属者,一律不得接触案件,以防案件审理有失偏颇。在下没记错的话,冯大人乃是皇侧妃的父亲,也就是被害人的亲属。” “裴子戚,你果然是牙尖嘴利,难怪陛下也会被你蒙骗。”冯敬负手踱了两步,肥胖的身躯颤了颤,“本官自知说不过你,所以也不打算与你磨嘴皮子了。”说着冷了面容,对狱卒道:“将裴子戚捆上邢架。” 裴子戚却笑了笑:“冯大人,你不经允许擅自提审,就不怕许大人得知后怪罪于你吗?” 冯敬伸手弹了弹肩膀上的稻草,漫不经心道:“不劳你费心。等你定了罪,许大人念的就是我劳苦功高,而不是这一点过错。” 他朝狱卒抬了抬手,负手自行离去。两名狱卒得了他的命令,押着裴子戚走去牢房,捆上了邢架。裴子戚的神色很平静,全程没有情绪波动,仿佛一个木偶娃娃,任凭他们折腾。 冯敬站在刑具前,左看看右瞧瞧,最终一根皮鞭。这不是普通皮鞭,上面带着锋利的铁刺,密密麻麻排列着。他满意的掂了掂皮鞭,交给了狱卒:“给我狠狠的抽!他什么时候肯认罪了,就什么时候停手了。” 狱卒接过皮鞭,拱手道:“是大人。”说着抬手一鞭,甩在裴子戚身上。 白色的囚袍划开,瞧着白皙的肌肤绽开了血肉,鲜血渗出染红了囚服。裴子戚动了动眉头,神情依旧很平静。冯敬坐在椅子上,指手嚷嚷道:“给我使劲的点!” 二三十鞭下来,裴子戚垂着眉目,神情仍旧淡淡的。只是面色格外恍白,原本殷红的唇色白得透明。额间上满是汗水,身上的囚袍被鲜血占据,没了原有的颜色,只见一片艳红。 冯敬从袖口拿出一张薄纸,对一旁的狱卒道:“瞧裴子戚的样子,应该快要不行了。趁他现在有点清醒,赶紧让他画押认罪,免得有人说是屈打成招的。” 这张纸上写着杜琼儿的口供,只要裴子戚画押认罪,两人口供算是对上,那么这件案子也就这么结了。只要他拿着口供,连夜上交给陛下,那他就是破了一件大案。明日许申高就算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又能耐他如何?他可是立下了大功的人,升官封爵指日可待。 狱卒低声应诺,阔步向裴子戚走去。他捏着裴子戚拇指,朝口供名字处按去。忽然间,那只垂着的手活了起来,一把抓过口供,撕了个破碎。裴子戚费力抬起头,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没做的事,我不认罪。” 破碎的白纸纷乱落在地上,冯敬盯着地上白纸,瞳仁可怕地搐动。鼻孔喷着粗气,他抬起头道:“好好,你不识好歹是吧。来人,把裴子戚的手指甲、脚趾甲给我拔了!” 系统急忙跳出来:“戚戚,你承认吧。十指连心,拔手指甲很疼的。” 裴子戚没有说话,依旧垂着头颅,耷拉着沉重的眼皮。一片指甲被拔下,他禁不住的颤了颤身躯,闷声出了第一声。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整个人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上下满是汗水。汗水与鲜血混合在一起,流入了伤口里,又加剧了身上的疼痛。 整个过程裴子戚清醒无比,除去闷哼的第一声,其余时候他只是咬着嘴唇,咬得鲜血从嘴角留下,也不曾再哼一声。拔完了手指,接下来就是脚趾…… 时间流逝,繁星挣破了帷幕,嵌在天上闪闪发光。冯敬站起身仰着头,透过阁窗看了看天色。他拿出手绢,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心急如焚好像热锅的蚂蚁。再过一多个时辰到了夜禁时分,到时候他就进不了宫参见陛下了。 为了提审裴子戚,他可是把在大理寺多年培养的老底都拿了出来。不能折本又一事无成,必须要在夜禁之前进宫面圣。到了明日,功劳被许申高抢了不说,还有可能受到他的作难。 但问题是,他虽然提审了裴子戚,可牢中大部分的人不是他的人手,他们全是许申高的眼线。倘若太明显的屈打成招,定会被嚼舌根穿到许申高那里去。到时候功劳变成诬陷,落不到好还惹了一身骚。是以至少要看上去,裴子戚服法认罪才画押的。 心肠一狠,冯敬指了指一旁的寸把长的钢针,道:“拔完脚趾后,给他的指头全部定上针,针得给我定进去了,不得留在指头外面。定完针,再把他脸上的皮给扒了,我瞧着厌……” 他顿了顿,勾着嘴阴笑,对裴子戚说:“裴子戚,我知道你一定能坚持住,等着孙翰成把你救出去。不过我倒想看看,是我先把你折腾废了,还是孙翰成先救走你?”说着视线挪到了裴子戚裤裆处,他放柔了嗓音:“放心,你的命根子,我一定留到最后才切。” 系统听着瑟瑟发抖:“戚戚,你不想认罪,可以假装昏倒。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要与他作对,他真的很变态。” 裴子戚虚弱笑笑,说:“还不到时候。我拖得越久,他就越慌。”目光转而坚定,一字一句说:“他慌了,我才能活着出去。” 系统哇哇大哭:“戚戚,对不起。你丢玉佩那会,我检测到你身体出了异常。我以为那个小太监给你下毒了,就没在意玉佩丢了的事。我还给玉佩打马赛克,瞒着你玉佩是……” “没关系。单凭你把我带回来,足以让我感激你一辈子。”裴子戚轻轻笑了:“没有玉佩也还会有其他的东西,我们避免不了的。先让我丢了玉佩,激化我与洛帝的矛盾,再杀了大皇子陷害于我,他们是存心想借洛帝的手杀了我。” 系统不哭了,恶狠狠道:“洛帝就是个恶婆婆。” “仉南是洛帝心中的储君人选。因为我,他差一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储君,怎么可能喜欢我?”裴子戚自嘲的笑笑:“错在我是哥儿之身。” 系统难过的说:“戚戚……” 裴子戚似乎想到了什么:“系统,你老实告诉我,加满小穴属性是不是能多子?” “嗯,能生。”系统想了想说:“非常能生,像你现在就怀着龙凤胎。哥儿不像女人那么早显怀,得快生了才会显怀。所以,这个世界的医生通过把脉,就能知道哥儿是不是怀孕,还能肚子里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龙凤胎?” 第八十三章 墨色铺满了天空,繁星镶嵌闪着熠熠光芒。京郊处,“哒哒——”马蹄声喧天。所经过之处,地面微微发颤。为首的三人骑着马匹,奋力向京城赶去。一辆马车紧随身后,车身晃晃跄跄,飞驰而行。 “停车,停车!”忽然,马车里传出一名男子声,听着声音应该上了年纪。 前行三人停了下来。仉南抬了抬手,示意马车停下。他纵身下马,阔步向马车走去,道:“朱老先生,怎么了?” 车门被推开,一名老者走了出来。头发花白,胡须斑白,却瞧着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他跳下马车,双手叉着腰道:“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我快七十了?我一身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说着指了指额头说:“你瞧瞧你瞧瞧,这马车颠得额头都肿了。” 仉南拱手作揖道:“老先生,马上就要到京城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只能劳烦辛苦您了。” 老者哼了哼,环着手打量仉南,道:“小子,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这世间真的有死了能复活的人?还有你说什么平日无事,突然就昏迷几日不醒……”他顿了顿,疑惑道:“你该不会是骗我的吧。” “大胆,我们殿下何必要骗你?”一旁的玄衣男子站出来,正是许星川:“真是我们皇妃已几日昏迷不醒……” 仉南抬起手,止了他的后话。他道:“老先生,我夫人现在身怀六甲,又昏迷几日不醒,还请您能多多包涵。” “得了得了,再包涵也不急于这一时。”老者侧过身:“吴果虽然医术不精,但他好歹继承了我师弟的衣钵,你夫人与孩子没事的。”又道:“今晚先找个地休息,明日我再给你夫人瞧瞧。看病这事,急不得。” 仉南连忙道:“老先生……” 老者扬起眉梢,不悦打断他:“你再说,我就回去了。我院子里还有花花草草等着我呢,这马上要入冬了,我得好好照顾它们。” “又休息?”许星川上前一步,忍不住道:“这些天,你来来回回闹了多少次休息了?从京城到汴梁一路上,我们只花了二日。你倒好,从汴梁到京城花了整整五日有余。” 老者横眉竖眼,指着许星川,怒说:“这一路上为了赶路,死了多少马匹了?你们可以马不停蹄地赶路,但也要考虑下别人受不受得了。我是年纪一大把的老骨头了,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 许星川张口准备与他争执,却被仉南伸手拦下来。仉南垂下眸子,轻轻道:“好,休息一晚。”又拱手作揖:“老先生,还望您能信守承诺。” 老者哼了哼,环着手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待老者上了马车,玄衣男子指着马车,道:“殿下,你瞧瞧他。一路上总有各种由头拖延时间,我真怀疑他会不会好好给皇妃看病。” “他会。”仉南抬起头,清澈的眸子流转着琥珀色的光:“因为他是医圣。” 许星川愣了愣,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叹一口气。殿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云公子,结果云公子又染上了怪病。几日前暗线来报,说云公子在刑部昏迷不醒,吴神医都上刑部去了。 殿下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疯了。就连得知云公子怀了身孕的好消息,也没能冲淡殿下的担忧。殿下连夜带着他们,马不停蹄从京城赶去了汴梁。期间不知死了多少马匹,只是为了早一点找到当年的医圣。 医圣名为朱孟明,之前乃是留国的太医令,相当于太医院院长。他的师弟正是吴果的师傅,两人同出一门、同为留国太医令,被世人称为双圣。留国灭国后,这两人就消逝了踪影。各国都在暗中寻找他们,毕竟有个华佗再世的太医在身边,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次他们能找到朱孟明,还多亏了当年殿下命他们暗查吴果,无意中才发现了这朱孟明的踪迹。吴果的师傅几年前就去世了,如果连吴果都治不好的病,就只能指望朱孟明了。朱孟明脾气很怪,心情好时免费看病,心情不好死在他面前,眼睛也不眨一下。 当年他还是太医令时,就是这般的性子了,连留皇都奈何不了他。这一次,他们去寻朱孟明也是如此,一口就回绝他们了,理由还很简单:心情不好。后来不知殿下进屋做了什么,朱孟明又改变主意了,随他们一同上京给云公子看病。 仉南挪开视线,又道:“今日京中来消息了吗?” 许星川摇了摇头,安抚说:“殿下请放心,今日的消息虽然晚到一点,但我们的人跟在皇妃身侧,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仉南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去京城的那条路,安静的站立。不一会儿,前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声音紊乱仓促似乎很急促。仉南皱起眉头,凝着前方目不转睛。 片晌,一名玄衣男子骑着马匆匆而来。待见前方是仉南,玄衣男子连忙拉住绳缰,纵身下马。他单腿跪地,拱手道:“殿下,大事不好了。冯敬带人去了刑部,说皇妃与大皇子妃一同谋害大皇子,把皇妃关进大理寺大牢去了。” “什么?皇妃被抓进大牢去了?”许星川大惊失色,厉声道:“你们这群废物!皇妃现在身怀六甲,怎么能去大牢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 “卑职等人本想出手救出皇妃的。但大理寺大牢不知怎么了,突然到处都藏着禁军侍卫。瞧样子如果我们敢动手劫狱,他们会立马杀了皇妃。皇妃现在身怀六甲,我们的人手又不如他们多。卑职怕会有个闪失,所以不敢硬碰硬。” “宁愿杀了皇妃,也不让我们救走皇妃?”许星川咬牙切齿说:“这群龟孙子,要是皇妃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宰了他们不可!” 仉南抿着嘴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全身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胸膛翻滚着勃然的怒气。他道:“皇妃现在怎么样?” 玄衣男子摇摇头,道:“不太好。今早吴神医给皇妃把脉,说皇妃这几日昏迷不醒动了胎气,得好生休息,否则小皇子可能保不住了。” 仉南蓦地睁大眼,急忙转身上马,吩咐说:“许星川,你继续护送朱老先生进京城,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许星川应诺,又道:“殿下,你呢?” 仉南双手拉着绳缰,看着远方的眸子忽然变得冰冷:“进宫,要个公道。” 第八十四章 袅袅青烟、轻纱漫动,殿内万籁俱寂,弥着一股淡淡悲伤。一名男子曲身盘坐,手里拿着一件小儿穿的衣裳。他垂头端视衣裳,眼眶绯红,眼尾处挂着泪水。孙禄轻轻上前,柔声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洛帝抬起头,面容一夜间老了十岁。他叹气道:“孙禄,是朕害了老大。朕明知杜琼儿不是良善之辈,还把她指给了老大。若不是朕一意孤行,老大也不会……”说着轻轻的呜咽,拿起了手上衣裳:“这件衣裳是老大一岁多时穿的。那时候,他刚学会说话。朕每次去瞧他,他就‘父皇父皇’的唤个不停。”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大皇子殿下在天之灵,也不忍看到您为他伤心。” 洛帝抹了抹眼泪,“是呀,老大虽然为人欠妥,却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太后那里、朕这里,他从不缺了礼。一颗心呀,总惦记着我们,什么好东西都往东西送。”他哑着嗓子道,“朕平日里虽时常责骂他,但他也不会怨怼朕……” 孙禄伸手将他扶起来,顺着他的话应诺。人呀,总是这样。在的时候,拿着放大镜捉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等人不在了,又拿着滤镜回忆,只瞧见了好瞧不见坏了。 大皇子当然孝顺了,他心心念念着皇位,不孝顺怎么可能当得上太子?只有孝顺了,洛帝开心了,他才有机会登上皇位。只是可惜了,生前做那么多,到了死才被念着好。 彼时,一名小太监碎步进入殿内。他双腿跪地,俯身禀告道:“陛下,三皇子殿下殿外求见。” “老三?”洛帝怔了怔,随即冷哼一声说:“这个时候进宫来,肯定是为了裴子戚而来,不见!” 小太监垂头应诺,正准备起身告退,又听见洛帝说:“等等,让他进来吧。朕有几个月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的病怎么样了。” 小太监唯诺,曲身退下。少间,仉南阔步进入殿内。他单腿跪地,琅身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孙禄扶着洛帝缓缓坐下。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说:“快起来吧。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第48节 仉南没有起身,继续跪地道:“多亏了裴大人细心照顾,儿臣身体已无碍。听闻大哥逝世,望父皇能节哀顺变。” 洛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一回,你倒没与老二凑对。老二昨个就进宫了,你今日才进宫。老大是昨日清晨去的,凶手当夜就伏法认罪了。如今案子已交给了大理寺审理,想来再过几日就有结果了。” “儿臣进宫正为此事。”仉南抬起头,“儿臣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杜琼儿乃是杜淳之女,民间多有传言说,杜淳因弹劾裴大人而死。儿臣觉得是不是杜琼儿听信了传言,继而诬陷裴大人?” 洛帝笑了,冷言冷语道:“敢情你进宫是为裴子戚求情来了。不是来关心我这个父皇,也不是关心你大哥。杜琼儿亲口承认,是裴子戚指使她谋害老大。不然凭她一个在皇府寸步难行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害得了老大?” “父皇,这只是她一片之词……” “够了。”洛帝唰地起身,厉声道:“朕就实话与你说了吧,不管裴子戚有没有与杜琼儿一同谋害老大,这一次朕都不会轻饶了他。朕已给禁军下了命令,没有朕的命令,裴子戚只要踏出大理寺一步,格杀勿论。你若敢违抗圣旨,擅自带人去救他。禁军不会伤了你,但裴子戚的命是铁定留不住了。你上阵沙场多年,应该明白杀人比救人可容易多了。” 他冷冷道:“你该庆幸,没有鲁莽前去救人。否则,这会裴子戚就只剩一具尸体了。裴子戚手无寸铁之力,你的人就算是三头六臂,把他救出了大理寺也逃不出京城。这京城里除了禁军,还有御林军、卫戍营……” “父皇。”仉南打断他,琥珀色的眸子透着殷红。他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您为何要这般对他?这五年来您不理朝政,全是他帮您处理朝政。如今能四海升平,他功不可没。他扛着一身骂名,被人戳着脊椎骨谩骂,从不向世人解释,这是为何?因为您是英明神武的陛下,所有骂名只得由他承着……” “住口!”被仉南一语点破,洛帝怒不可遏。他赤红着双目,鼻孔撑得硕大,喷着滚烫的粗气。 世间不乏有才之人,为何洛帝唯独挑了裴子戚,让他来处理朝政?因为他深知裴子戚正是云清。不管裴子戚把持朝政多久,只要揭开他的哥儿身份,朝政就会重新回到他手上来。再则,把裴子戚留在身边,他就不用担心,裴子戚背着他与仉南再续前缘。是以他厌恶裴子戚,又不得不重用他。 裴子戚是一把好刀。然而再好的刀,终有一天会钝了。洛帝眯了眯危险的眸子,冷笑说:“裴子戚以哥儿身假扮男子,混入朝纲淆乱视听,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朕没有他追究实乃万幸,他还想图什么?” “父皇,清儿怀孕了,二个月了。”仉南轻轻的说。 “怀孕了?”洛帝愣了愣,怒气乍然全消。只是顷刻间,他又讥笑说:“倒是一个好借口。不过就算他怀孕了,这大牢他也得给朕待着。朕得对老大的死有个交代,在尚未确定他与老大的死无关前,你就不要指望朕会放了他。” 仉南垂下头颅,一张绝色面容黯然失色,澄亮的眸子也没了光彩。他俯下身,轻声道:“父皇,该说的话,儿臣全说了。您若执意一意孤行,请恕儿臣不肖。”说完,他朝洛帝磕了三个响头,面无表情站起身。 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听见洛帝道:“等等。”他停下步伐,侧头看向洛帝。 洛帝重新坐下,道:“朕知道你有脾气,但朕也是为你好。朕瞧这大理寺卿许申高是个难得聪明人,正巧他的闺女年前才及笄,如今尚未许配人家。朕觉得这是一门良缘,过几日朕会下旨,将许小姐指给你为妻。” 仉南淡淡看着洛帝,眼中没有一丝感情,仿佛瞧着是陌生人。他看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若不离去,任洛帝怎么唤也不回头。 洛帝气得浑身直哆嗦,指着仉南远去的背影,怒道:“混账东西,朕为了他好,他反倒还不领情!娶哪个女子不好?偏偏要娶一个哥儿。” 孙禄上前一步,提醒道:“陛下,云公子怀孕了。” 洛帝愣住了,渐渐消了气,叹气道:“朕知道。只要他乖乖允了这门婚事,朕立马放了裴子戚,还给他们指婚。这还不行吗?” “奴才说句冒犯的话,殿下一心都在云公子身上。陛下要殿下另娶他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孙禄曲着身子,轻言细语道:“如今云公子怀的是男孩女孩尚不清楚。倘若是男孩,那可是皇长孙呀。” 洛帝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缄默不语。沉思片晌,他自语说:“那指婚一事再等一个月吧。一个月后,让太医去大理寺瞧瞧。若是裴子戚怀的是女孩,那就怪不得朕了,只能怪他肚子不争气了。” 孙禄曲身退下,仿佛听见他的自语一般。只是在转身之际,轻轻弯起了嘴角。 ******* 许府前,红灯笼高高悬挂,照得门前一片光亮。寂静的街道,一辆马车驶来,缓缓停在了许府门前。许申高晃晃跄跄走下马车,两颊弥漫着绯红。他素来喜欢饮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许夫人惦念他的身体,便严禁他饮酒。他又是个怕老婆的主,只好偷偷去外头喝酒。这不今日嘴馋了,在外面喝了几杯才回府。他胡乱拍着大门,大声嚷嚷道:“开门,开门,快开门。” ‘咯吱’一声,朱门打开。管家伸出脑袋,瞧见是他,脸上扬起粲笑:“老爷,您可回来了。宫里来公公了,等您好一会儿了。” 许申高听见宫里来人了,酒劲立刻散了一大半。他轻声问道:“是那位公公?” 管家推开大门,曲身迎着他:“就是经常来府上的那位公公。” 闻此,许申高不由松一口气。他没有裴子戚的本事,能摸得清陛下的圣心,但好在他有几分收买人心的本事。他在宫中收买几位公公,有什么消息他们便会往他府上递。虽然消息总要晚上几日,但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他阔步向前厅走去,头上酒劲慢慢消散。待到前厅,他拱手灿笑:“抱歉抱歉,让公公久等了。大理寺今日诸多事,是以回府晚了。” 公公起身相迎,笑说:“许大人客气了,公务要紧,小的等等也不碍。” “多谢公公善解人意。”说着,许申高取下身上的玉坠,递到公公手里:“今日公公前来,不知是有何事?” 公公掂了掂玉坠,喜笑颜开道:“恭喜许大人,许大人马上要成为皇亲国戚了。前几日,陛下拿着各个府小姐画册瞧了许久,正好瞧上贵府的许小姐。” “陛下这是要选皇妃了?”许申高喜上眉梢,连忙道:“敢问公公一句,不知陛下是帮哪位殿下选皇妃?是不是二皇子殿下呀?” 公公摇了摇头,笑盈盈道:“是三皇子殿下。” 许申高当即脸色大变,又马上恢复如常,快得仿佛只是眼花。他干笑两声,拱手道:“大喜事呀,大喜事呀,多谢公公相告。” 公公笑容满面,说了几句贺喜的话,带着玉坠满足离开。待公公离开,许申高的脸色再也掩不住了,黑压压的一脸阴沉。他大手一挥,高声道:“来人,备马车,去大理寺。” 恰是这时,许夫人款款而来。她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刚从大理寺回来,怎么又去大理寺了?若不是重要的事,就明日再去吧。” 许申高咬牙道:“陛下准备将馨儿指给三皇子殿下。” 许夫人愣了下,喜出望外说:“这是天大好事呀。”她连忙转身走去,满脸笑容:“我得赶紧告诉馨儿去,让她……” 许申高横眉拦下她的去路,怒斥说:“妇人之见!五年前,云家小公子去世,三皇子差点在他坟前自刎殉情。你若想馨儿守一辈子活寡,尽管让她嫁去三皇子府!” 许夫人这才变了脸色,慌张道:“老爷,那这可怎么办呀?陛下的旨意我们又不能违抗。” “别慌,陛下还没下旨,这事就还有变数。”许申高沉声道:“我是没本事让陛下改变心意了,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我现在赶去大理寺大牢救下他,让他承我一个人情。往后我去求他,他也不能一口拒绝我。” “刑部大牢?”许夫人将信将疑说:“一个犯人能改变陛下的心意吗?” 许申高笑了笑,面色稍稍变善:“这可不是普通的犯人,大晋能国泰民安他居功至伟。眼下他虽然是犯人,可日后就不一定了。”他顿了顿,目光隐隐发狠:“只要陛下不亲审此案,我是大理寺卿,我说他没罪就没罪。” 作者有话要说:  裴子戚:你看,除了我没人要你吧。赶紧对我好一点 仉南笑了笑,然后抱起裴子戚说:好,我一定对你很好 裴子戚:……喂喂,你抱我去床上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夜色宁静,繁星无声眨着眼睛,闪闪发亮。寂静的街道上廖无人烟,一匹马飞驰而过,乍然划破了沉寂。马匹奔驰而行,待到大理寺猛地停了下来。仉南纵身下马,阔步进入大理寺。 值夜的主簿正在打瞌睡,突然听见匆匆脚步声传来,不悦的皱起眉头。这大晚上的谁还跑到大理寺来,他不欢的抬起头,待见是三皇子殿下,神色当即大变连忙起身行礼。 仉南瞧都没瞧他一眼,步履匆促向大牢走去。他面容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宛如即刻喷发的火山。 藏在墙角的禁军见三皇子走来,犹豫道:“三皇子殿下来了,我们该怎么办?要阻止他去大牢吗?” 另一名禁军看了看三皇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说:“三皇子殿下来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陛下的命令是,不许有人带走裴大人,裴大人还在牢里呢。” 那名禁军想了想,再瞧了瞧三皇子杀气腾腾的模样,最终也消了声息。 ******* “咚——”锣鼓声重重响起,一名男子高声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夜有五更,每更分三点。所谓夜禁,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如今锣鼓响起,正是一更一点,再过两点就是夜禁时分了。 大牢内灯火通明,潮湿的空气里透着丝丝阴凉。即便如此,冯敬却是汗流浃背,汗水如雨水般滑落。他拿出手绢,双手微微的发颤,不停擦拭着脸上汗水。他看着裴子戚,咬牙道:“裴子戚,我再问你一句,招还是不招?” 裴子戚抬起头,轻轻的笑了。面色瞧不见一点血色,嘴唇白得发亮。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不认真听就听不清一个字:“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的事,我不认罪。” 冯敬紧崩着牙,鼻孔鼓得硕大。他连忙转过身,抓起案几上的钢针,道:“给他的手指、脚趾给我定上。我看他还嘴不嘴硬!”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也是怪了,其他犯人这么来折腾,早就屈打成招了。可到了裴子戚这里,奄奄一息撑了这么久。要不是顾忌许申高的眼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裴子戚折腾昏死过去,直接给他画上押。 狱卒接过钢针,踌躇道:“大人,这脚趾还没拔完呢。您看?” 粗大的鼻孔喷着粗气,冯敬恶狠狠道:“没拔完也给我定上。”他顿了顿,朝裴子戚冷冷一笑:“裴子戚,你可想好了?这钢针入了手指,你这一双手就算是废了,以后再也提笔写不出一手好字了。” 裴子戚无力的垂下头,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倘若我招了,去阴曹地府写一手好字有什么用?” “好好。”冯敬恼羞成怒,怒斥道:“听到没有?快给我定上……”话未说完,肥胖的身躯飞向了空中,‘轰’地一声巨响撞上了墙壁,又狠摔在了地上。他瞠目看去,双眼满是恐惧,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也不敢伸手擦拭。 他连忙跪下,身躯哆哆嗦嗦:“卑职参见三皇子殿下。卑职不知殿下驾临,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狱中人全跪在了地上,勾着脑袋瑟瑟发抖。任谁都瞧得出,三皇子殿下非常生气,甚至想砍了他们的脑袋。 仉南没有理会,急忙走向裴子戚,轻轻解开了绳索,唯恐弄疼他的伤口。裴子戚努力撑开眼皮,苍白的嘴唇勾出一个浅笑:“你的生气样子,一点也不好看。” 仉南将他横抱起来,放柔了神情:“等我一会。” 裴子戚倚在他怀里,想点点头回应,却怎么使不出一点力气。仉南看向跪地的狱卒,冷声道:“你们在裴大人身上用了什么刑?” 一名狱卒抖了抖身躯,如实道:“鞭刑、拔指……”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仉南,再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谁的命令?谁行的刑?” 行刑的狱卒怛然失色,赶紧磕着脑袋‘砰砰’作响。他指着冯敬,惶恐不安道:“殿下,是冯大人命我这么做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小的是无辜的啊!” 冯敬瞪眼看向狱卒,一张油腻的脸惨白无光。他栗栗危惧爬向仉南,颤着声道:“殿下,裴子戚乃是钦犯,是圣上命卑职……” 仉南抬起脚,一脚踹开了他。肥胖的身躯再次撞上了墙,大口大口鲜血涌出,染红了青色的官袍。仉南淡淡道:“他们想对裴大人用了什么刑,就加倍用在他们身上。”说完抱着裴子戚,阔步向牢房走去。 狱卒起身应诺,命人将昏迷的冯敬、软瘫的行刑狱卒架上了邢架…… ******* 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裴子戚对系统道:“系统,我好困。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想跟仉南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好。” 静默了少间,裴子戚徐徐睁开眼。他抬起头看向仉南,轻声道:“好了,把我放下来吧。这大理寺的牢房,每间都是一样的,不用挑了。” 仉南垂下眸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最近一间牢房。他轻手轻脚将裴子戚放在床上,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水光:“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带你离开。等我……” 裴子戚伸手抵住他的唇,止了他的后话。缺了指甲的手指满是鲜血,触在唇上一股温湿染红了唇。裴子戚愣了愣,连忙收回手,却被仉南一把握住。仉南垂目看向他的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瞳孔,温声道:“明日我带大夫来,你很快就好了。” 裴子戚笑了,笑容很浅却出奇的魁丽。他抚上仉南的脸,轻轻划过他的眉宇:“不要皱眉、不要自责,不是你无能,而是人生在世不尽如意。我不能避免,你也不能避免,与我们是否强大无关。只要你活着我活着,我们就还有未来。这一次,我会紧紧握住你的手,不会再离开你。” “清儿。”仉南轻轻的说,眼中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裴子戚温柔笑笑,拉着他的手抚上肚子:“仉南,我怀孕了。” “我知道。”仉南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手指微微的发颤,喃喃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孩子没了可以再有。 裴子戚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仉南我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仉南怕碰到他的伤口,只是伸手圈住他,轻嗯了一声。他抬头看向阁窗,双眸泛出晶莹的水雾,那是化不开的悲伤…… ******* 晨曦悄然露出了脸,洒落在大地上,驱散了黑夜。朱孟明走下马车,先伸了一个懒腰,再左右扭动着脖子。许星川见他醒来,连忙上前道:“朱老先生,您醒来了就好,我们赶紧赶路了吧。” “赶路?”朱孟明挑起眉梢,环着手道:“赶什么路?我是答应了你主子,陪他上京给人看病。如今你都主子不在,我还上什么京?” 许星川瞋目切齿,强压着怒气道:“朱老先生,你不能言而无信。皇妃动了胎气,现今又在大牢里,你……” “得了得了。”朱孟明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实话与你说吧,若不是你主子亲自去请我,杀了我我也不会上京城来。你主子也知晓这个理,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 许星川怔了一下,急忙上前一步,脱口道:“朱老先生……” 朱孟明转过身去,敲了敲自己的肩膀:“辰时再走,多一刻我也不走。”末了又补充一句:“没得商量,要了我的性命也别想。” 许星川气得手指发抖,咬着牙转身离开了。 第49节 待到辰时,许星川才驾着马车匆匆赶往京城去。到了京城,得知皇妃还在大牢里,又马不停蹄带着朱孟明去了大理寺大牢。 仉南抱住裴子戚一夜没睡,是以许星川看见他时,双眼通红好似发狂的野兽。他轻轻唤了一声殿下,仉南连忙抵住了嘴,示意不要吵醒了裴子戚。 许星川瞧了瞧熟睡的皇妃,急忙止了声侧身站立。仉南轻轻放下裴子戚,给他盖好被子,对着朱孟明做了一个请状。朱孟明摸着胡须,用眼神看了看牢房外。仉南当即明了,带着许星川离开了牢房。 两人站在空荡的廊道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许星川紧握着拳头捶向了木栏:“那群龟孙子居然对皇妃用刑了!” “许星川。” 许星川回过神来,连忙拱手道:“卑职在。” “让郡王他们连夜赶回北漠。”仉南顿了顿,哑着嗓子道:“通知赛克巴(北漠将军),让他举大军南下,压境晋国边界。” 许星川瞪大着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支支吾吾道:“殿下,您这是?” “我不敢拿清儿的性命做赌注。”仉南闭上了眼,唇色微微发白:“父皇铁了心不放过清儿,我别无选择。” “可是…可是……”许星川慌忙跪了下来,“殿下,您这么做会被天下人唾弃的,不孝不义的骂名会伴随你一生。千秋万代也要担着这个骂名,带着外族人灭了自己的国家,害得族人家破人亡。”他俯下身子,磕了一个头:“殿下,还请您三思。陛下再不适,也是您父亲。一旦晋国国破,陛下就是亡国之君,您这是等于在逼死他呀。”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仉南慢慢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了红色:“这京中有禁军、御林军、卫戍营,各州府有府军,边界还有边防军。你有多少把握仅凭我们在京城的人,能带着清儿离开晋国去北漠,不伤他分毫?” 许星川怔住了,猛地抬起了头。禁军是洛帝的亲兵,御林军是保卫皇城的军队,卫戍营则是保护京城的军队。如果三军一起出动,仅凭他们留在京中的人手,根本不能保证带着皇妃安全离开京城。