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贤后要造反》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重生之贤后要造反 作者:三尺伞下 文案: “自古帝王多薄情”,姜樰隐忍了一辈子,终于用一个悲惨结局完美地诠释了这句真言。 被枕边人算计至死,被好姐妹背后捅刀。 再活一辈子,“贤后”什么的靠边站,造反才是人生真谛! 魏恒:朕的皇后貌似不对劲啊…… 本文又名《皇后的作死日常》《朕的皇后偏执狂》《论造反的隐密性》…… 排雷: 1、双重生 2、本文架空,请勿考据 3、本文真的不是女尊啊,虽然它被分到“女尊女强”!!!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破镜重圆 女强 主角:姜樰,魏恒 ┃ 配角:贺子芝,魏甫,姜威 ================== ☆、第1章 前世 姜樰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在死亡面前得不到一丝一毫的特赦,在这一点上老天倒还算得上公平。 姜樰微张着口努力呼吸着,却感觉生命如指间流沙般握不住,仿佛立刻就要窒息。 浑身仿若在火上炙烤,嗓子肿痛如刺刀划过…… 外头是草长莺飞,大好艳阳天,盛开着她最喜欢的鸢尾。然而时不相待,她大约再也看不到了。 她想过许多自己的结局,被贬为庶人也好,被幽禁冷宫孤独一生也好,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一种。 几天前,南山狩猎途中,刺客来犯,她替魏恒挡剑,就这么害苦了自己……如今她就快不久于人世,魏恒却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 就连被召来的太医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魏恒少年登基,多方周旋,殚精竭虑几多岁月才坐稳帝位。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恨着功高震主,掣肘难训的姜家。自从他不得已立自己为后之后,始终在对自己演戏,让世人看到帝后和睦,举案齐眉。 然而半年前姜家被除,所谓的帝后和睦,也就根本无需再演。临死前,深谙此理的姜樰心头只余下铺天盖地的悲凉。 她没有想到,魏恒会心狠如斯,懒得演好这最后一出戏,哪怕仅仅安慰她,可怜她也好。 魏恒,他有着一颗帝王之心,足够无情冷血。 在这宫里头,不会审时度势是难以存活的。明知皇帝不喜皇后,所以,皇后寝宫里的蜡烛都快烧尽了,也无人来换一换。 谁会来触霉头呢? 姜樰扯动嘴角,苦笑。 此时,却听外头空空然响起脚步声,继而又传来两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很模糊,听得并不清楚。 “死了吗?” “快了呢,贵妃娘娘莫急,大约就今晚的事儿。” 贺子芝眯眼笑了,听到婢女说皇后快不行了,她惯常恬静的脸上竟浮现起一丝诡谲:“你们可曾尽心伺候?” “请娘娘放心,‘尽心’着呢。” 那婢女把“尽心”两个字咬得颇重,贺子芝听得满意,略微颔首,换上得体的笑,这才走进殿内。 殿中阴暗,连熏香也不曾点,果然是够“尽心”的。 她满意地绕过屏风,进入内室,抬眼便瞧见已经生生瘦了一圈的姜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如果不是瞧见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她恐怕会当那是一具尸体。 轻纱笼罩下,那位曾经尊贵的女子,每一口呼吸都如同一场战役。 输了,便是死。 她原本盛极的容颜戚戚然蒙上死色,青白发灰,曾经光亮如星的眸子神采不再,嘴唇干裂渗血。 就像一盏残灯,终于要油尽灯枯了。 如果不是清楚明白自己进的是皇后寝宫,贺子芝根本不敢相信床上那女人就是皇后,就是曾经风华绝代的姜樰。 遥想当年,作为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姜威之嫡女,姜皇后姿容卓绝,出生高贵不凡,可以说在她身上难以找到一丝缺点。 更曾有不少风流贵公子吟诗作画,将她捧做下凡仙子,高不可攀,惟愿一睹佳人风采。可是,且看现在,她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颜色。 看来真的快死了呢,贺子芝一时感觉十分痛快。从一同入宫起,她演了七年的戏,扮演着与世无争的温顺女子,也是演够了。 不,应该说,从认识姜樰起,她就在演戏。彼此做好姐妹,一起笼罩在“京城双姝”光环之下。 所谓“双姝”,呵!姜樰偏就有着愈发耀眼的光芒,她不仅逐渐显得黯淡,更像是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下,无从逃离。 已经不知多少年,再也没有人提起“双姝”,不断被提起的只有姜皇后有多好。她哪里差了,都是因为有姜樰,有这个什么都好的女人! 贺子芝在床榻坐下,斜眼看了看姜皇后,樱桃小嘴轻启,一时又捂嘴咯咯笑起来,声似银铃,脱口而出的话却恶毒得很。 “皇后娘娘还在硬撑什么,陛下等您的死讯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呢。” 说完又是一阵轻笑。 从贺子芝进来,到她开口说话,姜樰就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自己虽无力说话,意识却十分清醒,听得她的嘲讽,哪里还能平静,当即气血攻入心头,险些一口气不来。 倒不是气魏恒想要她死。毕竟那样爱着魏恒,怎么能不了解他的帝王之心,她早已明白自己难逃被他无情抛却的结果。 让她气极的是素来恬静无争的“好姐妹”,到了最后竟然是这幅嘴脸。以这样的表情与口吻告诉她,魏恒在盼着她死。 她等不来魏恒,却等来了让她更为心寒的好姐妹的落井下石,怎不叫她气血攻心。 多少年了,快十七年了吧,这段姐妹之情……她们是那样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一个尊为皇后母仪天下,一个生太子为宠妃,彼此未曾嫉妒。 入宫这些年她都没有生养,始终把太子当亲生儿子疼爱,从未将他们母子视作眼中钉。虽然心里不好受,但她始终是大度的。 半年前,姜家险被灭族,她后知后觉从中对一直柔善面目示人的贺子芝产生了怀疑。可惜始终没有证据,她一度觉得只是自己多心了。到今日,贺子芝突然翻脸,她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可惜,为时已晚。 姜樰不甘心,努力想要撑起身子,狠狠抓住贺子芝的衣襟,问一问她胸腔里那颗心究竟是黑的还是红的! 她到底没那个力气,只动了动肘部,便又脱了力。 “瞧瞧,姐姐漂亮的脸蛋都被气得变了样,若是再告诉姐姐别的什么秘辛,姐姐岂不要气得一命呜呼了。” 贺子芝见她起身也不能,越发兴奋,竟是大笑起来,半点没有了素日里的影子。她何曾在乎过姜樰对她的多番照顾,她眼里只有从小到大被始终压一头的不服。 她贺子芝是御史之女,名门闺秀,容貌与才情俱是不凡,偏偏上头压着个姜樰,令她始终屈居在后,难以出头。 就连入宫,她都只得一个嫔位,低眉顺眼熬了七年,直到儿子被立为太子才爬到贵妃的位置。 看着贺子芝那得意的脸,姜樰心中愤慨万千,却嗓子肿胀实在连句话都说不了。 魏子芝又见她嘴唇微动,却是说不了话,欢喜之下把柳眉微微一挑,伸手从桌上端了一杯水来,放到鼻下闻了闻,笑道:“连新鲜茶水都没有,妹妹我看姐姐口渴,好心要喂姐姐喝口水,可惜这水喝了怕是得拉肚子呢。”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讪笑,那杯放凉了数天的水,被倾尽淋在姜樰胸前。水沁透薄衫,流满床榻,一片狼藉。 原本被烧得难受的姜樰,被这一杯冷水淋得倒是凉爽几分,心里头却更加怒不可遏,并没能舒服一些。 贺子芝看着自己的杰作,看着狼狈不堪的姜樰,仰头大笑起来。多年的压抑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她要把想说的话统统说完方才痛快。 “我倒是忘了,姐姐说不了话,却还能生气的。哈哈哈……这又是何必,算计姐姐,让姐姐迫于形势不得不护驾挡剑的,不是妹妹我,而是陛下自己呀!” 是魏恒?姜樰心惊。 ……斩尽杀绝,连自己多年尽心相伴的情义也不顾了么。自古帝王本无情,还以为他会留自己一个虚位,又或者幽禁冷宫,谁知连命也不留她的。 所以,所谓的遇刺,不过是魏恒自己编排的一出戏罢了。而知道这个秘密的贺子芝,不是帮凶还能是谁。 姜樰憋着一口气,恨不能当面怒骂魏恒,然而嗓子好似不是自己的,只发出了沙哑不成音的几个字便再没力气了。 “你们……好……狠……” 她突然想起来,当时魏恒半坐着,自己挡在前面,那把剑便正好刺进她的胸膛,而若是刺到魏恒身上,便是肩部。试问,一个刺客,行刺怎会刺向肩部。 所以,那刺客的目标原本就不是魏恒,而是自己。 这可真是滑稽了。 既然如此,魏恒又怎会来看她,他分明已再也容不下自己了。姜樰彻悟,大恸之下反倒勾了勾嘴角,笑意凄凉。 她为魏恒挡剑,一则是本能驱使,即便知道他对自己虚情假意,更明白他杀了自己的亲人,却仍旧深觉是姜家对不起他在先,为了护他连命也不在乎;二则,她想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让魏恒好歹承了她舍身挡剑的情义,放过她的兄长——姜家唯一剩下的嫡系血脉。哪怕自己不幸就此丢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第2节 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一死,无人再护姜家,魏恒一招一石二鸟,她和兄长都会丢了性命。姜家百年门楣,就此毁于一旦。 其实她夹在父亲和魏恒中间,难以取舍,早已想要解脱。她并不怕死,苦苦熬着只是在等魏恒来看她,她也好央求他看在自己救驾的份儿放过兄长。现在看来,她的期许竟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贺子芝见她气极,却又像落入漩涡连根稻草都抓不住,便愈发愉悦。她和姜樰相处多年,十分懂对方的心思,轻快道:“姐姐是在等陛下来,然后为姜家求情吧。哎呀!刚才忘了告诉姐姐,陛下之所以没空来看姐姐,实在是料理姜家脱不开身啊。眼下姐姐的兄长姜平因贪腐之罪已被处斩,妹妹我念着咱俩多年的姐妹之情,到底是希望姐姐能死得明白,特来告知呢。” 兄长已经,已经……死了吗。魏恒到底又使了什么手段!他们兄妹一起长大,她是最明白兄长历来不看重钱财,决计不会贪的。 可她明白有什么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覆水难收,气数已尽,姜家……没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姜樰竟晃晃悠悠,在贺子芝的面前强撑起身子。即便虚弱到了极致,那样的眼神与神情也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 她姜樰是将门之后,也曾胡服骑射,驰骋塞北。入宫之后仅仅为了不让魏恒为难,生生磨平自己的棱角,做了个毫无脾气,宽宏大度的皇后。 然而她从不服输,有仇必报的心性却始终埋藏在心底! 贺子芝原道她听罢这句必定被活活气死,哪里料到她还能爬起来,且还那样“精神”地盯着自己,眼神中的光仿佛自地狱而来,便一时吓得呆住了。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彻大殿!打得贺子芝连呼痛也忘记了。她着实想不到,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打得她半边脸火辣辣得痛。 一记巴掌怎么够,怎么够…… 姜樰打完,顿时感觉浑身力气如丝般抽离,颓然倒在床上,眼前黑暗席卷而来,再也无力呼吸不进一丝空气…… 恨,一言道不尽的恨意…… 当初姜家势大,她嫁入宫中为后,却比身为大将军的父亲更深谙盛极必衰的道理,也明白父亲求权太过冒进了。于是,她曾苦劝父亲收敛,自己则处处忍让,因而七年皇后,得赞贤明大度。 她如愿嫁给魏恒,却始终与他隔着“争权夺势”。究竟帮父亲还是帮他,姜樰难以抉择,所以选择两边都不帮,只扮演好女儿和皇后这两个身份就好。 而对一起长大的,一起入女学的贺子芝,她待之如亲姐妹。可是到头来,姜家灭族,姐妹反目,她所有的努力与隐忍终成泡影。 魏恒啊,我愿为你舍弃性命,你何曾对我有半点怜悯…… 父亲被斩首时,她已经心寒,对他可谓爱恨交加。现在够了,终于爱意磨灭,带着满腔恨意辞世。 倒不如当初豁出去,在后宫一手遮天,助父亲□□求势,甚至改朝换代,也好过换来这样一个令她悔恨的结局。 是不是当初若帮父亲一把,姜家能够保住,魏恒也能只属于她。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为了所谓的“爱”,她错得离谱。 贺子芝看着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姜皇后,心中涌起一阵狂喜,恨不得放声大笑。终于,终于气死了这个女人! 后位是她的了!再也没有那个什么都比她好的姜家嫡女跟她比了!她要做皇后,将来还要做太后,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寝宫的残烛彻底烧尽,一室昏暗。那雍容华贵的女子隐没在黑暗中,脸上的笑阴冷却又兴奋…… ☆、第2章 重生 姜樰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尚未睁开眼便感觉到浑身的酸痛。这种感觉她还算熟悉,显而易见的,这是一夜颠鸾倒凤过后的疲态。 她清醒了几分,脑中恍惚忆起死亡时的那种绝望与无助…… 不是重伤不治吗? 南山行宫松软的床榻怎会有东西磕得痛?她又清醒了一些,伸出手去,想把那烦人的东西拿开。触手是个圆圆的小球,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倏的忆起一件往事,猛然睁开眼。 却见手中捏着的,是一颗桂圆。 她瞄了眼四周,入眼是艳红色的床幔一片,高脚案上一对臂膀粗细的龙凤红烛已经烧尽,红烛中间挂着一幅大大的双喜。红枣花生,桂圆石榴摆了满桌。 无一不透着喜庆。 这场景简直太眼熟了!姜樰震惊之下动了动腿,感觉腰部以下的酸痛愈发明显。 没错,这是大婚入宫第二天。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就是被一颗遗漏在床上,用来冲喜庆的桂圆硌醒的。 姜樰翻身坐起来,有些怔忡……她想,她大约是重新活过来了吧。又或者,那许许多多的不幸,只不过是一场不太好的梦罢了。 梦?她更愿意相信是重新活过来了,毕竟那些痛苦实在太真实。 身上没有疼痛,细看也没有伤口,确称得上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欣喜若狂的她跃下床去,几乎扑上妆台。 镜中的女子貌美如仙,一张小脸长得桃羞李让,眉宇之间隐隐约约带着些许英气,却又被那一对氤氲着水雾的眸子衬得柔和下来。 面如桃花,唇不点而红,即便不施粉黛也堪称绝色。 这正是十七岁时的自己。 两行眼泪落下,低落在手背上,姜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辈子七年的宫中生活堪称煎熬,多年忧郁难解,心头所爱对更自己虚情假意,以至她膝下无子。避子汤隔三差五地送来,她装作不知尽数喝下,自那一次胎儿不足月便小产之后,她的身体便一落千丈,气色大不如前,人前的貌美和华贵尽需脂粉填补。 到她伤重去世的那一年,仅仅才二十四岁,她竟生出白发。原本漂亮的眸子因时常彻夜难眠,逐渐深凹下去,使她愈发显得萎靡无神。 自己又回到了最好的年岁,姜樰觉得,大约是上天怜她。一切都还那么好,她还那么美丽,姜家还处在如日中天的时候。 她不想再失去,不管是这样的容颜,还是姜家。既然上天给了她机会…… 姜樰擦干眼泪,冲自己抿嘴浅笑,继而微蹙柳眉,执起象牙梳,慢慢梳着发尾,顺滑乌亮的头发衬得一双玉手更加白皙晶莹。 上辈子的老路断然不能再走,这辈子必须反其道而行。魏恒那样狠心,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才彻底看透,对他还能有什么情爱可言。 何不尽欢,何不夺势。 可以说是报仇,也可以说要完成她作为姜家女儿的使命,这辈子无论如何要助父亲颠覆朝野,方才对得起这次死而复生。 偌大的崇光殿只有她一个人端端坐在镜子前,并没有她的夫婿——魏恒。这是大婚第二天,无论怎看,都很不对劲。 她努力回忆着这一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魏恒勤政,当天一早接到急报后,吩咐宫女不得吵醒皇后,便去了前朝处理政务。然而,直到大婚第三日他才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中间一日,因与她同进宫的贺子芝突然身体不适,他便去陪了一日。 大婚第一日便不见夫君,她只得收起难过,独自去了太后处昏定。太后倒是和蔼,虽更喜欢贺子芝一些,却自始至终未曾为难于她。 想到这里,姜樰放下象牙梳,喊出两个名字。 “青霜,白芍!” 门外传来女子清脆的应答声,继而门被推开,两个大宫女打扮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身后各自跟着两个小宫女,皆捧着换洗物件等。 姜樰坐回床上,冷下脸:“本宫只叫了你们,其他人先退下吧。” 青霜和白芍看着自己从小跟到大的小姐,竟莫名觉得有些陌生。小姐还是那个小姐,模样倒是没有变化,但那双眼睛却不比往日柔和。 两人对视一眼,皆觉出姜樰的异样,心下又道兴许是醒来不见陛下,着急了吧。 “小……娘娘不要担心,陛下去前朝处理政务了,特地交代过不能打搅娘娘休息呢。”青霜走上前去,安慰起她来。 白芍听罢,却见她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便又宽慰了两句:“陛下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万不得已才撇下娘娘的。” 两人不疑有他,一边说着,一边伺候起姜樰梳洗。 看见青霜和白芍果然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姜樰心头不由地发起酸来,回想起上辈子她俩为自己做的牺牲,便越发下定决心这一世一定要护她二人周全。 上辈子她小产过后,有一段时间身子始终不好,后宫诸事青霜帮着跑了不少腿,染了病谁也不说,只为了叫她安心。等她自己身体好了,青霜却病来如山倒,说去就去了。 青霜走后第三年,父亲谋反失败,白芍身为与宫外的重要联络人,害怕连累她便偷偷吞金自尽。 思及此,姜樰哪里能不动容,拉着两人的手:“陛下政务繁忙,我是知道的,哪里需要你们来宽慰。倒是你们呐,虽是我的大宫女,谁也不敢轻易给脸色看,但宫里到底不比家中,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一定要说予我听。我姜樰身边儿的人,可不能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白芍听罢略有一愣,继而嘴角挂起笑来:“娘娘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青霜也乐了,与白芍相视一笑,调皮地耸耸肩才道:“是啊,娘娘入宫前还说凡事要多忍忍。这会儿又变卦了,奴婢们到底听哪一个?回头若是犯了错,不如娘娘的意,挨打可不冤枉死了。” “你们啊,真是越发没规矩,竟然说笑起我来!我这不是为你们着想的么。”姜樰嘴上这么说,心头却是开心的。 青霜见逗得她高兴,正欲再打趣两句,却见她忽然沉下脸,冲自己勾勾手,便乖乖把脑袋凑过去。 其实方才唤她二人进来时,姜樰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会儿耽搁不得,哪里有空继续说笑。她附在青霜耳边细细吩咐几句,青霜虽不能全然领会,仍旧匆匆去办了…… 昭轩殿内,年轻的帝王已经处理完所谓的急报。 的确是急报,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际上并不算。他搁下御笔,事情分明已经处理完了,浓眉却不见舒展。 在他心里有着一团疑问。 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分明已经死了,为何睁开眼会突然回到大婚这一日。他沉默着,凝眉思考,金口不开,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一旁的大太监冯唐也不敢打扰。 神威九年,齐北举全国大军南下。时国中少大将,他御驾亲征,虽大胜齐北,一路攻陷王庭,却不幸中箭,死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一缕亡魂执念太深,丢不下自己为之付诸了太多心血的大周国,便一路随军飘回皇城。他看见京中一片缟素,百姓落泪,听见哀声四起,悲歌追思…… 年仅六岁的昊儿,挂着两行擦也擦不尽的眼泪登上帝位。 他看见御史贺齐升任丞相,满脸意气风发,仿佛幼帝座下的龙椅已是他囊中之物。他还看见,已尊为太后的贺子芝,在万寿宫中喜笑颜开,竟半点不见哀思。 那一刻,他在恍惚与愤恨间想起姜樰,那个夹在自己和姜家中间不得解脱的女子。她总是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让他为难,事事为他操心,毫无怨言。她太好了,好到哪怕他恨透了姜家,手段用尽扳倒姜家,最终却不忍心动她。 如果她还活着,见到自己命丧齐北,一定会为他伤心难过的吧。 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当他尚在考虑如何保住姜樰的皇后之位,应该怎样和她放下家仇大恨,去弥补这个为了自己被伤得遍体鳞伤的女子时,她遇刺了。 是给自己挡剑。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竟会如此担心与她阴阳相隔。那把剑刺进她的胸口,仿佛刺进了他自己的一般。他当即下令让太医院所有太医赶至南山行宫,务必救回皇后的性命。 然而万般无奈,他虽只想守着她醒来,却在这个时候收到齐北大军南下的消息。军情急报不得耽搁,他人在行宫,不得不连夜赶回皇城安排应战。 这一回去,一呆就是五天。等到快马加鞭奔回南山行宫,满怀希望能够再见到她,看到的却已是她的遗体。 死不瞑目,满眼愤恨。 终究,是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女子。 此后两年,后位悬空,不论朝臣们上了多少道折子,请册立太子生母为皇后,他也始终留着那个尊位。 而她的兄长姜平,他再也没有动他,反倒寻了个由头封了爵位。 与齐北的战争持续了两年,他也在思念中挨过两年,终于在最后一仗中战死,得以去见她。 不过,他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更加美好的方式。 魏恒揉了揉额角,应该说他现在很欣慰,死了之后竟然又回到九年前的大婚之时。今日睁开眼睛,入眼便看到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张脸,就那么清晰地就呈现在眼前。 清晰到让他明白,那并不是什么梦,而是真正存在的。他可以看,可以摸,可以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她侧躺在床上,几乎蜷缩在自己怀里,玉颈上还遗留着昨夜欢好的痕迹。手掌拂过她的腰身,盈盈一握,肌肤光滑细嫩,叫人心生荡漾。 第3节 刚入宫时候的她,是娇艳欲滴的花朵,无一不好,他却隔了一辈子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看她。 可惜的是,和上辈子一样,刚刚醒来便有宫女蹑手蹑脚进来说有急报,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她一眼,便匆匆去了昭轩殿。 除了急报,还有别的折子,因为上一世都处理过了,并不费事,他便迅速全都解决。眼下,他已靠在椅背上休息,思考着一些事情。 在这辈子,姜樰肯定是要好好对待的,但姜家依然要打压。不过,却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只留下姜平一个,以至于齐北来犯时无良将应战,他不得不御驾亲征,结果战死沙场。 自毁城池,算起来,应该是他上辈子做的一大错事。 好在上一世灭掉姜家后查出不少暗桩和耳目,与姜家有勾结的官员也都查了个清楚。故而,只要将这些人逐个解决分化,姜家也就不成气候,随他拿捏了。 再者,他十九岁的年纪,二十八岁的心,对付权臣的手段早已非当年能比,姜家还有何惧。想罢这些,魏恒心头终于是稳了。 该回崇光殿看看了,也不知她醒来没瞧见自己,会不会着急。魏恒正欲动身,岂料和风殿来了个小太监求见。 他苦笑,倒是忘了这茬——贺子芝称病,请他去瞧瞧。 ☆、第3章 相处 贺子芝竟有脸来请他去和风殿,魏恒冷笑。 当年姜樰之死,她脱不了干系。因他自己始终不相信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救不了姜樰,在那之后便命人严查他离开后都发生了什么。 当时,一众太医在去的路上首先是被接应的人领错了路,继而不幸遭遇猛兽,未能及时赶到行宫。而行宫唯一的太医,竟然在他离开后便发了疯,别说行医问诊了,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了。 如此一来,姜樰根本没有得到救治。 后来经查证,这些怪事或多或少与贺子芝有关,但他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证据。那几天究竟发生过什么,是否是因为贺子芝姜樰才不治身亡的,并没有结论。 不过,从姜樰去世,她仅仅假惺惺难过了数天而已,便足以看出此人城府颇深,决计是过河拆桥的心性。 这个贺子芝原本倒是惹人怜。 她本是最初的皇后人选,却因姜家痛失后位。那时候,姜家的权势就是这般大,可以左右他选谁做妻子。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除掉姜家。 为了制衡后宫势力,贺子芝必须进宫,无奈之下他只得命钦天监捏造了所谓的吉星入贺府的传闻,硬是将贺子芝迎入宫中。 那些年他利用贺家,逐步把姜家扳倒的。贺家之于他,不可或缺,缺了,便不成事。 不过,如此重要的贺家,他这辈子却不需要了。 虽然无需再利用贺家,但是贺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既然贺子芝派人来请,他只得当即移驾,好歹做个样子。 魏恒走在去和风殿的路上,心中想的却是崇光殿那边。他应该速速回去才是,并无打算像上辈子那样,在贺子芝那儿留上一整天。 不过这一路却又和上辈子不大一样,多了个不长眼睛的宫女冒出来。那宫女也不知怎么的,从拐角处窜出来,脚下生风一路小跑,险些撞到他身上。 左右护卫当即拔刀护驾,将那险些冲撞了圣驾的宫女制住。两把尖刀横在她脖子上,再近分毫便能破了她的皮。 “大胆宫女,还不跪下!”随驾大太监冯唐被吓得不轻,顺着胸口厉声大喝,却见那宫女似被吓傻了,连下跪也不知道,便两步靠上前去,欲在她脚弯子踹上一脚。 “慢着。”魏恒却把手一摆,语气平淡并未生气,“把刀放下。” 冯唐扭头,看到的却是皇帝饶有兴趣的表情。要说这宫女意欲行刺也说得过去,这种事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皇帝为何要阻止? 魏恒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负手挑眉,微有一哂。这个宫女冯唐还不熟,但他认得,这是姜樰的贴身丫鬟,青霜。 她不在崇光殿伺候,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按上辈子的发展进行着,唯独青霜的出现不对。 “你是哪个宫的?如此着急,可有何急事?” 青霜没想到魏恒会和颜悦色问自己做什么这么急。在她的预想里,应该是她先被护卫抓住,然后挣扎着说是皇后身体不适,需要找太医,走得急了不小心冲撞圣驾才对。 “陛、陛下,奴婢是贴身宫女……娘娘身体不适,需要请太医。奴婢走得急了,还请陛下恕罪。”青霜说着,赶紧跪下叩头。 她身体不适?魏恒凝眉,上一世却不曾听说过。 除了这个,他还有其他不解。 第一,青霜是大宫女,找太医何须劳动她。第二,她一个新来的宫女,根本就不熟路,又为何会让她去请太医。 难不成,姜樰从入宫起,就并不信任自己派去伺候的宫女吗?他皱眉,沉默下来,自己的确是安插了不少耳目呢。 青霜埋着脑袋,心里头嘀咕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忽然瞧见一双金丝盘龙靴停在眼前,继而头顶传来一个低厚的声音。 “你起来——冯唐,立即命人去请胡太医到崇光殿问诊。” 这道命令下得很随意,冯唐却是大惊,忍不住道:“陛下!胡太医乃御用太医,只给陛下瞧病的啊!” 魏恒沉下脸,兀自朝崇光殿去:“夫妻本一体,这规矩不近人情,该废了。朕的御医,皇后自然也使唤得。” 上辈子她正是因为没有太医及时救治才去世的,如果有,她不会死。所以,听闻皇后有恙,他岂会不急。 到底是心底有那根刺,始终扎着。 青霜从地上爬起来,一溜小跑才跟得上魏恒的脚步,又听他吩咐左右,再派人去请个太医到和风殿给贺贵嫔瞧病。 她这才知道,原来贺贵嫔也身体不适,请了皇帝专程去一趟。先前她还不懂,为何自家小姐要吩咐她务必在往和风殿的路上拦下皇帝,现在想来,小姐真是神了,竟然知道和风殿那边儿会来这一出! 要说这个贺子芝,也真是过分,明明知道再有一会儿帝后就要一同面见太后,还说什么身体不适,偏要请皇帝。 姜樰原本是没有病的,回想着上辈子的事儿,倒真把自己想出病来。她不是圣人,想着想着自然就来气,气着气着便烧红了脸。 巧的是,魏恒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无精打采,脸热发红倒在床上的她。 “朕不过是去处理些事情,一会儿工夫而已——究竟哪里不舒服。”魏恒再床沿坐下,以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并没觉得烫手。 姜樰看着他,心道他做戏的本领真是炉火纯青。如果不是被他害得那么惨,自己险些就要相信他眼中的关切是真心实意的了。 当年的魏恒真是俊朗得很呐,后来蓄了短须,脱了青涩稚气,愈加英武挺拔。可她能看见那俊美容颜下一张阴冷的脸,如此丑陋诡谲。若不是下定决心先争宠,别说触碰,她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臣妾只是有些提不起气……陛下听到消息过来的么?臣妾是不是耽误陛下的政务了。” “政务永远都有,倒不急这会儿,皇后不必挂心。你的宫女去找太医却跑错了路,跑到朕面前来了。”魏恒说着便扶她坐起来,伸手端起水杯,“渴吗?多喝些水对身子好。” “倒是不渴。” 魏恒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并不烫手这才放心,回眼瞥见她脖子上的红痕,笑道:“兴许只是昨夜太累,以后朕会注意的。” “……”姜樰闹了个大红脸,想也没想便将头埋进他胸前,半句话也不接。 魏恒抱着她,陡然失笑,觉得她这个样子委实乖巧可爱。她千般好万般好,这辈子再不牢牢把握住,他可就太失败了。 七年夫妻,说这种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他忘了他的皇后现在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子,会害羞的。 两人各有心事,没安静一会儿,胡太医便到了,把了脉后只说是可能没有休息好,便开了两剂补药走了。 却说在和风殿,打扮了一脸病容的贺子芝并没有等来魏恒,来的只是一个太医。原本便是装病,那太医也就没能瞧出什么,嘱咐要进些食补便走了。 贺子芝心头不忿,越想越气,恼怒之下摔了茶碗,瞥见镜中的自己面目憔悴又难看,更加心火难控。 新婚之夜,所有人都在恭贺帝后,却将她区区贵嫔抛在脑后。那些风光应该是属于她的,如今她却只能忍受孤单寂寞,彻夜难眠。 怎么能不恨! 原本得到消息,说魏恒一早去了昭轩殿,她便急急忙忙派人去请,偏偏人到中途却又被拦去了崇光殿。 这回不是别人,还是姜樰! 她能生什么病,分明就是和自己争宠!她已经从自己手里抢了皇后之位,难道还要霸占着皇帝不撒手吗! 贺子芝气极,却到底没有昏了头。 “去打水来,本宫要净脸!” 他们一会儿必定会去太后那里,她需要赶在这之前到达万寿宫。太后那么喜欢自己,一定会为自己说话的。 和风殿的宫女们先前都听说了,要伺候的是个和顺,没什么怪脾气的主子,如今一看怎和传言不符呢。虽说心中存疑,却也个个不敢说什么,乖乖取了热水,准备好衣物首饰。 贺子芝选了一件石榴红的裙子,配上亮色头面,妆容也画的是桃花妆。眼底处打了厚厚的粉,掩盖一夜未眠的疲态。 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还算满意。但转念一想到姜樰的存在,便又觉得大抵不论如何打扮也是比不过的,于是懊恼地重新挑了一身素净的衣装。 比姜樰比不过,那便只有另辟蹊径。如此打扮太后必定喜欢,魏恒么,太后喜欢了还怕他不喜欢么。 “翠屏,把佛经取来?” 那唤做翠屏的宫女是随嫁入宫的,素知自家小姐的脾气,方才见她发火倒不曾吃惊。从前在府中时,小姐人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人后却时常训斥丫鬟奴才,她早已听惯见惯了。 贺子芝捧着这本金粉临摹的无量寿经,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太后信佛,她早早便有准备。这佛经是她一笔一划细细书写的,足足抄了三个月,还怕抢不了她姜樰的风头么? ☆、第4章 太后 姜樰梳妆打扮的时候,未想到魏恒竟然在外间十分有耐心地等着,一句催促也没有。 如果是上辈子,她一定会尽快收拾妥贴,打扮得素净些。一直以来,她都很少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因为她并不想让姜家招来恶评。 而如今,她偏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做得再好也会有人和她做对。想来摆出一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架势,反倒比以贤德服人更来得痛快吧。 姜樰瞄了眼外间,透过珠帘瞅见魏恒浅饮了口茶,眉间淡淡,仍不见着急。她笑了笑,回头,对镜描眉。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地等在外面,那该多好…… 她虽决心争宠,却并不指望这个帝王爱上她,她也无意再去期盼他对自己多一点真心。只不过,这辈子她一定要赶在贺子芝之前生下皇嗣,无论如何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回头让白芍寻个时候和父亲联络联络,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吃了一辈子苦的她,这回一定好好配合父亲。 仅仅梳妆打扮便用去了小半个时辰,就算魏恒不生气,太后那边也该憋了一肚子火了。姜樰却不着急,对着铜镜左看右看,勉强满意目前的打扮吧。 磨磨蹭蹭的,趁着妆奁还开着,她随手赏了青霜白芍一人一对金镯子,又闲聊了几句才慢腾腾踏出内室。 魏恒等在外头,确实不心急,却免不了心生疑虑——她竟然能花这么久的时间。在他的记忆里,别说一刻钟了,就是片刻,姜樰都不会让他多等。 总是顺着他的。 正皱着眉毛,坠着珠帘的帷幔终于拉开,从里走出窈窕一女子。水红曲裾配衔玉金凤步摇,玉带腰封紧紧裹着玲珑身躯,身姿摇曳,步步生莲。且看那一张小脸儿,桃腮杏面梅花妆,端的是雍容华贵百媚生。 女子眸中闪耀着如水星光,红唇轻轻勾起,朝他伸出芊芊玉手,万般娇媚慵懒,就那么等着他去牵。 魏恒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只觉艳而不俗,气韵卓然,天上的仙娥大抵也是不及她万分的,竟一时看得失神,待回过神来时已经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让陛下久等了,是臣妾的不是。”她吐气如兰,在耳边轻声说着,越发显得娇俏。 “无妨。”魏恒笑了,揽住那纤细玲珑的腰身,“眼下可还觉得不适?早前听说皇后还能骑射,朕倒是觉得怎么跟水做的人儿似的,怕是连马都爬不上去吧。” 第4节 姜樰红了脸,将他的手按拨了开:“陛下快别这样,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此话一出,青霜和白芍反倒抿嘴轻笑。她们跟着自家小姐快十年了,何曾见过她这等娇羞的模样,当真是嫁了人就不一样。 魏恒见她二人笑得暧昧,愈加不想放手。果然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越这么躲,自己就越不想撒手。 回想起来,上一世姜樰从未撒过娇,而今因为自己重生一世,大抵许多事都变了吧。比如,他今日若是去了贺子芝那里,就见不到这么娇媚的她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是不是也盛装打扮等着自己,结果却等到了他宿在和风殿的消息。想必就此寒了心,再也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出小女儿的情态吧。 还好,一切都重新来过了。 两人各怀心思,收拾打扮妥贴,这才一起出发。离开崇光殿时已临近隅中,待进了万寿宫便已到午时。 她这一路都被魏恒搂着,直到下了御辇才分开。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看见贺子芝和太后相谈甚欢的时候,姜樰还是在心里狠狠恶心了一把。 贺子芝就坐在太后下首,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太后合不拢嘴。这个女人美得那么安静,毫不张扬,把一颗恶毒的心藏得实在太深。 她见自己和魏恒进来了,便赶忙站起身,简单的一个屈膝礼也被她行得别有一番味道。 自己上辈子真是傻,贺子芝在大婚这个特殊的日子也要拼命露脸,足以见她的野心有多重。这辈子她没请到魏恒,却又追到太后这里等人,真是低估了她。 “来来来,快让哀家看看!”太后虽年岁上去了,精神头却足得很,弗一看见两人进来,便伸手唤姜樰上前。 姜樰迎上去,笑得灿烂明媚,乖巧得很:“儿臣来迟了,还请母后恕罪。” “说什么迟不迟的,正好在哀家这里用膳——快坐下,先吃茶。”太后说罢,便又吩咐传膳。 “母后这么说,儿臣还真饿了呢。”姜樰笑道,跟着魏恒落座,一眼也未曾看贺子芝,倒是瞥见桌上放着的一本无量寿经。 不必多想,便知道定是贺子芝手抄送来的。 魏恒自然也看到了,却是未提,插话道:“母后和阿樰真是投缘,只叫阿樰吃茶,倒是忘了儿子。儿子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太后失笑,指着他鼻子笑道:“就你油嘴滑舌,少不了你的!” 三人说笑起来,那贺子芝也自知身份比不得,便识相地没有插嘴,只是在一旁陪着笑。 太后吩咐的午膳自然是丰盛的,几人并没有分餐而食,而是合在一张大圆桌上,图个喜庆。四人依次落座,太后居于上首,魏恒姜樰坐在她的右手边,贺子芝则因为太后的喜欢,单独坐到左手边。 “来,尝尝这个。” 姜樰刚咽下一口菜,魏恒便夹了一块鳜鱼到她碗里,然后是一片冬笋,一块鸡胸肉。数十道菜,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全拣她喜欢吃的夹。 姜樰忘了嚼菜,再看着他又放了块南瓜小酥进碗,便彻底懵了——这些都是她非常喜欢的,他怎么就夹得这么准。 魏恒当然想都不必想就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毕竟做了七年夫妻,这点还是知道的。夹完了菜,这才发现姜樰表情不对,顿觉自己似乎对她好过了头。 “咳咳……皇后觉得奇怪?哈哈,你入宫前,姜府的老嬷嬷就将你出卖了——喏,全是你爱吃的。” 原来是先前特地问过了。姜樰笑了笑,夹了一块豆腐回敬他:“陛下也尝尝,这豆腐入口即化,滑嫩可口,陛下一定喜欢。” 魏恒微有一愣,在她的注视下将豆腐含入口中,点点头称赞:“嗯……果真……好吃。” 看着他那想吐却又不好吐的模样,姜樰心头已经笑开了花。魏恒从来不吃豆腐,最讨厌的就是这道菜,她偏夹到他碗里,不怀好意地看他硬着头皮吃下去。 为了粉饰太平,他果然给了面子。 太后看见这一幕,撂下筷子开怀大笑起来:“民间怎么说的来着?‘有了媳妇忘了娘’,哀家今日算是体会到了!这豆腐啊,从前哀家让你吃,你可是说什么也不肯吃的呀!” 魏恒无奈,连忙给太后夹菜讨好:“母后这是说的什么话,阿樰今日身体不适,儿子心怕她没吃饱又发了虚,回头儿子还得把她抗回去,苦的可是您亲儿子啊。有道是心情好了,胃口才会好,朕吃了那块豆腐,阿樰高兴了,自然也就能多吃一些。” 太后是过来人,自然知道“发虚”是怎么回事,况且也未曾责怪他们来晚了,便不再调侃二人,却是忽然将话题扯到贺子芝身上。 “对了,子芝也脸色不好的样子,一大早就来陪哀家。你也真是的,坐在那里不说话,别回头哭鼻子说哀家冷落了你。” 贺子芝脸色倒还算得上恬静,只是始终低垂着的眼睛隐藏着些许不忿,谁又能轻易看出来呢。眼看着帝后两人情深意浓的样子,她却被撇在一边,皇帝连句话也没跟自己说过,心里哪里能够舒坦。 太后帮她两句,这个机会她岂会放过,便忙细声细气应答道:“儿臣只是胸闷了些,陛下派太医来看过了,已无大碍。大约是抄佛经的时候吸了些金粉进去,实在不该叫母后担心的。” 太后一听是抄佛经导致的,如何能不多怜惜她几分,转头便对姜樰道:“听说你们二人是一同入的女学,想来应该熟稔才对,怎不见你们说话?” 太后的意思姜樰还不明白么。不管怎么说,太后喜欢贺子芝,不仅要帮她露脸,还暗示姜樰应该多照拂她。 上辈子便是这样的。 作为皇后,秉承后宫雨露均沾的规矩,这是应该的。但是作为曾经不幸被害死的皇后,姜樰只想说,门儿都没有。 “的确是一同入的女学,母后真是好记性。不过,母后知道的,贵嫔一向沉默少言,儿臣却是个跳脱的,性子不同,便没能说上几句话。” 此话一出,问者太后倒是懂了,听者魏恒与贺子芝却犯了嘀咕。 贺子芝万万没想到姜樰会这么说!她虽然一向讨厌姜樰,却尽量接近她,姐妹感情就算说金兰情义也不为过。哪知对方翻脸不认人,一口咬定和自己不熟。巧的是,她确实在太后面前一贯以温顺少言示人,以博取太后的欢心,一时竟难以反驳。 就算旁人知道她俩其实是有些交情的,那头皇后放话说“不熟”,那便是不熟的,谁还敢没事儿和皇后唱反调! 魏恒看着从容应答,巧笑言兮的姜樰,心里头犯了嘀咕——她怎会与贺子芝撇开关系?她应该心怀有愧,同时念及姐妹情义,处处帮扶贺子芝才对。 上辈子的她,的确是这么做的。 ☆、第5章 位 昨夜魏恒是在昭轩殿过的夜,说是又有急事。不论如何,只要没有在和风殿就好。姜樰一早起身,依旧是作盛装打扮。 太后礼佛喜欢清静,晨省昏定便都省了,后宫嫔妃只去皇后的东梧宫崇光殿请安便可。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接受各嫔妃的请安,当然不能少了气势。 一袭大红广袖,头梳朝天髻佩金凤衔玉金钗,腰间坠的是雕凤镂空玉禁步。简单又精致,端庄而不失美貌。 “贺贵嫔和顾婉华比谁都来得早呢。”白芍偏着脑袋瞅了眼外头,一边为姜樰整理着衣襟,一边说着。 那是自然,贺子芝任何露脸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她的皎月宫离东梧宫最近,她是一宫主位,居和风殿,那顾婉华是魏恒在潜邸时的良娣,魏恒登基之后封了她为婉华,位分并不高,只是随居嫔妃。 这两个人等在外头,白芍的意思是:是否尽快接见。毕竟姜樰已经梳妆妥当,闲来无事一件件欣赏自己的首饰呢。 白芍的性格如此,她比较顾全大局,平素少言。青霜则活泼一些,听得白芍如此说,当即把那杏眼一瞪。 “哼!理她做什么。她也不看看昨天是什么日子,没羞没臊地来请陛下去和风殿。要不是娘娘神了,吩咐我去拦下来,陛下指不定被她留到什么时候!枉费我们娘娘对她那么好,她竟不安好心!” 青霜说得在理,白芍便闭上嘴,不再多说了。 其实,也不能怪白芍帮着贺子芝。她以为姜樰仍是那个姜樰,不仅始终对被抢了皇后之位的贺子芝报以歉意,还保留着姐妹之情。 “青霜说得不错。”姜樰放下手中的东西,正色道,“人敬我一寸,我让他一丈。谁要敢触本宫的霉头,本宫必将加倍奉还。” 说着,顿了顿,又看向白芍:“后宫是龙潭虎穴,从来只有你争我夺,谈何情义。” 白芍何曾见过她如此狠辣的眼神,当即骇得不敢再说,低头忙她的事。青霜见状,也是不敢再多嘴。 又过了半柱香,姜樰才慢慢悠悠出了内室。面对着已经到齐了的后宫妃嫔,她心中忍不住好一番感叹。 又见面了呢,这一群跟红踩白的女人。前几年倒还对她毕恭毕敬,后来姜家势力开始瓦解,贺家崛起之后便都围绕在了贺子芝身边。 她成了个除了贤名,一无所有的皇后。 魏恒的重心在前朝,对于后宫并没有多大兴趣。常言道,帝王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的后宫却可怜的很。 如果不加上自己跟贺子芝,原本的妃嫔便只有五人而已,皆是未登基时在潜邸就有的,其中位分最高的便是顾婉华了。 至于子嗣上,只有这个顾婉华生过一个女儿,可惜没有活过半岁便夭折了。是以,别说皇子了,魏恒连个女儿也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各位妃嫔心知肚明,哪怕没有生下皇子,仅仅生个公主,晋位也是必然的。 “皇后娘娘大安!” 姜樰喝了一口茶,瞥了齐齐跪下的众妃嫔一眼,才慢悠悠开了金口:“起来吧——赐坐。” 贺子芝紧挨着姜樰下首坐下,面上丝毫看不出久等的不耐,倒是那位顾婉华,许是一直在后宫位分最高的原故,习惯了作威作福,此时面上看着有些不高兴。 回想起来,顾婉华跟贺子芝后来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没少暗中给她使绊子。上辈子的仇,这辈子报,今日不整治她们,还要等到何时。 姜樰收回目光,面上带笑:“前日大婚,本宫受内外命妇拜谒时曾说过,后宫各妃当和睦相处,方能让陛下安心朝政,使我大周国泰民安。后来,本宫又仔细想过了,除了贺贵嫔,各位都跟了陛下少则两年,多则四年,位分着实低了些。” 说到位分,几位妃嫔耳朵都竖起来了。 “陛下的精力都放在了前朝,故而晋位的事本宫当替陛下上上心。本宫昨夜想了半宿,各位的位分终于是定了主意。” 底下妃嫔听了此话,哪有不高兴的,急不可耐地等着皇后说下去,却见皇后卖起关子来,又端起茶碗轻抿细品起茶。 其实对姜樰来说,几个位分而已,有什么好想的,随口说来便是。她饮罢了茶,这才徐徐开口道:“何丽仪跟着陛下最久,便封为容仪,居庶五品之首,乔德仪为容媛,章华仪为容姬,陈淑嫔为容婕。拟封的册文待陛下看过了,就正式晓谕六宫。” 几个熬了数年也没出头的妃嫔欢喜得连连拜谢,虽然都只是庶五品,好歹晋位了不是。从前她们都是从六品以下,皇后娘娘既然说要晋封,虽则皇帝还没点头,那也是铁板钉钉的事。 在几人的衬托下,顾婉华的脸色显得尤为难看。别人都封了,唯独漏了她。原本品级最高的她被生生压下去,成了最低的。 究竟是皇后忘了她,还是故意漏下她的,她连问也不敢问。想来想去,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皇后呀。 贺子芝还是贵嫔,正四品,远高于其他,但她的脸色并没能好多少。姜樰今日在她面前算是出够了风头,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个好相与的皇后,日后跟着她定能讨到好。 她是贵嫔又如何,顾婉华与她一宫便被漏封了,往后谁还会轻易来讨好,直接围在皇后身边儿不就是了。 她原以为姜樰重情义,在后宫一定会帮衬自己,没想到竟是翻脸不认人,连句话都不主动和自己说。 此时的魏恒在昭轩殿里十分头疼。他昨日便宿在此处了,然而,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政务需要他处理。 昨天在万寿宫里,太后虽然没有和他明说,但意思显而易见——提醒他要多去贺子芝那里。 皇后的位置原本是贺家的,贺子芝又是顶着吉星入府的美名入的宫,无论如何应当安抚。他如若装作没有会意,当晚还去东梧宫,则并不利于与贺家的关系。 虽然拿下姜家并非难事,但就目前而言,还没有到抛下贺家的时候。然而,他想去的却是崇光殿,那里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 “冯唐。”在思量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 “请陛下吩咐。” 魏恒低声吩咐了几句,冯唐先是惊讶,随后便会了意,匆匆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又靠在椅背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快接近晌午,这才取道崇光殿,径直去了他想去的地方。 姜樰散了众妃,取了懿旨绢帛将今日许诺的晋位人选悉数写下来,只等魏恒点头确认,她加盖凤印即可。 将将搁下笔,却听外间通传,贺子芝去而复返,现在正求见呢。 青霜毫不掩饰地哼笑了一声,瘪瘪嘴小声对白芍道:“你是没看到,那位贺贵嫔出门的时候脸色真差。好在大约只有我看到了,真要是被别人看了去,还不得说咱们娘娘怎么欺负了她。” 白芍摇摇头,却不认同:“这话说出去谁信?我们娘娘贵为皇后,何苦欺负她一个。” “也是。” 听见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句评论起贺子芝来,姜樰失笑,在青霜的光洁的脑门儿一戳:“与其在这儿瞎说,不如去听听她要说什么。” 贺子芝站在堂中,也不坐,干等着姜樰出来。弗一见到她被簇拥着姗姗来迟,便半噙了眼泪,屈膝见礼:“皇后娘娘大安。” 第5节 那一身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打扮,说实话,让人眼前一亮。再加上泪眼朦胧的美眸,很容易使人触动吧。哪怕是女子见了她,也会心中一软。 可惜啊,这一招已经不灵了。 “贵嫔这是怎么了?谁还敢欺负了你不成。” 话音刚落,贺子芝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倒不是谁欺负了臣妾,只是……臣妾斗胆叫娘娘一声姜姐姐……从前咱们在女学那么要好,没成想入了宫却姐妹疏离。妹妹愚钝,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还请姐姐明示。” 模样楚楚可怜,谁能想得到她到最后竟然能露出那般恶毒的嘴脸。不怪姜樰自己不识人,实在是贺子芝隐藏太深。 “妹妹做了什么,难道妹妹不知道么?” 贺子芝怔了一怔,虽然她的确很想做些什么,但这不是还没有来得及么。她咬咬唇,说:“想来想去……姐姐难道是为妹妹昨日请陛下去和风殿而生气?” 姜樰不答对否,只平静地看着她,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她,且看她能否说出朵花儿来。 “……并不是妹妹有意的,昨天其实是翠屏她担心妹妹,自作主张,不知天高地厚跑去请陛下。妹妹已经罚了她,如今解释清楚了,还望姐姐原谅则个。” 这个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可怜翠屏又背了黑锅。 其实姜樰大可不必和她彻底撕破脸,上辈子中了她的阴招,这辈子当以牙还牙,要用阴招便都用阴招才好。 总不能敌在暗我在明吧。 姜樰嘴角含笑,让她坐下,又命人奉上好茶:“贵嫔先润润口。” 贺子芝听话地喝了口茶,心里没底,恍惚觉得面前这个姜樰并不是原来那个,像换了个人似的。依照姜樰的性子,应该不会如此计较才对。 然而,她所看到的这个女子,似乎只是“皇后”而后。 “贵嫔言重了,本宫身为皇后当宽以待人。其实本宫原本便怀疑这不是贵嫔本意,如今说清楚了,本宫自然不会怪罪。” 姜樰话虽然说得明白,当即原谅了此事,但贺子芝心头不禁发毛。她倒是姐妹相称,可从头到尾姜樰都称她“贵嫔”,毫无亲近之意。 “姐姐……” “好了。”姜樰打断她,眉尾微微挑起,叹口气道,“既然已经入了宫,你我皆身不由己。本宫身为皇后,当有皇后的样子,无论怎样都不该偏帮哪一位姐妹。本宫与贵嫔同在女学,又一同进宫,旁人定以为贵嫔会在本宫这里多讨到了什么好处。倘若本宫再与贵嫔走得近,令猜测疯传,反倒会让贵嫔在后宫无端树敌。本宫不愿和你再亲近的良苦用心,你难道不懂么?” 贺子芝一半相信一半不信。这样的说法实在牵强,但回想起姜樰一直以来的豁达性子,便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诓骗自己。 ☆、第6章 做戏 魏恒进来崇光殿的时候,没想到贺子芝也在。他的脚步略微一滞,本就不怎么轻松的心情,又沉下去几分。 继而见姜樰面带笑意,似乎和贺子芝相谈甚欢,那样子与上辈子并无二致,一时心头便多了分担忧出来。 他纯善的皇后啊,根本就不知道面前这个和她姐妹相称的女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机与城府。就连他自己,如果没有见到上辈子的结局,也不会知道。 姜樰见他来了,忙起身迎上前去,脸上笑意渐浓,嘴角梨窝浅浅:“陛下总算回来了,可是累坏了?” 魏恒的目光在贺子芝身上一扫而过,见她一副纯良无害,低眉顺眼的模样,反倒心生厌恶,对她的见礼也只和善地点了个头。 “倒是不累——皇后和贵嫔说什么呢,煞是有趣的样子。”他说着,也不等宫女上茶,随手端起姜樰喝过的饮了一口。 很熟悉的味道,白芍的手艺。 姜樰见他虽有如此一问,却兴趣淡淡的模样,想来只是随口问问,便也敷衍道:“不过是些女人家的事,陛下听了只怕会笑话。” “那便不听了——朕来你这里小憩,午后陪朕去御花园散散心。”魏恒说罢便丢下两人,兀自进了寝殿,休息去了。 竟是一句话也未同贺子芝说。 贺子芝尚算有自知之明,接着便乖乖告退了。她实在弄不明白所谓的帝王心思,分明是皇帝费心将她弄进宫的,却总不给她好脸色。 哪怕当着姜樰的面,他忌惮姜家势力,私下里着人安抚自己两句也无不可。进宫才两天,可能是她太心急了吧。 姜府。 姜威刚从校场归来,在府门前下了马。即便不在战时,他也习惯了穿着铠甲,腰佩宝剑,虽已两鬓斑白,但仍行走如风,铠甲随着稳健的脚步发出铿铿声响。 尤其是在姜家才出了一位皇后之后,任谁也看得出这位大将军心情不错。 “老爷可算回来了!”行至内院,刚跨进院门,便有小厮凑上前来,拿着扇子为他扇风,接下他手中的盔帽,一路跟到书房。 姜威卸了铠甲,命人去唤长子姜平来见。 “说吧,何事?” 那一路跟到书房来的小厮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封折了几折的信,小心翼翼递上来:“宫里来的,将军请过目。” 姜威本就惯来紧皱的眉头陡然一收,从他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中透出一丝怀疑。接过,打开,粗略扫了一遍,脸色不变,并没有再交代那小厮什么,便要他下去了。 姜威独自在书房呆了一会儿,长子姜平匆匆来了。 “父亲。” 姜威把信递给他,嘴角勾起:“你倒是来得快。看看,阿樰的信。” 姜平本在练剑,听说父亲找他,一路疾行,连额上的汗也不及擦一餐。他拿着信细细看了一遍,脸色逐渐沉下去。 信上说,入宫两日十分思念家中父母兄妹,不孝女已想通,愿助姜家更上一层。另,代问母亲兄长安。 “连阿樰都想通了,你难道还要继续那套?妇人之仁!” 姜平如何都想不通,进宫前一晚还千叮万嘱要自己劝住父亲的妹妹,竟然没两天就变了心思。一直以来,在这个问题上,兄妹二人观点一致,都觉得父亲行事太过冒进,一不小心便会让姜家陷入万劫不复。 这怎么会……可是这个笔迹的确是阿樰的,错不了。再者,宫里布下的线人不止一道,想要往姜府送假讯息几乎不可能。 姜威自然也怀疑,究竟是什么使得立场坚定的女儿突然改变初心。也许是察觉皇帝的杀心,也许是受了什么委屈……总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儿肯乖乖做内应就是了。 “我姜家战功赫赫,功高震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谓骑虎难下,即便拱手让权,也保不定皇帝不会杀我姜家俊杰而除后患。要保姜家,唯有步步紧逼,自己掌局。”姜威说着,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姜平无话……也许不仅是骑虎难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连妹妹都改变主意,自己如果再坚持己见,也许才是罪人。 他看了一眼窗外。 已经傍晚了,又是一天过去,不知阿樰在宫中过得可好。看来只有随了她的心思,才叫做顾全大局吧。他这个做儿子,做兄长的,还能怎样去坚守自己的立场呢。 唉…… 逛了一个下午御花园,姜樰已经走得双腿发酸了,坐在御辇上和魏恒一起回崇光殿,结果一路都在犯困。 时值秋日,园中景致虽不萧索,但和春夏时节相比实在少了些味道。期间魏恒一直在身旁走着,偶尔会说上一句,大多是点评某株花草长势如何,好看与否。再有便是说藩国进贡了些奇珍异宝,问她喜欢哪些。 其实魏恒倒是想多和她说一些话,又怕把上辈子发生在后头的事说出来,叫她觉得怪异。比如,那天在太后宫中,他未加思考便把她喜欢吃的菜都夹到碗中。 他实在不懂得如何讨好女人。 思来想去,发觉自己上辈子并没有用心去了解她,也就不清楚自己的妻子真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假如问他,她喜欢吃哪些菜,时长与她一起用膳的他当然说得出,但假如问他她喜欢哪种绣,喜欢听到什么好话,他便不知道了。 毕竟,上辈子给她什么,她都会说“喜欢”。 她就那么安静地跟在半步之后,一路上只感叹了一句,“东梧宫要多种一些鸢尾花才好”。然后,便乖巧地跟着走了一路。 “困了?” “嗯……” 魏恒轻笑,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在她耳边低语:“大约还有半柱香才到,先眯会儿吧。” “嗯。” 魏恒看着怀里小小的她,见她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闭眼不动了,睫毛的影子映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像两跟儿绒毛挠在心里。 原本只是想弥补她的,要说感情,大抵也只是因为习惯而不想失去。但这两日的相处下来,他觉得,大概并不仅仅是“习惯”与“弥补”而已。 就算是她打盹儿的模样,他也是喜欢。 姜樰感觉到魏恒坚实有力的臂膀揽在自己腰上,力道刚刚好,围成一个靠背,比贵妃榻还要舒服。 她实在是有些困了,慢慢地便意识模糊起来。 到了崇光殿,姜樰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魏恒不忍心吵醒她,但总不能呆在御辇上过夜吧,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冯唐倒抽一口气,青霜和白芍却是捂嘴笑…… 姜樰本就睡得浅,感觉到颠簸便醒了,双臂软绵绵地勾住魏恒的脖子,眯着眼睛嘤咛了一声,又往他怀里挤了挤。 魏恒血气方刚,哪儿吃得消,当下一颗心又止不住温柔了几分,生怕走不稳摔了她,便慢下脚步不疾不徐地进了内室。 谁知怀里的人儿突然出了声儿,瓮声瓮气地问他。 “臣妾太重了吗?” “……不重。” “那陛下手酸吗?” “不酸。” “那陛下手酸了才许放臣妾下来,好么。” 突如其来的撒娇让魏恒有些招架不住,原来他的皇后是会撒娇的……上辈子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 “好。” 姜樰依偎在他怀里,人看着不清醒,心里却在偷着乐。魏恒自个儿要卖力表现有多宠爱自己,这可就怪不得她折腾了。 不多折腾,怎么能帮他演好大戏呢。 “那臣妾想看落日,陛下抱臣妾去窗边好不好。” 堂堂一国之君,抱着一个美人,站在窗边看日落,成何体统…… 魏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是昏君,更不会是淫君,但面对姜樰这个有些无理的要求时,竟半点犹豫也没有,径直便往窗边去了。 姜樰原以为他好歹要在内心做一番斗争的,毕竟这事儿吧,手酸事小,传出去好不好听事儿大。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犹豫,还心情颇好地轻笑了一声。 落日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她十三岁时跟着父亲在大漠呆过半年,看过塞外的长河落日,那才叫好看。而如今,她最好的结局大抵也只是在宫中了此残生了吧。再好一点,兴许父亲造个反,自己做个称职的内应,成功了还能混个长公主当当。 魏恒感觉到怀里的人根本就没有在看所谓的落日,当然,他自己也没有看。 “臣妾今天把何丽仪她们抬了位分,册文已经写好了,还需陛下过目。嗯……臣妾自作主张,陛下不会生气吧?” 魏恒笑了笑,眉间舒展开,若不是抱着她,真想刮刮她的鼻头:“朕的后宫自然由皇后说了算,皇后觉得该升则升,觉得该降那就降。” 姜樰嘴上说着谢恩的话,心里头却犯了嘀咕——他这是吃准了自己跟贺子芝乃好姐妹,只会晋她的位分,而不会降。至于其他妃嫔么,他根本就不在意。 既然魏恒开口了,自己总得找个机会给贺子芝添个堵才好。到时候他该怎么收场呢?急不可耐地露出狐狸尾巴,帮贺子芝说好话,还是什么都不说继续由着自己在后宫一手遮天。 同样的落日,竟看出了不同的风景…… 第6节 ☆、第7章 雍王 大概魏恒真的快手酸的时候,冯唐急急忙忙闯进内室,满脸的焦虑。 “陛下,和风殿……出事儿了!” 几乎在说话的同时,姜樰自个儿跳下了魏恒的怀抱。她就知道这事儿没完,贺子芝一次不成还会来第二次。 而魏恒双眉微皱,对姜樰的反应感到无奈。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她所谓的好姐妹并没有那么“好”,她不必这么着急。 急到从他身上跳下去。 “出了什么事?”她问。 “贵嫔娘娘忽然晕倒,太医院已经派人诊治,但都说情况不太好。” 魏恒抬手示意冯唐不要再说了,握住姜樰的肩膀,微一用力,要她面对着自己,轻声对她说道:“朕去一趟。你不必担心,走累了就先休息着,一会儿该用膳了,不许饿着肚子。” “可是……” “没有可是,朕去就可以了。” 魏恒这便大步往外走,路过桌案时,顺手拾起上面的册文,看了看,几乎脱口而出:“皇后没有给贺氏晋位?” 他清楚的,姜樰视贺子芝为好姐妹,以她的性格,不该漏下呀。 姜樰听了,却暗自好笑,这是在怪她么?便解释道:“贺贵嫔才刚进宫,尚未侍寝,再者已是嫔妃中位分最高的了,臣妾便没有再晋位。” 魏恒了然,放下册文,丢下一句“加盖凤印,即可晓谕六宫”便匆匆走了。 就这么走了……姜樰揶揄一笑,带着几分自嘲——还是没能招架住贺子芝啊。 魏恒这一走,不管贺子芝是否真的病了,他都会宿在和风殿吧,明天定能听到晋位的消息。就在刚刚,他还拿着册文问自己,为何没有给贺子芝晋位…… 前一刻还说后宫位分由她这个皇后说了算,下一刻便怪上她了。况且,他执意一个人去,根本没有要她一起去“添乱”的意思。她若是去了,他还如何好宿在那儿。 姜樰把册文盖上凤印,代交下去晓谕六宫,随后走到窗边看着那一轮红日,直到它终于落在了宫墙外头。 这日落,还不是她一个人看完的。 “娘娘!”青霜急急忙忙跑进来,打破这一屋子的安静。 “毛毛躁躁的,天塌了不成。” 青霜才不管她的奚落,附耳过来,贼兮兮地靠在她耳边说:“雍王说,帮大少爷带东西给娘娘。眼下正在东梧宫外头等着呢。” “雍王?” “嗯!” 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物……姜樰苦笑,拍拍青霜瘦弱的肩膀:“就这也让你急成这样?随本宫亲自去一趟。” 贺子芝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好的作个画,怎么就突然晕了。好好的一幅画被彩墨糊成了废纸不说,她的头还在桌角磕出一个发青发紫的肿包来。 真是倒霉透了顶。 她人看起来虽柔弱,但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就……不过她现在并无心细去想到底为什么,因为此刻她还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 魏恒看她那虚弱的样子,还算满意。他不管冯唐用什么法子,总之他要贺子芝尽快卧病在床。 “贵嫔可感觉好些了?朕在这里,太医也在。” 贺子芝终于单独见到魏恒了,没有姜樰在旁边,心里头自然是很高兴的。可惜人虚着,不太能说话。 “陛下……臣妾感觉好难受。”她轻咬嘴唇,十分委屈,话说得十分柔弱。 魏恒握住她的手,以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有些烫,转头问太医:“贵嫔究竟是什么病?” 太医诚惶诚恐,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想起冯唐教的话,连忙先磕了个头:“回陛下,恕臣无能,实在诊不出来啊!” 贺子芝迷糊着,但也听进去太医的这句话了,顿时发色发白,额头冒了出冷汗出来。 太医都诊不出来的病,谁还能治好?她才刚进宫,要是折在这儿,或多或少都让人觉得晦气。那吉星入府的传闻定会生生成了个笑话,让她贺家抬不起头。 她一时急了,抓着魏恒的手撑坐起来,脸色愈加惨白,眸中噙着眼泪,像一片秋天里的枯叶般颤抖着。 “请……太医再诊一诊,一定会诊出来的。” 她还没说完,魏恒又将她按了回去:“莫要着急,一个太医不行,再换另一个就是了。” 此时却听那太医继续说了下去:“臣斗胆说一句……臣虽然诊不出娘娘患的什么病,但看脉象,此病并不凶险,好生修养就是了——敢问娘娘是否觉得,症状比刚才松了一些?” “……倒也是。”贺子芝点头。 刚醒的时候,她是浑身都动不了,魏恒来了一会儿,她便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吃力。 “那么,臣再开两副调养的药,娘娘按时服用,应该就没事了。” 那太医说来说去,一没说出个所以然,二没给出个像样的方子,有点不像话了。既然贺子芝不放心,魏恒便随她的意,再召了一个太医来。没成想,两个太医得出的结论一样:查不出,以及好生休养就好。 既然太医都这么说,那便养着吧。贺子芝也没个底,羞羞答答地靠在魏恒的手臂上,望他给点安心,期盼片刻的温存。 如她所愿,魏恒确实也给了,出言安慰:“贵嫔先歇息,朕就在这里,今天不走了。”作为一个皇帝,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温柔。 刚刚喝下一碗药的贺子芝其实很不想睡,好容易能有个单独和他相处的机会,绝不能白白浪费掉。可是她架不住药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话,魏恒又是否在听,迷迷糊糊地逐渐没了意识。 魏恒叹了口气,将她放平在床上,又掖掖被角。 这个女人城府太深,上辈子她生下的孩子倒是乖巧……还记得他死后看到的景象,那孩子还小,坐在皇位上哭着要父皇。 三岁就嚷着要念书,能背三字经,四岁会写百字,五岁能骑小马,六岁……六岁还没到,登基做了小皇帝。 他对贺子芝仅有的耐,心便是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儿上。转念倒是想起姜樰为那孩子做了许多小衣裳,操了不少心。 唉…… 上辈子他却一碗避子汤送过去,生生要了她肚子里那还不足月的孩子。她那么喜欢孩子,又那么聪慧,不会不知道是他干的。 结果呢,她什么都没有说,把汤喝了。 他利用了她对自己的爱。 那件事发生在她入宫半年之后,此后她的身体便大不如前,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对他也不再有什么期待,从此本分地做着“皇后”。 原本,他们应该有一个孩子的。 至少。 魏恒想到这里,在躺椅上坐下,打算歇一歇。明日上朝,还要着手剪除姜家羽翼,这对于刚登基一年的他来说,即便有着重生一世的优势,也并不能一蹴而就。 “太后驾到——” 却在刚闭上眼的时分,太后急匆匆赶来了。 却说这一头,姜樰在东梧宫外见了雍王,便又将他请进宫内,在园中亭子里说起话来。 雍王魏甫与魏恒同岁,是先帝宠妃德妃之子。他惯常着一身青衫,手执一把通体玄色的柳叶剑,为人风流却不轻浮。 是个闲散王爷。 还是个向她提过亲的闲散王爷。 然而,就在他提亲第二个月,一道圣旨下来,她却嫁给了他的兄弟——魏恒。不过,原本婚事就没定下来,并不能算她姜家悔婚。 这位雍王曾经被议储,可帝位最终被长他仅仅两个月的魏恒以嫡长子之名拿下。不到一年,和姜樰的婚事又被毁了。 怎么看,他都应该怨恨魏恒才对。 “皇嫂近日可还过得好?”先前在东梧宫外他已经问过一遍了,刚进到亭子,又问一遍。 “本宫记得,雍王记性不错的,为何问过的话又问了第二遍。” 魏甫尴尬笑了笑,略显瘦削的脸庞在愈发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起来:“皇嫂一直不说话,臣弟没头没脑地倒是把话说重了。” 说话间茶水糕点一应布上,姜樰看了眼魏甫,见他双手放在膝上,端端坐着,忍不住笑了:“看来是本宫招待不周,让雍王难堪了——快尝尝,今早取的花露泡出的茶。一共也就得两碗,你皇兄今天是没那口福了。” 说罢自己端起先喝了一口。 魏甫却没有喝茶,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包,非常小心地放在桌上:“臣弟今天是来给母妃请安的。进宫前遇到令兄,他说皇嫂嘴馋清露斋的莲香酥,便让臣弟带几块给皇嫂。没成想在母妃那里呆久了,这酥揣得有些碎。不过……大约还是好吃的。” 他说着,不好意思地露出憨憨的笑容。 人说他风流不羁,他却在自己面前拘束憨态,总怕说错话。姜樰噗嗤笑了,捻起一块酥放进口中。 好些年没有吃过这个味道了呢。 “雍王有心了。也不怕你笑话,有吃的本宫就很开心了,哪儿还计较碎不碎。”她嘴里念叨着,将剩下的一点一点都塞进口中,最后连一点渣滓都没放过。 魏甫就那么看着她吃,她吃一口,他动一下眼珠。 是那么的……宠溺,或者说,不舍。 ☆、第8章 不同 这一夜魏恒果然留宿在和风殿,还不忘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要她不必等了。不出意外的,第二天一早便有了贺子芝晋封的消息。 正三品昭仪。 整整升了一个品阶。 加封的册文被送到姜樰的面前,请她加盖凤印。 对了呢,魏恒对她承诺过,后宫诸事她说了算,所以即便要封贺子芝为昭仪,但还是做个样子问问她的意思。 她能驳回么? 答案是可以。 如果不是又听到后续的消息,她绝对不会同意。魏恒能拿她怎么办?从四品到三品,虽然只是一个品阶之别,却并不是能随意封的。 那条条宫规,岂是列出来好玩儿的。 侍个寝哪里够资格,好歹得先熬个一两年,生个皇嗣再说不是吗。 但是,问题在于,贺子芝她病了。就连太后听到消息都赶过去,她这个皇后却早早就寝,进入梦乡。 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病因不明,至少需要休息大半年。期间,则不宜承宠。 所以,都这么可怜了,这个昭仪位置权当用以安抚。魏恒是这么想的,太后大约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却不免要想远了一点。 其实,只要贺子芝没能承宠,生不下皇子,哪怕坐到皇贵妃的位置又能怎样。上辈子,她最终压自己一筹,不正是因为有太子傍身。 第7节 如果这一世是自己先生下皇子,那么其余的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她有什么好阻拦的,于是很爽快地盖了凤印。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然而抛却它究竟会引发什么,回到事情本身来看,这其实很奇怪。 为什么?因为,贺子芝上辈子根本就没有生过这场病。 这件事不是她干的,父亲的手显然还伸不进后宫。贺子芝病得蹊跷,说病竟就病了,只能说这大概便是天意吧。 姜樰把册文交代下去,心情颇好。 “这张方绢奴婢洗干净了,还是还给雍王吧。”白芍把一张干净的蚕丝方绢摊在手里,呈到她面前来。 正是昨夜雍王用来包莲香酥的。 姜樰轻瞥了一眼,把柳眉微挑,笑得不咸不淡:“怕人嚼舌根?”她太懂白芍了,这丫头总是谨慎过头。 “这上面还绣着雍王的名号呢,奴婢觉得,当然要还给他。不然……” “不然,你担心本宫会背上和小叔子苟且的罪名?” 这话吓得白芍膝盖一软,跪到地上嘭的一声,连带着在一旁研墨的青霜也吓得跟着跪下去,也不嫌膝盖疼。 这样生分的场景,还是主仆之间头一回。 “起来吧,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们吓的。”她们这反应也让姜樰吓了一跳,一时心疼起她二人来。 她俩自小跟着自己,早已不是普通的丫鬟。自己一时心烦口快,忘了分寸,实在不应该,只得老老实实赔笑。 “……娘娘,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青霜瘪嘴不高兴了,耍起小脾气来。刚才那一跪她被墨滴溅了一脸,眼下胡乱用手抹了一把,活像个小花猫似的。 “知道你们好心,怕本宫落人口实。”姜樰伸手将白芍扶起来,拍拍她的手,轻言轻语说道,“还给他倒不必,你若怕人说闲话,就直接烧了吧。” “可是……如果雍王问起……” “一张方绢而已,若是重要,他就不会拿来包酥了。” “也对!”青霜把手一拍,耸耸肩,嫌弃地看看自己乌黑的双手,“娘娘,墨已经研好了,奴婢先去洗个脸。” 白芍听话地点起烛火,把那方绢放在火上烧了个精光。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她平静的神情,以及那眸中的氤氲水光。 姜樰叹了口气,不再言其他,提笔写起信来。 也许在外人看来,雍王是那么用情的一个男人,就连白芍这个心思细腻的也不免可怜他。雍王啊,不愧是魏恒的同胞兄弟,做戏的本领高超,骗了不少的人。 上辈子的雍王也这样深情款款,令人唏嘘。他恨心头所爱被魏恒抢走,更恨只差一步就能得到皇位。 后来来得后来,出于同样的目的,他和父亲站到了同一条船上。父亲答应他扳倒魏恒便立他为帝,而他给父亲的承诺则是只要能得到她,他便甘心做一个傀儡。 他只是个闲散王爷,并没有什么大志,所以父亲也就不介意再利用一次女儿。 那七年里,雍王当真不曾娶妻,府中就连姬妾也一个没有。 可是故事的结尾却并不像父亲想象的那么美好。雍王,他终究是姓魏的,从一开始他就是魏恒安插在父亲身边的一个特殊耳目而已。 早在她进宫之前,魏氏兄弟,就已经布好了棋局。 直到最后,被下了大狱的父亲才后知后觉,雍王早将他的计划和行动一个不少地透露给了魏恒。明白已晚矣,一朝踏错满盘皆输,姜家就这么败在魏氏手中,险些被满门抄斩。 她写着信,回想起从前那个可怜着雍王的自己,曾苦劝他罢手的自己……多么的无知。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结局,又何来的顾虑。 雍王对她用计,她也就将计就计好了。 魏恒下了朝便去了和风殿,又在那里用过了膳才算完成自己的“任务”。 贺子芝已经好多了,行走说话和平常无异,只是觉得总没什么精神。他索性又在和风殿小憩了一会儿,才安心离开。 这是太后的意思,他忤逆不得。 昨夜太后急急忙忙赶来和风殿,甫一听到太医说贺子芝身体有恙,不宜承宠的消息,当下便愁得头疼。 世家贵女之中,她最喜欢贺子芝,贺家又是唯一能够借以抗衡姜家的,此前费了许多工夫才将之弄进宫和姜樰争宠,怎么能不着急。 如今太医说不宜承宠,那还能怎么争?!靠后宫那几个朝中无势的嫔妃吗?这才刚立后,少则一年不宜选妃,这不等于让姜家女在后宫一手遮天么。 太后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先晋位保住贺子芝在宫里的地位才行。至于平常,虽然不能侍寝,但皇帝也该多去和风殿陪陪她。 太后的担心魏恒理解,却不能劝说。他总不能告诉太后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看多了真真假假,就是他命人给贺子芝下的药。 若然如此,太后恐怕会以为他疯了吧。 他不免有点担心。从前,他把姜家一点点打压下去,太后满意他的手段,故而并没有插手过什么事。但现在不同,他要护着姜樰这件事,和铲除姜家是相互矛盾的。太后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又无从解释,往后恐怕会横加干涉。 除非,及早见到朝中局势有所好转。 这可真让人头疼。 本想去崇光殿的他因此有所犹豫,短暂思量后索性改道昭轩殿。在那里,他要尽快部署安排,一则要拔除姜家势力,二则需尽快招揽人才。 这两件事迫在眉睫,如不尽快办妥,又如何将她救出两难境地。 魏恒走到半路,忽而想起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到现在也没回崇光殿,便又怕姜樰多了心,于是命冯唐亲自跑一趟,就说稍晚些回去。 然而冯唐这一趟却扑空了,皇后不在,却是去了和风殿。 宫中嫔妃生病,况且这还是个不一般的嫔妃,姜樰身为皇后怎么能不去瞧瞧。若是放到以前,听说好姐妹卧病在床,哪怕风大雨大,她是连夜也要赶去的。 和风殿的装饰和贺子芝的人一样,素净。 这里是她曾经无数次踏足的地方,哪个犄角旮旯里有什么东西,哪一个角落的景致好看些,她比现在的贺子芝还要清楚。 后来,册立太子之后,贺子芝又晋位贵妃,搬去了太和宫,她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昭仪病着,怎不好好休息,在这儿吹冷风?” 合欢树下站着的那个女子,一身鹅黄碎花的交领襦裙,乌发就那么散在脑后,晃眼一瞧,清清瘦瘦竟若下凡仙娥。清风徐来,仿佛下一刻她便能随风飘走。 刚晋了位分,却有止不住的愁绪。 “皇后娘娘驾到,臣妾有失远迎。”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见到姜樰微有一滞,随后才福了福身。 “这里是你的皎月宫,不必讲那么多规矩。本宫是来看看你的,见你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姜樰说着,抬手接住一片早枯落下的叶子,捏在指尖转悠起来。 这才初秋,已经有了枯叶,很应景呢。 院中两个女子,一个素衣素面,一个盛装雍容,单看两张绝世容颜,便已是极美的画面。秋风乍起,又吹落几片黄叶,其中一片,不偏不倚飘落在那素衣女子的头上…… 姜樰凤眼微眯,伸出手帮她取下,又悉心为她拍拍肩上的小碎叶。 “姐姐……我,可以叫‘姐姐’么。” “嗯?”姜樰微一挑眉,轻快回笑,“在你的宫里,你既然想,那便这么叫吧。本宫倒不是要你把尊卑放得那么重,只是人前好歹做个样子。” 贺子芝略带踟蹰,眼中水光渐起,握住了姜樰的手:“陛下昨晚在妹妹这里,姐姐不会生气吧?” 这算是什么问题,示威么? “呵,怎么会?”姜樰微屈起食指,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敲,笑道,“本宫那天说了,身为皇后,不仅凡事按规矩办,更要以身作则。后宫雨露均沾,本宫占了初一十五,其他的日子,陛下想去哪里都是陛下的自由。” “……姐姐此话当真?不生妹妹的气么?” “你我好姐妹,我与你计较什么?” 姜樰笑道,命人抬了两张贵妃椅,就放在那棵合欢树下。罢了,又让翠屏去取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相处起来倒是和从前一般亲密无间,仍是一对好姐妹的样子。可这其中曲直与心机,两人各自感受,各有感慨。 后宫哪里留得住真情,她们都明白的。话好像总也说不完,直到太阳快落山时,两人才止住话头,两相散了。 ☆、第9章 暧昧 姜樰回到东梧宫时,正是霞光四溢,金光漫天的时候。 她在小乐湖傻站了许久,盯着那水波潋滟的湖面发呆。风温柔地吹,吹起裙摆摇曳,她的思绪随之已不知飘向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转身拍拍白芍的肩膀,终于往崇光殿去了。 白芍看不懂她眼里所蕴含的究竟是什么情绪,自从小姐入宫做了皇后,她就发现自己很难再猜到小姐的心思了,于是只得安静地跟在身后,并不敢多问。 白芍何曾知道,如果姜樰继续了上辈子的路,这小乐池将会是她险些投湖之处。只是终究被姜樰拦下,到最后偷偷吞了生金。 魏恒在亭中老远便看到姜樰了。 她一身妃色广袖仙裙,发髻高高挽着,耳发在清风吹拂之下丝丝撩动,金色的晚霞撒在她身上,只消一眼便让他再难挪开眼睛。 美景美人,如诗如画。然而,她看起来并不急着回去,却是在小乐池站着发呆,柳眉微微皱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恒心尖陡然一颤,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在最后两年的时光里,那个时长皱着眉头,心虚萦怀的她。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仇怨,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她担心姜家撑不下去,他则担心她会插手他的事。 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干涉他。只有在决定如何处罚姜家之时,她曾苦苦哀求过。最终夷三族变成了抄家,姜家男丁留下了姜平一个。 有时候,他会想,究竟是什么让身为姜家女儿的她放弃帮扶母家。也许是情,也许是忠,也许是察觉到她父亲终不能成事。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曾亏欠他,他却欠了她良多。 故而,在看到她独自发呆的时候,魏恒心底涌起一丝歉意来。她为什么发愁?只是因为自己在贺子芝那里呆了太长时间? 姜樰脑中杂乱,径直便往崇光殿走进去,完全没有留意到魏恒就站在旁边亭子里,即便还有个冯唐杵在不远处。 直到青霜慌张地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发现魏恒正负手站在亭中,以一种复杂难懂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身着一身鸦青常服,亭子旁边又都是草木,站着一动不动,便与那些草木融为一体。 “皇后在想什么?朕在这里也没有看见。”魏恒下了台阶,带着笑信步朝她走去。 先前还一脸凝重的姜樰,在看到他后竟抿嘴笑起来,脸上的阴云一扫而散:“陛下怎么不去殿里等着,害臣妾没有看到。” 魏恒失笑:“皇后竟也撒起泼来。是皇后自个儿没有看到朕,倒怪起朕来了。” 说她撒泼,她还真就撒起泼来,偏着头无赖笑道:“陛下站在那里,像根儿柱子似的,臣妾哪儿看得到!” 魏恒哈哈大笑,一下没忍住便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道,百般宠溺:“好好好!皇后都说得对!怪朕站得太直了,才像根柱子。” “嘁,陛下绕着弯儿打趣臣妾呢!”姜樰耸耸鼻,便赌气似的先一步朝殿里跑去了。 魏恒无奈地摇摇头,委实喜欢她这般撒娇,转念却又想起她方才在湖边的神情,只得安慰自己,女子嫁人之初,难免多愁善感。若是当真不高兴,这会儿又怎会如此欢悦。 一时便将心头的阴霾扫空,跟着她的脚步进去了。 清平楼。 这回宫里来的信并没有送到姜威手里,竟是直接送到姜平那里了。 第8节 姜平拿着信,尽管略有些吃惊,但也心如明镜。这大概是父亲的意思吧,逼着他不得不一起谋大事。其实根本不用逼,只要姜樰是那个意思,他这个最疼妹妹的兄长便一定会随她的意。 有时候,姜家的耳目与线人究竟有多少,算出来连他自己都会吃惊。这封信被送到人来人往的茶楼包厢里,已不知被转了几回手。 他打开信看,粗粗扫了一遍,不觉眉头深深皱起。 “就知道连安兄躲在此处喝茶,本王找你好不费功夫!” 他正看信,却不想厢门突然被打开,没头没脑闯进一个人来。见了他也没什么客套话,熟稔得很。 魏甫把折扇往后颈胡乱一塞,柳叶剑往蒲团上一搁,盘腿在姜平旁边坐下,这就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饮了起来。 姜平拿信的手微有一颤。 他看瞅了魏甫一眼,笑了,淡然地将信折了几折,揣进怀中:“有什么瞒得过雍王呢?我闲暇时候,十有*是在这里的。” 魏甫走了些路,此时有些疲了,懒懒散散往后仰去,在竹簟上躺平:“说什么闲暇,本王进来时你不也在看信?当真是军务繁忙啊!不像本王,刚被皇兄免了职,闲得就差就掏鸟窝了。” “雍王说笑了。这茶楼掌柜临时有事外出,知道我要来,只得写了封信简单汇报近日的经营状况而已。” 魏甫知道这处茶楼是姜家的产业,倒也不再追问,只翘着腿一味叹他自己没了职位,闲得浑身不舒服。 姜平刚看了信,心中正杂乱,见他豪迈不羁地躺在竹簟上,转念想起雍王每每在姜樰面前是何等言行有度,任谁也看得出他待姜樰不一般。 而今妹妹一封信递到他手中,看罢以后,他才觉出雍王的这一变化竟有刻意之嫌,他竟从未深思过,只觉得男子在喜爱的女子面前大抵都是这个样子。 信上姜樰交代了两件事:一,雍王是皇帝的人,二,切莫打草惊蛇。且不说她是如何判断得知的,这些日子皇帝和雍王的关系急剧恶化,确实不大正常。 表面上两兄弟交恶,雍王又对姜家频频示好,难说不是一出苦肉计。如果姜樰没有来信提醒,依照父亲的性子,很可能就这么中了圈套。 片刻之间,姜平脑中已是百转千回,将此事捋了个大概。他和雍王莫逆之交,其实并不希望信中所言是真。 “雍王何苦在这里唉声叹气,在下有个好去处,正想邀你同去寻个高兴。” “哦?何处?” “寻芳里烟霞坊,听说来了个不错的歌姬。” 雍王弹坐起来,星眸一亮,顿时来了兴致:“本王这几日愁得没个头,听听曲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也不再商量,先行推开了包厢的门,说走便走,竟催促起来,“连安兄还在磨蹭什么!” 姜平无奈一笑,捡起他落下的柳叶剑,跟着出了清平楼。 夜色渐起,河灯初上,两人一路说笑,径直往寻芳里去了。 东梧宫崇光殿。 夜已深了。 “下个月秋猎,一去便是小半月,皇后有什么需要的,可命人提早备下。行宫不比这东梧宫,兴许尚不合你的意。” 姜樰将将卸下头饰,准备沐浴就寝,忽听得魏恒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她手上动作微滞,倏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秋猎啊……想那最后一次秋猎,她还没来得及猎只兔子,倒是先被人算计致死。提起秋猎,她脑中便浮现起在南山行宫发生的一切,如此刻骨铭心。 那是个极其危险的地方,刀剑弓矢不长眼,这里伤了,那处摔了都是小事,而魏恒与贺子芝正是在那里合谋要了她的命。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去南山,她还是安全的,因为魏恒还没有资本取她的性命。上辈子丧命之处,去看看也不错。 魏恒说完这些,便继续看他的书,正看到精彩处,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影子挡住了光线。抬头,见是他的皇后靠了过来,浅笑盈盈,素手微抬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这次秋猎,陛下还要带谁去?” 魏恒对上她明艳的眸光,看书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只把浓眉微挑,笑问:“……皇后如此问,是想要独霸了朕?” “陛下觉得呢?” “皇后……”魏恒正说着话,却忽然被一双玉臂环住了脖子,紧接着听得她在耳边轻言细语,温热地气息呼在脸上惹得人心头□□。 “依照惯例,四品以下妃嫔不会随行。贺昭仪病着,所以,伴驾的只有臣妾,对不对……陛下说,究竟是臣妾霸道,还是规矩就这么定的呢?” “……道理都在皇后那里,朕还说什么。”魏恒嘴角斜斜上扬,略一用力便将她反手捞进怀中,正好坐在自己的腿上。 烛光下,卸了珠玉,散了青丝的她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朦胧雾色的光线照在她的小脸儿上……她樱唇微张,媚眼如丝,非但没有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倒,反而咯咯笑起来。 尽管有着前世无数次的欢爱,但此刻他的心里,那种迫切想要与她亲近的*迅速膨胀起来。竟像一个青涩的少年,迫切地想要拥有心爱的女子。 他想吻住那张唇,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却在将要触碰到时被青霜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叫破坏了气氛。 姜樰趁机离了他的身,捂嘴笑起来,飘然转身坐到榻上去了。魏恒一只手僵在空中,心头顿觉空落,颇有些不甘。 没头没脑闯进来的青霜还不知道自己坏了皇帝的好事儿,一脸耿直地说起事由来。 “陛下、娘娘,不好了!皎月宫来人说,顾婉华被何容仪几人掌了嘴,顾婉华不肯就范,与几位娘娘闹起来了。监门小太监怕收不了场,搅了贺昭仪休养,便偷偷跑来求娘娘去做个主。” 做皇后就这点不好,后宫大小事情都可能找上门。前一世这几个女人就从没消停过,自己夹在中间简直烦透了心。而今自己晋了她们位分,还以为能得半点清静,没想到这么快就闹来了。 姜樰叹了口气,敛笑皱眉,对魏恒福了福身:“令后宫和睦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得去处理妥当,陛下不如先就寝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魏恒按下心火,微一颔首:“嗯,皇后去吧。该怎样罚便怎样罚,不必顾及谁的颜面。”说罢,又命人取来披风,亲自为她披上,“更深露重,早去早回。” 这点小事,他不宜出面,倒是可以给她立威的机会。 ☆、第10章 凤仪 姜樰来到皎月宫时,顾婉华已经被架着掌了嘴。原本巴掌大的小脸儿红肿得变了样子,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生生给哭出了血丝,实在狼狈不堪。 顾婉华本是在潜邸时最得宠的,没想到新皇后头一天便将后宫众妃都抬了位分,唯独漏下了她的。而今她倒成了位分最低的,任谁也能在她头上踩一脚。眼下这皎月宫主位贺昭仪病着,她们竟然胆大妄为,跑到在这儿欺负起她来。 “皇后驾到——” 她听到太监高声通报,终于松了半口气,眼泪顿时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再也忍不住,一个劲儿往下落。虽然她对这位新皇后是又怕又恨,但皇后也得讲理不是,总不能再掌她一顿嘴。 姜樰刚刚踏进皎月宫,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子便从翠竹轩涌出来,正是何、乔、章、陈几个妃子,哭花了脸的顾婉华跟在她们后面,可怜兮兮的样子。 “究竟何事,惹得你们动起手来了!” 姜樰一壁说着,一壁穿过众妃踏进翠竹轩,不疾不徐淡淡然在主位坐下,正眼也未瞧这几人。 她本已打算沐浴就寝,头饰环佩均已褪下,眼下不过随意挽了个发髻,披着桃色及踝的长披风,却也令人眼前一亮。 何容仪几个都迎了出去,却没想到皇后看也没看她们,兀自进屋去了,只好原路折回,分列两旁,将顾婉华推往中间跪着。 顾婉华流着泪,抬眼看向皇后,本想求皇后解救,却正对上一双深幽的眸子,吓得赶紧埋下头,乖乖等着问话。 “何容仪,你居庶五品之首,位分最高,倒是来说说。” 皇后来得突然,何容仪尚在忐忑之中,回话差点咬了舌头:“回皇后娘娘……这件事是顾婉华的不对,臣妾不过是教教她规矩,没想到她竟然派人去搅扰娘娘休息!” 她素来胆小怕事,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乔容媛却比她能说会道,见她胆怯,恐她说错了话,索性趁着皇后还没开口,便接着往下说:“娘娘容禀,事情是这样的,臣妾……” “本宫许你说话了?” 乔容媛未见皇后之神情,光是听到这声不怒而威的反问,便吓得噤了声,埋下头不敢再插话。剩下的章容姬与陈容婕也都闭紧了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惹得皇后不快。 这位皇后,家世实在了不得,皇帝都得礼让三分,她们又哪里敢招惹呢。 何容仪见无人敢说,知道此时的皇后实在惹不得,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乖乖道来。 “是这样的……臣妾等听闻贺昭仪病了,便想着得来探望。谁知来了皎月宫,昭仪娘娘没见着,却被顾婉华挡下了,还说是贺昭仪的意思。臣妾等不相信,便要问问翠屏,谁知她连翠屏也不让见……臣妾等一时恼怒……加之顾婉华的位分本低于臣妾等,却高傲不肯见礼,实在没有规矩,只好……只好掌嘴。” 姜樰听了她的解释,知道她性子软弱少说慌是出了名的,此事也没什么好编排的,也就姑且信了她。 “婉华,你也来说说。” 其实何容仪说的并没有什么偏差,顾婉华唯一要辩驳的,只有一件。 “……昭仪娘娘确实说了,想要好好休息。” 乔容媛哪里容得她狡辩,自己素来又是个口无遮拦的,一时火起,又不知死活插话进来:“可昭仪娘娘性子随和,翠屏也没有出来说不见我们。即便当真是昭仪娘娘不愿见我们,我们好歹也要将心意带到,岂能不明不白被你阻在和风殿外!” 面对指责顾婉华不再开口反驳,只呆呆跪在原地抹眼泪。所谓众口铄金,她今日就算没有做错,也能被数落出错处来。 她一张嘴,除非巧言善辩,否则皇后娘娘是不可能信她的 “不必再说,本宫知道了。”原来也就是这样芝麻大小的事,姜樰颦眉叹气,扫了几人一眼,“婉华先起来吧。” 且看顾婉华脸上的泪痕便知道,这件事动静应当不小,然而和风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并不合理。再看桌上的糕点水果,都被吃尽了,可见何容仪几人已经逗留许久。 毋庸置疑,贺子芝必然已经听到了吵闹。但她却躲着不露面,可见有自己的打算,并不想参合进来。 五个妃子都聚在这里吵闹,她若帮顾婉华,皎月宫的关系倒是处好了,却与另外四个生了嫌隙。后宫妃嫔多半有父兄在朝中任职,得罪她们就等于得罪她们背后的娘家。贺子芝如他的父亲一样,八面玲珑,刚进宫谁也不想得罪,正好病着,索性就躲着不出来了。 贺子芝倒是躲了个清静,却把她姜樰大晚上的弄过来“劝架”。 “掌嘴无可厚非,婉华没有行礼理当如此惩罚。既然今日说道这儿了,本宫正好提醒你们,这后宫的规矩并不是摆着玩儿的。今日是婉华不对,故而合该掌嘴,来日你们之中哪一个出了错,本宫一视同仁。” 话说到一半,几人暗自欣喜,心道这事儿算是平安过去了,却不想皇后话锋一转,数起罪来。 “但贺昭仪正在休养,太后与陛下都曾吩咐过不得打扰,你们却在此处动手掌嘴,动静之大,本宫刚进皎月宫便能听到动静,和风殿又岂会听不到。如此不知深浅,比之婉华之过更甚!本宫今日若不罚你们,昭仪整日被搅扰,还谈何休养。” “娘娘!”乔容媛还想解释,却被姜樰似怒非怒的一个眼神,吓得背脊发凉,当真不敢再多一句嘴了。 “再者,本宫若不罚你们,岂不有违太后与陛下的意思——即日起,你四人禁足一个月,晨省昏定也免了。婉华替昭仪拦下你们倒是无过,但为给昭仪个清静,明日婉华便搬去四芳阁住,也暂不必来请安了,本宫也要个清静。” 如此定夺,两边各打了一巴掌,竟是谁也没捞到好。对于姜樰来说,倒是正巧把顾婉华与贺子芝分裂开,省得她看到这俩上辈子黑脸白脸齐唱的就心烦。 几人战战兢兢地谢了恩领了罚,恭送皇后归去。 夜风渐起,柔柔地吹在脸上。几人目送皇后离去,却见皇后走得急了,乌发柔顺发钗不稳倏尔滑落在地,发髻一时散开,连同那薄薄一层的披风在夜风中飘扬起来。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看皇后这身打扮,应该是准备就寝了……那……何止是打扰了皇后,必是连皇帝也扰到了。当即都心凉了半截,只怕皇帝也恼了她们。 姜樰走后,趴在窗檐上瞅了半晌的翠屏,便对着翠竹轩的某个小个子太监招手。那太监见是她召唤,忙不迭凑到跟前。 翠屏细细询问了方才翠竹轩发生的事情。那小太监是个通透的,知道翠屏问的还不就是贺昭仪问的,便丝毫不曾隐瞒,一五一十全都透露给了她。 翠屏听完,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吩咐他下去别再与他人说起,便转身回里屋去了。 “如何?”贺子芝半坐在床,眉间愁绪不化,如是问道。 她早早便困了,那顾婉华来看她也没呆多久便被她请走,谁知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一阵哭声吵醒,一问才知是何容仪几人来看她,被顾婉华好意劝阻,结果不知怎的动起手来了。 她皎月宫的人被欺负了,总归要她出面的。但双方已经闹成这样了,矛盾不浅,并非她三言两语就能够解决的。到头来得罪了何容仪那几个拉帮结派的,吃亏的是她。只略微这么一想,她便命人偷偷监门太监说一声儿,去请皇后来处理。 翠屏低垂眼帘,又为她加了个枕头垫在背上,忍不住叹气道:“皇后罚了何容仪等人禁足一个月,说是她们大晚上打扰娘娘您休息了,倒是对掌嘴之事没有追究。除此外,又让顾婉华搬出皎月宫,去四芳阁住,也是说不让她打扰娘娘您休息。” 贺子芝越听眉头越皱得深,抓住床单的手愈发用力,显得骨节发白,话未出口却先咳嗽起来。 翠屏赶紧又给她端了杯温水来,悉心为她顺着背:“皇后娘娘倒是照顾娘娘您,但如此一来娘娘独居皎月宫,与其他娘娘没有什么往来,却也不好。” 可不是么,翠屏都知道的道理,她岂能不明白。皇后表面上让她养病,给她清静,却断了她与宫中妃嫔的往来。 第9节 外头不清楚的,还以为皇后为她着想呢。 这几日与姜樰的相处已让她愈发明白过来,昔日的好姐妹怕是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心肠,自己再怎么伪装,也麻痹不了她了。 也罢,这层纸先让它留着,好歹姜樰目前还不能把她怎样。宫中素来勾心斗角,翻脸如翻书,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于她而言,与其唉声叹气,不如先下手为强,得找个法子对付皇后才行。 ☆、第11章 鱼水 她这一去,夜渐沉沉。 魏恒百无聊赖,看完一本杂书后,想再寻本看,可惜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这东梧宫存的书并不多,泰半是诗词歌赋,杂文传说,他上辈子又都看过了,便懒得再折腾,沐浴罢了躺在床上等着她回来。 床是特制的黑玉床,为了迎皇后进宫新置的。其上镌刻的是龙凤戏珠,祥云红日,嵌上些许红玉翠珠,图纹精美绝伦,世间无二。 当初她见了便直说十分喜欢,劳他有心为她添置,这一世却从没听到她提起过,她坐在床上时也并不曾多看一眼那床,倒像是见惯了…… 姜樰回到崇光殿,先去沐浴洗净,将湿发擦到半干才轻手轻脚走进内室。她困了,只想睡觉,叫宫女不必跟进去伺候了。 房中只留了一盏孤灯,魏恒大约是睡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轻轻坐上床沿,见他面向里面侧睡着,呼吸均匀,被子落到胸口也不知,便抿嘴一笑不再看他,躬身去脱鞋子。 岂料刚弯下身,一只手突然搂住腰身,大力一带,她整个人陡然朝后仰了下去。 两只绣鞋被抛得老远,姜樰吓得花容失色,险些惊呼出了声儿,结结实实地倒在床褥上,被他反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皇后身上好香。”魏恒把头埋在在她脖子间深吸了一口气,意犹未尽地说,“是加了金桂粉的澡豆。” 姜樰被他突然的这一下弄得一颗心扑通乱跳,待回过神来晓得他是装睡以后,噗嗤笑了:“陛下是小狗么,这也闻得出来。” 其实哪里需要仔细闻,上一世他闻得多了,知她最是喜欢金桂的香,不需要太腻,只要那淡淡的一点,最好。 “敢说朕是小狗,嗯?”魏恒一心逗她,照着她的腰便是一挠,惹得她扭起身子痒得咯咯笑起来。 “朕的鼻子可没那么灵,只是偷看了皇后沐浴罢了。” “没想到陛下是伪君子,还要偷看别人洗澡!” “竟敢又说朕是伪君子,看朕怎么罚你!”说着便又是一阵挠,痒得她连连求饶,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陛下快饶了臣妾……快……受不了……痒……啊!” 她笑得脸颊微红,眸中泛着水光,楚楚可怜地求他停手,魏恒心头一软便当真住了手:“朕看自己的妻子洗澡可不是伪君子,那是天经地义看得的,就算现在再看一遍也是看得的!” 话一出口,便见她脸颊飞上红云,在昏暗的烛光中愈加妩媚诱人。他一时情动,感觉她在身下不安分地动起来,似乎想要从他身下挣脱,手臂便微一用力,将她牢牢锁在怀中,不让分毫。 “陛下……” “叫‘陛下’没用,朕今晚非要看个仔细。”话毕便由不得她羞不羞骚不骚,扯开那本就单薄的中衣…… 羊脂软玉,含羞待放。 这一晚,外间守夜的小太监老是睡不踏实,总觉得内殿里有什么声响,时有时无,似泣似笑,折腾个没完没了。 简直不让人睡。 白芍一大早就去采了自家皇后喜欢的花露,用以泡茶。这样的花茶自家主子打小就偏好,她自己每日一大早要采够一小罐子,这些年已然习惯早起,也爱上了清晨的这份儿宁静。 这事儿还得她来做,要是换了青霜那个喜欢赖床的,等她从床上爬起来,花露都没了。 白芍采好花露,回来时正巧遇到已经穿整齐,坐上御辇准备上朝去的皇帝。 这天才刚亮,皇帝就要上朝,连早膳也来不及用。白芍见了不免要暗自感叹,当皇帝可真幸苦。 她埋头等着御辇过去,没想到皇帝却在御辇上喊了声“停”。 “采的花露,泡茶?” 白芍愣了愣,左右瞅瞅,没瞧见别的宫女在,这才明白皇帝是在问自己。 “……是,娘娘喜欢喝花露茶,喜欢花露的芳香甘甜。”话毕,不禁奇怪皇帝怎么知道罐子里装的是花露。 皇帝似乎心情很好,扫了一眼那罐子:“若有多余给朕留一碗,朕下了朝过来喝。皇后若要贪嘴,那便罢了。” “……是。” 皇帝说完,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句:“皇后累了,你们不要打扰,让她多睡会儿。” “是。” “早膳可以晚点准备,别放凉了。” “是。” 他似乎还吩咐什么,但最终只是动了动嘴,催促抬辇的速速启程赶去早朝。 白芍虽不懂男女之事,但也察觉得到这大抵就是夫妻之情吧,皇帝对自家主子还真好……如果撇开别的不说。 姜樰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睁眼便是一咧嘴。 痛,浑身都痛!快散架了似的。还好她昨晚免了各宫的请安,否则这会儿才起,一脸倦容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懒懒散散下了床,坐到镜前赫然发现胸前一片红痕,已然惨不忍睹。她人虽算不得娇弱,但身上的肌肤却娇弱着,稍一用力便能捏出青紫来,久久不能消。 昨夜几番颠鸾倒凤,他数度索爱,这一片红痕没有个十来天怕是消不下去了。 魏恒这个疯子,昨夜像喝多了酒似的,在贺子芝那里泻不了火便来折腾她……但转念一想到要尽快怀上龙胎,虽然恶心他的碰触,也只好都忍下来。 好在已经入秋了,她给自己选了件交领襦裙,勉强遮住脖子上的红痕。磨磨蹭蹭收拾妥贴,这才听青霜说起贺子芝来过,却又走了。 “贺昭仪说来谢娘娘昨夜平了皎月宫的争执,还说她自己作为一宫主位没能处理好纠纷,反而给娘娘添麻烦,特来请罪呢。” “哦?怎么又走了?” 这时却是正替她梳头的白芍接了话:“是陛下临走时吩咐的,交代谁也不能打搅娘娘休息。奴婢看她等了很久,脸色不大好的样子,回头要是晕在咱们宫里,传出去岂不叫人说闲话,便请贺昭仪先回去了。” “你这回倒是办得好。”姜樰想起贺子芝吃蔫儿的样子,便心头一乐,“叫人去皎月宫知会一声,就说本宫知道了,让她安心养病就是,不必在乎这些小事。更要记得提醒她,本宫操持六宫大小事务,皎月宫里的事自然也要管,此乃本宫分内之责,无需她谢。” 收拾吩咐妥贴,肚子也饿了,早膳竟刚好才送来,热呼可口呢。 “这是什么?”姜樰喝罢一碗清粥,肚子半饱了,搅弄着碗里的汤汁问道,眸子深处泛着一丝鄙夷。 “回娘娘,是陛下吩咐特意给娘娘准备的药膳,里头有不少温补良药呢。不过娘娘请放心,药味儿已经很轻了,几乎唱不出来,吃起来十分可口。” 食监的小太监回道,一脸耿直。 “药膳?本宫何曾有恙?” “娘娘,并非身子不适了才用药,素日里滋补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再说,这也是陛下对娘娘的一番心意。” 呵,心意?头一晚才在她身上泻了火,第二天就送“药膳”来。虽然闻起来不像上辈子喝的避子汤,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本宫吃饱了,不想喝,赏给你吧。” 那太监面露为难之色,被皇后那一笑渗得慌。这可是陛下吩咐熬的,还特意要求不管是药材还是食材都要做好的。结果皇后娘娘不喝,左右宫女不赏,却说要赏给他,他哪儿来的那个脸面。 姜樰见他犹豫,面有难色,心中便已大定,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这汤里果然有猫腻。 “瞧把你吓的,本宫赏你一碗汤,你安心喝了就是,还能反悔让你吐了不成。” 那太监也没胆子拒喝,只好硬着头皮全都倒进了肚子。喝罢了,心里头又琢磨起这事儿到底该不该禀明陛下,毕竟是陛下特地吩咐的。但转念一想,不过是碗汤,他自己耽惊受怕,到了皇帝那里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事罢了。 解决了这碗汤,此事算是作罢,但姜樰却仍然不安心。 今天她可以让那太监代喝了,明日若是魏恒在这里看着,她能怎么办。一回两回可以不喝,次数多了魏恒决计会换别的法子,用尽手段不让她生下带着姜氏血液的孩子。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白芍,还记得咱府里那个狗鼻子似的嬷嬷吗?” “哈?”没听没脑的这一句听得白芍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记得呢,看后门儿那个陈三儿的老母。之前还在伙房干活,后来因为老爱偷嘴,手脚也不干净,便被分派去涮马桶了——娘娘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提她做什么,不就是因为她鼻子灵么。 这个嬷嬷原本是个不错的,在伙房干了二十来年,比她自己的岁数都大。因为府中也常有药膳,故而这嬷嬷懂些药材,又因为间或偷香去卖,还懂些香料。 这不正是她需要的人么!?放到身边来,但凡有可疑的吃食与香料让她先验验,不求那嬷嬷全说得出对她有无害处,好歹能让她多层保护。 “你递个消息出去,让父亲寻个由头将她送进宫来。”话毕却又凝眉细想了片刻,“……罢了,还是本宫想办法吧。” 父亲不过是个外臣,能有什么理由把一个老嬷嬷送进宫?她虽是皇后,身边儿多个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魏恒若是问起来,她总得说出个所以然,否则放个没甚规矩的老嬷在身边岂不显得奇怪。 晚间魏恒来时,她便将此事提了起来。 魏恒累了一天,喝着白芍特意留的花茶,十分惬意舒坦,听她将话说完,并没有仔细盘问的意思:“既然这老嬷做的糕点喝你胃口,召进宫中就是。东梧宫可以开个小厨房,方便皇后随时吃到喜欢的东西,朕也能蹭点儿。” “瞧陛下说的,都把臣妾说成了好吃鬼!” 魏恒又饮了口茶,深深觉得这花露冲泡出的茶才是茶中极品,自己上辈子竟不曾细品,真是暴殄天物。 听得姜樰抱怨,他却暗笑起来,待放下了茶碗才玩笑道:“好吃鬼有何不好,吃好了身子才能好。” “嘁,陛下真会说笑!”姜樰捂着嘴笑,硬塞了一块酥到他口中,“陛下来蹭,才是爱吃鬼呢。” 此刻虽天色已晚,又累了一天,但魏恒刚喝了茶,精神着呢,见到她捂嘴笑得俏皮,便愈想戏弄她。咽下那口酥,眯起眼睛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不错,朕是‘爱吃鬼’,却不爱吃这什么酥,倒是爱品尝美人的味道。” “……” 姜樰脊背一僵,知道完了。他眼中的某种兴致愈发浓烈,叫她手足无措起来。 “尤其是像皇后这样的美人。”魏恒欺身靠上来,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却并不打算放过她,反倒贴近她的耳朵,将口中温热的气息一点点吹进去,直吹得她打了个颤栗,“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姜樰已然懵了,一时忘了躲闪,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她暗叫不好,慌张地想要挣脱,却被紧紧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陛、陛下……臣妾,不舒服。” 魏恒这个禽兽,昨夜那般不要脸,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今晚竟还不嫌累。他倒是有能耐,可她浑身上下都还酸痛着,哪里禁得起他不知轻重的所谓恩宠。 魏恒轻有一笑,见她面露难色,十分不愿的样子,知道自己昨晚过分了,有心想饶了她,可自己又实在难受,只得温言安慰:“朕知道分寸,今晚定不会弄疼你。” 说完,也不管她的反抗,抱着她进了内帐。 ☆、第12章 南山 时光匆匆,秋意渐浓,不知不觉已到了一个月后的秋猎之期。 大周太|祖马上得天下,秋猎乃是皇家每年必经之事。魏恒登基那年,射出的第一支箭便猎了头猛虎,真可谓是天意吉兆。 此次秋猎,随行众人也都翘首盼着皇帝能如去年那般一箭射中猛禽,好叫龙颜大悦,大肆分赏。 第10节 随行的多是四品以上官员,大多带着家眷。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有,一行人浩浩荡荡行得慢,走了三天才到达南山猎场。 姜樰并未骑马,而是和魏恒在车中坐了三天。这一路倒是不算颠簸,但她的心情却并不好。原因么,自然逃不掉贺子芝。 那贺子芝委实会讨太后欢心。这次太后自己虽然没有来,却千叮万嘱,吩咐魏恒一定要带上她随行。她老人家还说了,兴许出来散散心,病就好了。 那贺子芝虽说病着,但太医院到底没有给出病症,只说身体欠佳故而不宜承宠。而今休养了一个月,她也只不过总是精神不好,出来走动走动还是使得的。 既然太后都开口了,皇帝没有意见,想着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姜樰也就由着她来了。 好在这路上三天,魏恒像不知道后面跟着的那辆车里坐着贺子芝似的,竟一刻也不曾与之呆过。 这日晚间,车队终于到了南山行宫,众人皆已疲累,便各自进了分派的房间就寝,养足精神,以待明日的秋猎。 就着月色,姜樰前脚刚踏进寝宫,后脚便感觉到一股压抑涌上心头,紧接着彷佛被扼住喉咙一般,难以呼吸。 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慌慌张张收回脚,吓得赶紧和那殿门拉开距离。 这个地方……她来过许多次,每一年秋猎都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这里,正是她上辈子殒命的地方,她此前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等到了这里却突然魔怔了似的害怕起来。 魏恒先去了书房一趟,一刻未作停留便来到姜樰这儿,不想远远见她像踩到蛇似的,连连后退,惊得旁边的青霜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 “皇后这是怎么了?” 姜樰胸腔里那颗心正扑通乱跳,却听得魏恒突然自身后开了腔,便陡然更加惧怕。上辈子临死前的那种绝望,她只要一想起就无法自持,更何况始作俑者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后。 她轻抚胸口,顺了顺呼吸,强迫自己快些忘掉,眼底的慌乱却一时抹不去:“只是踩空了脚……吓了一跳。” 魏恒疾步上前,看她满脸可怜劲儿,欲打趣几句却忽然感觉出不对劲——这个宫殿……不正是上辈子她伤重不治的地方么。 怪他满足于这些日子以来的愉悦之中,一切看似美好,但有些事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是抹杀不掉的。 但凡想起,便叫他心头难安,掏心挖肺般难受。 当年她辞世以后,时常入梦,总是静静站在远处望着他,叹上一口气流下两行泪,什么也不说,然后转身离去。不管他怎么挽留,她从未回头。 也许,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她对自己的失望吧。 这间宫殿不吉利,要想安心就只有远离它,离得越远越好。 “去朕那里。” “那……”姜樰怔怔,有些不解,何以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要走。夜都已深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昭仪那边听说床褥硬了些,她舟车劳顿身子受不了。让她住进来,这几日皇后就与朕吃住同行,想来皇后也不会嫌朕碍眼吧。” 原来是为了照顾贺子芝呀,姜樰顿时明了。左右这个宫殿她是不想住的,给贺子芝也无妨,正好解了她的心结。 她实在不必太计较。 两人各有打算,眼见夜已深了,便皆未打算进到殿里瞧上一眼,匆匆忙忙回了主殿歇息。 青霜与白芍一路嘻嘻笑笑,捂着嘴跟在后头咬耳朵,直到被一向沉稳严肃的冯唐瞪了两眼才消停下来。 也不怪她们开心,夫妻同住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到了皇家,那就得另当别论。大周朝开国以来,还从没有过哪个妃嫔搬去和皇帝同住,就连历任皇后也没这份儿殊荣。 这是宫闱之中不成文的规矩。而今见皇帝为了自家娘娘破例,哪还管贺子芝是不是鸠占鹊巢,只一味高兴就是。 是夜两人都累了,未再折腾,沐浴过后便双双就寝。 姜樰倒是很快睡着了,呼吸均匀细微,睡得似乎很香呢。魏恒看着她酣睡的容颜总也看不够,虽也困了却迟迟未能入眠。 经了方才那事儿,他不由的害怕再次醒来时,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梦。他的身边没有了她,充斥着权谋富贵,羁绊一生,再也找不到一颗真心。 都道帝王无情,身为一个帝王,他何尝不想有情。隔世之后他终于彻悟,真心难觅,所以此生再艰难也非要守住她。 他在怀中人儿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感慨良多,看她睡得香甜,只觉得以后的每一日每一刻都有她在身边,便足够了。 不知过来多久,当夜沉如水,虫鸣渐稀,魏恒才抱着她缓缓入睡。 然而,他并没能睡多久,便被一阵持续不停的低泣吵醒。 迷糊中,魏恒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在轻轻颤抖,似乎有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胸前湿漉漉的感觉并不好。 他清醒了些,摸索着轻拍她的肩,温言询问,带着初醒时慵懒的鼻音:“皇后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应。 “阿樰?” 依旧没有回应,她的颤抖与低泣并没有停止,她似乎伤心极了,极力隐忍着才不至大哭起来。 魏恒撑起身,打开灯罩,一时昏暗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晶莹透白的小脸儿上泪水一片模糊,早已将鬓角的发也打湿了,她就那样蜷缩成一小团,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姜樰梦到父亲被推上邢台,浑身血污,鞭痕遍体,属于大将军的荣光已被剥夺殆尽,已然体面全无,尊严尽失。而她站在台下,仿佛被扼住喉咙,连一句“父亲”都喊不出来。 刽子手那把断头刀在正午烈阳的照射下,发出森森寒光。父亲怒目凝视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失望,恶语斥她忘祖忘本,不知廉耻,为了一个无情冷意的男人,生生葬送姜氏一族。 她全都认了,那是她的错,是她天真地以为真心可以换得真心,却不知帝王无情亘古不变……当人头落地,她跪在漫天漫地的血泊里,恨自己妄为姜家女。 “……父亲……对不起,阿樰……错了。” 魏恒听到她的含糊不清的呢喃,一时哭笑不得,先前的紧张便散了泰半。难不成,他可爱的皇后梦到幼时做了什么错事,被父亲罚了不成。 这也值得伤心成这样?再不晃醒她,怕是她那眼泪要把床都给淹了。 姜樰迷迷糊糊被晃醒,睁眼对上的是魏恒蹙起的眉,以及算得上有几分关心的目光。那个梦太真实了,她一时还没走出,脑中晕乎乎的,只怔怔看着他。 看着她的仇人。 “梦到什么?哭成这样。” 姜樰心下发怵,清了清脑子,委实不知自己在睡梦中除了哭,还是否说过什么梦话,心虚地瞥了魏恒一眼便垂下眼帘,咬唇不语。 她有自己的心计,这些日子耐着性子和他演戏,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魏恒心道她大约还晕着,并未在意她的忐忑,只是温柔地为她理着杂乱的耳发:“不说朕也知道。” “陛、陛下知道什么?”浓重的鼻音使得她发觉自己不是哭了很久,就是梦中哭得很厉害,又觉口中有生涩感,不像说过许多梦话的感觉。 她晕晕乎乎的样子委实可怜,魏恒失笑,不忍再戏弄她:“被你父亲训斥了吧。一直嚷嚷着说错了,求你父亲原谅。” “唔……梦见惹父亲不高兴了。” “皇后是国丈的掌上明珠,国丈又岂会舍得怪你,一场梦罢了——快把眼泪擦了,乖乖睡一觉。明日秋猎,可别犯困射偏了箭。”魏恒说着便为她拭去眼泪,温言细语,用手覆住她的眼睛,“喏,天黑了,该睡觉了。” 姜樰破涕为笑,扒拉下他的手,泥鳅似的往他怀里钻去:“父亲舍不得怪臣妾,那陛下呢,舍不舍得怪臣妾?” “自然舍不得。” “不信。” “……朕一言九鼎。” “如果臣妾善妒呢?容不下别的妃嫔呢?” 这个问题听起来便有些得寸进尺,委实不是一个皇后该问的话,但姜樰偏就提起了。有道是君无戏言,魏恒一味讨好自己,必会拣好听的说,来日骑虎难下,可就怨不得她了。 他的回答,确实也如她所想。 “若当真如此,朕倒是很欣慰。”魏恒略作考虑,回答得煞是认真,并不像敷衍于她,“无欲无爱才会不妒,皇后如此,朕倒是喜欢。” 姜樰回以一个甜蜜的微笑,心底却越发佩服他做戏的本事。 男人的话从来都不值得信,况且这还是个无情冷血之人。方才自己在睡梦中不知说了些什么话,他就算听到了,眼下也能不动声色,继续说着甜言蜜语。 所以,她心头并不能安定下来,只要他不撕破脸,那便继续粉饰太平好了。 两人又嬉笑几句,姜樰渐渐止了抽泣,眼泪鼻涕糊了他一手,他也半点不曾嫌弃,倒是让她略为意外。 ☆、第13章 阴谋 夜已渐深,星月朦胧,众人初到行宫不到一个时辰,便都安排妥当,各自就寝,唯有数队禁军尚在来回巡逻。 主殿附近是着重巡遁之处,禁军严加防守,里外数层守备,即便是一只小小苍蝇也难飞进去。 翠屏躲在远处,瞧见禁军三三两两也开始悄悄打呵欠,这才蹑手蹑脚往马厩溜去。今夜自家主子有吩咐,她须得排除万难,就是豁出性命也得把它办好。 她要做的事情早已计划周详,只是皇帝突然差人来说皇后寝殿空出来了,让贺昭仪搬过去好生休养,倒让她省了许多工夫。趁着走动人多,她悄悄躲到角落里,一动不动直到人定之时才小心出来。 如此竟轻易瞒过了禁军。 马厩并不值得禁军巡逻,偶有几个看守也都半睡过去。她一路小心翼翼,连事先准备的蒙汗药也没用上。 来到马厩,可谓畅通无阻。 此时的马厩,四下寂静。 马倌陈立忙活了半个多月,别人的马匹倒是不必太费心,只是帝后妃嫔的,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几匹马性子温顺,毛色光亮,都是千里良驹。明天就要用马了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他的脑袋可就不稳当了。 眼看着连耗子都睡了,他一个人陪马说话,实在熬不过去,不知不觉就抱着柱子打起盹儿来了。 睡觉好,睡觉他就能梦到想念的那个她了。 “立哥儿!” 陈立将将开始迷糊,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继而脑中浮现起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女子。那甜甜的声音,还有那娇俏的容颜,还有那走动时摇曳的身姿……水嫩漂亮,惹得他心痒难耐。 多美的梦。 “立哥儿,快醒醒。” 陈立打了个激灵,忽然感觉这声音好似并非来自梦里,把眼一睁,正好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与他半睡半醒间梦见的竟一模一样。 他有些不敢相信,张着嘴巴,一时变结巴了:“……屏儿,怎、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翠屏含笑,轻敲了敲他的脑袋,把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话,“你最会养马,在行宫不是养马还会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好容易来行宫一趟,咱们自小情分不浅,当然要来看看你的。” 陈立大喜,豆大的眼睛里闪着亮光,高兴地语无伦次:“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给菩萨烧香烧对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一别两年,屏儿还没忘了我,大晚上的专程跑这一趟,哥哥我心里头跟喝了蜜似的,别提有多高兴。” “是么。”翠屏娇羞一笑,“还以为立哥儿已经忘了我呢。” “哪里能!屏儿是我心尖尖上的人,就是把我自己姓谁名谁忘了也不会忘了屏儿。” 翠屏羞红了脸,扭过身去不看他:“立哥儿说什么呢……” 陈立原本是个木纳的,没想到心中激动,一时口无遮拦便将心底的话都给倒了出来。但见她并未生气,反倒壮了胆子,一把抓住翠屏的手便往怀里捂,生怕再不说便没了机会,把心一横,道:“屏儿!哥哥我日夜想念你,奈何在这行宫来去不便,不然早去看你了。今儿总算盼到你来……你给哥哥句准话,就是再等个七年八年的,生生熬到你出宫,哥哥也等的……只怕……你跟着位有头有脸的娘娘,瞧不上我这养马的。” 第11节 说着,便又暗淡下目光,知道自己是癞□□想吃天鹅肉,先前的喜悦顿时消退,生出满面愁容。 翠屏知他心意,晓得这个陈立一直以来对自己心思不纯,但勉强又算得老实,也并不曾有何不轨之举,故而还愿意和他往来。 眼下他说的这些话,应是心里话不假。 “立哥儿……”翠屏欲言又止,想了想,叹了口气,“唉,我们娘娘病着,我哪有心思顾自己的事儿……我虽一样——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我无缘的。” 她虽没有明说,陈立又岂会听不明白。眼瞅着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也有着相同的心思,却碍于那贺昭仪,生生要和他断了缘分,岂能不急。 “娘娘的身子固然重要,可她身边儿不少屏儿一个婢女,我却独求屏儿一个!” 翠屏听着便落了泪:“娘娘救过我的命,我不能不顾她。她将我从匪徒手下救出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今生今世哪怕她要我的命,我也不说二话。” 两人在一个地方长大,陈立自小便爱慕着她,这份儿执念岂是轻易能够罢休的,信誓旦旦的说:“屏儿的恩人就是我陈立的恩人,昭仪娘娘要我做什么,我也绝无二话。” 若是别的男人说出此话,只能信个三分。可这陈立性子木纳,逼急了才说出来,她自然是信的。 翠屏轻拭眼泪,咬了咬嘴唇,说话的声音几不可见:“那,如何帮娘娘……我们……去屋里说吧。” —————— 目下时节未至深秋,天气凉爽倒不至萧索。奇怪的是今日太阳出奇的毒,这才清晨时分,光线便已经晃眼了。 一大早的,官员们循例候在猎场之中,只等皇帝亲临,射出第一箭,秋猎才算开始。然而等了许久,素来守时的皇帝却并未现身。 焦躁倒是不至于,但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的却是不少。 姜威早已等得不耐烦,鼻中一声闷哼,翻身跨上骏马,顺手操起弓箭便拉了个满月,对着苍穹射出了霸道蛮横的一箭。 一箭双雕。 猎场霎时哑然无声,在场诸位无一不被那一对不偏不倚,落在人群正中的大雁惊得目瞪口呆。 “哈哈哈——”姜威仰天大笑,一张刚毅的脸上彰显着唯我独尊的霸气。笑罢,独对着不远处的雍王略一颔首。 雍王嘴角微勾,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样子却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他身为王爷,目前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这个口不管怎么开,也许对他来说都没益处。 倒是御史大夫贺齐沉着脸,在谁也不敢出头之际,稳步上前,昂首挺胸对着马上的姜威数起罪来。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大将军驰骋沙场多年,惯搭弓射箭。但贺某身为御史,监察百官,不得不提醒大将军一句,此处乃南山猎场,而非战场。猎场之中,陛下尚未拉弓射箭,谁也不得开弓,这是我大周太|祖时便定下的规矩!” 一旦僭越,比不轻饶。 这后半句话,贺齐并没有说出来。 此话掷地有声,可姜威面对着贺齐的问罪,却只是骑在马上淡淡然看着他,嘴角斜起笑意,竟似懒得表态。 贺齐意欲再说下去,却听太尉薄方源抢了话。 “贺大人言重了,大将军不过是射下飞过猎场上空的两只大雁而已,并未射向猎场中的走兽,自然算不得坏了规矩。” “太尉休要强词夺理,猎场中开弓便是对陛下不敬。难道太尉连这点祖宗规矩都忘了不成?” 薄方源笑了,十分不屑:“贺大人秉承中庸二字,素来不招惹事端,为何今日非要论出个理?难道是因为贺昭仪格外受宠些,便忘乎所以了?” “哈哈哈——”话音刚落,姜威突然一阵狂笑,驱马停在贺齐面前,俯下身笑言道,“暂不论后宫之中到底谁受宠一些,贺大人且看陛下来了之后是否会龙颜大怒,如何?” 那二十出头的年轻皇帝,在他大将军面前,可谓是言听计从。别说责罚,连句重话也不敢说。贺齐还以为自己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能扳倒他姜威不成。 的确,敬宗时曾有过抢先皇帝射箭,而被以谋反罪论处的。然而这件事放到他姜威身上,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贺齐知道他素来狂妄,故而轻易不会直接招惹,但自己身为御史,如果这件事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帝一旦将此事记在心中,将来受罚的就可能是他了。 倒不如简单说几句,回头向姜威低个头,示个弱便是。 “大将军言重了。陛下会不会责罚将军,那是陛下的决断。贺某尊的是太|祖的规矩,规矩一日未废,贺某便当遵从,此乃职责所在。” “贺大人一番话,倒是说得本将军无地自容呐,哈哈——”姜威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把那马鞭一指,施施然道,“喏,陛下来了。” 经姜威一提醒,诸位才发觉远处皇帝已经驾临,正往这处,来,便忙不迭地纷纷跪拜相迎。整个猎场之中,只姜威一人得了殊荣,可以不跪,只是下了马背,对着魏恒简单拱手躬身算是见礼。 魏恒昨夜未能睡好,今早皇后偏又抱着他的胳膊睡懒觉,怎么也不肯撒手,这才误了时候。来的路上线人已经传来密报——姜威开弓射雁,后被贺齐指责,两人有些口舌之争,连太尉也卷入其中。 这件事,果然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发生了。 他停在两只死雁面前,躬身捡起,细瞅了两眼,脸上丝毫不见不悦:“众卿平身吧——一箭双雕,且皆穿透头骨,这一看就是大将军的箭法,实在是高!” 贺齐立在一旁,低埋着头,并没有提及方才之争的意思。他心里清楚,自己主动说了,那就更得罪姜威,反正姜威他自己会提起的。 正如他所想,姜威素来半步不让,这次也不例外。 “臣的箭法固然是好,但方才贺大人说臣乱了规矩,不该先陛下在猎场中开弓射箭。所以,臣恐怕得主动请罪了,还请陛下责罚。”姜威说罢,作势便要跪下去。 魏恒却只是轻有一笑,虚抬了抬手,阻了下来。 “两只鸟罢了,大将军何必如此。贺大人身为御史,多说两句也是职责所在,大将军就别放在心上了。” 魏恒左右都不想得罪,两句话便将此事糊弄过去。只是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再过一个月,部署完毕,便是收网之际。 再忍一忍,待到姜威暗桩羽翼被裁,他还拿什么在自己面前较劲。 ☆、第14章 暗箭 魏恒的箭法是先帝亲自教的,其实并不比姜威逊色,第一箭便猎了头黑豹。羽箭是从黑豹左眼穿入头骨的,箭法精准,黑豹皮完好无损。 在场之人无一不称赞皇帝好箭法。 “不如大将军再猎只白狐,与这黑豹皮缀在一起制成件小披风,天气凉了,送给皇后正合适。至于何处有白狐,山上应该有的,朕命人搜查全山便是。” 姜威却是眉峰微挑,笑道:“陛下有心了,阿樰必会喜欢。只不过,黑色太重,臣以为全部用白狐皮应会更好看。” 那白狐本就稀少,整个南山要寻出一只来也是困难,姜威狮子大开口说什么全要白狐皮,这不是明摆着不给皇帝面子么。 况且,皇帝猎到黑豹,头一句话不是说什么天运吉兆,而是说用它给皇后做件小披风,给了他姜家莫大面子。 在场诸位心里头都明白,姜威这是得寸进尺。 然而魏恒毕竟经了上一世,遇事冷静沉稳,早已不将姜威的挑衅听进心里去。姜威的话其实也不假,那纯白的狐皮披风,确实好看。 配得上他的皇后。 他正欲应了这无理的提议,却听一声急报声突然从后方传来,打断了在场众人的低声议论。只见那声音传来处有人快马加鞭狂奔而来,其后卷起滚滚沙尘。 仅看那架势,便知是什么刻不容缓之事。 “报——”来人慌乱之中扑下马来,跪地时险些磕破了下巴,“报、报……皇后娘娘的马突然受惊,撞破围栏,连人带马奔入深山之中!属下等实在拦不住,只好前来禀报陛下,请陛下派人搜救!” 一语惊动全场。 “混账!”魏恒不及听罢,心中已是大惊,再听到“搜救”二字,顿时怒火中烧且又慌了心神,问,“发生多久了?” “约半柱香了。” 半柱香,此时才来报?!不怪龙颜大怒。 魏恒震怒之下,正欲吩咐全山搜寻,却听姜威把马鞭狠狠抽在地上,抽出一条深痕,抢先喝道:“混账东西,皇后今日哪怕掉了一根儿头发,本将军取了你的狗头!” 言罢,已无暇再责问谁人,吩咐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去寻人的姜平:“你我速速亲自去寻,务必在日落前找到阿樰,片刻不能耽搁!” 南山猎场野兽众多,更别提在深山之中。 秋猎之行,为给随行女眷解闷,特意在围场平地中用木栏杆圈了个七八亩的小猎场,里头放养着一些性子温顺的动物。 女眷们可在其中一展骑射功夫,也不会遭遇什么危险。 谁知,皇后今日领着众女眷进了小猎场,马匹莫名受惊,连木栏杆也撞破了。女眷们吓得尖叫连连,却没一个敢追上去。亲卫倒是去追了,可要追上一匹疯了似的,在密林中穿梭的良驹,谈何容易! 魏恒岂会不知其中阴谋,他这位皇后,上辈子从头到尾都在遭遇算计,这辈子也没能幸免。那马岂是说疯就疯的,栏杆又是说断就断的么? 姜威父子调不动禁军,只得领着各自的心腹数十人进山去了。他后人一步,并非不急,而是阵脚不能乱,全盘需得安排妥当。 “传朕口谕,东西北三方禁军入山搜查皇后下落,南军留下严守行宫,但有形迹可疑人等,全部收押。所有太医在行宫待命,哪儿也不准去。” 冯唐一一记下,抬眼见皇帝驱马疾驰而去,当即吓得不轻,追在后面大呼:“陛下使不得,深山野兽太多,陛下不能去啊!” 亲卫及诸位大臣见此,纷纷扬鞭策马跟在皇帝身后,哪还管得了冯唐喊的是什么。眨眼之间,原本还聚在一处的人群尽数绝尘而去,留下捶胸顿足,满面焦躁的冯唐一人而已。 魏恒骑的是千里良驹,深山有多危险他不是不知道,但一想到姜樰可能遭遇不测便再也管不了其他,催马疾行,不出多久便将跟在后头的亲卫远远甩在了后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姜樰好容易稳住身形,又险些被一根树枝刮下马背,亏得她身手灵活,迅速仰在马背才躲过一劫。 骑着一匹失控的马,狂奔在密林深处,四周树木枝干迷人眼,飞速被甩在身后。阳光透不过茂密的树冠,只撒下斑斑点点的几缕光线,一切那么昏暗而令人迷惘……饶是经历过再多不容易,这回姜樰也吓得不轻。 这马颠得尤其厉害,她只要稍一分神便可能坠下马去。且不说摔下去是否能保住小命,即便保住了,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要怎么应付,如果运气好没有遇到野兽,深山老林她又要如何出去? 一切的一切,都急不可耐地企图吞噬她的性命。 她背上倒是背着弓箭,但那是为女眷特制的,小巧但不实用,对于猛兽而言并不能产生足够的伤害。如果遇上了,吓唬吓唬它还行,若说射杀,没有百步穿杨的箭法,怕是不能够。 是谁算计的她,不必多想,不是贺子芝就是魏恒。给马下药,弄坏木栏杆,以贺子芝目前的能力,应当还办不到。 所以,这也只能是魏恒要她死了。 姜樰脑中飞速闪过这几个念头。 上一世这件事未曾发生过,为何这辈子他等不及了?难道自己无意中露了什么马脚,比如昨晚说的那些梦话。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她细想,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快控制住这匹马。 勒住缰绳?不行,马匹前蹄腾空,她会被甩下马背。调转马头?也行不,这马俨然被下药以至失控,缰绳勒断了它也不回调头。 总不能任由它彻底跑进密林,到时候自己就真的完了。 毕竟活了两辈子,纵然被吓得不轻,姜樰还是很快收敛了心神,握紧缰绳沉着应对。她心知肚明,当下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跳马。 如果下马再遇到什么野兽,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眼下刚过晌午,离天黑还早,不论哪个方向,只要平安下山就行。 “马儿啊,你倒是慢点。” 那马不理她的哀求,半点不曾减下速度。 哪怕接住她的不过是一滩水,或者一堆枯叶,她都会毫不犹豫跳下马背。 不知又继续颠了多久,当身陷囹圄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约莫是半刻钟,林中光线忽然大亮,伴随着哗哗水声,姜樰终于找到机会跳马。 马匹横冲直撞破出密林,从山涧中狂奔而过,马蹄纷乱,溅起一路水花。河水不深,至多过膝,但至少能让她摔得轻一些。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没得挑。 第12节 姜樰把心一横,一脚蹬在马肚子上,反将自己踢落进河水之中。河床中多是些冲击下山的鹅卵石,没什么棱角,但实在是硌得疼。 