就算他们侥幸离开了京城,也不一定能离开晋国。各州府兵、边界军…… 他们的人多半都在北漠,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来京城,还不如直接一路南下。洛帝已有五年不理朝政,一旦遇到大事,他还得需要裴子戚。二皇子不熟军政,三皇子又不予理会,那么洛帝只得让裴子戚挑起来。 许星川伏在了地上,轻声呜咽道:“殿下……” “我只想与清儿厮守一生而已,只是这么简单而已。”仉南笑了笑,笑容说不出的苦涩:“让赛克巴先做做样子。如果父皇执意一意孤行,让他一路南下吧。”说着他苦笑一下,喃喃道:“打战苦了世人,可谁又能可怜我?既然清儿走了,那么这个世间就变成地狱吧。” 许星川颤了颤身躯,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一张绝色的面容笼聚着悲伤,空洞的眼神仿佛没了灵魂。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再次垂下了头颅。 仉南动作很慢,拖着身躯慢慢转身。他徐徐的往回走,步履很慢,宛如一个老人一般,木讷而迟缓。地上影子拉得漫长,黑压压的一片,孤独的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标注一下,元史·兵志四记载:其夜禁之法,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钟声动,听人行。 第八十六章 烛光忽灭,沉寂的廊道陷入了灰暗。地上的影子乍然浅了颜色,仉南徐步前行,面上的悲伤逐渐散去。突然间,前方的牢房里传出了大笑声。他怔了下,喜上眉梢,大步流星走去。 他走进牢房,小声唤道:“朱老先生?” 朱孟明转过头,欢喜若狂指着裴子戚,道:“这个娃娃有意思。你没骗我,也不枉费我随你来京城一趟。” “清儿他?”仉南紧张的问。 朱孟明抚了抚胡须:“按理说,受了这么重的鞭刑,孩子应该保不住了。可我刚刚给他把脉,发现孩子安然无事,只是动了胎气需要休养几日。” 仉南蓦地睁大眼,眸中涌现着狂喜:“孩子无碍?” 朱孟明微笑着点点头,又轻轻蹙起眉头说:“只是单凭脉象,我暂时没看出他的病因来。等他醒来,我再观察观察,应该知晓他为何会昏迷不醒了。” 仉南连忙抱拳,作揖道:“多谢朱老先生。” “先别谢我,赶紧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袍,把他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别让伤口与衣袍黏住了。”朱孟明顿了顿,又说:“他的伤都是皮外伤,瞧着是恐怖却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无事了。不过也得好生养着,别让伤口发炎了。” 仉南颔首点头,当即转身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看向熟睡的裴子戚,眉宇间浮出说不清的情绪。朱孟明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赶紧去,别磨磨唧唧的。等会衣袍与伤口粘在一起了,有他疼的。” 仉南收回了视线,大步走出了牢房。等仉南离开,朱孟明蹑手蹑脚走到牢门前。他伸出脑袋左看看右瞧瞧,待确认四周没人,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裴子戚。见裴子戚也没有苏醒迹象,提着衣袍轻手轻脚离开了牢门…… 于是等裴子戚醒来时,牢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撑起身子,身上的伤口微微裂开,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系统,仉南呢?” 系统如实说:“他带了一个郎中来看你。郎中支开他给你找衣服,结果他刚离开,郎中就偷偷跑了。” 裴子戚愣了愣,叹气说:“仉南平日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碰上我的事就没脑子了?” 系统反问说:“因为他爱你,所以在你危险时,他才会一反常态。如果在你危险时,他依旧冷静得滴水不漏,这是你想要的吗?” 裴子戚默了,等了一会说:“系统,去商城兑一些药,我想快一点好起来。” 缄默少焉,他手上多了一粒药丸。系统说:“连吃三天,你身上的伤势就差不多好了。被拔掉的手指、脚趾,得吃半个月才能痊愈。” 裴子戚二话不说把药丸丢进了嘴里。他细嚼慢咽的咀嚼,视线不经意看向了牢门外,只见地上落在长长的黑影,轻微的挪动。他连忙停了咀嚼,一口吞下药丸,重新躺回了床上。 许申高站在牢门外,迈着轻盈的步伐,回来的踱步。昨晚他赶到刑部时,一切已经晚了。冯敬被绑在刑架上,正受着鞭刑鬼哭狼嚎。等问清情况,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一晚上没敢睡,在大牢里等到了天明。三皇子守着裴大人,他是没胆量来打扰的。现在好不容易三皇子离开,他又踌躇不敢前去叨扰。倘若他救下了裴大人,倒是好开这个口。可如今是三皇子救下了裴大人,他怎么开这个口呢? 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一个好理由,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鼓起勇气进入牢房。他捻脚捻手,轻轻唤道:“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动了动眉头,慢慢睁开了眼。瞧是许申高,他连忙撑起身子,睡眼惺忪道:“许大人,什么事呀?” 许申高见他起身,急忙上前扶住裴子戚:“裴大人,您轻点轻点,可千万别伤了自己呀。” 裴子戚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不碍事,一点小伤而已。许大人,这一大清晨的,您怎么来大牢里了?” 许申高收回手,尴尬笑笑:“裴大人,实不相瞒。卑职昨晚一夜没睡,就等着今日能与您见一面,说几句肺腑之言的话。”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肃下神情道:“许大人,如果您也是来审案。在下只有一句话,大皇子被害一案在下绝无参与……” “不不,卑职不是为此事前来。”许申高赶紧摇手,谄笑着说:“卑职今日前来,是恳请裴大人能出手相救小女。” “许小姐?”裴子戚怔了下,扬起眉梢说:“我与许小姐素不相识,许大人您这是?” 许申高解释道:“卑职在宫里有个相熟的公公。昨个那位公公告诉卑职,陛下准备把小女指定三皇子殿下为妃,您看?” 裴子戚刹时变了面色了,瞳孔微微收缩。只是转瞬,他恢复了面色,拱手粲笑说:“这是好事呀,恭喜许大人了。三皇子殿下贵为皇子,又战功赫赫,实乃一门良缘。” “裴大人,您就别与我开玩笑了。旁人想不明白,难道您还想不明白吗?”许申高苦笑说:“三皇子殿下重情重义,对云家小公子更是痴心一片。小女要是嫁给三皇子,这不是变相守活寡吗?” 裴子戚默了一会,道:“许大人,您的心情在下能理解。只是在下一介囚犯,恐怕爱莫能助了。”又建议说:“倘若许大人不愿将令爱许配给三皇子殿下,可在陛下尚未下旨之前,将令爱另许他人即可。” “终身大事岂容儿戏呀?”许申高摇了摇头,笑容很是苦涩:“实不相瞒,小女年前就及笄了。卑职就这么一个女儿,实在……”说着他跪了下来,曲身伏在地上:“卑职没什么本事。假若裴大人愿意帮卑职一把,卑职定当投桃报李还裴大人一个清白。” “我帮你?你还我一个清白?”裴子戚喃喃细语。他轻轻笑了,柔声道:“好买卖,我答应了。不过丑话我得说在前头,如果许大人擅自行动坏了我的计划,这桩买卖自行作废。” 许申高欣喜若狂抬起头,连忙道:“是是,卑职明白。”他站起身,半曲着腰:“斗胆问一句,卑职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裴子戚睨看他一眼,淡淡道:“等!回去等着,什么也不要做。” “啊?”许申高瞪大着眼,一脸的茫然失措。 裴子笑了笑,靠着墙说:“一个月后,你自然会有答案。”思及此,他勾嘴笑笑,又道:“回去吧,记得留着冯敬的性命。” 许申高虽然满脑惘然,但瞧着裴子戚淡定的模样,还是识趣的告退了。 待许申高离开,裴子戚闭上了眼,脑袋搭着墙壁上。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等走近时,又突然放轻了脚步,轻得几乎不可闻。仉南轻轻走进,瞧了一圈不见朱孟明的人影,不由拧起了眉头。 视线轻挪,待触及裴子戚时,他乍然放开眉头,放柔了脸上神情。他慢慢的走进,拾起一旁的被子……裴子戚睁开了眼,伸手环住他的腰:“你回来了。” 仉南僵住了身躯,小心翼翼握住了他的手,“不要乱动。有什么事让我做就行,手疼不疼?” 裴子戚伸着脖子,亲了亲他的面颊:“一点也不疼。”是真的一点不疼了。系统的药总是很给力,见效速度还贼快。 仉南拧着眉头,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裴子戚也不多解释,只是换一个话题说:“你手上的包袱是给我的吗?” 仉南点了点头,解开包袱道:“我已经命人准备热水了,等会我帮你清洗伤口。你先把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免得与伤口粘住。”他拿出一件宽大的衣袍,又说:“这些衣袍虽比你平时穿的要宽上一些,但是对你的伤口有利。” 裴子戚笑了,冲他眨了眨眼睛:“我的手受伤了,你帮我换衣袍,好不好?” 仉南原本就打算把他换衣袍,于是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衣袍,去脱他身上已破烂的衣袍。伤口与衣袍尚未粘住,所以脱起来不是很费劲。 尽管如此,他的动作还是很缓很轻柔,唯恐弄疼了裴子戚。衣袍落到肩膀,肩上的伤口已开始结痂。瞧着倒不像刚刚受伤,更像是受伤好几日的模样。 裴子戚回过头,笑着说:“我没骗你吧。我早说了一点也不疼,你还不相信我。” “清儿。”仉南看着他的伤口,双眸涌动宛如黑夜,掩盖了原有的颜色。他哑着嗓子,抬目看向裴子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裴子戚下意识颤了颤身躯,好久没人这么喊他来了。他转过身来,伸手抚上了仉南的脸。他端详着仉南,却只字不提他变色的双眸,只是说:“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着他挪出一个空位,又拍了拍空位:“等我换了衣袍,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清儿……” 裴子戚抵住他的唇,凑过头去咬住他的耳垂。他轻语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所以,你不要问好不好?” 静默了片刻,仉南握住他的手心,轻轻的说:“好。” 第八十七章 裴子戚笑了,倚在他肩头上说:“仉南,我没有杀大皇子。”他的语气很轻:“我知晓你与大皇子感情不深,可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兄弟如手足,你虽面上不显,但他死了你定会伤心,我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手指微微一颤,仉南柔声道:“我相信你。” 裴子戚埋着面容,继续说:“凤玉丢了,那日进宫时丢的。” “你怎么不告诉我?”仉南停下了手上动作。 裴子戚踌躇的抬起头,心虚不已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我发现时,已是大晚上了,我人又在刑部。就想着明日告诉你。结果……”结果他昏迷了八天,一醒来就摊上了谋害大皇子的罪名。 仉南拧起眉头,唇角抿成了直线。 裴子戚瞧他样子,慌了神说:“你不要生气呀。我知道我是自作自受,让你为我担心了。没有下一次的,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没有生你的气。”仉南打断他,松开了眉宇:“我只是在想,对方恐怕是早有筹谋了,趁我不在京城对你下手。”说着他垂下眸子,面容透着淡淡的悲伤:“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如果我再晚一点回来,你就……” 再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已经失去过一次,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了,就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我就怎么了?”裴子戚怔了下,不禁失笑说:“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陛下会要了我的命?陛下虽对我多有不公允,却从不曾想要了我的命。因为他深知,杀了我等于带走了你。他再不喜欢我,也得强忍着,把我留在身边重用。” 洛帝重用他,一则是看中他的能力,二则因为他是哥儿,三则是为了仉南。哥儿抢不走皇位,哪怕他本事滔天,揭开身份也只有一个死罪。再则,只要他一日是裴子戚,就变不了云清。 他凑过头去,亲了亲仉南的眉宇,温声说:“这一次我入狱,完全是有人在暗中挑拨。我与陛下的矛盾,不是一天二天了。他早前没要了我的命,何必现在才想要了我的命?难道陛下以前就不知晓我们相好?这一次陛下明摆着想要我的命,大皇子的死才是关键。”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明白。玉佩一事,即使洛帝不会要了他的命,也不会留下他了。这二者于他没什么区别,一个丢了性命一个任务失败,他都得与仉南分离。只是,再加上了大皇子被害一事,由后者变为了前者。洛帝绝不会允许,一个杀了他儿子的人活在世上。 仉南轻抿着嘴唇,逐字逐句说:“在见你之前,我进宫见过父皇。” 裴子戚意外的扬起眉梢,粲笑着说:“还好你没有莽撞,先进宫去觐见陛下,再来牢里来瞧我。假若把顺序调换一下,我与陛下之间的矛盾就更尖锐了。”他顿了顿,又说:“无论陛下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陛下正处于丧子之痛,许多话未必是真心话,多半是气头话。” 仉南摇了摇头,低声说:“父皇认定是你与杜琼儿合谋一同害死了大哥。我试图劝诫父皇,但父皇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换言之,洛帝是铁了心想要了他的命。 裴子戚楞了下,听明白了仉南的言外之意。他顾不得手上的伤,急忙抓住仉南的手:“你没对陛下做什么吧?” 仉南闪了闪眸子,垂下了双目。琥珀色眸子渐渐加深了颜色,咋看上去漆黑如渊。静默少焉,他淡淡道:“还没做什么。”说着他反握裴子戚的手,动作很轻很小心:“不要乱动。我长年打战,粗手粗脚的,一不小心就会弄疼你。” 裴子戚顿时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有在意仉南后面的话。他拉着仉南的手,放在肚皮上:“你什么都不要做。一个月后,陛下自然会放了我。” 洛帝之所以不喜他,最大的原因是子嗣问题。哥儿一生至多二胎,第二胎多半陨命。以仉南的性子,断不会让他生第二胎。是以,这第一胎就至关重要了。如果他这一胎是男孩,为了他肚子里的皇长孙,洛帝怎么也得让他生下孩子。有了时间,他就能翻盘。 第50节 仉南脱下破烂的衣袍,将宽大的衣袍裹在裴子戚身上。他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如果父皇还没改变主意,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带走。之前我纵着你,你想做裴子戚便做裴子戚。可现在不同了,我不能拿你性命做赌注。” 裴子戚怔住了,看着有些霸道的仉南,一时有些失神。在他印象中,仉南都是温柔的、绅士的。噗嗤一声,他忍不住笑了:“我虽然摔了个跟头掉了手脚,但也不至于成为了一个废人。一个月后,我会安然离开这里。” 仉南蹙起眉头,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裴子戚连忙抵住他嘴唇,道:“什么也不要说,你尽管相信我就好。一个月后,我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光明正大走出去。” 仉南看着他,凝眸对视。少间,他伸手抱住了裴子戚,一个字也没说…… ******* 朱孟明离开大牢后,坐着马车匆匆离开了京城。当然他没有走远,而是去了京郊一处别院。那处别院朴实无华,瞧着只是普通的农家小院,里面却是守卫森严,外人根本不能进入。 朱孟明拿出令牌,守门侍卫端详一会,这才给予放行。马车进入别院缓缓而停,朱孟明在车上理了一番衣冠,才款款走下马车。结果刚下马车,吴果迎了上来,笑盈盈道:“师伯,您可来了呀。好久不见您了,我快想死您了。” “你是想我,还是想我花花草草?”朱孟明睨眼看向他,皮笑肉不笑说:“你上回去我院子里淘了那么些奇珍异草,还不满足吗?” “怎么能满足?”吴果理所当然说:“我恨不得把你整个院子都搬走。” 比起往日,今日的吴果打扮要庄重许多。松垮垮的衣袍系上腰带,端得身形修长。长发束成髻,整齐落在身后。眉心依旧缀着一点红,比平日更丽三分, 朱孟明哼了一声:“学艺不精,再好的东西在你手上也是白搭。”又道:“怎么是你一个人来了?你小未婚夫呢?” “什么小未婚夫?”吴果立马变了脸,撅着嘴不满的说:“他有名字的,叫孙翰成。” “呦,连姓氏都改了,有出息了。”朱孟明哼了哼气,又说:“我说他小怎么了?他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叫我一声爷爷也不过分。” 吴果力争据理道:“那可不行,不能矮了辈分。您是我师伯,他唤你师伯就行了。” 朱孟明懒得理会,直奔主题说:“殿下呢?” “在庭院里下棋呢。”吴果想了想,又补充说:“殿下心情不太好。您如果没有急事,最好过段时间再来。” 朱孟明扬起眉梢道:“因为牢里那个小娃娃?” “您见过裴子戚了呀?他怎么样?还好吗?”说完,吴果皱起了眉头,苦恼的说:“殿下想让我去大理寺看看他,我正愁怎么说才不会被他怀疑。他可精明了,话里还有话,我绕不过他。” “所以你只是一个大夫,连御医都做不了。”朱孟明环着手,没好气说:“他不是动了胎气嘛。你一个大夫去瞧瞧他,需要说什么吗?” 吴果眼眸一亮,兴高采烈道了几句谢,步履匆匆离开了。待吴果离开,朱孟明神情变得庄重无比,提着衣摆跪了下来。他两手着地,朝着庭院方向拜头至地。少焉,他站起身,向庭院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了步伐,再次跪下来拜头至地。 诸如此举,一直快到庭院前,他才免了三拜九叩。他拾了拾衣袍,若无其事前行。待到庭院深处,一个颀长身影若隐若现。他轻轻的走近,不想惊扰了亭中人。 他进入亭中,拱手曲身道:“微臣朱孟明,参加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着,他下意识提起衣摆,准备跪下…… 亭中人立马起身,一个闪身而现,伸手扶住了他。他道:“朱老先生,我早与你说过,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微臣,更不用行跪拜大礼。” 第八十八章 朱孟明抬起头,脱口道:“殿下……” “多年不见,老先生别来无恙?”仉轩收回手,负手而立。他笑得很浅,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老先生多年不曾上京,此次上京所谓何事?” 朱孟明直起身子,神情恢复常态:“微臣此次上京,实乃受三皇子殿下所托。”说着,他解下腰间的锦囊:“这是三皇子给微臣的。” 仉轩怔了下,接过锦囊,不疾不徐打开。锦囊里放着一把断剑碎片,此把剑不似寻常剑两侧开锋,而是一侧开锋,剑身狭长而尖锐。 只是一眼,仉南面色微变,又马上恢复如初。他重新系好锦囊,道:“三弟有说什么吗?” 朱孟明摇摇头:“三皇子请微臣上京给裴子戚看病,微臣一口拒绝了。之后他给了微臣这个锦囊,倒没说什么。微臣拿不定主意,便应下随他上京了。” 仉轩垂着眸子,脸上神情很淡:“看来三弟知道了。”又道:“老先生,子戚在牢中可好?父皇在大理寺布了人手,我的人不方便探消息。” “殿下,您现在不应该去关心旁人,而是关心自己。”朱孟明上前一步,着急道:“三皇子知道了,要是他为此要挟您……” “先生多虑了。”仉轩打断他,轻轻笑了:“三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忘恩负义。”顿了顿,又说:“倒是子戚,昏迷不醒动了胎气,现又被诬陷入狱。” 朱孟明张了张嘴,踌躇道:“微臣斗胆问一句,这位裴子戚可是当年救下你的人?您如此关心他,他可知道您的一片心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如何?”仉轩抬起头,淡淡道:“我无心介入他与三弟。若真有此心,五年前我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他与三弟重逢了?” 朱孟明迫不及待道:“殿下,微臣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您拱手相让,成他人之美,岂不是让自己徒留遗憾?”顿了下又说:“我想娘娘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您如此。” “父皇因三弟与子戚之事,已恼羞成怒。若再加上一个我,父皇岂能饶了子戚?”仉南笑笑说:“假若我乘人之危,在他们尚未相逢之际,与子戚欢好。待他们相逢后,子戚又该如何自处?朱老先生不必再多言,如今这般就好,我端得明白。” 朱孟明叹了一口气,闷声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微臣就不说了。”又说:“裴子戚在狱中受了鞭刑,不过孩子无事。” “用刑?”仉轩脸色一变,沉声道:“是谁对他用了刑?除了鞭刑,还有什么刑?” 朱孟明想了想,说:“好像是叫什么冯敬的人。”说着摇了摇头,又道:“除了鞭刑,手指、脚趾被拔了,亏他一个孕妇扛得住。” “冯敬。”仉轩喃喃细语,茶色的眸子隐隐而动。只是少间,他作揖道:“吴果多有不便出现在大理寺,还望先生能多多劳心照顾子戚。” 朱孟明张了张嘴,最终颔首点头,拱手告退。待朱孟明离开,仉轩负手站立,面色阴沉透着一股寒气:“来人。” 一名黑衣男子纵身而下,单腿跪在地上。他垂着头颅:“殿下,有何吩咐?” “派人去查查冯遥,查到的消息送到孙翰成哪里去。”他半眯着眸子,一字一句冰冷刺骨:“再转告孙禄,冯敬该死了。” ******* 朱孟明乘着马车又赶回了大理寺。对于他的归来,仉南是没一点好脸色,倒是裴子戚笑盈盈向他问好。朱孟明也懒得理会仉南,越过他直接给裴子戚处理伤势。 处理伤势后,朱孟明又提议住在牢里,方便照顾裴子戚。闻此,仉南这才缓了脸色,矢口允诺他的提议。于是,这牢里又多了两个住客,一个仉南一个朱孟明。 许申高是个识趣的人,特意将两间牢房打通成一间牢房,把裴子戚安排在此。牢房里还备着玉枕、真丝绸被,每天定时派人来打扫,命人随时备着热水。仉南住在他隔壁,待遇与这个相差无几。 至于朱孟明,待遇就差了许多了。他吹胡子瞪眼与仉南闹了几次,最后仉南与许申高说了说,这才改善了他的待遇。大理寺掌复核拨正,所以牢中犯人并不多,再加上许申高有心安排。本来的牢狱之灾,变成了两个人整日腻腻歪歪。 腻歪几天后,裴子戚开始掂念着孙翰成了。他拐弯抹角与仉南提了提,说想见孙翰成一面。结果,仉南当场识破了他的企图,一口回绝了他,还强申说什么事养好了伤再说。 裴子戚没了辙,只好把魔爪伸向了朱孟明。朱孟明平日挺和善的,只是那天冲裴子戚发了火,一再强调他是大夫不是跑腿的小厮。裴子戚吓了一跳,连声保证是随口说说,没有其他的意思。朱孟明显然不相信他,愤怒的甩手而去。 然后第二天,他见到了孙翰成,穿着狱卒的衣服,腰间配着狱卒用的刀。两人对视一会,裴子戚叹气说:“委屈你了,为了见我一面还要打扮成这样。” 孙翰成解下腰间的刀:“不委屈。今日是我值勤,顺便过来瞧瞧你。” “啥?值勤?”裴子戚睁大着眼,满目的不可置信。他上下打量着孙翰成,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你被贬为狱卒了?” 孙翰成坐下来,点了点头:“可不是嘛,都成难兄难弟了。在你入狱后的第三天,我就被陛下革了职。陛下本来准备仗责我三十大棍,还好殿前有人给我求情,这才免了。我本来在刑部当职,寻思着你在大理寺,就动了动手脚,调到了大理寺来当职。” 裴子戚惊得站了起来,“你做了什么事?一夜之间,从二品官员贬为了狱卒。”狱卒是官府中的服役人员,其身份实则为民。 孙翰成睨眼看向他,淡道:“钟纪德死了,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发现尸首的那天,我不在刑部里,正在外头调查大皇子一案。等我得到消息时,陛下已经派人来缉拿我了。” 裴子戚愣了愣,侧身坐下说:“钟纪德死了?怎么死的?” “仵作诊断是被酷刑折磨而死。所以,陛下怀疑我抓了他,用酷刑将他活生生折磨死的。”孙翰成摇摇头说:“我把他关在刑部那么久,一直没人发现。就那么巧他死的当日,他的尸首就被狱卒发现了,还报到了陛下那里去了。你也知道秦太君向京兆府报案了,说管家钟纪德失踪了。这下在刑部大牢里发现他的尸首,所有矛头都指向我了。” “看来,他们不仅想弄死我,还想弄死你呀。”裴子戚斟了一杯茶:“陛下有说什么吗?” “陛下能说什么?把我臭骂了一顿,革了我的职还准备仗责我。”孙翰成气鼓鼓的说:“我早与你说过,碰了这件事谁也救不了我们。我这一次是命大,下一次指不定我就没了。” 裴子戚皱起眉头,指腹轻轻划过杯缘:“不对,这件事应该没这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否则我们两个人,怎么会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成了狱卒?”孙翰成敲了敲桌子:“裴子戚,你赶紧给我出狱,想办法让我官复原职。没了俸禄,现在孙府全靠吴果撑着,我一个大男子丢不起这个脸呀。” “你想哪去了?”裴子戚挑起眉梢说:“我是说钟纪德死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没理由你还能在外头乱跑,我却关在牢里了,这里面一定还有后招。你忘了?我也是先丢玉佩,后面才进的大牢里。” 孙翰成脸色大变,立马站起身来:“你快给我想想,他们会有什么后招?要是我进了大牢里,吴果非得哭死去。” 裴子戚笑了,端起茶杯道:“前几日,吴果来狱中来瞧了我。我看他不像是离了你,就过不下去的人。说不定等你入狱了,他遇上更好的人了。” 孙翰成怔了下,拧起眉头道:“他来看你做什么?”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垂头饮茶挡住了神情。他道:“他说我动了胎气,所以特意来瞧瞧。我以为是你叫他来的,于是问问。” 孙翰成轻轻颔首,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他道:“不是我喊他来的。不过,他是大夫,你是病人。医者父母心,他来瞧瞧你也没什么。” 裴子戚笑了笑,并不接话。他岔开话题说:“这几日我在狱中,什么消息也没有。假若他们想对付你,我也没辙。索性你来这牢中与我作伴,暂时保个性命安然,总比在外头提心吊胆好。等我出去了,我再捞你出去。” 孙翰成怒了,横眉竖眼道:“裴子戚、裴子戚,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他敲了敲桌子:“这些天,我在外头拼死拼活查大皇子被杀一案。你倒好,出口就咒我入狱!我要真的入狱了,你也甭想出去了。” 裴子戚来了兴致,放下茶杯道:“你查到什么了?” 孙翰成哼了一声,缓缓坐下来。他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说:“你猜得没错,这大皇子府果然有问题。不仅杜琼儿有问题,这冯遥也有问题。” 第八十九章 “杜琼儿嫁入大皇子府后,就一直守活寡。除了新婚之夜,大皇子就没进过她的屋。就新婚那一晚,这杜琼儿就有了身孕。也是巧了,冯遥先杜琼儿一个月入府,也是新婚一晚有了身孕。”孙翰成扬起眉梢,用手指踱了踱桌面:“你说这大皇子是厉害,还是这件事奇怪?” 裴子戚干笑两声,这件事他比任何要清楚,无非是杜琼儿和冯遥给大皇子带了绿帽子。杜琼儿能把手伸到他身上来,被他一口拒绝后,自然也能伸到别人身上去。至于冯遥,还未嫁入皇府前就有了身孕。 说起来,他也是自作自受,摊上了这两个女人。杜琼儿是为了保护孙翰成不得不为之,那冯遥就是完全自己作的。他道:“你自个心里有谱,还用我说出口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孙翰成叹了一口气:“裴子戚,你这次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知晓杜琼儿一事,你是为了护着我。但这冯遥是哪一出?你知不知道?这一次的祸端,正是她起的头。” 裴子戚苦笑一声,小声道:“开始我不知道,但刚刚听你说,我猜到了。” “前段日子太后寿宴,大皇子没带皇妃杜琼儿出席,而是带了皇侧妃冯敬。这宴上,也不知太后是不是有意的,说这冯遥的肚子瞧着有七个月了。冯遥嫁入皇府才五个月,这不明摆着说她怀的野种?”孙翰成顿了顿,说:“你收到冯遥的求救信了吗?” 裴子戚愣住了,摇了摇头。沉思少间,他道:“我是允诺过冯遥,保住她这一胎,让她在皇家立足。” “据我所知,冯遥是有给你写过求救信的。大概是有人截下来了,所以你没有收到信。冯遥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其他法子找你,这日子一久也就慌神了。”孙翰成斟了一杯茶,“她决定堕胎。你也知道她那个肚子,都七个月了能轻易堕胎吗?” 裴子戚怔了下,沉默不语。冯遥是害怕太后对她动手,是以先行对自己动手。毕竟她的肚子见不得光,随便派一个太医就能识破。到时候别说是她,整个冯府都要遭殃。他道:“冯遥的孩子没了吗?” 孙翰成端起茶杯,呵呵一笑说:“看来你挺了解她的。她不仅孩子没了,还陷害了杜琼儿。她怕没了孩子,大皇子因此怪罪她,让杜琼儿趁机上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陷害杜琼儿害她丢了孩子。”说着他叹息一声:“她也是对自己狠呀,七个月了孩子都成型了。” “大皇子应该很伤心吧。” “何止伤心,简直要吃了杜琼儿。杜琼儿还顶着一个大肚子,大皇子就将她关进了柴房里,命人几天不给她送吃送喝的,铁了心要罚她。”孙翰成抿了一口茶:“等杜琼儿放出来时,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大皇子为此内疚不已,特意在她屋内留了几晚。哪知道这留着留着,就丢了性命。” 裴子戚稍稍一惊,说:“杜琼儿在她闺房杀了大皇子?” “她好歹是你指点过的人,没那么蠢。”孙翰成放下茶杯,半是讥讽半是赞叹说:“大皇子死在冯遥的闺房里。发现大皇子尸首时正是大清晨,大皇子府的人一大早就跑到刑部来报案了。那会你正在昏迷不醒,我去大皇子府上瞧了瞧,便吩咐下面的人去彻查此案。” 裴子戚挑起眉梢,笑说:“下面的人连夜查出是大皇子妃杀害了大皇子,同时招供奶受我指示谋害大皇子。下面的人深知你与我关系匪浅,于是直接越过你、上报给陛下。陛下得知后大怒,命大理寺独审此案,是这样吗?” “正是这样。”孙翰成叹了叹气说:“只能说这些事太巧了。假若你不是几日昏迷不醒,我怎么会让别人来审此案?案子在我手里,杜琼儿哪有胡说八道的机会。” “你堵不住上她的嘴的。我想杜琼儿定是恨透了我,才会想拉我一起去死的。”裴子戚笑笑说:“清晨报案,连夜就水落石出,这样的速度正是看中了你不在场呀。” 孙翰成愣了愣,上下打量裴子戚说:“你做了什么事让杜琼儿这么恨你?她要死还要拉着你一起死。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小姑娘了?” “我就是没欺负她,她才这么恨我。”裴子戚叹气说:“我估摸着她是知道了,冯敬也是经我手送进大皇子府的。她可能怀疑冯敬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所以才会这么愤怒。”又道:“杜琼儿还有说什么吗?” 孙翰成回过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道:“你还想她说什么?一个谋害大皇子的罪名,你已经吃不了兜着走了。再摊上一个外臣干涉皇家亲事,你的脑袋就真该搬家了。” “你以为杜琼儿不说,冯遥就不会说了吗?她们两个人都是我送进大皇子府的,一个也是说两个也是说。”裴子戚不紧不慢说:“除非她们俩都没事,否则我怎么也跑不了。” 第51节 “裴子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裴子戚冷冷一笑:“有人想让我死,就不止是诬陷这么简单。陛下肯定很内疚,将杜琼儿许配给大皇子,害得大皇子命丧黄泉。如果陛下得知这杜琼儿、冯敬全是我背后操手,让她们一个成了皇子妃一个成了皇侧妃,陛下能轻饶我?” 他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要知她们不仅给大皇子带了绿帽,还让他害了性命。所谓真真假假,说我谋害大皇子是诬陷。那么外臣干涉皇家亲事,致使皇子丢了性命却是事实的。就算解了这诬陷,我也逃不了事实。” 孙翰成连忙抬起手,打住他说:“有人要你死,难道你就乖乖等死?你裴子戚扭曲事实的事还干的少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变怂了?” “谁说我变怂了?我话还没说完呢。”裴子戚面露讥笑,说:“他们想让我死,我要偏偏光明正大走出去。他们以为他们会诬陷,我就不会诬陷吗?他们有我的把柄,我就没有他们把柄吗?” 孙翰成亮了眸子:“你准备怎么做?” 裴子戚勾嘴笑笑:“他们有过墙梯,我自有张良计。当然是诬陷他们了。” 第九十章 孙翰成被裴子戚盯得浑身发毛,缩了缩脖子道:“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擅长模仿别人笔迹吗?帮我写一封信。”裴子戚淡淡道:“用大皇子的笔迹,信上写发现了秦太君与他人私通。” 孙翰成猛地睁大眼,张了张嘴道:“子戚,秦太君是三皇子的外祖母,你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正因为秦太君是仉南外祖母,我才会瞒着他,让你来写这封信。”裴子戚叹气说:“秦太君千错万错也是仉南的至亲,我不能逼他手刃至亲。现在他为了我的安危,愿意手刃至亲。可日后呢?保不定会怨我。人是善变的动物,我不能因为对他信任,就大大咧咧埋下隐患。” “好,我来写这封信。”孙翰成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持起墨条轻轻研磨。 裴子戚连忙握住他的手腕:“谁让你现在写了?大皇子是什么身份,他所用之物岂是牢中物可比的?你想办法潜入大皇子府,他府上的笔墨纸砚来写,写好后把信藏得隐秘一些。过些时日,我让许申高去大皇子府搜查。” “许申高?”孙翰成放下毛笔,拧起眉宇道:“他可不是蠢人。这信落入他的手里,可不一定瞒得过他。他那关都过不了,陛下根本瞧不见信。” “许申高是个聪明人,经他的手上呈给陛下,陛下看到信会少了许多怀疑。”裴子戚提起笔,疾笔书写:“至于许申高,你不用担心。兜着明白揣糊涂还不简单吗?关键在于他愿意装糊涂。” 孙翰成愣了下,压低嗓音道:“你什么时候摆明许申高的?” 裴子戚抬起眼,睨笑说:“许申高送上门的。”说着他吹了吹墨迹:“你照纸上的内容来写,笔迹要仓促一点。” 孙翰成接过信纸,叠好后揣进了怀里:“事成了,我给你递给话。” 裴子戚点点头,又道:“你有没有查到杜琼儿背后之人?陛下怀疑我也不是没有原因。杜琼儿一个不受宠的皇妃,竟能在皇府上杀了大皇子,这背后定有人相助。” “查到了,所有证据都指向是你。”孙翰成叹一口气:“大皇子连着二日没去杜琼儿房里,最后是死在冯遥的屋里的。所以当时谁也没有怀疑杜琼儿,还是杜琼儿主动投案自首的。” 裴子戚默了,良久才道:“难道刑部就没查出什么端倪吗?” “没呀。”孙翰成想了想说:“应该说,刑部还没深入调查就上报给了陛下,陛下当即下令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了。大理寺你也是清楚的,查个案磨磨唧唧的,至今没有什么动静。” 裴子戚怔了一下,拧眉问道:“杜琼儿自首了,那她的丫鬟呢?我记得杜琼儿有一个丫鬟叫小绿,她是杜琼儿的陪嫁丫鬟,与杜琼儿的关系很是亲昵。” “丫鬟?”孙翰成皱起眉头,沉思说:“杜琼儿入狱后,连杜府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什么丫鬟了。” “你去找找这个丫鬟,兴许她会知道些什么。”裴子戚顿了顿,半眯眸子道:“也许你找到的是一具尸体,但尸体也会说话。” “行,我听你的。”孙翰成将配刀重新系回腰间:“我得走了,到了换班时辰了。我再不走,牢头得念叨了。” 裴子戚笑了,道:“这牢门虽然开着,但主要是方便仉南进出。我一个戴罪之身不便私自走出牢房,我就不送你了。” “我哪能让你一个孕妇来送我?”孙翰成大步向牢门走去:“好好躺着吧,免得等会三皇子回来,瞧着你担心。” 裴子戚目送孙翰成离去,又重新趟回了床上。待过一盏茶时间,仉南回来了,手里提着木盒。自从他入狱后,仉南就承包了他的起居饮食。为了避免有人在食物里下毒,仉南三餐都会为他亲自下厨。 裴子戚站起身,摸了摸肚皮:“回来了?我都饿了。” 仉南温柔笑笑,将木盒放在椅子上,看了看桌面上的两个茶杯:“有人来了?” 裴子戚点点头,老实道:“孙翰成来了。他被陛下革了职,如今在大理寺当狱卒呢。今日他当职,顺便来瞧瞧我,我就与他说了几句。” 仉南抿着唇,一脸不悦:“朱老先生叮嘱了,你得好生静养。你若真闲不住,什么事可与我商量。犯不着与他说。” “你别生气呀。”裴子戚连忙道:“我就让他帮我寻个丫鬟,没说什么来着。这休养身子,外头总比牢里好吧。” 仉南伸手扶着他,放柔了嗓音:“是杜琼儿的贴身丫鬟吗?如果是她的话,你就不用去找了,她在我手里。” 裴子戚瞠大着眼,吃惊的说:“小绿在你手里?你怎么不早与我说。” “那日出宫后,我就命人去找杜琼儿贴身丫鬟了。那个丫鬟早在大哥去世之前,就被杜琼儿安排离开了皇府。我的人找到她时,她正在被人追杀。”仉南扶他坐下,缓缓道:“好在赶到及时,救下她一命。” “被人追杀?”他连忙抓住仉南的手,兴奋问道:“小绿她知道什么?” 仉南默了一下,小声道:“大哥的死,可能与四弟有关。” “太子?”裴子戚瞪得眼睛硕圆,吃惊的说:“没理由呀。大皇子虽是野心勃勃,但从未威胁到太子的储君之位。倒是你与二皇子……”他拧起眉头,又说:“再说,太子的生性平庸懦弱,多年被大皇子欺压一直忍气吞声。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太子会杀了大皇子。你会不会弄错了?” “我也希望我弄错了。”仉南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倒影在眼底上:“但此事确实与四弟有关。至于四弟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也不知晓缘由。” 裴子戚怔住了,瞧着仉南的神情,这件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他轻声说:“你告诉陛下了吗?” 仉南摇了摇头,抬目看向裴子戚:“对不起,得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我必须得查清楚,才能上报给父皇。你会怨我吗?” “我观太子不是个恶人,或许此事另有蹊跷也不一定。”裴子戚握住仉南的手,柔声道:“陛下正处于丧子之痛,若是再得知是手足相残,恐怕是再一次的打击,还是查清楚再上禀好。在牢中虽多有不便之处,但至少我端得安然,在外头可不一定了。于我而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不必因此内疚。” 他话锋一转,又道:“太子殿下不是个恩将仇报之人,他不会无缘无故陷害于我。杜琼儿陷害我,要么是她擅自主张的,要么这背后另有人指使。要是前者,这案子里这么多明白人,没理由被她一个弱女子牵着鼻子走。至于后者……” 仉南打断他,反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你要说什么,有些事我不便现在告诉你。”他顿了顿,踌躇道:“这件事与二哥有牵连,让二哥去处理最为合适。” “二皇子殿下?”这下裴子戚惊得后面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只见仉南继续道:“你虽身居高位多年,但这朝中的个中关系,你始终没瞧明白。不止是你,父皇也不清楚。” 裴子戚闻此顾不上吃惊了,直接脸色黑了一大半。 仉南知晓他不开心了,又出言安慰说:“你向来懂分寸,别人故意瞒着你,你又不喜探究他人秘密,自然不清楚这其中关系了。” 裴子戚这才缓了脸色,解释说:“我不喜探究别人秘密,是因为我同样不喜别人探究我的秘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行得君子风,可不是我因为傻才不清楚的。” 仉南轻轻笑了,将木盒提上来,掀开盖子端出热腾腾的菜:“再过两日,我会去找二哥。” 裴子戚看了一眼菜色,立马消了不悦,乐呵呵道:“好呀。随便告朱孟明一状,说他擅离职守、不务正业。”他不满道:“今个一上午,他可都没来瞧我,连着两天这样了。” 仉南顿了顿手,转瞬恢复如常,道:“我会与二哥说的。” 裴子戚持起筷子,冲仉南甜甜一笑,肆无忌惮吃了起来。哼哼,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爱挑明说出口…… 第九十一章 碧空如洗,天穹不染一丝浮云,唯有旭日高高悬挂。二皇子府,一名男子只身立于亭院。他双手持着黑白棋,在亭中踱了两步,一枚白棋落局。他蹙起眉头,捏着黑棋轻轻摩挲。 突地,一名小厮碎步前来。他曲着身子,站在亭外道:“殿下,三皇子殿下来访。” 男子顿了顿,眉宇松开,缓缓而笑:“三弟来了?让他进来吧。” 小厮应诺,碎步离去。待过少间,仉南漫步前来。他看了看亭中的男子,笑说:“二哥好兴致,竟一个人在下棋。” 二皇子闻声转过身,粲然而笑:“对手难寻。早知结果的棋局,不下也罢。” 仉南阔步进入亭中,摇头失笑:“那就难办了。这世间能配做二哥对手的人,怕是只有二哥甘愿退让之人了。” “三弟谬赞了。”二皇子放下棋子,轻轻道:“三弟今日来为兄府上,所为何事?” 仉南拾起棋子,款款坐下:“二哥陪我下一盘棋吧。这些年为弟潜心研究棋艺,也不知长进没有,希望不像儿时输得那么惨。” 二皇子温柔笑笑,对立而坐持起棋子:“三弟今日只为下棋?” 黑棋落下。仉南抬起眼,道:“当然不是。此次前来,一来是为了感谢二哥,二来是为了清儿。虽说两件事均与清儿有关,但感谢归感谢,不能混为一谈。” 二皇子垂着眸子,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三弟客气了。为兄只是做了应当做的事情,何须谈言谢?” “四年前,二哥派人给我去信,让我早日归京。那时,我满心在寻清儿,便没把信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二哥真是良苦用心。二哥早就知晓子戚就是清儿吧。” 二皇子笑而不语,持着白棋缓缓落下。 仉南又道:“二哥,杀害大哥的幕后真凶查到了。” 二皇子顿了顿手,抬目与他对视:“三弟准备怎么办?直接上禀父皇吗?” 仉南默了下,苦笑说:“这件事该怎么告诉父皇?” 二皇子也沉默了,只手轻轻握成了拳。太子是幕后真凶,他们俩心里都很清楚。可是怎么把真相告诉洛帝,却成了一个大问题。这件事背后不仅是手足相残,还有兄弟乱伦…… 大皇子面上虽温和有礼,但实则残暴淫乱。早年间,大皇子更是喜欢玩弄宫中的幼童。他手上染了不少人命,被淑妃娘娘发现后,呵斥了几回才略有收敛。然而,这种收敛只是处事更小心谨慎一些。 以往他偏爱女童,被淑妃呵斥后,他的手伸向了宫中的太监。那些太监有些是天阉、有些是哥儿,只要年纪小他均是来之不拒。比起女童,大皇子对那些哥儿、天阉下手更为毒辣。是以,那些孩子基本没有活下来的。 久而久之,伺候大皇子变成了催命的差事。那段时间,小太监头天进了大皇子府,第二日就被抬出去丢弃至乱葬岗。这种残暴行径,惹得宫中太监天怒人怨,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毒计…… 太子尚未满月,他的母妃就因血崩而死。没了母妃庇佑,洛帝索性将他安置在冷宫不闻不问。是以,宫中各位贵人基本不知道这位四皇子的存在。贵人们不知道,但下面的人却是真真清楚。 后宫是踩低捧高的地方。太子在冷宫过得很清贫,时常饱一餐饿一餐,全凭送饭太监的心情。心情好,便给他留几口吃的;心情不好,便将饭菜打翻喂狗。他身上的衣袍也是破破烂烂,一年到头也就两套。因为时常吃不饱缘故,个子长得很慢,两套衣袍也能度些日子。 这样的童年也造成了,太子逢人弯腰低首、双腿颤抖,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后来,他当上了太子,骨子里还是那样的卑微胆小。 大皇子比太子年长7岁,因太子不长个的缘故,十岁的年纪瞧着也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几个太监给太子换上了太监衣袍,那是太子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件新衣裳,纵然那是太监给来穿的。 高兴过后,面对的是痛苦不堪的回忆。他被几个太监送上了大皇子的床,第二天差点死在了床上。也许是老天怜悯,他活了下来。但伤好过后,他又被送上了大皇子的床,开始了另一轮酷刑。 那时候的太子,并不知道那位可恶的贵人,乃是他的亲哥哥。他试图反抗过,却换来了太监们更恶毒的折磨。年幼的他,不识字也不懂什么道理,只能靠着本性选择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大皇子出宫开府,他才彻底结束了噩梦。后来他当上了太子,头件事便是把当年那些太监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也不留。 原以为这件事能落幕了,大皇子却突然知道了当年的事。大皇子以此威胁,要求太子谋杀洛帝,并拥护他为皇帝。太子深知大皇子登基,那才是他真正的噩梦。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与杜琼儿合谋杀了大皇子。 整件大皇子被害一案里,幕后推手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告诉大皇子,当年他三番五次重新的小太监,其实是当今太子。二是告诉杜琼儿,冯遥也是裴子戚送进大皇子府的,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裴子戚的。 片晌,二皇子淡道:“幕后推手既然挑起这次祸端,断没有让他们安然而退的道理。”顿了顿,又道:“只是要委屈子戚,在牢中多待一些时日了。” “我已经与他说过了。”仉南持起棋子,一棋入局:“此案…父皇没必要知晓真凶。至于四弟……” “四弟会安然离开京城。”二皇子笑了笑,说:“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此案与我或多或少有些牵连,而你有心护着我和四弟,不忍让父皇知晓。可你别忘了,只要你一日不是太子,父皇心病就一日不解。趁这件事四弟卸下太子之位,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仉南摇摇头:“我无心太子之位。父皇极为看中子嗣,若清儿此胎诞下男孩,恐怕父皇……” “三弟,你输了。”二皇子打断他。 仉南愣了愣,看着棋局一阵失神。少间,他抬目笑说:“果然,我还是输了。二哥,你的棋艺又见长了,看来我也该放心了。” 二皇子放下棋子,站起身道:“父皇正派人盯着你,此事你不宜插手。你若放心将此事交于我,我定会还你一个安然的裴子戚。” “我自然是相信二哥。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我正是为了求助二哥。”仉南停顿一下,又道:“只是,凡事总有例外。若有人插手令二哥失策,还望二哥也不要独自扛下。” 二皇子垂下头,低声笑笑:“我明白。当年,我虽年幼却也看得明白,母妃的死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些年,我远离京城何尝不是在韬光养晦。正好借这此事,探一探他们的底。”说着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十二年过去了,我倒想看看,是他们手段硬还是我手段硬。” 他顿了下,看向仉南道:“三弟,据我所知秦国公也是……” 第52节 “我知道。”仉南眼中纠葛着说不出的情绪:“其实不止外祖父,还有舅舅、母后。就算我知道,又能如何?”他自嘲笑笑,道:“陈永汉泄漏科举试题多年,有多少人是借着得知科举试题混入朝纲的?外祖父、舅舅护了晋国一辈子,我不能让晋国毁在我手里。对付他们之前,得把那些爪牙拔了,免得他们祸乱朝纲。” 他又对二皇子,道:“二哥,你借清儿的手将孙翰成安排再刑部,是不是想用孙翰成的名义拔了那些爪牙?” 二皇子轻轻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手上有一份名单,那是母妃去世前留给我的。你也知晓我母妃逝世得早,所以这份名单并不全。孙翰成已将名单的人,除去了十有八九,剩下的都是不打紧的人物。” “想要一网打尽,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他缓缓站起身,垂目轻语说:“三弟,如果必要时,你让你的军队南下吧。推翻一个无可救药的朝廷,于百姓而言是一件好事。” 仉南凝视着他,沉默不语。少间,他温声道:“好。” 第九十二章 与此同时,裴子戚正在大牢里,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他对系统说:“系统呀,咱们能不能换一个动画片,总看天线宝宝多无聊呀。” 系统说:“你想看什么?你现在可是个孕妇,得注意胎教。再说,三皇子离开有好一会儿了,说不定他等会就回来了。” 裴子戚:“他去找二皇子了,哪有那么快回来。放一部电影吧,成人一点。” 系统唔了声,给他放了一部成人电影。然后,裴子戚脑子里响起了熟悉的东京热。他叹气说:“系统,我说成人一点,你就真的成人呀。” 系统:“你说什么呀?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到?” 紧接着裴子戚听到了,啪~啪~啪,啊~嗯~啊…… 系统又说:“不行不行,你的脸都被糊住了。”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默默把系统给屏蔽了。在床上躺了片晌,他开始勾着指头数羊。数到一半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来了狱中。他猛地坐起身,眨了眨眼道:“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裴大人好眼力。本宫佯装成这般模样,大人也能一眼识破。”太子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连襟帽将面容罩住大半。他徐徐脱下帽檐,露出一张略微消瘦的脸。眼底下泛着青色,看来近日休息不是太好。 裴子戚连忙起身,拱手相迎道:“太子殿下卓尔不凡,区区一个帽檐怎能遮住殿下光辉。” 太子急忙走去,伸出扶起裴子戚:“裴大人,你向来是慧眼识人。本宫有几斤几两,难道你还不清楚?在本宫面前,你无须拍马溜须,本宫也有自知之明。” 裴子戚抬起头:“殿下,您既然明白就应该知晓,您不该此时来牢中探我。如今二三皇子回京,陛下正愁捉您过错,借以废了您。您擅自来牢中探我,这不是给了机会让陛下作难您?”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太子浅浅笑了:“父皇要捉我的错,哪怕我什么不做,也不能避免。既然如此,本宫倒不如随性使然。” “殿下……”裴子戚轻轻唤道。 太子打断他:“本宫今日前来,乃是势在必行,裴大人不必相劝。” 裴子戚愣了愣说:“不知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两手抱掌,身子略弯向前推。裴子戚睁大着眼,赶紧扶住他:“殿下,您这是何故,对卑职行如此大礼?” “本宫虽愚昧,但也知感恩图报。这朝中大臣面上虽是恭敬,实则瞧不上本宫,背地里多有诽谤之语。”太子顿了下,微笑说:“也就裴大人,不嫌弃本宫愚昧,多次出手相助。这五年来,本宫能安然坐稳太子之位,多亏了裴大人了。没有裴大人,本宫早就被幽禁,成了废太子了。” 裴子戚连忙道:“卑职乃是尽自己本分,殿下万万使不得。” 太子笑笑说:“本宫嘴拙,说不过裴大人。但是大人的大恩,本宫铭记于心,理应受本宫这一拜。”又道:“本宫前来目的有二,一则向大人致谢,二则向大人辞行。” 裴子戚拧起眉头,不解道:“殿下,您这是?” “一人做事一人担。是我与杜琼儿串通,一同谋害了大皇子,与裴大人无半点关系。”太子垂下双手,脸上神情是淡漠:“裴大人很抱歉,让你为我担下了罪名。事前我并不知晓,杜琼儿会把罪责嫁祸于你。也是近日才得到消息,因大皇子被害一案,你锒铛入狱了。” 裴子戚怔住了,眨眨眼睛看着太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子在朝中就是个透明人,身边没什么人可以用,所以什么消息往往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太子大概是知道他入狱后,内心挣扎了几天,准备向他告别后再投案自首。 他叹了叹气,真不知道太子是傻还是善良。他摇头道:“太子,你不必如此。若是为了大皇子一案,你早点回府休息去吧。免得被闲杂人等瞧见了,在陛下面前乱嚼舌根。” “大丈夫有可为有不可为。”太子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害了恩人的性命,又断送一个国家栋梁。裴大人,你且放心。等我认罪以后,父皇定会放你出去。” 裴子戚终于忍不住了,忍俊不禁说:“难道你不认罪,陛下就不会放我出去了?我的好殿下,陛下可有昭告天下,说我谋害大皇子,斩立决?” 太子一愣,摇了摇头。 裴子戚笑了,柔声道:“这不就结了。陛下都还没下结论,你怎么知道陛下不会放我出去?”说着他张开手,又说:“我进这狱中也不是一天二天了,你瞧我可有消瘦的迹象?” 太子上下打量他,又摇了摇头。 裴子戚笑笑说:“殿下,你赶紧回去吧。你今日对卑职所说的话,卑职就当从来没听到过。至于杜琼儿,她是死罪难逃了。殿下与她的联系,还是断得干干净净好。” “可是,裴大人……” 裴子戚赶紧打断他,“没有什么可是。我虽不知大皇子对殿下做了什么事。但以殿下的生性,大皇子定是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才会让殿下痛下杀手。既然如此,大皇子是死有余辜,是谁杀的有什么关系?陛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殿下要是贸然去自首,陛下定不会轻饶了殿下。左右大皇子已经死了,死人抵不过活人,殿下何必去自讨苦吃?” 太子张了张嘴,再次拱手作揖道:“我实在于心不忍,让大人替我守这牢狱之苦。” 裴子戚摆摆手,说:“我在这牢里,除了没有自由,倒比外头更逍遥,没什么不好的。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向陛下求求情,让放我出去吧。先说好,你这一去求情,可能太子之位就没了。” 太子当机立断说:“若是能救出裴大人,我愿意!” 裴子戚噗嗤笑了,温声道:“你先回去想想,别着急先定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没了这太子之位,这日子怕是要比以前难过一些。” “无碍。再难过的日子,我挺过来了。”太子摇摇头,重新戴上了连襟帽:“我只求问心无愧。”说着,他又拱手道:“过两日,我会进宫向父皇求情,裴大人请静待我的佳音。” 裴子戚回笑拱手,一字不说目送太子离去。待太子离开,他呼了一口气,看来这牢房他得再住上一段时间了…… 第九十三章 南书房内,奏折堆成一垛垛。洛帝端坐在案几前,快速翻阅着奏折,眉头紧蹙成‘山’。少间,他甩开手上的奏折,怒道:“哪有这么多奏章,没完没了。” “陛下,这不是马上年末了嘛,各地奏折也就多了起来。”孙禄弯腰捡起奏折,不紧不慢说:“大家都想过个好年,希望年前能把事情结清。” “你少帮他们说话。”洛帝横眉竖眼,指着一垛垛奏折:“朕又不是第一天当皇帝!鸡毛大点的事也要上奏请示,一件破事能罗里吧嗦写好几万字,朕看着头就疼!”他唰地起身,拿起一本奏折道:“朕不过五年没理朝政,这朝中大臣全成了混账东西,连个奏章都写不好。这裴子戚是怎么管朝政的?” 孙禄将奏章重新放好,说:“裴大人做事素来谨慎。这奏章写得详细,虽看起来费些事,但也绝了下面的官员欺上瞒下呀。” “这昨天的奏章还没批阅完,今天的奏章又来了,数量比昨日还要多。”洛帝指了指漆黑的眼圈:“这些天,朕就没一个安稳的觉。再这样下去,朕就要归西了!” 孙禄急忙上前一步,“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可是万岁爷。要不,让太子殿下来南书房,您先去休息片晌。” “太子?”洛帝哼了哼气:“叫他来,还不如叫老二来。”他消了消气,问:“老二在府上做什么?怎么最近都没见他来早朝。” “二皇子殿下病了,早前就递了折子。”孙禄拿出二皇子的奏折,递到了洛帝面前说:“最近奏折比较多,陛下可能没瞧见。” 洛帝愣了下,接过奏折翻阅:“派太医去瞧了吗?” “瞧了,太医说是染了风寒。这南方的冬天可比京城要暖和。这些年殿下一直在江南,可能一时间还没习惯京中的气候,这才染了风寒。”孙禄想了想,又说:“前几日,三皇子殿下还去皇府探望二皇子。” “老三?”洛帝顿了顿,又冷哼一声:“他舍得出大理寺了?” “三皇子与二皇子打小就感情好。”孙禄笑了笑,又说:“三皇子殿下在大理寺守着裴大人,总比在外头到处活动好呀。” 洛帝丢下奏折,重哼道:“老三这是识趣。要是他敢动歪心思,妄想救出裴子戚,朕当即下令砍了裴子戚!” “裴大人肚子还怀着孩子呢,那可是三皇子殿下的头一个孩子,殿下能不放在心尖尖上嘛。这牢里也不比旁的地方,万一伤了孩子那该怎么办?”孙禄拾起奏折,说:“殿下这是孝顺,怕伤心您的心,才会选了这么个折中的方式呀。” 洛帝指了指孙禄,显然气顺了许多:“你呀你呀,总是替别人说话,一点不为朕着想。”他又道:“太医有去给裴子戚把脉吗?” “还没呢。没您的命令,谁敢去瞧呀?”孙禄顿了下,说:“不过,殿下为裴大人请了个郎中。整日守着裴大人,应该是……” “江湖郎中哪能跟太医比?”洛帝打断他,严声道:“过两日,让太医去瞧瞧吧。这裴子戚就算该死,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孙禄曲身应诺。彼时,一名小太监碎步前来。他进入大殿,跪地俯身道,“陛下,太子殿下殿外求见。” 孙禄连忙上前,笑说:“陛下您瞧,太子殿下为您来分忧了。” “那可不一定。”洛帝虽是这么说,但面上多了笑意。他温声说:“让太子赶紧进来吧,这外头天气冷。” 小太监曲身告退。不一会儿,太子健步进入大殿。他拱手曲身,两手向前推:“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洛帝依在椅子上,懒懒道:“起来吧,今个怎么来南书房了?” 太子抿了抿嘴,直起身子,琅声道:“儿臣此次前来,乃是为裴子戚裴大人。儿臣相信裴大人的为人,他断不会做出谋害大皇子之事,还望父皇能明朝秋毫……” “够了。”洛帝冷了面容,冷冰冰看着太子:“你倒是直言不讳,开口便见心。裴子戚一事,朕自有主见,你不必多言。退下吧。” 太子提着衣摆,连忙跪下叩首:“儿臣自知愚昧,无力堪担朝政重任。这些年多亏裴大人为父皇分忧,才让儿臣稍有心安。裴大人一颗赤诚之心,于国于民……” “大胆!”洛帝猛地起身,鼻翼张得硕大,怒视着太子:“朕赏识裴子戚,是他的福气!没了裴子戚,朝堂照样能转!你身为太子,不勤思为朕分忧,拐着胳膊为杀害你大哥的凶手说话。你可知罪?” 太子俯身顿首,磕在地板上发出闷重的声响:“儿臣不善言辞,不懂那些拐弯抹角。大哥在世时,时常作难儿臣,把儿臣当作笑话来看。倘若不是裴大人三番五次解围,儿臣早就羞于做人。儿臣虽贵为太子,可什么时候有过太子之尊?大哥的死,儿臣相信与裴大人无关。” “好好,反了天了!”洛帝指着太子,瞳仁闪烁着怒火:“朕早与你说过了,裴子戚一事,朕自有主张。你尚是太子,就妄想替朕做主张了。假若朕真退位于你,朕估计也活不了几日了。” 太子抬起头,瞠大着眼看向洛帝。他脱口道:“父皇,儿臣不敢有……” “来人!”洛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高声唤道。禁军温声立马进入大殿,单腿跪地说:“陛下,有何吩咐?” 洛帝扬头看着太子,眸子里已没了一点感情:“将太子带下去,禁于东宫。没朕的旨意,太子不能踏出东宫一步,任何人也不得探望太子。” 禁军得了命令,架着太子当即离开大殿。洛帝缓缓坐下,五指敲着桌面,任凭太子怎么呼喊也不理会。少间,他沉声道:“孙禄,我做错了吗?太子虽有德却无才,不堪国之重任。” 孙禄侧身站出,笑说:“陛下,奴才没什么文化,也不懂那些大道理。不过,太子是真真的孝顺您。这次他虽行径莽撞,估摸着也是想替您分忧,这才劝着您把裴大人放出来分忧。” 洛帝闭上了双眼,仿佛没听见孙禄的话,自言自语的说:“朕现在这么做,总比以后再这么做好。现在朕还能给他留条退路,以后他就只能被幽禁终身了。” 孙禄消了声息,知趣的站回原地,沉默不语。洛帝轻轻敲着桌面,不由自主的叹气,一张面容迅速苍老了下来。少焉,一名小太监进入了大殿。瞧着殿内情形,他立刻放轻了手脚,蹑手蹑脚走到了孙禄身旁。 孙禄伸出手,做了一个打止的动作。小太监立即明了,附在他耳边轻语。待禀告完毕,孙禄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洛帝继续闭着眼,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待过一刻钟,他徐徐睁开眼,孙禄才上前,小声道:“陛下,大理寺卿许申高求见。” “许申高?”洛帝细细一想,嗤笑一声:“今日倒是有趣了。太子前一脚才来求情,后一脚许申高又来了。该不会是大皇子一案已查清,裴子戚无罪,全是杜琼儿所为?”他失神笑笑,又道:“让他进来吧。朕倒要看看,这许申高是不是也被裴子戚收买了?” 第九十四章 骄阳高照,浅蓝的天幕浮着几片薄云。许申高站在殿外,心里忐忑不安。早几天前,裴子戚就吩咐他,带人去大皇子府搜查找一份信,找到后立马带着信进宫。裴子戚几次三番强调,一定要在太子见过陛下后,他才能面圣呈信。 他虽不清楚裴子戚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但谨遵裴子戚的吩咐,先带人去大皇子搜查。果不其然,找到一个大皇子写给陛下的信。之后马不停蹄带信进宫,看着太子被禁军带走后,再让小太监报信。 如今小太监进去有一会了,殿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会不会现在不是面圣的时候?他拿出手绢,擦了擦额间汗水。左右没有回头路了,现在也只有等了。裴子戚还在大理寺大牢里关着,没理由在这件事上害他。 思绪间,他已选择了信任裴子戚。一刻钟过去,一名小太监小跑出来。他曲着身子,笑盈盈道:“许大人,您久等了,陛下让你进去呢。” 许申高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笑说:“多谢公公,多谢公公。”说着,他健步进入大殿,看着端坐的洛帝,立刻俯身叩首:“微臣许申高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帝闭着双眼,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哒哒’的敲击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许申高伏在地上,心里已没有先前的慌张。陛下在处置太子后还愿意见他,足以说明裴子戚没有骗他。 少间,洛帝缓缓睁开眼,端详着地上的人说:“是许爱卿啊。快点起来吧,地上凉着呢。” 许申高应诺起身,从怀中掏出信件,双手持捧:“陛下,微臣此次进宫,乃是回禀大皇子被害一案。” “哦?”洛帝倾了倾身子,淡淡道:“看来许爱卿是已查明真相了,且与朕说说看。” 许申高举着信件,道:“微臣无能,尚未查明真相。此次进宫,实乃微臣在皇府上发现了,大皇子殿下留给陛下的信件。微臣不敢擅自浏览殿下留的信,是以进宫请求陛下的指示。” 第53节 洛帝惊呆了,不由站起身,蹙眉道:“老大的信?老大都死了这么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老大留给朕的信?” “禀陛下,此案先前是刑部处理。后来罪妇杜琼儿自首后,陛下才下令此案大理寺独审。”许申高顿了顿,说:“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后,微臣立马派人捉了钦犯裴子戚。这裴子戚入狱后,连夜就遭了酷刑。三皇子殿下得知后,不仅勃然大怒还铁了心要住在牢里。三皇子至尊至贵,卑职怕怠慢了殿下,这才……” “你说什么?裴子戚遭了酷刑?”洛帝瞋目切齿,指着许申高厉声呵斥:“朕什么时候让你们给他动刑了?”他走到许申高跟前,一脚踹在许身高身上:“裴子戚就算有罪,也是朕下旨砍了他的脑袋,你怎么敢私自对他用刑?” 许申高连忙跪地,青色的衣袍上还落在脚印:“陛下,不是要微臣要对裴子戚用刑,是冯敬冯大人擅自对裴子戚用刑。微臣已经禁止他接触此案,可他不听微臣的吩咐,带着人闯进大牢提审裴子戚。” “冯敬?”洛帝想了想,说:“就是那个冯侧妃的父亲?他女儿没用保不住孩子,倒是会折腾起别人来了。”他冷哼一声,又道:“冯敬对裴子戚用了什么刑?” “拔指甲,鞭刑……” 洛帝蓦地睁大眼,慌忙转过身指着孙禄道:“你快派太医去狱中去瞧瞧,看有没有事?” 孙禄连声应道,使唤一名小太监赶紧去太医院寻太医。洛帝又说:“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吧。”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身对许申高道:“这冯敬还活着吗?老三没要他的命吧。 许申高急忙点点头,说:“还活着。三皇子殿下说,冯大人乃是陛下的臣子,他无权决定冯大人的生死,所以只是抽了冯大人几鞭。” “老三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洛帝满意点点头,又对孙禄道:“孙禄,你去告诉老三,这冯敬就交给他处置了。” 许申高瞧着情形,赶忙捧着信再次说:“陛下,这是大皇子殿下的信。” 洛帝顿了顿,接过他手中的信,展开浏览起来。他的神情越发的凝重,整张脸透着一股阴森。他捏着信件,手指微微发颤,像是不相信信中内容,又无法质疑信上的内容。 少间,他侧身挡住了脸上的神情,轻声道:“下去吧。” 许申高愣了愣,当即拱手告退。他虽然摸不清头脑,但瞧着陛下的神情,对裴子戚应该是有利。只要结果能救出裴子戚,没必要知道过程是如何的。他一出皇宫就赶去了大理寺大牢,将今日宫中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裴子戚。 裴子戚沉思少间,道:“陛下还有说什么吗?” 许申高摇了摇头,“陛下今日所说的话,卑职一字不漏全告诉您了。裴大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裴子戚拧起眉头,“有些不对劲。陛下的反应,与我预料中有些出入。”他顿了下,又问:“南书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或者说,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近日朝中很太平,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许申高思绪着说:“这南书房卑职去得少,不知道那里奇怪,那里不奇怪。不过案几上堆满了奏折,想来大人不在,陛下无力处理奏章。卑职无意间听那些小太监说,说陛下时常抱怨大臣们的奏折冗长,芝麻大点的事也上奏。” 裴子戚睁大着眼,满目的不可置信:“你说陛下抱怨大臣的奏折冗长?” 许申高点点头,疑惑道:“是呀,裴大人。哪里不对吗?” 裴子戚抿着嘴,也不会回答他。