她是左半边身体落的水,左臂正巧撞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撞上的那一下,她觉得骨头都要断了。 姜樰努力撑起身子,但左手立刻便使不上力气了。她被生生呛了两口水,才挣扎着从河水中把头抬起来。 “嘶——” 阵阵疼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感觉左手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因摔得确实猛了,腰腹及腿脚也都有些不适应。 她到底是顾不了这么多,能够活着从马背逃生已经不错了。她看了看那匹马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真是防不胜防。 她和魏恒大概是天底下最可悲的夫妻了,一面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一面谋划着如何要对方的性命。 她原本是那么的爱他,现在只想送他下地狱。 立刻! 罢了,湿透了的她打了个寒颤,决定先沿着这条河流去的方向,下山找到父亲,把命保住再和他纠缠。 姜樰重新背好箭囊和小弓,跨上岸去。枯黄的树叶踩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但在死寂一片的山林中却显得尤为刺耳。 箭囊里的箭在她落水时已经被河水冲走,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支插在箭囊之中。弓箭本就不实用,这下犹如雪上加霜。 她却是连口气都懒得再叹,拖着湿漉漉的鞋袜走了几步,仰头望了望远方。 碧天金秋时,大气而悠远,如果不是身处窘境,她倒是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毕竟如此美景并不易见。 她埋头继续走,没来由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忐忑——背后好像有什么在看着她。 回头。 正对上一双锐利的眼。 深山密林,兽中之王,正是一只壮年猛虎。 ☆、第15章 遇险 贺子芝起得很晚,皇后的床香甜软糯,躺着让人不忍离开,与她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这一切美好的东西,原本应该是她的。 瞧这屋里的陈设摆件,无一不是珍品。就连面前这面镌刻着凤舞九天的铜镜,也会将人照得更加光彩夺目,桃红水色。 凭什么姜樰可以将这些原本属于她的统统抢走,心安理得地享受,反过来还要踩她一脚。你不仁,我不义,今日之后,但愿这个女人可以永远消失在世上! “娘娘。”翠屏垂着头,轻手轻脚走进来,声音夹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贺子芝听到她来了,美眸微抬,目光却并未离开铜镜。镜子中的自己姿容绝佳,不像姜樰那般美如牡丹倾城,却多了空谷幽兰的气韵。 她瞟了眼翠屏,玉指放在额角,皱眉轻揉起来:“才刚起床,便又头晕……你们都出去——翠屏,伺候本宫去歇一歇。” 殿内的宫女儿太监们便都应声退下,只留下翠屏一个人。贺子芝却放下手指,一扫脸上阴霾,继续坐在镜前,拣选着妆奁中的耳坠。 “如何了?”她漫不经心的问。 “……都办妥了,陈立亲自下的药。” “他可曾说过什么?” “他说……”翠屏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太自在,声音听起来带着淡淡的鼻音,“他说这次是替娘娘办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万望娘娘保他周全,他日后一定继续为娘娘鞍前马后。” “他没求本宫将你许给他?” 翠屏眼圈微红,点头:“求了。” “他也配?”贺子芝讪笑,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之色,抬手将翠屏扶起,“本宫的婢女,岂能配个马倌——毒可下了?” “奴婢走时给他果脯了,他说喜欢吃酸甜的,回去便要藏起来吃,谁也不给。” 贺子芝还算满意,略点了点头,又细瞄了翠屏一眼,但见她面容憔悴,玉颈上隐约还残留着昨夜的红痕。 她收回目光,在妆奁中翻找起东西,终于看中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却是拉住翠屏的手,塞给她:“委屈你了,你只管安心跟着本宫,来日本宫自会替你安排更好的。” 翠屏闷声点头,将眼泪都憋回心里。 陈立毕竟是她自小相识的,虽然对他没有情,但一个晚上失了清白给他,更是亲手下毒杀了他,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难以迈过去的坎。 不过,这有如何。她不在乎主子会不会为她安排,她只需要完成主子的安排。如果没有主子,早就十年前,她就已经在盗匪手下失去清白和性命了。 魏恒策马扬鞭奔至小猎场,从撞破的围栏之处出发,沿着姜樰连人带马消失的方向一路狂奔,惊飞林间鸟儿无数。 林中遍地铺满枯叶,根本看不出马蹄的痕迹。他这一路,起初还能看到被撞断的枝干,之后却一个也寻不到了。 可能不知从何时起,就找错了方向。 魏恒眉间深锁不展,勒马停住,略一迟疑,取出求救的冲天弹放飞到空中。白日里弹光几乎是看不到的,只在他头顶发出一声清晰的爆裂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姜樰可以听到,如果她已经控制住了马,知道有人来寻她了,或许有办法告诉他她究竟在哪里。 魏恒在原地等了片刻,并没有等来任何讯号,也没有看到何方有烟雾升起,知道她大概并没有能够控制住马,心急之下也没了耐心等待,又无头苍蝇似的继续寻找起她的踪迹。 树林虽密,风却很大,从山顶吹下来的风阴森呼啸着,如鬼哭,如狼嚎,他尚且觉出不适,更别提一个孤身女子。 他继续催马前行,逐渐听到四处的呼喊声响起。 那是禁军进山搜寻了。 上千人在寻找,他仍觉得不够,不知姜威的人是否已经找到她了。自己就这么冲进山里,没有人进行后续的调动指挥,其实才是最不妥的吧。 在长年的压抑和隐忍之下,所练就的稳重,就这样因她而溃不成军。既然上苍给他机会再活一次,他如果还不能守住应该去守的,那么重活这一世,有何意义。 他骑着马,在林中不知走了多久。 远处传来水声,魏恒觉得略有些口渴,掂掂水囊,才发现里面的水已经饮尽了,驱马往水声传来的方向去。 他已不挑河水是否干净,随便捧了几口进嘴,再度翻身上了马,一时心中有了计较。 如果沿着这条河走,不至于走偏了方向。假设她已经摆脱了那匹马,可能会寻水喝,然后再沿着河流一直走下山…… 相对来说,这种可能性是稍大一些的。 魏恒沿着河岸,这就催马快快上山。 然而,在行了不足百步之时,河水冲下来一个东西。须臾之间,呼吸凝滞,来不及细想,他已翻下马背,扑进水中将它捞起来。 一只箭。 为女眷特制的小箭,箭尾还雕了一只凤凰,上了金漆。天底下要说谁配得上用这只箭,那就只能是皇后了。 相比欣喜,他更多的是担心——人大约就在上游某处,但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会把箭弄丢?! 然而接下来从上游漂下来的东西,才叫他心冷如冰。 那是一片白色的衣袖碎片,一大半已经被血染红,在碧波潋滟的山涧流水中,如一叶红到极致的枫叶小舟…… 面对一只猛虎,除了死,还有别的结果么? 姜樰转身的那一瞬,正对上猛虎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箭囊,却一时忘了左手已经动弹不得…… 拉弓射箭是不可能的了,两条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然而那虎只是盯着它的猎物,趴在树下暂时还没有扑过来的意思,只是那眼中精光森森逼人,让人腿软。 姜樰明白,这里是那只虎的地盘,如果她敢动,它可能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咬断她的脖子。 浑身冷汗淋淋,她吓得几乎快要站不稳。 风乍起,扑面而来的气息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姜樰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老虎旁边堆着一具骸骨,骨头上还带着新鲜的血痕,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走兽的骨头。 老虎直到现在还没有扑过来,可能是因为才刚填饱了肚子,所以懒得吃她吧。 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假设她是那只老虎,一定不会愿意某个不速之客大摇大摆地在自己的领地乱走。所以,即便那虎不饿,她还是相当危险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姜樰狠狠一咬牙,瞥了眼河水,也不管那虎会是个什么反应,转身便跑。不出意料的,背后立刻响起一声震天虎啸,老虎果然暴怒,猛追了过来。 老天保佑!她不想死在这儿。 只跑了约莫二十来步,姜樰瞅准时机,终于一头扎进水里。 河水本是不深的,只到了膝盖,但小瀑布就不同了。她落水的地方恰好是个一两丈高的瀑布,其下被水冲出深潭,摔下去倒不至摔伤。 扑通一声响,溅起水花四溢。 她其实不太会水,挥动着右臂在潭中挣扎,终于抓住半截儿只有小臂粗细的枯木。可这一通挣扎,却将她的手臂划得伤痕累累。 瀑布水帘下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怪石,最锋利处划破了她的肩,血水从破开的衣裳流出,在清水中逐渐晕开。 猛虎闻到血腥味,兽性大发,沿着河岸追至跟前,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她一声咆哮,震得枯叶飞落,震得她耳中直鸣,嗡嗡作响。 虎口近在咫尺,她闻到那血盆大口中的恶臭,还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儿。 与老虎的距离近撑死了算也只有两尺左右,她虽然在尽量后退,却仍然没能躲过虎爪的袭击。锋利的爪牙抓啃着,轻而易举在她肩膀的伤口处又划下三道口子。 虎并不怕水,她在水里躲着并非长久之计。姜樰一面用树枝抵挡攻击,一面调整方向,向河岸的另一边靠过去。 那虎越发够不着她,只能对着她露出尖牙,狂啸不止。 境况凶险,姜樰反倒浑身来了力气。左臂尽管痛得让人想哭,她还是顺着水流奋力游开了。瀑布下的水本就湍急,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已飘得远远的了。 远处那只壮年猛虎见她已游远,就快出了自己的地盘,便没了兴趣追赶,只是杵在原地,用一双寒意森森的眼睛盯着她。 她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是只吃饱了的。 此刻脱离险境,她放松下心情,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痛。左臂便不说了,不知是不是摔得骨裂,一碰就生疼。两只手臂也被划得伤痕累累,再于凉水中浸泡,可就钻心的痛起来了。 最严重的便是右肩,生生被虎爪划出三道口子,可谓皮开肉绽,血水横流。 她没有力气去处理伤口,实在是累极了,抱着那根并不粗的枯木,浮浮沉沉一直往下游漂去。林中野兽随处出没,也许只有在水里才是安全的。 不知漂了多久,她开始迷糊。冰冷的水浸泡着她虚弱的身体,她感觉头疼欲裂,挪挪手指,发现十分吃力。 抬头,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她开始意识到,不能继续呆在水里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冻僵,连这块木头也没力气抱紧,最后会被活活淹死。 她得上岸稍作休息,等体温恢复了,再沿着河流下山去。 姜樰攀住一块石头,总算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在水中泡了太久,腿已经软了,还没来得及生火取暖,她便头一重,倒在地上没了知觉。 第13节 ☆、第16章 绝望 被晚霞所笼罩的河岸边,站着一个男子。他周身沐浴在金色霞彩中,逆光处面容看不真切。 他手中抓着条腹蛇,在霞光中竟显露出几分阴诡。 男子扼住毒蛇的下颚,举到眼见半是欣赏半是端详,嘴角上扬,星亮的眸子带着几分亢奋。 多漂亮的花纹。 虽说这蛇毒性不强,但要是被咬上一口,也决计熬不过两个时辰。他自诩慈悲,倒是想抓条五步蛇,给她一个痛快,可惜时不待人,也就只能让她死得痛苦些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诡谲的笑,朝河岸边已经晕厥的女人走去。 漫山遍野的禁军在寻找她,呼叫声此起彼伏。这么多人找了一个下午也未能找到,偏生让他发现了,不得不说是天意昭昭。 他在姜樰身旁蹲下,食指轻轻刮过她的脸颊,鼻中微一哼笑——可惜了这么个绝色美人,马上就要香消玉殒。 这女人身上伤痕累累,可见逃到这里已是九死一生。可叹最后竟要死在自己手里,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红颜祸水。”他低声说着,略带一丝惋惜,指腹轻轻拂过她惨白的脸,“做了鬼,别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受宠。” 男子深邃的眼睛微眯,抓起她的手腕。 姜樰目下脑中沉沉,浑身如火在烧。她感觉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她想说话,但没什么力气,强撑着睁开眼睛,只看见夜色中一只修长的手掐着一条蛇放到自己的手腕上。 她抬不起头,看不到那人是谁,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别……求你……” 回应她的是低沉的一声笑。那人什么也没说,也不理会她的祈求,把蛇头按在她的手腕上。 尖锐的毒牙刺进肌肤,姜樰感受着疼痛,心冷如冰。整整这一日,从马背逃生,从虎口脱险,从冰冷的河水里挣扎上岸……无一不拼了全力。 可没想到最终要死在这里,她却连毒害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大约是魏恒的人吧……发现自己没死,便要造出她死于蛇毒的假象。 姜樰挣扎着要站起来,手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没撑起来多少,她手腕上一软,还来不及抬头看,整个人便又跌回地上。 蛇毒进入身体,开始发作,她觉得周身麻痹,呼吸逐渐困难。 那人又是一声低笑,用脚踩在她的头上,要她安分些等死。动作倒不算粗暴,因为对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何必用上大力。 姜樰咬紧牙关!她怎么可能屈服,她还没有让魏恒血债血偿,如果就这么死了,枉费重活一世,枉费她终于看清自己的错。 内心不甘又能如何,她无能为力……她一次一次努力站起来,不管多少次,那只脚都踩在她的头顶,践踏着她的生命。 她趴在阴凉潮湿的地上,再一次感受着临死的感觉。她看见山那边最后一抹太阳消失,仅剩的一丝力气也随之消散。 黑夜将临,谁也救不了她。 姜樰合上眼,心如死灰。 —————— 皇帝亲自去深山老林找皇后的消息传来以后,禁军紧接着便开始搜查可疑人等了。所有在行宫的人员,除了出去搜寻皇后的外臣,其他全部被禁止走动。 皇帝并不认为皇后的马受惊是个意外,非要查个清楚,一时弄得人人自危,生怕和此事扯上什么关联。 贺子芝一直呆在寝宫没有出去过,包括她的侍女太监也都寸步未离。因为身体不适,她是唯一没有去马场的人,仅这一点,相对其他人来说,她都要清白些许。 禁军没有找到什么举止可疑的人,后来便开始逐个盘查。但凡昨夜至今早说不出自己行踪,又找不到证人的人,统统先抓起来。 不消半日,已收押数十人。 当查到贺子芝这里时,翠屏从容应答倒也没什么差错,只说替娘娘守夜,天亮时分肚子痛,便去了茅房不到一盏茶时,回来时娘娘已经起床了。 她的行踪有贺子芝作证,禁军也就不便多问,再一次一无所获去了别处。 “娘娘。禁军查得这么严……奴婢贱命一条倒是死不足惜,若是查到娘娘身上,奴婢怕……” 待到禁军走了,翠屏却害怕起来。昨晚她一心为主子办事没有害怕,这会儿见到这个阵仗,倒是后怕起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近日一直没什么精神的贺子芝觉得有些疲乏。她给自己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满足地品尝起这甘甜爽口,权当提神。 听到翠屏说害怕,只是一笑置之:“怕什么,你当陛下不想她死么?今日即便查出来了,料想陛下也不会动本宫。” “可是……” “可是什么?”她淡淡看了眼翠屏,“本宫帮的不仅是自己,还帮了陛下的忙。有些险棋可以走,有些则万万不可以。杀掉姜樰这个贱人,依本宫看,与其说是险棋,倒不如说是一步绝佳的好棋!” 她看向窗外,顿了顿,又接着道:“姜大将军狂妄至极,陛下心胸再是宽广,也不能容他这般步步紧逼,以下犯上。姜家女儿做了皇后,来日生下的嫡子便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如此一来,等陛下百年之后,江山岂不等同于传到姜家手中。而今本宫暂且断了姜家这条路,帮了陛下这个大忙,陛下又岂会将本宫问罪?那必是千方百计保本宫平安的。” “可是……”翠屏欲言又止,吱吱唔唔,低声道,“恕奴婢直言……娘娘提起过,陛下把娘娘召进宫,是用来牵制皇后的。可若是皇后没有,狡兔死走狗烹,陛下他……” 贺子芝听罢,揶揄一笑:“呵!姜大将军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可你别忘了,姜家乃世家大族,可不缺同宗的女儿。没了一个姜家女,还会有下一个,陛下可离不了我贺家。” 她如是说着,再度看了一眼窗外。 天已经黑了,倘若今晚没找到皇后,明天找到的可就是被咬得七零八落的尸体了。一想到这画面,她这心里头就痛快! 兴奋久了,该乏的还是要乏,尽管她很想等着看好戏,却实在架不住开始打架的眼皮。这么久过去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得的什么病,动不动就犯困没精神。 “本宫先歇会儿,外头有了什么消息一定要将本宫叫醒。” “是。”翠屏为她理好床铺,表情淡淡,心里却在暗暗叹气,也不知自家娘娘这身子何事能够好转。 贺子芝和衣躺下,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最近不仅嗜睡,而且怕冷,还没入冬她就盖了两床被子。 要不是怕人说三道四,传她身子不中用了,她倒是想把火炉子用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翠屏慌慌张张将她摇醒。 “娘娘,快醒醒!” “唔……”她脑中昏昏,迷迷糊糊睁开眼。 “娘娘,皇后找到了!” “皇后”两个字比一碗浓茶还要奏效,贺子芝当即一个激灵翻坐起来,抓住翠屏的衣襟问:“找到了?活的还是死的!” 翠屏眼中闪烁着亮光:“死的,但没找到头,兴许已经被野兽叼走了!” 死了?!贺子芝哈哈大笑起来,放开翠屏,兴奋到不能自持:“这贱人终于死了,哈哈哈——死得好!没了她,再也没有人挡我的路了!哈哈哈——” 她笑得极度狂妄,笑声在殿堂中四下回荡。也不知为何,伴随着她的笑声,明明关好门窗的屋子莫名刮起一股阴风,一排烛火被吹灭半数。 殿中霎时陷入一片昏暗。 “子芝。” 却在她狂笑不止的当口上,耳边传来一声阴森却又熟悉的声音。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死了,你很高兴么?” 她寻声转头,却只见一颗染满了污血的头颅飘在她的正前方,就在离她不足一尺的地方对着她笑。 “不是说好姐妹么?来陪我一起死吧。”头颅对她甜甜憨笑着,笑弯了眼睛,却显得阴森诡异至极。 这是姜樰,是她的头! “不!不!我不要!”贺子芝害怕地去拉翠屏,一转身,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哪里还有翠屏的身影。 “翠屏!翠屏!” 她吓得往角落里缩,缩一尺,头颅近一尺,缩一寸,头颅近一寸。姜樰的脸越来越近,脸上的血污也越来越多,表情开始变得狰狞。 “我死得好惨,我不怪你,你来陪我就好。” …… “娘娘?娘娘?”翠屏不过出去打听消息,这才没一会儿呢,回来却听她在睡梦中疯狂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定是做噩梦了!近来娘娘总是睡不踏实。她没有多想便去摇贺子芝,谁料被她迷糊中一口咬住手掌。 “娘娘!是奴婢啊!娘娘!” 贺子芝昏头昏脑转醒过来,感觉到口中有淡淡的腥味,睁开眼,对上翠屏的脸,赫然发现自己正咬着翠屏的手掌。 梦,是梦…… “娘娘,可是做了噩梦?”翠屏趁她发呆,抽回自己被咬得皮开肉绽的手,却来不及多瞧一眼,只小心翼翼地问贺子芝如何了。 贺子芝胸腔里那颗心狂跳不已,几乎要从嘴里跳了出来,她眼前还残留着姜樰那颗头颅的影像……就像是那从地狱而来的厉鬼,要将她啃噬殆尽,将她推入不复。 原本便精神萎靡,再受到这般惊吓,不止心脏狂跳,她更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周身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一般。 ……就像正在经历死亡,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娘娘?” 翠屏被吓得不轻,如果不是贺子芝终于有了反应,她就快去叫太医救命了。 “……无妨……把暖炉拿来。” “娘娘,还没有入冬,行宫没有准备炭火呢。”翠屏见她直打哆嗦,没法子,干脆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娘娘拿这个将就将就,若是觉得冷,奴婢再给娘娘加床被子。” 贺子芝渐渐回过神,慢慢平复了呼吸,紧接着却是照着自己的大腿狠狠一揪。 她既然敢杀人,就不该怕后果。世上哪儿有鬼,真要有,那些杀人为生的刽子手岂不都是短命鬼。 杀个人而已,怕什么怕。 “皇后那边可有消息了?” 翠屏见她终于好了,总算松口气:“奴婢刚才出去打听,听说陛下亲自找到的皇后娘娘。不过,娘娘放心。听说皇后被蛇咬了,被救回来时已经人事不省。” ☆、第17章 对峙 “都滚出去。这点蛇毒也清不了,朕要你们何用!” 魏恒目下正大发雷霆,越看这帮太医越不顺眼,实在担心自己气上心头,一时没能忍住,拿他们抵命,索性将太医们都轰了出去。 药已经用了,但并不清楚她究竟是被什么蛇咬的,故而只能试着用药。从现在起,如果一个时辰内她醒不过来…… 他实在不愿做多想,但“天人永隔”这个词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生怕下一刻便第二次成了真。 魏恒在床沿坐下,顺势去握她的手,刚刚触碰到便又悻悻缩回。他怕动了她的伤口,于是只得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自己是皇帝,掌握着生杀大权,可她的生与死,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第14节 发现她的时候,她躺在潮湿的地上,人事不省。红白金绣的劲装骑服已经被划得破败不堪,泥土血污混在一起,难再看出本来颜色。 一张小脸儿苍白泛青,嘴唇发乌干裂,不管他怎么叫都毫无反应。当探到她尚存的微弱鼻息时,他已不知到自己究竟是怕还是喜。 姜樰还活着,但虚弱不堪,随时可能在昏睡中停止心跳。 他抓住她的手腕,准备抱上马背速速回行宫医治,却在此时听到她喊痛,声音细小,小得差点没能听见。 他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有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牙印! 两个牙印小小的,却触目惊心,若不是被抓疼了,他根本无从得知姜樰被蛇咬了。他脑中瞬时一片空白,之后压下心惊惧怕,再不敢做耽搁,一面上马往行宫方向狂奔,一面在马上为她吸出毒血。 能够与她重新来过实属不易,没想到她又蒙受大难,他没有那份儿坚毅再去承受一次。没有她的日子,变得像一段苦旅,直到抵达终点才终于解脱。 魏恒看着她发呆,良久,连一声叹息也无,突然抬头有了吩咐。 “传禁军指挥使何全速来。” 冯唐一直候在旁边,瞅着皇帝心急如焚,他也心急如焚。皇帝看眼中的关切与焦急,他瞅得最是真切。 他只怕皇帝情到深处,伤了自个儿,原想宽慰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怕是皇帝只会觉得他聒噪,什么也听不进去。 好在皇帝主动开了金口,倒不似他想得那般心伤。 “是是是,奴才这就亲自去传。” 魏恒见他走了,终于叹出一口气。 他哪里不心伤,只是他徒然伤悲又有什么用。回想起上辈子时,自己深陷感伤,竟忽略了彻查遇刺一事。等到他自大恸中清醒,终于接受自己对她存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吩咐彻查时,线索已几被抹净。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证据捏在手里。 魏恒一次一次把手放在她的额头,感觉热度丝毫没有降下,心情一次一次凉下去。 “你快醒来,朕不想没有你。” 闭眼昏睡的人儿如果能有一丝反应,他一定会高兴得手足无措。可惜,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依旧没有睁眼的迹象。 ———————— 贺子芝拖着病体,顶着寒风跪在主殿前。 从里面走出的冯唐打她身边路过,似没有看见她,匆匆忙忙往外去了。她原想叫住他的,可叫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也就罢了。 翠屏陪她跪着,心疼起自家娘娘来。皇帝在里头一门心思陪着皇后,她求着小太监通传了两遍,却没等到传召,也不敢再求第三遍。 贺子芝却不肯死心,擦着眼泪说:“中贵人请再通传一次吧,皇后娘娘素与本宫亲如姐妹。如今把本宫拦在殿外,本宫不见娘娘安好,岂能放心的下。” 那太监却一再推辞,着实怕魏恒的一身冷气,不敢再去触那霉头:“奴才当不起娘娘一声‘中贵人’,只不过是个端茶送水的小太监而已。若是冯大总管在,倒是敢再替娘娘说一两句,奴才若是再去第三次,再扰了陛下怕是得掉脑袋了。” 那太监心里也是清楚的,从前倒是听说过这位昭仪娘娘和皇后关系不错,等两个都入了宫后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又何必顶着风险,去套这位昭仪的近乎。 “皇后娘娘眼下可好?” 那小太监将将话毕,却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贺子芝扭头循声看去,见是个青衫长袍的男子,远远而来,行走如风,剑眉紧锁不见舒展。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赶来的雍王。 那太监忙迎上去把腰一躬,顺势也拦下了雍王上台阶的脚步。 “雍王殿下,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这会儿娘娘醒与没醒,奴才不知道,不过陛下没有再传太医,想来情况还好。” 魏甫稍有迟疑,看了眼候在殿门口的那几个太医,问:“太医怎么说的?” “回雍王殿下,娘娘的康健岂是奴才这等人能够知晓的。您便是去问那几位太医,没有陛下的意思,他们也是不敢透露的。” 魏甫点了个头,倒也不再为难那小太监。退下台阶,徐徐踱步至贺子芝身旁,低头看她。 “昭仪娘娘何必跪在这里,陛下不愿旁人打扰,娘娘跪得再久也无济于事。不如,听本王一句劝,先起来再说。” 贺子芝其实身子有些吃不消,既然雍王这么说了,她不如就起来好了,没的真跪坏了自个儿的身子,那才不值当。 她脚下发软,被翠屏好生扶着才不至摔倒。抬眼瞧了眼雍王,见他依旧愁容满面,贺子芝这心里便又多了一丝不悦。 雍王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偏生爱慕姜樰。姜樰那女人究竟哪里好,占了一个皇后之位,又占了一个王爷的心,自己和她相比,如同被踩入泥里一般。 “多谢雍王殿下关心。” “不必客气。”魏甫略一颔首,手指向不远处的石桌,“娘娘若是要等,不如先去那里歇息片刻。回头要是又伤了身子,皇兄岂不两头大。” “我哪里还顾得了自个儿……”贺子芝叹了口气,又作出一副可怜样儿,却是依了魏甫的话,在那石桌旁坐了下来。 甫一坐定,便听得外头吵吵嚷嚷,似有什么人硬要闯进来。声音越闹越大,听起来那外头的守卫竟没拦住的样子。 魏甫正欲出去看看,那擅闯之人却已经撂倒数个守卫,强行进了来。他手里拎着个小太监,竟似拎了只鸡那般轻巧。 “哎哟,大将军!没有传召,外臣是不能进内宫的呀,奴才们只是按规矩办事,哎哟……哎哟……” 姜威气红了眼,哪里还管什么规矩。自个儿的女儿性命堪忧,难不成他这个做父亲的,还不能看上一眼? 这官场后宫处处暗器陷阱,女儿今日出事难保不是有人刻意暗害。他若不去揭穿阻止,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将女儿的性命葬送在这里。 “将军这是做什么?!”魏甫率先拦在姜威跟前,言行倒是不见慌乱,“将军难道不知,擅闯内宫,当以死罪论处。” 姜威被拦下脚步,见是魏甫,愈发沉下脸色。 他将那小太监随手抛开,看似没有用力,却将他扔到了几步开外的石桌上,疼得那太监哭爹喊娘,也吓得贺子芝一声尖叫。 “雍王殿下不知道本将军要做什么?”姜威这会儿收起脾气,没有暴跳如雷,沉声一句反问却更显得盛气凌人。 魏甫眉间一紧,叹气无奈道:“本王又何尝不想进去看看,将军知道,本王对……”话说一半,便又打住。 姜威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他对阿樰爱恋,至死不渝,却也只能等在外面听消息。 如果是一个月前,他便也就信了他。但女儿说雍王有问题,他便不得不重新审视雍王对他的频繁示好。 “雍王殿下就这点诚意?” “将军何意?”魏甫挑眉,并没有想到他会口无遮拦,狂妄至此,说出“诚意”这样引人遐想的词。 两人说话间,赶来的禁军已将主殿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钩戟纷纷悬停在姜威前胸后背,只要再近寸许便能将他扎成马蜂窝。 “哈哈哈——本将军浴血沙场三十载,何曾怕过区区兵刃。尔等手执兵器却面露惧色,不如先吃够了熊心豹胆再来拦本将军!” 话刚落地,他伸出右手抓住数根钩戟,微一用力便将之连人带戟推出数步开外。禁军里当差的,哪个没有百里挑一的身手,却不想被这么一震,便哀叫连连倒了一地。 姜威龙精虎猛,三十年沙场历练出的威风,只消一个眼神便足以让敌人生怯。禁军虽然人多,却都怕他,怎不被他一出手便镇住场面。 眼看再拦不住他,此时魏甫把心一横,挡在他面前,好言劝阻:“将军莫急!不如让本王去瞧瞧。” “你?雍王殿下既然怕事,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姜威投来一个轻视的眼光,一把推开他,又扫开拦路的小太监,一脚踏上台阶。 “将军此言差矣,本王岂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姜威转身看着他,从他眼中看出了坚定与决然,倒不像是被逼无奈。故而,对雍王究竟是否如姜樰所说的那样,是皇帝在他身边埋下的暗桩便又生了疑。 他倒是希望雍王能够为他所用。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台阶上,不及说完话,却听殿门吱呀一声急响,从里跑出来一个小宫女,冲着已经惊惧交加,担心脑袋不保的太医们喊起来。 “娘娘醒了!陛下传各位太医速速看诊!” ☆、第18章 查办 姜樰脑中昏昏沉沉,觉得自己醒了,却又觉得在做梦。她努力动了动眼皮子,发现眼皮像被粘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脑中是一层层的浆糊,耳听不清,口不能言,然而她非常确定魏恒就在旁边。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是活下来了。但她还记得,只要有魏恒在,她就处在危险之中。 有人要杀她!她想要快点清醒过来。姜樰努力了,却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虚弱感,在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之后,便又完全失去了意识。 她这一点点几不可见的动作,却让已经等到心如死灰的魏恒看到了希望,急忙把太医们都召了进来。 “回陛下,从脉象来看,娘娘已无大碍,只不过除了身中蛇毒外还受了许多皮外伤,故而身子虚弱,一时半会儿不能苏醒。眼下蛇毒已经控制住了,陛下可以命人熬些肉粥和汤药给娘娘服下。依微臣之见,想必最晚明天下午就能苏醒。” 几个太医诊过,得出的结论都是如此,魏恒也就让他们都下去了,只留下一个胡姓太医候诊。青霜和白芍两个丫头前一刻还哭得稀里哗啦,这会儿听说自家主子平安无事了,总算破涕为笑,一个忙着煎药,一个亲自熬粥去了。 魏恒听她俩的哭声早已是听烦了,若是唤作别的宫女,他早将之发落了出去。可到了她们头上,想想上辈子,又不得不忍下来。 至于外头都发生过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三人进不进来,都已无关紧要。 却说外头,姜威听到女儿醒了,阴沉了一晚上的面色终于和缓下来。连带着,守卫主殿的太监护卫也都松了口气。 “皇后既然醒了,将军还在担心什么,不如请先回去吧。”雍王似乎也放下心里一块石头,“擅闯内宫之事若然传了出去,将军必处在不利境地,皇兄也会因此为难。将军离开以后,此事由本王担下,日后将军也可少些麻烦。” 姜威听罢,却是揶揄一笑,并不打算领情:“今日之事就是算到本将军头上,本将军又有何惧。皇后今日若遭遇不测,恐怕就不止闯宫这么简单了。” 魏甫抛出的台阶姜威非但没有踩着下,反倒语带威胁。一时四下俱静,在场的都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这时候,还得魏甫再铺个台阶。他清了清嗓子,淡笑道:“将军言重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自然能逢凶化吉。” 姜威满意他话说得还算诚恳,一时也摸不出这雍王究竟占的那一头,索性不再多言,倒是拉着三三两两出来的太医问起里头的情况。 太医们哪个不怕他,也都据实相告,不敢有所隐瞒。 此时的贺子芝站在角落里,看见姜威的脸色从紧绷到缓和,也没有闯进去的意思,而是快步出宫去了,便知太医们已经确定皇后无碍。 她这心里头当立时血气翻涌,怒从心生。强烈的失败感扎痛了她的心,直到长长的指甲扎进掌心,才将她痛到清醒。 她怎么也想不到,安排周密详细,那女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知道,魏恒受姜家的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姜威今晚闯宫威逼,从殿里传来的消息就不会是“皇后醒了”,而应该是“皇后薨了”。 姜威走了,魏甫也无心再留,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主殿的门,皆未多瞧她一眼,留她一人在这儿傻站着。 夜已经深了,这里安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声声虫鸣还在继续,也没有哪个人去追究姜威擅自闯宫的罪行。 翠屏陪着目睹了一切,贺子芝的愤恨她可以说感同身受。 “娘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您身子总不好,在这儿站着小心又着了凉……一次不行,总还会有办法的。” 贺子芝抬头,正对上她熬红的眼,只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打道回府。其实她何尝不知道,最难受的应该是翠屏。 什么都豁出去了,却换来这么个结果,放到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她纵然有脾气,也不便摆脸色给翠屏看。于是什么也没有说,一路沉默着。 ———— 两人前脚刚走,冯唐领着何全后脚便到。 “陛下,禁军指挥使何大人到了。” 第15节 魏恒听到禀报,再一次把手放在姜樰的额头上,确定她并没有烧起来,于是命人好生照看,这才去了外间。 “说说看,都查到了些什么。”他在盘龙椅上坐下,喝了口浓茶,皱眉。 何全做了十年指挥使,查案办事雷厉风行,魏恒便不信他将那人揪不出来。不过,也许是时间匆匆,这回何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把握。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何全的双眼因疲惫而泛着少许血丝,他顿了顿,接着道,“线索中断,臣只查清了事因,却没有查到主使。” “中断?” “是,陛下请听臣详说。鉴于娘娘的马匹是莫名失控,才引发事故的,看着像是马匹中毒,所以臣先去了马厩。不想,马倌陈立却已经毒发身亡。据另一当值的马倌赵珂交代,当天早上原本应该是他和陈立一起送马到猎场的,但临行前他突然感觉肚子痛,陈立见他难受,便说可以替他找个人去送。赵珂急于去茅厕,没有多想便将名牌交给了陈立,至于他找的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魏恒颦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接着又去了猎场,从猎场那边得知,确实应该是陈立和赵珂一起来送的。至于两人长什么样,接马的人只认名牌,故而也并不清楚。” 听到此处,魏恒已将诸多可能性猜了个大概。 “依朕之见,猎场周围设有不少帐篷供女眷休息,顶替赵珂来送马的人大可利用这些帐篷,换装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而你的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是也不是。” “陛下英明。”何全点头,“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 “行宫门禁可有查到何人只进未出?” 这个查法最简单有效,何全不是没有想过,但实际情况并不如魏恒所想的那么简单。他正是在这一步上犯了难。 “陛下,行宫不比皇宫,出入盘查并不严格。毕竟都是来南山狩猎游玩的,各位大人及家眷出入十分频繁。故而,门禁只查入,不查出。嫌犯拿到赵珂的名牌,从马厩出行宫,然后易装以本来面貌进来,如果身份不存在疑问,守卫不会拦他。” 魏恒听到这里,知道这条线算是断了。何全经验比他足,办事他向来放心,既然何全都没能查出来,那这条线就可能真的查不下去。 他默了片刻,又饮了口浓茶,转而问起别的:“小猎场的木栏杆你可曾查过,为何一匹马能轻易撞开?” “臣亲自去看过了。小猎场的木栏杆坏掉,主因是年久失修。多年风吹日晒,不止破掉的那一处,还有很多地方也都松动了。不说别的,单说娘娘的马冲出去的那一块,确实没有人为损坏的痕迹。” 木栏杆坏掉,这也只能怪监管不力。在这一方面,他自己也该背上一定的责任。他继位之初便说过,不兴土木,不劳民伤财的话,下边儿的人便不敢轻易提哪儿该修了。 魏恒听得扶额,再浓的茶也解不了他此刻的头疼。经历过上一世,他隐约知道是谁干的,现在只不过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除了贺家,大概没有别人了。昨夜至行宫已经很晚,各官员及家眷都早早就寝,只有她那里迁宫,有过走动。 给马下毒的人可能就是利用了这个时间,擅自离开内宫,去马厩动起手脚。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应该与陈立相熟。 “行宫户籍登记所是否安然无事?” “倒是没事,但找遍了也没找到陈立的户籍册子。” 陈立的这条线索彻底断掉,又让他给猜对了。 早已见过贺子芝本来面目的魏恒,几乎确定就是她所为。但他烦心的是,眼下还不到点破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安抚姜家。 至少,在他收网之前,姜家不能得罪。 “明日一早,你去找大将军,把你查到的据实以告。如果他不满意结果,告诉他可参与查探,一旦找到罪魁祸首,则由他亲自处理。” 何全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禁军由皇帝直属管辖,办的事从不会让除皇帝本人外的人插手,皇帝竟然随便一句话便开了这个先例。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过于重大,那姜威又是个横行霸道的,一旦听说查不到始作俑者,指不定又会耍什么样儿的威风。 皇帝这么处理,也是出于无奈,他只好领命。 何全离开时,已经到了未时。 这一日谁也不轻松,挨到现在都是强撑。但魏恒并不觉得困,只要一看到他伤痕累累的皇后,他就难以静下心。 上一世就是在这南山行宫,她遭遇不测。没想到这一世悲剧险些重演,这南山哪里还称得上龙骨福地。 “先喝汤药吧。” “还是先喂粥吧!” “粥哪儿喂得下去,娘娘嘴都不张!” “汤哪儿饱肚子,娘娘虚弱着呢,光喂药有什么用!” 他这头正在犯愁,青霜和白芍倒是争执起来,为了个该喂汤还是该喂粥,谁也不让谁。两个丫头都是一心为了主子好,吵吵嚷嚷,魏恒听进耳朵反倒心情好了些许。 “把汤药给朕,粥一会儿能张嘴了再吃。”他在床沿坐下,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姜樰毫无知觉,在睡梦中眉头不展,也不知是因为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还是伤痛太难受了。 白芍赶紧把手里的瓷碗递上去,先前还说要先喂粥的青霜见皇帝要亲自喂药,也就不敢再争执,乖乖把粥放进食盒。 魏恒还是第一次喂人吃药,这才发现喂药只是看着简单,实则并不比他批个折子容易。姜樰昏睡着总也不张嘴,药灌进去一半,洒出来一半,到最后金蚕丝的被子被汤药打湿一片。 好容易折腾完这一碗,摸摸她的额头,感觉温度又降下去了一些,他便又安心一些。 许是被扶起来喝药,又或者碰到了她的伤口,姜樰变得不安分,迷糊中嘴里不知嘀咕起什么胡话。 “为……么。” 听到她说话,魏恒心头一激,赶忙凑近耳朵去听。屏息听了半晌,他却并没有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大概是“为什么”三个字。 她起先还气音微弱,反反复复地说“为什么”。过了一会儿竟越说越大声,咬字逐渐变得清晰,竟似在质问谁一般。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倒霉骑了匹疯马?青霜听得莫名其妙,与白芍对视一眼,都不明白。 大约又像那天晚上,做噩梦了吧。魏恒轻轻摇她的肩,试着将她摇醒。这一摇不打紧,姜樰突然睁开眼睛,眸光涣散,竟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 ☆、第19章 怀疑 大约,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准确形容魏恒此刻的震惊。 姜樰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她。他尽量说服自己,她只是受了惊吓,做了噩梦而已。然而她分明很虚弱,那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抽筋拔骨的怨气却令人胆寒,让他很难相信这只是受惊吓了。 “魏恒!” “……”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质问完这一句后手上的力道忽然轻了,本就没能掐稳他的脖子,这下干脆松手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魏恒处在震惊之中,隐隐约约听见她口中仍在念着什么。 “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这一句他听得最是清楚,不知为何背后突然冒起冷汗。 这一句实在不像是才十七岁的她说出的,而像是上一世,入宫七年,在经历过绝望与死心之后的她发自内心的话。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冯唐吓得险些去扯皇后的手,青霜与白芍则已经吓傻在原地。 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让她问出这句话,联想起昨夜她也是做噩梦,魏恒越发觉得这处行宫有问题。 皇后本来好好的,为何到了这里就接连做噩梦。还是说,上辈子的怨气残留在这里,侵蚀了她的内心? 不对,这解释不通。一切都重来了,哪里会有什么怨气,自己又何时杀过她。他觉得自己简直慌到了极致,连这都想得出来。 他宁愿相信只是一场过分可怕的梦。 白芍被吓得够呛,看到皇帝愣神,一时慌张起来。姜樰那样掐皇帝的脖子,虽然连红印儿都没掐出来,但这种举动也够得上弑君的了。 “娘娘只是做噩梦了,求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娘娘!”她砰然跪地,一边说着,一边拉青霜也跪下。 青霜这丫头适才只顾着担心自家主子去了,待回过味来,才想起那可是大罪,战战兢兢地跟着求情。 魏恒岂会有怪罪的意思,他心底唯有数不尽的疑虑。 “皇后从前是否时常梦靥?” 青霜答:“并不曾……陛下一直宿在崇光殿,想必也知道娘娘没做过什么噩梦。这一次,肯定是受到了惊吓才至如此的。” 白芍也跟着解释:“娘娘自小就不爱做梦,噩梦更是少之又少。” 两个丫头都这么回答,魏恒便又觉得是这行宫的问题。从姜樰在皇后宫前的踟蹰,到昨夜噩梦,再到今天梦靥,和在宫内时实在太不一样了。 下次秋猎,再也不能带她来了。 “把你们的担心收起来,一点小事,朕岂会怪罪皇后。” 魏恒忍不住设想,假如在上一世,姜樰这样问他,为什么真心换不来真心,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她的真心其实已经换到了他的,可叹可惜可悲,他却被困在权位争夺的泥潭中,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到,又谈何告诉她。 ———— 贺子芝整晚睡不着觉,倒不是怕查到自己头上,不说魏恒帮不帮她,只要有父亲在,保管她会没事。她愁的是姜樰没死,反倒让姜威又狂妄几分,她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不出意外,魏恒这边为了安抚姜家,会加倍独宠姜樰。而她,只能空顶着昭仪的位分,形同被打入冷宫。纵使魏恒有心拿她与姜樰争宠,也是有心无力。 贺家如果不能起到制衡姜家的作用,皇帝迟早弃之,另择他用。自己的身子为何如此不中用。 分明很困,但她在床上一直躺到近晌午也没能入睡歇息片刻,直到姜威领着禁军来这里查人,她才不得不起床梳洗。 姜威倒还算给她脸面,许她先梳洗打扮,吃点东西垫垫底,才开始叫问话。 她想到了魏恒未必会深究,也想到了父亲会替她摆平,又怎么会没想到会由姜威亲自查案呢。查不出究竟何人所为,为了安抚姜家,魏恒势必会这么做。 她早猜到了。 而素来与父亲做对的姜威会先查她,这一点,她同样也猜到了。该如何应对,她胸中已有对策。 “世伯来本宫这里,想要问些什么?” 珠帘轻摇摆荡,将两人隔开。姜威微一挑眉,挑了块看着顺眼的点心放进嘴里,又饮了一大口茶,才回了她的话。 却只说了三个字。 “问良心。” 贺子芝一怔,问:“……世伯何出此言?” 姜威先是一笑,捋了捋短須,才徐徐称赞她道:“到了这个时候还稳得住,你果然是贺齐的女儿,谁要是小看了你,那可是要倒大霉的。阿樰她性子直,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论起手段,当不及你万分之一。” 听着语气竟像是玩笑话。 贺子芝感觉脊背微僵,语气淡淡,口中仍是那句话:“……世伯……本宫不懂您在说什么?” 姜威早就领教透了贺齐的圆滑与背后的手段,对于贺齐的女儿,他向来都不认为是简单的。知道前夜贺子芝迁过宫,几乎不用想,他就已猜到是谁动的手。 只是贺家人手段阴招玩儿得好,他素来不是对手。若是当真去查,不一定能查出来,反倒可能让自己被套进其中,没了心思打理别的事。如此一来,恐怕得不偿失,他又怎么会入这个圈套呢。 第16节 “嘴上不懂没关系,心里懂就是了。”姜威看起来像个和蔼的长辈,没有一句重话,他眯眼饮了口清茶,徐徐丢出一句话,“世伯留着你,就当给阿樰练练手。” 这一句看似不痛不痒的话,听进贺子芝的耳朵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姜威这么做,等同把她剖开了展示,明确告诉她,他知道是她干的,却不准备动她。 这让她费尽心思准备好的托词全都没了用,反倒被动地成了别人的工具。这个时候,如果再说“不懂”二字,未免显得矫情。 “世伯这样说,本宫大概是懂了,可真是觉得冤枉。” “世伯也没有苛责你,说是冤枉,你可有半点损失?” 那倒没有。她只是没有想到,素来直来直往,横行霸道的姜威会突然出个软刀子,令她一时招架不住。 然而对于姜威来说,这次放过贺子芝,并不是完全屈服于贺家的阴招。因为,他还有别的考虑。 第一,证据不足,如何定罪;第二,他宁愿去招惹小皇帝,也不愿直接与贺齐做对;第三,阿樰那孩子,不吃点苦头,如何能够坚定助他夺权的决心。而今皇帝对女儿可谓宠到极致,她可千万别沉浸在皇帝编织的美梦里,忘了正事。 今天放过贺子芝,他一点不亏。 ———————— 姜威从贺子芝处出来,跟何全交代了两句,行宫便解了禁。 此行秋猎,原该是一片欢腾的氛围。但皇后还昏睡着,谁又敢这个时候去作乐。尽管已经解禁,但也都好生呆在各自房中,吟诗作画,下下棋罢了。 魏恒一夜未眠,陪在姜樰床前直到天亮也未合过眼。期间喂了她半碗粥,她安静睡着,没再噩梦。 “陛下,娘娘该喝药了。” 白芍又端了药来,眼见姜樰还不醒来,神色又变得急躁。青霜是也急得很,眼下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太医说的最晚下午能醒,这都巳时末了。 魏恒什么也没说,只是扶她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十分有耐心。他看得出姜樰的脸色已经比昨晚好多了,喝药也乖,醒来应该是早晚的事。 又一勺药凑到她嘴边,还有小半碗便喂完了。这个时候,她却迷糊着把头偏开,不肯张嘴。 魏恒以为她醒了,匆忙把碗放下,叫起她的名字。 “阿樰?” “……” “阿樰?” 两声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看来她还不清醒。两个丫头凑进来瞅了半晌,没见主子醒来,便又泄了气。 魏恒叹了口气,重新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子放在嘴边吹凉了再喂她喝。没想到她又把头偏开,迷迷糊糊叫出了一个名字。 “白芍……” “哈?”白芍突然听到姜樰叫她,赶紧凑上前去听吩咐,却见她眯着眼睛,根本就没有清醒。 “娘娘?” “……陈嬷嬷验过没有……” 白芍脑中一片空白,扫了眼魏恒手中的碗,舌头都快缕不清了:“验、验过了。” 简单的两句对话过后,当魏恒再度把勺子送到姜樰嘴边时,她竟乖乖咽了下去,把剩下的都喝干净了。 “陈嬷嬷可是皇后单独弄进宫的那个?” 魏恒放下碗,为她盖好被子,在白芍以为混过去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是。” “皇后所说的‘验’,是验什么?” 验什么,这哪能说。白芍咬着唇,脑中飞转,思考着该如何应答,总不能说皇后是在防范谁人要给她下毒吧。 那把皇帝当什么了。 魏恒重重拍在桌上,哐当一声,险些将那白玉碗震落下来摔个粉碎。他平素在崇光殿和蔼惯了,对这两个丫头和颜悦色,倏地发起怒来着实令人胆寒。 来自帝王的震怒,吓得白芍心尖发颤。青霜知道出事儿了,想胡诌两句先蒙混过去,却被白芍拽住拦下,没机会说话。 “回陛下,有些草药娘娘吃了会起疹子,所以但凡汤药都会先给陈嬷嬷验看,确认可以喝了才入口。” “是吗?为何朕从未听说过?” “陛下,其实起疹子只是娘娘幼时的事儿了,这些年已经趋于好转,便不曾有人听说过。只不过,娘娘习惯了让陈嬷嬷先验验罢了。” 魏恒无心再问下去,他的双眼布满血丝,起身,对两个丫头说:“朕去小憩片刻,皇后有什么情况,立即告诉朕。” 青霜和白芍也不知他信与不信,忐忐忑忑地伺候他在外间的躺椅睡下。 其实,魏恒虽然累了,却一点也不想睡。这短短不倒十个时辰里发生的事,让他满脑子都是疑问和挫败感。 梦靥也就罢了,喝药需先验又是怎么回事。 她究竟在防着谁,防他吗?难道他对她不遗余力地呵护,在她眼里都是做戏,表面如胶似漆,私底下却像防怪物一样防他么。 他发现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她,到现在也不懂。 上辈子自己的确暗害过她,包括避子汤也送过,她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喝了。而现在,他分明把一颗最真的心摆在她眼前,她反倒防范起来。 ☆、第20章 疑云 姜樰醒来时,刚过晌午。她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像是骨头都化了,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密林之中,有人拿蛇咬她,踩着她的头不让她起来。她记得自己在绝望中失去意识,恨不得变成厉鬼找魏恒与贺子芝索命。 而现在,除了没什么力气,身上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外,呼吸倒是顺畅的,也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 “我……在哪儿?” 青霜和白芍都坐在床边打瞌睡,乍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跟喝了鸡血似的,一个激灵差点儿跳起来。 “哎哟,我的娘娘呀,您总算醒了!”青霜这一嗓子嚎起来,要不是白芍赶紧捂住她的嘴,指不定已经把外头的魏恒吵醒了。 “娘娘您在宫里呢。” 在宫里?她竟然没有死? “宫里?” “是呢,娘娘被救回来,发了一个晚上的烧呢。” 醒了一会儿,感觉手脚终于能动。姜樰摸摸自己的额头,对于劫后余生,长长舒了口气,尚有些不敢相信。 “我是怎么被救的?” 经这一问一答,白芍明白她这回是真醒了,赶紧趁着魏恒不在,把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娘娘什么也别问,听奴婢说完,陛下就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来了。”白芍说罢,示意青霜去门口盯着,这才压低声音接着往下说。 “是陛下找到娘娘的。为了救娘娘,陛下发了雷霆大火,差点砍了几个太医的脑袋。娘娘昏迷期间有过梦靥,掐着陛下的脖子问陛下为什么杀您。后来,陛下喂您汤药的时候,您昏昏沉沉,又问陈嬷嬷验过药没有,奴婢说验过了您才喝的。奴婢觉得,这两件事陛下恐怕记进心里了,所以还是先告诉娘娘一声。” 白芍说得匆忙,省去了姜威闯宫以及雍王和贺子芝都来过的事,只捡重要的说了,就怕一会儿魏恒进来突然问起,姜樰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姜樰听得脑中一震,感觉脑仁儿都疼了。什么叫她掐着魏恒的脖子问他为何杀她?还有验药,怎么……她在昏睡中究竟还说了别的没有?! 还有一个让她想不明白的事——魏恒竟然会救她。 她死了,他不是应该乐见其成的么。 刚才白芍所说的那两件事,她该如何解释? “快快!”青霜刚凑到珠帘边儿上便一路小碎步跑回来,咋咋呼呼的,压着嗓子说,“陛下醒了,好像听到动静过来了!” 魏恒在外头睡得很浅,可以说根本就没有睡着。他隐隐约约听到里头有说话声,想着自己已经躺了快约半个时辰,便索性掀开薄被往内室走去。 “皇后醒了?” 撩开珠帘,透过朦朦胧胧的屏风,他看见姜樰似乎是半坐在床上。 白芍这个时候倒是迎出来了,怯怯地说:“娘娘刚醒,奴婢一时高兴,便忘了告诉陛下……” “知道了。”他也无意责怪她,在床沿坐下,握住姜樰的手,把额头贴上她的,“……嗯,看样子是真的醒了。” “陛下……”姜樰将将醒来,又听了白芍叽里呱啦说一通,这会儿脑子还不太清醒,一时竟被他眼中柔光摄了魂儿似的,心顿时静下,再想不了别的。 “别说话,先把粥喝了。你睡了这么久,想必嗓子干着,先润润。” 粥是青霜一早就放在食盒里的,掺了热水在隔层,还是温的呢。这会儿听见要喝粥了,青霜赶紧端来,顺手给了魏恒。 魏恒已喂了她两三回,这次再喂她喝粥已经算得上娴熟,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才送到她嘴边。 “来,张嘴。” 清粥吃进口中下了肚,人渐渐有了力气,先前那股虚劲儿也逐渐退散了。姜樰看着魏恒,心中一个疑问越放越大——他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碍于父亲的权势? 如果是,当初又何必费那么大劲算计她。自己中的是蛇毒,只要再拖一时半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所以,他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她看着他,见他眼中泛着细小的血丝,青黑色的胡渣隐隐冒出头,脸色并不好,看起来颇为憔悴。 但他的眼睛却煞是有神,认真地喂着自己吃粥。 “陛下……” “嗯?”魏恒扶她坐着,轻轻握住她破了几处皮的手,“怎么哭了?痛吗?” 姜樰也不知自己在哭什么,她很难过,或许悲伤于自己朝不保夕,或许庆幸于自己死里逃生,又或许失落于前世今生都面对的是这样让她看不明白的魏恒。 他的柔情温存,真实得让人挑不出破绽,险些令她软了心肠。 “痛。” 她受了多少外伤,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两只臂膀伤得最厉害。她漂在河水中,冰冷的水像针似的扎进肌肤,痛到最后她渐渐麻木,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怕,以至险些在水里睡着。 魏恒在她额头落下轻柔的一吻,他娇滴滴的皇后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如同在他心上剜下一道口子。 他恨不得所有的伤都是自己来受。 昨夜为她上药,两个丫头看着那原本细腻白皙的肌肤,布满大片红痕与裂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的一双手拉弓射箭从无虚发,握笔从容稳重不浮,可只是简单上个药,却忍不住颤抖。 他想要保护的人,徘徊在生死边缘,浑身伤痕累累,他怎能镇定如常。 “没有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熬过几天就好了。朕已经命太医调配新药,尽量不要刺激你的伤口,也不会留疤。有朕在,会没事的。” 第17节 他轻柔的为她拭去眼泪,避开她脸颊的划痕,蜻蜓点水似的在她唇上浅浅一啄。 “疼……我的脸……”姜樰感觉到眼泪流过的地方一股刺痛。 “放心,只是小小的划痕,过几天就好了。我们阿樰天生丽质,就是真留下了也是极美的,朕觉得怎样都好看。” 他的温言安慰让初醒糊涂的她忽然间有了错觉。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良人,如果他的心是真的,如果他当真费尽全力救自己……那该多好。她盼了一辈子,没有盼到她想要的,却在这一世仿佛看到真心。 但,那也只是仿佛。 不管魏恒对她多好,她都不会忘记,他的帝王无情,以及,她上辈子究竟死在谁的手里。 他这么一安慰,姜樰反倒哭得更厉害了,拽着他的手埋头直哭,哭得他不知所措。她本就嗓子沙哑,哭声愈显凄凄,声声令人肝肠寸断。 两个丫头听她哭得如此难过,一时也心生悲伤,眼泪又流了一脸。自家主子从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种罪,她们连想都不敢想。 “朕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朕也耽惊受怕了一个晚上。阿樰,朕怕失去你,只怕一不留神你便弃朕而去,片刻也不愿离开你的身边。” 魏恒润了眼睛,姜樰醒来,劫后余生的那个仿佛是他。 “朕知道你冰雪聪明,懂得是有人要害你。你害怕是吗?朕已经把彻查凶手之事交给你父亲亲自去办,阿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让父亲彻查,就不怕被查出其中蹊跷么?姜樰心中疑云渐浓,难道不是他自己动的手吗? 再联想到他尽心救自己,一时又对是否是他害命于自己不能确定。不是他难道还能是贺子芝么。如果是贺子芝,那贺齐兴许也参与了,魏恒就不怕父亲查出来? 她渐渐止了哭泣,靠在魏恒怀中脑子里一团乱麻。 除了这个问题以外,在林子里拿蛇咬她的究竟又是谁。魏恒的人,还是贺家的人? “饿了吗,只喝了一碗粥,还想不想吃些东西?” 他这么一说,姜樰还真觉得肚子空落落的,一碗粥根本填不饱,便点点头,说要吃红枣炖藕,还要一碟清甜可口的茶香小酥,别的暂时不想吃。 “好好好,知道你爱吃这些。” 魏恒这就传话下去,命人送饭菜过来。姜樰窝在他怀里等吃的,又是撒娇又是呼痛,魏恒照单全收。 先前白芍提醒她的那两件事,魏恒倒是没有问,不知是根本没往心里去,还是被她折腾得没机会问。 厨房的速度倒是快,没一会儿工夫就把红枣炖藕送来了,想必知道她的口味早已备下了。至于茶香小酥,厨子两手一摊,说从来没做过,只好用清香的莲子酥替代。 怪她一时忘了,那茶香小酥是上辈子她自己做的,因它好吃,久而久之宫里便都好这一口,不管是妃嫔还是御厨,都学了她的手艺去。 这会儿厨子哪里会做,她也就只好将就着吃了。 魏恒心中却是诧异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陪她吃了半碗藕才回味过来,那什么茶香小酥分明是上辈子后几年宫里才出现的,怎地这会儿听她说起。 默了一瞬,转而又想起那茶香酥本就出自她的手,兴许是早就会的手艺吧。 ☆、第21章 斗心 姜樰在床上躺了两天。 说来也快,太医们配的药抹在外伤上,也就这点时日,竟催得伤痕都结了痂,只余下肩膀两处伤得深的还偶尔渗血。 这日午后的天儿看着不错,她实在闷得慌,趁着魏恒不在,偷偷跑出去透透气。 深秋了,南山的枫叶红了,如艳色的烈火一直蔓延到天边。姜樰脚踩着半黄半绿还算茂密的草地,呼吸着从深林湖泊吹来的清风,沐浴着温暖和煦的阳光…… 她感受着的这一切,证明她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魏恒今天没有陪她。她出了这样的事,秋猎算是毁了一半,官员们没一个敢拉弓狩猎,全都窝在房间里不敢作乐。 秋猎并不是简单猎几个禽兽而已,君与臣应当借此时机更贴近才是。 魏恒自然得有所行动,不可避免地一大早便领着他们进山狩猎去了。她落得清静,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主殿有前后两院,她选择去了后院。 院中花草萎靡,只有一颗两人合抱的树还残留着泰半黄叶。树下有一个石桌,配两把石凳子,如果是在夏天,这里树荫宽广会是不错的乘凉处。 她选了个能被阳光照到的石凳坐下,宫女随即放好果盘茶点,便都退下只留她和白芍两个人在这里清静。 “你也下去吧。” “娘娘?” “不用担心本宫,本宫想一个人静静。你若不放心,去回廊那里守着也行。” 白芍“哦”了一声,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去回廊等着了。姜樰一个人留在这里,坐在树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有些许怅然。 这个地方,是上辈子魏恒遇刺,她挡剑的地方。魏恒就坐在她现在坐的位置上,与她说着想把她兄长姜平调往西北军,抵御齐北,给他机会建立军功,来日好重振姜家的事。 她还来不及细想他究竟是觉得对姜家的打击足够了,还是要斩草除根,要让她兄长不明不白地死在西北的时候,刺客那一剑突然刺来。 她想也没想就挡上去了。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真是傻。 魏恒和贺子芝看到她的傻,不知有多高兴。 想到贺子芝,姜樰又回想起白芍今早递的话——父亲那边几乎可以确定是贺子芝在她的马身上动手脚,但苦于贺家父女没有留下罪证,目前也还没有到与贺家撕破脸的时候,只能先按下此事,只叫她莫再把贺子芝当姐妹,需得时刻提防。 姜樰没那么天真,父亲的话她只信了一半。眼下确实还没有到动贺家的时候,但胆小怕事藏着掖着并不是父亲一贯的风格,哪怕没有证据他也应该造出证据,想方设法不让贺家好过才对。 父亲连魏恒这个皇帝都敢威胁,哪里会怕什么“撕破脸”。 唯一的解释便是为了她。 父亲定是怕她沉浸在新婚燕尔的幸福之中,只想着和魏恒好,却忘了他们的大事,故而特意留下贺子芝这个祸害时刻提醒她。 姜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兀自发笑。不管是上一世的夺命之仇,还是这一次的死里逃生,她都记在心里,怎么会被虚假的幸福蒙蔽了双眼呢。 父亲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早已不是从前的女儿。不需要他教,也不需要他提醒,她会记得很清楚,自己是姜家的女儿,这一生要为姜家卖命。 更要为自己上辈子的惨死,讨一个说法。只是,这一次事件,魏恒怕是无辜被她怀疑了。 “娘娘。” 白芍却是去而复返,将她从回忆中猛然拉回现实。 “贺昭仪已经找来第四次了,她听说娘娘已经下床能走了,便不肯回去,非要见到娘娘才肯走。” 姜樰扶额,想好好的一个人静静,委实不想见她:“她人在何处?” “就等在回廊处,奴婢劝了好些时候,她非要见娘娘。奴婢看她病着,憔悴不堪的样子,没办法……兴许她想解释什么吧。” “你不必同情她,她惯来用这样的伎俩骗人。你不是不知道她这次差点害死本宫,怎的还向着她。” “不,不,奴婢只是觉得兴许这里头有误会。奴婢毕竟跟着娘娘这么些年,见多了贺昭仪的为人,想来她也……” 要不是知道白芍从始至终都向着自己,连命也是为自己丢的,姜樰真想弃了这样一个心软得跟面团儿似的丫鬟。 再不点醒她,只怕她识不穿贺氏的真面目,以后跟着自己心里总不能踏实。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青霜那丫头都看清了,你比她聪明,还拎不清么。你若是还不明白,本宫今天把话跟你说清楚——本宫与她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你可懂?” 白芍狠狠直点头,尽管不明白姜樰为何变得如此武断,为何要弃了近十年的姐妹情,但主子的决断总不会错。 也不知她是否听进心坎儿,姜樰叹了口气,只得退了一步:“罢了,你让她进来,也听听她想说什么。” 