早四年前,他就立下了规矩,那些冗长的奏章,全部打回去让大臣重写。他可没空去看那些大臣的文采好不好,奏章自然是简洁明了就好。 起初,好有些大臣以为他在说笑,照旧书写着冗长的奏章。他也不客气,直接将那些大臣抓出来,当作典型来呵斥。几年下来,朝中的大臣的奏章,基本上瞧不见冗长了。 这马上年末了,奏章以各地官员上禀为主。虽说一朝君一朝臣,但各地的官员远没有京中官员消息灵通。没理由他才入狱一个月不到,各地的官员就改了上奏行文。 除非,这背后定是有人在暗中指示他们。让他们故意写冗长的奏章,加大洛帝处理朝政的难度。这等于变相给洛帝施压,胁迫洛帝将他放出去分忧。 思忖少焉,他恍然大悟说:“许大人,你赶紧给我换间潮湿的牢房,再准备一件破旧的囚衣。动作得快一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许申高愣了一下,踌躇道:“裴大人,这不太好吧。三皇子殿下才出了大牢,卑职就给您换牢房。要是殿下回来瞧见,还以为卑职在亏待您呢。卑职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裴子戚懒得理会他,起身就往牢房外走:“他回来自有我跟他解释,你不用担心。” 许申高随在他身后,疑惑道:“裴大人,您这是?” 裴子戚停了下脚步,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陛下要来大牢探我了。” 第九十五章 大殿内,侍候的宫人有序退去,唯有两道身影颀长而立。洛帝伫立在案几前,手里持着大皇子的信,目光看着前方不知想些什么。少间,他沉声道:“孙禄,你觉得秦太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禄侧身站出,笑说:“皇后娘娘的生母,自然是好的。” 洛帝笑了,轻声道:“是呀,皇后的母亲,秦国公的妻子当然是好的。”他顿了下,又说:“孙禄,陪朕去一趟大理寺,朕想见见裴子戚。” ******* 大理寺大牢 廊道上,两旁烛火忽暗忽明,伴着‘叽叽喳喳’的鼠声。地上渗着薄薄的水气,透出阴冷刺骨的寒气。洛帝披着厚重的披风,孙禄搀扶着他徐徐前行,身后跟着几名太医。 突然,洛帝停了下来,紧皱眉头道:“许申高,裴子戚就关押在这种地方吗?” 许申高连忙上前,道:“陛下,这裴子戚是杀害大皇子殿下的重犯,理应关押在此……” “混账东西!”洛帝指着灰暗的廊道,疾言厉色道:“这案子还没查清楚,大理寺就给裴子戚定罪了?谁给你们的胆子,把他关押在这种地方来的?” 许申高急忙跪下,支支吾吾说:“卑职、卑职……” “滚下去,朕不想看到你。”洛帝打断他,头也不回继续前行。一行人走到大牢深处,潮湿的牢房里关着一名男子。他躺在狭小的木床上,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袍,空空荡荡瞧不见身形。 洛帝只瞧了一眼,眉头蹙成了山字,对身后太医道:“打开牢门,你们赶紧去瞧瞧。” 得了命令,狱卒连忙打开牢门。床上的人闻声睁开了眼,艰难的挪动身躯跪了下来。他俯身叩首,声音听着很微弱:“小民裴子戚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帝挥了挥手,示意狱卒全部退下,又道:“起来吧,朕带了太医来给你瞧瞧。” 裴子戚伏在地上,脑袋磕得闷响:“小民乃是贱命一条,岂敢劳烦陛下带太医来探望小民。” “朕人都带来了,难道你还要朕把人带回去?”洛帝不悦的蹙眉,又侧头对太医道:“朕的话里你们没听到吗?赶紧去把脉,愣着做什么?” 太医们急忙应诺,陆续进入牢房。裴子戚迟缓站起身,一张面容这才露了出来。他的面色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着苍白,显然是刚受了酷刑尚未痊愈。 两名识趣的太医,连忙扶着裴子戚。裴子戚躺回了床上,缓缓闭上双眼,伸出手让太医把脉。 一名太医赶紧上前,搭着脉为裴子戚诊脉。然而少间,他面色大变,双眼瞪得硕大。刹那待过,他又散去脸上的惊愕,皱着眉头摸了摸胡须。变脸之快,仿佛一切都是错觉。 洛帝不由上前走了两步,道:“太医,裴子戚怎么样?没事吧。” 太医站起身,拱手道:“禀陛下,裴大人的病实属罕见,卑职暂时也没瞧出所以然。待卑职观察几日,定能诊出裴大人……” “废物。”洛帝厉声呵斥,又指了指另一名太医:“你,给裴子戚瞧瞧。” 那名太医唯诺上前,谨慎的伸手搭脉。比起前一位太医,他要审慎许多,支吾道:“陛下,裴大人的病甚是奇怪,卑职一人尚不能确定,不如让在场几位太医都来瞧瞧。”说着,他向前一位太医,两眼对视一眼,作出准确的诊断。 裴大人有喜了!只是,这等惊天骇人的消息,他们吃不准是说还是不说。裴大人身上还担着谋害大皇子殿下的罪名,陛下还亲自带着他们来给裴大人看病,可见陛下对裴大人的器重。裴大人有孕又如何?是哥儿又如何?只要陛下高兴,裴大人还是裴大人,谁也不能动他分毫。 更何况,裴大人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就是陛下的。他们现在不揣着糊涂,等陛下想起来了,非得砍了他们的脑袋不可。眼下遭顿臭骂,总比往后丢了脑袋好。 洛帝看着他们,冷笑说:“要是诊个喜脉都诊不出,你们就该告老还乡了。朕就问一句,裴子戚是有喜了还是没有喜?” 一语落下,在场的太医全部跪下来,勾着脑袋默不作声。洛帝上前踱一步,“朕的耐心素来不好。既然你们都已经大理寺大牢了,倘若诊不出来你们就别想出去了。” 最先诊脉的太医,连忙抬起头说:“裴大人确是喜脉。” 洛帝楞了下,又看向另一名诊脉的太医:“你说说看,裴子戚是喜脉吗?” 那名太医抬目瞅了瞅洛帝,摸不清洛帝的心思,只好咬牙说:“是,裴大人是喜脉。三个月身孕了,且是双生子。” 孙禄喜上眉梢,立刻贺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大喜呀!” 女子身怀双生子,乃视为不祥之兆。认为双生子带走了气运,国家将面对灭亡。哥儿则完全相反,他们一生只有两胎。倘若一胎能得双生子,乃是大喜之事。其中,双女双哥为小吉,双子为吉,一女(哥)一子为大吉。 洛帝不由露出了笑颜,声音柔和起来:“裴子戚怎么样了?他身上的伤势要紧吗?” 太医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赌对了,这裴大人肚子里的孩子,果然是陛下的。他道:“裴大人身上伤势,卑职尚不清楚。不过裴大人动了胎气,得静养一段时日。” “朕明白了,你们都下去吧。”洛帝顿了下,又说:“此事不得声张。要是泄漏了一个字,朕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们应诺退下,心里纷纷思绪着,看来这宫中又要多二位皇子皇女了。 待他们离去,洛帝不悦道:“这老三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朕一声。先是冯敬用刑,后是双生子,朕反倒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孙禄笑笑说:“裴大人受了鞭刑,这肚子里的孩子不仅保住了,还是难得的双生子。这说明是老天赐福,奴才估摸着怕是龙凤胎来的。” 洛帝笑了,散去眉宇的不悦道:“这才三个月,你就知晓了?再等半个月,让太医来瞧瞧,到时候就知道了。” 孙禄曲身应下,又听见洛帝说:“你也下去吧,朕想与裴子戚单独聊聊。” 孙禄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牢中的裴子戚,闪了闪眸子应诺退下…… 第九十六章 洛帝敛了敛披风,徐步进入牢房。裴子戚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他艰难的撑起身子,哑着嗓子道:“陛下……” 洛帝抬了抬手,示意不必起身。他坐在一旁椅子上,打量裴子戚少间,说:“裴子戚,你怨朕吗?” 裴子戚垂着眸子,手指、脚趾系着绷带,身上的囚袍泛着淡黄色。他轻声道:“小民所犯欺君之罪,此乃死罪。”他向洛帝承诺过,此生只是裴子戚,然而他食言了。 洛帝笑了,一只手搭在桌子上:“原来你还记得,朕以为你早就忘了。裴子戚,此次你入狱并不冤枉。就算你与老大死无关,你也犯了欺君罪。” 裴子戚张了张嘴,轻轻抚上了肚子:“小民自知罪该万死。” 洛帝顺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在了肚子上。他凝视一会,道:“朕可以免了你的死罪,也不追究你是否与老大的死有牵连,只要你回答朕一个问题。” “陛下。”裴子戚突然抬起头,道:“不管您信不信,小民并没有与杜琼儿合谋杀害大皇子。在大皇子被害的那几日,小民在刑部昏迷不醒,整个刑部都可以为小民作证……” “行了行了,朕来大理寺不是想你听说这些的。”洛帝打断他,不耐的说:“朕换一种说法吧。朕不去追究你与老三包庇的凶手,只要你老实回答一个问题。” 以裴子戚、仉南的本事,想要查出真相洗脱罪名并不难。可裴子戚入狱快一个月了,两人没有一点动静…… 裴子戚也笑了,轻轻道:“陛下,您想知道什么?” 洛帝从袖口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桌面上:“这封信你看过了吗?” 裴子戚点了点头。大皇子好大喜功,凡事喜欢压太子一头。假若他真的发现了,秦太君与他人私通。他会立马进宫告诉洛帝,而不会用写信这样委婉的方式。说白了这封信、太子求情、许申高那些话,全是为了引洛帝来见他一面。 洛帝是个皇帝,同时也是一个父亲。他处置太子,心里多少会难过。再加上许申高那些话,加深他心里的愧疚。最后上呈那封信……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而唯一的意外,就是有人在暗中帮了他一把。 洛帝笑了笑,说:“信上的内容是真的吗?” 裴子戚再次点点头,道:“当年,秦国公、秦将军战死沙场,京中大部分百姓均以为是陛下忌惮秦国公一门,故让他们死在战场上。小民随陛下也有几年间了,不说了解陛下但也知一二,陛下断不会如此做。” 洛帝凝了笑容,缓缓起身背对着裴子戚。那张不愿示人面容,透着浓浓的悲伤。他低声道:“当年北漠动乱,老三尚在西北,朕苦于派谁出征。秦国公得知后,当即向朕请命出征。上一战秦国公身负重伤,朕担心他的身体持不住,特意让太医给他诊脉。太医是亲口对朕说,秦国公身体无恙,朕才同意让他出征的。” 他顿了下,声音大了一些:“京中有传言说,皇后极力反对朕派秦国公出征。可皇后从不干政,也知晓秦国公身体无碍。但秦国公死讯传回京时,她却在宫中自尽了。朕一直不明白,秦国公多次征战北漠从无败绩,这次怎么就死在了战场上?裴子戚,你告诉朕为什么?” 裴子戚看着洛帝的背影,淡道:“陛下,您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洛帝转过身来,面容已散去悲伤:“裴子戚,你父亲云锦的死,是不是与秦太君有关?” “小民不知是不是与秦太君有关,但与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有莫大的关系。”裴子戚想了想说:“当年,正是他与云以钟暗中联系。您也知晓,我父亲的死与云以钟脱不了干系。钟纪德是国公府的管家,而父亲与秦国公、秦将军关系甚好,他们二人没有理由谋害我父亲。倘若钟纪德是受人指使,那秦太君嫌疑最大,毕竟父亲知晓她与外人私通,指不定是她想杀人灭口。” 洛帝微微一怔,道:“所以你抓了钟纪德,把他关在了刑部大牢?你问出了什么?” 裴子戚点了点头:“是小民抓了他。不过,他什么都没与小民说。” 洛帝笑了,指着裴子戚说:“裴子戚、裴子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与朕说实话。钟纪德的尸首,朕是有去瞧过的,被你折磨得都看不出人样了。他还会什么都不说吗?”说着他摆了摆手,又道:“算了,你不愿告诉朕,朕也问不出什么。” 第54节 裴子戚张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幸闭上嘴了。 洛帝侧过身去,自言自语道:“秦国公征战沙场多年,断不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上。你父亲多半把秦太君之事告诉了秦国公。秦国公是多心高气傲的男子,宠爱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居然跟别的男人有了孩子。”他顿了顿,失声笑笑:“换做是朕,朕也会不堪其辱,无脸活在世上。” 裴子戚眨了眨眼,仿佛出现了幻听。洛帝没毛病吧,竟会觉得秦国公自杀的。他连忙道:“陛下,小民觉得秦国公不是自杀的。” “这也是朕想问你的。皇后素来喜欢你,时常在我面前说你好话。更甚未经朕的同意,就把凤玉擅自交给了老三。她是打从心底,将你看作了儿媳。”洛帝看向裴子戚,话锋一转说:“秦国公出征前夕,皇后曾派人招你进宫。而后,皇后便对你不闻不问。哪怕得知你要另嫁他人,也不曾出手阻拦。朕想问问你,那日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裴子戚睁大眼,茫然失措得似个泥偶,睁睁地看着洛帝。秦国公出征前,皇后曾招他进宫?他的记忆只恢复到十二岁,再往后的记忆一点也没有。 “皇后温柔敦厚,断不会因一点小事,这般不顾情面。”洛帝笑了笑,说:“朕也曾百思不得其解,问过皇后几次,皇后均是只字不提。现在朕似乎明白,云锦将秦太君一事告诉秦国公,害得秦国公已有了死志,皇后才会怨你怨……” 裴子戚恍过神来,坚定的打断他:“不是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他没有当年的记忆,但直觉告诉他,秦国公、秦将军是被人杀害的。或许他当年的死,也不是他查到的那么简单。 “朕说了,只问你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朕,这一切事都一笔勾销。”洛帝走到床边,缓缓坐了下来:“当年,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第九十七章 裴子戚笑了,放松靠在墙上说:“既然陛下想知道的,必然逃不过陛下的耳目。陛下又何必再来问小民?” “凤玉一事,朕置气将老三派去西北,皇后为此而生朕的气。朕虽知皇后召你进宫,但也不好打探坤宁宫,再也惹皇后置气。后来等皇后消气,朕也探听过此事,得知皇后是屏退所有人,单独与你会话的。”洛帝以为裴子戚有所顾忌,又解释说:“朕也没有旁的意思,之前你是裴子戚,朕就将此事置之高楼。而今你做回了云清,朕倒想问问你了。” 裴子戚失声笑了,一语点破道:“陛下假若早知秦太君与人私通,恐怕早就来问小民了,可不会管小民是云清还是裴子戚。陛下是怀疑小民与皇后娘娘的死有关吧。” 洛帝凝了眉宇,缓缓站起身,居高领下看着裴子戚:“裴子戚,朕好言与你相说,又一而再给你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朕。皇后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裴子戚眨了眨眼,笑盈盈道:“小民也不知道。” 洛帝勾嘴冷笑说:“裴子戚,别逼朕……” “父皇。” 简单的二个字,洛帝猛地僵住了身体,随之话语一变:“冯敬擅自对你用刑的事,朕已经知道了。朕一定会严惩他,还给你一个公道。你好好休息且放宽心,若此事真与你无关,朕只会放你出狱。” 裴子戚看了一眼仉南,粲笑道:“多谢陛下。” 洛帝转过身,看向站在牢门外的仉南。仉南提着木盒,漫步进入牢房:“父皇,您怎么来了?” “朕听闻裴子戚受伤,故带太医来瞧瞧他。”洛帝顿了下,皱起眉头道:“这牢房潮湿,不适宜养伤。朕会对许申高说,给裴子戚换间牢房。” 仉南掀开盖子,香味溢了出来。他神情很淡,不紧不慢端出菜肴:“多谢父皇。时辰不早了,父皇还是早点回宫用膳吧。” 洛帝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裴子戚连忙起身,两三步跳到仉南跟前,伸手圈住他的腰:“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这满桌子的菜,不留他吃饭还把他赶走。” “宫中的御厨比我手里好。”仉南看向他,笑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以怨报德了?” 裴子戚撒开手,理所当然道:“他是陛下又是你父皇呀。” 仉南拉住他的手:“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让许申高换牢房了?这间牢房这么潮湿,你身上的伤口又尚未痊愈。还有身上的囚衣,你的伤口……” 裴子戚凑过头去,连忙堵上他的嘴。双唇相触,仉南轻轻抱住他……两人气喘吁吁分开,裴子戚道:“仉南,当年我另嫁他人。你有没有为此事,去找过皇后娘娘?” 仉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去找母后,倒是母后为此事来找过我。” 裴子戚扬起头:“皇后娘娘对你说什么了?” “你去世后,我曾颓废一段时日。母后担心我出事,便来宫中劝慰我。”仉南突然紧紧抱住他:“母后说,她是知晓你要另嫁他人,也曾想阻拦此事。但你与她说,你是自愿另嫁他人,请她不要插手此事。母后一时心软便应下了你,事后她万般后悔却不好失信于你。我不知母后说的是真是假……” “皇后娘娘没有骗你。”裴子戚打断他。 景吾没有骗他,与皇后的话也对得上。看来他早接受了自己要另嫁他人,所以才会对景吾说,见仉南一面后,恪守本分做景吾的妾。只是,皇后娘娘对他说了什么?他有重要的话对仉南说,会不会皇后娘娘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当年他遇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做出另嫁他人的决定? 仉南双手稍稍收拢,“清儿,你喜欢景吾吗?” “啊?”裴子戚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喜欢景吾?他在我府上住了几年,我们一直是好友而已。” “自从你入狱,景吾一直在为你奔波。”仉南闷声道:“前些日子,他求到了太子幕僚去了。” 裴子戚恍然大悟,难怪太子会来找他,原来是景吾找到了太子。仉南继续说:“我听说,景吾把你名字写进了族谱,你现在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裴子戚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上回景吾与我说了,但他不知道我就是云清。他这么做只是不想娶妻,对云清没有别的意思。” “他对云清没有意思?对你呢?”仉南轻轻呢语:“我想他应该猜到你的身份了。” “等我出去,我会与他说清楚的。”说着裴子戚扬起头,亲了亲仉南脸颊:“要是我说不清楚,你就去找他麻烦,看他休不休妻。”又道:“对了,你会嫌弃我是下堂妻吗?” 仉南笑了,松开手道:“我等你十二年了,早就盼着能娶你为妻。” “等等,十二年?我九岁的时候,你就想着要娶我了?”裴子戚蹬着眼睛看着他:“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呀!” “孩子吗?”仉南忍不住笑了:“某个人趁我昏迷,先是偷偷亲我,还说愿意嫁给我。” 裴子戚突地涨红了脸,支吾道:“那是年幼无知,你还当真了?” 仉南嗯了一下,笑容很温柔,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当真了,这辈子非你不娶。” ‘咚咚’,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传到了手心上。裴子戚抬头看向他,什么也没说便吻向他……这一个月来,仉南与他都是分开睡,哪经得起一二再的挑逗,身体很快有了反应。两人吻到了一半,仉南就拉开了裴子戚,哑着嗓子道:“天气凉,菜快要冷了。” 裴子戚看了一眼仉南裤裆,持起筷子偷笑说:“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饿了。” 仉南徐徐坐下,刚好被桌子挡住下身。他道:“清儿,今日父皇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说,皇后娘娘曾召我进宫,并与我单独谈话。陛下想知道,我与皇后娘娘的谈话内容。”裴子戚顿了顿,如实道:“我一时想不起来,就没告诉陛下,碰巧你回来了。” 仉南脸色突然大变,双手握住他的手,压低嗓音说:“如果你想起来了,也不要告诉父皇。不管父皇向你允诺什么,你权当不记得了。” 裴子戚放下筷子,反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仉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仉南沉默少间,道:“你还记得孙翰成为你伪造户籍一事吗?” 裴子戚点点头:“当然记得。他可不止为我准备了户籍,还有路线、银票……让我离开京城。”他拧起眉头,不解的问:“孙翰成让我离开京城,是担心陛下对我动手。这与陛下要的答案有关吗?” “孙翰成让你离开京城,是为了你好,却不是因为父皇对你动手。”仉南划过他的眉宇:“父皇不喜你虽是事实,但他也早知晓你的身份。倘若要对你动手,他早就动手了,断不会将你留到我回京,让我们二人重新相识。此次你入狱,实乃与大哥死有关。” “我明白。”裴子戚轻轻的说。他垂下眸子,眉宇轻轻蹙起。孙翰成让他离开京城,假使真像仉南所说是为了他好,那孙翰成很有可能知道他即将遇到有危险,才会让他远离京城。 而孙翰成让他离京当日,正是二三皇子回京之日。回想一下,似乎二三皇子回京后,他距离当年的真相就越来越近了。他之前按耐不动,是担心戳了洛帝的逆鳞,暴露了自己是云清。而后来,好似身后有一只手,将他一步步推向当年的真相…… 平淡无奇的琐事叠加,却将真相一点点揭开在他面前。身后的推手更像是下棋人,不疾不徐、抽丝剥茧,将一盘好好的棋局扰得天翻地覆。然而这盘棋不是二方对持,更像是几股势力相互纠缠,为了利益共生又试图击溃对方…… 裴子戚散开眉宇:“孙翰成知道多少?” “他应该知道全部。”仉南温声道:“你且放宽心。我曾派人查过孙翰成,他没有害你之心。” 裴子戚温柔笑笑,持起筷子,不再追问下去。他若无其事的夹菜,垂着的眸子,挡住了暗动的波光。孙翰成是二皇子的人,如果这是一方势力,那剩下的几股势力又代表哪些? 第九十八章 ‘哒哒——’,皮靴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脆声响,流转于寂静廊道。一个身影若隐若现,脚步声藏在灰暗的四周里,有节奏的响起。仉南搭着披风,不疾不徐的前行,脸上的神情凝着冰霜。 少间,四周的灰暗散去,迎着光亮照进廊道。仉南徐步走出,一群人连忙跪地行礼。仉南道:“起来吧。” 孙禄起身,笑盈盈道:“殿下,陛下吩咐说冯敬交于您处理。您看怎么处置他好?奴才好回去交个差。” 仉南点点头,脸上已经无表情:“父皇回宫了?” “陛下回宫了。”孙禄看了一眼冯敬,道:“陛下说了,冯敬要杀要剐全由您做主。” 冯敬跪在地上,大腹便便的身躯曲着好似球。他偷偷抬起头,视线刚好与孙禄相触。他赶紧低下头,身躯也伏了下去。他先前遭过酷刑,三皇子殿下应该消气了。裴子戚可是杀害大皇子的嫌疑犯,他提审一个嫌疑犯而已。 “我对酷刑没有研究,孙公公你看着办吧。”仉南顿了下,又道:“子戚刚刚睡着,你们动作小声一点,别把他吵醒了。” 冯敬瞠眼看向仉南,再也顾不得尊卑,连滚带爬爬到仉南跟前。他颤着嗓子,说:“殿下,裴子戚乃是杀害大皇子的凶手,您千万不要被他蒙蔽了。卑职是奉陛下的命令捉拿他、审问他,不存在徇私枉法呀。” 许申高当即上前,拱手道:“殿下,冯敬乃是大皇子侧妃冯遥的父亲。按照大晋律法,他是无权审理此案的。微臣曾劝诫过冯大人,叫他不要审理此案。可他不听微臣的劝告,擅自提审裴大人还试图屈打成招。微臣已掌握人证物证,假若殿下怕冤枉了他,微臣随时愿意上呈罪证……” “住口!”冯敬转头高声呵斥,一张油腻的脸微微发颤:“许申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说着他回过头,连忙道:“殿下,您要相信我,我真是奉命行事。” 仉南颔首点头,打断冯敬的话:“很好。”他侧过头,对孙禄道:“孙公公,你听到了许大人的话了吗?用刑吧。”说完他转身离去,瘦高的身影融入了灰暗中…… 冯敬看着消逝的背影,急忙转头道:“孙公公,你让我去见见陛下!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么会徇私枉法呢?裴子戚真是杀害大皇子的凶手!” 孙禄消了脸上笑容,曲下身子说:“冯大人,杂家当然是相信你。可是,杂家相信你没用呀,这是上头的命令要处置你。”说着他直起身子,招了招手道:“来人,把冯敬给捆了。” 冯敬脸色陡然变为灰白,如同死去良久的人。他大声吼道:“孙公公,苍天可鉴,我对陛下是一片丹心。你们不能误杀良臣……” 孙禄立马变了脸,厉声道:“赶紧给我堵住他的嘴,别让他嚷嚷吵了裴大人休息。” 一名狱卒赶忙拿着污脏抹布,捏着冯敬的下颚,塞进他的嘴里。冯敬瞪大着眼,‘嗯唔嗯唔’依旧不肯放弃。肥胖的身躯拼命颤抖,似乎想挣开身上的绳子。 孙禄冷冷一笑:“冯大人,杂家知晓你对陛下忠贯日月。您尽管放心,杂家必定成全了你这份忠心。人油灯千年不灭,是陪葬的佳品。待陛下万年之后,你能陪伴陛下也是你的福气,算是成全你一片丹心。” 冯敬张大着瞳孔,满目的恐惧占据。他拚命摇着脑袋,脸上的肉来回的甩动。 一名狱卒持着匕首,慢慢向冯敬走去。徐申高看了一眼,浑身禁不住的打颤。他拱手道:“孙公公,陛下吩咐我给裴大人换一间牢房。您看……” 孙禄笑吟吟道:“许大人有事,先行离去即可。大人犯不着在此陪杂家,这里有杂家就行了。” 许申高回笑致谢,道了几句奉承话,赶忙逃之夭夭…… ******* 旭日东升,灰暗的天空洗去颜色,露出清淡的蔚蓝色。阳光斜照透着阁窗,落进牢房里暖洋洋的。牢房内,一张红木架子床靠墙,一旁摆放着紫檀八仙桌,另一侧陈设着红木柜、镜台。 床榻上躺着一个修长的人影,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绝望。裴子戚说:“系统,我醒来了,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系统叹气说:“从你的脸上,我已经读出了绝望的气息。” 裴子戚坐起身说:“这样不行。洛帝的耐心有限,若是我一直想不起来,怎么胡诌蒙骗他?” 系统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试一试强力安眠药,它能让你昏睡好几天,说不定你能想起什么来。” 裴子戚愣了一下,双手扶住了肚子:“对孩子有影响吗?” 系统说:“这药对孩子没影响,有影响的是你几日昏迷不醒。不过我已经升级了,就算你昏迷一个月,也影响不到宝宝了。” 裴子戚放下心来:“给我药吧,我试试。”话语刚落,手心多了一枚药丸。他毫不犹豫吞下药丸,问:“系统,这个药多久才见效?” 系统如实道:“不知道呀。药效要看人,有人几个小时,有人好几天。” 裴子戚:“……” 彼时,孙翰成提着配刀走了进来。他向四周打量,啧啧道:“你这牢房都快赶上客栈了,你到底是不是来坐牢的?” 裴子戚闻声看向他,笑说:“你今日怎么舍得来瞧我了?” 孙翰成放下配刀,缓缓坐下:“裴大人,你一个哥儿,我一个男人。我哪敢天天来瞧你?今日我来瞧你,都是掐着时间来的呢。” 第55节 裴子戚不乐意了,一语点破道:“瞧你说得这话,难道你以前就不知道我是哥儿了?” 孙翰成默了,少间才说:“以前,三皇子没有日日守着你呀。我是想着来瞧你的,这不今日我值勤,三皇子又不在,我不就立马来瞧你了。” 裴子戚睨他一眼,笑道:“你就直接说吧,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倘使是让我拿主意,这个好说。若是让我帮忙,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孙翰成扬起眉梢,道:“我就不能找你说说话?”说着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音说:“冯敬死了,你知道吗?” 裴子戚怔住了,张大着嘴半晌没有声响。再过少焉,他道:“冯敬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是死的?” “昨个傍晚死的,是三皇子下的命令。”孙翰成顿了下,“怎么,他没告诉你?至于怎么死的,你还是别知道了。” “昨日傍晚,仉南是出去了一会。当时我犯困了,也就没问他去做什么。等我醒来时,他已经回来了。”裴子戚蹙起眉头,道:“冯敬的死传开了吗?冯遥知道吗?” 孙翰成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我现在担心,冯遥要是得知冯敬是因你而死,会不会恼羞成怒反咬你一口?毕竟她是你送进大皇子府的,这件事干净不了。” 裴子戚噗嗤笑了,讥讽道:“假若她敢反咬我,我还要感谢她。” 孙翰成眸子一亮,粲笑说:“你有办法出狱了?” 裴子戚点点头却没有细说,转一个话题道:“翰成你知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朝夏姑姑,如今她去哪了?” 这位朝夏姑姑,打皇后进宫就是她贴身伺候。可以说是最清楚皇后的人,就连仉南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孙翰成愣了下,疑惑道:“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又说:“我知道的不多。当年,皇后娘娘去世后,这朝夏姑姑就被太后讨了去。奇怪的是,这朝夏姑姑被太后讨了去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了。三皇子刚回京那会,曾恳请太后见朝夏姑姑一面。两人倒是见面了,但只是见了一面,什么也没说朝夏姑姑就离开了。”末了又补充道:“我这只是听说的,具体的你可以问问三皇子殿下。” 裴子戚愣了愣,失笑说:“太后倒是个有趣的人。先帝死了,她讨了先帝的贴身太监。皇后娘娘死了,她又讨了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看来,我想见朝夏姑姑一面是不可能了。”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孙翰成打趣道:“你想见朝夏姑姑。等你出狱了,让三皇子殿下带你去见,不就结了。” “少贫嘴,你知道我要见她的意思。朝夏姑姑连仉南都什么不说,又会对我什么说。”裴子戚站起身,坐到了孙翰成身侧:“她不想告诉我,就算逼她开口了,也是一番假话。见与不见有什么差别?”又道:“比起这个,我现在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孙翰成环起手,叹气道:“我果然是送上门的肥羊。你说吧,我给你宰。” “冯遥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不是大皇子的,而是楚佩楚世子的孩子。”裴子戚冷笑说:“我曾提醒过冯遥,杀了楚佩以绝后患。可她妇人之仁,只弄断了他一双腿,让他从此半身不遂。若是冯遥敢反咬我,我就敢让他们狗咬狗。” “这段时间,你多加注意冯遥。要是冯遥有异动,你立刻去找楚佩,告诉他是冯遥弄断他的腿。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让许申高去做。”他笑了笑,淡道:“你就安心等我出狱吧。” 第九十九章 金阳普照,纤云不嵌天穹,宛如澄澈的碧玉。御花园内,群花收了怒放,含羞的盛开。如今已是冬季,御花园的花能盛开,还多亏了宫中花匠照料。 一行人悠悠前行,为首者一身明黄衣袍,身边随着一名太监。孙禄搀扶着洛帝,笑盈盈道:“陛下您瞧,这御花园的花知道您来了,全在盛开迎接您呢。” 洛帝瞧了一眼,点头笑道:“今年御花园的花开得不错,御花房有赏。” 孙禄张开嘴,刚准备奉承几句,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小太监跪地顿首,“陛下,许申高许大人、楚环楚侯爷求见。” 洛帝愣了下,停下步伐:“这倒是怪了,他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又道:“让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应诺,起身退下。不一会儿,小太监将二人领入御花园。相较许申高,楚环瞧着可憔悴多了。两眼底下泛黑,显然是许久没休息好了。 两人俯身叩首,高呼陛下万岁。洛帝抬了抬手,道:“你们起来吧。” 楚环扬起头,却不愿起身,哭喊道:“陛下,请您处死犬子,逆子罪该万死呀!” 这楚环虽贵为侯爵,但在朝中不曾担任任何职务,是以鲜少进宫面圣。尽管如此,洛帝心里还是掂着这号人物。当年洛帝初登基,一次狩猎差点害了性命,多亏了楚环救下了他。事后,洛帝曾想让楚环入朝为官,但楚环以不堪重任推脱了。 洛帝怔了怔,看着不起身的两人,沉声说:“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申高抬起头,看了看洛帝四周的宫人,道:“陛下,此事乃事关大皇子一案,不宜人多眼杂。您看……” 洛帝抿了抿嘴,看了孙禄一眼。孙禄颔首点头,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了。” 楚环快五十岁的人了,哭得像个孩子一眼,眼泪鼻涕全糊了脸上。他抽泣道:“都是微臣那不成器的逆子,惹出来的祸事。犬子如今已自食恶果,下身瘫痪终日躺在床上。可恨那个恶毒还不知足,竟还害了大皇子殿下性命。” 他抽了抽鼻子,又说:“前日,犬子酒醉道出了真相,微臣这才得以知晓。犬子是怕陛下怪罪,故而一直蒙着不说。倘若微臣早知这种荒诞的事,哪怕是担上株连九族的大罪,也要进宫禀告陛下!” 洛帝笑了,拿出手绢道:“赶紧擦擦,都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呀。” 楚环连忙双手接过手绢,瞧着手绢一时忘了哭。少间,他抬头看向洛帝,哭得比先前更凶:“陛下,微臣何等何能,竟受陛下如此大恩。”说着,他俯身叩首,磕了三个响头。 洛帝摇头笑笑,道:“许爱卿,楚侯爷不愿说,你替他说吧。” 许申高颔首,张嘴刚准备说,又被楚环抢过话道:“陛下,不敢劳烦许大人了,微臣亲自说。一年前,逆子与冯敬之女冯遥相识。此后,两人私相授受,更做出了不顾礼法之事。事后逆子万般后悔,便断了两人的关系。哪知几个月后,冯遥竟嫁给了大皇子殿下,还传出了怀有身孕的消息。” 