贺子芝从回廊走来,第一眼看到姜樰便心中微微发凉。她原以为从马背上摔下来,中了蛇毒,遭遇猛虎,怎样也该伤到体无完肤。 故而,看到姜樰的那一瞬,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除了脸颊上有轻微的伤痕外,看样子并没有太大的伤。 尤其是那气色,竟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样子。 她脚步微顿,脸上浮现出笑意,快步走到石桌旁,冲着姜樰福了福身。还未开口,却听姜樰先对她说了句话。 “本宫还好好的,没有死也没有残,想必让昭仪失望了。” 贺子芝尚还弯曲的膝盖,因这句话忽而僵硬起来。姜樰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姜樰是重情义的人,姜威即便把查到她的那件事透露出来,没有证据的话,姜樰性情温和,该先质问于她才是。 所以,她才敢来,回答姜樰的所有疑问。 可是,对方却没有“问”。这姜家父女俩,怎地都变了套路? “娘娘这样说,臣妾真是惶恐。臣妾看娘娘并无大碍,高兴还来不及呢。娘娘福泽深厚,臣妾知道娘娘一定会逢凶化吉的……娘娘,似乎对臣妾有所误解。” 姜樰冲她微微一笑,指了指石凳让她坐,从果盘里挑了漂亮的橘子给白芍剥,这才转回脸看向她。 “误解么?昭仪好像说反了,应是从前有,而今没有才对。” 贺子芝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为了保住这份儿已经脆弱不堪的“姐妹情”,哪怕是保住那层窗户纸也行。可她话才刚起了个头,姜樰却已经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 姜樰突然的态度,不,性子转变,让她措手不及。她以为这么多年相处,她足够了解面前这个女人,可现在她突然发现,竟一点也不懂了。 究竟是对方看透了自己,还是藏得太深。又或者是自己看得太片面,还是藏得太浅。 对方没有问起那件事,她不知其中深浅,便不敢轻易提起。姜樰含糊不清地说,她也就只好含糊不清地答。 软皮的橘子很好剥,白芍很快剥好了,一瓣一瓣分开,把它们摆好放进姜樰面前的小碟子上。姜樰拿起一瓣,没有吃,却是递到贺子芝面前。 “新鲜的贡橘,也就只有本宫这里有。尝尝,酸甜适宜,十分可口呢。” 贺子芝略有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太医说她不能吃生冷的,她想吃水果都得榨汁温热才行。她实在被自己这怪病折磨够了,担心一旦下肚,一瓣橘也能让她受了凉气。 “担心有毒?”姜樰吃了一瓣,看着她犹豫的样子,不觉好笑,“本宫已经吃了,你还在怕什么。” 贺子芝再也坐不住,这样既不友善又很陌生的姜樰她还是第一次招架,委实不敢轻易招惹,慌慌张张站起来:“臣妾不敢,只是……太医说臣妾不能吃凉的……臣妾、臣妾吃就是了。” 姜樰无心去纠结是不是太医说的,见她把橘子塞进嘴里,便淡淡然露出笑意,自顾自把剩下的慢慢吃进嘴里,擦着手,说:“本宫给你的,你只管接着就是。没有给你,你便是来抢,也抢不着。就如这橘子,本宫给了你,你哪怕不想吃,也得吃了它。若是本宫不给你,你就是渴得嗓子冒烟儿,也没有来和本宫抢的道理。” “……娘娘说得是。”贺子芝原是来向她示好的,岂料碰了一鼻子灰,这心里头别提有多憋火。 “橘子本宫可以分给你,但,夫君不可以,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面前的贺子芝乖顺得像一只小羊羔,姜樰还算比较满意:“想必昭仪不止明白,还对此深有感触。昭仪不也想和夫君长相厮守么,若不然岂会算计着要取本宫的性命呢?” 此话一出,贺子芝砰然一跪地,哽咽着回话:“娘娘明鉴,虽姜贺两家恩怨日益加深,可臣妾对娘娘始终如一,岂敢生出歹意。日月山河皆可见证,我贺子芝从不曾做过愧对娘娘的事情。至于陛下……臣妾不敢争宠。” 日月山河皆可见证?怎么就没有一道天雷劈下,将这没有一句真话的贺子芝劈死呢。姜樰哭笑不得,不得不感叹她真是稳得住。 “你也知道,本宫说过后宫要雨露均沾。可陛下喜欢在本宫这里,本宫本就不愿与人分享夫君,哪里还撵陛下走的道理。你若不服,不如去太后面前告一状,总比你冒着风险算计本宫要方便得多。” “臣妾,没有……” 第18节 “好了,不管你有没有。先回去吧,一直这么跪着,跪出毛病了,本宫岂不又要遭受非议。” 贺子芝这一趟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心中很是不甘,却也只得悻悻离去。短短的一番交谈,让她再一次觉得,做了皇后的姜樰就像变了个人。 冷漠,高傲,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有时带着看尽人世幸酸的沧桑。 她好像不是对手了。 ☆、第22章 你我 贺子芝走了。姜樰确定,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一世,先发制人,怕是会被贺子芝一两句话蒙骗过去。 “你可看到了,她并没你想的那么清白。” 白芍摇头,仍旧不懂。她全程都在,只觉得贺子芝一直在强调自己冤枉,而皇后娘娘却不肯给她解释的机会,怎么个冤枉法儿都没能听个明白。 “唉,你呀!”姜樰叹气,没好气地戳了戳下她的脑瓜子,“本宫给她当头一棒,让她乱了阵脚。她若心里没鬼,怎会再三注意措辞,生怕惹急了本宫,本让宫再说点什么于她不利的话来。再者,她若还把本宫当姐妹,又怎会一心只想着如何替自己脱身呢。可见她来这一趟根本就不是像她告诉你的那样,是关心本宫。” 白芍仔细回味一番,回想起贺子芝确实只说过娘娘福泽深厚的话,却没有仔细询问过娘娘伤在哪儿了,好得怎样了。 再仔细想想她那低声下气的态度,始终被皇后牵着鼻子走窘态,应是破绽被抓,不敢多话,害怕谎话圆不回来吧。 那贺昭仪,根本就是想好了托词,冲着给自己脱身而来。而她求见的时候,却说的是放心不下娘娘,一定要见到娘娘才放心。没想到,被娘娘一句出其不意的开场话,吓得准备好的话也不敢说了。 感觉到自己被骗了,白芍对贺子芝仅存的一点好感也被消磨殆尽。 今日打发走贺子芝,姜樰心里明白,对方这一次之所以趋于下风,是因为性子使然,小心敬慎,故而放弃解释。但也是这样的性子,决定了贺子芝能忍能藏,一日不除,一日是个祸害。 可在太后和魏恒眼皮子底下对付贺子芝,于她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娘娘,出来这么长时间,咱们是不是该回了?”白芍眼瞅着天色不早了,担心她着凉,便催促起来。 姜樰却是不想走,她在屋里憋坏了,只想出来透透气。这满身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何必总是卧床静养。 “不了,本宫再一个人坐坐。” 白芍劝说不动,只得把随手拿的斗篷给她披上,自己则又站到回廊处,远远看着她,不作打扰。 自家主子这脾气,自打入宫就变得让人再也捉摸不透。 白芍看着她,叹了口气,却也高兴主子甩了那软性子,在宫里才能过得好。什么时候她也能,就好了。 ———— 此次秋猎收获颇为丰盛,马场已经搭起棚子,备好酒水柴火等,迎接归来的“猎手”们烤肉狂欢。 太阳刚刚落回山的那边,“猎手”们已经七七八八归来了。先各自回去休整,等到夜色降临,再出来围着篝火,细数他们的战利品。 魏恒是奔着白狐去了,撒网围堵跑了半座山,本不抱希望,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一只。同样是精准的一箭,直接命中那白狐脑门儿。 姜威却是没打算猎什么白狐,只一心盯着猛禽,箭无虚发,早早便猎了两头黑熊,一只老虎。随后便跟着贺齐不放,愣是把贺齐跟得倒了霉运,连射三箭,到最后连只兔子也没猎到。 父如此,姜平也学了个十成十,揪着贺家公子贺潇不放,对方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素日里惯有君子之风的他,倒显出一丝痞气来。 这贺家父子心中自然有鬼,你若是当面质问,他父子倒是能凭三寸不烂之舌给你说出朵花来。偏生负责查案的姜家父子,只跟着却什么也不说,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么。 加之这贺家父子本身乃文官而非武将,骑射工夫自然相对差些,精神不能集中之下,便都一无所获。 等到归来,父子俩便径直回房歇息,也无猎物交到马场。此事传开,那贺家的脸面委实不好看。 姜家父子搅扰贺家父子狩猎这事儿,魏恒知道,细细一想便知道是因为姜樰遇刺。只是姜威这一次没有抓着不放,给贺家一记猛攻,倒是让他意外。 回到行宫主殿,已是红霞满天的时分。殿中不见姜樰的影子,一问才知,她在院子透气,午后便去了。 透透气是好事,但想到她的伤还没痊愈,出去这么久,若是一没小心受了寒便又不好了,于是匆匆忙忙赶到后院。 白芍坐在回廊处发呆,见他突然现身,慌忙起迎,却被他略一抬手止了动作。 这处回廊视野开阔,从这个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樰背对着他站在树下,身上披着的薄薄一层披风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随之摇曳的还有她未挽起的发,沐浴在金色霞光下,轻柔飘动。 她的整个人,笼罩在金光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魏恒看得愣神,只觉得这样的她看起来是遥远的。不知怎的,让他觉得仿佛这中间隔了一辈子,他甚至觉得此刻站在树下的不是姜樰,而是一缕魂魄。 是前世命丧此地的她,徘徊不肯离去的魂魄。也许下一缕风吹来,她便随之而散。 他在愣神,她却在此时徐徐转回身,明眸微动,对着他扬起一个暖心的笑:“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既不过来,也不说一声儿。” 听见她真实响起的声音,魏恒蓦地回神,脑中杂念一闪而过,快步走上前去,说话的语气不觉重了些:“为何站在风里?你可知道你眼下是不能病的。” 姜樰拢了拢斗篷,依旧是笑笑:“臣妾知道的,只是太闷了。” 魏恒揽住她的腰,领她往寝殿方向回去,把浓眉深皱:“听说你出来很久了,怎的自个儿的身子也不在乎。朕想着,你那两个丫鬟也太不懂事,该罚一罚长点记性才行。” 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姜樰不懂他在恼什么,抬头看他,却并没从魏恒眼中看出半分虚假之情,他竟像是当真关心自己。 魏恒的虚情假意她见多了,只消一眼便能分辨,可这一次她却在怀疑自己看到以及感受到的,究竟是真还是假。 不过只有那片刻迷茫,转念一想到上辈子自己的悲惨结局,她便赶紧把心一收,只把这当了假意。 “臣妾倒是觉得冯唐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故作深沉,看着就烦人,还想把他也罚一通呢。陛下可准?” 魏恒失笑,服了她的反唇相讥:“好好好,皇后的人朕一个都不动。”话说至此,想起她多番表里不如一,似乎对自己存有各种猜忌,便又加了一句,“你这里只亲近青霜白芍那两个丫头,想必对别的丫鬟不甚满意。你既不满意,自己调换就是了。” 对于他突然的放手不干涉,姜樰小小吃了一惊。魏恒这么交代,也就是说,她可以把东梧宫怀疑是耳目的宫人都调走? 皇后掌管后宫大权,想要调动哪个宫人,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但皇后宫是大婚前魏恒亲自安排的人手,她一时还挑不出错,不便立即换人。 既然魏恒这么说了,一句用不习惯,看不顺眼,八字不合,生肖相冲也就统统换掉了。但,究竟是什么让他肯放弃费心经营的耳目。 是父亲施压,还是他另有手段? “陛下既然这么说,臣妾倒是想起来,应该先换了和风殿的宫女才是。” “哦?此话怎讲。” “昭仪身子不好,身边儿那几个不懂医理,想来伺候不周。臣妾觉得,不如挑几个懂医理的去伺候,昭仪的病情兴趣还能好转许多。” 魏恒听她说完,不禁回想起这些日子来的见闻,总觉得姜樰与贺子芝之见的姐妹情相比上一世,要淡出许多。她既然这么说,大约并不是纯粹关心。 兴许她已经觉出贺子芝的野心。 如此也好,她懂得保护自己,他好歹能多放心些许。 “皇后看着办吧,后宫的事朕就不过问了——这几日你闷得慌,正好在行宫,不讲那么多规矩,你若想见父亲兄长,朕把他们叫来就是。” 姜樰听罢,不觉顿住了脚步,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陛下说什么?” “朕说,皇后若是想父兄了,朕明天就叫他们来。进宫快两个月了,不想家人么?” “想!” 魏恒笑笑:“瞧你高兴的,明天就能见到他们了。” “陛下对臣妾真好。”姜樰开心笑起来,抱住他的胳膊,腻歪起来不撒手。 终于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魏恒心中暖意融融。 “朕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不过你得答应朕,别折腾自个儿了,快些养好身子。五天后就该回去了,你要是受不了颠簸,便只能留在行宫养伤。朕又放心不下,你说留还是不留。” 姜樰拽着他的手,偏头看他:“那自然是要留的!臣妾才不许陛下一个人跑回去,没准儿被哪个狐媚子勾去了魂儿,臣妾上哪儿哭去。” 她这一通撒娇,把妲己妺喜做了榜样,不管别的,只管一个劲儿把魏恒往昏君的道上拉。 魏恒却只当她耍起了小性子,当即哭笑不得:“是是是,朕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作为回报,皇后是不是得快些养好身子,给朕生个孩子呢?” “……”姜樰微有一滞,倏尔想起前世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咬着唇不说话。 ☆、第23章 密谋 魏恒说到做到,翌日午后便召来姜威父子,于主殿之中与皇后叙说家常。至于贺子芝,因连日生病受累,处处惹人怜,便也见了父兄。只是,并不在内宫之中,而是在冯唐陪同下,出内宫于父兄住处相见。 行宫众人但凡听了消息的,不免于内心要细想一番,究竟哪一位得宠些。 这表面看虽是皇后受宠,可谁不知她背后有姜家撑腰,至于那贺昭仪,虽不能在内宫见父兄,但能得特许见家人,且由御前太监冯唐陪同前往,可见也是不一般的。 这姜家与贺家之间的较劲,可真是越发激烈了。 姜家父子来时先见了皇帝,君臣之间随口谈了些可大可小的政事。约莫半盏茶后,魏恒请了姜樰出来,自己则进内室看起闲书。 其实他原该陪在那里的,只是他始知姜樰处处防他,对他存有芥蒂,自己若还在旁边杵着,岂不让她不痛快。 总之,他对姜樰放心,也就不参合了。 姜樰呢,倒也乐得自在,退了左右宫女,连青霜白芍也不曾带出来。 从上一世算起,她已经快两年没有见过父亲和兄长了。自上一世姜家权势大减起,她在宫中就形同被软禁,难得还有人敬她是个皇后,更别提见家人了。 没想到再见家人,已是隔世。 父亲还很年轻,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而兄长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姜樰早已强按下内心激动,但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眼泪却仍然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父亲,大哥。” 见她屈膝意欲行礼,姜平素来规矩,连忙抬手阻下:“皇后娘娘,使不得。” 姜威却颇有些不悦,抓住姜平的手,微一瞪眼,揶揄道:“皇后又如何,终究是我姜家的女儿。见到父兄,自当以长幼论尊卑。” 终于又见到这样蛮横的父亲了,她这心里头既是歉意,又是感慨,忙不迭地点头:“父亲说的是,阿樰是姜家的女儿,嫁了人也是姜家的女儿。从前不懂事,让父亲伤心,实在不该——父亲请坐。” 言罢,亲自为两人各斟了一杯清茶。 一番话听得姜威颇感欣慰,这茶喝起来也倍感爽口。姜平却是性子使然,有些坐立不安,稍有犹豫,忍不住问了心中疑问。 “阿樰在宫中过得可好……可曾受过什么委屈?身上的伤好得怎样了?” “一切都好,劳哥哥挂心了。太医说,小心养着,过几日等伤口都结痂了,便再没什么大碍。”她哪里不知姜平话里带话,想是兄长不能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卦,和父亲一般心态,妄想取代魏家江山吧。 兄长自小待她极好,这些关心乃是发自内心。可对此她并不想过多解释,重活一世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解释不清楚的,只能含糊带过,不能细说。 姜威听罢兄妹俩的话,把手中茶碗重重往桌上一硌,脸上显出怒气来:“你这次险些丢了性命,全拜贺家所赐。为父虽知定是他们所为,却没能找到证据。你在宫中切记万事小心,那贺氏并非善类,你如今尝到苦头,该长点记性了吧。” 姜樰虽知他是故意不去招惹贺家,哪是什么“没能找到证据”,却也只是点点头:“阿樰知道,手足之间尚且有祸及性命之争,外姓之人又岂能轻易相信。但凡为了自家利益,翻脸好比翻书。那贺氏,阿樰曾对她多番照顾,这次夺了她的后位,她便不顾从前交情,竟使出如此恶劣之手段,实在让人胆寒心惊。” 姜威满意于她的回答,略一颔首,对姜平言道:“你妹妹言之有理,你也别再旁敲侧击地问她为何改变主意了。你兄妹二人是姜家之未来,只用为姜家作考虑,旁的惯它作甚。” 姜平这些日子以来全听父亲的,他早已明白自己只能配合。只是始终想不通妹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眼下被姜威训了话,却到底不肯死心,着实担心妹妹心里有苦不愿说。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第19节 姜威见一双儿女终于懂了事理,肯为姜家卖命,痛快之下从袖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放在姜樰的面前。 四周没有宫人,整个殿中只有父子三人。虽然不明白为何魏恒如此放心,但没人总比有人看着好,又何须多想。 “父亲这是……” “听白芍说起,陛下几乎每日去你那里喝一碗花露茶。此药无色无味,口服,长则一年,短则半年,足以使人痴傻似小儿。” 这是要她给魏恒下毒?! 姜平再也按耐不住,急急抓住姜樰已经伸出去取物的手,转头对姜威惊道:“父亲!此招虽简单有效,可陛下毕竟是阿樰心属的夫君!他若痴傻了,阿樰将如何自处!” 尽管声音压低了,但可以听出他的愤然。 “哥哥……”对上辈子的她来说,要她给魏恒下毒,就好比拿刀剜她的肉,她傻到宁愿自己去死。但是这辈子,她好容易得来机会报复,怎会心慈手软。她只要报仇,至于后半生怎么过,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低垂了眉眼,无奈道:“他是帝王,将来会有更多妃嫔。若是傻了,便只能呆在我身边,岂不更好。” 姜平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女子,究竟还是不是他的妹妹。曾经那个听说魏恒祭天时割破了手,也要傻傻心疼好几天的妹妹,去哪儿了。 姜威素来知道儿女性子随了他们的母亲,鉴于这些日子他们的表现不错,他的失望也就淡了下去。不想今日女儿的言行倒是合了他的心思,儿子却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味道,当下便黑了脸。 “你妹妹一个女儿家尚且比你有出息,你倒是妇人之仁起来。来日事成,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你竟计较起眼前得失。” 姜平无奈望了眼姜樰,低头不语。他只是担心妹妹,既然她能够接受,他这个哥哥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不再多言。 姜樰拿着那小小的一包药粉,痴痴看着它,指尖微微发颤。倒不是害怕,也许是终于能报前世大仇的激动和喜悦。 一口关乎生死的恶气,很快就可以出了。 她看着这药,倏尔想起另一件事。 “父亲说这药无色无味,使人逐渐痴傻,那贺氏近来精神越发不济,可见她那病也是伤脑子的。太医们束手无策,阿樰在想,是不是她也被下了什么毒。不过,她入宫时日短,在后宫应尚未树敌,父亲可知是谁下的手?” 姜威微有一滞,深皱起眉,也有几分不解:“你怀疑是为父下毒,使她如此的?”他说着,顿了顿,脸上蒙上一层惋惜,“可惜啊,深宫之中,为父还暂且无力左右。” 三人细细思虑一番,到底没能想出是谁干的。会面的时间不长,也没说多久的话,时辰一到,魏恒从内室出来,这场姜家的小会也就只能暂且打住。 ———— 至于魏恒,他在里头看了阵子闲书,心想着那日姜威闯宫他不曾责罚,已经够给面子了,今日许他来见女儿,若是超了时长,岂不又助了他的气焰,短了自己君威。况且看在姜樰面子上,一个宫女太监也不曾留,也不知他要得意成什么样儿。 故而,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他便从里头出来了。姜家父子见他出现,俱是起身,倒也不打算赖着,这便与姜樰作别,退下了。 姜樰早将小布包收进怀中,此刻目送着父兄离去,眼泪蓦地流下,哪里有工夫搭理魏恒。 “好了,他们已经走的没影儿了。你再这么看着,像是再也见不着似的,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姜樰莫名觉得难过,回身把头埋进他怀里,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襟。 “父兄倒是见了,可臣妾最想母亲。” 母亲一直不希望父亲为了霸权,牺牲掉儿女的幸福。无奈父亲我行我素,怎会听进去母亲的话。有道是知女莫若母,从她失掉孩子起,母亲就知道她过得一点都不好,终于抑郁成疾,在她进宫第五年撒手人寰。 魏恒拍着她的背,安慰:“再过几个月,年节的时候就能见到了。这会儿急什么,满身的伤,你母亲见了还不得着急死。” “陛下言之有理,臣妾就先不急了。” 姜樰想着身上还有个小布包,一时怕贴他太紧被他觉出来,便离了他的怀抱,把眼泪擦干,胡乱找了个由头:“臣妾方才给父亲斟茶弄湿了衣裳,眼下得去换一身儿,有劳陛下等候片刻。” 说着便往里间去。 魏恒却起了玩心,一把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往里去:“院中金菊开得不错,朕想着你大约喜欢看,便让那两个丫头去多采些回来插瓶。别的丫鬟你又亲近不惯,不如朕来伺候你更衣,如何?” 姜樰顿时停了脚步,怀中的小布包像块滚烫的烙铁似的,烫得人生疼。 ☆、第24章 猜心 原是想将怀里的东西好生藏起来,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又怎会想得到魏恒没事儿插什么手。 “臣妾自己换就好了,不过是件外衫。” 看着她局促的小脸儿,魏恒顿时起心逗她,偏就不放:“朕不过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你想偏了不成。” 姜樰哪儿管他是否孟浪,欲借更衣之名,行那点龌蹉事,她只想把怀里的东西快点放到安全的地方。 她身上有伤,为了避免衣物碰到伤口,故而衣裳便穿得少,屋中摆了炭火用以取暖。这个小布包放在身上,若与他靠得太近,着实暴露了。 “稍晚些会换药的,陛下何必急这一会儿。” 魏恒晓得她是在怕自己没有分寸,当下又恐坏了她的好心情,便收起继续打趣的心思,把手背在身后,说:“不看便是,只是更衣恐怕会扯着伤口,你一个人怎么行。” “若不放心,随便叫个宫女不就行了。一点小事,陛下没的把这当作天大的事儿,叫人以为臣妾伤得多重似的。” 魏恒了然,唤了个正在擦花瓶的宫女进来,命她先去洗了手,再来伺候皇后更衣,他自己则在躺椅上坐下,闭上眼睛优哉游哉地念叨着:“朕不看,不看。” 姜樰面上一笑,随即放下珠帘进去了。 再三确认无人窥见,她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匆忙之间,小心翼翼将它藏到妆奁的暗盒里。合上盖子,一颗心终于定下来的她,这才打开衣橱,随便挑了件暗花檀色的外衫套在身上。 一来,她着实懒得等那丫鬟洗干净手再来,二来,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除青霜白芍外的宫女,几乎是不会让她们靠近自己的。 然而她没想到,竟不幸被魏恒言中,当真扯到了肩膀的伤。 撕裂的痛感让她不禁叫出了声儿,声音不大,下一刻魏恒却撞开珠帘,一阵风似的步到她跟前,一脸的不悦。 “朕就知道你不安分,除了那两个丫头,旁的宫女竟一个也不愿亲近。” “没事,没流血呢。”疼痛没有没有持续多久,她看了看绷带,没见渗血出来。 魏恒亲自检查了一番,见确实没撕裂伤口,这才把一颗心放下,只是心里有些话如鲠在喉,无法出口。 姜樰的肩膀固然是痛,可那与他的心痛比起来,大约算不得什么。 他原以为重活一世,自己有能力在抓稳皇权的同时,护好她,可以恩爱融融,长相厮守。可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自己妻子防自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如现在,连个丫鬟她都防着。 这就是夹在他和姜家中间的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一世自己并不曾逼她,她已做到这一步,那么上一世她究竟在夹缝中是如何熬过来的? 姜樰正愁找不到说辞,没的被他轻轻柔柔抱了个满怀,伤口倒是没碰疼,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陛、陛下?” 魏恒却没有立时应她,在她颈间深吸了口气,徐徐松开怀抱,面上带着几分自责:“好好的秋猎,让你受了伤。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周全,朕实在太差劲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姜樰从来没有见过魏恒哭,可现在他正用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看着她,让她不免有些怔忪。 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如同夜空中一颗流星,投射进她的心底,让她近乎当真信了他的话。 她曾经多么希望被人用一颗真心对待啊。可是渐渐的,她懂了,那不过是种奢望。如果有,那必是一场完美的戏。 “陛下何来的□□术,顾不全也是在情理之中。臣妾没有保护好自己才应该反省,竟忘了上马前应当检查马匹是否安全。” 听得她替自己开脱,魏恒无奈笑了笑,心里头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少一些自责,搂着她,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却又怕弄疼她。 不多时,青霜和白芍抱着两瓶金菊,大大咧咧地回来了。见两人抱在一处,先是一惊,然而眯着眼睛捂嘴笑。 姜樰借机离开魏恒的怀抱,叫住准备偷偷退出的二人。 “既然采了花,不给本宫看看么。” 两个丫头只得回身,青霜献宝似的把花捧上前,说:“娘娘快看,奴婢这瓶花是不是比白芍插得漂亮。” “去!”白芍微白了她一眼,“你插篱笆还行,花就算了吧。”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笑容灿烂,都觉得自己的花插得漂亮,竟没规没距地要姜樰给她们评出个一二来。 这两瓶花确实插得不相上下,青霜的灵动,白芍的雅致,以金菊为主,以其它少许花草作衬,半点也不单调。 宫中少有以金菊做插瓶的,看着倒是新鲜。 姜樰与魏恒相视一笑,其实也评不出哪个好看。不想让两个丫头失望,便折了个中:“白芍的摆到外间见客,端雅大方又体面;青霜的摆在里间,咱们自己留着欣赏,才不随便给别人看去了呢。” 青霜听罢,嘻哈笑起来,偏头对着白芍道:“看吧,娘娘宝贝着我的花呢!” 白芍也不示弱,轻哼了声:“娘娘是觉得你那花见不得人,才放到里间。” 两个丫头许是在外采花,玩闹久了收不住,这会儿在魏恒面前半点也不拘束。回想这些日子,魏恒确实很少在她这里板着脸,每每必是平易近人的,久而久之她俩也就忘了许多规矩。 “……” 魏恒爱屋及乌,看这两个丫头也顺眼,便也开起玩笑来:“两瓶花都好看,硬要皇后分出个高低,岂不难为了她。这样,好花配好词,你们各作两句,谁作得好,谁的花就好看。” “啊?”看书总是打瞌睡的青霜直叫困难,“还要作词,可愁煞奴婢了。” 白芍倒是会一些,可要她在两位主子面前作词,岂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便也跟着青霜嚷嚷不会。 “看吧,词也作不了,要皇后如何评说?” 姜樰在旁看着两个丫头被魏恒戏耍也不插一嘴,只管捂嘴笑。 青霜和白芍只不过是闹闹,实在评不出高低,也就不评了,按皇后说的把两瓶花分别放到该放的地方。 白芍把花放到外头的高脚桌上,见冯唐候在外间,回里间时便替他带了句话给皇帝,说是有事在外候着。 姜樰并不知今日除了她,贺子芝也见了父兄,故而对冯唐在外面候着并未多想。 魏恒又陪她坐了会儿,督促两个丫头给她换药,亲自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确认方才换衣服时弄疼的地方并没有裂开,才放心出去了。 冯唐在外头并没有等多久,没一会儿就看见皇帝负着手,不紧不慢出来了。 “陛下。” 魏恒没有说话,只点了个头,随后走出殿门。冯唐跟上前去,及至树下,魏恒方才问:“说说看,可听到什么。” “那倒没有。陛下英明,贺家人嘴里出来的话,素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臣从头听到尾,并未听出什么可疑之处。贺昭仪与父兄见面,按陛下的意思,隔了层珠帘,之间也没什么接触。” 魏恒倒也不失望,这贺家人的性子他早已一清二楚。让冯唐跟着,无非起个监督的作用,谨防那父女俩又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陛下,一家人先是对坐着抹眼泪,后来贺家父子便开始询问贺昭仪的病情,昭仪也关心娘家的情况,互相嘘寒问暖罢了。娘娘走时颇为不舍,臣催了两遍娘娘才愿动身。” 魏恒听罢,心中有了数,想那贺家仓促之下必来不及谋划什么,近期暂且会安分一阵子,也就放了心。 ———— 在南山的日子没剩下几天,眨眼间狩猎时间结束,纵然都恋恋不舍,留恋这份儿自由畅快,却也该启程回去了。这次秋猎收获不错,自皇后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欢庆继续,马场中连日篝火不断,喝空的酒坛子都快堆成了山。 姜樰底子不错,身上的伤都结了痂,连肩膀的那一处也逐渐愈合,轻易不会再撕裂开了。这次受伤只是看着严重,却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她不知要休养到何时。 顾及到她的身体,车队走走停停,来时用了三天,返程却多耗了一日。 第20节 四天的时间,足够她打探到许多信息。比如,那一日贺子芝也见了家人,而且是冯唐亲自陪同去的。 原来,连她被特许见父兄,也是沾了贺子芝的光啊。 ☆、第25章 回宫 还是崇光殿住着舒服,尽管没了南山自由的空气。 后宫几位妃嫔得知她受了伤,当日便争破脑袋抢着来侍疾。姜樰见过了上一世的跟红顶白,素来不喜她们,自个儿也不是病得下不来床,便只让性子温顺的何丽仪来伺候了半日而已。 太后那头,早已得知她在南山差点丢了性命,刚回宫第二天一早就亲自来看她。见她已无大碍,便说了些宽慰的话,又赐了许多珍贵药材。 姜樰心里其实有数,太后乍一见她好端端的,必然失望极了。好言好语倒是说了不少,却对她如何受伤的,凶手查得怎样了,只粗略提过一次。 临到走了,太后想起来似的,又问她既然身体有恙,后宫诸事繁多,是否需要人帮忙打理。正好何丽仪在旁侍疾,索性就不费事了,干脆问她让何丽仪协理后宫中事如何。 那何丽仪倒也老实,直说能力浅薄,恐帮不了皇后。太后对她这软弱的性子早便有所了解,既然她推脱,又大抵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也就罢了。 只可惜她属意的贺子芝比姜樰还要病得厉害,不然这协理六宫的好事儿,除了贺子芝,落不到旁人头上。 午后。 “名册本宫都已经看过了,挑出来的那几个确也懂些医理,你打点打点,明日便将她们送去和风殿。至于和风殿原本的那几个,众妃嫔晋位以来身边的人都尚未添置,正巧平分给她们吧。” 白芍接过名册,抱在怀中:“娘娘放心,能为娘娘办事是天大的荣幸,虽去了和风殿,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她们都明白。” “嗯,去吧。” 姜樰回宫闲着也是闲着,头一件事就是命人筛选了几个宫女出来,将和风殿不管忠心的不忠心的,除了翠屏,全都换下来。 她自己这里倒是不急,毕竟上辈子早已知晓哪几个宫女有问题,避着就是。 白芍亲自送人过去,不想宫女没送出去,反倒带过来一个坏消息——贺子芝搬去了太后宫。 姜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才知道贺子芝人已先去了泰宁宫,她惯用的东西物件正在搬运中。 原来,太后前脚离了崇光殿,后脚就去了和风殿,眼瞅着贺子芝好好的一个人,被所谓的怪病折磨得生生瘦了一圈,怎不心疼。那贺子芝又是个会讨好人的,一把眼泪,几句心酸,硬让太后心生慈悲怜悯,让她到自己宫里去将养了。 在泰宁宫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时刻沐浴在太后的福泽之下,病症是否会有好转倒是其次,重点是太后能给她最大的保护。 姜樰不禁要佩服她,这个算盘打得好。 太后对贺子芝如此关爱,为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不外乎是要保住贺子芝,将来等她病好了,自己在这后宫争斗么。 知道倒是知道,但姜樰对此一时尚无应对之法。那贺子芝一旦进了泰宁宫,仗着太后的宠爱,说话的份量并会重上许多,自己目前很难再打压她。 太后这一插手,几乎将整个将局势扭转,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思来想去,算准了对方也暂时奈何不了自己,两厢僵持,也就只好先任之如此了。 那几个会医理的宫女她索性留下来自己用,其中有两个出身医药世家的,父辈在太医院任职,本身就是姜家一派。至于崇光殿原本的那些宫女,她都散去给了诸妃嫔。 如此一来,魏恒的耳目被全部换下,竟不费吹灰之力,简单得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事虽烦人,但自己总得寻点开心。趁着天色还早,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地撒了一地,姜樰索性只带上青霜白芍,去御花园散散心。 魏恒天未亮就去了昭轩殿,积累的政务有些多,大约要到很晚才能回来。没有他杵在一旁,这御花园想必会逛得比往日舒心几分。 “娘娘快看,那里大片大片的金菊可好看了。”青霜撒开丫子跑了一路,望见前头景色不错,忙调转头来“汇报”。 白芍却安静地一路扶着姜樰,当即白了青霜一眼:“跑这么快,仔细撞到娘娘!——那金菊在行宫不是没少看么,你这么个激动法,我还以为是瞧见娘娘喜欢的鸢尾了呢。” “啧,这个时节哪儿来的鸢尾。木槿也凋了,木芙蓉不成片儿,还是金菊耐看,整个一片像海似的,太漂亮了——娘娘,快走,咱们去看看。” 说罢不等人回话,便扶住姜樰的另一只胳膊,恨不得能再走快点。 姜樰最是喜欢青霜的活泼,这丫头疯是疯了点儿,却叫人开心。被她这么一闹,心头阴霾一扫而空,脚步也加快了,直往她说的那片金菊海去。 远远望去,那成片的金色委实好看,风一吹动,花朵轻轻摆动着就像一片静海荡起的波浪,令人心中激荡。 “漂亮吧!” “不错,数你有眼光!” 主仆三人站在花丛边,金菊花浓郁的香味充斥着鼻腔,不仅好看,更好闻极了。青霜摘了一朵刚□□的小花,往白芍头上别,调皮得很。 白芍用手挡下,抓着姜樰的手腕,躲到她背后去:“拿走拿走!谁把这么大朵花别头上,像个媒婆儿似的。” 两个丫头围着自己闹腾,姜樰忍不住笑出了声儿,用手拦下青霜,笑道:“这花不配白芍,倒是配你自己呢。” 青霜小嘴儿一嘟,倒不似白芍那般介意,当真把花别在自己头上,学起那些个媒婆走路,一摇一摆,一扭一提臀,还把手绢儿甩成了朵花儿。 姜樰笑得腹痛,着实被这丫头的傻劲儿折服。三人正高兴说笑着呢,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皇嫂笑得这么开心,想来身体没有大碍了吧。” 她一扭头,见那人面容带笑,金冠玉面,一身宝蓝色晋服,腰间别着从不离身的柳叶剑。不是别人,正是雍王殿下。 看到他的一瞬间,姜樰顿时愉悦全无,僵住了嘴角。两个丫头也都收起动作,死气沉沉地站在她身后。 “雍王殿下怎么有心逛御花园了?” 魏甫面容带笑,指着不远处的一处亭子:“不如去那里坐坐——臣弟连一虚职也没有,闲来无事,便来宫中见见母妃,给太后请个安。” 他还算客气,如往常般收起了不羁的性子。 两人在亭子中的石桌旁坐下,雍王接着又道:“听说贺昭仪正迁宫至泰宁宫,臣弟一时不便打扰,便先来御花园转转。不想,在这儿巧遇皇嫂。” “原来如此。”姜樰点了个头,“你皇兄忙于政务,这会儿还没从昭轩殿出来。你倒是有闲心来逛御花园。” 雍王失笑,面带无奈:“臣弟一无职位,二不被重用,连朝也不必上,闲得都快出毛病了。皇嫂这话,可让臣弟无地自容呀。” “你别多心,本宫没那个意思。” 他摇头,笑意淡淡:“哪里哪里,臣弟只是一句玩笑话,皇嫂切勿当真。”说着,顿了顿,表情忽而正经起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物件,“臣弟去仙临观求的这道平安符,是由流云道长亲自开光的,能祛邪免灾,保人平安。臣弟早早离开行宫,便是去求道长这道符。希望皇嫂佩带在身,能一世平安喜乐,顺心顺水。” 他把一个红色的小香包样的东西递到眼前,接着又说:“平安符固然是好,可惜带在身上俗气又突兀,臣弟便顺道去大名鼎鼎的云绣坊选了个玲珑小巧的香包,把那道符装在里面。这样,皇嫂就可以将它随身别在身上了。” “你倒是想得周全,真是有心了。这几日没听见你的消息,原来你是去了别处。”姜樰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平安符,嘴角的笑容忽的凝滞。 那只手…… 魏甫那好容易才求来的平安符送出了手,似乎松了口气:“皇嫂客气了,臣弟还担心皇嫂不收呢。” 姜樰微有些怔忪,在看到雍王那只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把那平安符转手交给白芍收着:“雍王费了这么些工夫才求来的,心意昭昭,本宫怎会不收呢——天色不早了,泰宁宫那边儿应该也完事儿了,雍王再不去可就连晚膳都赶不上咯。” 魏甫清清嗓子,看样子一时还不想走,却见姜樰似乎心不在焉,叔嫂这样闲谈下去确实也不妥,只得先告辞往泰宁宫去了。 白芍拿着那块精致的小香包,左看右看十分喜欢,见雍王走远了,才问起姜樰:“娘娘看样子瞧不上它,奴婢瞧着倒是精巧。” 白芍素来喜欢别致的小玩意儿,若是别的,姜樰赏给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这雍王送的…… “回去拿剪子剪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啊?!”却是青霜吃了一惊,“剪它作甚呀,不就是一道平安符加一些香料罢了。娘娘要是不放心,让陈嬷嬷闻闻嘛,剪坏了多可惜。” “天灾*,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岂是一道平安符就能避免的。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道平安符上,不如靠自己。” 两个丫头听罢,默不作声,悟了自家娘娘的话,对这小香包一时便没了什么兴趣。 相比青霜和白芍,姜樰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个平安符上。她这一颗心,因为雍王那只递上平安符的手而忐忑。 雍王的手虎口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稍微靠进手心的方向,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来。 而这颗黑痣,不管过了多久她都不会忘记。在那个令人绝望的黄昏十分,就是有着这样一颗黑痣的手,抓着蛇头咬在她的手腕上。 ☆、第26章 密谈 魏氏两兄弟,因与姜家存有权势之争,从宿敌变成盟友。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兄弟俩都是聪明人,这样的道理自然懂。 魏甫和魏恒才是真正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这样一个事实姜樰心里明白。 那么,魏甫用蛇咬她,必是魏恒的意思。所以,在南山行宫她差点丢了性命,那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魏恒还是贺子芝。 魏恒那样担心她的伤势,处处小心关爱,比她自个儿还要揪心。她就这样天真的信了他,以为是贺子芝这女人害的自己。 思及此,她不由觉得背后发凉。 也许,这件事根本就是由魏恒与贺子芝联手做下,只不过贺子芝被推至风口浪尖,而魏恒躲在了阴暗处。 若不是雍王手上那颗黑痣暴露这背后阴谋,她还傻傻以为魏恒自认目前羽翼未丰,不敢动她呢。 “娘娘,香包剪开,陈嬷嬷看过了。”白芍捧着那已经被裁开了口的小香包,小心翼翼地摆在姜樰面前的小案上。 “都是些什么?” “就是些常用的香料罢了,不过这里头含了些许麝香。陈嬷嬷说,这些香料竟然磨得很细,大约有十几种,光看是看不出来的,味道又很杂。若不是她鼻子灵,压根儿就发现不了,就连那几个通医理的宫女也闻不出来。”白芍说着,顿了顿,咬唇继续道,“……嬷嬷还说,麝香是富贵人家常用的香料,没什么稀奇的,而且含的也不多。不过,要提醒娘娘……闻多了……不利于那个呀。” “那个”,指的是怀孕。 魏甫送她的这个香包,说是从云绣坊选的,里头原本就有香料了,他只是把平安符放进去而已。如此送平安符,既考虑到要每日佩带,又考虑到了美观,可谓周道。 可她看着,未必。 云绣坊的香包她曾经买过几个,也曾好奇拆开看过,从未见过香料磨得这么细的。偏偏雍王送的这个特殊,里头的香料被磨得已经看不出本来样貌。 如此,简直欲盖弥彰。 这里头麝香并不多,若是寻常香包,可不必每日佩带,影响倒也不大。但这里头还有着平安符,若她不知情,少不得要日日带在身上的。 长此以往,必受其害。 怪不得魏恒没有再让她喝避子汤,原来已另辟蹊径,把这个重担交到了雍王手上。谁能想得到,一心一意“痴情”于她的雍王,会送这样一个香包给她。 姜樰深吸一口气,默了半晌,说:“把香料倒掉,换点别的进去,再把香包缝好。本宫若不日日佩戴,某些人断不能安心,必会另谋他法。” 出了这样的事,两个丫鬟都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没精打采,一个翻箱倒柜捣腾香料,把旧香包里的香料倒进雍王送的香包里,一个包着那些香料粉,拿出去仍得远远的。 “瞧你们,多大点事儿。”还是姜樰沉得下心,反倒笑着安慰正缝香包的白芍,“唉声叹气有什么用,仔细叫人看了生疑。” “可是!”白芍颇有些难过的样子,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可是奴婢觉得,陛下他……陛下……哎呀!罢了,应是奴婢太笨了看不明白,听娘娘的就是。” 姜樰不想多言,只是拍拍白芍的肩。其实她何尝不觉得魏恒奇怪,却又找不出哪里奇怪:“好了,别多想了——今早花露可采了?” “采了。” “那就好,晚上陛下来的时候,记得给他备下。” —————— 第21节 却说雍王离开御花园,果真是一路朝泰宁宫去。 此时,私下里已经握手言和了好些日子的太后和德太妃正在一处饮茶。那贺子芝刚来泰宁宫,尽管身子一直不见好,却也乖巧地给二位长辈斟茶逗乐。 “刚才听说负责煮茶的丫鬟手烫伤了,所以臣妾自主主张煮了茶……勉强能入口,还望太后和娘娘不要嫌弃。” “嗯……”太后与德太妃相视一笑,“茶香浓郁,入口清爽怡人。这手艺比哀家的爱莲还要高,昭仪过谦了。” “嗯,不错不错,我那初雪的茶艺与昭仪简直不堪一比。”德太妃亦是笑意盈盈,不住夸赞。 贺子芝忙谢了夸奖,又斟上热茶。 此时太后却无意她多留,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言道:“好了,你的心意哀家知道,忙活了一个下午,休息去吧。” 贺子芝一怔,不明太后为何赶她走,无奈自己确实累了,也就福了福身,乖乖退了下去。 她这一走,太后望了眼窗外,越发不耐烦,屈指叩桌:“雍王怎么还没来。” 德太妃亦是焦急,这茶已不知喝了多少碗,该聊的都聊了,却不见儿子来,叹气道:“再等等吧,这孩子素来随性,没个规矩。” 太后这厢正愁着,却听得外头太监来传话,说雍王正在外求见呢。 “快快传进来。”太后缓了口气,复又低语埋怨了一句:“拖拖拉拉,怎么这时候才来。” 德太妃在旁,只作未曾听到。 魏甫进来时脚步匆匆,人未到声先到:“儿臣听说贺昭仪迁宫到此,心道不便打扰,便去了御花园逛逛。母后母妃不会怪罪儿臣来迟了吧!” 德太妃好些日子未见儿子,看到儿子走得熠熠生风,精气神十足,当即喜上心头:“来了就好,怎么会怪罪呢。” 魏甫请了安,然后挑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太后见人来了,心中的焦急不减反增,等他坐定,便问。 “雍王最近和皇帝可谈过心?” “谈过。” 魏甫答得干脆,往下却没了后文。 太后便又追问:“都谈了些什么?” 魏甫清了清嗓子,先是叹气,随后皱眉,脸色比太后好不了几分:“儿臣为我魏氏江山愿豁出性命,赴汤蹈火。但若皇兄这个做皇帝的不急,光儿臣急有何用。” 说起此事,太后心中面上皆可谓愁云密布,当即急得敲起了桌子:“哀家知道!皇帝不知轻重,宠幸姜氏女,将旁的妃嫔都当成了空气。口口声声和哀家说自有对策,让哀家不要插手。未曾想,那姜氏女分明就差一点便死在南山,他这个昏了头的,竟然豁出性命也要她救活。” 说到此处,威风反倒笑了,徐徐道:“太后可知道,皇后是儿臣最早发现的,为确保万全,曾抓了条蛇咬在她身上。本以为万事大吉,皇后被毒死,届时定可去去姜家的风头,未曾想皇兄快马加鞭赶至,近乎跑死一匹马,生生捡回她一条性命。” 听得雍王说起这件秘事,太后差点气得没一头厥过去,硬是没能想到自己儿子竟然昏头到了这副田地。 德太妃也没想到,见太后气得说不出话,便接话问道:“你就不曾找你皇兄谈谈?” 魏甫长叹:“儿臣自然找了。眼看着苦心谋划,几欲毁在皇后身上,儿臣岂可任由皇兄如此。” “他如何说的?!”太后把一巴掌拍在桌上,厉声喝道。 魏甫倒是不生气的样子:“皇兄要儿臣继续打入姜家,但不用再刻意接近皇后。皇兄觉得皇后纯善,并不值得利用,与其花时间去套近乎,不如把心思放在姜威身上。” “呵,他倒是懂得多,皇后纯善他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竟被那狐媚子迷住,连你的醋也吃。”太后好生气愤,顿了顿,又颇为不解,似是自言自语,“皇帝如此昏头,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懂,他有什么心思,有多大能力,太后心里有数。然而自从皇后进宫,儿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明说话做事看着都比从前沉稳,尤其懂得如何与朝臣周旋,就连眼神都突然有了为帝多年的君威,唯独在对待皇后一事上,竟像个没脑子的昏君。 不论他治国如何有一套,姜家一日不除,他就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皇后一旦平安诞下皇子,姜家不知还能得意到什么程度。 魏甫又哪里想得明白,那个让他甘愿折服认输的皇兄,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让魏氏江山落入危险境地。 太后气得寒了心,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说皇帝。此事多说无益,他若听得进去就不会这样一意孤行了。 “你们兄弟俩毕竟年龄相仿,有些事该怎么劝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法子。好孩子,你找个时候,再劝劝皇帝。“ 魏甫只得一再点头。 德太妃眼瞅着时间不早了,便开始替儿子解围:“臣妾觉得,太后还是不要全都往坏处想,只要陛下在朝堂上压得住姜家,还怕后宫有个姜姓皇后不成。” “压得住?轻易压得住,哀家就该烧高香了!” 太后一口闷气发不出来,面前的这对母子,她明白是把双刃剑,有些话当说有些不可多说。 今日再谈下去也是枉然,只得挥挥手,让他们去了。 “就这样吧,你们母子好好聚聚,一个月就这么一个朔望日许他在你那里留宿。” 德太妃母子得了赦,无心多留,简单宽慰太后几句便一同回宫去了。 先帝子嗣不多,成年的只有魏恒和魏甫两兄弟,其余的都是公主。也就只有皇子可以常进宫看望生母,每月朔望日还能留宿在生母宫中,旁的太妃不知有多羡慕德太妃。 天色不早了,宫里晚膳早已备下,德太妃拉着儿子坐下。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每一样都是魏甫喜欢吃的。 “来,尝尝,都是你最喜欢的菜。” 魏甫吃了一口母亲夹的菜,点着脑袋说好吃,话毕却放下筷子,挥手让下人都出去。和母妃在一起,原本应该轻松惬意的,他脸上的表情却倏地变得严肃。 “母亲。”他顿了顿,为德太妃倒满了杯中酒,“回来的路上,儿子察言观色,觉得母亲似乎有话要说。” 德太妃笑了笑,再为他夹了一筷子菜,极其和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徐徐道:“母亲倒是觉得,皇后可以不动。” 魏甫环视四周,确认无多余人等,这才小心问:“母亲此话怎讲?”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既然你皇兄昏了头,我们又何必叫醒他。咱们隔山观虎斗,静看事态如何。母亲倒是觉得,皇图霸业,可徐徐图之。”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仿佛投石入水,魏甫这颗心顿时波澜四起。 当初放弃皇位争夺,一是为保魏家江山,以免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赶不上皇兄的才智了,倒不如放手。 而今母亲一席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皇图霸业,可否徐徐图之? ☆、第27章 下药 魏恒忙到日落西山才得空。他在昭轩殿简单吃了点东西,回崇光殿已没什么胃口了,只捡了姜樰自己做的绿茶酥吃了两块。 没成想,两块酥开了胃口。 “嗯,不错!皇后的手艺果然好。来日若是有闲暇,还望皇后再多做点,可怜可怜朕才吃了两块,馋的很啊。” 姜樰莞尔一笑,嘴上却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御厨尚且还要给俸禄,绿茶酥那么难做,臣妾才不要白忙活。” “哟呵,还跟朕谈起条件了?!”魏恒理了一日政务,其实已经很累了,被她这么一玩笑,疲惫反倒一扫而空,“忙了一天了,竟然还要饿肚子,看来重振夫纲才是最要紧的!” “臣妾也很累的,宫里的大小事情都得臣妾过闻,可不比陛下轻松。” “哈哈——定是要讲条件了。”她崛起嘴巴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魏恒笑意渐深,在她鼻头轻轻一刮,“说吧,要什么?” “臣妾要什么,陛下不知道么?” “嗯?”魏恒挑眉,嘴角挂起一抹坏笑,轻挑起她的下巴,“朕当然知道。” “啧,陛下有没个正形。”姜樰偏开头,粉拳捶在他胸口,“臣妾不过是要陛下多来臣妾这里,来了就有绿茶酥吃了。” 魏恒脸上笑意不减,脸皮愈发厚实,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牢牢抱住:“朕来得还少吗,除了忙起来歇在昭轩殿,其他时候可都在你这里。不过说到吃的,朕最想吃的,可不是绿茶酥。” 他说着话,鼻尖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嗅着她的味道:“朕快半个月没有品尝过了,看的着却吃不着,馋得人掏心挖肺般难受。” 知道他血气方刚,忍得难受也在情理之中,姜樰脸上一红,把头埋得低低的。说起来倒也奇怪,她受伤不能侍寝,他该趁此机会去别处才对。 可他却没有。 “瞧,刚才还像只小狐狸似的,这会儿又害羞了。”魏恒轻轻抱着她,正了正声音,“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朕有分寸的,抱抱你就好了。” 她身上的伤,他今早检查过,离痂皮自然脱落还要一些时日,这时候若乱来,碰掉痂皮说不准会留下疤痕。这疤痕一留下,可就不好消了。 姜樰却根本不会在意那些疤痕,留下与不留下,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她最在乎的,是早点怀上孩子。 于是,红着脸,声音像只蚊子似的,说:“陛下……不碍事的。” “嗯?”魏恒一怔,稍作反应才回过味来,低头看她羞红了脸,直往他怀里钻,当即眉毛一挑,笑问,“皇后等不及了?” 姜樰咬着唇,不说话。 魏恒坏笑起来,挑起她的下巴,让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这倒是让朕颇感意外,不过,既然皇后有求,朕岂能不给。” 烛光中,她双瞳剪水,面如桃花,羞媚之状极其诱人。魏恒埋下头,吻上她的唇。 未曾想,方才含住樱唇,却被一双手推开。 “茶,茶还没喝呢!” 此刻魏恒脑中眼里全是她,也不知她想说什么,诧异问:“什么茶?” “花露茶。”姜樰说着,从他身上下来,把桌上的捧给他,“……特地给陛下准备的,结果忘了喝。” 浓情蜜意的时候,喝什么茶?!不喝茶他也保证自己精神满满。 “朕不渴。”魏恒放下茶碗,又亲上她的小脸儿。 姜樰躲开:“白芍觉也没睡好,一早上才得两碗,臣妾特意给陛下留的。陛下怎么能不喝呢?!这要是不喝,以后不留了!” 魏恒只得放开她,从她手里接过茶碗,不闻也不尝,像个莽汉似的一股脑全包进嘴里,咽下肚去。喝罢,把那茶碗随手便往桌上一扔。 “好了,朕喝了。这个时候皇后还能想到茶,对朕着实是种打击。” 他把那碗茶喝进肚里,姜樰此刻就像个第一次偷东西的贼似的,心扑通乱跳,环住他的脖子,眨巴眨巴眼睛:“怪陛下不够用心。” “好好好,都是朕的错,朕真是败给你了。”说完,俯身吻住樱唇,再不肯轻易放开。 茶里放了药,姜樰很紧张。她不比魏恒藏得住事,心中有鬼便总是不安。魏恒在吻她,她就回吻他,闭上眼抱紧他。 一场抵死缠绵,完美地掩盖了她的局促。 ———— 翌日清晨,魏甫早早作别德太妃,告辞出宫去了。 天气很怪,今天出奇的冷,和昨日的晴空万里,暖阳融融相比,着实差了一件皮裘的温度。亏得德太妃那里还留了件他的斗篷,否则等他出了宫,岂不得冻死。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下雨,倒是似有似无地飘起雪来。雪虽小得可怜,但落在脸上,也有些冷。 这哪是秋天,冬天竟迫不及待的早来了月余。 他走在出宫的路上,没有带伞。雪花落在脸上,一遇热便化开了,行了一段路,便感觉脸上有种湿透了的感觉。 前方有一处亭子,他准备去里头歇一歇,擦把脸再走。 亭子就在不远处,等到走近,魏甫却发现那里头正坐着一个人,瞟眼看向他,似乎已等了多时。 第22节 “雍王这么早就走,不在德太妃那里多待会儿,陪陪母亲么?” 魏甫走进亭中,抖抖衣服上凝结的雾水:“早晚是要走的,下个月再来就是了。倒是皇兄,这么早等在这里,不陪皇嫂么?” 魏恒指指对面的凳子,示意魏甫坐下。 “若护不住她,单纯的陪伴岂不苍白无力。” “哦?皇兄似乎话里有话。”魏甫在他对面坐下,举止随意,话听进耳中,却没什么面上的反应。 魏恒天未亮便起了,在这里把话与魏甫说清楚,一会儿还要赶着去上朝。他没有多少时间,只能开门见山,亮明了说。 “蛇是你放来咬皇后的,你可承认?” 此乃秘事一桩,当时在场的,除了他,没有别人。魏甫神色微变,怔了怔,被当面拆穿,没有慌乱,反倒是笑了。 “此事臣弟只和太后提起过,皇兄真是好魄力,连太后身边儿也安插了人。”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昨日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殿中只留有两个执扇宫女,殿外有没有人偷听便不知晓了。他料太后那里是安全的,便没有防备,该说什么都说了。 魏恒皱眉,敲敲桌面:“朕不喜欢事情脱离掌控,你知道朕最擅长安排耳目,不是吗?” 魏甫不觉笑了。是啊,连他自己都是皇兄准备安插在姜家的耳目,要在太后身边放一两个,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昨日自己和母妃的一番话,是否已经被他知晓了呢? “那么,皇兄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提出警告的。” 魏恒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他得赶去上朝。 “太后不是让你来劝朕么,朕的答案就在这里——万事皆在掌控之中,朕有能力宠自己喜欢的女子。言尽于此,朕该上朝了。” 魏恒言罢,拿起靠在桌边的伞,丢给魏甫,提步朝停在不远处的龙辇去了。 魏甫立在亭中,兀自发笑,也不知在笑什么。笑自己又一次输在皇兄手上,还是笑皇兄这回在女人手里栽得不清? 母亲昨夜的话就在耳边回响——皇图霸业,可徐徐图之。 图么?拿什么图? 不过,他倒是对皇后产生了不小的兴趣。这个女人,此前已经见过许多次了,除了长得美,还真没觉出有什么特别,没想到她能把他那从来不会多放半点心思在女人身上的皇兄,迷得神魂颠倒。 他站在原地仔细回想,又觉出皇后确有几分特别。 至少能从一匹疯马背上活着下来,还能虎口脱险,最后没死在蛇毒之下。如此一想,还真是特别。 特别命硬。 —————— 姜樰已经习惯醒来时不见魏恒了,她撑坐起来,觉得腰间有些酸痛。埋头,胸腔红痕还未消退,其他处已经结痂的伤疤倒是还好,都没被碰落下来。 太阳还没升起,今天魏恒好像走得比往日还早。他白日忙碌,夜里在她这温柔乡沉醉,真不知哪里来的精气神,甚少显露疲累。 白芍还在外头采花露,青霜大约还在门外打瞌睡。她自行穿好衣裳,坐在镜前,精神略有些恍惚,镜子中竟浮现出魏恒的脸。 魏恒…… 他……很心细,对自己温柔以待,昨夜一番颠鸾倒凤,竟分毫未弄疼她的伤口。诸如这样的细节有很多,小到一个眼神,大到救她性命。 真真假假,难分难辨。 所以,她总有一种错觉,这一世的魏恒是真的对她好。然而一次一次的事实证明,他还是上辈子的那个魏恒,绝不会为她心软半分。 他若真的痴傻了呢? 自己会怎么办? 有点难以回答的一个问题。 姜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事情还未成,就在担心以后。打开窗户,风有点冷,夹着雪点吹进来,冷得让人清醒。 ☆、第28章 风雨 第二碗。 魏恒回来的仍旧很晚,喝下了第二碗她准备得药茶。和前一次一样,他没察觉出茶有什么不妥,倒是对她腰间的小香包产生了兴趣。 “这个香包从未见皇后佩过。难不成,皇后只给自个儿绣香包,忘了给朕也绣一个吗?叫朕看着眼红。” 她今天佩的正是雍王送的那个,只不过里头的东西已经都被她换掉了。 她捏了捏那香包,说:“香包而已,陛下难道还要用这种女人家的东西?” “荷包也行啊——快拿下来给朕瞧瞧。” 姜樰将香包取下放进他手中,浅笑道:“陛下这回可是冤枉臣妾了,这个香包里头放着平安符,是雍王特地从仙临观流云道长那里求来的。”说着,顿了顿,不忘感慨道,“雍王可真有心,特地求来给臣妾驱邪避害呢。” 听得是雍王给的,魏恒手上一僵,随即把它收入怀中,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姜樰当他玩笑,便要去夺:“君子不夺人所好,陛下怎么能抢人东西呢!” 魏恒抓住她的手,不肯给。雍王给的东西,他怎能放心给她随身佩带,暂时不好分辩,不待多想,便从腰间取下自己那块黑檀雕的符牌给她。 “没的收这东西做什么,朕这块符牌乃流云道长尊师子虚道长开光,朕已佩戴多年,今日把它给你,你就莫再担心什么灾祸了。” 姜樰手里摊着这块比铜钱大不了多少的符牌,有些愣神儿,不太敢相信他会把这个宝贝给自己。 这东西她知道由来,的确是子虚道长开光。上辈子魏恒曾经提起过,他四岁时疾病缠身,太医院束手无策,几乎丢了性命。后来太后病急乱投医,求到子虚道长那里,求来了这块符牌。 说来也奇怪,符牌带在身上没两天,魏恒的病便开始好转。此后的许多年,魏恒一直把他佩带在身上,从来不会随意摘下。 怎么……轻易给了她。 “陛、陛下,这东西臣妾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要的,朕跟你换。” 他说得理直气壮,就好像舍弃一个普普通通的配饰而已。姜樰好生困惑,不大明白他的用意。他明明和雍王串通一气,必然知道香包里的东西是什么。既然她已经收下,为何还要从她手里换走。 是不是…… 是不是试探她? 魏恒从她手里换走香包,然后拆开查看里面的东西是否被换过,由此推断她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么。可这么折腾,何必呢。 魏恒看她一副不愿意换的样子,索性趁她不被,把那香包放到火上点燃。一时火光窜动,吓得姜樰顿时回神。 “陛下干什么呢!” “朕偏就不愿自己的妻子收别的男人的东西,他送你这个,是觉得朕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么?!” 这话一出口,姜樰半是明白了。 雍王曾经对她提亲,尽管是场早已安排好的戏,但魏恒仍然要把接下来的戏做足。如果这东西是雍王送的,从道理上来讲,他应该生气才对。 可转念一下,里面有麝香,应该是特别针对她的,为什么还要再演这一出呢?简直前后矛盾。 于是她又不懂了。 “不要就不要,陛下恼什么,臣妾还给他就是。可烧都烧了,臣妾拿什么还给雍王。” “他若问起,就说朕烧的。” “那陛下的符牌……” 魏恒带惯了的东西,忽然给别人多少有些不舍。只是既然已经给出手了,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这东西若是能对她的平安有益,给她也值得。 “朕改日再去求一个,此事你就不必担心了,还是多担心担心自个儿吧。一个平安符你都能在乎,看来是朕平日待你还不够好,是么。” “不,不是……”姜樰已经被这兄弟俩绕晕了头,“陛下对臣妾太好,只是这符牌叫别人看了去,怕是惹人闲话。太后若是见了……” “平安符可以改成香包,那符牌就改成项链藏在衣服里。” ———— 时间过得挺快,秋去冬来,今年的冬天格外冷些。 这日深夜,万籁俱静,夜空悄无声息地飘起鹅毛大雪,不消多久,石板路上已铺了白绵绵一层。雪与月光相映相成,光亮了夜色。 四下宁静,只有偶尔传来两声空空的梆子声,打破长久的静默。 三更了。 更夫打着哈欠,走过姜府的大院高墙,站着感叹了会儿高门大户的威风,摇着脑袋偏三倒四地走了,丝毫没有看到墙上那浅浅的一道脚印。 姜府内院此刻却并不平静。 姜威着中衣坐在书房,匆忙间只披了件大氅。下人端了碗热茶来,他一眼未看,已无需借它清醒,听着下属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冰冷。 “除了昭轩殿细作被暗杀,还有别的什么,一一报来!” 连夜赶来报信的黑衣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回将军,还有神军营董校尉被箭误射,不治身亡。岭南道郡守崔觉被连夜批捕,扣以重罪,想必过两日消息才会入京。除此之外,还有二爷在迈县的地下钱庄毫无征兆被查,所有资金没来得及转走。” 姜威听见一桩桩一件件噩耗,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他所面对的,何止是这三件事。数十天前他就察觉出朝中局势不对,心腹不是倒戈皇帝,就是获罪,亦或家中出事不得不告假还乡。细细算来,原本的姜氏一当,竟已近半数不被他所用。 对手万箭齐发,各处同时发难,叫他先应对哪一件都来不及,根本堵不住这决堤的洪水。 这样的手笔,快而准,怎么可能出自才登基不到两年的皇帝。他的暗桩从七八年前就开始部署,自问隐藏很深,最近几年几乎没有动用到他们,是谁那么大的能耐,将他们挖出来除掉。 连雍王他都没有信任,这些秘辛又是从何泄露的? “还有别的消息吗?” 黑衣下属额头冒了冷汗,始终低着头:“回将军,暂、暂时没有了。” 姜威终于端起茶碗,狠狠一口饮尽,猛然将空碗掷在地上,摔得碎片茶叶四溅开来。砰的一声脆响,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都给我夹起尾巴!自个儿出了烂摊子,我这里没那工夫替他们擦屁股。” 黑衣下属急忙退下,姜威缓了缓,颓然跌坐在椅上。直到此刻,他还对刚刚听到的抱以怀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俄顷,他缓了缓神儿,匆忙写下一封信,叫来心腹。 “把这封信送到皇后手里,万事小心,切莫被人发现。” —————— 这一晚,姜樰倒是睡得香甜。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只留下些许淡淡的伤痕。据医女说,虽然疤痕不少,但除了肩膀上的那两处可能消不掉外,其余的都能慢慢淡化。 留了疤,她也认了,就当给自己一个提醒。倒是魏恒不肯罢休,让太医院研制新药,非要去掉。 第23节 除了她在逐渐康复,奇怪的是,贺子芝去了泰宁宫住,不知当真受了太后的福泽还是别的原因,身体竟也开始好转。 她每隔五天会去一趟泰宁宫,给太后请安,期间见过贺子芝数次。每见她一次,都觉得她精气神比上一次见要好上许多。虽然仍旧疲软嗜睡且十分怕冷,但病症已经不太明显了。 不过太医诊治过后,仍然是那句话,贺昭仪身子尚未调理康复,不适宜受孕生子。故而贺子芝仍留在泰宁宫,偶尔魏恒和她去向太后请安时,会露个面。 白芍今晨早早出去采花露了,每日魏恒的那碗花露茶是不会落下的。往往她这一出去,要等到太阳爬上山,姜樰睁眼准备起床才会回来。 然而今天她却回来得异常早,罐中只采了半灌露水,神情焦急地等在寝殿外头,犹豫了一阵,实在等不下去,索性跑进殿中把姜樰摇醒。 姜樰正酣睡着,没的被她摇醒,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翻身继续睡。 白芍急得不行,又是猛的一阵摇:“娘娘,快别睡了!将军府来的密信,说是急件,奴婢一刻也不敢耽搁。” 听到“急件”二字,姜樰猛一睁眼,残留的瞌睡顿时烟消云散,一时弹坐起来从她手中拿过信。 展开一看,坏事。 姜樰不禁皱紧了眉头。 信中说,姜家羽翼正被迅速裁剪,短短几天,损失惨重。对方下手快且准,招招催命,不留反抗之机。至于具体何事便没有提及,说了她也不懂朝中事。 而父亲这封信,指在问她魏恒近日有何动静,她又可曾知道什么与此事相关的消息。 后宫平静得犹如一池春水,连淡淡涟漪也不曾激起。若不是父亲这封信送来,她哪里知道前朝已经掀起狂风暴雨。 魏恒的动静? 倒是前些日子偶有忙碌,但似乎从半个月前,他每日下朝就直接来崇光殿了。这还是她缠着魏恒,非要他多陪自己的,心道他朝政处理得越少,越有利于父亲。 父亲虽然没有点名细则,但能让父亲也犯难的事,恐怕不是简单的。下了朝就不怎么管事的魏恒,有什么能耐把父亲逼到来找她。 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 ☆、第29章 有喜 姜樰收到这一封信,好不茫然,就跟父亲一样摸不着头绪。信里父亲也说了,他没有把魏甫拉入阵营,机密无从泄露。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迅速回信一封,告知实情,至于如何应对,她暂时没有法子。 这样的局势,上一世不曾发生。魏恒纵然恨不得立刻除掉姜家,但上辈子时,在她入宫之后,魏恒几乎韬光养晦了近六年之久。 她现在才进宫不到半年,魏恒连皇位都还没有坐稳才对。 姜樰百思不得其解,单从魏恒身上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还是和上辈子那样明里暗里对贺子芝好,对自己则频频暗中加害,对父亲也是恭敬有加。 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的刻意算计下,他“宠”自己更甚。 就这样一个被逼得不得不处处退步的,甚至连贺子芝晋位,贺家该有的加官进爵都不敢提起的魏恒,哪里来的能力针对父亲。 她既然也摸不着头绪,只得等父亲那边再来消息了。 从昨日收到信起,她这心里头就不能安定下来,一个晚上睁眼瞎想,魏恒倒是在她旁边睡得很香。 此刻她觉得头疼欲裂,似乎昨夜翻来覆去的感了风寒,眼下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只得去请太医来瞧。 ———— 魏恒对于属下的表现还算满意,三日内解决掉近半数暗桩。不出手则以,出手便要先去对方半条命,令对手毫无招架之力,无从反抗,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从探子处得来消息,姜威当下正毫无头绪,姜家势力已经暂时按耐不动,皆不敢暴露了自己。呵,他们倒是隐藏得好,却又哪里知道,早在上一世,所有同姜家有关联的人都已经被他查了个清楚。 而今,他只是除掉暗桩等等无关乎姜家根本的东西,并不打算真正铲除对方。断了姜威那夺位的心思,不伤国本,不伤她心。 足以。 慢慢来,只要姜威安分了,他暂时不准备再动姜家。 事情固然是顺利的,这半个月来他没操心多少,然而却总觉得容易疲乏。头晕脑胀倒是不至于,自己正值年轻,近来却频繁走神犯困。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他总觉得不太正常。批完了奏折,就命人去传太医。 魏恒吩咐罢了,便在昭轩殿里来回踱步,权当给自己提神,不由想着他的皇后此刻在做什么想什么。 姜家遭遇重创,姜威必然会送密信到崇光殿。纵然以皇后的心性,不会偏帮他和姜家任何一方,但她定然会夹在中间不好受吧。 昨夜她似乎没有睡好,今早整个人恹恹的。 姜家出了这样的事,她难免多想,眼下该哄哄才是。 于是命人把今年的岁贡清单拿来,先捡了两件太后喜欢的送到泰宁宫,剩下的则都让送去崇光殿供皇后挑选。 他这里送走了岁贡清单,那头太医匆匆赶来了,拎着药箱跑得满头是汗。 号了脉,那太医却再三说他没什么病,大约只是太劳累了,只开了一剂补气的药便罢了。魏恒对自个儿的身子却是十分了解,回想上一世时,自己一直康健,并不曾出现过这样的疲惫感,于是不能作罢。 他在龙椅坐下,凝眉细想,忽而问道:“朕是否被下了毒?” 皇帝怀疑自己被下毒了?!冯唐与太医俱是一惊。 那太医战战兢兢,忙不迭望闻问诊又都来了一遍,却仍是摇头:“恕臣无能,臣并未看出陛下有中毒的迹象。” 魏恒皱眉深思。 他给贺子芝下的毒便是这种连太医都轻易检验不出的,而今到了自己身上,不查个清楚,他万万不能放心。 姜家被逼急了下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朕听说,有的毒连银针都验不出来。” 太医略有些为难,想了想,说:“若陛下今日一定要验出个结果,臣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对龙体有小小损伤,须得割破手指取血。而后,臣以银针,火焰等试血。” 魏恒同意,任他取走几滴血,随后便看那太医银针、火焰皆试过了,又用不知用什么药粉检验了几遍。 冯唐在旁抹了把汗,看看皇帝眼神灼灼,也是揪紧了心。 “陛下!”在用到第三种药粉的时候,那太医突然吓得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说,“正如陛下猜想,确实有毒存在于陛下体内!” 听说验出了毒,魏恒反倒放心了,默了一瞬,问:“是什么毒?” “恕臣医术不精,只知是毒,却不知是哪一种,有何毒性。不过,陛下方才说容易疲乏,精神上恍惚,臣猜想,这种毒的毒性极慢,最终会令陛下失、失去思考的能力,可能……可能会痴、痴傻。” 那太医顿了顿,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见魏恒在认真听,便颤抖着声音继续往下说:“既然毒性来的慢,想必是日积月累进入陛下体内的。陛下可仔细回想,可有什么东西长期佩带在身,或惯常熏何种香,抑或有何特别钟爱之食物。想必,毒正是通过它们,逐渐进入陛下体内的。” 有什么尝尝接触的东西? 魏恒细细回想了一番。除了那块符牌,倒是没什么随身佩带之物。熏香他素来不爱,崇光殿那边也不常点香。至于吃食,膳食层层检验,试菜的太监没有身体不适,中毒的却只有他。 思来想去,想不起来哪里出了纰漏。若不找出下毒所在,他就等着疯癫吧。 倒是冯唐替他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说:“陛下,臣倒是想到了什么……不知当说不当说。” 魏恒不耐:“有何不能说的,说!” “陛下,恕臣多嘴……您每一日都会在皇后娘娘那里喝一碗花露茶。臣想着,是不是有人知道了陛下的这个习惯,在白芍姑娘采的花露上做手脚。” 冯唐说得隐晦,并不敢直说皇后那边有问题,却说了到点子上。的确,魏恒每一日都会去饮一碗花露茶。 有什么人能在花露上动手脚?魏恒想,不禁心凉了半截。 姜樰防人之心甚重,她的所有饮食用具全部由青霜白芍负责,其他丫鬟几乎成了粗使丫鬟。近一个月前,她更是把所有宫女都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 她把自己层层保护,有什么人能够在她的花露上动手脚呢。再者,每日两碗花露茶,她自己一碗,他喝一碗,那么为何她从未表现出他这样的疲态? 虽有可能是白芍这丫头受姜威指使下的毒,但那丫头更多时候是听命于姜樰的,如果姜樰本身不想害他,白芍断不会动手脚。 魏恒越想越是觉得后背发凉,心中大惊。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他宁可相信那花露茶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去了崇光殿,这一路想了很多。然而他脑子里如同裹了一团乱麻,着实想不明白姜樰的心思。 他初以为对方还是上辈子那个用生命对他好的女子,可她一点点表露出的变化让他不禁怀疑,她的心是否还如上辈子那般纯善。 他可以让她,可以忍她,因为欠了她,爱着她。但如果她下毒,为母家卖命,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截然相反的她。 事出必有因,究竟是什么让她发生了如此转变? 魏恒觉得自己仿佛被笼罩进了一团黑暗,心里堵得慌。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进了崇光殿,迎面走来刚问诊的太医给他请安。 “陛下大安。” “嗯。”他顿了顿,见那太医不是想立刻退下的样子,终于回神,问,“这么久了,皇后的伤可都好全了?” “回陛下,娘娘的伤已经痊愈,还请陛下放心。臣适才正打算赶去昭轩殿,有大事禀报陛下呢。” “何事?” 那太医见他发问,顿时满面喜色,夺了头功似的:“微臣恭喜陛下,皇后娘娘有喜了!” 魏恒听罢先是一滞,而后似乎有些不相信,把眉头微皱,迟疑一问:“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快要足月了!时日尚早,若不是臣再三确认,还诊不出来呢。” 魏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一时大喜过望,落下一个“赏”字便脚下生风,直往殿里去。他盼这孩子好久了,姜樰喜欢孩子,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开心。 就好像头回做父亲似的,孩子才刚怀上,他就给高兴坏了。先前在愁什么,一时便都给忘了,只想着快些到她身边去。 “阿樰?” 姜樰此时正与那两个丫头说事儿,三人计较着该如何保这下孩子,不想才刚起了个话头,便听到魏恒的声音。 她眉间愁绪难化,把手放在小腹上,轻叹一口气。她一直想做母亲,没有孩子是她前世一生的遗憾,可是眼下姜家被削得厉害,她要保这孩子着实艰难。不得已,只得先止了话头,抹去满面愁容,迎了出去。 “陛下今日来的好早!” “不如说来得巧。”魏恒满脸笑意,揽住她的腰身,抱起她在床沿坐下,手掌轻揉地覆上她的小腹,“朕想当父亲,当然要来得殷勤些。” “陛下说什么呢,这还不足月,就想着当父亲。” 白芍和青霜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孩子的事,存有几分假意的温馨,便识趣地躲到一边儿去了。 魏恒把脸一沉,佯装微怒:“虽不足月,朕和阿樰的孩子自有神明保佑,朕就安心等着做父亲。只不过,十月怀胎,要辛苦你了。” “臣妾喜欢孩子,不觉得辛苦。”姜樰轻笑,把头靠在他肩上,“臣妾只是怕……怕没有那个福分。” 魏恒皱眉,也是觉得心中难安,后背发凉,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行宫之事吓到你了?” 姜樰不做声,只是抓紧了他的手。何止行宫里的事,她身边分明危机四伏。 “有朕在,别怕。” 就是因为有他在,她才害怕呢。姜樰暗想。魏恒手段之老到,要拿掉她的孩子并非难事。深宫里的事,谁说得清楚,姜家前朝势大,后宫势弱,纵然有心帮也是无力使。 怪只怪姜家一开始就小看了魏恒,自己既然知道了,只能万事小心。这个孩子是属于她的,无关乎魏恒,她终于能做母亲的喜悦他是理解不了的。 第24节 ☆、第30章 大悟 魏恒知道姜樰防人之心甚重,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小心?他心里的这个疑团急需解开。 姜樰晚上没睡好,眼下他怀里躺着正舒服,便隐隐犯起困来,捂嘴打了个哈欠。 “人家说怀孕的人容易嗜睡,倒是有几分道理。臣妾一时念起,想来杯茶提提神,却是才想起茶都还没给陛下上呢。” 出去的白芍却是进来了,手里端着小茶盘走过来:“奴婢看陛下来了,马上就去泡茶了。只是看陛下和娘娘说话,一时不便打扰。”说着,便把茶水端来放在魏恒面前。 魏恒看着那茶,嘴角划过一丝无奈的笑,端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茶香清冽,色泽上佳,看起来倒不像是有毒。 只是闻了闻,便又将茶碗放回桌上,温言对她道:“真是不巧,朕今天怕是要暴殄天物了。方才太医来昭轩殿请脉,说朕近日容易疲乏需好生调养,不宜饮茶。这茶,朕就不喝了。” “容易疲乏不是更该喝么?”姜樰不解,如是反问,捧起茶来送到他嘴边,“这碗暂且喝了嘛,明日不采陛下的那份儿花露就是了。反正臣妾怀着孩子,才是真的不宜饮茶呢。陛下若不喝茶还喜欢喝什么?明天只给陛下准备白水成么?” 看她这般殷勤,魏恒手上一僵,从她手中接过茶碗,略一点头:“白水也可,朕不挑。不过临近年节,朕会比平日忙些,来你这里大抵已是晚上,你这里就不必费心准备了。” 姜樰眉心猛地一跳,暗道不好。魏恒先是说不喝茶了,后她要换成白水,便又说年节要忙,不必费心给他准备什么水。 难道,他已经察觉了什么吗?! “那臣妾就不管陛下了。” 魏恒轻刮她鼻头:“不是不管,是不必费心。这些事自有丫鬟操心,你安心养胎就是,旁的不要担心。” 一番对话,姜樰心中已有了计较。 魏恒大约不会在她这儿喝什么东西了,只是碍于姜家未除,不得不继续粉饰太平才没有戳穿她吧。 按理说,这药无色无味,效果很慢,太医光是检查身体根本不可能检查出来,他又是如何发现的? 魏恒果然很不简单,没想到自己再活一辈子,把握优势的情况下竟还是没能助父亲压制住他。 这碗茶,魏恒决定暂且喝了。 他端碗到唇边,饮了半碗,忽的被水呛了,猛地咳嗽起来,执起袖子擦干净嘴角,断断续续道:“咳咳……还真是暴殄天物了,咳……没的喝口茶也呛了。” 姜樰更加确定他知道茶有问题,不想喝下去了,当下只得装傻,拿手绢替他擦水。 “瞧陛下,到臣妾这儿了,还想着别的事不成,喝茶也不仔细。” 魏恒理理衣襟,伸手又将她揽进怀中:“朕在想孩子的事,你还吃味了不成。” “哦,孩子?” “朕早就在想,若将来咱俩有了孩子,该叫什么名字。适才忽然想出两个名字,觉得着实不错,想着想着竟给茶呛了。” 姜樰才不信他真的会这么期待孩子的到来,却是对那名字有几分好奇,便抱着他的手臂央他快说。 魏恒又清了清嗓子,慢慢说:“若是女儿,单名一个曦,取晨光之意;若是儿子,以‘昊’字为名,取苍穹之意,愿他将来必有大成。这两个名,朕都觉得不错,皇后觉得呢?” 昊? 姜樰当然不觉得好,上一世贺子芝与他的孩子便叫这个名! 她待那孩子有如亲生,昊儿也着实乖巧。可她待昊儿越好,付出了越多的真情,她的结局就被衬得越悲惨。 她怎么能接受别人用过的名放到自己孩儿身上。 “臣妾觉得‘昊’字太张扬了,不如换别的?” 魏恒看着她,笑笑:“朕的儿子怕什么张扬,‘昊’字方才能显得朕爱重于他。”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叫这个名,姜樰打算抗争到底了,把嘴一撇,说:“其实臣妾刚刚和两个丫头闲聊的时候,已经想过孩子的名儿了。臣妾觉得,不如叫‘弘’,多好。” 魏恒听罢,又笑了笑,并不驳她:“好,这个名也不错。既然皇后定了,朕就听皇后的。” 姜樰松了口气,她哪里和白芍青霜商量过,不过是情急之下胡诌的。左右不过是个名,“弘”字本就不错,魏恒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孩子还不足月,两人这就把名定下了。魏恒与她说了会儿话,才没多久,倏尔脸上神情微滞,松了抱着她的手。 “朕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有处理,得回趟昭轩殿。”说罢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便匆匆忙忙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一会儿安胎药送来了,可别怕苦不肯喝?” 姜樰送他,笑道:“臣妾什么时候怕苦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出了东梧宫,上了步辇,魏恒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吩咐冯唐:“去把李太医请来,还是在昭轩殿。” 面上只是阴沉了些,可他心里已然是狂风暴雨,雷鸣电闪,没有一处安生地。 她为何不愿以“昊”做名。他对孩子这般疼爱与看重,难道不好吗?他来崇光殿时,太医才刚诊断完毕,她哪里来的时间和那两个丫头商量名字?再者,名字应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来想,姜樰这个时候应该只顾高兴才对,怎么会想到给孩子起名? 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她极度不喜欢“昊”这个字。没有人会天生反感一个字,联想重生过后的种种,他想,或许已经找到原因了。 因为贺子芝曾经的孩子,就是以“昊”为名。 她为何会莫名疏远贺子芝,为何会层层防护保护自己,又为何在行宫举止反常,以及性情大变。更甚者,可能给他下毒。 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她和自己一样,重活一世。 魏恒想着这一切,慢慢悠悠进了昭轩殿,脑中不时回忆起姜樰不对劲的地方。比如那茶香小酥,比如雍王没能如上一世那样顺利打入姜家。 桩桩件件,无一不证明了他的猜想。 “陛下?” 冯唐不知叫了几遍,才让他回神。 “李太医来了。” 魏恒长呼了一口气,强忍了心烦,脱下外袍递出去:“右边袖口及前襟沾了茶水,李太医请验验是否含毒。” 那太医早知皇帝必会为此事传他,回去便准备了验毒的各样东西,这会儿用具一应俱全,拿着龙袍边悉心检验起来。 冯唐在旁看着,什么也没说,心底却是清楚的。他不时瞅瞅皇帝,只见皇帝始终眉间不展,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关皇后,乃至姜家,他也不敢多嘴。 回昭轩殿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待到那太医验出个结果,太阳已经落了山。天渐凉了,却也没凉过他这颗心。 李太医终于收好用具,俨然有了结果。 “陛下,微臣验出来了。” 魏恒略一颔首,面无表情:“说。” “这上头确有毒素,和微臣在陛下的血里验出的应当是同一种。”李太医说着,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皇帝眉头更深皱了几分,便咽了口口水接着往下说,“既然验出来了,陛下就不必担心过多了,只要立即停止摄入此毒,已经入体的毒便能逐渐排出体外。” 魏恒只“嗯”了声,吩咐不得外传,便要让他下去了。 姜樰,她果然下了毒。 他多希望是自己猜错了,然而结果摆在那里,不是别人,就是她没错。魏恒一个人呆坐着,让冯唐带着所有的太监宫女也下去了,昭轩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太阳落山,殿中没有点灯,他整个人逐渐没入了黑暗之中。 自崇光殿出来,压抑在心头的那团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笔架砚台纸张奏折全都砸了一地,他犹觉无处发泄,恨不得往自己心窝扎上一刀。 弑君!杀夫! 经历过家族毁灭的她,尝够了压抑难解的她,这辈子选择了站在他的对立面吗? 魏恒气红了眼,不□□她与姜威为伍,更恨这上天,既然给他机会重来,为何不能让他完完整整地去呵护她,把上辈子欠她的用一生去弥补。如此,她不会经历两难抉择,不会活的压抑,她会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而不是像这样,让他去弥补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经历生死磨难,不可能回到曾经的她。受过的伤,即使愈合了,疤痕永远存在。 多可笑……纵然她刀剑相向,她承受过的那些曾经,足够为她脱罪。他发现自己根本恨不了她,甚至下意识为她找尽理由开脱。 魏恒发够了火,终于瘫坐在台阶上发出几声苦笑。也许自己煞费苦心,处处宠溺于她,在她看来不过是讨好姜家的手段罢了。 爱她而已,该当如何。 ☆、第31章 内心 直至深夜,魏恒才踏着夜色回了崇光殿。他来时已晚,姜樰已经睡了,但没忘了为他留一盏灯。 他在床沿坐下,暂没有熄灯躺下的意思,只是仔细地看她。 这些年他心怀国民,从不在意儿女情长,更别提贪女色。都说将军府嫡女出落得倾国倾城,素有美名在外。他听进耳朵,倒是记下了,却从未打算见上一见。 直到迎她入宫,大婚当晚,掀起她艳红的盖头时,方才觉出,所谓天仙大抵也就是她这样的吧。 但她的美貌并没能冲淡他对姜家的厌恶,连一刻昏头都不曾有。至亲至疏夫妻,他们之间,却连那一个“亲”字都没能沾边儿。 过去的那一生,充满了太多的遗憾。纵然她已经变了,他却还记着她最初的好。如果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上,目睹了家族最后的结局,知道权衡不得,大抵重来一次也会豁出去谋反吧。 许是喝了安胎药的缘故,姜樰睡得很沉。魏恒把手伸进被子,覆上她尚未隆起的小腹,无奈苦笑。 在她心中,他应该还是那个为了皇权狠心绝情的人吧。 突然发现妻子将自己视为洪水猛兽,日防夜防,这样的心情叫人如同溺水窒息般难受。而这个他视作天赐的孩子,在姜樰心里,实则只是争权夺势的棋子吧。 因为她不可能想要为他生育儿女,她是那样恨着自己。 沉默了良久,魏恒终于浅浅一声叹息。抱着她,入了眠。 —————— 姜樰照旧睡到很晚才醒,醒来时习惯性地看了眼身旁,没见他在,倒是看见了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这一觉睡得好饱。伸了个懒腰,自己翻身下了床,活动活动筋骨。 白芍自今日起暂时不必采花露了,却是惯常起早,赶在青霜起来前已经把例行的差事都打理好了,只等着伺候皇后。 青霜打着哈欠,抱着盆子靠在寝殿外头的柱子上,没好气地说:“真是个懒觉都不会睡的傻子,你把事儿都做了,我干啥?做这么多,娘娘也不会夸你勤快的。” 白芍恨不得敲她一脑袋,耸耸肩:“你个傻子,帮你做了还讨气。我偏就闲不下来,要我没事儿干,那还不如杀了我!” “啧,你那不是显得我游手好闲吗?!别人得怎么说我呀。” “你这脸皮,还怕人说吗。” 青霜嘴仗打不过白芍,当下便要跳脚,却忽然听得皇后醒了的声音,忙一边拎着盆儿和水往里走,一边努嘴:“我也是要脸面的人呀!” 姜樰又听见她俩正精神抖擞地在打嘴仗,不由地笑容爬上嘴角。 “娘娘!”青霜弗一进来,放下水盆就开始嚷嚷,“可不是奴婢偷懒呀,今天的活都叫她给做得差不多了。奴婢这一整天怕是都只能呆在娘娘身边儿,烦您了。” 第25节 白芍只是听着她嚷嚷,没什么好辩驳的,等青霜倒好了热水,便拧了帕子给姜樰擦脸:“娘娘身边儿不就缺你这样的活宝逗乐么。” 青霜:“……” “好了好了,你们都是本宫的宝,粗活累活都舍不得你们做,就当姑娘养在身边儿,等那一日相中了夫婿,就放出宫去。” 还是这招管用,青霜和白芍立时羞红了脸,埋头做事不说话了。 姜樰洗了脸,梳妆打扮一通,挑了件喜庆的石榴红襦裙。今天她哪儿都不去,谁也不见,便连头发也只是简单挽了个发髻。 肚子里的孩子还不足月,她没那个心情出去,宫中危机四伏,目下只有她重重设防的东梧宫是最安全的。 白芍伺候她梳洗完毕,这会儿才从羞涩中缓过劲儿来,想起皇帝走时吩咐的话,赶紧说给姜樰听。 “瞧奴婢,被青霜一搅合就忘了正事,这会儿才想起来呢。陛下今早走的时候,吩咐说娘娘既然有了身孕,那吃食上必不能亏了娘娘。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可以改建大一点儿,娘娘若有钟意的厨子,不管宫里宫外召进宫里就是。往后东梧宫的吃食,一应全都不经过御膳房。奴婢私心想着,娘娘不就是担心有人动手脚么,若要真是在咱们宫里自己弄吃的,眼皮子底下谁敢乱来呀。” “真的?” “奴婢哪敢骗娘娘啊,陛下就是这么说的,千真万确!” 听得如此,姜樰在欣喜之余不免心生疑虑——魏恒他脑子摔了不成,竟然许她自个儿负责饮食,这不是方便她自保吗。 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说到厨房,青霜仿佛被火点燃了似的,差点儿没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奴婢想死咱将军府的饭菜了,邓老头那手好厨艺,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呢。娘娘如今有了身子,府里必会把他派来的。” 白芍连连点头,也道:“是呀,邓老头子在府里帮工已经快二十年了,夫人最放心他。正好陈嬷嬷最近手脚又不干净了,得找个降得住她的。记得好些年前,她偷了人家老头子的传家宝,被老头子一气之下打得鼻青脸肿,差点儿闹出人命呢。这回要是见了专揪她毛病的邓老头,还不得乖乖夹起尾巴做人。” 说完和青霜两个,哈哈笑起来。 这个算盘打得好,姜樰点头定下,就按她们说得这么办。 她提笔写好了家书,放在桌上等魏恒过目。他要是不拦,想必家中很快就能把邓厨子送进宫来。 写罢了信,忽而想起昨天魏恒喝茶时的反常,便又心生不安,另取了张纸,想把此事告诉父亲。写到一半,倏尔住了笔,将纸撕烂了丢开。 她这心里总觉不安。 魏恒很可能已经知道茶有问题,往后这毒怕是不能再下了。此事固然得告诉父亲一声,但最近姜家被抓得很紧,各处都不敢轻举妄动,她这里送信若被发现,问题可就大了。 只能等年节的时候,与母亲相见,借母亲的口告诉父亲了。说起来,除夕那天正巧是她的生辰,可得特许与母亲单独说好久的话呢。 姜樰打消了写信的念头,正打算翻看几页闲书,却有人送事儿上门了。一共两份儿清单摆在面前,一份儿是年节宫里的采办清单,一份儿是岁贡清单。 她先看了年节的。不过是例行公事,每年都差不多的,毕竟做了七年皇后,有没有问题一眼便能看出。 这清单列得详细,细细看了一遍,她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之处,便交代下去采办了。倒是那岁贡单子,听说是魏恒昨天吩咐人送来的,已经选了两件好的给太后,剩下的说是随她怎么选。 这么多的东西,看得人眼花缭乱。既然太后只选了两件,那她便不好拿多,只选了一了一个抱子石榴玉雕放在寝殿,还有一对白玉雕福寿环准备给母亲。 剩下的,按妃嫔品阶各给她们选了两样东西。至于那贺子芝的,她挑了一个端砚和一套翡翠笔架送过去,想来这些东西最是“配”她了。 “娘娘可真会选,这么大的一块红玉已是奇珍,石榴又寓意多子多福,两头都占了好。果然怀了孩子就是不一样,这要是放到从前,娘娘一定会选更雅趣点儿的摆件。” “再会选也不如你这丫头会选啊,尽选好话说。”听青霜这么说,姜樰笑着点头,摸着那石榴玉雕,又摸摸自己的小腹,逐渐出了神。 这俩丫头不懂,她看够了别人母慈子孝,儿女承欢膝下的场景,更是受够了孤苦一人,只能把别人的孩子当自己的疼。 所以,看到这个石榴玉雕的时候,情不自禁的便点了它。 她不要什么多子多福,只要肚子里这个能够平安生下来。 ☆、第32章 母女 前不久还在准备春节的事情,眨眼间便已到了除夕。时间过得还真快,不知不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 而今胎像稳固,她怀孕的消息才传出去。就连太后那里,也是到除夕当天才晓得有这一回事儿。 她自己本有意隐瞒,不想过多惹人注意,却倒没想到魏恒也帮着瞒下此事,竟连太后那边也不曾说。 平平静静过了两个多月,平静得她几乎在怀疑是不是一直在做梦。 除夕的家宴办得格外热闹,因为这一天很是特殊,不止是除夕,还是她的生辰。 姜樰正是在除夕那天出生的,日子赶得巧。她出生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姜府里的树木花草全都裹了层银装,父亲有感而发,便给她取名为“樰”。 意欲终将冬去春来,即将生机一片。 生辰与除夕在同一日,这个家宴也等同于她的生辰宴,自然要大办。因时日特殊,姜夫人便得了特令,可以入宫陪她直到家宴结束。 每年除夕家宴,她都会早早离场,和母亲单独说些悄悄话。可惜的是,母女俩没能见上几次,母亲便早早撒手人寰,她那所谓得生辰宴也渐渐只是除夕家宴了。 说是家宴,却半点没有家的味道。 今日要见母亲,她得盛装打扮才行。 “好了,已经很美了。”魏恒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左瞅瞅右瞅瞅,勾起嘴角,然后重重地点头,“真的,美若天仙。” “耳坠子总觉得不合适。”姜樰左挑右挑总选不着首饰,不是觉得这个太艳丽,就是觉得那个太寡淡了。 他倒是有耐心:“朕帮你挑吧。”翻了遍妆奁,看中了一对,也不问她喜不喜欢,直接便往她耳朵上挂。 姜樰看见镜中的自己,不觉一笑:“呵,陛下选的还真不错。” “那是当然。” 姜樰左瞧瞧右瞧瞧,煞是满意,没想到魏恒还有几分眼光。于是高兴地与他一前一后,往岳阳殿参宴去了。 上了步辇,魏恒便照例要摸一摸她的肚子。 “都三个月了,还不显怀,朕等的好生着急。” 姜樰原本满脑子都是再见母亲的那份儿激动,忽的听到他这一句,噗嗤笑了:“陛下再着急,也得等六七个月它才会蹦出来。” 魏恒抱着她,笑笑:“朕知道,你还得吃数个月的苦。”说着稍有一顿,“对了,今天是你的生辰,可惜朕今晚的酒怕是少不的,就不能好好陪你了。” “白天不是陪过了么,陛下还送了臣妾亲手做的同心结。晚上臣妾才没工夫陪陛下呢,臣妾要陪母亲大人!” “好好好,阿樰你陪母亲,朕不打扰你们母女话家常就是了。只一点,可别偷偷说朕坏话啊。” 两人说笑着,岳阳殿很快就到了。高高的红灯笼挂着,丝竹声已起,好一番热闹景象。走进殿内,满眼皆是天潢贵胄,他魏家子孙。 唯有一人特别,那便是她的母亲,刑氏,上封的荣国夫人。刑氏性子和顺,慈眉善目,端坐在此,不论说话还是静默,都给人舒服的感觉。 太后来得比他们早,此刻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正与她的母亲说着什么,见他二人来了,便招招手唤他们过去。 “今日家宴,规矩一概不讲——皇后快来,坐哀家身边儿——哎呀,怎么早点告诉哀家有了身孕啊,哀家做梦都盼着孙儿啊。” “母后可千万要恕儿臣的罪,胎像还不稳,臣妾怎敢乱说呢。”姜樰在太后身旁坐下,对着母亲刑氏眨巴眨巴眼睛。 刑氏见女儿水汪汪的眼睛颇为灵动,又惹人爱,比在家做姑娘时还要活泼开朗,先前对女儿的担忧当即少了几分。 魏恒在太后另一侧坐下,侧身示意歌舞可起了,又转回头来,笑道:“母后一见阿樰就忘了儿子,每每必是如此。” 姜樰一偏头,对他做了个“你能耐我何”的表情。 刑氏听得这话,虽知算不得真话,却也高兴:“皇后娘娘怎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这都快当娘的人了。皇后是一国之母,这样子可仔细给天家丢脸。” 姜樰好些年没见母亲了,便又跑到母亲身边儿,抱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阿樰看到母亲高兴嘛,一时就忘乎所以了。” 魏恒看她高兴,不自觉地抿嘴淡笑:“荣国夫人言重了,今天是阿樰的生辰,今天她最大。”说罢举起酒杯,朗声道,“朕今天第一杯酒就先敬给皇后,祝皇后岁岁有今朝,万事去烦忧。” 原本这第一杯酒该敬给太后,只是太后说了不讲规矩,今日偏又是皇后生辰,加之姜家荣国夫人在场,众皇亲国戚也都跟着先给皇后敬酒。 如此一来,到也算得是份儿殊荣。 姜樰有孕在身,滴酒不沾,便以茶代酒饮了一杯。放下酒杯,晃眼瞥见贺子芝闷闷地坐在两位长公主后面,半句话不说,倒似躲在角落里一般。 她一个昭仪,未得妃位,能参加家宴已是沾了太后的光。相信她压根儿没想过,顶着美名,成为制约姜家关键人物而入宫的自己,会沦为一个只能坐在角落里的人。 姜樰看着她,暗自笑了笑。放在上辈子,现在怀孕的那个人会是贺子芝,而不是她。贺子芝会凭借这个孩子,得昭仪之位,几年之后,再凭太子之母的身份晋位皇贵妃。 而眼下,是自己成功得了先机。 贺子芝小口吃了口菜,这个时候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眼睛。姜樰原以为她会躲闪,不想她却落落大方地冲自己颔首示意,露出一个淡淡然的笑容。 她这一笑,明媚动人如春日桃花,端庄盛容,哪里还有半点病容。姜樰不由的心头一凉,嘴角笑容微滞。 看来,贺氏在太后那里养好了身子。 姜樰举起酒杯,微微笑着也对她点了个头。贺子芝会意,素手端起酒杯,虚敬她一杯,先干为敬了。 呵,看贺子芝这个状态,侍寝应该没有问题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搬离泰宁宫了吧。 收回眼神,却见雍王坐在贺子芝对面,也是看着她,几不可见的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似乎在像她示意,却不等她的回应,便自己先饮尽了。 这位雍王是个危险人物,她回眸,权当未见着,自顾自和母亲及太后说笑,偶尔吃点儿东西垫肚子。 “皇后胃口还这么好。”太后忆起当年,不觉感概,“哀家怀皇帝的时候,吐得连水都喝不进去。瞧瞧,还是皇后福气好啊!” 刑氏听了,笑着接话道:“臣妇当年怀着皇后娘娘的时候,也是没怎么吐,倒是生她的时候没少遭罪,死去活来的两天才生出来。总之,生孩子的,哪一个不遭点儿罪呢。” 这个姜樰尤其赞同,到她这儿,可不就只是“生”了,还有“保”的大问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家宴过了半,大伙儿借着酒劲儿大声谈笑起来,连连有人端着酒杯来给魏恒敬酒。魏恒初登基不足两年,各位的面子都要给足,便是来者不拒。他酒量确也好,喝了不知多少杯,还算清醒着。 姜樰瞅着时辰不早,准备走了,便端起酒杯也来敬魏恒一杯。 “时候不早了,臣妾想和母亲说会儿体己话,就先请辞了。这杯酒……不,这杯茶就当给陛下赔罪。” 魏恒知她盼这一日很久了,爽快应了她:“先去吧,朕稍晚些回来。”说毕,拍拍她的手,放心由她去了。 姜樰也和太后做了别,领着母亲回了崇光殿。彼时月色正好,母女俩在步辇中紧紧搂在一处,做母亲的思念女儿,做女儿的更思念母亲。 待到了崇光殿,两人关起门来,细细说起话。才半年不见,就好似隔了几多岁月。然而对她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来说,确实就是隔了好多年。 前世母亲郁郁成疾而病逝,她没能保护好自己占了主因。这辈子,她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好母亲,保护好姜家。 姜樰拿了从岁贡里选的那对白玉雕福禄寿环出来,放在母亲面前。 “这是阿樰特意给母亲选的福禄寿环,愿母亲长命百岁,平安喜乐。这对寿环材质绝佳,雕刻精湛,取意也好,母亲看着可喜欢?” 刑氏倒也喜欢这对手环,仔细看看却是笑了:“娘还不到五十呢,就说什么长命百岁。你这丫头,自个儿的生辰反送娘礼物。”说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打开,“喏,这是娘送给你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个红玉雕刻的石榴形项链,颗颗果实饱满,在光线照射下发着晶莹的光泽。玉质细腻,水头上佳,触手升温。 姜樰一滞,倏地开怀大笑起来,指着自己案上放的那一大块石榴玉雕说:“果然是母女呢,母亲和阿樰想到一块儿去了。” 刑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块石榴玉雕,表情也是一滞,摊手笑道:“娘心道你喜欢红色,便替你选了这个,谁知你已有了……罢罢罢,就当是双份儿的福泽。只盼你来日平安诞下孩儿,为娘的才安心那。” 这一说到孩子,姜樰这会儿不得不收起了那份儿开心。脸上的表情也由晴转阴,好不阴郁。说什么福泽,要保孩子还不得靠自己。 如今在朝堂上,姜家是难压住魏恒的了,只能另辟蹊径。 第26节 “女儿有些话还需母亲带给父亲。还请母亲记得告诉父亲,在行宫时父亲交给女儿的事恐已败露,阿樰暂不敢轻举妄动。” 刑氏点头记下,无奈地叹气。人说知女莫若母,女儿自小随她的性子,却不知为何入宫之后像足了她父亲,连姜平那孩子也跟着趟浑水。 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涉足官场之争,既然夫君并一双儿女都陷进去了,她还有什么好劝说的,只得安心传好话就是了。 “这段时日,为防暴露,女儿就不往家中传信了。不过阿樰觉得,与其这样被动,不如先发制人……女儿的这个意思,还请母亲务必带到。” ☆、第33章 雪人 姜樰依依不舍送别母亲时,已近子夜,她沐浴罢了便躺上床歇息。暖阁里烧着热炭,屋里很暖和,渐渐催人困乏。 打从知道自个儿有孕在身,她便越发贪睡。东梧宫的饮食是娘家府里厨子做的,她也放心,故而一两个月下来,整个人丰盈了不少,再这么下去都快长出了双下巴了。 知道魏恒还要回来,她睡得浅,半醒半睡间听到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是冯唐在小声说话。 “陛下,陛下您小心着点儿。” 俄顷,魏恒的声音响起,听语调已醉得快说不清话了:“行,行了,回去吧,朕……不需要人伺候。” 姜樰坐起身,打开灯罩,揉揉眼睛,看见魏恒一个人偏偏倒倒走进来,面色发红,眼神迷离虚浮。 醉汉之状,看来不知饮了多少杯。 他只着了薄薄一层中衣,披在身上的斗篷在他刚绕过屏风的时候就滑落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得冷似的。 如此穿着,想是已经沐浴过了。 姜樰看他走不稳,不得不掀开被子,离开温暖的被窝上去扶住他。 魏恒自己能站,不过借力在她身上,嘿嘿笑了两声,讨好似的说:“朕特地沐浴了,没有熏到你吧。”说罢,抬起手臂,在袖子上嗅了嗅,眯起眼睛发出一声憨笑,“还挺香的嘛。” 从来一本正经的魏恒,竟然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姜樰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扶他往床边走:“是,陛下是挺香的。” “嘿嘿,偷了阿樰的澡豆用。” “……” 好在魏恒没有醉成一滩烂泥,还知道自己爬上床去,一上床就抱着被子搂着她不肯松手,那么大个人忽然腻歪起来。 他虽然沐浴了,但呼吸说话时仍然带着淡淡的酒气。姜樰不喜欢这个味道,挣扎几番,结果徒劳无果,脱不得身,只得无奈叹气放弃挣扎。 以她的经验来看,魏恒喝醉后一般比较安静,喜欢睡觉,偶尔会出现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情况。很不幸,她今晚遇上了会喋喋不休的他。 “阿樰真漂亮,真好……”魏恒把脑袋埋进她的脖子,两只手把她紧紧圈进怀里,用力嗅着她的味道。 “谢、谢陛下夸奖。”她往里面挪了挪。 魏恒跟着挤过来:“跟朕谢什么谢……朕……朕觉得阿樰是世上最好的人。唔……做朕的妻子,朕却没有保护好你……” “臣、臣妾惶恐……” 有道是酒后吐真言,这番甜言蜜语听着像是发自肺腑……她却打心里不敢相信。 “阿樰……”躺上温暖的床了,他明显快要睡着了,嘴里却还继续嘟囔着,“朕只对你好……会保护你……” “……” “一定会……相信朕,好不好。” “……”他怎么像条讨摸的小狗似的,面对这样突然的“告白”姜樰感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好不好……” 这条乖巧的小狗狗,非要她给个答案。姜樰再一次感到无奈,或者说有些辨不清他究竟醉没醉,话真不真。 “好,臣妾信陛下。” “嗯,信朕……” “那,陛下和臣妾玩个游戏好不好。” “好。” “比比谁先睡着,如何?” 魏恒抿嘴笑了,眯着眼睛在她脸上狠狠啄了一口:“唔……朕马上就能睡着,阿樰你输定了!”话刚说完,竟当真趴在她身上没了动静,不小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细小的鼾声。 姜樰哭笑不得,这真的是魏恒? 比小孩子还好骗。 —————— 姜樰昨夜睡得不好,明明很困,却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入眠。她想,大抵是因为魏恒吧。她起床的时候,魏恒睡得还很沉,她草草梳洗完毕,披着白狐皮的披风,站在檐下看懒懒散散飘下的雪。 雪景很美,使人心境闲适。但心中愁绪萦怀,心乱如麻,有许多事情纠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目下的境况。入宫已半年,宫里的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走,充满了太多不确定。 青霜撒丫子在雪地里跑,堆了数个雪人,仍歇不下来。墙角红梅开得正艳,她玩累了雪,终于跑去折腾那株红梅了。 白芍与姜樰站在一处,只看着青霜一个人瞎闹腾。 过了好一会儿,青霜终于歇气儿了,折了一支红梅送过来,献宝似的呈给她。 姜樰接过红梅,放在鼻下闻了闻:“瞧你疯的,都出汗了——有劲儿没地方使的话,不如去瞧瞧陛下醒了没。” 青霜趴在殿门口瞅了会儿,回来摇头说:“昨晚陛下喝了那么多,想来得好生休息才行,天儿还早,一时半会儿的应是醒不过来的。” “嗯。”姜樰笑了笑,随手摘了一朵红梅下来,别到她耳边,“去准备点儿醒酒汤,一会儿陛下醒了怕是得头疼。” “娘娘考虑得真是周到。奴婢这就去,顺便把昨天各宫娘娘送来的贺礼清点一份,一会儿呈给娘娘过目。” 目送青霜离去,白芍陪着又看了会儿雪。雪还是稀稀松松地下,四下寂静,只听得雪花飘下的声音。 雪静,心不静。 也许她还残留这对魏恒的爱意,否则,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些小情话、小施舍便乱了心神呢。这些要日子以来,他对自己悉心呵护,险些就要攻破她的心墙。 自己若对他还存有感情,真的该死。 白芍最善察言观色,看她面上不见看雪的闲情,再三斟酌,终于没能忍住:“娘娘……恕奴婢多嘴,有道是新年新气象,大过年的,娘娘在愁什么呢?” “愁?”姜樰皱眉,略偏头,看了眼白芍。 “奴婢虽然愚笨,娘娘不妨说出来,总好过自己憋坏了。”白芍怕说错了话,小心看她脸色,见她并没有不悦,才接着道,“和昨天比起来,娘娘似乎多了什么心事。” 还是白芍这丫头心细,青霜在这儿瞎闹了半天也没看出她心里装着事情。她笑了笑,暂且舒展了眉目:“你就别担心本宫了,这不是你能帮得上的忙。”顿了顿,不由一声轻叹,“……谁也帮不上。” 白芍耷拉下脑袋,娘娘不愿意说,她唯一能做的,看来只有陪着看雪了。 姜樰拢了拢斗篷。 她为什么发愁?为姜家的前路,为魏恒昨夜的话,为已经痊愈可以侍寝的贺子芝,更为能不能保住腹中的孩子。 如今这样的形势,太后和魏恒一定会想方设法扶持贺子芝,用尽手段除掉她的孩子,尤其在眼下姜家势力大挫之时。 她怎能不愁。 待这个年过完,后宫怕是要迎来大变了。也不知母亲昨夜带回去的话,父亲听了,是否有了主张。 “皇后一大早就在这儿看雪,怎么不叫上朕。” 猝不及防的,魏恒突然出现在身后,精神满满的样子,竟是一声不响自个儿穿戴整齐出来了。 没想到魏恒起这么早,她回身,显得有些局促:“陛下怎不多睡会儿,头疼么?青霜那边儿还没准备好醒酒汤。” 魏恒倒不觉得头疼,昨晚的确喝多了,不过出了岳阳殿,他便将吃进去的酒都呕了出来。来崇光殿沐浴时还留有几分清醒,后面的事只依稀记得姜樰扶他上床。随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便都不记得了。 “美人在侧,偷乐都来不及,哪里还有时间头疼。” “陛下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看到你在,还用学么。”魏恒搂住她的腰,笑着说道,“好雪莫要辜负了,瞧瞧那几个东倒西歪的雪人,必是青霜堆的。不如,朕去给你堆个好看的。皇后喜欢小猫还是小狗?只管说,朕都会堆。” “臣妾喜欢陛下。” 魏恒微有一愣,见她眸中含笑,便也只是笑笑应她,命人端来炭火予她,走到雪里堆起雪人儿来。 白芍索性又抬了个椅子出来,放在炭火旁。姜樰坐下,看着魏恒活力满满地在雪地里忙活。他连个斗篷都没有披,雪落在他头上很快白了他的头发,眉毛。他却堆得认真,只顾着完成手里的作品。 “快去给陛下取个斗篷来。” 白芍很快去了,姜樰烤着炭火,看着正堆雪人的魏恒,渐渐又开始迷茫……究竟哪里不一样呢?为什么在经历了他那么多的阴暗手段之后,还会觉得他和上辈子的魏恒并不完全一样呢? 白芍拿了斗篷给魏恒披上,他却嫌碍事,没披一会儿就解下来丢到一边去了。 就这么在雪地上忙活着,他很快堆了三个雪人出来,抱臂看了看,觉得差些什么,便又跑去屋里找了些东西出来,分别安放到雪人身上。 “看,喜欢吗?” 姜樰步出檐下,只觉得那三个雪人聚在一处,几根树丫子做的手牵在一起着实可爱。三个雪人中,最小的在中间,两个大的分别护在两旁。 最大的那个,头上安着魏恒的玉冠,稍小点的那雪人头上堆了一坨发髻,插着她的凤簪。 “我们一家三口的塑像,如何?” “……”姜樰有些哭笑不得,这雪人确实比青霜堆得好。可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若是不说,她压根儿想不到他堆的和自己有关。 “陛下有心了,可是臣妾才没有那么胖呢。臣妾还是喜欢青霜堆的那个。”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雪人,“喏,那是青霜堆的臣妾。” 魏恒看了眼,嗤之以鼻:“就这雪人?瘦得跟竹竿子似的。敢把你捏成这样,看朕怎么教训她。” 话音刚落,青霜端着醒酒汤路过,委屈地看着自己的雪人:“……陛下,您的醒酒汤。” ☆、第34章 商议 姜樰怀孕的事,魏恒与她商量后瞒了两个月,最终因担心她除夕家宴躲不了敬酒,加之快要显怀,这才向太后禀明。 太后是昨日午后才知晓此事的,家宴时顾及和气,故而未曾表露丝毫不满。今天初一,太后必会责问追究于他,怕是躲不过的。 午后,天气竟分外暖和。合抱一团的三个雪人,在日头照射下开始软化,没多久就变了形。和煦阳光比火炉子舒服,姜樰晒了会儿太阳,惬意得连手也不想抬,几乎就要在躺椅上睡着了。 魏恒在旁坐着,不想打扰她,思量再三,决定自个儿先去泰宁宫。如此,总好过太后传召,把姜樰也叫过去,发生什么他不能掌控之事。 待到了泰宁宫,太后正于正殿饮茶,似知道他要来一般,早已准备好他爱吃的糕点。贺氏则正乖巧地为太后捶肩,见他来了,礼仪合度,行罢了礼便又回去继续捶肩,倒是显得乖巧温顺得很。 他眯了眯眼。 第27节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表情淡淡,抬手让贺子芝停下:“不必捶了,去和皇帝坐在一处。” 贺子芝听话地住了手,路过魏恒面前,再度行了个屈膝礼,咬咬唇,才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端端坐下。 魏恒知道太后的意思,知道暂且躲不过,便懒得多嘴,反对贺氏道:“看昭仪脸色,想是身子恢复得不错?” 贺子芝尚未答话,却是太后接了话头,语带薄怒:“你还知道问她身子如何了,皇后无德善妒,你老大不小竟还跟着昏头,后宫嫔妃你关心过哪一个?” 当着贺子芝的面,竟是半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魏恒半点不感到意外,反赔上笑脸:“母后教训的是。皇后倒也曾多番劝告于朕,后宫要雨露均沾。是儿子昏头,母后啊,您可是冤枉皇后了。” 太后哪里不知道他在替皇后开脱,却也知没有揭穿的意义,只得就此打住,叹气道:“昭仪身子好了,年后就搬回和风殿。皇后既然怀着胎,侍寝是不能够了,初一十五你尽管去陪就是,旁的时候也该陪陪其他妃嫔。虽说皇帝爱去谁那里是皇帝的自由,哀家本不该多管,可若过了火,哀家也有看不下去的时候。”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多去贺氏那里,其实旁的妃嫔根本无关紧要。这几个月以来,他只宿在崇光殿,自姜樰怀孕以后也是如此。 不怪太后多嘴,如此确实过了。可若要他去往别处,不知怎的心生排斥,他着实不乐意去,宁可在昭轩殿凑合。 可是于他而言,过了就过了。昔日高祖独宠皇后,后宫形同虚设,到最后成就一桩美谈。而今,他愿独宠姜樰,有何不可。 “儿臣知错,谢母后提点。” 面对说什么听什么,半点反驳都没有的皇帝,太后反而堵心。皇帝大婚以后越发显得老成,事情多有自己的打算,她已多说无益。别的她不管,唯独在皇后的事情上,她不能掉以轻心,须得帮皇帝把好这一关。 殊不知红颜祸水,多少英雄豪杰,家国河山毁于美人手中。 左思右想觉得贺子芝在这里,不便说话,于是就让她先回去了。 魏恒知道,贺子芝一旦走了,才到了真正说话的时候。无论如何,赔上一副笑脸,且先过了这关再说。 “恒儿,你可知哀家要说什么?”太后按捺住心中的不耐,招招手,让他坐到身边来。 魏恒在旁坐定,赔着笑脸,抢先开了话头:“儿子知道。母后想说,要以贺家制衡姜家,必得宠幸贺氏,而压制皇后。而今皇后有孕在身,腹中孩儿必将成为姜家□□的重要棋子,故而,孩子是万万不能留的。” 太后一怔,问:“皇帝既然知道,为何不见动手?皇后有了,你竟瞒了哀家如此之久!” “母后。”魏恒看太后火气上涌,越发正了颜色,郑重道,“儿臣在前朝压制姜家已颇有成效,姜威已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后宫谁人受宠并不妨碍朝政。儿臣宠幸皇后自有分寸,毕竟骨肉至亲,儿臣不愿杀戮亲子,这种心情想必母后能够理解。” 太后叹气,点点头,却到底不放心他所说的“姜威已不敢轻举妄动”。斩草需除根,姜家野心勃勃,是匹难训烈马,谁能说的准姜威哪一日又凌驾在皇权之上。 刚要开口,又听魏恒继续言道:“母后若不放心,儿臣倒是有一法子。” “你且说。” 魏恒暗叹口气,虽是不愿,却深知不得不如此,徐徐道来:“皇后如今怀有身孕,势必需要静养。而今贺氏痊愈,不如给其协理后宫之权。鉴于位分过低,朕将其位分抬为从一品最末静妃就是。如此,后宫有一妃,贺家声望见涨,在朝堂可与姜家分庭抗礼,互为制约。而于后宫,有静妃牵制皇后,母后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抛出这一决断,太后倒还满意,面上当下露出欣慰表情,点着头说:“你既然自有打算,就这么定了。余下的,哀家就不过问了。” “既如此,皇后那边,儿臣需得尽快说通,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嗯,去吧。”太后放松了心情,继续品她的茶,“可别拖太久。” “儿臣知道。” 魏恒出了殿门,径直回崇光殿去。 他心里清楚,上一世自己自始至终压制皇后,贺氏地位见涨,故而太后始终不曾过问。而这一世多有不同,太后已不能视而不见。眼下要保姜樰的胎,势必要做出让步,待到孩子平安出生,一切再来补救。 他被夹在中间,乃情非得,势必得以抬高贺氏去解太后的心结,才能勉强够过这一关。 ———— 姜樰晒了会儿太阳,浅浅睡了一觉,醒来时魏恒已不在身边。她知道魏恒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打算拦住他一起去。 “阳光这么舒服,我还以为娘娘要睡到太阳下山,醒了就传晚膳呢。”青霜在旁开着玩笑,嬉皮笑脸的。 “去!胆子越发肥了,敢取笑起本宫来了。”姜樰坐起来,照着她脑门一敲,“看本宫不罚你!” “才没有取笑娘娘呢!”青霜抱头呼痛,脸上却笑得开心,“奴婢好容易把礼单做完,娘娘都不夸一句,反倒开打,奴婢真是伤心啊。” 说着,把姜樰收的生辰礼清单递上去。 姜樰不觉笑了,接过来随意扫了两眼,便又丟回她手里:“没什么好看的。你和白芍各挑一件喜欢的,其余的封库。另外,记得顺便从库里挑几件宝贝,做贺礼用。” “贺礼?”白芍听到,颇有几分不解,“年节的贺礼奴婢不都早早选好了么,娘娘这会儿觉得哪里缺了?” “那倒没缺。”姜樰摇头,顿了顿,嘴角勾起,鼻中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笑,“有人晋位是免不了的,贺礼早早备下倒也省心。” “晋位?!”青霜白芍两人俱是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不解。这宫里头也没新人呀,又没什么大事儿,没来由的怎么会有人晋位。 “你们别多想。还有一事要速速告知下去——从明日起晨醒昏定照常。” 话毕,姜樰见她二人仍是浑浑噩噩,不由摇了摇头,却并不想解释给她们听,只让她们照着办就是了。 其实她不说,两个丫头也能猜到,至少白芍清楚。放眼后宫,要晋位的那个人,除了贺子芝还能有谁。 她这头怀了龙胎,对自己层层保护,甚至姜家也稍有介入,魏恒想要拿掉她的孩子已非易事,却又只怕她生下孩子,大大助长姜家威势。 目前局势如此,表面风平浪起,暗中早已风起云涌。 太后昨天得知她怀孕的消息,今天魏恒就撇下她独自去泰宁宫,想来母子俩要躲起来商议对策。所谓的对策,谁都清楚,最有效的就是借故抬贺子芝的位分,壮大他贺家声势。除此之外,还可以以她有孕在身,不宜操劳为由,给贺氏协理后宫的大权。 如此一来,她在后宫的地位岌岌可危。贺子芝一旦晋位,身体逐渐痊愈,生育皇子是迟早的事。此前为图清静,她只命后宫妃嫔三日一次请安,眼下规矩当立,恢复晨醒昏定势在必行。 她与贺氏的后宫争权之争,到现在才终于真正开始。 白芍素来聪明,没一会儿就回味过来,赶紧扯了青霜的衣角,打住她没完没了的追问:“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挑贺礼,一会儿差人通知各宫娘娘明日来请安。” 青霜傻愣傻愣的,“哦”了一声,说:“那奴婢和白芍一起去。” “去吧。记得把你们看中的东西拿好,忘了拿本宫可不补。” “好嘞!娘娘放心,奴婢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赏赐。” 青霜得令,拿好礼单,和白芍一前一后往库房去了,还没走远便传来她追问白芍的声音,非要白芍给她解释个所以然出来。 唉……真是让人头疼。 魏恒答应过她,后宫中事她这个皇后说了算。贺氏晋位是拦不住的,且看一会儿魏恒要怎么来说通她。 她可不会轻易同意。 ☆、第35章 交易 魏恒在回崇光殿的路上思虑再三,总觉的这事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她,她都一定会心存芥蒂。和她的关系本就难以缓和,再出了这档子事,她必然会以为自己刻意针对她。 自己的良苦用心,从她的角度来看,没可能理解。可他们之间矛盾太深,不是他摊牌挑明就能解释清楚的。 正愁绪满怀时,到了东梧宫,魏恒下了步辇,一步一步走向崇光殿。他行的慢,每一步都显得沉重。 “日头正好,皇后睡醒了?”弗一进去,见她正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翻着书,一旁无丫鬟太监伺候,一派闲适的样子。 姜樰抬眼,坐起身,笑问:“陛下趁臣妾睡着,去哪儿找乐子了?” 魏恒在她身旁坐下,随手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发,无奈一笑:“可不敢,只是去泰宁宫请安了,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叫醒你。” 她当下便急了,抓住他的袖子:“臣妾没去请安,母后一定会生气的。陛下既然要去,怎么能不叫臣妾一起呢?!” “母后知道你有了身子,哪忍心你四处走动。请安不请安的,知道你有这份儿心就是了。” 魏恒拍拍她的肩,稍作思量,自觉在她面前忽然变得嘴拙,不知从何说起贺氏晋位的事情。其实,过些日子慢慢告诉她未尝不可,但她若早些知情便可早作准备,也是件好事。 “有件事,朕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可愿听?” 姜樰知道正事来了,莞尔一笑,点头回道:“凡事由陛下定夺就是,臣妾都听陛下的……嗯,不过有一件事例外。” “哦?”魏恒一挑眉,“何事?” “在行宫的时候,臣妾说过,臣妾是个善妒的女人,陛下更答应过,虽后宫三千,却只对臣妾一个人好。若是陛下喜欢了旁的女子,那臣妾可不许的。陛下一言九鼎,除了这件事,臣妾什么都依陛下。” 听罢了她的话,魏恒忽而明白过来,她应是早已猜到自己日后会抬贺氏位分,故而有如此一说。早前在行宫故意套他的话,无非为了在今日局势下,让他骑虎难下。 若不给她姜家相应的好处,必有麻烦。好处么,不必她说,他自然会给,却是对这样猜忌与算计不断的关系,感到深深的无奈。 “那朕可就犯难了。”他笑笑,刮刮她的鼻头,“这些日子,昭仪虽然身体有恙,却把母后侍奉的很好。母后喜欢昭仪,一定要朕给她晋位,朕可不敢说不。朕对阿樰之情昭昭,人与心俱在你这里,你就是赶也赶不走的。而今不过抬她一个位分,无关乎情分,阿樰可否给朕个面子,也好过了母后那一关。” “原来如此。”姜樰“哦”了一声,像是明白了,却是心想他竟把太后搬出来给她施压,便为难道,“贺氏入宫尚未侍寝已是昭仪位分,若还要抬位分,如何说得过去。此事宜迟不宜早,不如等到昭仪八月生辰时再抬如何?” 眼下才刚正月,等到八月时,她已生产,届时哪怕贺子芝抬了位分,她也有精力对付了。 魏恒亦觉此时抬贺氏位分确实太早,又无理由,姜樰说等到八月贺氏生辰时再晋位,倒是不错的时机。只是,太后那边若不能交差,必还要横加干涉,轻易不会放弃针对姜樰。故而,贺氏晋位须得尽快促成。 “八月确实是个好时候,不过母后既然现在就提出来,恐怕不想等那么久。二则,后宫之事你一人打理,万事妥贴细致,朕固然一万个放心。只是眼下你怀有身孕,需多加休息,朕担心你吃不消。若当真抬了贺氏的位分,她也可助你协理后宫大小事务,如此可叫你安心养胎。” 姜樰脸上一滞,说:“臣妾尚且有余力未使呢,陛下何故让她来帮衬。倒是昭仪身体刚刚痊愈,才该休息呢。” 她果然猜得没错,先抬贺子芝,然后分皇后大权。虽然她说的都在理,但魏恒若有心,她必定强拦不住。 “太医诊过了,已无大碍,年后她便要搬回和风殿,这你不必担心。”他说着,瞅了瞅她的表情,皱眉,“朕想过了。母后有命,朕万万不能违抗,可朕既然对你有承诺在先,断不能有负于你。虽没有那个心思,却着实怕你想多了去。” “嗯……”姜樰瘪嘴,听他继续说。 “不如这样,封贺氏为静妃,居从一品最末,仍住在和风殿。至于协理后宫,她不比你有经验,恐不周全,故所有决断需落笔于纸,加盖凤印方可施行。待你诞下孩儿,便归权于你,如何?” 如何?倘若就这么答应了,对方是得寸进尺之人,她将来必收不回大权。姜樰偏头听罢,正待辩驳,却又听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说到晋位,有件事朕倒是忘了。贺氏侍奉太后,得太后欢心故而有封,皇后身怀龙嗣,吃苦受累也该有嘉奖才是。只是皇后已是国母之尊,朕着实想不到还能嘉奖皇后什么。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倒是有了想法,阿樰可想听?” “为皇家开枝散叶是臣妾的本分。不过,倒是对陛下的想法颇感兴趣,陛下不妨给臣妾说说。” 魏恒正欲开口,本暖意融融的阳光忽而被云层遮挡,顿时凉意袭来,便揽她起来:“先回屋吧,朕慢慢给你说。” 姜樰拢了拢斗篷,随他一起回到屋内,弗一坐定,便有他一杯热茶端到手边,恍惚间接下未作他想,待回过神,见他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在她旁边坐下,心中便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魏恒先前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凉,一旁暖炉熄灭,天又阴了,故而让她进屋,倒杯水给她暖手,并无他想,这便说起他的打算来。 “皇后与姜家一荣俱荣,既然皇后之尊耀无以复加,莫不如奖赏姜家。今国丈战功赫赫,平齐北之乱,镇国中安泰,却因早年太宗削侯裁爵之故,未能封侯。”说到此处微有一顿,瞧她听得仔细,又往下说,“先祖有训,侯爵是轻易封不得的。朕倒是想起开国之初,太|祖赐丹书铁券予宁大将军,昔日先皇亦曾赐予陈相此物。国丈居功甚伟,当得起丹书铁券,朕打算择日赐下。你看如何?” 姜樰听完他的话,好不吃惊。有了丹书铁卷,等于有了免死金牌,前世姜家被诛之祸她铭刻在心。这一世,她冒着巨大风险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救姜家么。 虽说丹书铁券不宥谋反,但上一世姜家还未构成谋反罪名就因卖官鬻爵,结党*等大小罪名而倾覆。 用贺子芝的晋位换丹书铁券,这桩生意实在划算。虽然魏恒大可能在用缓兵之计,帮定了贺子芝上位,但于她而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得了铁券,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就是。 她岂可放过这等机会,忙起身拜谢:“丹书铁券乃至高荣耀,蒙陛下厚爱,臣妾这里代父亲先谢过陛下!” 她心中所想魏恒岂会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赐下这块可免死罪的铁券,见她屈膝拜谢,伸手将她扶起,笑言道:“瞧你高兴的,丹书铁券不宥谋反,其余皆宥,只可用三次。待年后开朝,朕便晓谕天下,赐下此券。” 姜樰起身,顺手端起茶碗,殷勤地凑到魏恒嘴边:“陛下渴了吧,喝茶。” 水本是他自己倒的,她借花献佛倒显得俏皮,引得魏恒不由生笑,捏着她的脸蛋说:“得意忘形,来,给朕揉揉肩!” 第28节 姜樰听话地站到他身后,手上力道恰到好处,揉了几下便讨巧地问:“陛下舒服么?” “嗯……不错,手劲儿挺好。” 他闭上眼,好不享受。姜樰给他揉着脖子,心中又权衡了一番,觉得此番交易说得上划算,给贺子芝晋位也无不可。 待到她捏酸了手,魏恒也没喊停,大有等她先开口的意思。姜樰明白,这个台阶,还得她主动放下来。 “……臣妾刚才又细细想了想,觉得……臣妾对贺氏晋位质疑实在不该。臣妾寻日里侍奉太后远不及贺氏,眼下就不该阻拦,伤她老人家的心,还害得陛下夹在中间。母后既然想,封她妃位就是了嘛。” 魏恒睁开眼,眉间舒展,嘴角挂起淡淡笑意:“皇后果然识大体,朕就知道你会答应。不过你的话也在情理之中,等年后过一两个月再授宝册不迟。” ☆、第36章 晨省 “送西北军参将崔永。”一封密函交到属下手中,姜威捋捋短须,坐回圈椅闭目养神。短短几个月下来,鬓边白发丛生,他憔悴了好些。 那轮针对他的攻势毫无征兆地停了,他得以有喘息之机。好是好,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未弄清楚对手究竟是谁。 想他姜威竟也有被人捏在手里耍的一天。 姜平在门口顿住脚步,目送那送信之人离开,施施然走进来,见姜威闭目养神,轻声叹了口气,叫了声“父亲”。 姜威睁眼,看是儿子来了,皱皱眉,问:“想明白了?” 姜平入门,为父亲斟茶奉上:“儿子早就明白了,还请父亲放心。” 姜威浅饮一口,问:“既然明白,适才何故叹气?” 姜平地埋下头,默了片刻,说:“父亲有所不知,阿樰入宫前曾和儿子提起过,能够嫁给自己心仪之人是她此生之大幸。不过……”他眉间微蹙,再度顿了顿,“不过阿樰又说,她观陛下定不似表面羸弱,日后必非傀儡之辈,恐父亲行事冒进,触怒天威,将来陷姜家于泥潭之中。不论姜家还是陛下,她都不无法割舍。故而,她曾有言希望从中调和,以己之力权衡两家。日后,哪怕父亲大事败露,陛下念及旧情,她尚可求情,也好有退路。若父亲事成,她嫁鸡随鸡,定也不会舍弃陛下。” 姜威对女儿的心思固有几分了解,只沉着脸听他说下去。 “阿樰入宫前一日还信誓旦旦对儿子说着这样的话,转眼之间却变了,甚至让母亲带话要先发制人。她有如此巨大转变,必受了何种刺激,然而她对此只字不提。儿子愁的正是这个,故而叹气,并非为父亲之举。” 姜威沉默片刻,难得也是一声叹息,一手拍上姜平的肩,难得一番喟叹:“人生数十载,风雨不住,何必困于一时疑惑。你妹妹既然不愿说,你我便不必问。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焉知今日之遭遇,非来日之福气。” 姜平听得父亲教诲,俯首受教,心中豁然开朗,再无顾虑。 “父亲这封信送出去,很快会有回音。届时,儿子该如何安排?” 姜威负手立在窗前,扫了眼姜平,浅浅一叹:“但愿一切顺利。至于你如何安排,日后再说吧。” —————— 崇光殿今日比除夕还要热闹,各宫的嫔妃都携礼前来,个个喜不胜收的样子。前日才送来生辰贺礼,今日又来送贺礼,贺皇后娘娘有孕之喜。 姜樰端坐在上,细观几位妃嫔之状,见她们都还好,唯独顾婉华似乎瘦了一圈儿。可见这些日子以来,不讨巧的顾氏没少受欺负。 当初她漏下顾氏的位分不抬,为的可不就是这个结果。那顾氏若不是早年狂妄,也落不到这种境地。 前世她与贺氏欺压自己的仇怨,今生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报了。 “臣妾的这支老山参不下两百多年了,是补身子的佳品奇珍。臣妾入宫时从家中带来的,不敢私藏,今献给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嫌它年岁太短。” 青霜收下乔容媛的山参,呈到姜樰面前。姜樰瞅了瞅,点头让收下去,对乔容媛笑言道:“如此奇珍,怕是国库也找不出一根来。容媛有心了,如此厚礼,本宫岂有嫌弃之理。” 剩下几人依次献上贺礼,俱是安胎调养的草药奇珍,抑或寓意极好的饰件。虽都比不得乔容媛这根老山参,但也非太医院现存草药可以相比。 想上辈子之时,这些宝贝可都进了贺子芝的库内。自己小产后被诊出此生无法受孕,后来贺氏有喜,后宫嫔妃便都巴结她去了。 “各位有心了。”她稍有一顿,玩笑道,“你们送的哪一样都是千金也难得,本宫这里都快成宝库了。” 乔容媛最是爱说话,神采飞扬,笑言道:“娘娘有孕,臣妾等但凡能为娘娘做些什么,那必是义不容辞的。莫说几株草药,就是把臣妾乔家的药庄献给娘娘,臣妾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乔家乃百年医药世家,尤以培植灵药闻名,在举国也是闻名遐迩的。 姜樰摇头微笑:“乔家药庄大名鼎鼎,容媛就是给,本宫也不能轻要。知道你们个个嘴甜,什么话好听,拣什么说。” 何容仪与乔氏对视一笑,接话道:“臣妾等都是真心实意,哪里是挑好话说呀。” “是呀,臣妾等可都是揣着一颗真心来的!” 说话间,白芍端了糕点来,各妃嫔面前都放上一小碟。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关心本宫。来这么早,早膳没好好用吧,不如快尝尝本宫亲手做的茶香小酥。” 乔容媛先放了一块到嘴里,顿时表情就变了,吃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唔……好吃!太好吃了!” 几人听得,纷纷尝了一块,俱是称赞。 “臣妾还从来没吃过这等美味的糕点呢。”何容仪正夸赞,手里捏着一块,话毕正待入口,不想被乔容媛一只黑手抢了去,塞进自己的嘴。 “……唉!娘娘!您看她,这都给臣妾抢了。” 乔容媛鼓着腮帮子,用手捂住嘴吧,偏到一边去,躲何容仪远远的。何容仪哭笑不得:“躲什么躲,我还能从你嘴里抢回来不成!” 姜樰看两人为了一块酥争起来,只顾抿嘴笑。这酥确实很好吃,要不然,上辈子时怎么会风靡后宫,人人学做呢。 不过,这两人还真是会讨好人。 正说笑着,听得外间通报,说贺昭仪到了,众人面上皆是一滞,都未想到这位贺昭仪在泰宁宫住得好好的,今日竟会突然来晨醒。 乔容媛赶紧咽下嘴里的酥,慌忙起迎。大家都知道的,这位昭仪虽说未得陛下盛宠,却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儿,轻易得罪不得。此前她几人在和风殿闹了一场,叨扰到她,至今尚未寻得机会请罪呢。 贺子芝今日着的是桃色广袖,玉带裹身,禁步微荡,外披檀色暗花纹狐皮斗篷,衬得肤白红润。 她今天的打扮与往日的素雅颇有几分差别,往那儿一站,尤其使人眼前一亮。 “昭仪身子大好了?怎想着今日来,可叫本宫少准备了一碟酥。”姜樰放下茶碗,浅笑言兮,略一颔首,算是主动给她打过招呼了。 贺子芝福了福身,姿态笑容尽显得合度,侧身示意翠屏把东西送上:“娘娘今有孕,是大喜之事,臣妾替娘娘也替陛下高兴,理当相贺。这是臣妾入宫带来的一对羊脂玉福禄环,今献给娘娘,愿娘娘福禄常伴。” 翠屏把小小礼盒呈到姜樰面前,打开,盒中红绸衬托下,那一对羊脂玉环白腻精巧,让人一眼望见,便被之深深吸引,旁的玉石与之相比可就相形见绌了。 羊脂玉非大富大贵之家不能得,贺家乃簪缨世家,倒也用的起。不过,只是送个贺礼而已,贺子芝竟出手出入大方。 也不知是在给她展示贺家实力,还是给诸位妃嫔展示——她贺子芝养好了身子,现在要风光回来了。 “昭仪礼重了。”姜樰笑了笑,示意青霜收好,“赐坐,上茶。” 贺子芝在她下首落座,颇为友好地对在座嫔妃颔首示好,目光落在顾婉华身上时,倏尔想起来似的对姜樰说道:“臣妾年后便要搬回和风殿了,忽然想起此前婉华因臣妾之故不得不搬离翠竹轩,便着实过意不去。臣妾这里想向娘娘讨个恩典,年后就让她搬回来和臣妾一宫而居吧。” 搬回去? 姜樰瞥了眼顾婉华,见她低垂着头,像是吓怕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对于贺子芝说要把她弄回去,也只是抬了抬眼,没了别的反应。 “婉华在四芳阁住得可还好?”她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顾氏的意思。 