他用手绢抹了抹眼泪,“逆子虽愚钝,但也觉得有几分蹊跷,就暗中调差此事。逆子买通了诊脉郎中,郎中说冯遥怀孕五月有余,却让他说成三个月。冯遥入皇府才三个月,而五个月前,冯遥还与逆子相好!逆子得知后,还没来得及告诉微臣,当日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逆子虽没被马踏死,却落得半身不遂……” “许申高。”洛帝高声唤道,双眸微闭透着阴冷的暗光:“楚环说得可是真的?” 许申高拱手道:“禀陛下,楚侯爷所说乃是事实。冯遥得知事情败露,便服了打胎药,将流产一事嫁祸于杜琼儿。大皇子信以为真,便杜琼儿囚于柴房,几日不曾命人送吃的。杜琼儿当时怀有四个月身孕,等大皇子气消将她放出后,她肚子里的小皇孙也没能保住。” “荒诞荒诞!”洛帝瞪起眼睛,双目里喷着怒火:“为了一个野种,竟伤了皇家骨肉。要是朕早知晓,非得打断他一条腿!” 许申高抬起眼偷看了一眼,暗赞裴子戚料事如神,竟连陛下的反应也料准了。冯遥也是不识趣,冯敬都死了,非要为他出头。裴大人岂是她能暗算的? 他继续道:“杜琼儿痛失小皇孙,便对大皇子起了杀心。冯遥得知后,原本想立功固宠,在杜琼儿谋害大皇子之际救下殿下。楚佩楚世子虽腿脚不便,却曾几次给大皇子写信说明真相,但这些信件全部冯遥截获了。楚世子受伤后,一直待在侯府养伤,冯遥无法再对楚世子下手。她不能杀人灭口,只好将矛头对向了大皇子殿下。她暗中协助杜琼儿谋害殿下,又暗中计划谋害楚世子。”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许申高,你捉了冯遥后,将整个冯府给朕封了。一个冯敬是混蛋,一个冯遥是毒妇,这冯府留着有何用?””洛帝顿了下,又道:“至于裴子戚。先关在大理寺吧,等结了此案再说。” 大皇子一案虽已查明,但到结案得有一个月时间。还有洛帝那句‘再说’,意思是就算结案了,也还有其他名头关在裴子戚。 许申高起身领旨,又道:“陛下,裴子戚已在狱中迷昏两日不醒了。您看要不要派个太医瞧一瞧?” “什么?裴子戚昏迷不醒?朕前几日去瞧他,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迷不行了?”洛帝瞠大着眼,指着许申高怒道:“你是怎么当差的?朕不是给你说了,要给裴子戚换间牢房。” 许申高连忙跪下,支吾道:“卑职当日便给裴大人换了牢房。郎中说,裴子戚向来身子骨弱,又在牢里关了一个月了,这才……” 洛帝陡然消了怒气,侧过头道:“孙禄,你带太医去瞧瞧吧。要是太医也是这个说辞,先把裴子戚放出来安置在老三府上。” 孙禄侧身应诺。徐申高两人继续跪在地上,一个勾着脑袋看不清神情,一个伏在地上轻轻哭泣。 洛帝看向楚环,已没了先前的好脸色,冷哼道:“哭什么哭?朕的儿子身死朕都没哭,你的儿子只是断了两条腿。” 楚环惶恐抬起头,满脸的泪水:“微臣岂敢与陛下相比,陛下英明神武,堪比……” 洛帝哼了一声,张嘴准备呵斥,又想到了楚环救命之恩。他面色变了变,瞪了楚环一眼,拂袖而去。待洛帝远离,徐申高连忙起身,扶起一旁的楚环:“楚侯爷辛苦您了。” 楚环摆了摆手,脸上虽还挂着泪水,但神情冷漠至极,丝毫不见先前的唯诺。他道:“许大人客气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居然因一个女人下身瘫痪。冯遥这贱妇不死,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许申高安慰道:“楚侯爷请放心,刚刚陛下的旨意您也听到了。不仅冯遥跑不了,这冯府也要遭殃,也算帮令公子报了仇。” 楚环擦去脸上泪水,拱手道:“多谢许大人。待事情尘埃落定,楚某必登门道谢。”他顿了顿,说:“另外,麻烦许大人替我谢谢裴大人。我看得出大人向着裴大人的,此事怕也有裴大人暗中相助吧。” 许申高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轻轻道:“我一定帮你带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回忆。另外,这文快要完结了 结局会比较含蓄,不会挑明的写出来 你们可以说出不明白的地方,我作为番外解释 第一百章 云府书房 “爷爷,刀剑无眼。您一个文臣,非要去西北吗?”云凌道。 云以钟点了点头,沉声说:“那次你不是瞧见了吗?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让我带一封信去北漠。作为交换,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我非去不可。” “带信去北漠?”云凌瞪大着眼,当即嗅到一丝不正常:“近半年来,北漠一直聚兵边境,隐有南下的迹象。爷爷,钟纪德这时候让你送信,莫不是通敌卖国吗?” 云以钟沉下了脸,不悦道:“通敌卖国又怎样?早二个月前,我已把信送到了北漠,而今你说什么都晚了。无论对错如何,都不能改变事实。” “爷爷,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云凌上前一步,着急道:“您有什么要求,不能与孙儿说吗?非要去联合外人,担上一家子的性命。” “我想云锦死,你能做到吗?”云以钟压低着嗓子,冷冷一笑:“你放心好了,我没有那么傻。钟纪德之所以来找我,就是想借一借云锦的名义。云锦镇守北漠边境多年,用他的名义送一份信出边界不难。就算被人发现了,云锦是云清的父亲,三皇子又中意云清。难道三皇子会眼睁睁看着云锦死吗?” 云凌闻此放下心来,又道:“既然此事伤不了小叔的性命,爷爷您又何必这么做?用小叔名义送信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陛下若真追究起来,到头来还是我们云家担着。你何苦为了一个外人,为难自家人呀?” “我这不是为了你父亲好?云锦有三皇子偏袒,我要是再不偏袒你父亲,这云家就变成云锦的了。到时候你怎么办?你姐姐怎么办?”云锦叹了一口气,语重深长道:“我实话与你说了吧,我提的要求就是云锦死!云锦死了,这云家就是你父亲的了。钟纪德已经答应了,此次西北之战就是云锦葬身之地,所以我非去不可。” 云凌连忙又道:“可是爷爷……” “没有什么可是。”云以钟高声呵斥,又放柔语气道:“今日我唤你来,是有要事交于你。等云锦的死讯传回京,景侯府的人会上门向云清提亲。届时你要设法让你婶娘同意,在三皇子尚未归京之际,就将云清嫁出去。” 云凌心头一惊,蹙起眉头道:“爷爷,云清嫁给三皇子,他就是三皇子妃。三皇子深受陛下宠爱,又是嫡子出身,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倘若云清能嫁给三皇子,于整个云家都有好处,您这又是为何呀?” “云清精明着呢,他会看不出云锦的死有蹊跷?假使他得势了,我们还有好下场吗?”云锦哼笑说:“我既做得出初一,就不怕做十五。索性将云清另许他人,看他还借什么得势!你千万不要妇人之仁,害了你父亲、你姐姐,甚至你自己!” 云凌愣了愣,颔首应下。人不为己天地诛,爷爷一心向着他们,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牺牲小叔一家了…… ******* 秦国公府 书房内,两道身形紧紧相拥,恨不得将对方融入自己体内。云清搂着仉南的要,扬起着脑袋:“南哥哥,你要去西北出征吗?” 仉南收了收手,紧抱着云清:“我很快就会回来。” 云清黯然淡了神色,将头埋进他怀里。他道:“战场上危机四伏,你要时时注意安危,我等一等没有关系的。虽然你是主帅,但我爹很厉害的,有什么事你可以与他商量。” 仉南忍不住笑了,低头吻了吻他的脸颊:“是,我一定听岳父大人的。” 云清唰地下红了脸颊,支吾道:“你胡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 仉南神秘笑笑,从怀里拿出凤玉。他道:“八字早有一撇了,母妃已将凤玉交于我。我现在给你带上……” 云清连忙退了一步,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我不能要。” 仉南怔住了,紧紧握着凤玉,僵在了空中:“清儿,你不愿嫁给我?” “不是。”云清垂着脑袋,不好意思说:“我还有一个月才及笄呢。再说,我还得问过爹娘,不能私自接受。” 仉南眉眼逐笑,拉住他的手,“是我太着急了,那你要等我回来。” 云清轻轻点头,小声说:“我即答应嫁你了,定会等你回来。你打十年战,我就等你十年。不过到时候,你可不准嫌弃我老了。” 仉南拉着他,再次搂进了怀里:“我比你还大,怎么也轮不到我嫌弃你。” 云清伸手搂朱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的胸膛:“那谁也不要嫌弃谁。你到了西北边境,有空记得给我写信。” 仉南嗯了一下,双手不禁收了收,紧紧抱住云清。两人抱了好一会,云清才退出仉南的怀抱。他侧头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我与爹约好了,他来国公府接我回去。” 仉南笑了笑,柔声道:“赶紧去吧,别让岳父大人久等了。” 云清点了下头,凝视着仉南舍不得挪开步。片刻,他挪开了视线,闷声道:“那我走了。”说着他转过身,又听见仉南道:“清儿。” 云清回过头,仉南凑头吻上他。双唇相触,彼此染上了对方气息。仉南并没有深入,张开嘴含住他的唇……云清突地红了脸,傻愣愣地看着仉南。待回过神,他连忙蹬着腿跑开,连告别的话都忘了说。 第56节 仉南站在原地,望着离开的背影,温柔笑了…… 云清一路小跑,跑到了前院。他停了下来,喘了喘气,脸颊泛着绯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别的。他站在前院静待,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云锦,不由蹙起了眉头。他与阿爹约好就是这个时辰,阿爹怎么没有来? 他走到大门处,问起守门的小厮:“这位大哥,你见云锦云先锋来了吗?” 小厮点点头:“来了呀,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云公子,您没见到云先锋?我瞧他好像是准备老爷书房,您要不去书房瞧瞧?” 云清怔了下,道了一声谢,转身往秦国公书房走去。秦公府内有几处书房,其中秦国公府的书房设在前院,方便与客人会谈。他轻车熟路走向书房,果不其然听到了云锦的声音,只是听着声音有些激动:“国公,您这是为何?” 秦国公厉声道:“没什么为什么。我再说一遍,此事你不要再调查下去。潼儿(秦太君)是我妻子,小熙是我儿子,毋庸任何人质疑。” 云清停下脚步,连忙捂住了嘴,不再上前。 云锦又道:“国公,你知不知道秦太君是留国人?秦熙乃是她与留国余孽生下的孩子?那个男人乃是留国的……” “够了,云锦。”秦国公高声呵斥:“留国早就灭亡了,没有什么留国余孽,只有晋国的黎民百姓!熙儿只要一日唤我父亲,他就是我的儿子,我不需要任何人质疑。云清,我向来视你为亲子,你不要给我难堪。” 沉默少间,云锦颤着嗓子道:“国公,您是不是早知道秦太君是留国人?秦熙不是您的儿子?您这是何苦呀?您就算深爱秦太君,可她背着您与其他男人生孩子,这样的女人……” ‘啪’地一声,一巴掌落在云锦的脸上,留下鲜红的五指印。秦国公怒不可遏,指着云锦:“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大放厥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女儿送进宫里?” 气氛突然凝了下来,秦国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紧抿着唇缄默不与。云锦追问道:“国公,您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 “云锦,你认为你那点小动作,当真是没人知晓吗?”秦国公打断他:“我早就知道你在调查,只是没有出手阻拦而已。我不管你从哪得知了消息,今个我都得把话说明白,不要再调查下去,这是我的家务事。你最好把这些事忘得干干净净,权当今日没来找过我。”顿了下,又道:“倘若你执意不听我的劝,就不要怪我不顾情面了。” 云锦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也没说。他拱手作揖,转身离开了书房…… 云清捂住嘴,蹑手蹑脚离开。待回到前院,神情已恢复如初,他看着云锦走来,笑容面容道:“爹,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接我呀。” 云锦笑道:“路上遇到一点事,所以就晚来了,你没有等急吧。” “当然没有。”云清粲笑说:“等您永远不会急。” 云锦笑了笑,带着云清离开国公府。待两人上了马车,云锦肃了脸上神情,小声道:“清儿,你还记得你十二岁进宫迷路那次吗?” 云清歪了歪脑袋,微微蹙着眉:“好像有这么一回事。爹,怎么了?” 云锦瞧云清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你不记得最好。假若日后想起来了,你定要装作不忘记。这件事关于秦爷爷的声誉,他那么疼你,你也不想他声誉受损吧。” 云清点了点头,笑说:“爹,你就放心好了。就算我想起来了,也会装作什么不知道的。” 云锦也笑了,只是笑容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第一百零一章 坤宁宫内 云清俯身顿首,高声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温柔笑笑,朝云清招了招手:“好孩子,赶紧起来吧,到本宫身边来。” 云清连忙站起身,笑盈盈走向皇后。他坐在皇后身侧,道:“娘娘,您有没有三皇子殿下的消息,我有大半个月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皇后笑了,安抚道:“南儿很好,昨日陛下与我说,南儿又打了胜仗。”她顿了下,又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云公子说一会话。” 宫人应诺,纷纷退出坤宁宫,唯有朝夏纹丝不动。皇后看向她,“朝夏,你也退下吧。” 朝夏愣了愣,迟疑道:“宫人都退下了,谁伺候您呀,您还是留我在您身边……” 云清抢过话,粲笑说:“朝夏姑姑,你不用担心,皇后娘娘这里有我呢。我与娘娘说会悄悄话,你也去休息休息。” 皇后拍拍云清手背,微笑着不再语。朝夏瞧了一眼,只好曲身告退。待她离开,皇后才道:“朝夏是太后派到我身边的人,有些话我不方便当她的面说。” 后宫有规定,嫔妃一律不能带丫鬟进宫,只能在宫里挑选顺眼的宫女伺候。这些宫女通常几岁就入了宫,至死都不能出宫,是最佳的眼线人选。皇后从进宫至今,朝夏一直贴身伺候。如果朝夏是太后的人,太后是想监视皇后吗? 云清吃惊的说:“朝夏姑姑是太后娘娘的人?” 皇后笑了笑,说:“你不必惊讶,这宫中的眼线素来只多不少。今日我召你进宫,是想给你说个故事。” 皇后笑了笑,说:“你不必惊讶,这宫中的眼线只多不少。今日我召你进宫,是想给你说个故事。在我小时候,我有一个很要好的玩伴。他是皇叔的小儿子,你知道他吧?” 云清大吃一惊,又点了点头。皇后口中的玩伴,正是六年前举兵造反的靖王。他是先帝最疼爱的皇侄,对他的疼爱乃至超过了皇子。当年,宫中皇子纷纷离世。朝中不少大臣,均以为先皇会立他储君。结果谁没想到,先皇选择了名不经传的洛帝。 皇后渐渐消了笑容,道:“后来,我稍微大一些。父亲告诉我,他是我未婚夫,打娘胎起就订了娃娃亲。再后来,父亲带我进宫参见宴会。那次宴会上,我的衣裳被宫女打湿了,太后让宫女带我去换衣袍。换好衣袍后,宫女没带我回宴会,而是带我去了一座很偏远很偏远的宫殿。” 她顿了下,半垂着眉目:“那是我第一次进宫,根本记不得回去的路。到了宫殿后,那个宫女就消失了。我看见了一个小男孩,个头不到我肩膀,面黄肌瘦的,瞧样子比我要小几岁。他一看见我,就抱着头躲了起来。我觉得他有趣,便走过去与他说话。他的戒备心不强,几句话就把我当成了伙伴。” 云清揪住了衣袖:“这些都是太后的安排吗?” 皇后抬起眼,笑了笑,自顾的说:“左右不知回去的路,我干脆与他玩耍起来。宴会快结束时,那位宫女又出现了,她带我回到父亲身边。过后,我再也没见到那位要好的玩伴。几年之后,我才知晓那次宫宴回来后,父亲就取消了我们的婚约。” “从那以后每次入宫,太后都会将我送去那座偏远宫殿。”她的声音减弱,带着一种无力:“我谨遵父亲的叮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与他玩耍。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压根不是什么弟弟,比我还要大几岁。后来储君之争,众皇子莫名的去世。起初我还为他担心,直到先帝一夜暴毙,我才发现是多余的。” 云清颤了颤手,声音微微发抖:“皇后娘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先帝去世,对外称是病逝。如果是暴毙,联想太后先前的行为……太后一生无子无女,而宫中的皇子多数是有生母的,除了被先帝厌弃的洛帝,可洛帝又是最后赢家。 “我说的这些,陛下并不知情。陛下恐怕至今都不明白,先帝的诏书为何是退位于他。”皇后拉住他的手,温声道:“今日我召你进宫,只为拜托你一事。倘若有一立我不在世了,你可不可以将这些话转告南儿?” 云清蹙着眉头,疑惑道:“娘娘,您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殿下?” 皇后温柔笑了笑,轻轻的说:“太后是陛下的恩人,是南儿的祖母。” 云清默了。少间,他点了点头,应下了皇后的请求…… 第一百零二章 裴子戚睁开眼,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满是汗水。系统跳出来,连忙道:“戚戚,你醒来了呀。” 他喘了一口气,环视四周一圈。房间整洁而干净,阳光透着窗子落了进来。房内陈设着上好的黄花梨木家具,打磨得程光瓦亮,可显房间主人的显贵。他道:“我昏迷多久了?这是哪?” 系统支吾的说:“大概昏迷了五天,你现在在仉南府上。”又赶紧问问:“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裴子戚点点头,又摇了下头:“想起了一些。这一次跟前几次不同,想起的都是片段,缺了中间的记忆。” “啊?”系统建议的说:“那你要不要再吃一次……” “不用了。”裴子戚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仉南呢?我有要紧事对他……”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仉南端着热腾腾的药进来。他见裴子戚醒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欣喜若狂坐到了床边。他握住裴子戚的手:“清儿,你醒了!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裴子戚忍不住笑了:“别担心,我只是睡了一觉。” 仉南瞧他满不在乎,不由上了火气:“寻常人哪像你这般睡觉,一睡就是几天几夜,怎么唤都唤不醒。要是遇到危险,你连自保的能力都……” “南哥哥。”裴子戚赶紧圈住他的腰,柔声道:“你不要生气,我真是睡了一觉。你要是不放心我,让朱老先生来把把脉。” 仉南抿了抿嘴,也放柔了语气:“朱老先生躲在房里羞于见人。他向我保证定会治好你,结果任你昏迷了五天。” 裴子戚噗嗤笑了,“那你不要告诉他,我醒来了,借这个机会杀杀他威风。”说完他散去笑容,轻轻道:“南哥哥,我想起了。你是不是早知皇后娘娘对我说了什么?” 当年父亲死讯刚传回京,云凌就用下作的方式,胁迫母亲同意了景家的婚事。云凌担心他向皇后求助,便命人扮成贼子掳走母亲,以母亲的贞洁要挟他就范。以母亲的性子,假若没了贞洁,必定会自刎。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可以帮他推了婚事,却派不出人手在宫外找母亲。而秦国公、秦将军已出征北漠,不在京中。他又无权无势,只好拒绝皇后娘娘好意,接纳了这门婚事,以换母亲安然归来。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嫁的头一天,母亲已自杀身亡了。 仉南点了点头:“那位宫女临死前,我见到了她,她把所有事告诉我了。”又补充说:“正是她领着母后去见父皇的。我不想你告诉父皇,是担心父皇承受不住。” 洛帝深爱皇后,自打皇后去世,整个人迅速苍老。四十多岁的年纪,宛如六十岁的老人。倘使让洛帝知晓,从他们的相识,就是一场刻意的安排……任谁也不能接受。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陛下怀疑我与皇后娘娘的死有关。事实上也确实有一点关系,皇后娘娘说如果她不在了,让我把那些话转告你。然而,距离那次召见不到一年,皇后娘娘就去世了。” “我知晓你想说什么,但母后真的是自杀的。母后自杀当日,我尚在京中。”仉南垂着眸子,眉宇间透着一股悲伤:“母亲自杀前一日,来宫中瞧过我,为我亲手做了糕点。那时,我只是个活死人,对外界消息一点不知。等母后的死讯传来,我才知道外祖父与舅舅战死了。” 裴子戚抱住仉南,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以后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仉南回抱住他,“大哥一案已水落石出,今后你就住在我府上。等再过些时日,我就向父皇请旨。景吾那里,在你昏迷期间,我去找过他。” 裴子戚呆了呆,扬起脑袋说:“你真去找他了?他同意休妻了?” 仉南微微拧起眉头,不悦道:“他不同意。不过,景侯府还轮不到他做主,景侯爷同意即可。你现在与景家再无瓜葛,以后也不用去见他。” 裴子戚忍俊不禁说:“行行,我不去见他。我一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云清与景家没有瓜葛,他也是个下堂妇,还是个哥儿,怎么能堪担皇妃?我要嫁你,自然是用裴子戚的身份。” 仉南抿着唇,淡淡道:“裴子戚是我的人,云清也是。其他人休想指染,名义上也不行。” 裴子戚见他霸道的模样,不由摇头失笑:“景吾也就罢了,孙翰成呢?你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吓得他都不敢来瞧我了。” 仉南收了收手:“四年前,二哥曾写信让我归京。因我没有及时回京,才让他趁虚而入。如今我已归京了,他还在你身边做什么?” 裴子戚怔了一下,又马上道:“今后不会与他独处的,这下你放心了吧。”又说:“对了,皇后娘娘让我转告你,是想让你提防太后吗?” “算是让我提防祖母吧。”仉南张了张嘴,似乎还有后话,又什么也没说。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岔开话题说:“你回京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见你去瞧瞧秦太君?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孝顺她了。” “我孝顺归一码事,外祖母不喜我又是另一码事。”仉南顿了下,说:“你大概不知晓,外祖母不止不喜我,也不喜母后。舅舅比母后年长几岁,听舅舅说外祖父本不想将母后送进宫,是外祖母坚持把母后送进宫。”他垂目笑了笑,挡住了眸光:“外祖母瞧着对我好,其实她看的眼神都是冷的。我去瞧她反而惹了她不快,还不如不去瞧。”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突然间他想起了,那次秦太君端详仉南送的玉佩,眉宇间露出一丝狰狞。他道:“我想太君对你的感情纠结多过不喜吧。” 仉南笑了笑,轻声道:“也许吧。” 裴子戚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抱着他,一直等药凉了才说:“桌上的药都凉了,不用喝了吧。”总说良药苦口,但这古代苦是苦了,药效就没怎么见着,他是能不喝就不能。 “你拉着我说话,就是为了不喝药?”仉南愣了愣,失笑说:“这药是为了让你苏醒。你既然醒来了,自然就不用喝了。” 裴子戚点了点头,默默地躺下,拉着被子盖上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77要去找洛帝了 你们看着迷糊,因为这是一个计中计 几方人手在掺和,都在为了自己 第一百零三章 裴子戚休息了几天,便向宫中递了帖子。他虽然出了大理寺大牢,但毕竟没重归朝廷,得递帖子等召见。递上帖子不出半天时间,洛帝就命人传话召见他。他当即进了宫,随着领路太监去了南书房。 他进入南书房,瞧着不见一个宫人,就连孙禄也不在身侧,只有洛帝端坐在案几前。他连忙提起衣摆,俯身顿首道:“卑职裴子戚参见陛下。” 洛帝冷冷看着他,单刀直入道:“可你想好了?说还是不说?” 洛帝素来耐心不好,特别此事又与皇后有关,他不会给裴子戚多少时间。与其等洛帝对他动手,还不如主动出击掌控大局。他抬起头,道:“陛下,皇后娘娘没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知道,您非要知道不可吗?” 洛帝唰地起身,胸口剧烈起伏。这几年来,他每晚都会梦见皇后,可醒来后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不明白皇后为何要舍他而去,留着他孤零一人活在世上。而现在似乎有答案了,无论如何也要弄明白。 第57节 他指着裴子戚,冷笑道:“裴子戚,朕最后问你一遍,当年皇后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裴子戚俯下身,闷声道:“卑职可以告诉陛下,但请陛下不要牵连无辜。”他磕了一个头,又抬起头说:“当年,皇后娘娘召我进宫,是希望我转告三皇子殿下几件事。” 洛帝缓缓坐下,柔了神情:“你尽管说,朕不会怪罪任何一个人。” 裴子戚勾着脑袋,挡住了神情:“陛下,秦太君是留国人,其私通者也是留国人。” “你说什么?秦太君是留国人?”洛帝徐徐起身,睁大着眼睛。 留国于四十年前灭国,由晋武帝一举攻下。留国是个独树一帜的国家,周边各国皇帝均是男人,偏偏在留国历任皇帝中,出现了不少的女帝,朝中也有不少女官。在留国,哥儿相当于他国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国家大事由女人或男人承担。 如果留国没有灭亡,现在的皇帝就是一位女皇。当年,留国的皇后是位哥儿,多年不曾有孕。留皇对皇后感情很深,正巧大皇子年幼丧母,便将大皇子寄养在皇后膝下。 皇后对大皇子很是疼爱,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以致于朝中各个大臣,均以为大皇子会继承大统。然而,这时皇后又怀孕了。大皇子即将弱冠,而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却尚未出生。 留皇也是左右为难,到底立谁为储君。有大臣上策,若皇后怀的是位公主,便立公主为储君;若怀的是位皇子,便立大皇子位储君。四个月后,太医诊出皇后怀的是一位公主。留皇当即下旨,立尚未出身的小公主为储君。 只可惜,这位小公主尚未出生,就面临着国破家亡。晋武帝攻下留国后,血洗了留国皇室,屠杀了留国众多大臣。即便如此,洛帝一颗心悬了起来。若是其他国家的女人,他可以不当回事,但留国的女人绝不能轻视。 裴子戚与他想法相差无几,是以趁这个机会告诉洛帝。一则让洛帝小心秦太君,二则绝了洛帝再追问皇后那些话。他道:“正是。关于秦太君是留国人一事,皇后娘娘似乎是秦国公口中得知的。” 洛帝绕开案几,走了下来:“你说秦国公也知道?知道秦太君是留国人?私通者也是留国人?” 裴子戚点点头,再次俯下身,不去看洛帝的神情。 洛帝停了脚步,好似跟木头杵在了原地,脸色毫无血色,嘴唇微微泛白。他看着前方,两眼聚不齐焦点,好像失了魂魄的人。他喃喃自语道:“梓童,你怎么那么傻。秦太君是秦太君,你是你,无论太君做了什么事,朕都不会因此怪罪你,你这是何苦?” 裴子戚死死埋着脑袋,仿佛听不见洛帝的喃语。 空荡的大殿忽然静了下来,连碎语声都消逝得干干净净。洛帝站了一会,拖着身子缓缓转身。他一步一步前行,脚上似乎担着千金石,每一步都那么艰难。他慢慢走向龙椅,道:“你下去吧,好生养着孩子。” 裴子戚抬起头,看了洛帝一眼,什么也没说,曲身告退。待裴子戚离开,洛帝整个人瘫在了龙椅上,浑浊的双眼里蓄着晶莹的水光…… ******* 裴子戚离宫后,没有马上回三皇子府,而是改道去了二皇子府。守门的小厮一见他,二话不说将大门打开,领着他去了书房。想来二皇子早料到他会来,是以吩咐下面的人好生款待他。 二皇子府很大,足有裴府两倍之余。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到了书房前。小厮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二皇子在里头。裴子戚拱手回示,小厮曲身告辞。待小厮离开,裴子戚轻轻敲了敲门,门后响起清脆的男子声:“什么事?” 裴子戚琅身道:“是我,裴子戚。” 静默少焉,‘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侧立在门旁。二皇子微笑着说:“你来了,快请进。” 裴子戚笑了笑,走进书房。书房宽阔整洁,案几上摆放着公文、奏折,一旁书架放着书籍、字画。他笑说:“二皇子殿下久不上朝,原来是躲起来处理公事了。” “子戚才出狱几日,消息就这般灵通了。”二皇子粲然而笑,解释道:“如今朝中的局面,我不适宜露面。” 如今太子被囚于东宫,洛帝虽没下旨废了他,但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洛帝迟早要废了太子,大皇子已身死了,剩下的只有二三皇子了。其中,三皇子守着裴子戚,几乎不露面。倘若二皇子若有心皇位,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裴子戚散了笑容,道:“殿下,三皇子无意皇位,你……” “子戚。”二皇子打断他,笑笑说:“我待在府上不是以退为进,而是对皇位无心。不管三弟怎么想,我均不会与三弟争夺储君之位。”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们一个个对皇位都无意。要是陛下知晓了,非得被你们气出病来。这可是美差,怎么到了你们眼里,就成了豺狼虎豹了?” “三弟无心皇位,有三弟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二皇子垂目笑笑,“父亲中意的储君人选一直是三弟,我待在府上也是顺了父皇的意。” 裴子戚怔了一下,岔开话题道:“殿下早知我要来,是有话对我说?” 二皇子轻轻摇头:“不是有话对你说,而是知晓你会来问我。”又道:“你于我有恩,你想知道什么,我尽量告诉你。” 有二皇子的保证,裴子戚放下心来了。二皇子言外之意,能说的他不会骗他,但不能说的一字不会说。裴子戚问道:“殿下,钟纪德真的死了吗?我听陛下说,尸体被折磨得瞧不出原来模样了。” “钟纪德没死,被人救走了。”二皇子顿了下,说:“牢中的尸体是别人的。” 果然如此,好一招围魏救赵。先让裴子戚入狱,让孙翰成等人心思放在裴子戚身上,继而疏忽了被关的钟纪德。对方趁机救走钟纪德,再弄一具尸体陷害孙翰成,一箭双雕!对方的目标,从头到尾不指望借此事弄死裴子戚,而是救走钟纪德。 第一百零四章 裴子戚拧起眉头,沉声问道:“钟纪德如今在哪?” 二皇子摇了摇头,说:“我也在找他。整个京城已经找遍了,估计他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了?”裴子戚瞠大着眼,不由上前一步。一幅画卷稍稍伸出案几,恰好被裴子戚上前撞上,掉落在了地上。二皇子赶紧扶住裴子戚,蹙着眉宇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裴子戚愣了一下,转眼笑了:“只是撞了一幅画,能有哪里不舒服?”他虽然有了身孕、月份也尚浅,但还也不至于因为撞一副画就出事了。 二皇子端详他一会,这才放下心来。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如今你身子重,凡事要小心一点,别磕着碰着了。” 裴子戚笑了笑,弯下身子去拾画。画卷微微展开,露出一双极美的眼。他猛地顿住了手,拾起画慢慢展开。画中的女子丰盈窈窕,一身翠烟长裙,披着淡蓝色的薄纱。螓首蛾眉、美目眇兮,肩头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端的一个绝色美人。 裴子戚只瞧一眼就呆住了,半晌才抬头道:“她是?” 二皇子接过画卷,神情淡淡的:“她是我母妃。” 裴子戚恍然大悟,连忙道:“抱歉,撞落了娘娘的画像……” “无碍。”二皇子打断他,柔声道:“是我没有收拾好,与你无关。”又道:“子戚还想问什么?” 裴子戚想了想,踌躇道:“敢问殿下一句,殿下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这些事似乎与殿下无关。” 二皇子不紧不慢收拾画卷,低垂着眉宇:“我母妃因他们而死。” 裴子戚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来,他才连忙说了抱歉。面对裴子戚的道歉,二皇子只是垂着眉目,没有任何表示。裴子戚张了张嘴,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便识趣告辞离开了。 待裴子戚离去,二皇子将画卷放在案几上,稍稍展开画卷可,手指轻轻摩擦画上那只红蝴蝶…… ******* 等裴子戚回到三皇子府时,已是黄昏时分。晚霞满天,烧红了天际,整个皇府都渡上了淡红色。仉南伫立在院子里,肩头的披风被寒风卷起,脸上露出隐隐的不悦。 裴子戚一进皇府,便瞧见了仉南在等他。他赶紧放慢了脚步,笑盈盈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琢磨着今个天气不错,就出去了一趟。” 仉南脱下身上披风,赶紧走过去披在他身上。他拉着有些冰冷的手,脸上不悦渐渐散去,改为了无奈。他道:“有什么事你就不能与我说吗?非要自己忙上忙下,你肚子里还有两个孩子。” 裴子戚连忙解释说:“我进宫了一趟。你也知道陛下的脾气,若是我不进宫,他迟早得向我发难。”又道:“你放心,我没对陛下说实话。” 仉南叹了一口气,道:“我知晓你进宫了,刚刚宫里派人来了。” 裴子戚眨了眨眼睛,又赶紧说:“我还去了一趟二皇子府,感谢他让朱老先生来照顾我。”又道:“对了,宫里派人说什么了?” 仉南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这是父皇给你的密信。” 裴子戚接过信,赶紧拆开浏览。待看完信后,他迅速将信揉成了一团,紧紧捏在了手里。仉南看了一眼,道:“父皇信上说什么了?” 裴子戚笑了笑,稍稍放开了手:“陛下,让我过两日进宫,说有要事与我商量。” 仉南愣了愣,握住他的手:“好,我随你一起进宫……” 裴子戚噗嗤笑了:“你在担心什么?所谓虎毒不食子,我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陛下还能杀了我?陛下是真的有事与我商量,你跟着去了做什么?” 仉南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裴子戚连忙抱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好吗?” 仉南凝视他片晌,最终叹了一口气,妥协道:“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烟花吗?遇上危险了,记得要放烟花,我会马上派人去救你。” 裴子戚赶紧点点头,拍着胸口道:“我随身带着呢。如果有事,我一定放烟花通知你。” 仉南笑了,垂头吻了吻他:“在外面奔波一天了,累吗?我命人备了热水。” 裴子戚倚在他怀里,有气无力说:“可不累死了,半路上差点就睡着了。我先去洗个澡,休息一会,记得给我备晚饭。” 仉南嗯了一下,笑笑说:“做好晚饭,我送到房里去。” 裴子戚散开手,扬起头朝他下巴咬了一口,笑嘻嘻道:“那我先去洗澡了。”说完他朝后院走去,脸上笑容慢慢散去,手心紧紧拽着信。 待回到房间,他连忙烧掉手中的信,沉着眸子在房内踱来踱去。信上洛帝命他,今晚戌时随驾拜访秦国公府。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秦国公、秦将军为国捐躯,皇后娘娘又贵为国母。秦太君无论做了什么,洛帝要都他们三人的名声着想。更何况,他们三人已去世,死人的名声更不容染上污点。 此事只能低调处理。至于秦太君是病逝还是皈依佛门,就看洛帝念多少旧情了。洛帝夜访秦国公府,不会带太多人去,而他这个知情人是最好的人选。 “皇妃,热水已备好了。”门外突然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裴子戚惊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马上就来,你先退下吧。”说着他赶忙清理房间的灰烬。他不愿让仉南知道,是不想仉南难做。秦太君没有野心还好,倘若她野心勃勃,图谋的将是……陛下定会不会饶了她。 但愿秦太君没有那个野心……等等,朱老先生是留国人,出了名的牛脾气,对仉南都从没好脸色相对,却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与留国有什么关系?与秦太君有什么关系? 他瞪着双眼发愣,眼里满是惊恐。孙翰成也是二皇子的人,派在他身边保护他。孙翰成却帮他伪造户籍,让他早日离开京城。仉南四年前收到了二皇子的信,让他早日归京……而他与孙翰成也是四年前相识。 二皇子会不会早知他的身份,写信给仉南是想仉南回京保护他?可惜仉南没有回京,这才派了孙翰成在他身边保护他。孙翰成让他离开京城,是知道他会遇到危险;二皇子派孙翰成来保护他,也是知道他会遇到危险…… 二皇子是早知他的意图,还是把他当成了棋子? 孙禄是孙翰成的父亲,他又在陛下身边贴身伺候……他浑身微微颤抖,赶紧拉开房门,高呼唤道:“来人,来人。” 一名小厮碎步前来,曲身行礼道:“小的参见皇妃,不知皇妃有何吩咐?” 裴子戚连忙道:“三皇子殿下呢?殿下在哪里?赶紧带我去见他。” 小厮垂着脑袋,应话说:“殿下不在府上,刚刚出去了,好像是有位大人找。皇妃要有什么事,可与小的说。等殿下回来了,小的立马禀告皇妃。” “出去了?”裴子戚喃喃自语。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晚霞散去,天际只剩灰蒙蒙一片,圆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抓住木门,轻轻道:“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线索都抛差不多了,剩下就是解密了。 第一百零五章 彼时,一名小厮小跑而来,气喘喘道:“皇妃,宫里派了一辆马车,现在在府外,说是来接您的。您看?” 裴子戚愣了下,连忙跨出门槛:“我现在就去。”说着,又对一旁的小厮说:“等三皇子殿下回来,你告诉他,我去了秦国公府。” 小厮曲身应诺,恭送裴子戚离开…… 裴子戚走出皇府,大步上了马车。果不其然,洛帝在马车上,身边坐着孙禄。裴子戚刚准备行礼,洛帝抬起手,示意不用行礼。裴子戚拱手遵命,坐在了一侧。 待裴子戚坐好,孙禄吆喝一声,马车晃晃前行。洛帝闭上了眼,眉宇间皱成了‘山’字。裴子戚看了看孙禄,原本对洛帝是一肚子话,如今孙禄在场,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是感觉到了视线,孙禄侧过头,回视而笑。裴子戚愣了愣,赶紧回笑一下,别开了视线。 顿时间,四周静了下来,只有车轱辘声响起。约一盏茶时间,轱辘声小了,车身也缓了下来。少焉,马车停了下来,禁军唤道:“陛下,到了。” 洛帝徐徐睁开了眼,孙禄赶紧半起身,搀扶着洛帝。裴子戚曲身垂头,等洛帝下了马车,他才起身走下马车。 秦国公府朱门展开,两旁站着禁军侍卫。孙禄扶着洛帝缓缓进入,裴子戚随在其身侧。不一会儿,秦太君带着人匆匆来迎,侧身福礼道:“老身常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帝盯着秦太君,紧抿着唇缄默不语。秦太君毕竟年纪大了,不到片刻身躯就微微晃动。裴子戚轻咳了一声,洛帝才沉声道:“太君起来吧。” 秦太君缓缓起身,一旁的丫鬟连忙扶住她。秦太君笑说:“陛下在宫中用过膳了吗?若是没用膳,在舍下用些粗茶淡饭……” 第58节 “朕吃过了。”洛帝粗暴的打断她,丝毫没了以往的客气:“朕有些话想问太君,不知太君方不方便?” 秦太君怔了一下,又笑说:“陛下问话,老身自然是方便。”她侧过身,温声道:“陛下请随老身这边来。”说完,又对身旁下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洛帝大步前行,裴子戚二人紧随身后。下人们曲身垂目,站在原地恭送四人。秦太君领着洛帝去了前院书房,她道:“此处乃是国公生前的书房,鲜少有人来。陛下有什么话放心说,不会有闲杂人等听见。” 洛帝看向裴子戚,以证实秦太君话的真假。裴子戚点点头,此处确是秦国公的书房,常用于会客,下人们鲜少来。洛帝放下心来,缓缓坐下说:“朕听闻秦太君以前是留国人,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秦太君微微一诧,又转瞬笑笑说:“的确如此。不过我是在晋国长大,我与国公乃是青梅竹马。后来家里遭了难,才随父亲回到了留国。再后来留国国破,我又回到了京城。陛下,怎么突然问起此事了?” 秦太君态度太过坦荡,洛帝不禁失神怔住,拧起眉头问:“太君家里遭过难?” “陛下知晓荀先生吗?”秦太君为洛帝斟了一杯茶,徐徐道:“他是我父亲。” 一语落下,洛帝惊得双目瞠大,像根木头般杵这那儿。别说洛帝惊呆了,裴子戚也惊得失了魂。荀先生与朝中多数大臣交好,其中与秦国公父亲关系最为要好。假若秦太君是荀先生的女儿,那么确是称得上与秦国公是青梅竹马。 秦太君端着热茶放在了洛帝跟前,又道:“当年,武帝看中了母亲,便给父亲扣上谋反的罪名。父亲便带着我逃回了留国,却留下了母亲待在晋国。我与父亲本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不知武帝怎么得知了父亲在留国的消息。武帝举兵攻打留国,父亲便将我送回了晋国,独自一人留在了留国。我回到京城后,遇上了国公,是他给了我新身份。国公见我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退了与穆侯府的亲事,向先帝请旨娶我为妻。” 晋武帝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洛帝身为皇孙很是清楚。武帝抢了别人的老婆,还灭了别人的国家……说句不中听的话,武帝暴毙而死,就是老天也看不惯他了。 洛帝局促地站起身,忙说道:“太君,朕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秦太君抬起眼,笑了笑:“这些事先帝都是知晓的,老身从无欺瞒陛下的意思。陛下已经知道了,老身不妨把话说清楚。” 洛帝点了点头,朝裴子戚瞪了一眼。裴子戚讪讪地干笑,赶紧打圆场说:“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太君千万别放在心上。” 洛帝接过话,又道:“太君莫见怪,朕还有一事想问。太君曾与他人私通,可有此事?” 秦太君脸色一白,神情凝了起来:“敢问一句,陛下是听谁在胡说八道?嫁给国公后,老身一直恪守妇道,从不曾做出越轨之事。老身承认在留国时,父亲是为老身订了门婚事。后来留国破灭,他流落到了京城。老身瞧他可怜,便给他在府上安排了门差事,除此之外再无瓜葛。” 裴子戚眯了眯眸子,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秦太君在说谎,与她私通者乃是宫中人,怎么成了国公府的下人了?他张嘴准备质疑秦太君,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 他赶紧放出系统,道:“系统,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不出了。” 系统默了一下,说:“你被点穴了,所以说不出话了。等过几个小时,穴道自行解开了,你就可以说话了。” “点穴?”裴子戚沉下了眸子。书房内就四个人,洛帝不会武功,秦太君会不会武功他不清楚,但孙禄是肯定会武功。孙翰成说过,他的武功是他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侧头看向孙禄,只见孙禄低头垂目,挡住了脸上的神情。 洛帝又瞪了裴子戚一眼,赶紧道:“太君,朕……” 彼时,一名丫鬟连滚带爬冲进了书房,慌忙嚷嚷道:“老夫人,钟管家带人包围了国公府,府上已死了不少人了。” 洛帝大吃一惊,连番问道:“钟纪德?他不是死了吗?朕的禁军了?” 书房顿时静了下来。夜访国公府一事不宜声张,是以洛帝只带了几名禁军,估计这会已经全部身陨了。 秦太君面色由白转为了铁青,沉声道:“立刻派人手守住书房,定不能让陛下收到伤害。另外,把后院给我烧了,官府看到有火光,定会派人来救火……” 话没说完,外头就响起了嘈杂的喧闹声。另一名丫鬟慌慌忙忙冲了进来,裙子上沾染着血迹:“不好了,老夫人。钟纪德带着人朝书房来了,他们好像是奔着陛下来的。” 裴子戚面色隐隐发白。洛帝平日出宫,均有大队禁军随行保护。上一次靖王谋反,于行宫与禁军奋战了三日,最后以失败告终。夜访国公府因不宜声张,洛帝只带了几名禁军出行。相较之下,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刺杀机会。 孙禄上前一步,指着两名丫鬟,呵斥道:“你们还楞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太君吩咐嘛,赶紧去后院点火。” 两名丫鬟赶紧起身,提着裙摆踉跄出了书房。一时间,书房的气氛分外凝重。洛帝双眼发愣,面色灰白,显然被吓得不轻。 裴子戚慢慢走向窗子,摸向了怀中的烟花。仉南掌管京中卫戍营,看到烟花会带人来营救洛帝……就在这时,孙禄突然高喊道:“陛下,他们攻进来了。” 裴子戚顿了动作,不由看向门口出。空落落的房门,瞧不见一个人影,外头的声响倒是大了几分。裴子戚拧着眉头,回过视线,却见洛帝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昏倒了。 裴子戚怛然失色,惊恐地看向孙禄两人。孙禄坦荡地回视相笑,秦太君坐在一旁,垂着眉宇不知想些什么。他赶紧拿出了烟花……‘啪嗒’一声,烟花掉了在地上。 裴子戚意识浑浑噩噩,眼中逐渐失去了亮光,最终变成一片黑暗。隐约间,他听到一个男子声,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他道:“皇妃辛苦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定会写清楚,你们不要担心。 阴谋是隐藏在一些小事里,所以你们看过去,可能没有意识到。 我没有特意写出来,但前面都是有提及的,有时候是一句话而已。 结局很反转,你们要做好准备,这不是烂尾呀。 第一百零六章 “戚戚,戚戚。”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裴子戚蹙起眉头,微微睁开了眼。亮光猛落入眼中,他连忙又闭上眼,紧皱着眉头。 系统欣喜若狂说:“戚戚,你醒了呀。” 裴子戚伸手搭在额头上,挡住了眼前的亮光:“系统,我在哪里?我怎么昏倒了?” 系统:“你在御花园晒太阳呢。那个朱老头说,你昏迷不醒得多晒太阳。至于你昏倒,是因为你被人点了睡穴。我又不会解穴,只好等你自行解穴了。” 裴子戚闻此连忙坐起来,慢慢睁开眼适应强光。他伸手挡着阳光,半眯眼向四周看了看。百花含羞待放,绿叶泛着淡黄色,不远处站着御林军侍卫,果然是御花园。 他愣了下,赶紧问道:“系统,我怎么进宫了的?我昏迷多久了?对了,洛帝怎么样了?” 系统:“你昏迷三天了……” 系统话还没说完,一名小太监跑了过来,笑容满面道:“裴大人,您醒来了呀。小的这就给三皇子殿下报喜讯,说您醒来了。” 裴子戚站起身,说:“三皇子殿下在宫中?” 小太监赶紧搀扶住他,停了报信的脚步:“在呢,殿下在南书房处理奏折。殿下要知道您醒来了,定会乐坏了……” 裴子戚当即怔住,下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道:“国事为重,殿下在批阅奏折,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对了,许星川许大人在宫中吗?” 小太监急忙笑说:“在呢,在呢。” 裴子戚拱手道:“那麻烦公公帮我跑一趟腿,说我有重要的事与许大人协商。” “不麻烦,不麻烦。”小太监赶忙摆手说:“能为裴大人跑腿是小的福气,小的这就找许大人,还望大人稍等片刻。” 裴子戚颔首笑笑,重新躺回了贵妃榻上。待小太监远去,他问系统说:“系统,我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告诉我。” 系统回想一下,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裴子戚。裴子戚昏迷后,孙禄背着他与洛帝,和秦太君一同去了密室。躲了一两个小时,二皇子来了。他打开密室,将裴子戚抱出了密室,朝自己腹部扎了一刀。 秦国公府后院着火,很快引起了卫戍营注意,三皇带人前来扑火。等三皇子到来时,逆贼人等均被二皇子诛杀。二皇子身负重伤,而裴子戚四人均是昏迷不醒。三皇子命人将昏迷的洛帝与孙禄送回宫,又请朱老先生为二皇子、秦太君诊脉。 洛帝回宫后,依旧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倒是孙禄、秦太君苏醒过来。洛帝在秦国公府遇刺一事很快传开了,行刺者乃是秦国公府的管家钟纪德。他是前留国人,原先留国大将军莫清运的副将。 据悉,钟纪德与秦太君原有婚约,因留国国破才致使作废。后来,秦太君嫁给了秦国公,而钟纪德却流落京城。秦太君瞧他可怜,念着旧情让他在秦国公府当管家。结果他恩将仇报,一心想着杀了晋国皇帝为留皇报仇。 此次,洛帝夜访秦国公府,只带了几名禁军。钟纪德瞧着是大好时机,便联系了以前的旧部,预谋刺杀洛帝。好在二皇子及时赶到,带着人救下了洛帝,又将钟纪德及其同党诛灭。 洛帝昏迷不醒,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三一下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二皇子监国,一派支持三皇子监国,只有少数者支持太子监国。两派吵得不开胶,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此事才有了了断。 二皇子虽救驾有功,却因此受了重伤在府上养伤,不宜委以重任。是以,太后下令召三皇子进宫,由三皇子是嫡子,理应由他监国。如今三天过去了,洛帝依然没有苏醒,。 裴子戚默了,沉声道:“你说二皇子打开了密室?他本来没有受伤,身上的伤也是后来填上去的?” 系统嗯了一声,说:“你们原本躲在密室里,是二皇子打开密室门。二皇子进入密室后,与秦太君说了一会儿话,才抱着你出了密室,紧跟着孙禄背着洛帝出了密室。二皇子将你安置在书房就离开了,孙禄、秦太君也在书房里装作昏迷。二皇子离开书房后,就拿着匕首往自己腹部扎了一刀。” 裴子戚怔了一下:“二皇子与秦太君说什么了?” 系统:“我不知道呀,当时距离有点远,他们说话声音又小。不过瞧样子,二皇子与秦太君挺熟稔的。” 裴子戚拧起眉头,熟稔?二皇子与秦太君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望着前方,双眸隐隐而动。少间,他道:“钟纪德还有那些同党呢?” 系统:“全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 “死无对证吗?”裴子戚喃喃自语。 彼时,那名小太监又匆匆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裴大人,裴大人……” 裴子戚连忙松开眉宇,神色恢复如初,笑说:“公公不用着急,慢慢地说。” 小太监喘了喘气,慢慢道:“裴大人,许大人出宫了。听守门的侍卫说,许大人出宫好一会儿了。” “许大人出宫了?”裴子戚微微一诧,又马上道:“不碍事,我改日登门拜访许大人即可。” “不用改日。”小太监喘过气来,谄笑说:“这几日,许大人天天进宫,想必许大人明日也会进宫。裴大人只需吩咐一声,明日许大人进宫,小的立马告诉您。” 裴子戚喜上眉梢,拱手道:“那就麻烦公公……” “哟,裴大人醒来了呀。”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不急不慢道:“怎么没人向太后和三皇子殿下那报信了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和殿下可惦念裴大人许久了。” 裴子戚转过身,拱手笑说:“王公公,玩笑了。卑职何德何能,竟让太后惦念了。” 王福提着木盒子款款走来,上下打量着裴子戚,笑道:“裴大人一点也不像大病初愈,瞧着可精神了。难怪太后说大人是个有福气的人,对你欢喜得紧。” “承蒙太后的厚爱,乃是卑职的福气。”裴子戚拱手回笑,看向王福手中的木盒子:“王公公,你这是?” “陛下昏迷不醒,太后担心孙公公一个人照料不来,便让小的也去照料陛下。”王福提起木盒,笑说:“这是太后为陛下做的糕点,命小的送过去呢。”说着他看了眼天色,又道:“天色不早了,小的出来也有段时辰了。小的就先不说了,免得糕点送过去凉了。” 裴子戚连忙侧身,为王福让出一条道:“王公公自便。” 王福笑笑,提着木盒悠悠走去。一旁的小太监怯怯抬起头,望着王福的背影,脸颊微微发红:“要是王公公没入宫那该多好呀。” 宫中的太监大半是哥儿、天阉,只有极少数像孙禄这样的,服了秘药为了太监。裴子戚微微愣住,疑惑道:“王公公以前也是男子吗?” “是呀,裴大人您不知道吗?”小太监点点头,说:“王公公以前是留国的禁军首领,先帝瞧他有几分本事,便让他服了秘药成了太监。王公公一直在先帝身边伺候,先帝仙逝后,王公公才去了太后身边伺候。” 裴子戚蓦地睁大眼,望着王福的身影,双眸闪动着暗光。他曾听过一个传言,说先帝暗地里培养了一支暗卫,专门用于刺探情报,而王福就是暗卫的首领。如果王福以前是禁军首领,那这个传言也变得可信起来了…… 第一百零七章 留国于四十年前破灭,王福如今才是六十岁。也就是说,他二十岁便是禁军首领,担得起青年才俊了。等等,王福与秦太君年纪相仿,又在宫中当差,曾是留国禁军首领……他会不会是与秦太君私通的人? 思绪间,裴子戚晃了下身躯,脸色微微发白。小太监赶紧扶着他,着急道:“裴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裴子戚摆了摆手,笑说:“不碍事。突然有些头晕,我走走就好了,多谢公公关心。” 小太监收回手,顺着他的话,谄笑说:“那裴大人您走走,小的就不打扰您了。” 裴子戚笑笑,离开了御花园,随在王福身后。两人慢慢前行,穿过漫长的廊道。待到拐弯处,王福突然没了人影。裴子戚左看看右瞧瞧,悠悠叹了一口气,看来是被甩掉了。想想也是,王福身为禁军首领,又是暗卫首领,怎么会被他跟上。 他不紧不慢前行,望着前方,骤然停下了脚步。孙禄向他走来,欣喜若狂道:“裴大人,您醒来了呀。苍天庇佑,想来陛下也会醒来了。” 裴子戚拧起眉头,接过话道:“孙公公这话,陛下昏迷了?” 孙禄叹一口气,“可不是嘛,陛下都昏迷三天了。太医全来瞧过,也瞧不出昏迷的缘由,只能这么干耗着。” 裴子戚恍然大悟,道:“我刚刚醒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敢问孙公公一句,陛下怎么昏迷了?” “国公府闯入了反贼,想要谋害陛下,反贼乃是国公府前钟纪德。秦太君原以为他失踪了,后来又在刑部发现他的尸体。其实,这家伙根本没死,筹谋着谋害陛下呢。”孙禄顿了下,笑说:“至于陛下怎么昏迷的,裴大人您都不知晓,小的就更不知晓的。小的与秦太君可昏迷在你前头呀。” 裴子戚笑了笑,说:“是吗?怎么我记得昏倒前,孙公公在朝我笑呢。” 第59节 孙禄粲笑回话道:“裴大人,您定是记错了。小的说了句‘他们攻进来了’,两眼一黑就昏过去了,那有什么朝着您笑呀。后头的事全是宫人嚼舌根告诉小的,裴大人可不要误会了。” 裴子戚点点头,笑道:“兴许是我记错了。”又说:“孙公公,这是去哪呀?怎么不在陛下跟前伺候着?” “太后怜惜小的,派了王公公来照顾陛下,小的就偷个懒。”孙禄又说:“裴大人这是去哪呀?您的身份,三皇子殿下虽是清楚。可在旁人眼里,你始终是个外臣。再往前头走就是后宫了,若被人瞧见了,怕是会说闲话。” 裴子戚愣了下,连忙拱手道:“多谢孙公公提点。刚从御花园醒来,脑袋一时犯糊涂,不知不觉走到此处了。” “裴大人赶紧回去吧。”孙禄笑笑说:“三皇子殿下日日惦念着您。倘若殿下知道您醒了,定是欣喜若狂,免了无端的担心。” “孙公公说得极是,我这就去觐见殿下。”裴子戚转过身,神情慢慢凝固,一步一步前行。 孙禄望着离去的背影,渐渐消了笑容。待背影消逝,他面无表情转过身,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 半道上,裴子戚就撞上了行色匆匆的仉南。两人碰了个正对面,裴子戚稍稍一怔,随后笑道:“你不是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吗?怎么过来了?” “我听宫人说你醒来了,便赶去了御花园。到了御花园,宫人又说你离开了。”仉南拉着他的手,眉宇间藏着不悦:“你去哪了?” “我听宫人说,陛下昏迷不醒几日了,便思忖着去瞧瞧。”裴子戚老实交代说:“结果半路上,遇上了孙公公,被他拦回来了。陛下没事吧?” 仉南点点头,道:“父皇身体无恙,只是昏迷不醒。”又说:“自从母妃逝世后,父皇就在坤宁宫歇着,坤宁宫乃是后宫之处。你若想去瞧父皇,改日我带你去。” “我一个外臣,还是不便去后宫了。”裴子戚叹一口气说:“陛下是个痴情人。” 晋国历来皇帝均居住在养心殿,而坤宁宫是皇后居住的地方。洛帝从养心殿搬去坤宁宫,这是为了睹物思人。只可惜,这份感情远没有洛帝想得那么美好。 裴子戚又道:“你赶紧放开我。太后命你监国,你与外臣拉拉扯扯像什么话?假使被旁人瞧见了,在宫中又有人乱嚼舌根了。” 仉南不以理会,反手将他拉进了怀里:“瞧见了正好,你怀着身孕,合该好好休息。” 裴子戚噗嗤笑了,缓缓道:“行行,左右我是佞臣了,也不在意再填上个‘以色侍君’的名号了。”又道:“仉南,我父亲的死与秦太君无关,是吗?” 仉南嗯了一声,“当年,钟纪德托云以钟办一件事。两人达成协议:事成之后,钟纪德满足云以钟一个要求,而云以钟的要求正是杀了你父亲。”他收了收手,将裴子戚紧抱在怀里:“钟纪德原想是杀了云以钟灭口,因为我的缘故,他选择了与云以钟联手杀了你父亲。” “因为你的缘故?”裴子戚扬起头,眉宇轻轻蹙起。 “钟纪德想做皇帝,当年靖王谋反,正是他背后出谋划策。”仉南垂着眸子,脸颊削瘦落着黑影:“钟纪德无法对我下手,又知晓我在意你,于是从你下手。他联合云以钟杀了你父亲,又将你另嫁他人。我如他的愿成了活死人,若不是外祖父、舅舅、母妃先后去世,我恐怕永远醒不过来。” 裴子戚紧紧回抱他,在耳边轻声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声音渐渐压低,轻呢地扫过耳畔。仉南道:“我成了活死人后,钟纪德本想杀了云以钟灭口。可哪想外祖父死讯传回京,母妃于坤宁宫自杀,我振作起来出征北漠。为了不惹我怀疑,他也只好按下计划,不对云以钟下手。后来你的出现,又让他的计划一二再拖下去。” 裴子戚微微愣住,脱口道:“秦国公、秦将军真是战死的?他们的死与钟纪德无关?” 仉南摇了摇头:“外祖父与舅舅的死,的确与钟纪德无关。”他张了张嘴,岔开话题道:“我得知真相后,原想把钟纪德等人全杀了为你报仇。可后来得知你没死,我又改变计划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 裴子戚连忙踮起脚尖,堵住了仉南的唇。仉南愣了一下,化被动为主动,轻柔的回吻。 少间,两人分开,裴子戚道:“我没去找你,不是怨你也不是恨你,而是我失去了记忆。之前,我怀疑父亲的死与秦太君有关。但找回记忆之后,再加上陛下遇刺,我才肯定父亲的死与秦太君无关。” 钟纪德去找云以钟,不一定是秦太君授意,也有可能是自己有所求。如果是后者,他父亲的死则与秦太君完全无关。如果是前者,也免不了钟纪德擅作主张,与云以钟联手杀了他父亲。 先前他对秦太君还有所怀疑,但在秦国公府遇刺后,他彻底打消了对秦太君的怀疑。钟纪德敢在国公府行刺,足以说明他手上势力不简单,也不在乎秦太君生死。 刀剑无眼,这么简单的道理,钟纪德不可能不懂。唯有可能是,他不在乎秦太君的生死。由此来看,他与秦太君或许存在有某种关系,但至少关系是平等的,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也就说明了,秦太君不可能指示钟纪德去做什么事。 倒更像是钟纪德把秦太君当成了挡箭牌,把所有矛盾与怀疑引向秦太君,而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换言之,秦太君与钟纪德两者,是棋盘博弈的两方,又是利益的共同体。只是,两者共同图谋的是什么? 仉南派人暗中保护他,是早知道了事情远不止他调查到那么简单。他是早知道了真相,却一直掖着真相不向他坦明。而今罪魁祸首钟纪德死了,整件事情还布着重重谜团…… 他朝仉南笑了笑,先前仉南对他说,所做一切是为了保护洛帝、二皇子。那么为了保护二皇子,仉南向他隐瞒了什么?整件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一百零八章 两人腻歪一会后,裴子戚随仉南去了南书房。到了南书房,仉南当即请了朱老先生为他把脉。朱老先生再三诊脉,确认他无碍,仉南才放下心来。 不过,朱老先生却不准备放过他,满心怨气给他开了一大堆安胎药。裴子戚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赶紧说累了要去休息。仉南知道他不爱喝药,朝他笑了笑便同意了。 仉南监国后,便住在了南书房。因担心裴子戚,也将他安置在南书房。仉南命小太监带路,领着裴子戚回到房内。 裴子戚躺在床上,悠悠叹了一口气。他都光明正大住在宫里了,宫里多半知道了他与仉南关系不同了,‘以色侍君’的名号看来是免不了。 想着想着,他不禁悲从中来,昏昏睡了过去。睡梦中,好似有人来看了他,吻了他的脸颊,还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他想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后来声音消失了,他才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晌午时分了,原以为许星川进宫了,却得知许星川外地公干,得一个月后才回来。裴子戚便歇了心思,索性去帮仉南批阅奏折。然而一个时辰后,仉南开始黑脸了,强制他去休息。 裴子戚开始还耍耍赖,后来仉南直接将他扛回了房内,还威胁他说,要是他不乖乖休息,他就搬过来跟他一起睡。裴子戚一听,立马乖了,呆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于是,裴子戚每天的生活,就变成了吃吃喝喝,没事去御花园逛逛,有事去南书房看仉南批阅奏折。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人胖了一圈,许星川也从外地回来了。 仉南知晓他找许星川,便让许星川先去找他。裴子戚瞧着许星川,脸上满脸笑容,简直看到了救星。他道:“许大人在外公干,没遇上什么事吧?” 许星川笑笑,打着太极说:“皇妃玩笑了。若在外没什么事,卑职何必出京公干呢?” 裴子戚颔首回笑:“许大人说得极是。”顿了下,又道:“既然许大人不方便相告,那我就不问了。” 许星川连忙拱手道:“多谢皇妃体谅。卑职尚未向殿下禀告,实在不便先行告诉皇妃。”他是仉南的人,没理由越过仉南,先回禀裴子戚的。 裴子戚笑了,半倚在椅子上说:“许大人是个懂规矩的,难怪殿下这么器重您。”又道:“许大人,你还记得殿下对你的吩咐吗?” “皇妃,您就不要给我绕弯子了。卑职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肠子。”许星川苦恼的说:“您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能告诉您的,卑职定当知无不言。殿下知道的比卑职多,有些事不该由卑职告诉您,您还是直接问殿下吧。” 裴子戚直起身子,“许大人爽快,那我就直接问了。殿下之前命你调查了什么?有二皇子有关吗?” 许星川摇摇头:“殿下之前命我调查孙翰成孙大人,不是调查二皇子。” “孙翰成?”裴子戚愣了下,又马上想起孙翰成是二皇子的人。他连忙道:“你查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卑职查到,孙翰成的户籍是伪装的,他的名字很可能也不叫孙翰成。伪装户籍方式极其高明,应该是户部里有人插手了。殿下得知后,命卑职去调查户部尚书盛灿,发现盛大人的户籍也是伪装了。”许星川顿了顿,道:“对了,孙翰成曾让盛灿给您伪造过户籍。瞧样子,孙大人与盛大人关系甚好。” 裴子戚睁大着眼,眉头轻轻蹙起。孙禄是孙翰成的父亲,但裴子戚查过二人的户籍,看不出两人一点联系。由此可见,两人间至少有一个人伪造了户籍。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孙翰成的户籍竟有户部人插手,而且盛灿的户籍也是伪装。 那么孙禄会不会也是伪造户籍?伪装户籍是为了隐藏身份,那他们的身份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他赶紧道:“孙翰成原本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许星川支吾道:“这卑职就不清楚了。不过,孙翰成的武功与钟纪德的人武功流派是一样的,全是来源于留国皇家暗卫。” “留国皇家暗卫?”裴子戚蓦地站起身,“你说孙翰成是留国人?” 皇家暗卫,一直是留国历任皇帝的底牌。当年,晋武帝屠尽留国皇族,留国暗卫却不知所踪。钟纪德是莫清远莫大将军的副将,与皇家关系非同寻常,他手上有皇家暗卫并不奇怪。但孙翰成的武功是孙禄教的,那说明孙禄也会留国暗卫武功。 由此推断,孙禄两人与留国皇族关系非同一般。他们不止留国人那么简单,有可能是留国的达官贵人。盛灿的户籍也是伪造的,与孙翰成的关系又甚好,那盛灿会不会也是留国人? 盛灿在户部为官多年,从小小主事一路到户部尚书。因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而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不少达官贵人放言要他好看,结果他却一路高升。到了今时今日,他显然已成晋国有名的清官。 等等…前吏部尚书周刑乃是二皇子的外祖父。吏部管人事,素来有天官之称,乃六部之首。他们负责官员的考核,能直接任免四品官员。至于四品以上官员,他们也有一定的说话权。盛灿会不会是周刑暗中提拔的?否则,盛灿毫无背景又四处树敌,怎么一路高升至尚书位置。 周刑也曾担任户部侍郎,如果他给孙禄伪装户籍,让他混入宫中……要是他没记错,周刑离开户部那年,正是盛灿进入礼部。户部掌管户籍,由户部的人伪装户籍,可以做到偷天换日。 思及此,裴子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秦太君也是留国人,钟纪德也是留国人。科举试题泄露一案,肯定有钟纪德有关,那么与秦太君是否有关?无论是否有关,都免不了一个可能性。钟纪德把科举试题给了留国人…… 那些人通过伪造户籍,伪造成身世清白人家,通过科举混入朝纲。再通过周刑暗中提拔,让他们成为朝中重要的一员。盛灿与周刑都为官多年,朝中有多少人是留国卧底?秦太君派人去找钟纪德,是担心钟纪德透露名单吗? 许星川点了下头,“孙翰成应该是前留国人。”又道:“对了,殿下让我转告您,留国前大将军莫清远,字子筱。” “子筱,子小。”裴子戚慢慢软瘫下来,坐回椅子上:“孙。” 孙翰成是莫清远的后人,原来如此。当年晋武帝攻下留国后,头一件事便是血洗了莫府,可万一莫府有人逃了出来呢?孙禄会不会是莫清远的儿子?孙禄今年四十多岁,而留国四十年前灭亡。在留国灭亡后的第二年,孙禄便进了宫成了洛帝的贴身太监。 这一切太巧合了。只是四十年前,洛帝还是住在冷宫的皇子。孙禄千辛万苦进宫,为什么到洛帝身边去?孙禄是莫清远的后人,却甘愿成为太监伺候别人。一定是另有所图,才会如此屈尊降贵…… 难道孙禄早知道洛帝会成为皇帝了?等一下…太后安排皇后与洛帝自幼相识,会不会也是打这个主意…… 裴子戚唰地起身,小声道:“许大人,我麻烦你调查二件事。第一件事,在我被大理寺关押期间,有哪些大臣上奏的奏折冗长。第二件事,去查查他们的户籍是不是也是伪造的。” 