显然她住在那儿是不好的。四芳阁没有主位娘娘,没人替她撑腰,昔日她得罪的乔氏等人还不得将她欺负够本儿,方才肯罢休。 顾氏必是想回翠竹轩的,她却先小心瞥了乔容媛一眼,不敢说错话:“蒙娘娘抬爱,四芳阁清幽雅致,宜居宜情,臣妾住得很好。只是……臣妾位分低下,实在不配在此常住。今昭仪娘娘病愈归来,臣妾理当回去侍奉。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姜樰看着她,轻点两下头。她清楚,顾氏被乔氏几个欺负够了,必会依附于贺子芝,这理由无懈可击,自己还真不好驳回。 来日这两人又将沆瀣一气,针对自己了。 “既然婉华想回去,昭仪也要了你,你便搬回去吧。不过本宫丑话说在前头,昭仪有吉星之相,依本宫之见,适宜独居,谨慎旁人污了祥瑞。此前之所以生病,太医院皆找不出缘由,本宫倒是觉得恐与婉华有关。怕是得拥有太后那般深厚的福泽,才合得上昭仪的祥瑞吧。” 一言出,众人无一不惊叹,顾氏本人遭了雷劈似的,惊得脸色都变了。可不是么,昭仪一进宫就病了,在太后处才将养好。若当真是因她之故,她可就被置入死地了。 乔氏几个交头接耳起来。 姜樰看着贺氏嘴角的笑瞬时凝固,心中生起一股快意。这吉星的美名,反倒成了个累赘,贺氏一定想不到。 “皇后之言有理,朕倒是没想到。”忽听魏恒的声音响起,在一片惊讶中,他从里间信步而出。 ☆、第37章 暗潮 魏恒对于女人家之间的相处不太感兴趣,故而一直在里间看书,并未露面。看罢了一本,忽而听到外头传来贺子芝的声音,不由心中一动,心道贺氏不好好呆在泰宁宫,来这里作甚,便站在门边大致听了一会儿。 听到贺氏想让顾氏回翠竹轩这里,他一时回忆起上辈子的事来。只记得那顾氏与贺氏的关系很是不错,后来因贺氏之故,还给封了贵嫔。 他依稀想起这顾氏性子温柔活泼,在潜邸时便多宠了她几分,其余倒没有多的印象。不过既然与贺氏关系不错,当年为难姜樰必也少不了她一份。 至于这一世,她受过欺压后得贺氏解救,想必会更加依附贺氏,唯贺氏之命是从。若当真放她回去,必让贺氏多了个帮手。 正不悦中,又听得姜樰说起贺氏的祥瑞恐与顾氏不合,不同意顾氏搬回去,便不由地暗自发笑,感叹她还挺聪明。 听到这里,知那先前争夺之事大抵已有了定夺,魏恒也没了听墙角的兴致,插了一句嘴后施施然走了出去。 姜樰想他在里间看书兴许看得正入迷,半点没想过他会有兴趣来插话。自己正在这儿与贺子芝抬杠呢,他没的突然出来,让她不免心颤了颤。 “陛下怎么来了,可是臣妾这里吵到陛下了?” 魏恒按下正要起身的姜樰,在她一旁坐下:“那到没有,朕只是翻腻了书,出来透透气。不想,赶巧听到你们在议论昭仪的事,心觉皇后之言有理,便多了句嘴。” 魏恒认为她言之有理,姜樰不免有几分不解。他难道不应该偏帮贺子芝才对的么,哪有跟她一起孤立贺子芝的道理。 顾婉华听得皇帝也如此说,一张小脸儿煞白。她回不了翠竹轩,得不到贺昭仪的庇护,往后的日子可就是风雨不住了。 皇帝晓不晓得她的现状说不准,但皇后一定知道,却没有解救她的意思。在这样的纵容下,乔氏几个还不暗地里弄死她。 这宫里头,死个把人从来算不得什么事。 顾氏这么一想,当下着了急,扑通跪在地上便是猛一阵磕头。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没想到因臣妾之故,害得昭仪娘娘染疾,求陛下赐罪!” 贺子芝皱了眉头,赶紧出来说话:“陛下明鉴,婉华是否有罪,难有定论。臣妾觉得,既然臣妾已经痊愈,她搬回翠竹轩也是无碍的。况且,臣妾自小与家人相处,也并无不妥,染病这样的事,哪里能怪婉华呢。” 魏恒听罢,略一迟疑,点点头:“昭仪之言,也是有理。” 姜樰欲再多说两句,断不想轻易让贺子芝抢了人,可刚一张开嘴,似是沉思的魏恒却又说了下去。 “不过,此事万不可冒险。四芳阁适宜居住,以婉华的位分居住于此已是皇后赐下的恩典。昭仪要请婉华回去,无非心觉愧对罢了,既然婉华住得好,何故要费这番周折呢。” 姜樰在旁听着,心中不免再度腹诽——魏恒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顾氏跪在地上,满脸眼泪,声音哽咽着说:“蒙皇后娘娘抬爱,能够独居四芳阁。只是臣妾自知不配,心中惶恐,还望陛下和娘娘许臣妾回翠竹轩去。” 姜樰看了眼魏恒,见他不像是要开口的意思,便莞尔笑道:“左右宫中嫔妃不多,多有空落宫殿,长此以往,岂不荒废了。这四芳阁若无人居住,沾点人气也好。” 魏恒听得,虽未有言,却点头附和。 顾氏见回去无望,皇帝也顺着皇后的样子,贺昭仪一张嘴又说不过,那乔氏几个俱是看好戏的样子,便把心一横,又把头磕得砰然作响:“臣妾害昭仪娘娘染病,惭愧至极,求陛下恩准臣妾出宫皇恩寺,为娘娘,为天下祈福!” 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话,惊了在场的人。 贺子芝脸上微僵,她本想谋一两个左膀右臂,不想这才刚出手拉拢顾氏,就让顾氏迫不得已自请出家。 第29节 若是只有皇后一人,还好应付,皇帝在这里就…… 她小心翼翼瞅了瞅皇帝,但见皇帝面上无甚异样,若无其事地和皇后对视一眼,嘴角含笑,压根儿没当顾氏一会事似的。便不由心中犯疑,开始质疑皇帝让她进宫的目的,继而又陷入了究竟是太后想要她进宫,还是皇帝让她进宫的谜题之中。 若真是皇帝本人想方设法将她弄进宫来,何故还会这般宠幸姜樰。时至今日,她想,她终于懂了——太后,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如此一想,今日结局已定,她是不好分辨的。 嫔妃轻易出不得宫,哪怕去皇恩寺祈福,顾氏主动去求也不一定求得到。魏恒浅饮了口茶,放下茶碗,在一片沉默中,只说了一个字。 “准。” 顾氏胸口憋的一口气霎时松了,整个人瘫坐下去,捡回一条命似的。至于乔容媛几人,瞧了瞧她,这心里头皆不知是何种滋味。 往日仇敌出家为尼,若问原因,大抵是没能讨好皇后吧……于是个个心中有了计较,看贺昭仪时,不免多了几分疏远之意。 顾氏的事告一段落,姜樰余光瞥见众妃神情各异,心中又对魏恒今日之举生出不解,到底没说什么。 那顾氏得了恩准,丝毫不敢耽误,恐又生出变故,当即请辞。她走时小心瞧了眼贺子芝,牙齿咬得下唇煞白,脚步飞快地退下去准备出宫之事了。 魏恒又看了看姜樰,清清嗓子,总归有些不自在。姜樰感觉到他的目光,回看了他一眼,见他眉间微皱,眸光略带迟疑,当即会了意,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魏恒收回眼神,先是饮了口茶,然后才在一片静默中徐徐道:“既然都在这里,朕有事宣布,就不另择时间了。”说完稍有一顿,又清了两声嗓子,“这段时日,昭仪虽在泰宁宫养病,但期间却尽心侍奉太后。皇后素来厚待后妃,知道昭仪辛苦了,再三为昭仪向朕求恩典。后宫中事,朕素来尊重皇后得决断,此番就依皇后之言,加封昭仪为静妃。鉴于皇后有孕在身,有心使人分担宫中琐事,故加赐静妃协理后宫之权。至于册封,倒也不急,待年后择了吉日再说吧。” 话未毕,已听得乔容媛细小的抽气声。 “但静妃并无管理后宫之经验,朕恐其恐办事不周,故而不论大小决断,需落笔于纸,加盖凤印方可施行。日后是否归权于皇后,何时归还,由皇后决断,朕不再过问。” 贺子芝早知会有晋位,当下跪谢皇恩,再谢皇后,面上虽然大喜,心中却未掀起波浪,倒是忍不住腹诽起来。 她而今知道皇帝是帮着皇后的。因为,她晋位分明是太后的意思,到了皇帝嘴里却成了皇后的主张。 这宫里头的人眼尖着呢,皇帝这么一说,哪一个还不明白她姜樰的份量。自己虽是晋位了,风头却被姜樰抢了去。 此番道理乔氏几个自然也懂,免不了要掂量掂量。 姜樰却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好生不明白魏恒这番话的用意,只一味摆上笑脸,跟着说些好话。 今日晨省不平静,两件大事下来,时候也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该都退下了才是。姜樰也不想生事,便打算命几人各自散去,岂料正待吩咐下去,贺子芝冷不丁说了句话。 “娘娘,臣妾有话要说。” 姜樰微有一愣,嘴角挂起笑:“静妃,有话直说。” “那臣妾就说了。”贺子芝垂下眼,徐徐道来,“既然陛下和娘娘赐臣妾协理后宫之权,臣妾便有责操心后宫之事。有句话臣妾心知问了不妥,但为皇后娘娘着想,斗胆一问。” 姜樰本不想由她煽风点火,但知道贺子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今日若不让她说,来日她还会另寻机会的,也就轻点了个头,由着她说下去了。 她知道,从贺子芝嘴里出来的,一定不是好事。 “季春之际历来有亲蚕礼,虽然时隔亲蚕礼还有两月之久,但眼下已该着手操办了。臣妾知道,娘娘素来怕虫子,如今又身怀龙嗣,只恐那些个白胖胖的蚕惊着娘娘。二来,亲蚕礼用的蚕需时常检验,臣妾担心有疫病过给娘娘,那便不好了。三则,行亲蚕礼需斋戒一月,娘娘若这个时候斋戒,则不利于腹中龙子呀。此事应尽早有个安排才是,故而臣妾斗胆问娘娘,该如何是好呢。” 好个贺子芝,三条理由扣下来,实在厉害。那亲蚕礼乃是皇后躬亲蚕事之典礼,她列出这三条,实乃居心不良。 不错,她的确怕蠕动的虫子们,但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上辈子她主持过多次亲蚕礼,看也看惯了,哪里还会怕。至于后两条,规避其中不利也就是了。历任十多位皇后,少有因为怀孕而放弃主持亲蚕礼的,她若特立独行,必会招人口舌。 况且,她若不主持,难道还让她贺子芝来? “静妃多虑了,主持亲蚕礼是本宫本职。年后本宫就会着手准备,其中难处也将一一克服,静妃不必担忧。” 不想魏恒却横插一句话:“朕倒是觉得静妃之言有理。” 姜樰侧头看他,见他一脸无害地笑着看自己,心中随之涌起一股忐忑:“陛下,静妃之言固然有理,但臣妾身为一国之母,理当主持亲蚕礼。细数本朝亲蚕之礼,若非皇后即将临盆,抑或病重,没有哪一位皇后轻待亲蚕礼。今日臣妾因小事而退却,必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魏恒饮茶,暂且不语。 道理他知道,也怕连累了姜樰的名声,但这一次他更偏向于贺氏,原因也有三。其一,让贺氏代劳,可进一步平息太后的怒意,使得太后少一些针对姜樰的举动,有利于她顺利生产。其二,他这里虽不答应,但贺氏理由充分且有心取而代之,若在太后面前吹吹风,届时太后施压可就更为头疼了。其三,那贺家在太常寺至少有两个远亲为官,又不知有多少党羽,若要在典礼中动些什么手脚,也是防不胜防的。 他承认自己有些防范过头,但综合这三个原因,他宁愿先退一步,先平姜家威胁,再断贺家那只无形中越深越远的手。 等他牢握大权,方能放心她自由行事。只是,他站了贺氏这头,姜樰必要多想,自己又还不到解释的时候,怕是又要生误会。 放下茶碗,魏恒才道:“朕知道。皇后不必担心,既然是朕安排的,朕来解释就是。皇后只管安心养胎,平安生下皇嗣才是大事。”他说着,略有一停顿,轻拍姜樰的手背,温言又道,“朕登基已有两年,早盼着子嗣承继大统。皇后说,是亲蚕礼重要,还是皇嗣重要?” 这话没有明说,但听者不免要深想一层。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皇后诞下皇子便要封为太子么?想这嫡长子,确也应当封为太子的。 魏恒的话真假难辨,姜樰原是不信的,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下半个承诺,又搬出皇嗣来压自己,也就不好再分辨。 魏恒啊魏恒,一手软刀子割得真是她遍体鳞伤。 ☆、第38章 暗潮二 转眼间年节已过,上元节刚过,贺子芝便着手迁回和风殿。太后并德太妃这一日聚在一处,与她说些体己的话,算是“送别”。 贺子芝尚未册封,但宫中已都称她静妃,更是多有尊敬之意。 太后握着她的手,颇为不舍:“皇帝已经和哀家说过了,明日待你安顿好了,就下诏正式册封,亲蚕礼也交给你代皇后操持。好孩子,你如今已是妃位,该端着就端着,谁要敢给你什么委屈受,自己个儿平不了,找哀家就是。哀家给你撑着!” 德太妃在旁附和:“就是,可千万记得要立规矩。这有的人啊,就爱欺软怕硬。” 贺子芝不住点头,一一应下:“臣妾记住了,还请二位放心。”言罢,为太后和德太妃敬了茶,一如既往地乖巧,“臣妾会时常来请安的,就怕来得多了,太后会嫌臣妾烦呢。” 太后极喜欢贺子芝煮的茶,小饮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和蔼笑道:“哀家就盼着你来,怎会烦你。” 三人说了会儿话,磨蹭许久之后,贺子芝终于上了步辇,往和风殿徐徐而去。一路引来侧目,也多有议论。 太后只目送她出了殿门,而后便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叹些什么,只一味皱眉饮茶。德太妃善察言观色,不免要问上一问,然而太后再度轻声一叹,又默了一阵才与她说话。 语气颇有些无奈。 “后宫井井有条,宫中开销比哀家主事时还要节省三分,更有数个宫中败类遭杀鸡儆猴……唉,这皇后啊,若没有姜家,哀家也是钟意她的。” 德太妃闻言笑了,也是无奈地摇头:“可惜啊,姜家野心勃勃,但敢藐视天威。摊上这样的母家,可怪不得太后您要针对她。倒是那个静妃,太后如此关怀,却不知心里头又是怎么看的?” “静妃那孩子,很好。”太后在躺椅上闭上眼,看似惬意,忽而悠悠然补出下半句,“太好了,反倒不真。” 有时候殷勤过了,就会暴露目的。 “但她有用,贺家这些年也都安分守己。”德太妃道。 “你说的不错,贺家倒是不曾让天家为难。静妃是真心待哀家好,还是借哀家往上爬,哀家却是不在乎的。” 这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疼爱,后宫沉浮二十载的太后,根本不可能成为普通人家满心天伦之乐的长辈。她对贺子芝好,也只是在扶贺家。 没想到贺氏这一走,竟牵出许多感想。 然而,两人就皇后和静妃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外头飞奔而来的小太监打扰了。这小太监不是泰宁宫的,却是在前朝干杂事的。 他传话给宫女,宫女再耳语给太后听,只见得太后脸色微变,当下坐直起来。德太妃见状,知道不该问这等秘辛,却见太后瞥了她一眼,便觉得大抵和她有关,欲言又止起来。 倒是太后主动与她说了。 “雍王进宫了,径直往昭轩殿去,应是皇帝急召。” —————— 此时在昭轩殿偏殿内,雍王刚一进殿,就被魏恒仍了一本奏折在手上。 当即失笑,问:“皇兄这是……” “你看看吧。” 雍王摊开过目,草草扫了几眼便脸色微变,急道:“齐北大军南下进犯,西北战事又起?!”稍有一顿,话锋急转,“西北军兵权尚在姜威手中,万不可让他亲自前往应战!” “晚了。”魏恒抽出另一份奏折,给他。 雍王速速看完,又是一惊:“已经去了?!” “没错,连夜启程赶往西北,今早才送来奏折,说军情紧急,不敢耽误。现在人恐怕早已在百里之外了。” 那十万西北大军是姜威早年在西北为参将时一手组建的,近十年以来声势逐步壮大。三年前先帝以加官封赏为由召姜威回京,时先帝已病重,皇位之争正盛,故而姜威未再滞留西北,而选择领旨回京。 回京之后,先帝将他加封至大将军,并一直致力于收回西北军兵权。可惜的是,直到先帝驾崩,直到魏恒登基的两年之后,仍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与理由收回兵权。 姜威这一次先斩后奏,回西北军去就等于虎入山林,必将拥兵自重。 雍王皱眉:“齐北入侵,放归姜威,都让人头疼啊。” 魏恒一声哼笑:“齐北不一定南侵,姜威想回西北倒是真的。在朝中受挫,回到军中便是如鱼得水。崔永这份军报,依朕之见,极有可能是在姜威授意之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而姜威担心朕出手阻挠,故而让军报先送至他手,再由他转呈到朕这里。而后,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以军情紧急为由,赶往西北。” 因为,在上一世,齐北这个时候虽然强盛,但内有忧患,不可能南侵。他可以断言,所谓南侵,不过姜威玩儿的把戏罢了。 “那么……”雍王不必细想,已知他们所面临的真正问题了,“那么姜威必将盘踞西北,拥兵自重,以西北军来稳固姜家的权势。姜威的儿子姜平若没有跟去,往后将会是姜氏党派的新的领头人。不得不说,姜威此举果断干脆,立刻让姜家扭转了不利局势。” 姜威行事素来利落,这一举动,倒是魏恒未曾想到的。好在他早已有所准备,重生之后便在西北军中安插了耳目,且已成功策反参将陈豹。故而姜威回到西北,于他来说也并非完全脱离掌控。 “不过,形势不算严峻,现在还没到他反的时候。一则姜家朝中势力大挫,二则去年西南蛮族称臣,西南军已有条件调动。他不过想要和朕抗衡,且还有回旋余地,定不会当真领兵造反。” “那陛下目下可有何决断?” 魏恒坐下,示意雍王且放松心情,饮上几口清茶再说。雍王入殿还没来得及坐,两人已聊了许多,倒是显得沉不住气。 雍王见他暂没有告知打算的意思,待小饮了一口解渴,便先开了口:“臣弟细想了一番,姜威反回西北是被皇兄逼迫之举,若如皇兄所言,齐北并未南侵,若姜威感觉抗衡不住,是否有倒戈齐北的可能?再有,姜威返回西北势必向朝中要粮草,皇兄是给还是不给。若不给,又是否会因此进一步逼他靠拢齐北?” 这几个问题问得很好,是魏恒本欲提及的。他摇头:“姜威此人极重兄弟情义,他在西北军曾有个义兄,名唤廖元,十年前未有建树时便死在齐北军手里。姜威顾及兄弟之情,故而不太可能倒戈齐北。且他这个人高傲自大,十分藐视齐北胡人血统,要他臣服齐北几无可能。至于粮草,其实西北这些年已无战事,早已自行垦荒耕种。既然并未真正开战,粮草必是够的,朕这里只需少量送至,稍作表态即可。” 雍王听得点头,尽皆悟了。就了解对手的程度而言,他果然不如皇兄,那什么廖元,他可从未听说过。 他默了一阵,把眉头一皱:“臣弟,还有一问——皇后又该如何?” 皇后母家拥兵自重,以兵权要挟皇帝,皇后应该处于怎样一个位置才对呢?是鱼死网破,以皇后性命反手钳制,还是以安抚为主,随了姜威的本意。 说到皇后,魏恒眉心微蹙。他抬头,随心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景色正好,雪正融水,新绿满眼。一派生机盎然,呼吸上一口清新,吐出胸中浊气,沐浴在徐来春风之中,使人感觉仿若新生。 然而他的心情并未因这等美好春景而有所舒缓,因为她,始终有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他却束手无策,挪不动分毫。 “皇后。”他兀自发笑,收回瞄向窗外的眼神,回到现实中来,“皇后是朕的妻子,在朕眼中,她并不是姜家人。” 雍王问出口的时候,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回答,皇兄对皇后的感情,他早已领教过了,便未再多言,也明白了皇兄的意思——以安抚为主,暂且由着姜威留在西北。 魏恒不喜欢多愁善感,说罢了这一句,眼中的忧愁一扫而空,转对雍王说道:“你就不问问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雍王一笑,往椅背上一靠,颇有些洒脱:“皇兄让臣弟做什么尽管说就是,不过臣弟想来应是与姜家有关,是与不是?” “朕打算派你前去西北,担任监军。” “……” 监军替朝廷协理军务,督统军务,往大了说可与将帅分庭抗礼,风光非常。可要往小了说,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监军在军中兴许连一句话也说不上,甚至有性命之忧。 而在姜威的西北军中,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第30节 “你不想去?” 雍王没有回答,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兄知道让姜威回西北军是放虎归山,而让臣弟前往西北,焉知不也是放虎归山?” 雍王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半点虚晃也无。 早两年的皇位之争,两人可是斗得难解难分。眼下虽暂且和解了,可为了皇位,兄弟俩再起纷争并不是没可能。雍王一旦去了西北军,若与姜威合谋,对魏恒来说便可能迎来夺位之战。 “朕既然告诉你了,必是没有半点怀疑的。” 雍王听罢却回以一个不信的笑,似是听了笑话一般:“自古皇家不幸,何来的信任,皇兄莫不是在说笑?” “不,朕不是信任你。”魏恒靠近他,一字一顿地说,“朕只是有把握。姜家早已在朕手中,而你,亦不可能得到姜威的信任。早前为让你打入姜家做内应,朕削了你的风光,不料计划失败。而今,你的王爷尊荣是时候还给你了。你若立功,朕必封赏。” “皇兄好谋划。倘若,姜威若反以臣弟性命要挟呢? “他不敢动你。”魏恒也勾起嘴角回他一个笑,“朕确定,” 雍王看着魏恒,看着这个越发有帝王手段的人,摊手耸耸肩。 “好。” ☆、第39章 矛盾 姜樰在册封诏书上盖了凤印,又差人送了贺礼去和风殿,正青霜说起贺氏今日的风光如何来,就被白芍送来的一封信打断了。 已经许久不曾与家中通过信件了,甫一见信,不免有些忐忑。 打开来看,见不是父亲的字,倒是兄长所写。每一次的信上都只有寥寥数语,但却能让让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这一次,也不例外。 父亲借口齐北南侵,先斩后奏返回西北军了。 西北军兵权在父亲手里,这一举动无疑是借兵权来震慑魏恒。如果是以前的魏恒,这招必是有用的,可现在总是奇奇怪怪的魏恒…… 她有些说不准。 除夕那晚,她借母亲之口带话回去,建议父亲反客为主,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父亲素来果决,这一招连她都大吃一惊,不知魏恒可有办法招架。 她看罢,把信丢给青霜:“拿去烧了,顺便把东梧宫的账本取来。” 青霜这就去小厨房烧纸条,不想刚走到门口,迎面差点撞上魏恒,险些把袖子里的信给抖落出来。 “你这丫头,怎还毛毛躁躁。”魏恒为了避让她,急退一步,差点撞了冯唐。虽是责怪的话,但也未见恼怒。 “是陛下进门不通传,怎能怪臣妾的丫鬟。”姜樰听到他说话,迎了出来,一面挽住他的手臂往里带,一面示意青霜快些走。 青霜赔了罪,赶紧开溜。 魏恒却尽皆看在眼里,包括青霜袖中露出的一角信纸。 “你大着肚子,朕总叫你不要相迎,你偏不听,只好不再通传。” “臣妾这肚子哪儿大了,况且太医说了多走动才好呢。” 魏恒温煦一笑,刮刮她的鼻子,瞅见她日渐隆起的小腹便心头一软:“是是是,阿樰说的都在理,是朕不对。” “那陛下以后来可要记得通传一声,臣妾这里也好相迎。尤其是青霜这丫头,总没个正形,可别吓着了陛下。” “好,朕听你的就是。”魏恒哪里不知她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无非是怕自己撞见她的小秘密么。其实,他本就无意戳穿。 两人回到屋内,说起贺氏晋位的事。魏恒很是不自在,有些话不知如何开口,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她不说,姜樰也知道。贺子芝晋妃位,不论是规矩还是情理,今晚魏恒必须得歇在和风殿了。而且,以后他可能会时常宿在那边,这是不可避免的。她自己怀孕无法侍寝,总不能再拦他吧。 她早就想到了,所以,差人送贺礼去的时候,顺便送了两个宫女过去。这两个宫女皆是此前甄选而出的,皆懂医理。她贺氏虽得了恩宠,可是能不能怀上龙胎,可就说不准了。 神不知,鬼不觉。不怪她狠,只怪她贺氏太毒。 “朕……静妃初晋位,朕今晚理当宿在和风殿,阿樰可不要多心。”找不到合适的话,他也只好说得直白一些。 姜樰只回以一笑,倒是显得大度:“这也是应当的,静妃入宫半年了还未侍寝,再这样下去,臣妾可要被人说处事不公了。” “霸占了朕这么久,你还怕人背后议论?” “自然是怕的。” 魏恒摇头笑了,揽她进怀里,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在她耳边腻歪起来:“可朕不想走,朕过了今晚还会来你这里,除了东梧宫,哪个宫也不想去。”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魏恒言罢,稍有踟蹰:“对了,有件事朕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告诉你,也不知你有无听到风声。” “嗯?” “齐北南侵,你父亲已于昨晚赶往西北应战。” 姜樰一愣,惊问:“怎么又起战事?父亲挂怀西北,不忍边境百姓受苦,竟走得这么急1 看她吃惊的样子,魏恒无心搞懂她究竟当真不知,还是装得太好,只一味安慰她莫担心。其实告不告诉她,她都会知道的,只是他先表个态,总好过来日她问起。 青霜烧了信纸,取了账本来,呆头呆脑地就这么走进来把账本呈上。 姜樰马上翻了几页,倏尔对魏恒道:“臣妾原想看看近日的收支如何,让青霜去取账本。方才听说战事又起,臣妾在想,去年南方水涝,朝廷赈灾必花了不少银两,如今军饷又少不了,国库可还吃得消?臣妾这些珍宝,是进宫时带来的,可换些银两略作补贴。虽是杯水车薪,但也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姜府大富大贵,她带进宫中的珍宝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出手那么一两件也够整个西北军撑上一两个月的了。 魏恒懂她的意思,她父亲才刚给他找了大麻烦,她这里就开始撒甜枣,顺便给她自己和姜家收获美名。 在外人眼中,姜威是数度平乱的英雄,皇后是全心为国的贤后。姜家声望必将飞涨,她这个算盘打得可真好。 “皇后的心意朕领了。不过,国库倒是并不吃紧。”魏恒笑着,摸摸她的头。 因依稀记得会发生什么,他这半年来规避不利,为国库省了不少银子呢。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她哪里会知道。 姜樰颇有些意外,因为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国库不算富裕。西北战事一旦爆发,国库必然要吃紧的。 魏恒怎么能拒绝得这么干脆。 正疑惑间,忽听得外头来人求见,一问才知是太后身子不适,请魏恒去一趟。魏恒不敢耽搁,正要离去,被姜樰拽住了手。 “臣妾也去。” 魏恒拍拍她的手:“你昨日才去请安过,母后兴许只是犯了头晕的老毛病,朕去陪她老人家说会儿话就好了,人多反而令她心烦。你的心意,朕会替你带到的。” “可是……” “别可是了,外边儿正融雪,路滑着呢。你这要是一摔,可得把朕的心都给摔碎。若真想走动,就在你的东梧宫散散心就是了。改明儿朕让人清扫了积雪,你再出去可好?” “啧……陛下真是越发会说甜话。不去就不去,只是陛下可千万要把臣妾的关心带到。” “放心。”刚来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魏恒很是不舍。一想到自泰宁宫出来,还得去和风殿夜宿,便更是不舍离她。磨磨蹭蹭地,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抱了又抱才去了。 方才出了殿门,却又不甘心地回头,对着紧跟着送出门来的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阿樰,你一定不知道,为了与你长相厮守,朕付出了多少努力。” 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他笑得那么纯粹,眼神那么清澈,说出来的话好像是突破层层阻碍才从心底涌出的一般。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她既迷茫又吃惊。 还没等到她回一句话,魏恒已经走了,走在金色阳光下,脚步飞快洒脱,背影却显得极其沉重。 —————— 太后是当真头疼了,适才德太妃差人给她带了消息,她好容易克制住才没把手里的佛珠摔出去。她让人去请皇帝已经好一会儿,等了又等,人这会儿才来。 “母后哪里不舒服了,可请了太医?” 太后抬头,但见皇帝大步跨进来,满面关怀,还没落座便嘘寒问暖起来,不由的心中更恼,没好气道:“哀家请了太医还请你作甚。” “母后没请太医?叫朕来,朕也治不好头疼啊!要不,儿臣给母后揉揉额角?”魏恒一脸严肃,站到太后一侧,伸出手去作势要替太后揉一揉。 不想,被太后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手。 “哀家为何叫你来你不明白吗,你还跟哀家装起傻来了!” 魏恒也没打算装傻,当即陪上笑脸仍给太后揉额角,说:“母后不是说头疼吗,故而叫朕来作陪。难道母后不是头疼,是另有他事?” 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拉下脸来:“哀家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哀家就问你一句,雍王说要去西北军任监军,特地来向他母妃辞行,这件事背后是你的功劳吧!” 魏恒压根儿就没想过瞒着太后,太后在这宫里二十载了,耳目自然是少不了的,雍王奉旨进宫她必早已知晓。 “母后英明,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的眼睛。” 太后十分气恼,按压着火气问:“那你倒是说说,姜威拥兵自重,你待如何应对,仅仅派个雍王过去?你可知雍王母子野心不改,你今日给了他机会,来日指不定和姜家沆瀣一气。哀家看你是被狐狸精的迷糊汤灌多,傻了不成!” 魏恒早知道太后一定会插手此事,被劈头盖脸地骂也不见缩头缩脑,反嬉皮笑脸替太后垂着肩膀。 “儿臣知道,母后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母后不也看到了吗,姜家朝中势力日渐萎靡,他拥兵自重实乃困兽之斗。所以,母后在担心什么呢?那姜威什么心性儿臣早已摸清,他是断不可能和雍王结成一派的。” 太后默了一阵,仍是不解,看着皇帝赔笑的脸,想起他越来越稳重的处事手法,她就越发困惑。 “你能摸清楚姜威?皇帝不要说笑,你斗得过那些个老狐狸?小心你稍一松手,他反咬你一口。” 魏恒依旧赔笑,好言好语没有半分不耐:“西北军其实也不是什么障碍,儿臣已经策反参将陈豹,又派雍王前去监军。姜威回西北军,不还是在儿臣掌控之中。” “你怎会想得如此简单!策反?他姜威的人,你岂知是真反还是假反?皇帝啊皇帝,你年纪轻轻,是否想得太简单了?” 魏恒闭口不言,不想再激怒太后了。他重生之后把握诸多先机,知道了许多秘辛,他做的事情皆有把握能成。他说策反了陈豹,那就是策反了;他说姜威不会和雍王勾结,那就不会勾结,无需怀疑。 可他,并不能解释。 太后说着,忽而想起皇后,又见魏恒不知为何执迷不悟,便越想越气,不禁拍案而起:“定是皇后给你灌了*汤,哀家绝不能放任她继续作乱,迷惑得你连祖宗社稷也敢拿来冒险。有舍才有得,你护着她,哀家也不愿伤你所爱。为防姜家势力再度膨胀,那孩子是万不能留的——来人,准备堕子汤,哀家要亲自去一趟东梧宫!” ☆、第40章 矛盾二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会改回去的。更新时间固定为七点半,其他时候都是伪更哦~ps:我把开v时间记错了啊,明明是周一的(尴尬脸 堕子汤?! 魏恒一个箭步挡在太后面前。 “母后切莫冲动!儿臣说了有把握,为何母后还不信!” “因为哀家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太后被他挡住去路,自知方才语气渗人了些,稍稍压下火气,语重心长地说,“姜家野心勃勃,你父皇尚且拿姜威不住,你这些小手段哪里降得住他。既然你不愿动他,怕伤了与皇后的和气,哀家也不想你为难。但哀家有哀家的底线,既然要留皇后和姜威,那孩子就万不能留。你可知,来日这个流着一半姜氏血液的孩子,若是个皇子,必将成为姜家夺取皇权的垫脚石!皇后想要有子,除非姜家覆灭。你下不了手,那就让哀家来,哀家必须未雨绸缪,替你斩草除根!” 第31节 太后厉声说罢,撇开魏恒便往外去。她身边的大丫鬟从柜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药丸,融入水中,端着小案,跟在太后身后也往外去。 魏恒大步抢在前头,沉着脸挡在门口,什么气度尽皆不要了,关上殿门,像个无赖,将几人都关在了里面。 太后见得,更是怒火中烧,几乎咬牙切齿道:“刘云,把皇帝看起来!” “朕乃天子,何人胆敢不敬!” 大太监刘云得令却不敢动,宫女们也无一个上前挟制于他,又见龙颜大怒,皆杵在原地深埋着头不敢动弹。 这些年来皇帝敬重太后,甚少忤逆太后之意,从未彼此脸红过。今番母子俩翻脸,剑拔弩张的样子,哪一个见了不是吃了大惊。 太后见无人敢动,连跟了自己十几载的刘云也未敢动分毫,心中怒火愈烧愈烈,却只得暂且放下制住他的心思。 “皇帝为她敢忤逆哀家,将来还有何事不能为她做!这等红颜祸水,哀家留她已经开恩……哀家做尽坏人,这份儿苦心难道皇帝不懂吗?” “母后为儿臣殚精竭虑,为儿臣出谋划策,这些儿臣都铭记在心。但母后可知,这么做会激怒姜威,战事一发,将会令百姓蒙难!” “胡言乱语!今天就算你恨透哀家,哀家也绝不手软。看看你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慌张得像个窝囊废!” 是否窝囊废,魏恒顾不着,他就是要挡在门前纹丝不动,不让任何人出去。面对着勃然大怒的太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儿臣说了,会激怒姜威,叫天下大乱!” 太后固执,他亦然。 太后挑眉,脸上怒气倏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揶揄一笑:“呵,皇帝不是说姜威朝中势弱,只作困兽之斗,不敢妄动么,怎么这会儿又怕激怒了他。所言前后矛盾,皇帝没有发现吗?” 太后投来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朝廷若无针对行动,则万事大吉。姜威此人性急,有仇必报,惹急了他必兴战事。儿臣已有谋划,可教姜家归顺。况且,不出十年与齐北必有一战,届时也好有良将领军。若此时撕破脸,则万万没有回旋余地,自长远来看,于国家安泰并无益处。母后心里清楚,擅于与齐北作战的只有西北军,而姜威在西北军积威甚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母后难道忘了,萧、李两位将军已经战死,国中将才正处在青黄不接之际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太后倏地默了,半晌,摆手让端药的宫女退下去。她的胸口轻微起伏着,似乎正努力平复着心情。 “母后?” “今晚记得去静妃那里。” 魏恒心里的石头霎时放下,整个人感觉酣战了一场似的,疲惫之极。他没有别的选择,也不想再惹她老人家动怒。 “儿臣知道。” “现在就去。” “好。” ———— 是夜,姜樰难得失眠了。自怀孕以来,她总是睡不够,偏偏今夜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让她总是坐立不安。 “青霜,研磨。” “娘娘还不睡么?”正是戌时末了,青霜已经开始打呵欠了,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睛来研磨。 白芍拉住她,努努嘴:“你去睡吧,我伺候娘娘就是了。仔细泛起困来,溅了娘娘一身墨水儿。” 姜樰也不在意谁研磨,提笔练起字来。她的字写得好看,但总缺乏一点洒脱,娟秀工整倒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练字会让人静心。 白芍也不劝她快些就寝,在旁看她写了两张纸,偏着脑袋说:“娘娘今晚的字,似乎有骨有劲儿,倒是与往常不同。” “可它并不工整。”姜樰停了笔,扫了扫纸张,皱眉,“东倒西歪,挤在一起像窝蚂蚁。” 那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事情,静不下来。白芍固然知道,却也不敢妄言,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陪着,为她研磨。 姜樰又提起笔,落笔时却不知写些什么,索性放下,呆坐着。原以为练字能静心,没想到越写心越乱。 夜已经深了,她不觉得困。把手覆在小腹,感觉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没来由地感觉很不安。 默了半晌,看见窗外星空璀璨,又站到窗边吹风。白芍一句话也不打扰,只为她披上斗篷,陪着看天。 此时的东梧宫已经四下寂静,因知道皇帝今夜不会来了,守门的小太监也逐渐开始点着脑袋打瞌睡。 是啊,魏恒今夜不会来了。 姜樰后知后觉,忽然之间,似乎明白自己为何不安了——魏恒在贺子芝那里。 白芍看到她的眼神落在殿门处,忽而明白了她的心思,却仍是未敢轻易开解,待又过了一刻钟,见姜樰没有就寝的意思,心中担心才斗胆安慰了一句。 “娘娘放心,送去和风殿的两个宫女小心谨慎,知道该怎么做。静妃娘娘即便侍寝,也必会不顶用的。” 没有孩子,再受宠也没用。 这个姜樰知道。 可她…… 可她还是总静不下心,想到魏恒在贺氏那里便心烦气躁。 “白芍。” “奴婢在的。” 姜樰有些迟疑,垂下眼帘,声音极低:“你说,陛下是怎样一个人?” 白芍一愣,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有些惴惴,迟疑了小一会儿,才道:“奴婢愚笨,不敢妄议。” 呵,议论当今皇上,哪怕是皇后也轻易不敢的。但她却极其随意的问了一个丫鬟,脑子里根本就未想过这个问题的厉害。 “你尽管说,没有旁人。” 白芍又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奴婢愚笨,只觉得陛下待娘娘很好……别的便看不出了。” 连白芍都说他好吗?上辈子他的虚情假意,连迟钝的青霜入宫半年之后也常有感觉,更别说感觉敏锐的白芍了。 可这一世,入宫也是半年了,白芍却说他待自己很好。不光是自己感觉错乱,连白芍也没有发现他在做戏,这便有些奇怪了。 “你觉得,陛下待本宫好。到底又是哪里好?” “奴婢只是平心而论,实在不敢妄议。” 姜樰兀自摇头,知道这丫头因为前几次多嘴被自己打了脸面,而今不敢多说了,便是对她一笑,缓了紧绷的神情:“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 白芍咬咬唇,说:“奴婢觉得,陛下只来咱们崇光殿,就算得上对娘娘是专宠了。二来,后宫的大小事情,陛下几乎不插手,凡事都听娘娘的。三么……娘娘偶尔会有意无意地说,陛下居心叵测,恐有加害,但陛下却做了好多保护娘娘的事。比如,在崇光殿建小厨房,随娘娘调动宫人,还赐了丹书铁券……” 姜樰听得心中越发没底,不由地随她的话点头。的确如白芍所说,魏恒的这些举动是对她有利,而对他自己是不利的。 “况且……娘娘先前说,陛下是因为忌惮姜家才不得不对娘娘好的。可眼下咱们姜家被削,陛下对娘娘的好反而更甚一层。” 姜樰听着她的话,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他的笑,耳旁响起他说得那些情话,惹得她越发犯迷糊。 “你说的有理。不过本宫觉得,他是因为顾虑尤存,才没有撕破脸。就比如,父亲手里的兵权,是他不敢掉以轻心的。” 白芍想了想,又说:“可是,将军拥兵自重,陛下总该在娘娘面前有所表示才对,偏只顺着说将军是去平齐北战乱的。奴婢觉得,陛下肯定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白芍说的,她也曾思考过。 魏恒既然已经削弱了姜家朝中势力,而这个时候蛮族已称臣,西南军又是可以随时调动应战的,他没有理由还那么忌惮父亲。她要是魏恒,必要回击,给对方些颜色看看,万不能短了自己的气焰。而若是反击,对魏恒而言,最简单且无伤大雅的举动,就是冷落她这个皇后。 可他今天走时,却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他说,“你一定不知道,为了与你长相厮守,朕付出了多少努力”。 也许,是被这句话扰得心烦意乱,直到现在。 魏恒狠心无情,杀她性命,这会儿又无缘无故的,说什么要长相厮守。她原该只作笑谈的,却没想听了进去,害得自己睡意全无,还傻傻的要白芍评论魏恒。 然而,听了白芍的话,又更是睡不着了。 ☆、第41章 对坐 作者有话要说:  戌时末了,魏恒还在看书。书是从贺子芝的书房拿的,写得是些婉约词集,惯常是女子爱的。他却看得忘了时辰似的,一动不动坐在椅上,偶尔翻上一页。 与贺子芝用过晚膳以后,他就在看书,也不知一本词集能有什么好看的。他看得慢,小指厚的一本书才翻到一半。 贺子芝陪在一旁,见他看得认真,也不好说话打扰,便拿着针线绣起花样,时不时看上他一眼。可每每看过去,他仍是那副表情,连姿势也没变化。 她心知这是为何,大概,皇帝的心早就飞去了崇光殿吧。他假意看书,就是不想和自己说话罢了。 “光线太暗,再加只蜡烛。” 蓦地,他说了一句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翠屏来换蜡烛,贺子芝看了眼滴漏,放下针线:“天色已晚,陛下还不就寝么,书改日还可以再看。明日还要早朝呢,陛下仔细累坏了身子。” 魏恒的目光依旧留在书上,翻了一页,悠悠然回她一句:“静妃若是困了,先去睡吧,朕看完再睡。” 照他这个翻书的速度,分明就是不想睡。 “臣妾绣东西,陪着陛下。” “你也加只蜡烛吧,仔细看红了眼睛。” 翠屏便又端了个烛台给贺子芝。两人就这么一个看书,一个刺绣,又耗了小半个时辰。魏恒捧着书,哪里看得进去,他满脑子都在想姜樰。 她睡了没有,有没有胡思乱想,会不会更加厌恶他,母后又会不会趁他不在,为难她…… 他来和风殿时不太放心,拍派人去了崇光殿,吩咐一有异动便来通知他。这个时候了还没动静,她应该平安无事吧。 两人正耗着,谁也没有提就寝。正寂静无声中,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来人的架子似乎不小,也不通报一声,径直便推门进来了。 魏恒一见,暗道不妙,当即放下书本,蓦地站起身。贺子芝见状,也忙放下针线,跟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泰宁宫中人,乃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刘云。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一个拎着食盒,一个捧着酒瓶。 “哎哟,陛下您果然还没睡呢。”刘云一把年纪了,一笑起来脸上就堆满了褶子,他侧身指指身后两个小太监,说,“太后娘娘念叨着,二位定还未就寝。这不,差奴才来送宵夜。这些个菜啊,都是陛下和娘娘喜欢吃的,尤其是这瓶酒,十八年的女儿红陈酿呀,陛下和娘娘可一定要喝。” 魏恒点了个头,叫他放下。刘云也不拖沓,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这便利索地把东西放在桌上,领着人回去了。 这算什么,警告?警告他别妄想做样子给人看。这酒,大抵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女儿红,而是加了催情要的吧。 屋中只有他两人,识趣的都已退下。 贺子芝揭开食盒,面露欣喜:“是陛下喜欢的金莲羹,还有酥皮丸子……还有好多呢。陛下看了这么久的书,应该饿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把菜一碟碟摆上桌。 “你知道朕喜欢什么?” “……太后常常说起,臣妾就记下了。”贺子芝说话间已经摆好菜品,又斟满了两杯酒,“陛下请坐。” 魏恒自知躲不过了,索性坐下。 也不知为何,从前对姜樰虚与委蛇的时候,觉得戏好演。面对的人换成贺子芝时,倒懒得应付了。 难道是觉得对不起姜樰?还真是怪哉,他脑子里突然冒出“守身如玉”四个字,没的引自己无奈发笑。 第32节 还真是,除了她,哪个女人都不想碰。 “陛下在笑什么?”贺子芝挂着淡淡笑意,把碗送到他面前,又把羹勺和筷子放在他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没什么,只是想起皇后讲的一个笑话,一时不忍便笑了。” “哦?”贺子芝笑意渐浓,睡意一时淡去,“皇后娘娘说起笑话来,确实惹人捧腹。想当年,臣妾与娘娘在女学时,娘娘说过不少乐子呢,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哦?皇后有这么会说笑?” “是呢,从前在女学,娘娘私下里和臣妾总有说不完的话。娘娘那时性子活泼,好笑的话装了一肚子。陛下可想听?” 姜樰的过去,他都知道。魏恒点头,吃了口菜,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兴趣,却勉强给了她面子:“嗯,说来听听。” “那陛下可否先把这杯酒喝了?”贺子芝端着酒杯送到他眼前,可爱笑着,叫人不好拒绝。 一杯不简单的酒,魏恒盯着它,笑了笑,从她手中接下来。他端到鼻下先是轻嗅,闭眼一句感叹:“酒香浓郁,好酒!” “好闻不如一尝,不如臣妾敬了陛下这杯。”贺子芝言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颇为豪爽地仰头一口饮尽。 陈年女儿红略有些辣嗓子,她喝得微皱眉头。待缓了片刻,她抿唇笑着把酒杯倒过来,示意自己已经饮完了。 “静妃好酒量。”魏恒说笑着,将杯子凑到嘴边,才刚碰到嘴唇,他却倏尔将它放下了,想起来似的,问:“你方才说,皇后与你关系甚笃,为何朕却未曾看出来。” 他一面说着,一面执起酒瓶,又为她满上。 一问之下,被酒冲了嗓子的贺子芝有些愣。 “……呃,陛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朕只是好奇。之前问皇后,她却说与你并非闺中好友,顶多算得上熟稔多年。怎的你却说,皇后与你好到有说不完的话。” 贺子芝倒是知道姜樰翻脸不认人,却没料到随便一句话,皇帝听进去了,还问得这么直白。也怪她嘴快,一心想着哄魏恒喝酒,却落了话柄。 要说为什么,她也不知呀,不过是请了一回皇帝去,对方就翻脸了,不光态度变了,连性子也有些许变化。 “臣妾……也怪臣妾。当日入宫第二天就生病了,身边儿的下人也不知轻重,竟跑去请陛下。大婚第二天闹出这样的事,实在拂了娘娘脸面,就此生了嫌隙。” “皇后乃大度之人,本是误会,怎会与你计较如此之久?定是另有隐情,静妃不妨说出来,朕也可调解一二。” 贺子芝才不相信魏恒会好心调解呢,便摇头叹气:“女人家的事,陛下何能调解。臣妾不想再惹事情,让皇后娘娘心生不快。如今这样很好了。” 说完仰头又饮尽一杯,蹙眉苦恼的样子。魏恒见她又饮了,也不好干看着,也端起酒杯,吃进嘴里一半,倒进袖中一半。 放下酒杯,看见贺子芝一副忍着委屈的模样,继而想到这张脸下的漆黑内心,便又生出厌恶,半点也未同情于她。 “后宫和睦是朕之幸。你如今协理后宫,当与皇后和睦共处才是。如今皇后身怀有孕,你万事不可与她争执,一切以皇后的话为准。这段时日,倘若出了什么岔子,别怪朕不论情理,只唯你是问。” 他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神色不变地又给她斟了一杯酒。 闻说皇帝虽不贪女色,却也是怜香惜玉之人,自己竭力示弱,低微到了尘土,他何以雪上加霜,还说唯她是问。 当真那姜樰在他心中就有这样的地位么,魏恒这样的帝王竟然也有爱? 贺子芝不由的心中一动,垂下眼帘:“是。” 魏恒端起酒杯,有稍稍软了些语气:“静妃也别想太多,做你该做的,切勿惹皇后不快就是了。再饮一杯,吃完宵夜,该就寝了。” 说罢自己先饮了,仍是嘴里吃进一半,袖子分了一半。 贺子芝听话饮了。 魏恒摇摇瓶子,感觉还有些酒在里晃荡,说:“瓶底还有些。”于是又再给她满上一杯,自己的则只够斟半杯。 贺子芝酒量不好,饮的又不是什么果酒,听着魏恒说话,眼皮逐渐开始打架,哪里还晓得魏恒比自己少喝了多少。 四杯酒下肚,辣嗓子的感觉一消退,她便感觉头重脚轻。晃晃脑袋,又觉得浑身发热,极渴望找些冰凉,手便不自觉地开始扯起领口。 魏恒算起来也只饮了一杯而已,见贺子芝因酒之故红晕飞上脸颊,人也不太清醒,难受地扯着自己的衣裳,便也觉出几分不好受。 贺氏的酒量有几许,他清楚。果酒七八杯不在话下,烈酒却至多三杯。太后送来女儿红原本寓意是好的,不想被他钻了空子。 他丢开酒杯站起来也扯扯领口,把已经晕晕乎乎的贺氏抱起来,往床的方向走去。 “热……”贺氏环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脖子上。滚烫的皮肤贴上来,让他有些不舒服。 把她放上床,贺氏的手却不肯撒开,嘟哝着说热。魏恒也不想闹出什么事儿,拉开她的手,替已经醉晕了的她解了衣裳。 这个时节天气凉凉的,她穿着中衣躺在床上,人终于舒服了些。 “朕一身酒气,得去沐浴。”他说完,也不管她听见没有,急匆匆地出门找清凉去了。 ☆、第42章 过关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 太后派在和风殿的人终于回来了,目下正给太后汇报见闻。 “回太后,昨夜刘公公送去的酒瓶空了,想必酒已饮尽。奴才打听了,今早陛下很早上朝去了,离开时静妃娘娘都还没醒呢。奴才不敢草草交差,便等到静妃娘娘起了又问了娘娘贴身宫女。那宫女说,床单上沾了碗口一片儿大的新血。” “静妃呢?”太后又问。 “静妃娘娘没说什么,只是向宫女提到过身子不得劲儿,别得便没有说了。后来,那宫女还特别说过一句,娘娘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太后是过来人,嘴角地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笑:“知道了,下去领赏吧。” 看样子,昨夜她安排的事还算顺利。皇帝那头倔驴子,非得她送去一瓶酒才肯听话。不过静妃看起来分明有些小手段,又是讨人喜欢的性子,何以降不了皇帝。 “刘云,你说,年中选一次妃如何?” 刘云站在她旁边儿,脸上一惊:“哎哟,太后娘娘,这才刚立后呢。如此着急着选妃,岂不让天下人议论。” “哀家也知道不合适,可你看看,这宫里头就没有一个抓的住皇帝的心。哀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后妃太少了,才让皇后得了独宠。” 皇帝在潜邸时只有四个女人,登基为帝也就只迎了皇后和静妃入宫,这后宫看着也太寒碜了些。 太后这厢在着急,刘云反倒堆起笑脸,反问了一句:“可是娘娘,您从前不时常教导陛下不可沉迷女色吗?所以,咱陛下才就这么点儿后宫嘛。” “这能一样吗。”太后侧头,但见刘云满脸褶子笑得挤在一起,一腔愁绪顿时消散,转而生出了收拾“刘云”的心思。 “好你个老奴才,怪起哀家来了。” “奴才不过实话实说,哪敢怪您啊!奴才对您的忠心,那可是日月可鉴!” “少贫嘴。”太后被这老家伙一搅合,眉头渐松,笑了起来,“你既然爱实话实说,不妨说说哀家昨日那事做得如何。” “哎哟,奴才哪有那个胆子啊……奴才可不敢妄自议论。” “但说无妨。哀家让你说,你还不肯了?” “是是是,奴才说。”刘云点头哈腰的,说是不敢,看样子却半点不怕,“那奴才就说了啊……真说了啊……” “说!” “奴才觉得吧……姜家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所谓兔死狗烹,那贺家也没那么重要了,娘娘您何必还不停提携静妃娘娘呢。奴才倒是觉得,皇后娘娘宫中大小事务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咱宫中很久没有这么安宁了。唯专宠一件事令人诟病,怎么看都是皇后娘娘好得多。” 太后挑眉:“你莫不是收了皇后什么好处?” “这哪儿敢呀!”刘云嘻嘻哈哈继续说,“是娘娘让奴才说实话的嘛,奴才当然就实话实说了……这有句话啊,奴才知道不能讲,赶巧娘娘您问奴才,奴才仗着娘娘宽宏大量就一起说了吧——昨天您要堕皇后娘娘的胎,奴才觉着可实在是下下策。” 太后叹气摇头,手中的佛珠顿住了:“哀家也知道,唉……实在是被皇帝气极了。你如此说,莫不是有上上策?” “上上策奴才可没有,奴才这脑子也想不出来。” 太后默了一会儿,亦是觉得昨日之事是她过了。无缘无故堕皇后的胎,传出去必要生出许多风波,于他母子之情也充满弊害。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刘云咧嘴笑,挤出一脸的褶子:“您不就是爱听实话吗,不然奴才哪儿敢说啊。” 太后用手指指他,稍稍正了正脸色:“你说得有道理。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姜家一时处在低谷,不代表它会就此低迷。目前形势未定,故而皇后依然要压,静妃依然要抬。至于昨日那样的事,只要皇后没有大过,哀家会尽量克制的。” 说罢了这些,太后已不想再提,便差人去请德太妃来陪她聊天。 —————— 魏恒下了朝,回崇光殿时姜樰才起。她推了晨省,方才吃进一些东西,人还是恹恹的,又回到床上躺着。 青霜去请了太医来瞧,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皇后呢?” 白芍来迎,答:“娘娘有些不舒服,吃了点东西又去睡了。小柔懂医术,已经大致瞧过了,说是轻微的风寒。青霜去请太医了,还请陛下放心。” 感了风寒么。 虽听说是轻微的,魏恒却还是有些担心,一边往内室去,一边又问白芍:“好好的怎么会感风寒?皇后怀着身孕,这病怕是不好养。” “昨夜娘娘在窗边吹风,很晚才睡,上了床也是睡不着。辗转反则,大约直到快要天明才勉强入眠。奴婢……没照顾好娘娘,是奴婢的错。” 魏恒素知白芍心细,也无心责怪,径直来到内室,往床沿一坐。 姜樰此刻正迷糊着,倒也没睡着,感觉有人在旁边坐下来,便翻了个身,半张开眼睛。入眼是她熟悉的明黄龙袍,她微抬起头,正对上魏恒关切的目光。 “怎的大晚上要去吹风?你看看,生了病朕可没办法替你受。”魏恒见她撑手,便将她扶起来半坐着,又为她加了一个枕头。 “朕不过离开一晚,你就这么不让人省心——想不想喝点热水,兴许会舒服一些。” 姜樰点点头,瘪嘴:“陛下在怪臣妾么?” 魏恒示意白芍倒杯热水来,听她这么一问,哭笑不得:“朕怎么舍得怪你,朕是担心你。朕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会照顾自己才是啊。” “可是臣妾不想会。”姜樰看他说话的神情那么认真,眉头紧锁的样子,也不知为何鼻头忽然泛起酸来,便往他怀里埋头。 “好好好,朕来照顾你就行了。” 魏恒被她扑了个满怀,低下头去,瞥见她眼角隐约泛着光,似乎是眼泪。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擦拭,感觉手指湿润了。 “怎么还哭了?” “……”哭了?姜樰被他这么一问,才感觉眼角湿润。自己竟连眼泪流下都不知道,怎么了这是…… “就因为朕昨夜宿在和风殿了?” “……大、大概吧,臣妾不知道。” 魏恒这心里头也是颇感无奈,不想看到她伤心,虽不知这伤心是真是假,但承诺却又给不出,毕竟太后那边总要干涉的。 “朕总免不了要去别宫,倒是没想到阿樰会伤心到流眼泪。朕对你承诺过,一言九鼎,今生决不食言。只是,若再将后宫做了摆设,岂不将你推向风口浪尖。朕答应你,十日便是有九日在你这里的。” 姜樰这就离了他的身,坐直了身子,擦干眼角的泪,说:“臣妾知道,是臣妾不够大度。”她心里头明白,这剩下的一日便是留给贺子芝的。 第33节 十日里占了九日,她还是占了上风的,可不知为何,这心里头就是不痛快。 魏恒知道她又想到贺氏身上去了,却碍于多说无益,暂住了嘴,接过白芍端来的热水,递到她嘴边。 “来,喝点热水。” 姜樰由着他喂水。温热的几口水入腹,她觉得舒服了些,正准备躺下再休息片刻,余光落在他的手上,忽然看到一道伤口。 “陛下的手怎么了?” 被她看到了,魏恒也没打算躲,她要看便伸出去给她看:“没什么,拿匕首割东西,不小心把手割破了。” “怎么不包扎?” 也不知他是在和风殿还是昭轩殿伤的。他左手食指上的伤口足有指甲盖长了,伤得不算浅,而且是很新的伤,一摸还能带下血来。 这样的伤口一定流了很多血,按理说应该包扎的呀,怎么他还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这不是急着来看你么。” 面对这嬉皮笑脸的他,姜樰蹙了蹙眉头:“一会儿太医就要来了,应该带着药箱呢。陛下稍等,很快就能包扎了。” 魏恒却急把手一摆,转身对白芍道:“去拿些金疮药来,切勿让人看见。” “陛下怎么像做了什么坏事儿似的,还不让人知道您受了伤?”姜樰如是一问,颇感诧异。 魏恒瞅瞅自己的手,一笑置之:“朕不管怎么受的伤,哪怕是个微不起眼的小伤,一传出去,指不定有多少汤水送来补身子。朕是应付怕了,能躲就躲,你可不许笑话。” 可不是么,后宫那几个都不受宠,听了消息还不上赶着来凑眼熟。这样的盛况,上辈子不是没出现过。 姜樰这么一想,也就了然了。 待到太医赶来,魏恒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白芍的手巧,包扎得很是服帖。魏恒把手往袖中一藏,便轻易让人看不出了。 那太医未姜樰号罢了脉,只说龙胎无碍,轻微风寒连药也不必开,只消好生休养几天便能自个儿好。 以下是防盗章节:因为正房好比白花花的大米饭,小妾好比烈酒。大米饭都吃不上,饿肚子了,哪还有心思喝酒,存心想胃抽死。 丫鬟小菊照往常一样端了热水来给虞瑨棠净脸,准备服侍少爷睡下了。可刚放下盆子,一副脸不赖烦的虞瑨棠就让她出去,不必伺候了。 小菊这几日总觉少爷在躲她,哪还肯乖乖出去。好容易等到了晚上,才把握住了这献殷勤的最佳时机。 她从怀中小心地掏出一个东西,极其害羞地走到虞瑨棠旁边,“少爷,这是小菊绣的手帕,想送给你。” 虞瑨棠见那手帕摆在面前,绣得极是漂亮,刚想伸手接过,心底赶紧来了个悬崖勒马。不勒马怎么行,眼看小菊就要被自己这个伪公子迷惑了,不打住就是色/诱良家女子。 一只手就那样生生停在了半空。 话说半个月以前,她心情极好地在自己房中洗澡,一贯的不许人进来服侍。偏生小菊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情况,平日里打闹惯了,也不招呼一声,就直接推门进来。 亏得虞瑨棠反应灵敏,立马掌风将屏风两边挪动过来,捂严实了。尽管如此,还是被小菊看见了光溜溜的背。 说起虞瑨棠的背,那可是不一般的背。 大夏天的,庄里打赤膊练武的人多了去,可虞瑨棠作为一个假男儿,再大方,也不敢脱光了。所以她长这么大,没人看过她的脸和手以外的部位,自然包括了那晃花了小菊眼睛的后背。 小菊自打看了她从不让人看的背,就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想那“惊鸿一见”过后,便爱慕上了自家少爷。 虞瑨棠还是将那只停在半空的手伸到了底,看着小菊送过来的手帕,没好气地皱眉说道,“你没事儿绣什么太阳?” 小菊忽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家少爷的眼睛有问题,这可是自己跟着女红极好的陆夫人学了很久才敢拿出来的。 “少爷您说什么呢,这可是人家亲手绣的菊花,是小菊的菊!不是什么太阳!” 虞瑨棠那双一贯追求美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可她片就要这么说。 “明明就是太阳,如此难看,又是手帕,我这大老爷们儿怎么好带出去,你还是给别人吧。我看后边儿喂猪的小七每天舀猪食,外带做猪肉,弄得满头是汗,你倒不如送给他擦擦。” “少爷,这是我特意给你的,怎么能给那喂猪的下人。” “下人!”虞瑨棠叹了口气,“下人何苦为难下人。” 她这话说完,小菊沉默了。 下人何苦为难下人,这不就是说她也是下人,配不上主子吗?小菊捏着那方手帕,撇了撇嘴,一个气不顺,“咚”的一声关上了门。 要说这虞瑨棠可真够毒舌,一句话就伤透了小菊的心。谁让她生下来就不是个带把儿的,这事必须得做绝了,否则小菊认定了就难办了。 对于女儿身份,男儿样,她今日似乎感触良多。 先是青楼里竟羡慕那些风月女子,后又被虞老爹提起的盟主之事刺激了,最后临睡觉了,还要被小菊来个献殷勤。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要真是男子就好了。如今搞得男不男女不女,虽整日嬉皮笑脸,看似不在乎市间说什么,心底却哪能不在乎。 当年,她非得要当这个男人,也不全是因为虞老爹那个现在想都想不起来当年赌什么的赌局,实在是因为江湖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女子不能做主。也就是说,如果当年她真的以女子身份亮相,鹿雨山庄就不是今天这副模样了。必定是因为没有庄主既定继承人而斗出内伤,江湖中哪里还能立足。 毕竟当年的鹿雨山庄不比现在,根基不稳,极容易成了散沙。 所以她就成了拯救鹿雨山庄的功臣,要怎么闹腾她都觉得心安理得。虞老爹常常悔不当初,可是这当初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洗漱完了,虞瑨棠就躺上了床,布满茧子的手,慢慢解开裹着的胸衣。憋了一天了,总得放风了。 想到自己娘那丰盈的身材,虞瑨棠就恨,咬牙切齿的恨! 她本来可以成为峰的双/乳,如今只能成为丘。长期的压迫,使得它们不大不小,刚好就像她的人,不男不女。她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太监,否则这四个字她诠释起来这么如此的得心应手。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声叹息了,可淡然惯了的她还是睡着了。 转头说道小菊这边。 “咚”的一声关上门后,小丫头正伤心得紧,走到一半路的时候,越想越不顺,朝着一个挡路的东西就踢了过去。 “哎哟!” 突然的一声痛呼将她吓得愣在了当场,连叫都忘了。 “小菊姑娘,你干嘛踢我。”听见了人声后,她才缓了神儿,定睛看了看从地上站起来的人。 好巧不巧,正是那喂猪的小七。 她心里那团火在看到小七之后,窜得老高,劈头盖脸说道,“你不去喂猪,跑这里来干嘛?” “猪不都睡了吗。” “猪都睡了,那你还不去睡。” 这话说的,感情小七和猪是一伙儿的,到点儿,一起睡。可小七憨直,没听出来小菊的话中话,倒还以为小菊在关心他。 “有头母猪厌食,我想给它换换食。那日见这里有些我不常做料的草,趁闲下来了,就过来弄一点回去。” 这小七,还真是块儿养猪的料,连猪都能看出来厌食。小菊听他说完,又对他这养猪的下人厌恶了几分。 “你这榆木脑袋看什么都和猪有关,这里的草少爷却喜欢着,你要是再割,小心明日少爷怪罪起来,谁都救不了你。” 虞瑨棠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草,她小菊不知道,反正就是看小七不顺眼,随口胡诌来骗他。 小七听着一说,顿时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我都割了。” 小菊却是来了个大转变,装起了好人,极是大方地说回道,“这你不用担心,明日我能骗过少爷,你还是先走吧。” 被少爷瞄上,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上一次,有个下人把虞瑨棠的新靴子弄脏了,结果被罚洗了三天的靴子,全庄的靴子都往他那里送。 最后活活给熏晕过去了。 虽然虞瑨棠只是在惩罚那人顺手牵羊,偷了别人一大壶香油,却很不巧,他被虞瑨棠抓到后,竟一失手,撒了香油在虞瑨棠的靴子上。结果这事立马被风传,那偷东西的反倒成了无辜的。 小七听了小菊要给她瞒过去,顿时感激涕零,“小菊姐,我也不知怎么样才能报答你,要不改明儿多给你留几块肉吧,我那里左右方便着。” “行了,你赶紧走吧。”小菊忽然觉得耍他也没意思,懒得再理。心里烦躁着,干脆把被虞瑨棠无情退回的手帕赌气扔给了他,“这个我不要了。”说罢却是先小七一步,往自己房间去了。 看不顺眼大可像这样离开,也不知道刚才干嘛非要和小七杠上,难不成就是所谓的没事儿找事儿。 小七捏着手中那方手帕,望着小菊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无限纠结,今晚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思考的范围了。 短暂的发呆过后,小七终于背起他的小背篓原路返回,路上一直在思考今晚发生的事儿,不由顺便感叹几句。少爷真不愧是大人物,武功好,兴趣广,几棵草都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悟出绝世武功。 而他的世界,除了猪,还是猪,连带着他自己都快成了头猪。 不过他思考的主要人物不是虞瑨棠,而是小菊——今晚的小菊姑娘似乎太不一样。 往日小七掌着大勺,乐呵呵地打着红烧猪肉的时候,看见的小菊比现在纯粹多了。 眼中除了肥肥的猪肉就没有别的,就连小七给她打肉的时候,她的眼睛也是盯着勺子的,绝不会看多余的小七。 最后,小七看着手中那方手帕,在“懵懂”了很久之后,脑中灵光一现,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小菊姑娘看上自己了! 虞瑨棠怎么可能真的不去除那三个败类。虞老爹简直比吃了街角处的肉包子还要高兴,当下就忘了她害自己吹了一夜冷风的事。 出门的时间也总共剩不到十天了,就这样她还是争分夺秒闯了个祸,把上门说亲的媒婆给气得近乎疯癫了。 虞瑨棠接了帖子的事,第二天就传开了。 都见着她要去争夺盟主之位了,如此可能将来统领武林的人,此刻就算有多让人头疼,还是无比的抢手。 见这挨了第一块儿砖的媒婆疯疯癫癫地跑出来,后边儿排起长龙的队伍顿时散了。谁还敢试一试,说媒固然重要,但小命更不能丢。 ☆、第43章 绣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过去,姜樰风寒养得差不多了。 “这幅优昙花盛放图,绣艺精湛,一针一线可谓巧夺天工。”太后的手轻轻拂过绣品,脸上露出极其满意的表情,目光落在绣图上许久也没有离开,嘴里感叹着,“锦罗娘子的绣艺果然天下第一!想当年,哀家曾经差人去请她绣画,她这个硬骨头却躲起来连来使也不见——皇后有心,竟把她给请动了。” 姜樰心知太后礼佛,又晓得她很喜欢锦罗娘子的绣品,所以几个月前就派人去求了。为不落俗套,她请对方绣的是一幅与佛家相关的花草图,便是这优昙花。 她更知道,贺子芝会在近段时日绣一幅精湛绝伦,一丈之长,半仗之宽的观音坐莲像献给太后。上辈子贺氏的这一举动,让她在宫中风光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仅礼佛的太后赞不绝口,旁人也无一不被她的心意和绣功折服。 而那个时候,姜樰自己小产过后还在养病之中,哪里来的精力讨好太后。 既然得了再生的先机,为何不利用呢。今日她来请安,着四人才把这幅连太后都求而不得的绣图,连同红木架子一起,抬进了泰宁宫。 “看到母后如此喜欢,儿臣也很高兴。那锦罗娘子确是个不好惹的,她不想绣的东西,便是万金也求不得。而且,她这个人尤其不喜与达官贵人打交道。儿臣之所以能求得,是因臣妾家中与她有些渊源罢了。” “哦?她与你母家还有渊源?” “是的。”姜樰缓了一缓,看见太后绕有几分兴趣的样子,便往下说去,“许多年前,儿臣的父亲曾在边疆救过她受伤的侄子。她那侄子当时断了腿,人也极其虚弱,若非父亲派人医治,又送他返乡,他必死无疑。所以这些年来,锦罗娘子一直记挂着这份儿情。” 太后了然了。看来不是她面子小,而是有这层关系在里头。皇后这么一解释,倒也不至于拂了她的脸面。 总之,这个绣品她很喜欢,看着它不住点头称好。 第34节 然而……太后心里却另有所思。这件皇后办成了而她办不到的事,不正好反映了一个现状么——姜家在民间声望很高。尽管姜维弄权,却做了不少得民心之事。也正是长久的民心所向,让他日益膨胀,妄图取她魏家而代之。 所以说,皇后送她这幅画,究竟有几重意思。是否想由此告诉她,姜家的实力远比她想象的大。 太后眯了眯眼,侧头看向姜樰,却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丝毫不妥的表情,便笑了一笑,转问道:“皇后说话还隐约带着鼻音,风寒还没好吗?” “小小风寒,再过几日就好了,劳母后挂怀了。若不是想早日献上绣图,儿臣是绝不敢带着病来见母后的。” 太后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姜樰说话的时候离自己总有一段距离,从进泰宁宫起就是这样的,便不免看她又顺眼了些。 怕过了病气给别人,倒算得上是个好孩子。 “回去好生养身子,烦心事丢给静妃就是了,别累着自个儿——这都好些天过去了,宫中事务静妃处理得怎么样?” 每天都能看到贺氏在眼前晃荡,拿着册子问她某个决策是否可行,姜樰觉得挺闹心的,还不如她一个人有成效。这个贺子芝又不是个省油的灯,总找她麻烦,偏又一时挑不出她的刺来。 姜樰摇摇头:“有些事静妃倒是思虑周详,可惜怕得罪人,有几分和稀泥的味道。后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臣妾不得不予以纠正,难免惹些不痛快。” “你是皇后,自然不怕得罪谁,她胆子小,也是难免的。”太后猜也猜到了,这宫里的主事,平心而论,她是钟意姜樰的。 贺氏固然好,却是独善其身,格局太小。 “儿臣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传来一声通报,说是静妃到了,正在外求见了。 太后对姜樰笑笑,说:“静妃几乎每日都来,不过多是午后。不想今日来得这么早,巧了。算她有眼福,可以见见这幅绣品。” 言罢便宣贺氏进来。 贺氏惯常的一身素雅打扮,这些日子她养好了身子,面容越发姣好,款款行来带动衣袂裙角,颇有步步生莲之美。 她前两日又得了新宠,虽只得一夜,宫里人也越发礼敬于她。连带着,她自个儿也是春风得意,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不,温煦笑着往这边来了。 “给太后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可来得真够巧的,快看看,皇后送给哀家的绣品。” 优昙花盛放图就立在面前,贺子芝听了太后的话,十分好奇地在绣图旁转了两圈,越看越惊讶,双目露出精光,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这……这似乎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太后与姜樰对视一眼,和蔼笑着,说:“那你来猜猜,是哪一位大师。” 这两人一人一句,很是亲厚的样子,姜樰立在一旁倒也不想插话。总归在太后心中,她是比不过贺子芝的,也无意卖力争宠。 太后一问之下,贺子芝又细看了片刻,思考着说:“针脚细腻,构图巧妙,尤其是色彩过度之精妙前无古人。臣妾愚笨,只能胡乱猜一个……是锦罗娘子的手艺么?” 太后哈哈大笑,看贺氏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欣赏:“不错不错,静妃好眼力,这的确出自锦罗娘子之手。” “竟被臣妾胡乱猜准了。”贺子芝捂嘴笑,对着姜樰福了福身,“锦罗娘子的绣画轻易不予人,听说她本人也丝毫不惧权贵,还得是娘娘这样的人物才求得到呢。” 连太后都没求到绣画,贺氏这话可就折煞了她,岂不是将她抬到了太后之上?如此装着着天真挑拨离间,她要是安心受了,可就落人话柄了。 “静妃言重了,本宫能算什么人物。不过仗着和锦罗娘子有些私交罢了,即便如此这优昙花盛放图还是好言好语求来的呢。” 贺子芝没有接话,只是轻有一哂,侧身又对太后说:“臣妾明日就要开始准备亲蚕礼,再过几日又要闭门斋戒,不能像现在这样日日来给太后请安了。臣妾有幅绣图近日绣成,心想着现在不送便要等上一个多月,待亲蚕礼完了才能呈上,便赶着日子给太后送来。” 说着,便让人把东西抬了上来。 “绣件虽不比不上锦罗娘子万分之一的手艺,却也是臣妾一针一线绣成的,还勉强过得了眼,希望太后您不要嫌弃才是。” 四个宫女抬着卷轴,在太后面前平铺开来。丈长的绣图咋一看着就觉得恢弘大气,粗扫一眼只觉色彩浓厚,再看图样…… 姜樰俯身看了看,不由的嘴角划过一丝笑。她记得没错,这正是上辈子贺氏送过的那幅观音坐莲像。 那观音慈悲之相,少了几分看出尘,却多了几丝和蔼。细看之下,眉眼竟与太后有几分挂相。 太后爱不释手,伸手轻抚绣布,盯着那观音的脸再一次看得出神。 “太后可还喜欢?”贺子芝小心问道。 “嗯,不错。”太后眼中满是欣赏,低下头好生看了看观音的脸,眼角的皱纹渐深,“你这孩子,尽会讨人欢心,把观音的脸绣成哀家的,岂不亵渎了神佛。” 嘴上如此说,可脸上的笑藏不住。 “太后在臣妾心中,就是那观世音菩萨。绣图的时候,臣妾随心下针,不想把观音的脸绣成了您这样儿的了。” “你这小嘴儿,甜的发腻。” 姜樰也在一旁看画,听她如此一说,只是发笑。心中却是暗叹,贺氏好一张巧嘴,瞎话信手拈来,讨人欢喜。 她并没有与贺氏争宠的意思,也没有与贺氏比绣图的意思。不过是想插上一脚,搅了贺氏的好事罢了。 否则贺氏怎么会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生怕她送锦罗娘子的画,让她的这幅观音坐莲成了跟风之作。 这不,仓促之下还少了几句禅语没来得及绣上去呢。所以说,这幅绣图的点睛之笔,就这么没有了。 太后看看优昙花盛放图,再看看观音坐莲像,两个都很喜欢。 “皇后送的这幅图万金难求,总算是了了哀家一桩遗憾。宫中佳作成百上千,却没有一幅能与之媲美,它堪称独一无二的的大师珍品。皇后知道哀家心之所向,特地求来,孝心斐然,哀家甚是欣慰。” 提到锦罗娘子的这幅图,太后仍旧赞不绝口,也不忘夸姜樰懂事。 姜樰福福身:“谢母后夸奖,这是儿臣该做的。” 太后评罢了优昙花盛放图,又站在观音座莲像前,也是好一番夸赞:“静妃的观音坐莲,绣功虽赶不上锦罗娘子,却也不差,贵在心意难得。如此大的一幅图怕是没有半年绣不下来,难为你身子还不好,辛苦你了。” 贺子芝笑笑,也福福身:“能为太后绣图,臣妾不觉得辛苦。” 两相对比,没有分出个高下。这必然不是贺氏想要的效果,但姜樰还算满意。 “哎呀!光顾着与你们说话,忘了该去佛堂了。”太后忽然惊呼一声,忙招呼刘云准备,又对两人急道,“你们就先退下吧,哀家就不留你们了。” ———————————————— 【她俩一起走,注定要撕……】 【明天可能更,可能不更,因为实在太累了,缺觉睡的感觉……谢谢还在的小伙伴们~】 下面是防盗章节: 虞瑨棠立马就单脚站了起来,轻功一跃便加入了战局,顺带口中大喊了一句,“休要占爷便宜,冯萧是爷的!” 那冯萧怕是祖上积德了,同时被两大顶尖高手作为第一目标,此情此景,前所未有。 顾辰晔正激战着,感觉那冯萧已经快要撑不住了,突然就跳出来个泼皮样的人,心中顿时不屑。 方才他找来的时候,虞瑨棠的腿已经瘸了,哪知道前面发生的事儿,还当自己是顺手救了个江湖小虾呢。 谁知这位不怕死的,居然又参合进来。 其实冯萧在和虞瑨棠打斗了那么久后,已经使不上什么力了,顾辰晔这时候出现,的的确确是占了她的大便宜。 她不占别人便宜就不错了,哪能让人占了自己便宜。 都这个时候,再不先下手为强,冯萧就像娶进门的姑娘,洞房前被人抢走了!她也不管什么两个欺压一个,顺手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就朝冯萧的腿上砸去。 让爷瘸了,爷也让你走起来柳叶轻摇! 冯萧腿上吃痛,接着无力,便朝顾辰晔跪了下去。 “赏你石头的是爷,怎么跪错了方向。” 冯萧莽汉一个,听了虞瑨棠又激他一句,心火完全压制不住了,压根儿就没想到要逃命。 顾辰晔见此情形,才觉得自己低估了那人,也担心到手的鸭子飞了,手上加快了动作,直取冯萧咽喉。 虞瑨棠虽说了不想参合这盟主之位的事儿,但既然最终接受了,若没有争到,就是丢了鹿雨山庄的脸。 见顾辰晔都直取咽喉了,她哪还能有半点犹豫,又一个顺手从身上摸了块碎银子,朝着冯萧背部心脏部位用上所有力气,狠狠地砸过去。 定要让冯萧“心碎”而死。 这招,虞瑨棠从来没有用过。连她也没有想到,隔了一丈远,一块圆滑的碎银子竟然真的锥进了冯萧的心脏。 力气之大,她真是太爷们儿了! 可惜,又浪费了一块儿银子。 与此同时,顾辰晔的剑,刚好没入冯萧的咽喉。 只是他有些愕然,方才,分明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他刺进喉咙的时候,将冯萧往剑上推。 而来的方向,正是虞瑨棠的所在。 顾辰晔略有思索的看了一眼那个他之前以为的小虾米,低头在冯萧的尸体旁蹲下,手指往冯萧的背部探去,竟摸到了一片湿热。 那位置一点不偏,正是心脏。 “怎么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虞瑨棠原地坐着,问道。 顾辰晔纵然想要独自杀掉冯萧,可他出了名的正直要让他不得不说,“心脏、咽喉,各取要害,当属同时致命。”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回道,“那你说,要除三祸,这第一个祸害应该算是谁除的?” 顾辰晔方才也大约猜到了那的“小虾米”是谁,虞瑨棠这么说,他也就完全确认了,“怕是只能算作一起除去的,只好在余下的风绝和梁九津中分出一二。” “那要是偏偏每人除了一个呢?” 每人除去一个,那这最后胜负也就分不出来了。 还未等顾辰晔答话,她脑子一转,开起了玩笑,“要不去请梁盟主再追加一个,列入三祸里面,重新来比过。” 顾辰晔见到嬉皮笑脸的虞瑨棠,摇头说道,“除了这三个人难以对付,其他的都是小咯罗,没什么分量,梁盟主自然会派人去除的。” 虞瑨棠本就是开玩笑,没想到这小子倒认真了。 其实顾辰晔也知道她开的玩笑,不过习惯了正经摸样,随口就答了。看见虞瑨棠如此不严肃的笑后,便觉得,对待她此种太过不寻常的人,似乎应该改一改行事风格。 或许顾辰晔正经惯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有虞瑨棠的风格,吓煞旁人。 当然,这又是后话了。 虞瑨棠觉得顾辰晔此人太有大侠风范了,不好玩笑,也就跟着正经了那么一点点,“不如这样,咱两就像杀冯萧那样,结盟算了。等到把下一个败类除去了,第三个就各凭本事。再说,一起上也比单独来容易的多,省些力气也好。” 除了这个办法,大抵也没有多的,况且虞瑨棠说的也在理。是以,顾辰晔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可答应下来不消片刻,便觉得自己上了虞瑨棠的当! 她的腿伤着,就算不重,看刚才的瘸腿程度,少说也要休养十来天才会痊愈。肉眼看也不知道伤了骨头没有,那要是伤了,他顾辰晔可就是完全吃了大亏。 就这段时间,他大可去单挑梁九津或者风绝,而她哪有这个能力。 好个虞瑨棠,这样耍了他! 第35节 初次交手不利,这下,他觉得自己刚才想要改变行事风格的想法非常正确。可别说他大侠心胸不宽广,他要是一如既往,就会被虞瑨棠一如既往地戏耍。 对待不正经的,就要用不正经的手法。 所以虞瑨棠提出回客栈拿剑得时候,顾辰晔也没说要搀扶她一下,还专挑了难走的路,“马就栓在前面的林子里,走这边近。” 虞瑨棠哪知道如此大侠风范的人会来阴的,还真就一瘸一拐地走着。顾辰晔一直说着不远了,可是这个“不远”,又让她瘸腿走了小半个时辰。 好容易上了马,那小子也没提醒一声,一鞭子抽在马身。那大马吃痛,如离弦的箭一样,就窜出去了。 这要坐在后面的虞瑨棠差点一个不稳,后脑着地,直接断气。 她今天算是倒霉透了,可这账,也没想到算到顾辰晔头上。 所以说,像顾辰晔这样平时正派的人,整起人来,虞瑨棠这样满脑子不正经的人也会受挫的。 回到客栈,先检查了自己的脚伤。 虽伤得不轻,但皮没破,骨头也没有碎,所以她也就没弄什么药,只往腿上包了一圈布,万一撞到也能减少冲力,少痛一些。 顾辰晔叫了晚饭进来,刚一进门,就看见虞瑨棠慌忙理好裤腿。 那可不是,女孩子的腿哪能让人随便看。可这个小动作在顾辰晔看来,便是她阴阳怪气,大老爷们儿矫情。 吃了晚饭,两个人了商量一下,还是决定明日就走。左右是骑马,坡脚的虞瑨棠也用不着走路。 这下一个目标就是梁九津了,因为风绝此人行踪不定,要找他并不容易。 至于要到哪里找梁九津,两个人心里都没有数,只知道此人爱躲在山间,大约是在靠西的地方。 虞瑨棠收拾好不多的东西放在桌上,见顾辰晔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道,“你怎么不去要间房。” 顾辰晔喝了口茶,直接往床上一躺,“用得着吗?左右是一夜,凑合睡一觉而已,你就当我借个床。” “你是缺钱还是三伏天怕冷,这床我一个人谁都嫌窄了。” “这么宽还嫌窄,那你睡觉得有多不安分。” 顾辰晔说完就闭了眼,将那床占了大半。找冯萧他也辛苦,完事儿之后,他还得给挖个坑埋了,所以现在的他只想睡个觉。 而虞瑨棠,只好趴在桌上盯着那烛火发呆。 同床共枕,那怎么可能。 所以从来没有被人耍过的虞瑨棠,今天只好睡桌子了。 第二天,当虞瑨棠脖子酸痛醒来的时候,顾辰晔已经醒了,正坐在床沿盯着她,那眼神,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话说,顾辰晔醒来的时候,坐起来就看见了桌上趴着的虞瑨棠。 安静的睡容,清俊的眉目,让她看起来仿佛变了一个人,像清晨的柔光一样易逝。明明眼前的是个男人,却奇怪得很,他的心里忽然生出很淡的怜惜之情。 可这股感觉刚刚冒出头的奇怪感觉,就被虞瑨棠的一句梦话给挡了回去。 “放下!鸡腿是爷的!” 顾辰晔被这一句激得顿时清醒了,拍了拍自己脑门儿。 假象!妖孽!这虞瑨棠太能整人了,连睡觉都耍了他。自己一定是刚醒,脑子还糊着,眼睛还眯着。 虞瑨棠见顾辰晔移开了看她的眼睛,什么也没多想,摸了摸自己肚子,“一大清早就被饿醒,这觉睡得真不太舒服。” 难怪刚才喊了“鸡腿”。 吃了早饭,虞瑨棠一蹦一跳地上了马。刚走出客栈的马厩,便见那几个小派的掌门站在门口。 “棠少,一路顺风!” 那几个人把身子实实在在地弯了下去,鞠了个大大的躬。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欢送虞瑨棠。 这个不定时爆发的灾星,总算走了,还好也只伤了一个弟子,也不知道那胸毛还能不能长出来 不知道是出于感谢她手下留情,还是激动于她的离去,总之,消息灵通的他们就是来送行了。 冯萧腹背受敌,情急之下,蛮力拍开虞瑨棠,便转身往前迎去。剑锋刺来之时,他只得用手里的 那执剑之人嘴角斜斜往左上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表情,而他手中的剑更是来势汹汹,击得冯萧手麻连连。 虞瑨棠嘴里叼了一棵草不止观战着,心底还在猜那男子究竟是谁。待那男子比划中靠近身旁,她终于看清楚,且再同时倒抽了口气。 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啊! ☆、第44章 交流 作者有话要说: 姜樰与贺子芝两人一同出了泰宁宫。因东梧宫和皎月宫还有一段相同的路,又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怎好辜负大好春光,两人便都弃了步辇,徐徐同行在归去的路上。 随行宫人得了令,只跟在二人身后五步开外。两人说话小声,说了什么宫人们也都窥听不得。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两人上一次单独说话,还是在南山行宫,一转眼已经过了快半年。 姜樰大着肚子,权当散散步。浩浩荡荡一行人,就这样走得慢腾腾的。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方才毁了贺子芝争脸面的计划,这会儿心中正痛快着呢。 贺子芝却是把不悦摆在脸上,脸色较之往常有些不大好看。 也是了,入宫起便闹得不愉快,如今发展成这样,彼此知道对方的立场,哪里还会有做戏的价值。倒不如撕破脸面,把话说清楚来的痛快,毕竟她的不甘已经压抑了很久很久。 倒是枉费了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姐妹情义。 总之她贺子芝为了演好这场戏,可吃了不少哑巴亏,结果对方只是在看她的好戏,她心中怎生好受。 行走间,她听得姜樰夸赞了自己的绣图,很是高兴地样子,回话道:“臣妾的绣功只是上得了台面罢了,娘娘可把臣妾夸得都快找不着北了……只不过,臣妾有些不解,皇后娘娘您做事向来周全,可是这一次,不觉得送的礼物拂了太后脸面么?” “哦?为何。”姜樰故作不懂,侧头看向慢了她半步的贺子芝。眼中神色平淡,瞳子幽深似井,似乎还带着一缕笑意。 薄薄的一层暖阳打在她脸上,照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晶莹,使她整个人带上了一股慵懒惬意之感。 贺子芝最讨厌她这表情,往好了说是宠荣不惊雍容华贵,可在她眼里就是装模作样。这么多年,“双姝”变成“独秀”,她被姜樰笼在阴暗里,真是受够了。 “娘娘不会不知道吧。当年太后为了求锦罗娘子一幅刺绣,三次派人去求却连一角布都没求到。没想到皇后娘娘一出手便成了事,太后话虽说得美,这心里怕是高兴不起来。” “所以,你怕太后忘了当年之事,还故意提起么?”姜樰如是反问,却不见生气,眼底更是不见丝毫波动。 贺子芝轻轻耸肩,语气颇为惋惜:“可惜娘娘解释了,说与那锦罗娘子有些渊源,故而才求得珍宝。只是,这样的理由能不能消除她老人家心中的芥蒂,臣妾就不知了。” 面对这样不带拐弯的挑衅,姜樰仍是不见恼怒,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她知道,对方就是想看她气急跳脚的样子,她就偏不如对方的意。便勾勾嘴角:“你意欲挑拨,不就是想让太后愈发讨厌本宫么。若告诉你,本宫是有意为之,你待如何?” 起初她只不过想挫挫贺氏的风头,才早早准备了这个绣图,专挑此时拿出。但现在姜家式微,朝中势力大不如前,送这样一个东西,倒也能让太后稍稍感觉感觉,姜家在朝廷外的势力。 而那锦罗娘子,不过是其中冰山一角罢了。 太后有所想,自会提醒魏恒。 贺子芝稍稍一愣,转而轻挑眉毛,似是不屑:“娘娘这话,才是当真的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吧,就不怕臣妾去太后面前告状?” “太后她老人家心如明镜,只是不愿生事罢了。本宫不拦你,你大可折返回去,试试可讨得了好。” 姜樰话音刚落,就听得贺子芝的笑声。她捂着嘴,笑弯了眼睛:“娘娘难道不知臣妾‘温顺乖巧’、‘胆小怕事’么,怎么会是背后告状之人呢。” 笑声清脆如银铃,后头跟着的一路宫人听得静妃的笑声,丝毫不知她二人正针锋相对着,还道她们聊得开心。 有一两个好奇的,竖起耳朵去听,却是除了笑声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是啊,静妃温柔可人,太后和陛下才会格外喜欢。不仅住到了泰宁宫,还在侍寝之前就连连晋位,也算是宠命优渥。” 姜樰未恼,反倒顺着她的话说。 “可不是么。”贺子芝继续笑着,只是稍作收敛,怕人偷听了去,“娘娘不知道,前两日陛下宿在臣妾宫中,饮了些酒,还说了点醉话。娘娘可有兴趣听?” 贺氏少不了要吹嘘一番,夸大其词,不过听听也无妨。姜樰便轻点了个头,依旧是顺着她:“本宫倒是有些好奇,静妃不妨说说。” “陛下说呀,有时身有桎梏,不得不以假面示人,他早已厌倦,还是在臣妾这里可以得片刻安宁。可惜呀,形势所迫,不能常来和风殿——臣妾愚笨,不懂‘身有桎梏,不得不以假面示人’有什么深意,还请娘娘赐教。” 说到这最后一句,贺子芝的语气竟当真显得疑惑,满脸不懂的样子,等着姜樰给她解释。呵,这能有什么不懂的,魏恒的意思无非就是受制于姜家,不得不对做戏嘛。 所有对她的好都是做戏,她知道。不管贺子芝说不说,她都知道。 既然知道,那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可怜她原本还在困惑之中,怀疑魏恒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被贺子芝这么一说,便又打了退堂鼓,心底蓦地浮起一丝急躁来。 终究是魏恒演得太真。 “如此简单的意思都不懂,静妃的书读到哪儿去了。让你协理后宫,本宫这个得给你解释,那个也得教你。人都说你聪慧,如今看是笑傻了不成。” 她抿唇笑笑,顿了一顿,又继续往下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陛下碍于我姜家势力,不敢轻易得罪本宫。不仅如此,本宫的皇后之位是凭家族权势抢来的,而原本被选定为皇后的静妃你,不得不以贵嫔身份入宫。对了,其中还有更深沉的含义呢,静妃一定也不懂——大抵就是,姜家在,贺家就还有用,姜家不在了,贺家就什么都不是了。现在,静妃可懂了?” 对方翻起脸来,果然变得彻底,就姜家对皇家的威胁竟然毫不避讳,顺便甩出个兔死狗烹的道理来打人脸面。 贺子芝觉得,现在的姜樰还真是有趣。 贺子芝微怔,随即感叹道:“娘娘说得极是。看来,这抢来的后位娘娘坐的很舒服,怕是从来没有半点歉意吧。” “本宫不知歉意为何物,只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话说到这里,彼此已经亮了刀锋。只是,究竟谁的刀锋利一些,也许要到落下刀子之时才能够分辨吧。 终于说出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贺子芝显得有些兴奋。她咧着嘴笑:“臣妾算是明白为何陛下要点名让臣妾协理后宫了,不仅如此,还让臣妾主持亲蚕礼。可不就如娘娘所说,有姜家一日就有贺家一日么?只是朝中局势已在陛下掌控之中,臣妾贺家的路还很长、很宽,而姜家,锋芒尽露,走的却是一条独木桥。不是么?” 姜樰眉心微动,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贺氏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姜家现在只能放手一搏,在朝堂外寻求出路。尽管走的是条独木桥,可是她有信心,上天既然给她机会重新来过,就一定不会让她再输一次。 她没有回答。 就这样慢慢走着,不多时两人走到拐角下台阶处。姜樰忽然顿住脚步,侧头,以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对方。 “静妃,你说如果本宫从这里摔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呢?” 话音刚落,贺子芝变了脸色,想要后退,却被姜樰擒住手腕。她挣扎了几下,却不敢用力,终没能脱身。 “本宫会小产的。”姜樰徐徐说着,咬字格外清晰,“然后,本宫会在陛下面前哭诉你是始作俑者,是你推本宫下台阶的,这在场之人除了翠屏皆可作证。然后呢,你说陛下会怎么办?” “……”刚才还笑得狂妄的贺子芝听了她的话,不敢动一丝一毫,害怕自己一动,对方就顺势倒下去。 “因妒忌而杀害龙胎……目下正是非常时期,陛下断不敢宽宥于你,就连太后也没有理由帮你说话。你是他们看中的棋子,进冷宫倒是不至于,但位分若不降至昭仪以下,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娘娘千万不要。” 贺子芝从对方的眼里看不出丝毫犹豫,她就这么拽着自己,一点一点往台阶下面倾斜着身子。一旦就这么跌落下去,姜樰必定滑胎,到时候她百口莫辩。 两只手这样牵着,从远处看是和睦之状,殊不知却是刀剑交锋。 “怕吗?”姜樰笑问,俄顷,说,“本宫知道你怕。”说罢,倏尔正了身子,放开贺氏的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一步一步稳稳下了台阶。 第36节 “放心,本宫没你那么蠢——今日言尽于此,亲蚕礼交给你办,若有半点纰漏,本宫绝不轻饶。你有招,本宫未必接。” 话毕,姜樰大步走开,随行而来的青霜见此忙催人跟上,不一会儿就将贺子芝及她的随从远远甩在后头了。 一时浮云遮日,阳光稍有收敛,有一片阴霾落在贺子芝的脸上。没有人看到,她嘴角泛起一丝诡谲笑意,眸光阴暗沉沉。 双姝变成独秀,只能说明贺氏她长惨了,哈哈哈~~~ —————— 明天真不更了,昨晚失眠,又没睡好。今天这章赶出来,要我老命了都! 以下是防盗章节: 话说这麒麟门的弟子,出现的可不止丁小斓、莫桐和赤仪,只不过其他弟子没有说话的机会。 虞瑨棠冲进客栈要两件上房的时候,那掌柜的就说了,上房已经没有了,其实就是被麒麟门这群人给包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再说说丁小斓此人。 她是顾辰晔的未婚妻子,这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但是丁小斓的其他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她虽然被称为师姐,其实并不是以麒麟门弟子的身份呆在麒麟门。除了一个身份是顾辰晔的未过门的妻子,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顾掌门的义女。 多年以前,丁小斓的父亲丁瑜是前任帮主宋乔雨的拥护者之一,也是在天统阁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盟主的人。 可惜他突然暴病,三日不治身亡。 江湖人都知道,顾掌门和丁瑜有极好的交情,曾结为兄弟。而丁小斓作为丁瑜唯一的女儿,没有其他亲人,便被如今的顾掌门顾翰收养。 等到丁小斓长到了十五岁,顾掌门就给她和顾辰晔定下了亲事。 但是顾辰晔总有事要做,所以如今都过了两年,丁小斓十七岁,顾辰晔二十岁,这婚礼也一直没有办。 即便如此,丁小斓也俨然成了未来的掌门夫人,虽没有明说,却早已被当做麒麟门第三个管事的。 可是,方才莫桐连她的话都不听了,非要和那伙计杠上,足以见,其实她那管事的能力与顾掌门和顾辰晔差了一大截,欠缺威信。 虞瑨棠把脸洗了,收拾妥当又让伙计打了盆水来,准备好好关照一下她脚上的伤口。 伤得恐怕不轻。 这是个精细活,她嫌衣服累赘了,屁股压着长摆不方便,干脆脱了外衣,只留下了里面那层中衣。 撩起裤腿,仔细看了看。 好家伙,这是什么鞭子,被抽的地方没一块好皮了! 金疮药也分三六九等,治愈快慢不一,这伤看来得用最好的那种。 虞瑨棠翻了翻包袱,金疮药是有,但是没有她需要的那种。她心里开始怀念章姨娘那累赘的包袱,那里面鹿雨山庄最好的金疮药整整装了十瓶。 没办法,将就着用吧。 正当她坐回床上,弓着腰,极不方便地准备敷药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而那门口站着的,不是顾辰晔还能是谁。 他这是不敲门养成习惯了?一个大侠,哪能有这样的坏习惯。 “大老爷们儿不用在意这些是吧!”虞瑨棠抢先就说了,“我说你不在你未婚妻那里,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她正在给莫桐敷药,我来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虞瑨棠“哦”了一声,瞄了他一眼说道,“像你说的,反正都是大老爷们儿,敷点药就没事了。” 见她弓着身子很不方便,顾辰晔两三步就走到虞瑨棠面前,拿过她手中的药,撩起她的裤腿。 动作非常连贯,连贯到她没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清这档子事儿。等到她晃过神儿来的时候,顾辰晔已经开始往她腿上涂药了。 虞瑨棠这才一把抱住自己的腿,连忙放下裤腿,“你干什么!” “你躬身不方便,我给你涂药。”毕竟那一鞭子是他抽下去的,再怎么想捉弄她,这时候也该负起责。 顾辰晔说完了还不见她放松抱腿的手,忽然大笑一声,“你怎么比个娘们儿还不愿让人碰。” 虞瑨棠面对此人的讥笑,感到很无力。可顾辰晔还真就非得替她擦上药,才肯放心,二话没说伸手便去拉虞瑨棠的脚。 女子的脚怎可是男子随便碰的! 这是她别扭的信条。 虞瑨棠把脚一缩,想要躲开。却没想到这一缩之下,脚变了方位,他的手就刚好抓住了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 顾辰晔连忙放开手,再一次撩开她的裤腿,那原先微微渗血的地方,现在被他弄得血肉模糊。 “对不起”,看着虞瑨棠吃痛变形的脸,他也只能道歉,然后就认认真真地替她处理伤口。 虞瑨棠的武功向来好,虽说是小伤不断,却从来没有像这样伤上加伤。况且,她也不是很能吃痛的人。 是以,她一时不能适应,实在很不给面子地连连呼痛,也顾不得有个男人在碰她的腿。 顾辰晔没功夫看她冒了微汗的脸,只专心包着她的伤口。 这是伤在小腿上,要是伤在大腿,这小子是不是要直接脱她裤子了,顺便再说一句,说你像娘们儿,你就真成娘们儿了。 等到包完,顾辰晔把头抬起来的时候,正好迎上她的眼睛。 虞瑨棠不好意思地赶忙把头往一边偏。 方才顾辰晔敷上了药,开始缠绷带的时候,其实就已经不是很痛了。她在那时候,从上面盯住了顾辰晔认真的表情。 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如此认真,武功好,人又俊秀刚健,不仅如此,还是麒麟门的少主。综上这些原因,足以成为万千闺中少女想要嫁的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要不是早定下了亲,麒麟门恐怕每日都会迎来媒婆。 虞瑨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好生羡慕丁小斓。而她,不能娶媳妇,也不能嫁人,等同于守活寡。 如果能像唐子荷那样,连男人都玩,那倒不错。 顾辰晔见她的脸有些红,还当她是痛红的,恶作剧地隔着纱布给她吹了吹,“棠儿弟弟不要担心,晔哥哥给你吹吹就不痛了。” 这下不得了了,一句说笑,要虞瑨棠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从前怎么一直不知道顾辰晔还有这样一面,活脱脱像是个小流氓。 一个二十,一个十七,她还当真是要叫他哥哥的。 虞瑨棠被他占了便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抬起另一只腿就朝他踹去,“滚回你未婚夫人身边去,少在这儿戏弄我。” 这话怎么听起来是吃醋了,她刚开了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 可顾辰晔一听虞瑨棠要赶他,又玩笑道,“她怎么能你棠儿弟弟你比,要不今晚晔哥哥就留下来陪你?” 想起那日她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一夜,那安静的可怜样,心里便一阵好笑。 今晚,他的行事太过不同以往,放佛那脱缰的野马,收都收不住。却不得不说,在面对虞瑨棠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面前,他才不按自己一贯的套路来出。 “她是你未婚妻!你少拿她开玩笑,要是以后成亲了,计较起这些,你的小日子就不舒坦咯!” 顾辰晔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竟没了心情戏弄她,干坐在桌旁,就是不走。 “怎么?小两口闹矛盾了?” 不是闹矛盾了,相反,根本没有矛盾可以闹。 其实他突然地这样戏弄虞瑨棠,不是心情太好或是存心捉弄,是心情太不好了,找点事来排遣。 一不小心就拿了虞瑨棠来排遣,再一不小心就相比往日,出格了。 要说这段被定下的婚姻,当事人并不愿意。 顾辰晔从来都没有把丁小斓当做未婚妻子。在他的认知里,相伴一生的人,应该是自己最爱的那一个,而既然最爱,就不会让那人做妾室而已。 所以这些年,他都以事多为名,迟迟不肯将丁小斓真正娶进门。 今日,当莫桐闹起来之时,他只时站在原地观察。如果事情解决了,他就不用露面,也就不会再次被丁小斓缠上。 可惜事情到了最后,那没多少威信的丁小斓管不了莫桐,他也只好出马了。 他呆在虞瑨棠房里,迟迟没有走,其实就是在等丁小斓睡下了,自己再回房间去,以免被她找来。 虞瑨棠看着有些发呆的顾辰晔,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未来两口子根本就没什么感情。 顾辰晔干坐的当口上,她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中衣,立马又做了非常对不起自己的厚脸皮的事——脸红了。随即她就往床上一倒,被子捂严实了,瓮声瓮气地对顾辰晔说,“我困了,你也回去早些睡了吧。” 其实,单说这始终坚持男女授受不亲一条,虞瑨棠还是有当初的影子,是个绝对的温婉淑女。 今晚的事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此刻脑中有些混乱,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 顾辰晔方才一直在想怎样才能解除了这桩婚事,可是和这两年每一次的思考都一样,碍于顾掌门那道关口,依旧没有想出什么具体可行的办法。 想到后来,虞瑨棠开口要他回去睡,他也不好再打扰。一路小心翼翼,竟像是做了坏事一般地摸回了自己房间。 他算是怕了丁小斓,总是没事就来嘘寒问暖,甩都甩不掉,好几次竟让他到了想发火的程度。 不过也算运气好,丁小斓可能留在了莫桐那里,竟没有去他房间里逮他。 她是顾辰晔的未婚妻子,这是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但是丁小斓的其他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 她虽然被称为师姐,其实并不是以麒麟门弟子的身份呆在麒麟门。除了一个身份是顾辰晔的未过门的妻子,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顾掌门的义女。 多年以前,丁小斓的父亲丁瑜是前任帮主宋乔雨的拥护者之一,也是在天统阁最有希望成为下 ☆、第45章 真话 离崇光殿还有一段路,姜樰上了步辇。青霜跟在一侧,眨眨眼睛,十分好奇地问:“娘娘不是不喜欢静妃的么,怎么刚才还聊得那么开心?奴婢都听到静妃娘娘的笑声了。” “也没什么,先抑后扬罢了。” 先抑后扬?什么意思。青霜并不十分懂,还想追问,又看见皇后若有所思的样子,再瞅瞅跟着的这么多人,便暂且闭了嘴。 姜樰在想贺子芝提到的,魏恒说的那些话。刚才她相信大于怀疑,这会儿又开始不确定了。因为,总有那些真真假假让她迷茫。 她有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奇怪地觉得那话并非出自魏恒之口。究竟是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那不是魏恒说话的语气。 思来想去,辨不出真伪,索性什么也不想了。毕竟这话的真假并不重要,因为不论如何,她和魏恒都是敌人。 及到了崇光殿,魏恒已经在了,正无聊地摆好棋盘和自己下棋呢。今日下朝早,他脱下龙袍,换了身鸦青常服,往那里一坐,一派闲适惬意之状。 他手里拿着白子,正在思考该落在何处。 “白子这一步走错了,可就落了下风。”她走进来,瞄了眼还没摆多少子的棋盘,如是说道,走近魏恒,从他手里拿过了棋子,极干脆地往棋盘上一放,“喏,走这里。” 魏恒也知这一下若落错了子,白子可就撑不了多久了,便捏着白子思索着该往哪里放。想得入迷了,这不,都没留意到她回来了。 被她抢着下了棋,魏恒反笑意爬上脸,拉她坐在自己膝上,随手拿起一枚黑子落下,然后再取了一枚白子放在她手中。 第37节 “现在呢,白子还稍站下风,该怎么下。” 姜樰略作思考,落下子来,挑眉笑问:“如何?” “妙!好棋啊!”魏恒竖起大拇指,眸光一动,抱她在另一侧坐下,“来,陪朕把这局下完。” 两人就这么坐在窗下下起了棋,黑白两子在棋盘中厮杀得难解难分。姜樰棋艺甚精,和魏恒比应是不相上下,魏恒知她不愿人看轻自己,便没打算让她分毫。 青霜和白芍在旁观战,倒是没忘上茶摆糕点,然而帝后两人却忙着交手,连口水也想不到喝。两个丫头俱是懂棋,看他们没空搭理别的,便小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这一子如何,那一子妙哉,又或者下子该走哪里才好。 到底棋艺非精,说着说着,两人又自嘲嬉笑起来。 这一局直下了近一个时辰,落下最后一个子的时候,姜樰已经感觉腹中空空了,肚子很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 “……承让。” 魏恒输了,却是痛快之状,拍着手仰头大笑:“为了赢朕,专注到连口糕点也忘了吃!阿樰棋艺高超,朕佩服佩服!” 姜樰虽赢了棋,却被肚子发出的咕咕一生叫,搅得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既然输了,那臣妾的奖赏呢?”说着,取了块不太甜的糕放进嘴里,填肚子。 “奖赏?”魏恒笑意不减,耸耸肩,“可没说过赢了有奖赏,否则朕就是耍赖也要赢你。这会儿说要奖赏,没,朕不给!” “陛下!”姜樰有心闹他,偏是不肯作罢,把嘴一瘪:“原来是吃力不讨好,以后不陪陛下下棋了。” 魏恒心道她又要顺势为姜家谋些什么好处,便有些犹豫,却见她嘟起嘴假意生气,一时便软了心肠,暂且将顾虑抛下。 “好好好,朕怕了你,以后要是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陪着下棋,朕这日子可没法儿过了。说吧,想要什么?” 姜樰听他应了,把眼珠子一转,说:“陪陛下下了这么久的棋,腿都坐肿了。臣妾也没别的要,就请陛下帮臣妾揉揉腿得了。” “仅此而已?” “嗯。”姜樰点头,很认真的眼神。 魏恒还以为又得经历一场暗斗,不想她的要求如此简单,倒是让他愣了一愣。他像捡了便宜似的,不加犹豫地在姜樰面前蹲下去,抱起她的腿放在膝上,轻轻揉捏起来。 要皇帝给自己揉腿,她这皇后做得可真值。姜樰看着埋头揉着自己小腿的魏恒,目光落在他认真的脸上,再感觉着那不轻不重,舒服死人的手劲儿,心中蓦然平静。 就像是午后在阳光下打盹儿一样,感觉很舒适,很安宁。 “听太医说,孕中不宜久坐久站。下了这么久的棋,你的腿竟有些发肿,究竟是朕的不是。这段日子让你受苦了,朕这个丈夫,虽想替了你受了这份儿苦楚,却终究是万万不能的。” 姜樰方才晕在了温情里,这会儿又听得他如此说,反倒一个激灵清醒了——他好得太不真实了,自己可不能中了招。 “哪个怀孕的女子不受这些苦呢,臣妾这些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输了一局棋,看把陛下输的,满嘴的感慨。臣妾受宠若惊,听得是满身鸡皮疙瘩,往后千万千万不敢赢陛下的了。” 魏恒所言不虚,他是当真见不得她吃半点苦的。可他亦深知自己方才的话,她未必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说好话,只边揉着边应她。 “朕可不是耍无赖的人,瞧被你说的。” 他说话的时候,姜樰隐约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做“落寞”的情绪。然而,那抹情绪飞闪即逝,快如流星,又好像根本是她看错了。 她皱皱眉,心神稍乱,一时语塞。转念,又想起贺子芝的话,口中不自觉地问他道:“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再去和风殿?” 问出口,她就后悔了。没的问这个做什么,当真被贺子芝搅乱了心神不成。 乍然听到这么个问题,魏恒抬起头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埋下头去为她仔细揉了几下,随后才放下她的腿。 他在姜樰旁边落座,浓眉微蹙的样子,先前的笑意尽散了去:“好好的,为何突然这样问?莫不是私以为朕说给你的这些甜话,也说给别人听过,心里觉得朕说这些是虚情假意?” “没有。” “那为何突然问朕何时去和风殿?” “臣妾……臣妾在泰宁宫遇到静妃了,她说……”姜樰顿了顿,抬眼看他,见他满脸严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心里一颤,终还是问了,“静妃说,陛下喜欢她那里,却恨不能常去。臣妾不知道陛下是哄她开心,还是说的真话。臣妾宁愿相信陛下只是哄哄她而已,可如此一想,又担心陛下对臣妾的承诺,是不是也……” 也只是哄哄她而已。 魏恒便知道贺子芝不是个省油的灯,利用他与姜樰之间故有的矛盾,两相挑拨,一时怒从心来,语气便加重了些:“先别说朕是哄她还是真话,这样的话,朕从未说过!静妃胆敢对皇后不敬,告以虚言,实在居心不良!” “那,臣妾该相信谁?” 魏恒心中颇感无力。他知道了,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抵不上贺氏一句挑拨离间的话。因为在姜樰的记忆里,他就是个混蛋,做了天大的错事! 想起成效甚微,又不知贺氏还与她说了什么,魏恒不免生出急躁。 对于姜樰而言,其实这个问题,她不该问的。问了只会让自己更加心烦意乱,不管魏恒理由多么充分,结果最后她还是会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不会变的。 大概是心里憋得慌,她问了。 “自然是信朕了!那晚静妃喝醉了,人事不省,朕和她有什么好说的。”魏恒气她偏执,当下解开包扎着的伤口,把手伸到姜樰眼前:“朕连碰都没碰她,就连落红也是朕割破手指做的假。朕说过,除了你,谁也不要,此生决不食言。你若不信,不是派了两个懂医理的宫女去和风殿吗,让她们悄悄验查一番,看看静妃是否还是完璧不就万事大吉了?” “臣妾……”姜樰再度语塞。她派医女去和风殿不是什么秘密,但那两个宫女懂医理的事,却还算得上隐秘,为何魏恒会知道! 魏恒当然知道,他虽嘴上说要让她管辖宫人调动,然而如全由她自己来,他还是不放心,故而仍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魏恒知道她又觉得自己在监视她了,简直越描越黑,索性多说了两句:“朕知道,你送宫女过去是想动些手脚,以防静妃怀上龙胎。你善妒,朕明白。可惜你这是多此一举,朕连碰都不会碰她,你那两个宫女又能起到什么用。” “……陛下都知道了?”自己事情败露,魏恒目光如炬,姜樰被他看得心生胆怯,不自觉地往后缩。 他说的是真的么,他不是恨整个姜家,恨不得她也死吗?既然他几乎已经稳固了皇权,为什么还会对她这样好,根本没有必要。 “祸害皇嗣!阿樰,朕早可以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责难于你。可是,朕没有。”感觉到她在害怕,魏恒伸出手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的忐忑模样,又觉心疼,须臾间语气便柔软下来,“为了你,后宫形同虚设。连母后也不得不插手干预,朕百般调和,方才有太平日子过。你却怀疑朕对你的真心,朕,好生心寒。” 魏恒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知真假心里话,原谅她手足无措,嘴舌笨拙,不知该如何回话,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 正犯傻的时候,一个温热的吻突然落下来,魏恒埋头含住了她的唇。霸道、蛮横,似乎在怪她扣了那么多罪状在他头上。 ☆、第46章 刺客 魏恒不由分说吻了姜樰,起初她还有些抗拒,不情不愿地用手推他。没一会儿便软了手腕儿,被他箍在怀里,一点儿不动弹了。 他过了冲动劲儿,没感觉到她的动静,心中一悔便又恼了自己,只怕她伤心难过。正欲松开手臂,看看她是不是吓到了,猝不及防地嘴上一痛。 被她咬了嘴唇。 魏恒吃痛,顿时感觉脖子都僵了……她能解气就好。可是,嘴唇咬破了,如何见人,怎么解释…… 无奈对方像只调皮的小猫,咬着他不松口,反呵呵笑起来。 轻轻飘飘的两声笑,撩得他挖心挖肺的难受,只想治治她的调皮。魏恒一时脑热,不顾其他,也咬住她的上唇,顺势用舌尖抵住轻轻地舔舐。 姜樰咬他本想出气,气什么,她也不明白,就是想咬。待咬上了却又心生顾虑,忽而缓了力道,只是轻轻碰了碰。没想到他僵着脖子,那害怕嘴唇被咬破的焦躁眼神,让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没笑两下,却又被他反咬了上唇,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对视着。 他舔在自己的嘴唇上,酥□□痒的。那只大手又开始不安分,在她腰上摩挲。不怪她意志不坚,这些日子以来,她是越来越受不了魏恒的挑衅了。 先前还讨厌甚至恶心与他的接触,不知何时竟习以为常了。每每亲热,魏恒的温柔攻势,总能让她暂时忘了那些仇怨,即便是简单的吻,也会让她犯迷糊。 她松了嘴。 然而魏恒却没有,趁她退缩,反倒再一次吻住她。这一次极其温柔,好像在为刚才道歉。他闭着眼,吻得认真,那只手也不再动她的腰,只是轻轻拥着她。 她果然没有高估自己,这么快就……就不自觉地回应起他。她承认,当没有办法逃避的时候,自己开始喜欢这种感觉。 白芍和青霜早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屋里他两个吻得天昏地暗也无人知。魏恒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 姜樰被他吻得晕头转向,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连指尖都透着那么一抹暧昧的粉红。 她发出一声嘤咛,在寂静无声的屋里,被凸显得格外妩媚。魏恒被她一激,温柔渐重,吻得越发紧了。姜樰感觉快要窒息,鼻息渐渐加重,就这样,每一次呼吸都成了诱惑。 然而,不消一会儿,他却突然抬起头,长长呼了一口气,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轻吻以下。之后,便把她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这场狂风暴雨,骤然停歇…… 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克制不住的。她怀着身孕,他担心…… 姜樰感觉一阵空落,继而又被抱个满怀,侧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喘着气。 两人刚才嘴上较劲,后来就变成了……还是嘴上较劲。不知不觉,陷在□□里,双双抛下先前的争执。矛盾虽然犹在,到底被这个吻冲淡下去。 “你答应过朕,要相信朕。以后不许胡思乱想,知道了吗?”魏恒捏捏她的小鼻子。 姜樰在他怀里,仰头看他,见他眸光带水,饱含真诚的样子,垂下眼帘,恍恍惚惚地点头:“臣妾……知道了。” 她其实不知道。不知道怎样看待魏恒,她只知道要保护自己,只能相信自己。她给不了魏恒信任,因为姜家的命运,她根本赌不起。 魏恒稍有一顿,目光落在她低垂着的眼睛上,心里又是一阵叹气,连理由都帮她找好了,却是嬉皮笑脸着说:“太医叮嘱过,孕中容易多思,胡思乱想是常有的。怕什么怕,亲朕一口,朕就把这事儿忘了。来,亲这里!” 说着,把脸凑到她眼前,指着腮帮要她亲。 姜樰一乐,捂嘴笑起来。 魏恒斜着眼睛,见她笑得没心没肺,嘴角勾起,也是笑了:“有这么好笑?朕伸得脖子都酸了。” 姜樰吧唧一口,送他一记香吻。然后,继续捂着嘴巴笑。这还是她认识的魏恒么?私下里逗起人来,怎么能这么有趣。 —————— 宫里的日子,漫长。偶尔,却又飞逝如梭。她和魏恒仍旧平静处着,两人之间,并未再掀起任何波浪。 几日过后,贺子芝开始斋戒了。 斋戒时常通常在五日左右,但亲蚕礼尤为特别,因太|祖时荣孝皇后定了规矩,斋戒需长达一月方显得出诚心,后世历任皇后便都随了这个规矩。 贺氏代皇后主持亲蚕礼,她斋戒前一晚,魏恒去宿了一夜。只可惜因“国事繁忙”,故而他去得有些晚,到了和风殿,草草与贺氏说会儿话就“累得”睡着了。 姜樰这头,从那两个派去和风殿的宫女处得了消息,听说魏恒很晚去的,屋里传来几句说话声音后,便没了别的动静。 两个宫女因是她派去的,故而在和风殿格外受些排挤。两人一个把风,一个趴门框上偷听。因有人来了,只听了一会儿便匆匆躲开了。 总之,没有“那种”声音。 送太后优昙花盛放图的那天,听了魏恒一通发泄,姜樰后来不免仔细琢磨了一番。得出的结论么,她基本相信魏恒暂且没有碰贺子芝。 至于他对自己是否真心……猜不懂,也不想猜。或许有情吧,或许和上辈子有那么点儿区别,又或许,她对魏恒还有余情未了,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有那么点失落。 可惜,在家国大事上,他们永远是敌人。 姜家拥兵自重,已然骑虎难下,她纵然对魏恒稍有改观,却也软不得心。这辈子,她是来恕罪的,没有资格论感情。 离上一次收到家中信件,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然而兄长却还没有传信过来。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尽管信念坚定,姜樰现在却很茫然,并不敢擅自做主。 似乎家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在拖延时间,为了让她平安生下皇子,等着翻盘而已。毕竟,嫡长子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就是未来的太子。 姜家若得了个太子,重返朝堂中心,重掌大权是迟早的事。 那万一是个公主呢? 唉……倍感无力。 第38节 贺氏斋戒的这些日子,整个和风殿都很安静。后宫大小事务又都回到姜樰手中,虽是她一个人操持,相比之下反倒要轻松上许多。 只是五个月的身孕,肚子越来越大,走动起来开始感觉吃力。姜樰白日有些累,每晚早早就寝,往往觉能睡到天明。 魏恒必是每夜宿在她这里的,这一夜也不例外。 今日十五,原本是个月圆之夜,可惜老天爷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乌云把月亮遮了个严实,连星星也看不到几颗。 无月可赏,两人无事只得对弈一局。然而,一局未完她已呵欠连连,白子被她走得岂止是占下风,都块被黑子吞噬殆尽了。 魏恒看出她的不适,放下手中的棋:“瞧你累的,不下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要是觉得忙不过来,不如自己指个帮手。”他一面说着,一面扶她坐到床沿,摆手让人把棋盘收下去,“先前不是说,一个人没问题吗?” 姜樰上辈子又没生育过孩子,哪知道怀个孩子如此不容易。行走不便就不说了,还老是犯困忘事儿。 刚一坐下,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胸腔里那颗心开始怦怦直跳。她有些怔忪,似乎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一时困意全无。 “臣妾心里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哪有什么事儿啊,朕在这里,何须你操心。”一听她说不舒服,魏恒忙探探她的额头,皱皱眉,“不烫啊,朕叫个太医来。” “不,不用了。”好像只是心慌,她觉得不需要叫太医。 “一定要。”魏恒却是不放心,速速让人传了太医来。 那太医就在宫中值夜,闻讯没一会儿就拎着药箱赶来了,细细号了脉,也说没有生病,可能只是白天太累了。 大抵可能是真的累吧,姜樰心想。加之魏恒这个惯会安慰人的,不断逗她开心,她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这莫名其妙地心慌来的突然,直到很晚以后,她才开始有了睡意。而魏恒,看到她渐渐平静下来,也才终于合上眼。 此时,已是子时末了。 姜樰依旧睡得不踏实,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喊声,一阵一阵的脚步声,还有盔甲片碰撞的金属声。 魏恒亦未睡熟,陡然睁眼。两人俱是惊醒,爬坐起来。 “朕去看看。”屋外似乎有火把晃动。他察出不对劲,轻拍她的肩,略作安慰,胡乱塞了靴子往外去了。 还未走过屏风,门忽然就被推开。青霜从外头跑了进来,小脸儿吓得煞白,看见魏恒正走过来,颤抖着嘴唇,差点儿哭出来:“陛下,有刺客!他被守卫发现,逃不出去,就把白芍给劫了!” ☆、第47章 刺客二 白芍被劫持了。 姜樰乍然听到消息,眼前骤然发黑,脑中轰隆一声响。短暂的震惊过后,她慌忙掀开被子下了床,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往外去。 白芍是她看重的丫头,上辈子为她而死,这辈子难道还要……她不允许,绝不!老天要她重活一世,她如果还不能守住的,再活多少辈子也是了无意义。 魏恒拦住她,不由分说把她按回床上坐着:“朕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外边儿危险,你在这里好好呆着,不可乱来。” “白芍是臣妾的人,臣妾一定要去!” “朕不许!”外面是个什么样子,光听听这个声音就知道,一定已经乱成一锅粥。刀剑无眼,她一个弱女子出去会非常危险。 姜樰又怎么肯,魏恒越不让她出去,她越是着急。白芍对她来说,早已不是一个丫鬟那么简单,魏恒这样强拦着,会不会是他……越想越坐不住,她猛一用力,推开魏恒就往外跑。 魏恒心思一沉,知她又怀疑上自己,顿时感觉好生无奈,说不出的堵心。他蹙蹙眉头,稍一用力就拉住了姜樰,扳正她的肩膀,看着她慌乱的眼睛,郑重又关切地说:“听着,出去可以,不许乱跑——过来,先把鞋穿上,仔细着凉了。” 说完了话,又把她按回床上坐着,任凭她挣扎还是蹬脚,非给她把鞋穿上才肯放行。 姜樰管不了其他,已浑然不知他还做了什么,自己什么时候肩上多了件斗篷也没感觉,鞋刚穿好,便火速逮着青霜一起出去了,反倒把魏恒甩在后头。 及出了崇光殿,外头的混乱一片尽入眼底。火把、刀枪、尖叫声……在一片黑色盔甲中,她一眼就找到了白芍。 在殿门旁的一个小角落里,白芍穿着相对亮色的浅白宫装,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人用刀死死抵住喉咙。 那黑衣人行刺败露,想是没有立即自尽,反挟持了呼喊守卫的白芍,硬将她拖到角落。如此,他手里有个人质,背后有墙作盾倒还安全,大有谈条件的架势。 “白芍!”姜樰担心地喊了她一声,也没多想,急急往那个方向跑了几步。 “别过来!”黑衣人把刀更往里收,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白芍的皮肤。火把的光线照不太亮,但鲜红的血流出来浸红了她的白色衣襟,尤为扎眼。 姜樰见得只觉心头一痛,犹如一根针狠狠地扎进心里。她赶紧退了两步,一咬牙:“好,我不过来。” 白芍脸色苍白,嘴唇因害怕而微微颤抖着。她努力地往后仰头,想离那刀刃远一些,然而并没有用,还是被割破了皮,流了血。 “让他们退下!”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因而看不出他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见姜樰怕了,扯着嗓子对她嘶吼。 “好!”姜樰不敢拿白芍的性命冒险,生怕一个不如意激怒了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转头便对守卫下令,“你们都退下,退下!” “娘娘不要管奴婢。”此时却听得白芍沙哑的声音响起。她嘴里说着话,眼泪应声而下,虽带着哭腔,语气却十分坚定,“不能放他走,只要娘娘平安,奴婢死不足惜。” 虽然不知道刺客的目标究竟是谁,但她潜意识地担心起姜樰,就怕一旦放走,祸害不除,将来说不准还会有什么样的威胁。 话刚出了口,她就被刀在下巴上划拉了一条口子。白皙光洁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指长的血色伤口,看着叫人心惊。 黑衣人这是在警告她,不许开口再说一个字! “退下!”姜樰见守卫还没动静,又瞧见白芍被割了下巴,顿时心急如焚,这一声“退下”几乎扯破了嗓子。 守卫听得皇后之命,都举着□□徐徐开始往后退却。然而才退了不到一丈距离,又听得皇帝的声音蓦地响起:“都停下,半步不得再退。” “陛下!” 姜樰猛然回头,看见魏恒站在她身后站得笔直,负手而立,目光炯炯,周身散发着属于与生俱来的帝王天威,让人一见心生胆怯。他就那样,不急不躁轻声一句命令,让所有守卫就都停住脚步,一步也未敢再退。 白芍处在这样的境况下,他怎么能……倘若激怒了黑衣人,他要玉石俱焚拉白芍垫背可如何是好! 魏恒用余光看了她一眼。 这么做所面临着什么风险,他知道。如果没能救下白芍,他和姜樰之间必然又将隔上一座高山。她会怪他,甚至会以为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他让守卫停止让步,由自己来解除这场危机,其实一颗心也是悬着的。 他没有看她,一字一顿朗声道:“宫内行刺,焉能放走!几句威胁就放人,禁军颜面何存,朕颜面何存。朕,倒是想听听行刺的理由,兴许有个好理由,朕可以免你死罪。” 姜樰知道,白芍一个丫鬟的命什么也不值,就是乱箭同那黑衣人一起被射死,也不过得几句叹息罢了。禁军都听皇帝的命令,她急了,正欲揪着魏恒救人,不想被他牵住了手,又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小声传进耳朵。 “你现在放走他,他挟持白芍出了宫,你救下来的只会是一具尸体。亡命之徒,何时会讲信用。” 姜樰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魏恒或许更有办法一些,可是他能否靠得住…… 一切未知。 黑衣人哼笑了一声,嘲讽道:“狗皇帝,屠我全家!老子今天要杀你报仇,你若是自戕于此,老子就放人,绝无二话!” 魏恒气定神闲,挑眉勾笑:“拿区区一个宫女做人质,可笑之极。” “狗皇帝,你果然视人命如草芥。可是皇后娘娘心急如焚,老子可都看在眼里。区区一个宫女?未必吧,哈哈哈——” 黑衣人狂妄至极,姜樰听得心如刀绞。那人口口声声喊“狗皇帝”,可能真的是冲魏恒而来。此事如果不是魏恒主导,那他有没有可能救下白芍? 她想做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守卫不听她的,对于黑衣人的情况她也一无所知,难道她要冲过去救人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只能交给魏恒解决,她别无选择。 “你说朕杀你全家。何时?何地?何人?”如果没记错,他才登基两年,杀过的所谓“全家”,只有罪孽深重的王氏一族。 这个王家出过两个四品文官,一个三品大员,很早以前就依附于姜家。去年他痛击姜家之时,数罪并罚,将王家诛了九族。这是他对姜家下的最后一刀,也是最猛烈的一击,那时还曾引起不小的轰动。因失了王家,姜家自此才在朝中丢了说话的声音。 按理说,王家人想要报仇,不该得罪姜家才对。那么姜樰和白芍,他又怎么敢拿刀威胁?故而,他才多问了一句。 “暴君!你究竟灭了几家,自己也不记得了,竟然反问老子!” 魏恒眯起眼睛,火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显出他尤为分明的轮廓。这样的表情,加上他勾起的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倒真显出几分暴君的味道。 姜樰一直看着白芍,生怕她又被伤了,余光看到魏恒的表情……不,应该说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场转变,鬼使神差的抬头看他,正看到他陌生又可怖的表情。 她几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魏恒,他从来都对自己客客气气,即使是上辈子也不曾露出如此表情。大约是习惯了他的温柔,姜樰不禁心头一颤,漏了呼吸。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被朕诛九族的,只王家一个。朕依稀记得,王家无人习武,更别提何人具备潜入东梧宫的本事。你口口声声说朕灭你全家,而你却不是王姓之人。看来是冒名行刺,这个理由可不足以让朕既往不咎。” 那人又是哼笑一声,拿着刀在白芍脸上比划,很是不屑的样子:“狗皇帝,知道的不少嘛。那不如猜猜,老子是谁?” 面对生死他竟然毫无惧怕,反气定神闲地让魏恒猜自己是谁。他既然生死看淡,想必全然豁出去了,要救出白芍恐怕比想象的更难。 魏恒牵紧了姜樰的手,示意她千万别慌,却没有看她,只不疾不徐对那人道:“无名小卒,朕可猜不到。你的目的,并不是一个弱女子,而是要朕的命。猜来猜去着实浪费时间,不如这样,你给朕一个理由,若是朕错杀忠良,朕这条命赔给你。如何?” 在场俱是大惊。所谓君为天,皇帝再怎么有错,怎么能说把命赔上呢?何况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尚不清楚,如此一来岂不话说太满了吗。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狂笑传进耳朵。 “哈哈哈——狗皇帝还挺有担当,老子今天就告诉你!” 黑衣人恐怖的笑声在夜空回荡,好生渗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笑声,最害怕的当属白芍。双目噙着眼泪,满面泪痕,她看了看姜樰,害怕地闭上眼,嘴里小声念叨着:“娘娘快回去,小心着了凉……” 然而隔得太远,在笑声的掩盖下,姜樰并不能听到。 “嗖——”伴随着笑声,同样没能让人听到的,还有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第48章 刺客三 以下是防盗章节: 她心情不错,在树林里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准备先过一夜再走。 抓了只肥肥的野鸡,升起篝火,烤得香喷喷的。扯下一只鸡腿,放在鼻子下面轻轻一嗅……香,真香! 庄里的伙食太差,好久没有开荤了。 正准备往嘴里送,眼前一花,扑了个空……咦,肉呢?手上没有,看看地上,也没有。难不成,她饿出幻觉了。 夏侯鸢打了个哆嗦……荒山野岭的,这什么情况! “外焦里嫩,嗯,不错。” 蓦然间,有一个声音撞入耳朵,吓得夏侯鸢浑身汗毛竖起。 她看起来泼辣,其实是个假胆大,平日里欺负人的本事挺大,可是一提到鬼神,却两腿发软,心里发毛,好不丢脸。 “……谁!”她大喝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阴冷,她自己听到也觉得吓人。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开始发毛。忽然,从树上掉下来一节鸡腿骨,砸在她脚上。 “啊!”她跳了起来,赶紧背靠着树,张大眼睛惊恐地扫视四面八方。 第39节 这一看不要紧,一个身影出现了,从上方飘然而来,稳稳落在她面前。她努力镇定下来,双眼紧紧盯着他,仅存的意识告诉她,人,会啃鸡腿的一定是人…… 这是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个英俊的男人。英俊之中带着洒脱,洒脱之中带着不羁,不羁之中带着…… 她书读得不多,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了。总之,随便扫了一眼,发现他很好看,不太像鬼。 “你,你不是鬼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抱歉……”他阴沉沉地说,脸上挂着笑,“吓到你了。”说完,竟双脚离地,飘了过来。没错,是“飘”! “啊……”惨绝人寰的尖叫惊得山林震动,鸟兽四散。夏侯鸢抱着头,蹲在地上,没骨气地只知道尖叫。 那“鬼”显然没有料到她一声惨叫能够如此惨绝人寰,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真后悔没有直接吓晕你……” 语气十分无奈与好笑。 被一只鬼给鄙视了,夏侯鸢下意识地抓住捂上脸的手,想要扯开。奇怪,为何是温热的?她还没有被完全吓傻,顿时又“活”了。 “你明明是人!” “我何时说过我不是人了?”那人说道,脸上的笑哪里有一丝一毫的鬼气,看笑话的味道却是十足。 果然是人,丢脸死了。 她怒火冲天,想都没想,抡起鞭子就挥过去。岂料,鞭子甩过去的位置虽然没有偏移,却一丁点儿也没有打在他身上。 夏侯鸢的鞭子是出了名的快和准,从来没有打空过。这个境况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毛毛躁躁的。接连几鞭,鞭鞭抽空,而那人却似鬼影一般,在她身边晃来晃去,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该死!轻功好到像只鬼。 “混蛋!” “骂人可不好。”他轻笑两声,终于不再四处乱晃,却一把抓住她的鞭子,“你的鞭法不错,可惜内力薄弱,单凭外力的话无法长久。” “你什么意思?!” “等你上年纪,自然就没有力道使鞭子了。所谓内外兼修,如此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明说——吃你一只鸡腿,指点你两句,算是扯平。” “谁要你管!还我鸡腿!” “吐不出来怎么办?” “你!” 夏侯鸢一肚子气,好好的鸡腿被抢了,还被奚落一番……算了,不理他。她闷声不说话,悻悻然坐回篝火旁,把剩下的鸡肉统统啃个精光。 单修外力,确实有问题……同样的话,师父似乎也曾经说过。唉……不管、不管,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野味就是香。 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油腻的手,觉得心情好多了。刚歇了会儿,她忽然坐起来挺直了背。她的鼻子向来对某种味道非常敏感。 酒! 抬头看,原来那只“鬼”还没走,正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喝酒。他手里拿了个小酒坛子,里面的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叫人垂涎欲滴。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好酒!”他倚靠在树旁,一排潇洒自如的模样。现在看来,鬼气全无,倒有几分仙气。 又到了蹭酒的时刻了。面子为何?别问她,她不知道。方才还瞪了别人一个白眼,现下却又巴巴凑上去了。 “兄台,梨花白可不是这样喝的。”夏侯鸢摆上一副笑脸,靠了过去。 “哦?好鼻子!”对于方才的事,他并不介怀,一双星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兄台你说,该如何来喝呢?” “这酒香醇清冽,并非烈酒,理应用白玉杯,于梨花树下摆一石桌,邀三两酒友,轻摇纸扇,共小酌浅尝,方才是好味道。” 书读不多的她,说出如此文雅的话,真是难为她了。 “嗯,有道理。对酒当歌,赋诗词雅句,好味道!”他点头,很快又摇头,“不过,这里没有梨花树,也没有石桌。” “不过有酒友呀!” 这才是重点。 他又喝了两口,眯起眼睛,浅笑着看她:“嗯,不错……可惜,有酒友却没有酒了。”说罢,空酒坛一扔,跃上树,躺在树干上翘起二郎腿。 “兄台的建议,在下日后定会试试。” 夏侯鸢吃了哑巴亏,看着他在树上闭了眼,恨不得找把斧头,劈他个天昏地暗。此人似乎在耍她,却又少了几分“故意”的味道。 她活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克别人,今次却被这个似鬼非鬼的人给克了。 “呵,呵呵……兄台这就安歇了?好梦……”树上安安静静,已经没有回应了。 好在脸还没丢大,她在黑暗中瞪了一眼,背靠大树,拨弄着火堆,眼皮渐渐开始打架,慢慢睡过去了。 一夜无话,实在舒服。翌日清晨,她睁开眼的时候,昨晚那只“鬼”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空酒坛子安静躺在草丛里。 “死远点最好。”她嘴里嘟囔着,点算了一下包袱里的东西,发现没有丢什么。