许星川颔首点头,踌躇道:“皇妃,头一件事卑职能应下你。后一件事,恕卑职无能为力。卑职也不知怎么查明户籍是不是伪装的,此事还得拜托王福王公公。” “王福?”裴子戚微微一愣,蹙起眉头道:“先前查明孙翰成伪装户籍是王福所为?”他顿了顿,稍稍舒展眉宇:“殿下与王福是什么关系?” “先帝在位时,称暗中组建了一支暗卫,王公公正是暗卫统领。先帝去世后,这支暗卫没有解散,而是落入王公公的手里。王公公虽然伺候太后,但却不是太后的人。”许星川笑笑,带着崇拜的语气:“殿下有本事,将王公公与那支暗卫收纳了。” “王福是仉南的人。”裴子戚脱口道。 许星川干咳一声,仿佛没听见裴子戚直呼仉南名讳。他干笑道:“王公公的确是殿下的人。如果皇妃非要查那些大臣户籍,卑职可以替皇妃跑一趟,拜托王公公调查此事。” 裴子戚晃过神来,笑说:“那就麻烦许大人。只是此事于我至关重要,还望许大人不要告诉王公公是我相托。” 许星川了然,抱拳道:“卑职明白。”又说:“皇妃还有事吗?若没什么事,容卑职先行告退,殿下还在等卑职呢。” 裴子戚笑笑,起身抬手说:“许大人请自便。” 许星川拱手示敬,转身离开了侧殿。待许星川你去,裴子戚重新坐回椅子上,两眼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他眉宇间聚着密云,总觉得似乎缺了一点什么,就能将整件事调在一起了…… ******* 殿内,佛香肆意弥漫,宛如仙界布着云雾。轻纱悬挂,迎着微风漫飘,一名女子盘旋而坐,手里转动着佛珠。珠光翠绕发髻,一头青丝夹着白发,妆容收拾得整整齐齐,眉宇中透着恬静。 一名宫女挑开轻纱,迈着盈步款款而入。她曲身跪下,在女子耳边轻声柔语。女子缓缓睁开眼,宫女连忙扶住女子徐徐起身。女子不急不慢道:“许星川从他殿里离开了?” 宫女说:“禀太后,奴婢亲眼看着许大人离开的。” 太后轻轻转动着佛珠,“他们说了什么?” 宫女连忙跪下,勾着脑袋道:“奴婢该死,三皇子殿下派人潜伏在殿外,我们的人没有探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不怪你。裴子戚肚子里可是双生子,也难怪老三看得紧。”太后轻叹一口气,又道:“王福呢?怎么不见他。” 宫女抬起头,怯怯道:“师傅还在坤宁宫照顾陛下呢。” 太后愣了一下,“是吗?他什么时候这么不长眼睛了,需要他的时候还在坤宁宫待着。哀家只是随口一说,让他去照顾陛下,他还起劲了。”她摇了摇头,对跪地宫女道:“你也是,什么时候能学到王福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了。” 宫女赶忙垂下头,“奴婢愚昧,跟了师傅这么久,也只是学到了兴点皮毛。” 太后缓缓坐下来:“行了行了,我还不清楚吗?王福经历了三朝,精着呢。他担心你学会了,哀家会弃了他,整天掖着藏着,故意不让你学会。你也是实在,他不愿明着教你,你还不知道偷学?”她靠在椅子上,又道:“瞧瞧他,为了留条后路,整日在陛下身边窜。他既然跟了哀家,哀家还会亏待他吗?” 宫女咬着唇,小声解释道:“师傅年纪也不小了,也想着有个好归宿……” 男子入宫成为太监,只需喝秘药便可失去性能力,并不需要阉割。当然,秘药也是有解药的。喝下秘药的男子,倘若有一日想出宫了,只需得主子允诺,喝下解药便可重新成为男子。 王福虽然花甲之年了,但晋国平均寿命是一百岁。放在现代来看,他也就是不到五十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再娶妻生子,也不是不可能。 “行了,你就别帮他说话了。”太后放下佛珠,睨着眸子道:“你们这些小丫头心思,我还不明白?王福是个太监,年纪也不轻了,宫中那个侍卫不比他强?非要瞧着他。” 宫女脸色微微发白,垂着头颅默不作声。太后瞧了一眼,叹气说:“朝夏的病好些了吗?她也是个命苦人,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疯了呢?” 宫女依旧低着头,一个字不接话。因为她很清楚,朝夏初来太后身边时很正常。直至太后说要召见她,她就突然疯疯癫癫了。在朝夏疯癫的前一晚,她曾半夜去找过王福,而王福不在房内。她不清楚王福与朝夏疯癫有没有关系,但她私心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朝夏不是太后掖着不愿她示人,而是她根本无法见人。上回三皇子殿下来见她,她一见三皇子殿下,就扑上去准备掐死殿下,还一口一句乱臣贼子。掐得殿下脖子上,留下了好几道血痕。 太后见不过,便命人仗责了朝夏三十大棍。这几十棍打下去,朝夏就剩下半条命了,奄奄一息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朝夏因身患疯疾,宫人均不愿意靠近她。好在有个小丫头与她关系不错,日日照顾着她。可惜,这三十大棍伤了根本,估计是活不长了。 她扬起头,轻声道:“听太医说,朝夏姑姑的病好些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好。” 第60节 太后叹了叹气,道:“她为哀家做了大半辈子事,哀家不想亏待她了,再派两个宫女在她身边伺候着吧。”又说:“你也起来吧。” 宫女起身应诺,又听见太后道:“你不知道许星川跟裴子戚说了什么,那总该知道许星川见了裴子戚后做了什么吧?” 宫女恭敬回禀说:“许星川在调查那些大臣在给陛下的奏折上添乱。” 太后笑了,满意道:“裴子戚倒是聪明,也不枉哀家为他指路。对了,周刑的那封信呢?到京城了吗?” 周刑半个月前去世了。在去世前,他给裴子戚写了一封信,命孙子亲自送到京城来。在来京路上,这件信几次三番差点被毁了。所幸太后及时派人赶到,这封信才得以保存下来。 宫女道:“禀太后,周公子还在路上,估计还得半个月才到京城。” 太后悠悠起身,手上扣着佛珠,不急不慢转动:“等周刑孙子来京城后,你想办法让他与裴子戚见一面。这段时间你歇歇吧,不要再活动,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又道:“好了,你退下吧。” 宫女曲身应下,徐徐退去大殿…… 第一百零九章 许星川办事效率很高,不出几天就把上奏大臣名单调查清楚。他拿着名单托王福去调查这些人的户籍。果不其然,这些大臣的户籍全是伪造的,且伪造方式与孙翰成户籍一致。 许星川赶紧告诉了裴子戚。裴子戚看着名单,脸色微微发白,强作镇定道:“许大人,这些天辛苦你了。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许大人给在下几分薄面。” 许星川连忙抱拳说:“皇妃千万不要这么说。卑职就是个粗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犯不着跟属下客气。” 裴子戚笑了笑:“那我就斗胆说了,希望许大人不要声张此事,连三皇子殿下也不要告知。” 许星川愣住了,不禁拧起了眉头。皇妃是皇妃,可他终究是三皇子的人,要是帮着皇妃瞒着殿下……踌躇少间,他道:“皇妃,这殿下要是问起……” 裴子戚接过他的话:“那自然是如实告诉殿下。”他顿了下,粲笑说:“许大人说到底是殿下的人,我不会让许大人难做的。” 许星川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道:“多谢皇妃体谅,卑职定不负皇妃所托。”又道:“时候不早了,容卑职先行告退。” 裴子戚笑笑,示意请自便。许星川拱手告退,退出了大殿。裴子戚看着消逝的身影,脸上的镇定一点点散去。他捏着名单,手指颤颤发抖。这些朝廷命官户籍的全是伪造的,且伪造的户籍与孙翰成伪造方式一致。这间接说明,帮他们伪造户籍的人多半是一个人。 盛灿贵为户部尚书,自身也是来路不明。这些伪造的户籍最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手。伪造户籍是为了隐藏身份,那么这些人会不会全是留国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整件事就能联系起来了。 钟纪德借秦国公的名义,向陈永汉索要科举试题。陈永汉不是傻子,能让他信以为真,定有让他信服的地方。秦太君是秦国公夫人,如果有她暗中相助,让陈永汉相信是秦国公索要试题,就简单多了。 是以,秦太君与钟纪德从头到尾就是合作,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钟纪德拿到试题后,把科举试题给了秦太君。两方打得主意,都是借助科举安插自己的人手。这些人手不是普通人,而是消失的留国暗卫。 自留国灭亡,皇家暗卫就消逝了。这些暗卫极有可能落入了两方人手,一方是秦太君手里,另一方是钟纪德手里。这些暗卫是一群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的人。通过户部盛灿伪造户籍,让他们有了清白身份。再提前告知科举试题,让他们通过科举进入朝堂。再有吏部周刑相助,将这些人提拔到至关重要的位置。徐徐渐进,将朝廷慢慢架空…… 这张名单上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每个官员的位置都至关重要。他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几乎变相把持了朝政。他们的目的不难推测,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瓦解了整个晋国朝堂,逐渐变成了留国人的朝廷。 然而,钟纪德与秦太君各有心思。钟纪德想自己当皇帝,那么秦太君是想自己当皇帝?还是暗中扶持谁?钟纪德刺杀洛帝,是不是代表被逼急了,秦太君一方占了上风? 等等……二皇子相助他,指示名单上的大臣给洛帝上奏。这些人都是二皇子的人,那钟纪德的人呢?他们同样是通过科举进入朝廷的……裴子戚蓦地睁大眼,嘴唇泛着白。这五年来,他处理了不少大臣,这些大臣会不会就是钟纪德的人? 二皇子先让仉南回京,后又派孙翰成留在他身边。他是早知他会遇到危险,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安排。现在来看这个危险,正是二皇子打定主意,借他的手去铲除钟纪德的人…… 二皇子把他当成了棋子,又通过他把孙翰成安插在刑部。刑部是断案的地方,孙翰成解决一些人之余,又借他的手去解决那些啃不动的骨头。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二皇子拉上船,成了二皇子的刽子手。 他缓缓站起身。之前的五年,二皇子是布局。那从二皇子回京起,整个棋局就开始了。所以,孙翰成让他离开京城,是不愿他成为二皇子的手中棋子…… 元明一问三不知的二愣子,却知晓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再则,陈永汉不是贩卖试题,而是泄露试题。这足以说明,是有人暗中告诉了元明这一切。想借元明的口让他去调查陈永汉,再把端疑引向钟纪德。 当然,钟纪德也没有闲着。从五年前起,他暗中调查当年云锦之死,钟纪德就向他透露了种种线索,让他怀疑秦太君。他生性警惕,一直持怀疑态度。直到太后宴会,他才确定与秦太君有关…… 钟纪德想借他的手,把祸事引到秦太君身上,二皇子也同样想借他的手除掉钟纪德。这些年来,二皇子借他的手,恐怕已除去钟纪德一大半的人。所以钟纪德入狱后,一不作二不休选择了假死,试图让二皇子掉以轻心。 钟纪德是被二皇子逼急了,只得像闹剧一般行刺洛帝。也许,二皇子早就找到了假死的钟纪德,暗中清理他的人手。钟纪德只好破釜沉舟,在国公府行刺洛帝。二皇子则趁这个机会,将钟纪德及下属一网打尽。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秦太君与钟纪德是留国人,他们依存又斗争说得过去。留国灭亡,他们正处于势弱状态。他们要想在晋国有所作为,必须得相互依存起来。但发展到程度,一山不容二虎,他们又开始斗争起来。 可这一切与二皇子、周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要掺一脚?钟纪德目的很明显,秦太君呢?若秦太君有心当皇帝,那太后与秦国公扮演什么角色?若秦太君是扶持某人,那人又是谁?是二皇子吗? 裴子戚在殿内踱来踱去,眉宇轻轻蹙起,总觉得还欠缺什么。突然,一名小太监碎步进入大殿,跪地俯身道:“小的参见裴大人。大人,殿外有个小太监求见,说是太后宫里的人。” “太后宫里的人?”裴子戚停下脚步,松开眉宇道:“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应诺,起身退去殿内。不一会儿,另一名小太监碎步前来,身上带着星点寒气,跪地行礼道:“小的参见……” 裴子戚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那些礼就省了吧。有什么事直说吧,太后命你做什么?” 小太监抬起头,笑盈盈说:“是这么回事。太后念着大人,想请大人过去坐坐,不知大人赏不赏这个脸。” 裴子戚身孕有四个多月了。哥儿要快生了才会显怀,目前还瞧不出身孕,却能诊出胎儿性别了。半个月前,朱老先生诊出怀的是龙凤台后,仉南说什么也不让他操心政事了。 他只好拐着方式说回裴府一趟,结果仉南一口绝了他出宫的希望。别看仉南平日对他千依百顺,可到了这事上也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霸道男。折腾了好几次,他也只好绝了其他心思。 如今太后找上他,是有要事与他相说?这宫里人都长着七窍玲珑心,太后没理由这时候来碰软钉子。他对太后没有太多好感,坑了他一次之余,还是仉南提防的人……但是,太后也是最有可能告诉他真相的人。 裴子戚笑了笑,对一旁宫女道:“帮我准备件披风。等会要是殿下来了,你告诉他我去太后宫里。” 宫女曲身应下,命人备上了披风。裴子戚裹上厚重的披风,道:“这位公公麻烦你带个路。” 小太监赶紧起身,笑吟吟说:“不麻烦不麻烦,裴大人请随我这边来。”又道:“太后念叨您好久了。要不太后顾忌殿下,要就派小的请大人过去了……” 裴子戚笑笑,只身随在小太监身后。他不是什么嫔妃,出行还要带着宫女太监,说到底他目前还是一个外臣,一个外臣就该有一个外臣的样子。 如今已是深冬,天上飘着白雪,整个皇宫瞧着白茫茫一片。路上有些滑,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的前行。走了好长一会,小太监停下了步伐,笑道:“裴大人到了。” 第一百十章 小太监推开房门,垂头立于一侧,示意裴子戚‘请’。裴子戚笑了笑,侧头朝殿内看去。只见殿内一片灰暗,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再无他人。他连忙回过头,想询问太后娘娘在何处,那名小太监却消失不见了。 裴子戚轻轻蹙眉,从殿内的身影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太是后故意将他引到此处,让他与殿内的男子相见?还是那个小太监个人所为?他连忙环视一周,不知何时起周围的侍卫、宫人就不见了。 此处乃太后宫里,能把宫人和侍卫撤去,必有太后的授意。少间,他散去眉头,面无表情的转身……彼时,身后传来仓促的声音:“裴大人,请脚下留步。” 裴子戚停下步伐却不转身,淡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此处乃是太后寝宫。你一个男子出现在太后寝宫,实乃……” 匆促的步伐紧随而至,男子打断他的话:“裴大人,在下乃是前任吏部尚书周刑的孙子,有要事相告……” 裴子戚猛地一僵,立刻转过身来。恰巧男子走出灰暗,一张稚气的面容露了出来。只是一眼,裴子戚瞳孔猛缩,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在京城?” 男子确是周刑的孙子,裴子戚与他也算是旧相识。只是周刑告老回乡后,他便随周刑离开了京中,如今却出现在太后寝宫里。且他衣衫褴褛,脸上多处淤青,身上也有好几处伤痕…… 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一字未回答裴子戚的问题:“裴大人,在下就长话短说了。祖父逝世了,临终之际,他让我把这封信一定要交于您手中。” 裴子戚连忙接过信,又问道:“你落成这般模样,是不是因为这封信?” 男子抿了抿唇,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是否与此信有关,但上京这一路上我多次遇刺。若不是太后娘娘相助,我恐早成了路上冤魂。” 裴子戚一怔,赶紧拆开信快速浏览。他逐字逐句的浏览,眉头越蹙越紧,脸色泛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苍白。 男子凝视着他,疑惑道:“裴大人,怎么了?” 裴子戚挪开视线,面色转眼恢复如初。他自若一笑,手里紧紧捏着信,道:“多谢周公子舍命护信,周大人信上所载之事的确是事关重大。”话锋一转,他又到:“不知道周公子……” 男子脸色一变,连忙道:“裴大人大可放心。祖父临终之际,千叮万嘱在下不可偷浏此信,更不能将此信落入他人之手。在下虽无圣人之德,却懂得‘孝悌’二字,断不可违背祖父临终之言。” 裴子戚微微松手,笑笑说:“周公子误会了,我是想问问公子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男子楞了楞,拱手道:“多谢裴大人关心,在下只是一些小伤势并无大碍,只需修养几日即可。” 裴子戚将信折叠好放入怀中,笑说:“那我就放心了。”又道:“周公子,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他笑容满面的转身,待转过身笑容立刻散去,面色被阴沉一一覆盖。他双手握成拳,不然不急不慢。待远离偏殿,他连忙加快步伐,步履间显得十分仓促。 陡然间,一名太监挡在他身前,拦下了他的去路。他停下步伐,抬头看去。这名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消失的小太监。小太监笑盈盈看着裴子戚,“裴大人,您怎么走了呀?” 裴子戚楞了一下,连忙笑说:“我瞧着太后娘娘不在殿内,估摸着太后可能有要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娘娘了。” 小太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又道:“裴大人,您这是去哪呀?匆匆忙忙的。” 裴子戚指了指天色,笑说:“时候也不早了,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若我再不回宫,三皇子殿下恐会怕御林军来寻我了。” 小太监依然拦在裴子戚身前,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笑嘻嘻道:“小的耳朵不好使,这没听明白大人所说的。裴大人是想回宫?还是出宫呢?如果是出宫,太后娘娘有令,让小的可以帮您一把。” 裴子戚凝了笑容,一字一句道:“太后娘娘还说什么了?” 小太监侧身让路,垂头曲身说:“娘娘还说,时间不等人,大人得赶紧做决定了。要知,一步错满盘输……” 裴子戚猛地睁大眼,拱手道:“那就麻烦公公了。” 二皇子府 阳光缓缓落下,整个庭院瞧着暖洋洋。一块空地上摆着整齐的书籍,那些书籍摊开身子,时不时随风摆动。而一旁的男子身形消瘦,手中持着书籍。他轻轻展开书籍,弯腰将书放于地上。 突然间,身后传来脚步声。男子顿了顿动作,徐徐道:“退下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下了吩咐脚步声没有消失,反而传来嬉皮的笑声:“殿下,我好不容易来你府上一趟,你就这么让我回去了?” 男子猛地僵住,立马转过身道:“你怎么来了?” 孙翰成笑盈盈看着他,也不接过话:“殿下,您清瘦许多了。”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个天气是不错,但若为了晒书,把刚养好的身子弄没了,那就不值得了。” 二皇子面无表情转身,淡淡道:“你回去吧,被人瞧见了不好。” 孙翰成耸了耸肩,没脸没皮走过去:“我们的关系左右藏不住了,裴子戚早就知晓了,你在担心什么?”顿了顿又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您,您知道在做什么吗?” 二皇子放下书,看向他道:“不用你提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孙翰成消了笑容,拧眉道:“殿下,您知不知道王爷快要气疯了?几十年的筹谋就这么毁于一旦……” “够了,如果你是想来劝我,还是尽早离去吧。”二皇子再次持起书,“我心意已决。” 孙翰成抿着唇,看着二皇子一字不说。须臾,他松开眉头,笑说:“原来如此,难怪殿下闭门不见客。还好我武功好,要不见殿下一面就难了。” 二皇子看了他一眼:“说完了就走吧。” 孙翰成环起手,漫不经心道:“没完呢,还有最后一句,说完我就滚蛋。”他顿了下,一字一句说:“殿下,你真的无心皇位?” 二皇子收回视线,手里的书微微有些变形:“留国灭了。就算我当上了皇帝,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这是晋国的天下。” 孙翰成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什么,一名小厮匆匆前来。他连忙侧过身,挡住自己的面貌。二皇子也配合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身形,对小厮道:“什么事?” 小厮停了脚步,垂头禀告:“殿下,裴子戚裴大人府外求见。您看……”二皇子虽吩咐不见客,可二皇子也吩咐过,若裴大人来府上不必请示。如今这个情形,也只有硬着头皮来请示了。 闻此,二皇子与孙翰成纷纷一怔。然而少间,二人均恢复如常。二皇子将书放于一侧:“让他进来吧,再命人备上茶具、茶灶。” 小厮应诺,曲身告退。待小厮远去,孙翰成赶紧转过身来,担忧道:“殿下,裴子戚这时来访……” 二皇子笑了,喃喃自语:“祖父去世了。临终之际,他交托了一封密信于裴子戚。皇叔曾三番五次想毁了此信,可皇祖母出手相助了……” “太后娘娘。”孙翰成脸色大变,“那王爷他……” 二皇子垂目而笑,“你赶紧离开,此事我自有安排。至于皇叔……”他抬头看向天际,“他应该去皇祖母宫里了。” 第61节 孙翰成微微一愣,拱手飞身告辞。不一会儿,裴子戚随着小厮款款而至。只见庭院处云雾缭绕,飘着淡淡的茶香喂。裴子戚嗅了嗅,不禁笑了:“香分宿火薰,茶汲清泉煮。殿下好雅兴,看来伤势已全然痊愈了。” 二皇子笑看向他,“子戚也是好雅兴,怎么有空来我府上了。” 裴子戚阔步上前,直接坐在了二皇子对面:“我早就想来了,又怕打搅你卧病修养,这才拖到了今时今日。” 二皇子笑笑说:“子戚有心了。”说着他斟了一杯茶,推到了裴子戚面前:“这是上好的武夷茶,父皇赏赐的。” 裴子戚楞了楞,持起茶杯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陛下很是疼爱殿下呀。” 二皇子笑了笑,岔开话题道:“子戚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裴子戚放下手中茶杯,笑说:“还是殿下了解我,今日前来的确不止前来瞧瞧殿下。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说一个故事。” 二皇子顿了动作,将茶壶放于一侧:“故事?这倒是有趣了。” “这个故事很长,殿下可能要花一点耐心了。”裴子戚轻轻摩擦着茶杯边缘口,徐徐道:“四十年前,留国国灭。晋武帝血洗了留国皇城及莫清远将军府邸。按理说,留国皇室与莫氏一门应该灭绝了。可凡事总有意外,留国的大皇子活了下来,他还带走了刚刚出生的小公主。这位小公主是皇后的嫡女,也正是留国未来的储君。在大皇子出逃之际,还援手救下了莫清远的幼子。 三人在暗卫的护送下,安然离开了留国。常言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没有躲起来,而是隐姓埋名来到了晋国都城,执行着一个疯狂的计划。那年,周刑正出任礼部侍郎一职,而他的妻女患了不治之症。这时,一位留国神医朱孟明朱老先生找上了他,朱老先生说他能帮他医好妻女,只需要他伪造几份户籍。周刑自知此事事关重大,矢口便拒绝了朱老先生。尽管如此,可他也没有告发朱老先生,私心想给妻女留一条活路。 病情恶化得很快。不过几日,周刑的女儿便去世了。周刑抱着女儿的尸首,最终压垮了心中的防线。他答应了朱老先生的要求,而朱老先生也帮他治好了妻子。在外人看来,他的妻子女儿皆痊愈了,但事实上他的女儿早已去世。如今的女儿,只不过是伪造身份者的其中一人。周刑深知自己没有退路,除了死只有与那些同流合污。贪生怕死的周刑,只好选择了和他们沆瀣一气。周刑成为了他们的一员,也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他所谓的‘女儿’正是留国的小公主,未来的留国女王。而另外几名伪造身份者,一个莫清远的幼子,如今进了宫改名为孙禄,贴身伺候着陛下。一个留国的大皇子,现今在宫里担任国师,深得陛下的信任。另一个留国丞相之子,如今已改名为盛灿,担任户部尚书。而周刑也在他们相助下,成为颇受陛下信任的吏部尚书。一个混入户部,将原本的留国人不动声色改为晋国人;另一个进入吏部,将那些混入朝纲的留国人暗中提拔。 这一切都很完美,如果不出意外,计划很快会实现。然而出现了纰漏,莫清远的副将钟纪德反叛了,他不再扶持小公主的儿子称帝,而是想自己称帝。于是原本同气连枝的一群人,就这样分成了两派人手。但由于两方人掌握了对方太多信息,稍有不慎双方都会遭遇灭顶之灾。双方只好按耐住,选择与彼此合作。而在月前,两方人终于分出了胜负,以钟纪德身死宣告失败。” 二皇子只是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故事一般。 裴子戚站了起来,俯视二皇子道:“你们通过盛灿、周刑在朝中布了一张庞大的网,暗中安插你们的人手。而钟纪德也不甘示弱,假借秦国公的名义获取科举试题。以提前知道科举试题,借以让自己的人手混入朝纲。 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去铲除钟纪德的人手。你担心钟纪德会对我动手,又安排孙翰成在我身边保护我。待钟纪德人手铲除大半后,你又通过向元明透露信息,让我得知陈永汉贩卖科举试题,借以让我顺藤摸瓜对钟纪德动手。如今钟纪德已经身死,你已铲除了最大的威胁,接下来是不是该对仉南动手了?留国皇太子殿下。” 二皇子抬头看向裴子戚,平静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破灭:“如果我想对三弟动手,如今在宫中的人便不会是三弟而是我。” 裴子戚笑了,仰起头哈哈大笑:“皇贵妃忍辱负重多年,为了让你登基称帝,与钟纪德合谋引诱靖王谋反。事后不惜用自杀的方式,换来陛下一生的内疚,你会……”话说到一般,眼前的景物模糊突然起来,全身无力发软。他努力睁大眼,指着二皇子道:“你对我下药?” 二皇子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睡吧。” 轻轻的二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裴子戚只感觉眼皮格外的沉重,慢慢的合上了双眼。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随着意识沉睡下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佛香四溢,殿内漫着淡淡的云雾,如仙如梦。一名女子端跪堂前,身穿锦罗玉衣,手里持着佛珠,不急不慢地转动。她闭着双眼,面容很平静,呼吸间却带着一丝仓促。不一会儿,殿内响起轻碎的脚步声。 女子连忙睁开眼,沉声道:“什么事?” 宫人停了步伐,曲身禀告:“启禀太后,国师殿外求见。” 太后猛地起身,手中的佛珠被紧紧捏住。少间,她将佛珠放在案上,伸手摸了摸发髻,问身旁的宫人:“哀家看起来如何?” 宫人上前一步,谄笑说:“太后看起来可精神了。” 太后不由笑了,点了点那位宫人:“哀家就喜欢你这张嘴。”说罢,她回过头来吩咐道:“让国师进来吧。另外你们都退下,不许任何人靠近,明白吗?” 宫人齐声应诺:“小的明白。” 太后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微微闭上眼,面色瞧着很平静,可放在扶手上的手却微微发颤。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很多年了,或者说她一直为了这一天而活着。 她本是天之骄女,受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为了那个人,她毅然选择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更靠近他一点。 她从小便与秦国公立下婚姻,若没有进宫,此时的她应该儿孙满堂了,而不是像现在孑然一身。但她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或者说这不是他们两人想要的。秦国公喜欢荀先生的女儿,这一点单从他看她的眼神就能明白,那种眼神满是宠溺与爱慕。而秦国公对她只有对妹妹的喜爱,没有多一点的感情。 她知道秦国公是好男人。若是秦国公娶了她,定会对她忠贞不渝,一生不离不弃。但她只是想要一个喜欢的人,与他厮守一生。然而,那个喜欢的人她还没有等到,晋武帝就对荀先生动了杀机,他的女儿也被迫逃离晋国,回到了留国。 而执行晋武帝这一命令的人,正是秦国公的父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秦国公的父亲害得荀先生一家人家破人亡。荀先生出事那一天,秦国公哭了很久很久,像是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流了出去。而她只是静静待在他身边,一句安慰话也说不出口。从此以后秦国公变了,他的笑容里不再有感情。 几年后,留国灭亡。荀先生女儿再次回到了晋国,秦国公的笑容才再次有了生机,而她也终于等到了那个喜欢的人——留国的大皇子。她不是很清楚那一天两个人是怎么见面的,但很清楚记得当时见面的情形。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墨黑的秀发落在肩头,一根玉簪轻轻固定。他蹙着眉头看着她,眉宇间藏着满满的担忧。他救下了她,从猛兽口中救走了她。她不记得那天她有多么狼狈了,只记得他义无反顾救下她的模样。 其实喜欢很简单,就在那一瞬间便喜欢上了,然后就是一辈子。对,她就这样喜欢他一辈子。即使他是皇家钦点的道士,一辈子不能娶妻生子。可她总觉得只要是喜欢他,距离他更近一些,她就会很幸福。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毫不犹豫与秦国公解除了婚约,进宫嫁给了皇帝。她知道她这样做,两人都会很幸福。秦国公娶了荀先生女儿,两人生下了一子一女。至于她,虽然每日过着永无休止的争斗,但她还是感觉幸福的。 她知道先皇是喜欢她的,否则也不会不顾大臣们的反对,执意要娶一个与臣子有过婚约的女人。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喜欢也终究是喜欢。随着后宫嫔妃先后诞下皇子,她日子越发难过。而那个人现已贵为国师,虽不得先皇的信任,但在宫中也颇有权势。 他再一次向她伸出了援手,准确的说是两人达成了协议。纵然这一切是那么诡异,可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因为这可能是,她唯一更靠近他一点的机会了。然则,随着两人在宫中相互扶持,她终于发现了他的秘密。 原来他是留国的大皇子,而荀先生女儿原本是他皇妃。但由于留国灭国,两人尚未成亲就不得不分开了。荀先生女儿嫁给了秦国公,成为了秦太君。而他也入宫成为了道士,现在贵为了国师。她知道他进宫一定有什么目的,但她一点不在乎。晋国怎么样于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在乎的只有他。 可现实永远那么残酷。她不得不承认,他与秦太君是相爱的。若不是留国破灭,恐怕他们已成为一对鹣鲽。她找了秦国公,秦国公似乎早知道了一切,他表现得很平静。他告诉她,不止留国大皇子没死,留国的皇太女也活着。留国大皇子有意颠覆朝政,让留国皇族成为晋国皇帝。 尽管秦国公知道这一切,可他却选择了隐瞒。国家与个人,他选择了个人。说到底他不过是爱情的奴隶。先皇疑心病很重,一旦揭发此事,京中的留国人恐皆有灭顶之灾,这其中就包括秦太君。为了秦太君,秦国公隐瞒了一切。 选择隐瞒,不代表坐以待命。她不愿为先皇诞子,一个是私心上不愿意;二个只要一日不诞子,她与国师的协议便有效。于是她与秦国公商量之下,决定从皇子中选一个来扶持。他们选中了小十七(洛帝),那个一出生就被丢在冷宫的孩子。 先皇的儿子很多,但能活下来的却不多。小十七出生至今,一直待在冷宫里。别说先皇与众嫔妃不知道他,就连大多数宫人都忘了他的存在。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换言之他是最有可能活到最后的人。 秦国公将自己女儿送进了皇宫,让她与小十七早早相识。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没有什么比得到帝王心更重要的了。既然选定了小十七为下一任皇帝,那么就必须要得到他的心。至此秦国公在宫外接应,而她在宫中暗中保护和教导小十七。 时间一天天过去,计划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顺利。秦国公一如既往装作一无所知,而她表面上与国师同气连枝,暗地里与秦国公合谋。然而,敌人早已识破了他们的计划,留国皇太女竟要嫁给小十七。 留国皇太女如今身份是周刑的女儿,也就是说吏部尚书的女儿。这个身份足以让她成为皇妃,更何况她选择的是名不经传的小十七,先帝大手一挥便同意了这门婚事。不过让她奇怪的是,周刑竟反对这门婚事。只是她的心思并没有这方面深究,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如果留国皇太女成为小十七的皇妃,那么他们的计划……好在小十七没有让他们失望,以死抗命拒绝这门婚事。小十七的行径虽然阻止了皇太女成为皇妃,却不能阻止皇太女成为皇侧妃。尽管如此,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储君之争越发激烈,愈来愈多的皇子在这场战争中惨死。随着先帝病重,这场战争也进入了白热化。先帝想立静妃的儿子为太子,这个结果是她与秦国公意料之中。她没有本事改变先帝的心意,却有本事在先帝尚未下旨前要了他的命。 先帝去世了,小十七如愿登基,而淑妃的儿子封为靖王。小十七登基后,娶了秦国公的女儿为后,册封留国皇太女为皇贵妃。皇贵妃看似尊贵无比的身份,却得不到丁点的帝王爱。换言之,只要皇后能诞下一子,那她的儿子根本没有机会荣登宝座。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秦国公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女儿送进宫了。虽是如此,但她对皇后始终抱有一些不信任,皇后毕竟是秦太君的女儿,是以她派了人监视皇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一身白色长袍,玉簪束发,好像两人初次见面那般,只是两鬓头发已斑白。她笑笑说:“这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怎么变。”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半是惋惜半是感叹道:“倒是我,已经老了。” 国师静静看着她,张了几次嘴却一字未说。许久,他才道:“你恨我吗?” 太后一愣,垂目笑了:“你还是不懂我,还是不懂我。如果不是你与秦太君有私情,我永远可能不会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无助到去找秦国公。”突然,她抬起头怒吼道:“我知道秦熙是你的儿子,秦国公也知道。我们不是傻子!” “对不起。” 轻轻的三个字,将心中隐埋多年的愤怒全部抹去。她无力滑落在椅子上,自嘲道:“原来只要你对我说‘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你。”她捂住了双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原来这么简单。” 国师下意识走向他,可看见她眼角的眼泪又停了脚步。他垂下眉目,低喃道:“我输了。” 太后猛地一僵,缓缓放下手。她抬头看着面前颓败的男人,颤颤起身:“对,我赢了你输了。你在朝中安排的人手,大部分已被裴子戚除去。钟纪德也背叛你,带着暗卫另起炉灶。还有你最得意的皇侄,他根本无心皇位。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这天下还是晋国的天下!” “我知道,我知道……”国师的声音越来越弱,嘴角涌出大量的鲜血,顺着嘴角慢慢滑落,染红了雪白的衣袍。 太后惊恐看着他,不顾一切跑过来抱住了他。她的声音发颤,语速又那么的急促:“你是怎么了?太医,太医……” 国师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来你宫里之前,我便服了毒药。没想要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开始毒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太后拿出手绢,拼命地擦拭他嘴边的血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了你的性命,从来没有想过。只要仉轩对皇位无心,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仉轩只是晋国的皇子皇孙而已。” 国师笑了笑,握住了她擦拭的手:“早四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多活了四十年是我赚了。轩儿一直对皇位无心,是我的野心把他推到了前面。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我永远也不能忘记,晋武帝带着士兵屠杀皇城的景象。输给你,我很开心……”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身体慢慢滑落,倒在了太后的怀里。太后紧紧抱着他,“谁当皇帝,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在乎的是……”最后一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让眼泪无声划过脸颊。 怀中的身体慢慢变冷,太后轻拭眼泪,捧着那张朝思梦想的面庞细细端看。少焉,她对着苍白的唇低下头,眼泪又再次滑落了脸颊。双唇微微的发颤,她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恶狠狠道:“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放过你了?你太天真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 残阳如血,整个皇城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一名小太监环着手,在慈宁宫前来回徘徊,眉宇间满是踌躇与焦急。他侧头看了看天色,自语道:“这天都要黑了,这国师怎么还不出来呀?” 踌躇少间,小太监一咬牙停了步伐,指着对两侧侍卫道:“你们进去禀报,说杂家有要事禀告太后娘娘。” 两侧侍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头。一名侍卫道:“这位公公,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太后娘娘跟国师大人有要事相谈,您要不再等等?” 小太监怒了,指着侍卫道:“等等等,杂家都等好几个时辰了,三皇子殿下都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这裴大人正午就被娘娘请了过去,如今还没回宫,三皇子殿下都要急疯了。杂家要是再不回去复命,三皇子殿下要责怪起来……” 两侧侍卫纷纷变了脸色,一名侍卫连忙道:“公公,公公,我们也是皇命难违。这样吧公公,您自个进去禀告太后娘娘。要是娘娘因此处置我们,麻烦您让三皇子殿下给我们求个情。” 小太监缓了脸色,放柔了语气:“这个好说。陛下昏迷不醒,三皇子殿下监国,这么几句话殿下担得起。” 得了允诺,侍卫连忙推开宫门。小太监点头笑呢,理理衣摆朝殿内看去,只见殿内两个身影紧紧抱在一起……他脸色大变一步不敢上前,在殿外小声唤道:“太后娘娘。” 轻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却得不到丁点的回应。小太监吞了吞唾液,指了一名侍卫道:“你进去看看,太后娘娘好像有些不对劲。” 侍卫脸色一变,连忙走进殿内。天色灰暗,殿内又没有烛火,整个宫殿瞧着忽暗忽明。侍卫悄然走近,待走到两道身影才看清了模样。国师躺在太后怀里,太后紧紧抱着国师,两人均是双眼紧闭,嘴角满是血迹。 侍卫猛退一步,踩到掉在地上的佛祖,慌乱地摔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器落在了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回荡在殿内。侍卫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爬到太后身侧,伸手触了触太后的气息。他睁大了眼,转头看向殿外,声音发颤道:“公公,太后娘娘仙逝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仉南!” 裴子戚矢口大喊,下意识睁开了双眼。一双手抚上他的肩膀,温柔呼唤道:“清儿清儿,我在我在。” 视线逐渐清晰,裴子戚看着面前欣喜的男子,连忙坐起来:“仉南,皇贵妃是留国的皇太女,国师是留国的大皇子。皇贵妃与钟纪德合谋,利诱靖王举兵谋反。事后,皇贵妃以自杀的方式挫败靖王谋反,以换陛下心中一席之位。二皇子对付钟纪德是为母报仇,可不能代表……” “清儿清儿,你冷静一点。”仉南扶着他的肩膀,轻轻蹙起眉头。 裴子戚掀开被子,起身准备下床:“我没办法冷静。留国皇太女不惜屈尊降贵,成为陛下的皇贵妃,打得主意就是颠覆朝纲。孙翰成是留国人,孙禄是留国人,盛灿也是留国人,连王福都是留国人,这朝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是留国人。周刑也是他们的人,这些年一直相助他们。如果不及时铲除这些人,等二皇子振臂一挥,晋国就完了!” 仉南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清儿,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吗?” 裴子戚一愣,下意识环视一周,嘟囔道:“我记得太后娘娘邀我去她宫中。不过我没见过太后娘娘,而是见到周刑的孙子,他给了我一封信。我看了信后,本想把信中内容告诉你的。但在半路上,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拦住了我。他让我改变了主意,改道去二皇子府。在二皇子府,二皇子对我下药,我就昏迷不醒了。”他顿了顿,抓住仉南的手臂:“我怎么回宫中了?我不是在仉轩手里吗?” 仉南将被子重新盖在他身上,淡淡道:“是二哥把你送进宫的。” “仉轩?为什么?”裴子戚迷茫地看着床架,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回来?” 仉南扶着他的肩膀,“清儿,你冷静一点,好好看看四周。” 裴子戚吸了一口气,再次环视四周。待看清楚,他猛地睁大眼,结结巴巴:“这…这里…是东宫?”他连忙看向仉南,只见仉南身穿明红蟒袍。他张大了嘴,指着仉南道:“你当上太子了?陛下醒了?那仉轩呢?不对,我昏迷多久了?” 仉南抚了抚他的背,“四日前,父皇就苏醒了。父皇虽是苏醒,但行动上却有所不便,故下旨立我为太子,代为处理朝政。而二哥为贤王,协助处理朝政。你昏迷有五日有余,太医说你是旧疾犯了。至于二哥于两日前,就已离开京城了。” 裴子戚瞪大双眼,直起身子道:“二皇子离开京城了?你让他离开京城了?你知不知道他是留国皇太子?这朝堂中还不知有多少人是他安插的人手。你现在已贵为太子,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京城……” 仉南忍不住笑了,轻语道:“清儿,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着他散了笑容,握住裴子戚的手:“六日前,国师服毒自杀了。” “国师死了?”裴子戚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服毒自杀?这会不会假死?国师忍辱负重多年,就算阴谋被识破了,也不应该会服毒自杀才对。” 仉南摇摇头,垂下眉目轻说:“国师是死在慈宁宫里,且皇祖母于当日也咬舌自尽。” “太后娘娘去世了?怎么……”话未说完,裴子戚连忙消了后话。他一直不明白,秦国公与太后两个知情人,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隐瞒。如果秦国公是为了秦太君而隐瞒,那么太后又会为了什么隐瞒?而这个问题,他终于有了答案。 思绪间,他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连忙反握仉南的手,一字一句道:“仉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第62节 仉南点点头,直言不讳说:“嗯,我一早就知道了,也为此做好了打算。你大概不知晓,早在五年前我就攻下了北漠,而今的北漠女王只是我一个部下。我早就打算好,如果二哥对皇位有心,我便会带你离开晋国去北漠。如果二哥对皇位无心,在我登基后我会宣布北漠版图归于晋国。” 裴子戚瞠目结舌,脱口道:“你攻下北漠了?”他不禁倒吸一口气,镇定的说:“所以,你跟我说无心皇位只是一句戏言?既是没能成为晋国皇帝,你也是北漠皇帝?” “清儿。”仉南轻轻唤道。 裴子戚摇了摇头,一拳打在了仉南胸口上:“混蛋,居然瞒了我这么久。难怪几次三番与我说,等事情结束后带我去北漠,原来你早有了打算。” 身子微微倾斜,一块玉佩从胸前滑出。裴子戚看清玉佩模样,猛地顿了动作,呢喃道:“怎么会?这玉佩怎么会在我身上?” 他胸前的玉佩正是皇贵妃留给二皇子的遗物。之前,他故意下棋输给二皇子,将玉佩完璧归赵,如今却又出现在他身上。而二皇子对他誓言历历在耳:只要他拿着玉佩,无论二皇子在什么地方,都会回到他身边,用生命来守护他…… 仉南见他出神,随手解下了他胸前的玉佩:“二哥送你回宫时,这块玉佩就在你胸前了。我寻思着,这可能是二哥送你的礼物,便没有多言。”玉佩静静躺在他手心,他又道:“这块玉佩大有来头,乃是留国皇室之物,每任留国储君皆有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他垂着眉目,轻轻摩擦玉佩。待触到玉佩边缘处,玉佩正面突然一分为二,从两侧处分开。他凝视着玉佩中央,轻语道:“二哥与皇贵妃兴许从不知晓玉佩里暗藏的玄机。这块玉佩的中央,正是刻着每任留国储君的名字。” 裴子戚怔住了,下意识脱口:“那你怎么会……”知晓?而话未说完,一名小太监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他跪地俯身道:“殿下,陛下宣您前去去乾清宫。” 仉南握着玉佩,两指轻轻一合。玉佩从两侧合好如初,丝毫瞧不出丁点分开的迹象。他将玉佩放入了裴子戚手里,柔声道:“父皇大概是找我有急事,我去去就来。你好好休息,不许四处乱跑。” 裴子戚点点头,看着仉南离开。待仉南远去,他盯着玉佩一阵出神,仉南到底知道多少?这个答案他是等不到了,洛帝以身体不适为由,下旨退位于仉南,择黄道吉日登基。 新皇登基,整个朝堂忙得不可开交。仉南也为登基一事废寝忘食,没有时间探望他。这样持续了一二个月,仉南终于要登基了。关于他的身份,早在一个月前便昭告天下他是哥儿。等仉南一登基,他便会与仉南大婚。故此,他是不能用朝臣的身份看着仉南登基了。 这日,仉南登基大典。裴子戚倒在宫中闲逛起来,一边逛一边与系统闲聊:“系统,你说为什么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系统:“我怎么知道?要是我知道早就告诉你了,就还差2%就完成任务了。”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完成不了任务,我是不是要一直留在这里?” “是呀。这样不好挺好吗?”系统砸了砸嘴,“你都与仉南有龙凤胎了,难道你还准备抛夫弃子?” 裴子戚想了想说:“说得也是。就算我完成了任务,我也会选择留在这里。只是我有些好奇,这2%的任务到底是什……” 断断续续哭泣声猛然飘来,打断他的后话。系统瑟瑟发抖说:“戚戚,我听见好像有人在哭,你说会不会是鬼?” 裴子戚没好气道:“今天是新皇登基,又是大白天的哪来的鬼?” 系统的声音夹杂着哭腔,“你看看四周再说,行吗?” 裴子戚环视一周,只见四周荒芜一人,瞧着好似荒废的庭院。他蹙着眉头,疑惑道:“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系统连忙道:“你别说了,赶紧离开吧。要是你被鬼杀了,我可不会复活你。” 裴子戚皱了皱眉头,顺着哭声走去,任凭系统在耳边大叫。哭声越来越清晰,他不由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他看清了罪归祸首。一个宫女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钱纸,一边哭一边烧钱纸。 新皇登基,这位小宫女却在宫中烧钱纸。裴子戚不禁皱起眉头,呵斥道:“是谁在哪里?” 小宫女一惊,连忙起身踩灭钱纸堆。她战战兢兢看向裴子戚,拘着脑袋:“裴大人,小的乃是太后宫里的宫人。” “穆太后宫里的?”裴子戚打量着小宫女,不悦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乃是新皇登基……” 小宫女赶紧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今天是朝夏姑姑百七。朝夏姑姑向来待小的不薄,小的想姑姑走好一点,这才烧些钱纸祭拜,并不是有意冒犯新皇。” “朝夏?”裴子戚一愣,追问道:“是伺候秦皇后身边的朝夏吗?” 小宫女战栗抬起头,小声道:“正是她。裴大人,您认识姑姑?” 裴子戚彻底怔住了,“她死了?怎么死的?你起来说话。” 小宫女抹了抹眼泪,直起身子道:“自秦皇后仙逝,朝夏姑姑便患了疯疾。太后命太医来瞧了好几次,一直瞧不好。太后就命小的照顾朝夏姑姑,直至三个月前朝夏姑姑病逝了。小的刚进宫那会,受过朝夏姑姑的恩惠,想着她生前遭了那么多罪,死后不要做个穷酸鬼了。” “疯疾?”裴子戚喃喃自语,“怎么会?”朝夏是太后派在皇后身边,用于监视秦皇后的人,怎么可能会说疯就疯? “裴大人,是真的,朝夏姑姑真的疯了、”小宫女仰着脑袋,认真道:“朝夏姑姑说,是秦皇后杀了秦国公、秦将军。她还说,秦皇后根本不是秦国公的女儿,秦国公与秦将军正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才会被害。而真正的秦国公女儿,肩膀处应该有一个红色蝴蝶胎记,而秦皇后肩膀上什么都没有。朝夏姑姑与我说,这是接生秦太君的接生婆告诉她的。可朝夏姑姑进宫后就没出过宫,她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裴子戚猛地睁大眼,一幕幕景象在脑中浮现:秦太君拿着仉南祈福来的玉佩,眉宇间展露出一丝狰狞……仉南对他道:‘我孝顺归一码事,外祖母不喜我又是另一码事。外祖母不止不喜我,更不喜母后。’ 他在二皇子府里看到的画卷,画中女子一身翠烟长裙,披着淡蓝色的薄纱,肩头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二皇子对他说:‘这是我母妃。’ 他倒退一步,不由握住了胸前的玉佩。小宫女瞧着他不对劲,小心翼翼道:“裴大人,您没事吧?” 裴子戚强装镇定,点头道:“朝夏果然疯了,居然说出这样的疯言疯语。你退下吧,切记刚才的话不能对第二人说起。” 小宫女赶紧起身,侧身福礼说:“裴大人,您尽管放心。这种疯话小的也就敢跟你说说,要是落入旁人耳朵里铁定没了性命。” 裴子戚点点头,示意让她离去。小宫女见裴子戚不追究,连忙火急火燎离开了。待小宫女远去,裴子戚赶紧取下了胸前的玉佩。他学着仉南,摩擦玉佩边缘处。‘咔嚓’一声,玉佩从两侧分开…… 他盯着玉佩中央,不由瞪大了双眼,呼吸也断了,耳边响起仉南的话:‘二哥与皇贵妃兴许从不知晓玉佩里暗藏的玄机。这块玉佩的中央,正是刻着每任留国储君的名字。’ 他呆呆的凝视,冬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空气中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他回过神来,不由自主笑了,笑容说不出的自嘲。他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玉佩中央刻的字不是‘轩’字,而是‘南’字…… 彼时,前朝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子戚一愣,将玉佩合好挂于胸前,仰头看向天际:“还是留国人赢了。”‘叮咚’一声,系统报出了机械音:“已完成任务,是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还有两章番外。 没看懂的,番外会联系起来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浅灰色的天幕镶着淡淡金边。一辆马车停在国公府前,车夫搓了搓手,与一旁小厮闲聊道:“老弟,你说太君怪不怪?这三皇子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太君居然要离开京城。你说她打着什么主意呀?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跑到……” “嘘嘘。”小厮连忙抵住了嘴,“你小声点,等会太君就要出来了。要是被她听见,小心你一顿臭骂。” 车夫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皮糙肉厚,被骂一顿也不会少一块肉。” 小厮摇了摇头,小声说:“太君有太君的打算。别看三皇子登基,秦国公府面上荣耀,可实际上苦着呢。你忘了几个月前,钟纪德带人在府上行刺陛下了?钟纪德曾是府上管家,太君这是去避避风头,过些时日就回来了。” 车夫恍然大悟,连忙道:“原来如此。瞧我这猪脑袋,还以为太君离开京城,就永远不会来了呢。” 彼时,秦太君悠悠走出。她身着素白长裙,肩头搭着披风。小厮一瞧,笑嘻嘻迎了上去:“太君,您慢点儿。”又道:“太君,这一路上需长途跋涉,您看要不要带几个丫鬟小厮候着?” 秦太君摆了摆手:“不用,马车装不了这么多人。” 小厮搀着秦太君,款款上了马车。车夫推开车门,秦太君却突然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了皇城。她握住车门,回忆像打开了匣子,不断涌现她…… 鲜血四处溢流,一双温柔的手牵着她,奋力向前奔跑。不知跑了多久,血腥味渐渐淡去,眼中的血红色逐渐被五色取代。她缓缓回过神,注意到脸颊上沾满血迹,一点点滑落…… 身旁的男子松开手,慢慢跪在了地上。他看向火光冲天的皇城,泪水占据了双眼,失声呜咽:“父皇、母后,留国灭亡了,灭亡了……” 她拭去脸上的血迹,蹲下身子,抚上男子的肩膀:“纪钦,你还有我,还有我。” 男子怔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身一把反握她的肩膀:“对,我还有你。柔儿,晋国那个臭小子,秦苏(秦国公)是不是喜欢你?” 她楞了楞,下意识准备摇头,可看到男子绝望的眼神时,她忍不住点点头。她随父亲逃离留国后,秦苏给她写过几封信。她明白秦苏的心意,而她与留国大皇子已有婚约,只得把那些信销毁了。然而有一次,男子发现了秦苏的信…… 男子突然笑了,满眶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捏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柔儿,你嫁给秦苏好不好?” 女子瞪大了眼,猛地挣开了他的双手,厉声道:“你疯了吗?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竟让我嫁给其他男人?” 男子双手无力滑落到身侧,一滴滴豆大的眼泪掉落在地上。他呜咽道:“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可只有你能救一救我,救一救留国。”说着他俯下了身子,额头抵在了地上:“求求你,救一救留国,救一救我们。”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双手微微发颤。他本是留国大皇子,骄傲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却成了亡国奴……踌躇少间,她咬住嘴唇,曲身扶起男子:“你需要我做什么?” 男子直起身子,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嫁给秦苏,为他诞下一女。”话语一落,细弱的儿啼声响起。 她稍稍一愣,顺着哭声看去,只见一名暗卫怀中抱着尚是襁褓中的孩子。她诧异万分道:“这孩子是?” 男子朝暗卫招了招手,说:“她是皇太女。母后自知不能幸免,故以命换命剖腹产女。” 她下意识握住了嘴,两眼睁得硕大:“皇后娘娘她……” 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明白了吧,皇太女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可以死、母后可以死,只要我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做好抛弃一切的准备,留国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她怔怔地看着男子,脱口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秦苏的父亲是晋国有名的大将军。秦苏日后定会子承父业,成为晋国的大将军。你为秦苏诞下一女后,找个机会与皇太女调换身份。皇太女身为秦苏的女儿,必有机会入宫为后。届时你从中相助,让皇太女成为皇后,那她诞下的孩子就是留国皇太子。”话语间,男子双眸闪闪发光:“更重要的是,皇太子身为秦苏的外孙,比起其他皇子更有机会接近兵权。有了兵权,既是晋皇无意立皇太子为太子,我们也有把握夺取皇位!” 男子松开手,向她保证道:“我会想办法联系那些留国臣子,让他们混入晋国朝纲,暗中相助皇太子夺取皇位。只要皇太子登基,这天下还是留国人的天下!留国的皇储,留国的朝臣……” 彼时,暗卫抱着孩子走到她面前。她顺着啼哭看去,只瞧襁褓中的孩子格外瘦小。皇后娘娘怀胎才七月,本该三月后才诞下皇太女。而如今因晋国攻下皇城,不得不提前诞下皇太女。 “朱太医和吴太医会帮你调理身子,让你尽早怀上秦苏的孩子诞下女婴。”男子站起身,抱起啼哭的孩子:“皇太女是早产儿,个头比一般孩子小许多。再加上有朱太医与吴太医相助,届时两个孩子看起来不会差别很大,明白吗?” …… 画面破碎,场景又切换到了马车前。秦太君垂下眸子,曲腰进了马车内,耳边响起了钟纪德的怒骂声:“他就是一个疯子,疯子!皇太女都已经去世了,他还执着那个疯狂的计划。” 她柔声道:“钟哥,你冷静一点。” 钟纪德转过身来,冷笑说:“冷静?我没法冷静。你以为皇太女为什么会同意我的计划?她引诱靖王造反,又不惜用性命救下晋皇与皇后,不就是为了实现那个计划。晋皇深爱晋后,二皇子压根没机会封为太子。皇太女用她的死,换得晋皇心中一席之位。可笑的是,二皇子却不领皇太女的情,执意要远离京城去什么江南。” 她垂着眸子,轻轻道:“这是皇太女的意思。皇太女早将计划告诉二皇子,并几次三番请求晋皇让二皇子离京。如果二皇子无心皇位,可以借此远离京城;反之二皇子有心皇位,则趁机以退为进,谋取太子之位。” 钟纪德一愣,又马上道:“你看,连二皇子都无心皇位了,我们这群人到底是为什么在卖命?” 她抬起头,看向钟纪德:“钟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纪德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小柔,我就实话给你说了吧。我早就反了,不给他卖命了,而今已有几十个兄弟跟我走了。” 她平静看着钟纪德,淡淡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钟纪德冷笑一声,“留国已经灭国了,早就没有什么留国皇室了。只要是留国人,谁当上皇帝都是匡扶留国大业。我承认我是想当皇帝,可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不介意扶持三皇子。他是你外孙,身上流着留国人的血。于我来言,他也是留国人。” 她也笑了,“难道我不帮你,晋皇就不会封三皇子为太子了?” 钟纪德立马变了脸色,又放柔了声音:“小柔,你还不明白吗?晋皇深爱皇后,为了他的大业,他迟早得对付你,对付皇后、对付三皇子。你帮我也是帮自己呀……” 她缓缓起身,面无表情说:“他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不会对我女儿、外孙动手。” 钟纪德怒了,咬牙道:“这个男人亲手把你送给了秦苏,他的话能信吗?”又说:“行了,这个话题今个就不说了,说正经事吧。你还记得晋后命我将一封信送到北漠去吗?” 她点点头,又听见钟纪德道:“信是已经送到了。不过送信人有个条件,要我们杀了云锦。” 她楞了楞,马上道:“杀了送信人,一则将送信一事销毁,二则三皇子有意与云家结亲,不易此时节外生枝。”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那个送信人正是云以钟。”钟纪德叹一口气,“要是杀了云以钟,云锦会放过我们吗?云以钟待云锦再不好,云锦还是当他是父亲……算了不说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你给娘娘回个话就行。”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点头。钟纪德瞧她点头,又叮嘱她几句不要透露谈话内容便离去了。待他离开,房间内的隔墙突然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形款款走出。 她看向走出的男子,淡淡道:“你都听到了?” 男子点点头:“柔儿,你会不会怪我?让你的女儿顶着皇太女的身份活着。我们的计划很危险,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在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否忠诚之前,我不能将皇太女身份暴露出来,而我们又需要一个皇太女。” “我明白,你不用解释。”她又道:“你准备怎么办?杀了他吗?” “他刚刚说,在我们的人中已有几十个人跟了他。在不清楚是那些人之前,我还不能杀了他。”男子叹了叹气,无奈道:“我们终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杀了钟纪德,那些剩下的人就会惶恐,有可能将他们推向了敌方。” …… 记忆中断,秦太君端坐马车上,徐徐闭上眼:“走吧。” 第63节 得了命令,车夫跳上马车,挥着马鞭向城门驶去。车轮缓缓滚动,脑海里浮现一张苍白的脸。秦皇后死气沉沉侧躺于榻上,只手勉力撑着身子,笑着对她道:“你来了。” 她悠悠上前,唤道:“娘娘……” 秦皇后抬手止了她的后话,“这里没有外人,朝夏也被我支走了,有话放心说。” 她楞了下,环视一周到:“皇太女,您招我进宫是有要事商量吗?” 秦皇后慢慢起身,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恨我吗?我杀了你的丈夫与儿子,又害得你与女儿自幼分开。你的女人代替我活着,又被我逼上了绝路,最后不得不用死亡的方式……” “皇太女。”她打断秦皇后的话,“我不恨您。早在我决定嫁给秦苏起,我就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秦苏已知晓您的身份,如果他不死,那么所有人的牺牲全是白费。” 秦皇后笑了,笑得格外温柔:“是呀,只有牺牲一切才能换得最后的胜利。我快要死了。南儿因为云清的死已有死志,唯有我死了才能唤起他的斗志。” 她急忙上前,脱口道:“皇太女。过些时日,秦苏的死讯便会传回京中,届时必定会激起三皇子的斗志,您大可不必如此。” 秦皇后摇摇头,倚在了榻上:“我必须得死。惟有我死了,南儿才会明白这一切。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是害怕他不能承受。可等我死了,他就不得不去承受了。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她轻轻笑了,柔声道:“父亲教导得很好,南儿骁勇善战。只要南儿能明白,他定会为我们留国打出一个天下。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但晋国皇帝的位置应该是属于你外孙的。” “皇太女,您何必让殿下冒着生命危险去拼一个……” 秦皇后伸手抵住她的唇,“南儿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留国皇室的血,他一定能做到。他会带着我们留国人走向从未拥有过的辉煌,我们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 画面突转,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柔儿,你听我说。二皇子的身份已经识破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矢口大吼道:“什么被识破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二皇子不是留国皇太子!你不要想用这个借口去做什么傻事!” “三皇子五年前就攻下了北漠,这五年来北漠的版图越来越广,可他一直没有相告晋皇。皇太女没有白白牺牲,三皇子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三皇子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不能让他失望。”男子一字一句道:“我们的人多数知晓三皇子的身份,现在只还差一个时机,整个计划就大功告成。” 她厉声质问:“这个时机就是你死吗?” “太后不会放过我,只要我活着,她会竭尽一切毁了计划。只有我死了,她才会放过我。是呀,三皇子可以带着我们去北漠,可我不允许留下这样的隐患。”男子松开肩膀,转而捧住她的脸,“我想要的是一个繁荣强大的留国,没有任何国家敢欺凌我们,让我们留国人骄傲活在这片大地上。” 男子顿了顿,又道:“柔儿,等三皇子登基后,你要马上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回来。让熙儿作为秦国公的儿子,继承秦家所有荣耀活下去,活下去。” …… 秦太君猛地睁开眼,脸颊已被泪水占据。她来不及抹去泪水,连忙挑开窗帘,再次看向皇城。她盯着皇城出生,喃喃道:“所有的牺牲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番外一,番外二是婚后甜文 但我还没想好些什么,所以以后再写吧 先标个完结,想好写番外二就补上… 本书由 dengxiaoyan1330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