只是,钱袋里那点钱让她看着有点着急。 给师父办丧事花了不少钱,江流庄只是个小门小派,她能带出来的钱就这些了。唉……想办法路上再赚吧。 走出林子,终于到了正路上。 今天天气和昨日一样好,所以她心情不错。可惜,“好景”两个字后面,永远都是接着“不长”二字。 为何旁边那个墨绿色的影子如此眼熟?! 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溪流一般的眼睛……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昨晚那只“鬼”。 而他,就离自己不到五步之遥。 “喂,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转过脸,一见是夏侯鸢,皱了皱眉:“我不叫‘喂’,也没有跟着你。”清晨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慵懒。 她有那么一瞬间看得有些痴了。江流庄第一养眼美男子陆晟,也没有他好看。啧啧啧,道貌岸然罢了。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在下要去泉州,路就这么一条。”他说完,抬脚继续走。 他去泉州?夏侯鸢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不就意味着可能还会遇到他么。真是阴魂不散那…… 且慢! 看此人穿着打扮,应该不是个穷人。既然老得遇上,自己出来所带银两又不多,何不敲诈敲诈。 值得一试! “喂,死鬼。” “如果兄台是个姑娘,我不介意你这样亲昵地叫法。”他继续走,没有停下来听她说的意思。 “呃……我说兄台。”夏侯鸢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这人走路看起来不快,怎么追得这么费劲儿! “嗯?” “既然你去泉州,我也去泉州,不然咱俩结伴上路如何,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他听完,不置可否,却直直往前走,看样子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也对,他身手这么好,哪还需要照应。 “喂,等等!” “在下不喜欢有人碍手碍脚。” “你……你昨晚说过要请我喝酒。”她开始耍赖皮。虽然夏侯鸢看起来爷们儿,但她骨子里还是个女人,这点赖皮功夫还是有的。 “在下何时说过?” “你说过。” “没有。” “有。” 几番争论之后,他不再拒绝,终于停下脚步,盯着夏侯鸢的脸深深看了一眼,嘴角挂起一丝笑:“跟紧了,丢了别怪我不请你。” 这个人蛮好说话的呀!她顿时乐了,忙不迭跟在他身后。如此一来,她的饭钱就有着落了。 “对了,兄台,如何称呼?” 他微微一笑,道:“孟若虚。” 柳叶三刀孟若虚!夏侯鸢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天哪,她希望真的一道闪电落下,劈死自己。 她宁愿被劈死也不想死得太惨啊…… 记得前年,师父身体还硬朗的时候,就曾说过要她去寻找双亲的话。只是她向来为江流庄忙上忙下,日子就这么耽搁了。 江流庄的师弟师妹,个个都还有亲人。惟独她,每逢佳节便是一个人躲到别处喝酒。 照理说,她打小跟大伙一样的练武,一样的吃住,身手却比旁人好许多。唯一的解释就是天赋太好, ☆、第49章 养伤 没有马匹,背着这么多东西外带背了一个人,徒步走了六七里路,孟若虚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得喊累。 他找了家客栈,打算先安顿好在去抓点药。 刚进客栈,掌柜的很是热情,照例要他登记一下姓名。 “客官要两间上房是吧,请问如何称呼?” “孟玉成、夏鸢。”如今他的真名是不能再报了,便胡乱瞎编了一个。 岂料掌柜的若有所思,指着自己写好的名册问:“客官看看,‘夏鸢’两个字是不是这样写。” “嗯。” 那掌柜盯着“夏鸢”两个字看来看去,竟又唤来小二。那小二看了一眼名册,又看看掌柜,两人一起摇头,又开始叹气。 “有什么不对?”孟若虚问。 掌柜的叹了口气,万分惋惜地说:“不瞒公子,有人出三千两找一位叫做夏侯鸢的姑娘。许是不想大张旗鼓,只通知了客栈、商铺,叫我们多留个心。” 那小二看了熟睡中的夏侯鸢一眼,又是摇头:“一个姓‘夏’,一个姓‘夏侯’。我说掌柜的,人家要找的是个姑娘,你怎么盯着个公子哥叹气。虽然是一字之差,但好歹也不是个女的。” 掌柜的好不惋惜:“那可是三千两啊!” 孟若虚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笑笑,不再管这两人,径直去了房间。很快,他出去一趟,抓了药,也熬好了给她灌下去。 夏侯鸢的身体很好,又昏沉沉睡了一个时辰便退烧转醒了。她坐在床沿,精神不错,只是鼻子还有些塞罢了。 第40节 孟若虚坐在桌旁吃饭,见她醒了,笑了一笑:“饿了就过来吃。” 她的确饿了,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啊……好吃!”她摸着肚子,贼兮兮地看着孟若虚,“我是不是发烧了。” “差点烧成傻子。” “嘻嘻。”她不生气,虽然昏睡着,但间或还是有清醒片刻的时候。她知道有人背着她走了很远的路,也知道自己被强行灌下一碗药,苦得她清醒了一阵。 “你背我来的?” “不然我还拖你来的——过来,给我揉揉肩。” 夏侯鸢竟没有抗拒,乖乖站在他背后给揉了起来。 “其实你根本就不坏嘛,只是爱糊弄人而已。你看,发烧了你没把我扔在那儿,我烧退了你也只点了这些清淡的菜。” 她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孟若虚被伺候地舒舒服服,满意地点头:“臭丫头,拍我马屁。” “哪里是拍马屁,这是事实呀,我知道你心地很好的。嘻嘻——对了,那本《百纳心经》咱俩怎么分。” 臭丫头,说了这么多好话,搞了半天是为了一本书。这才刚爬下床,就想着这个!孟若虚汗颜。 “齐阔老前辈的东西,你也能盯上。” “正因为是齐老爷子的东西,而不是千礁门特有的武学,不违江湖道义,我才敢要呀!”夏侯鸢说得头头是道,“况且,这个东西是我们发现的,总不能被你独吞了吧。你也说过,要内外双修才是正道。” 孟若虚扭头,挑眉看着她:“既然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只不过以你的能力,恐怕不能保管好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百纳心经》扔在桌上,“你想看就看,看完给我就成。”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她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儿,新鲜感已过,又十分放心地还给他保管。她现在刚病愈,看着实在头晕。 “对了,咱不是说好的么,得给你弄个面具。你呆在屋里,我去去就回。”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等孟若虚答应,推门出去了。 刚下楼梯,差点撞上个小二。那小二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指着她的鼻子,最半张着,一副我认识你的表情。 “指着我干嘛!” 小二赶紧收手,赔笑道:“客官不是今儿午间还病着的那位么,这么快就好了呀。来的时候还是那位孟公子背着您呢。” “哦?呵呵,我身体好,病也去得快。” “您叫夏鸢是吧。”那小二一副鬼机灵的模样,点头哈腰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引到了掌柜那儿。 “是啊。”夏侯鸢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头。 掌柜的也是一副笑脸,接着小二的话说:“我们想跟夏公子打听个事儿。” “说!” “不知夏公子认不认识一个跟您名字很像的姑娘。” “名字这么像,说不定还有缘见过呢。”小二接着说,眼里满怀希望。为了三千两,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线索。 “那姑娘叫啥名儿?” 掌柜的压低声音,凑进她耳边,小声说道:“叫夏——侯——鸢。” “夏侯鸢!”她震惊了,“你们找……找她做什么。”她一直呆在江流庄,偶尔出来办点小事,怎么会有人找她。 会不会是重名了?! “嘘……!”掌柜的被她这声大喝吓得够呛,“小声点儿。” 那小二要机灵些,顿时激动了。因为夏侯鸢这反应,正好说明她认识那位姑娘。也就一眨眼的工夫,掌柜的也明白了,拽着夏侯鸢不肯撒手。 “是这样的,夏公子,我们正在找这位姑娘。如果夏公子能够透露一下夏侯姑娘的情况,本店愿意免费提供食宿。” “我想问……你们要找的那个夏侯鸢,是不是今年十九岁。” 掌柜的更激动了,拽着她的那只手开始发抖:“对,对!今年十九岁!” “是谁找她呀?” 两人面面相觑,连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无可奉告了。”她撇嘴,抬腿就要走。 怎么能让快到手的银子溜了呢,那小二急得连忙拉住她:“夏公子,不是我们不告诉你,真的是那位公子只说了要找夏侯鸢,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没告诉我们他的身份呀!” 夏侯鸢见他脸上的表情确实为难,知道套不出什么了,转而又问:“那酬劳是有的吧,多少?” “……” “不说?那我走了。” 掌柜的面露难色,缓缓伸出三根指头,极不情愿地说:“三,三千两……” 自己值三千两?!比抓获孟若虚的酬劳还多? 夏侯鸢乐了,却依旧摆出思考的表情:“你的酬劳是三千两,却只给我提供免费食宿,掌柜的,你这比买卖可真够划算的。” “那这……不如这样。夏公子您有夏侯姑娘的消息,我们有那位公子的联络方式,您看,咱们合作如何,三千两对半分。” 一千五百两,也是个大数目。 “不行,你二我八。” 夏侯鸢却是狮子大开口,直接把两人的酬劳降到六百两。然而,那两人手里握着重要的联络方式,如何肯甘心,最少也要四六开。 她本就没想要什么酬劳,只是想弄明白出这么多钱找她的人究竟是谁。如今看来,是问不出来了,索性不再理会两人,大腿一迈出了客栈。 有人要找他,总会自己现身的。 等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银制面具。那工匠不仅做得快,手艺还不错,面具很好看,戴着也不沉。 自然,工钱不菲。不过花的是孟若虚的钱,她也乐得跑这一趟,少不了会给自己留点儿跑腿费。 回到客栈的时候,她发现掌柜的眼神略有凄凉之色,但看见她时仍忙不迭笑脸相迎,一副讨好的表情。她身上一哆嗦,很有礼貌地回了个笑,迅速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打开门,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好香啊!”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摆在眼前。 小二放下最后一盘菜,见她回来了,笑盈盈地说:“本店赠送二位客官的菜就这些了,二位要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 说完,把门带上,出去了。 孟若虚坐在桌前,什么也不问,动起筷子吃得那叫一个香。 “你的面具。” 夏侯鸢把东西扔给他,自己也坐下开始大吃起来。掌柜的想得挺周全,还备了酒,太合她心意了。 孟若虚戴上面具试了试,只露出鼻尖、嘴和下巴。 “哟!这面具真好看,你就带着吧,别取下来了。面具一戴,百丑皆遮,多好。” “……” 其实她说的是反话。这面具很适合孟若虚,轮廓刚刚好,就算遮了半张脸,这家伙看起来还是特别好看。 两人吃罢晚饭,留在各自房间歇息,只待休息好了,明天就上路。 孟若虚戴上面具试了试,只露出鼻尖、嘴和下巴。 “哟!这面具真好看,你就带着吧,别取下来了。面具一戴,百丑皆遮,多好。” “……” 其实她说的是反话。这面具很适合孟若虚,轮廓刚刚好,就算遮了半张脸,这家伙看起来还是特别好看。 两人吃罢晚饭,留在各自房间歇息,只待休息好了,明天就上路。 一千五百两,也是个大数目。 “不行,你二我八。” 夏侯鸢却是狮子大开口,直接把两人的酬劳降到六百两。然而, ☆、第50章 分析 以下是防盗章节: 第二天离开客栈的时候,掌柜的一脸受伤的表情,极度想要挽留夏侯鸢。对于他来说,三千两银子没了,还损失了一顿满汉全席。但是,如果顺着夏侯鸢的二八开来,那他又实晋!江!文!学!城不甘心。 不过,对此夏侯鸢也只能表示抱歉。 夏侯鸢急着让师父入土为安,所以一路可谓快马加鞭。孟若虚并没有任何异议,似乎也急着去泉州。 师父曾经交代过,师娘葬晋!江!文!学!城泉州溪山上,所以,她的最终目的地是溪山。不知,孟若虚是要去泉州何处。 刚刚进了泉州地界,她勒马停住,问:“孟大哥,我要去溪山,若不顺路,咱们暂且别过。”说着这话,心里其实有小小的遗憾。 这一路吃他的,喝他的,一起经历过绝处逢生,一起玩笑逗乐过,作为朋友,离别总是要心酸一番。 “我也去溪山。”没想到,他却说出了同一个地方,“亡母葬晋!江!文!学!城溪山,今天是她的忌日。” 是这样啊……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或许,已经死了吧……或许,没了她这个克星,应该活得好好的。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言语,一同买了香烛纸钱,弃马上了溪山。天空飘着细雨,显得气氛十分凝重,连带着,她也静了许多。 山路有些滑,她没料到孟若虚会向她伸出手。 “这里少有人来,长满青苔,小心滑倒了。” 她小小地犹豫了一下,终是把手放晋!江!文!学!城了他的手心。师娘葬晋!江!文!学!城溪山东面,不知他会去哪一处,会这样牵着自己多久。 “我的师娘葬晋!江!文!学!城东面,你的娘亲呢?” 孟若虚站住脚,转过身很是怀疑地看着她:“据我所知,葬晋!江!文!学!城溪山的人总共也没多少,东面,只葬了我亲。” “……师父说了师娘葬晋!江!文!学!城东面,他多年前亲自来看过,绝对不会记错。” 孟若虚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头紧皱:“你的师娘叫什么?” “孟海芝。” 话音刚落,夏侯鸢看见他的身形微微颤动了一下,握着她的手也不觉松开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难道……怎么可能,师父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第41节 雨越下越大,呵,真是应景。站晋!江!文!学!城一块爬满青苔的墓碑前,她不得不相信,她的师娘和他的娘亲,是同一个人。 “我娘和我那个爹私定终生,顶着家人的压力,搬到溪山十年。她等了十年,等来了一场空。如今,还提什么可笑的合葬。” “我师父绝对没有辜负师娘!” 然而,他却不想听:“带着你师父的骨灰,有多远,滚多远!” “不是这样的,你听……” “滚!” “孟若虚,听我说清楚不可以吗!”她几乎是用吼的,急切地想要他听自己解释,“听完了你再决定要不要我滚!” 他站晋!江!文!学!城雨中,面对着长满青苔的墓碑,虽然伤心,但是到底是个理智的人。沉默半晌,他终于点头。 夏侯鸢松了一口气,开始把自己知道的慢慢讲给他听。 师父生前最信任她,对自己的后事也交代得特别清楚。甚至一些过往,也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她。 “当年他们二人虽然私定终身,但是孟家嫌师父家境贫寒,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师父才孤身去往外地,想要闯荡出一番成就。孟家拗不过师娘,答应等师父三年。师父很努力,三年之内,坐上了江流庄的庄主之位。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门小派,但好歹算是门当户对了。可是,孟家的人良心蒙了猪油,告诉师父师娘已经病死了。往后这些年,师父都没有娶妻,辗转得知师娘其实是晋!江!文!学!城他离去第十年才晋!江!文!学!城溪山上孤独离世的。” “师父很内疚,他甚至想搬到溪山上来,守着师娘。可是江流庄众多弟子都还小,我如今十九岁,已经是最大的了。当时的师父,如何放心把江流庄交给一群孩子。” 孟若虚沉默许久,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雨一直下,她十分狼狈,捧着师父的骨灰罐子,静静站晋!江!文!学!城一旁等着他的点头。 这件事真的不能怪师父。 仿佛过来一千年,他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前脚走了,孟家后脚就逼我娘出嫁。所以,她躲到溪山,和孟家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呵,孟家竟会对外宣称她已经死了。” “……” “娘生下我,抚养我,一生心酸孤苦,直到病亡。” 夏侯鸢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自己也模糊了双眼。两个人的一生,因为旁人造成的误会而悲剧收场。 他顿下来,开始晋!江!文!学!城坟墓一旁挖土。夏侯鸢懂他的意思,亦放下罐子,动起手来。雨还晋!江!文!学!城下,她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像一只落水的花猫。 “其实,不论我愿不愿意,他始终都要葬晋!江!文!学!城这儿的。因为,娘亲她到死都还念着他。”他的声音非常沉,“只是出于儿子,厌恶曾经伤害我娘的人。” “师父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着埋好骨灰。 夏侯鸢不知道师父叫什么名字,从她记事以来,只知道因为师父脾气很怪,别人都叫他古疯子。 “他叫古岸。”孟若虚说着,接过她手里的刀,晋!江!文!学!城青石板的墓碑上,一笔一划地刻上这个名字。 两人烧了点燃香烛,烧了纸钱,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响头。这天说变就变,事情办妥了,雨竟然也就停了。 两座坟紧紧挨晋!江!文!学!城一起。生前不能相守,死后常伴彼此,师父师娘晋!江!文!学!城天之灵应该感到欣慰了吧。 死者长眠,生者也得向前看。 夏侯鸢跪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腿一麻,直接趴晋!江!文!学!城一滩烂泥上。孟若虚将她拉起来,一扫适才阴霾神色,哈哈大笑起来。 “脏得像个猴子。” “……” 衣服脏,手脏,脸脏,哪儿都脏。看着孟若虚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她玩儿心顿起,一双脏手趁其不备抓晋!江!文!学!城他衣服上。 “臭丫头!” “叫你取笑我!” “你再弄泥巴上来,衣服你负责给我洗!” “我傻呀,脏死你,洗什么洗,哈哈哈……” 大闹间,两人脏到一块儿去了。孟若虚今天穿的白色衣袍,现下脏得如同滚了染缸一般。夏侯鸢虽然穿了件深色的衣裳,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啊……”雨虽停了,地上却仍泥泞,她脚下再一次打滑,狠狠地,呃……压晋!江!文!学!城了孟若虚身上,迫得他也摔倒晋!江!文!学!城地。 “臭……丫头!” 彼此的脸只相隔几张纸的厚度,连他有几根睫毛,如果她想数,都能数清。夏侯鸢顿时脸红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男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如果是旁的女子,约莫着单冲这点,也得嫁给对方了吧。 一想到嫁娶,她的脸更是布满红霞。 孟若虚也是有些发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踯躅了片刻,终于先说话了:“进屋吧,换件干净衣裳。” 墓旁是一座破旧的小屋。想来,这就是他们母子晋!江!文!学!城山上的落脚之地。这屋子很简陋,师娘一个女人家能弄搭出这样勉强住人的屋子,已经很难了。很多地方是竹筒造就,中间缝隙很大。夏天还好,若是冬天,那个滋味一定不好受。 师娘晋!江!文!学!城这种地方守了十年,受尽家人冷眼,吃尽苦头,以为师父会来接她,却不知师父以为她早已过世。这种别离,比阴阳相隔还要令人抱憾。 这么多年过去,逝者已矣,孟若虚大抵已经淡然了。 他领着她进了一个房间,擦擦手,从柜子里拿出两件衣服:“我偶尔回来住一阵子,能换的只有这两件,凑合着穿吧。” 他的衣服很宽大,虽然夏侯鸢个子不矮,但看起来委实有点滑稽。她又待了片刻,看着太阳西下,霞光撒满整片山林。 再不走,就得赶夜路了。 “师父的事情办妥了,我也打算下山了,孟大哥是不是打算晋!江!文!学!城这儿住一阵子,就不和我一起下山了?” 他摇头,淡笑着说:“我不是答应请你喝酒吗,还没喝怎么就走了呢。” “呃……我那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了。再说,路上也没少吃喝你的。”她的初衷不是喝酒,不过是找个给饭钱的人。 ☆、第51章 破案 以下是防盗章节: “醒了就先把药换了。”那女子拿起桌旁一个小碗,不再多言,动手扯开她的衣服。 背上突然传来刺痛,“嘶——”青梧痛呼一声,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不好意思,手重了。”女子笑道,“忘了跟你说了,你的嗓子被烟熏伤,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说话。至于背上的伤,敷上药就没有大碍了,可惜恐怕得留点疤痕。” “我为什么在这里?”青梧哑着嗓子问道。 “茗香阁大火,掌门把你救了回来——最后回答你一次,再说话不要怪我不理你。” 青梧很诧异。 她虽尚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好歹明白了这条命是江远祯救回来的。作为茗香阁的人,对于江湖中的事她还算知道得比较清楚。 传闻此人当年为了□□杀害同门师兄妹三人,性情冷血孤僻,又怎么会冒险救她?而将她带会乌山又是什么目的? 那女子涂完了药,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身杏色衣衫衬得她整个人明丽不少:“真可惜你现在不能说话,我还得继续无聊一阵子。” 嗓子实在太痛,可青梧也不甘心这么耗着,遂比划了几下。那女子看了一遍就明白过来,出去拿了笔墨纸砚。 青梧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她。 “你问我掌门为什么带你回来?”女子见她点头,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接了喜帖去茗香阁,回来就带着你。掌门的事我们怎好过问,等他回来你自己问吧。” 青梧蹙眉,只好又写了个问题。 “你想找他?掌门常常行踪不定,去哪里了怎么会告诉我们。”那女子摊了摊手,忽又道,“对了,你叫青梧是吧。我叫织谨,算是乌山唯一的女弟子吧。” 乌山偏僻,素来女弟子少。可是,若不是那叫善芜的女子被江远祯杀害,她如今又怎称得上唯一。 青梧很清楚这一点。 近两年前乌山黎掌门过世,乌山四侠争权。最终,江远祯杀掉善芜、黎非木以及方幸沐三人,成为了新一任的掌门。 此事一度遭坊间谈论,语言间将乌山描述得阴沉了些。不过乌山属小门小派,隐于山野之间,它门内的事人们茶余饭后说过便忘了。 甚至,青梧根本不记得是否曾见过它的掌门江远祯。 纸笔问了一阵,青梧才知道在她高烧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婚礼已过去四五天。一场熊熊大火过后,昔日江湖两大门派之一的茗香阁如今风采不再。 现在养父沙奎突然死了,乔连云做了掌门。这个缺了分量的位置,不知他坐得是否舒服,是否满意。 “鬼侯终于死了!”织谨似乎很激动,竟笑得咬牙切齿,“虽然没能亲手为父母报仇,但好歹恶有恶报——真不知茗香阁为何袒护他,当年若不是师父相救,他连我这样一个婴孩都不放过。” 又是一个被鬼侯害得家破人亡的人。青梧摇摇头,她也不懂为何茗香阁非要漠视过去的事实,留那魔头一条性命。 如今他死了便死了,知道真相的沙奎也闭了眼,有些事恐怕永远也找不到真相。 织谨看她冥思的样子,忽然沉默了,偏头思索一阵才道:“你,很像一个人。不,不是像,而是神似。” “谁?” “你睡的这张床原来的主人。” 原来的主人除了善芜还能有谁,话说到这里两人都懂,一个没再问,一个也没再说下去,一时间气氛有些不对。 织谨说了这话好似有些不自在,扭过头指了指右边一张床,道:“我就睡在你旁边,和你一个屋子。” 两人用纸笔又说了一会儿,一个写累了,一个口渴了。织谨站起来打开窗户,伸了个懒腰。轻柔的春风吹进来,夹带着一些碎红,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光影斑驳,映在她脸上,好似一幅画。 “今年花谢得挺早的,好好的桃花都开过了。”她说着,拿下落在头上的碎瓣,扔到窗外去了。 青梧从床上下来,缓步走到窗前,看着那些裹了尘土的米分红花瓣,终究只是笑了笑。 是啊,开过了。 平静下来的茗香阁内,连云终于得空喝了口茶。 “掌门,老掌门的尸身倒是完好,但是二小姐……就连厢房都烧毁了。这衣冠冢……怕是也难办了。”侍从有些为难。 连云拿茶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是么?如今,她连个小小的物什都没有留下。胸腔深处一阵闷痛顿起,他有些失神。 “掌门?” 连云回过神,盯着屋外飘落了一地的米分色花瓣,蹙眉微微扬了扬嘴角:“二小姐最喜欢桃花,我去收些,姑且就算是衣冠冢吧。” 徐徐走到树下,抬手接住几片桃花,连云眼前浮现起青梧昔日的笑容,无邪明丽,正如那桃花一般。 他收了几朵,正愁没有地方放,眼前便伸过来一张手绢。 “用这个吧。”青越不知何时来的,接了一朵轻轻放在手绢上,“去年,她就站在这棵树下,说桃花的颜色不浓不淡,当属最美。” 第42节 连云捧着手里香丘,抿唇点点头。桃花的香气侵入鼻尖,勾起一阵酸意直蔓延到心里去。言语间,不知青越是否看见那滴落进桃花的泪。 “没想到,那天是我最后一次送她最爱的桃花。”他仰起头望向树冠,也望向天空。有些事永远只能放在心里,有些泪只能生生倒流。 青越垂下头,想起那枝被放在妆台的花,良久,安慰道:“送了总比没送好。” 送了总比没送好,可是他送了,她终究没有收下。 养了三四天,虽然声音并不太好听,但好歹能说话了。青梧关在屋里觉得闷,换了织谨给她准备的干净衣裳打算出去吹吹风。 可甫一打开门,迎面就走来织谨,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几日下来,她二人也算熟络了,说话也就没什么虚礼。 织谨捂着胸口,长嘘一口气,怪道:“这门开得突然,吓死我了。” “难道你想做坏事不成。”青梧笑了笑。 “什么坏事啊!你不是想见掌门吗?我来跟你说一声他回来了。” “回来了?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见呀。” 简直说风就是雨,知道她急,织谨连屋都没进就带她去了逐月轩。 那守门的见是她们来了,把手一指:“不用通报了,掌门说若是茗香阁的二小姐来了,直接进去便可。” 江远祯到底卖的什么关子?青梧甫一踏进去,便听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响起:“找到证据没有?” 另一个男子恭敬回道:“没有证据证明是螺月门干的。如果仅仅因为它是两大门派之一,就抓住对手关系断定是平陵伽邺指使的,多少说不通。” “要知道,不是针对螺月门,而是它的嫌疑最大。平陵伽邺近几年行事越发不合道,迟早是个祸害。” 越往里走,声音越清晰。 青梧在柱子旁立住脚,见屋里站着两个男子,一个青衫,一个玄衣,昏暗的光线中面相都不甚分明。 那青衫男子站在几案一旁,见她到了,稍微一顿,回头对另一男子道:“你先下去吧。” “是。” 玄衣男子垂首答道,离开经过她身旁时,礼貌性地点了个头。但见他清俊模样,与这昏暗光线不甚契合。 “织谨,你和景枭一起退下。”那青衫男子又补上一句。 织谨嘴一撇,摊了摊手,只得和那男子下去了。屋里只剩她和江远祯,在这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青梧觉得手心微微冒了汗。 一缕光亮突然出现,接着屋中逐渐明亮起来。江远祯似乎并不急着说话,拿着火折子点燃几根蜡烛。 到此时,青梧才算看清他的样貌。面如刀削,剑眉星眸,眉间微蹙,却似乎本就是那般皱着,自然而然竟无半点恼人之感。 这个人,似乎有些面熟。 “二小姐是不是觉得江某眼熟?”声音平平淡淡,戳穿她的心事。 “那倒是,你我可曾见过?”青梧努力回想。 “正面倒是没见过,不过二小姐情急之下撞了我,也算有缘。” 撞了他?青梧哑然,想起那日从喜堂慌慌张张跑出去之时,的确撞了个人。只是没想到她只说了声抱歉的人,竟是乌山掌门江远祯。 “恕我那日冒失,不过,想必江掌门大人有大量,不会记在心上的。” 江远祯听罢,负手款步走来,幽幽道:“自然不会记在心上,只是可惜了二小姐未能与良人结为连理。” “你!”青梧有些恼怒,却又无从反驳,“我来这里不是和你说这些的,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救我,又为何带我回乌山?” “声音大了点就沙哑得厉害,看来嗓子恢复得不是很好。这段时间,你最好少说话。” “若是江掌门不拐弯抹角,我自然不用多说。” 青梧言罢便见他浓眉轻挑,淡笑回她道:“我竟从不知二小姐说话也如此强势。” 青梧没底气和他争论,毕竟自己这条命是他救的,只好心平气和回到正题上:“我自知欠了江掌门救命之恩,只是我现在急着回去,恩情只有他日再报。” “江某还以为二小姐不想回去呢,不然也不会带你到这里来。” “我何时不想回去了?!” “慌慌张张逃出喜堂,难道你还想回去?” ☆、第52章 破案二 以下是防盗章节(本文独家发表):没有马匹,背着这么多东西外带背了一个人,徒步走了六七里路,孟若虚就算是铁打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身体,也得喊累。 他找了家客栈,打算先安顿好在去抓点药。 刚进客栈,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很是热情,照例要他登记一下姓名。 “客官要两间上房是吧,请问如何称呼?” “孟玉成、夏鸢。”如今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真名是不能再报了,便胡乱瞎编了一个。 岂料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若有所思,指着自己写好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名册问:“客官看看,‘夏鸢’两个字是不是这样写。” “嗯。” 那掌柜盯着“夏鸢”两个字看来看去,竟又唤来小二。那小二看了一眼名册,又看看掌柜,两人一起摇头,又开始叹气。 “有什么不对?”孟若虚问。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叹了口气,万分惋惜地说:“不瞒公子,有人出三千两找一位叫做夏侯鸢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姑娘。许是不想大张旗鼓,只通知了客栈、商铺,叫我们多留个心。” 那小二看了熟睡中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夏侯鸢一眼,又是摇头:“一个姓‘夏’,一个姓‘夏侯’。我说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人家要找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是个姑娘,你怎么盯着个公子哥叹气。虽然是一字之差,但好歹也不是个女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好不惋惜:“那可是三千两啊!” 孟若虚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笑笑,不再管这两人,径直去了房间。很快,他出去一趟,抓了药,也熬好了给她灌下去。 夏侯鸢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身体很好,又昏沉沉睡了一个时辰便退烧转醒了。她坐在床沿,精神不错,只是鼻子还有些塞罢了。 孟若虚坐在桌旁吃饭,见她醒了,笑了一笑:“饿了就过来吃。” 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确饿了,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啊……好吃!”她摸着肚子,贼兮兮地看着孟若虚,“我是不是发烧了。” “差点烧成傻子。” “嘻嘻。”她不生气,虽然昏睡着,但间或还是有清醒片刻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时候。她知道有人背着她走了很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路,也知道自己被强行灌下一碗药,苦得她清醒了一阵。 “你背我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不然我还拖你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过来,给我揉揉肩。” 夏侯鸢竟没有抗拒,乖乖站在他背后给揉了起来。 “其实你根本就不坏嘛,只是爱糊弄人而已。你看,发烧了你没把我扔在那儿,我烧退了你也只点了这些清淡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菜。” 她说着,指了指桌上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饭菜。 孟若虚被伺候地舒舒服服,满意地点头:“臭丫头,拍我马屁。” “哪里是拍马屁,这是事实呀,我知道你心地很好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嘻嘻——对了,那本《百纳心经》咱俩怎么分。” 臭丫头,说了这么多好话,搞了半天是为了一本书。这才刚爬下床,就想着这个!孟若虚汗颜。 “齐阔老前辈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东西,你也能盯上。” “正因为是齐老爷子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东西,而不是千礁门特有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武学,不违江湖道义,我才敢要呀!”夏侯鸢说得头头是道,“况且,这个东西是我们发现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总不能被你独吞了吧。你也说过,要内外双修才是正道。” 孟若虚扭头,挑眉看着她:“既然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只不过以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能力,恐怕不能保管好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百纳心经》扔在桌上,“你想看就看,看完给我就成。”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到手了!她拿起来翻看了一会儿,新鲜感已过,又十分放心地还给他保管。她现在刚病愈,看着实在头晕。 “对了,咱不是说好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么,得给你弄个面具。你呆在屋里,我去去就回。”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不等孟若虚答应,推门出去了。 刚下楼梯,差点撞上个小二。那小二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指着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鼻子,最半张着,一副我认识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表情。 “指着我干嘛!” 小二赶紧收手,赔笑道:“客官不是今儿午间还病着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位么,这么快就好了呀。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时候还是那位孟公子背着您呢。” “哦?呵呵,我身体好,病也去得快。” “您叫夏鸢是吧。”那小二一副鬼机灵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模样,点头哈腰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引到了掌柜那儿。 “是啊。”夏侯鸢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点头。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也是一副笑脸,接着小二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话说:“我们想跟夏公子打听个事儿。” “说!” “不知夏公子认不认识一个跟您名字很像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姑娘。” “名字这么像,说不定还有缘见过呢。”小二接着说,眼里满怀希望。为了三千两,他们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线索。 “那姑娘叫啥名儿?”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压低声音,凑进她耳边,小声说道:“叫夏——侯——鸢。” “夏侯鸢!”她震惊了,“你们找……找她做什么。”她一直呆在江流庄,偶尔出来办点小事,怎么会有人找她。 会不会是重名了?! “嘘……!”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被她这声大喝吓得够呛,“小声点儿。” 那小二要机灵些,顿时激动了。因为夏侯鸢这反应,正好说明她认识那位姑娘。也就一眨眼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工夫,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也明白了,拽着夏侯鸢不肯撒手。 “是这样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夏公子,我们正在找这位姑娘。如果夏公子能够透露一下夏侯姑娘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情况,本店愿意免费提供食宿。” “我想问……你们要找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个夏侯鸢,是不是今年十九岁。”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更激动了,拽着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只手开始发抖:“对,对!今年十九岁!” “是谁找她呀?” 两人面面相觑,连说不知道。 “不知道?那无可奉告了。”她撇嘴,抬腿就要走。 怎么能让快到手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银子溜了呢,那小二急得连忙拉住她:“夏公子,不是我们不告诉你,真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是那位公子只说了要找夏侯鸢,一个十九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姑娘,没告诉我们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身份呀!” 夏侯鸢见他脸上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表情确实为难,知道套不出什么了,转而又问:“那酬劳是有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吧,多少?” “……” “不说?那我走了。” 第43节 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面露难色,缓缓伸出三根指头,极不情愿地说:“三,三千两……” 自己值三千两?!比抓获孟若虚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酬劳还多? 夏侯鸢乐了,却依旧摆出思考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表情:“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酬劳是三千两,却只给我提供免费食宿,掌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你这比买卖可真够划算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这……不如这样。夏公子您有夏侯姑娘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消息,我们有那位公子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联络方式,您看,咱们合作如何,三千两对半分。” 一千五百两,也是个大数目。 “不行,你二我八。” 夏侯鸢却是狮子大开口,直接把两人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酬劳降到六百两。然而,那两人手里握着重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联络方式,如何肯甘心,最少也要四六开。 她本就没想要什么酬劳,只是想弄明白出这么多钱找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人究竟是谁。如今看来,是问不出来了,索性不再理会两人,大腿一迈出有人要找他,总会自己现身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等她回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时候,手里多了一块银制面具。那工匠不仅做得快,手艺还不错,面具很好看,戴着也不沉。 ☆、第53章 乔氏 以下是防盗章节:(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哇!”刚惊呼出声她就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夏侯靖和季眉裳,他们两个……非礼勿视啊!还是赶紧溜吧。岂料刚转身迈出一步就撞某个人的胸膛上。 “你跑到别人房间做什么。”刚刚还睡死的孟若虚现下却出现面前,清澈的眼神表明他现一点也不醉。 “那个……”她闭着眼睛,回头指指,一张脸憋得通红。 “……” “快走!”她推孟若虚一把,“咱、咱们什么都没看见。” “晚,看见。” “笨……就当你没看见!” “我是说,他看见。” “……”夏侯鸢一愣,扯开难看的笑,转过头,迎上夏侯靖刚刚睁开的眼睛,“我不是故意的……香囊掉进来,门没关,我以为没人呢,呵呵、呵呵呵……” 她用手举着香囊,和孟若虚一样,把脸撇过去…… 夏侯靖有些懵,宿醉之后还有些晕。他晃晃脑袋,赫然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更重要的是这女子还没有穿衣服。 霎时一道惊雷闪过,酒后乱那个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动静,季眉裳想不醒都难。她悠悠转醒,迷离的眼尽显媚态,揉揉眼睛,渐渐神智清醒。 “啊……”她一见这阵仗,吓得抱着被子尖叫起来,活活被吓得不能再清醒半分。 夏侯靖赶紧捂住她的嘴。 “季姑娘,我们……先别叫,小心把旁人叫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自己的衣服翻下床,“下先送两位公子出去,一会儿再来给姑娘赔罪。季姑娘不要担心,不论何种惩罚,下都没有怨言。” 夏侯鸢面红耳赤地跟着出门,跟着随夏侯靖进孟若虚和她的房间。自己撞破别人的*,不管这两人是两情相悦还是酒后那啥,她都无地自容。 夏侯靖看起来非常沉稳,但眼神出卖他的慌张。甫一关上门,他便砰的一声跪地上:“还望二位不要将今日所见透露出去,我倒是无关紧要,但是莫要伤害季姑娘。” “下不是什么嚼口舌之人,这个,请夏侯公子放心。”孟若虚伸手扶起他,说得很诚恳。 “我、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夏侯鸢急忙摆手,“我真的不是故意进去的,门是开着的,实不知道你们里面。” “这不怪夏兄弟。我和季姑娘……哎,真是喝酒误事。如今坏季姑娘清白,唯有八抬大轿迎娶进门,方才能够弥补。” 他说着,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夏侯公子如此爽快,有所担当,下佩服。” “其实……”夏侯靖顿顿,白净的脸微微发红,“下自见到季姑娘的第一眼就已倾心于她……但,绝没有亵渎之意!这一路护送她回家,从未有僭越之举。没想到一次醉酒,竟犯下如此天理不容之事。若季姑娘厌恶我,我真怕她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话音刚落,房门被轻轻推开,季眉裳站门口,泪眼朦胧。她已穿好衣服,头发也梳理妥当,只是脸上还未施粉黛。 这样的素面朝天,也是个清水美人。 “季姑娘!”夏侯靖吓得不清,自己刚刚才说一串心里话,转眼看见心上人,不由脸更红。 “我都听到。”季眉裳关上门,轻咬嘴唇,“……我喜欢和夏侯公子一起,我喜欢自由……想要、想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一个大家闺秀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实震撼人心呀!闹半天是两情相悦,醉酒之后情不自禁。这不简单,上门提亲便一切搞定。 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名门望族,一拍即合。 夏侯靖很兴奋,一会儿挠挠后脑勺,一会儿瞄季眉裳一眼:“待送季姑娘回到家,下便上门提亲,可好?” “这……”季眉裳却面露难色。她似乎有什么难处,几乎快把嘴唇咬破。 “两情相悦,门当户对,季姑娘却这般吞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孟若虚问道。 “是啊,夏侯公子一表人才,家境殷实,如此贵公子,多少女子倾慕!季姑娘何以为难?”夏侯鸢也插嘴说道。 季眉裳眼睛都快红。 “我爹最守诺言……幼时,他曾给我和一个孙姓的大户人家的儿子定娃娃亲。如今,家那的公子虽长的人模人样,却吃喝嫖赌样样都来。我、我若嫁过去,不知会是何种境况。可是我爹不肯退亲,每每提起,他便将我大骂一顿。” 她说几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会有这样的爹!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夏侯鸢最恨这种自私的人,每每遇上,必定恨得牙痒痒。 “爹为人迂腐,怎么劝都不听,一心想把我教养成大家闺秀。就连小桐也是他遣来监视我的,只要我做任何有违礼仪之事,小桐必定记下,偷偷告诉我爹。” 短暂两日相处,确实可以感觉出季眉裳的无奈。小桐处处一副说教的态度,动不动就搬出自家老爷。昨夜更是牺牲自己,喝那么多酒,可见不过是季家老爷的一只走狗罢。 而季眉裳,如此多的繁文缛节,说教监视都没有让她变成一个别人想要的大家闺秀。她要吃野味,想喝酒,或许她骨子里,就应该是像夏侯鸢这样的人,喜欢自由,无拘无束。 “我看不如丢下小桐,私奔得。等生米煮成熟饭,你爹就没话说。” 季眉裳听她说罢,却仍是摇头:“虽说小桐是我爹的人,但她待我不错。那日遇到山贼也曾为我挡刀剑,就这样丢下她,我怕她一个女儿家被人欺负。” ……没想到小桐还有这勇气! 孟若虚道:“不如先一道回家,待离家近,再将她撇下。姑娘与夏侯公子一同前往凤栖山庄,之后夏侯公子独自上门提亲。我想,季老爷没有不答应的。” “这个办法不错!”夏侯鸢拍手称赞,咧嘴大笑,“到时候季姑娘身凤栖山庄,季老爷就算有千万个不愿意,也不敢抢。倒不如跟孙家诉苦,说女儿是被人所劫。一来孙家听说季姑娘被劫,恐怕会立刻悔婚,这就不算季老爷违背诺言;二来,我想,季老爷其实也不愿女儿真的嫁进火坑,只是缺少一个台阶下;三来,季姑娘和夏侯公子终成眷属。四嘛,咳咳,只能委屈夏侯公子背上几句骂名。” “几句骂名何足挂齿,只要季姑娘不觉得委屈,下怎样都行。”夏侯靖看着季眉裳,只等她点个头。 季眉裳这“万众瞩目”之下,轻咬嘴唇,脸颊绯红。 “行啦行啦,季姑娘默认。”夏侯鸢嘻嘻笑笑,替她作答,双手一拍,“好,这事儿就这么定。” 事情圆满解决! 就这大家都笑逐颜开之时,有人不合时宜地出现。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小桐气鼓鼓地出现眼前:“小姐!奴婢怎么一个人雅间睡一个晚上!” 噗……夏侯鸢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位公子都醉得不轻,我自己哪有力气背你回房。” “可是……呀!小姐,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还未梳妆打扮,怎么就跑到孟公子的房间来,这要是让老爷知道,小姐定是又要挨骂。” “季姑娘的眼睛不舒服,正巧孟公子会些医术,下急忙就带她来。”夏侯靖睁眼说瞎话,编起谎话眉头都不皱一下。 谁知这儿还有个更会说瞎话的,孟若虚一脸从容不迫:“季姑娘的眼睛无妨,这般红肿理应是喝酒引起,休息半日便会没事。” “既然没事,那小姐赶快回去吧,男女有别,传出去可不好听。”小桐谢过几人,忙拉着季眉裳匆匆回房。 夏侯靖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与二人又寒暄几句才离开。 这酒喝的,喝出一段姻缘,夏侯鸢不禁感叹。如今酒也喝,接着就该散,但愿夏侯靖这一路能够顺利甩开小桐,和季眉裳双宿□□。 现该说说她和孟若虚的事儿。 “欸!”她凑过去,“他已经请过,什么时候你请?” “这么急着跟我分道扬镳?”孟若虚轻挑眉毛,“我要是说今天中午就请你一顿美酒,那是不是喝完就各走各的?” “怎么会?!” “为何?”他笑。 夏侯鸢伸出手,他面前勾勾:“《百纳心经》还没学完,我怎么舍得走。” 这话说完,孟若虚嘴角的笑霎时僵硬,不过他依然保持这那股风度:“若是我不给呢?” “你说过如果我要用,随时找你拿的!” “怎么会不给你,哈哈哈……”他突然改口,从怀里掏出书册,高高举起,“书就这儿,随便拿。” 这个臭小子! 她虽然不矮但是孟若虚很高,相差半个头的高度。更让人气愤的是,这小子的手臂很长,她怎么跳都够不着。 孟若虚运起轻功,房间里敏捷地躲开她一次次伸过来的手。 “喂!死猴子,不要上蹿下跳!” “哎呀,差一点点就被你抢到。哈哈哈……” 人前斯斯文文的孟若虚,为何她面前就这么欠揍!这家伙完美的诠释什么叫做“道貌岸然”! 正当两人你追我打闹得正欢,本就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咳咳!”看着目瞪口呆的夏侯靖,孟若虚瞬间就恢复平日的神色,仿佛方才的打闹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夏侯公子去而复返,有何贵干?” ☆、第54章 乔氏二 以下是防盗章节(独家发表)“骰子落定,胡□□倒没有方才看起来紧张。 糟了,难道他已经断定自己必赢?!夏侯鸢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有一股上去掀了桌子的冲动。 这个时候,孟若虚转过头看着她,眼角带笑,看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我先!” 胡三信心满满,揭开盖子,引得赌坊里阵阵惊呼。那是三个六,和刚才他们所看到的一样,一共十八点,无法超越! 第44节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拍了一把胡三的肩膀,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位公子,该你了。” 这种情况下,只有同样摇出三个六,孟若虚的手臂才能够保住。季眉裳闭着眼睛不敢看,一只手紧紧拽着夏侯鸢的衣袖。 “一千两银子,掌柜的,你不会反悔吧。” “哈哈哈,这位公子哥儿说的什么话。我赵五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要你能摇出超过十八的点数,一千两双手奉上。” 孟若虚问完,轻轻打开盖子。在场的无不惊呆,静得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呼。 “天哪!三十三点!” “老|子从来没见过骰子能摇成这样!” “……三十三点!三十三点啊!” 但见孟若虚的面前,三个骰子斜靠在一起,各靠一个角支撑,六点向内,五点朝外,一共三十三点! 想要靠手把骰子摆成这样已经非常困难,他却是摇出来的! 夏侯鸢喜得拉着孟若虚的手腕,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心情,差一点蹦起来:“你还会这手,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这只手保不住了……” 季眉裳听得众人惊呼,这才睁开眼,一见是三十三点,哪里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跟着大呼小叫起来。 胡三傻眼了,先前还气势汹汹的赵五爷铁青着脸,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三十三点,那是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 “掌柜的,愿赌服输。”孟若虚打了个响指,“一千两银票。” 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了,和孟若虚的通缉令悬赏额度一样大。胡三这双手想要几点便能摇几点,掌柜的哪里会想到,他辛苦寻来的人才,会这样败了。不过是想借这数额不小的赌注赚点眼球,结果却成了一场笑话。 “快拿出来,大伙都看着呢!”夏侯鸢嘻嘻笑笑,引得众人起哄。 孟若虚开盖之前特地问过,他自己也承诺了,如今只得乖乖将银票双手奉上,心里是血流如注。 三人笑逐颜开,拿着银子大摇大摆出了赌坊。一千两银子是个大数目,夏侯鸢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会儿找个钱庄,换成银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咦!车呢?”站在门口却不见马车,赢了一千两的愉悦心情,霎时烟消云散。 先前让小桐留在这儿,现在不仅人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小桐再怎么不愿意,总不会驾着马车携“款”潜逃。季眉裳着急了,抓着一旁摆摊儿的老爷子问:“老人家,可曾见过刚才停在此处的马车?” 这老头没精打采地守着摊子,一说这个却来精神了,手舞足蹈地说:“见过,见过!” “是否是车上的姑娘赶着马车走了?” “不是!”老头摇头,“一群野娃儿聚在一起闹事,刀戳了马屁股,马受惊了,拉都拉不住,直接冲出城门了。” “可有人前去帮忙?” “那哪儿追得上,躲都来不及。”老头子顺顺胸口,仿佛心有余悸,“我的摊子都差点被掀翻,你们没看到,那个场面,嘿嘿!” 早知道就该栓好缰绳的,小桐坐在车上,还不得吓呆。 “是出城了吧?”夏侯鸢问道。 “是,就从那里出去的。”老头子指着城东门。 “多谢。”季眉裳等不及了,径直朝城门而去。 孟若虚从老头摊子上随便捡了个东西,给了一两银子:“多谢老人家。”言罢,也同夏侯鸢追上去了。 三人到了城东门,犯难了。 城郊是一片树林,经过的马车不止小桐的那一辆,车轮的痕迹留了三条。其中一条往北,一条往南,还有一条走的是东。 “我们分头去寻吧。”季眉裳提议。 “林子里不知有没有猛兽,宁愿一条一条地找,也不可能让你单独走一条路。”夏侯鸢反对,“况且,就算是你找到小桐,也没有办法把她背回来。” “那,我们只有一条一条地找吗?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天黑还没找到,小桐一个人多危险。” 就在两人商量之时,孟若虚果断做下决定。按照他的理论,受惊的马应该只会直线狂奔,最佳寻找路线也就是东边。 三人顺着车轮印子,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天灰蒙蒙的,加上树叶遮挡,已经开始看不清了。 “哎呀!”不知踩到什么东西,季眉裳差点滑倒。 三人定睛一看,地上的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具骨骼一样的东西。不会是什么猛兽吃剩的东西吧……夏侯鸢心颤了一下。 哎……小桐真的危险咯。 孟若虚蹲下,仔细看了看,皱起眉头:“是猛兽咬过的,此处有一排压印,看咬合的力度,应该是头老虎。” “城郊也有老虎?!”听他这么一说,季眉裳更急了,“都是因为我,非要她一个人留在那儿。她要是出事了,我……” “嘘……”夏侯鸢示意不要出声,“听!” “救命……”隐隐约约有人在呼救,声音有气无力,略有一些沙哑。 仿佛看见了黑暗中的星光,季眉裳惊呼:“是小桐的声音!”说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三人赶到,见小桐一人靠在树旁,捂着小腿发出痛苦的呜咽。而马车则停在了不远处,受惊的马已经安静下来,悠闲地吃着地上的草。 “小桐!” 一看到季眉裳,她哇地就哭了:“小姐!呜哇……” “你还好么?” “我的脚。” 她的小腿鲜血直流,已经把粉色的裙子染得鲜红一片。 “奴婢从马车上摔下来,好痛……动不了了。呜哇……是不是以后都走不了了。” “别乱想!” 孟若虚检查了一下,道:“她的腿摔断了,又被划破皮,需得赶紧找大夫。倒不至于今后走不了路。” 给小桐吃了这颗定心丸后,三人将她抬上马车。 为了避免她失血过多,孟若虚赶车赶得很快。马车在林中疾驰,车轮碾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得十分厉害。 虽然已经给小桐垫了块软垫在腿下,但她还是被颠得哇哇直哭。 进了镇上,孟若虚背小桐进了客栈,照例要了三间房,而夏侯鸢则前去医馆请大夫,顺带把那一千两的银票兑成了银子。 小桐十分怕痛,被季眉裳按着,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弄好伤口。那大夫累得满头大汗,直说要加收出诊费。 “累死老夫了!我那医馆还有病人等着,被你们这么折腾,我得亏死了!”他喋喋不休,恼得一把白胡须都在发抖。 孟若虚不仅多付了三两银子,还得赔上笑脸,一路将他送出客栈。 季眉裳轻轻替小桐擦去额头上的汗,长叹了一口气:“哎……我真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 小桐深感愧疚,哭丧着脸:“老爷把奴婢派到小姐身边,是要奴婢好好照顾小姐的。现在,却要小姐亲自照顾,奴婢实在无地自容。” “快别说了,好好休息。你的腿不能碰,这床就你一个人睡吧,我再要个房间。” “小姐真好……奴婢这样躺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怕是老爷要等急了。” “我写封信送回去,叫爹安心。你也别急,等伤好了咱们再走。” 季眉裳安抚好她,开始写信,而夏侯鸢则找掌柜要房间去了。她走到柜台,正好遇上送大夫出去的孟若虚。 “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去逛了一圈,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大夫。” “有吗?” “镇上只有他一家像样的医馆,其他的都是些江湖郎中。往后得三天换一次药,只能安抚好他,多备些银子——你出来做什么?” “季姑娘要单独一个屋,她怕睡着的时候碰到小桐伤口——掌柜的,再要一个房间,离天字三号房近点儿的。” “不好意思,客官,客房满了。” “腾不出来了吗?” “小店客房少,都这么晚了,实在没有。” “没有就算了。”孟若虚发话了,“把你的房间让给她。” “凭什么!” “难道要她跟我睡?或者跟你睡?” “……” 好像只能这样了……她是女人,这件事只有孟若虚知道,总不能跑到季眉裳面前说,“没房间了,你和我睡吧”。 那季眉裳肯定会以为她是流氓。 夏侯鸢发现,她扮男装,似乎扮得有点多余……于是,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搬到孟若虚那里去了。 夏侯鸢发现,她扮男装,似乎扮得有点多余……于是,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搬到孟若虚那里去了。夏侯鸢发现,她扮男装,似乎扮得有点多余……于是,她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搬到孟若虚那里去了。夏侯鸢发现,她扮男装,似乎扮得有点多余……于 ☆、第55章 准备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夏侯鸢向来倒床就睡,在哪儿都能睡着,可是今晚,躺在车中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眠。季眉裳躺在她旁边,睡的很香。 车帘外传来篝火噼啪爆起的轻响,她坐起来,披上薄毯,撩开车帘。 月光下,孟若虚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还没有睡。 “在想什么?”她下车,走到他身旁。 “这么晚不睡,出来吓谁?”孟若虚开口准没好话。他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又挪了挪屁股,示意她坐下。 “来看看你冻死没有。” “还没死呢。” “冷?”她在他身旁坐下,把薄毯捂紧,心满意足地嚷嚷,“哈哈……我好暖和。” “真是最毒妇人心呀,毯子不分我一半也就罢了,还这般在我面前炫耀。”孟若虚哭笑不得,又丢了几根木柴到火里。 篝火渐渐烧大,比适才暖了几分。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要是我满意了,兴许毯子就分你一半。”她说着,撩起毯子一角,在他眼前直晃。 第45节 “要问什么?” 无非就是问那天的,呃……那个吻。 季眉裳说的话很有道理,她也想了许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不近人情。在车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既然下决定出来单独和他相处,就已经是打定主意不要脸皮的了。 可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些难度。她说是说了,但是有些吞吐。 “那个……那天在屋里,为什么那样?” “哪样?”他竟装不懂。 “就是那样啊!” “哦——”这样那样的,他还是懂了,“你是说那个吻。” “……嗯”他说得太直白了,夏侯鸢的脸霎时又红了。她低着头,无意识地搅弄着毯子一角。 “是我太莽撞。”火光照着他的脸,光线跳动,显得他面容柔和,“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原是我猜错,轻薄了你。” “太、太突然了。”她丢了毯子,又开始抓耳朵,“你不是最爱抓弄我的么,老是说话气我,谁知道……” “呵……”他干笑了几声,“我也没想到。本以为我的女人应该是季姑娘那样的大家闺秀,温婉尔雅。怎么这个标准突然就变味儿了呢。” “……”夏侯鸢汗颜。她这个性子,要论温文尔雅,连季眉裳的一半都不到。况且,出门在外,张扬的性子已经收敛许多。孟若虚看到的她,已经算是自我改良过后的了。 “若非我一开始便吓唬你,如今你在我面前应该更为泼辣。”孟若虚笑道,“且说,有多少女子像你这个喜欢喝酒。” 虽然和女子该懂的琴棋书画、女红相去甚远,但人总要有个爱好不是。况且,她也没有把它发展成为不良嗜好。 “我这般不像女子,你将我当兄弟不就成了。” “若是能当,便不会有那日之事了。”他顿了顿,突然叹气,“你若是想要我负责,我自会担下,若是不想,我便永远不提。” 永远不提?她蓦地觉得有些失落。 要说喜欢,那是有的。她记得,祖常德抢亲那一次,他背着她,那种感觉很舒服,也让她记了这么久。 可是,她问清楚了孟若虚的想法,却不明白自己的心。即便是喜欢,也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不敢接受。 不是她的,就不会失去。季眉裳的那番话,虽然点醒了她,却没能帮到她。于是,她还是没能打破自己心里的障碍。 “回答还行——来,毯子分你一半儿。”夏侯鸢说着,扔了一角给他。 这个种不痛不痒的态度,孟若虚却懂了。他没说什么话,只是捂紧毯子,打了个呵欠。 “不晚了,睡吧。” 两人背靠着同一棵树,就这么睡了一夜。 翌日清晨,三人又上路了。路上,孟若虚提起一个夏侯鸢压根儿就没有想到的事情——武林大会。 也无怪乎她没有想到。像江流庄这样小到渣渣的门派,哪里来的资格参加武林大会,没有资格,又何必过多关注呢。 武林大会五年一次,主要任务就是选举盟主。当然,这也是各家各派展示自个儿实力的时候。 现任的武林盟主是夏侯昶,夏侯鸢那个太过迷信的爹。靠着无与伦比的武艺,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十年,凤栖山庄也因此而壮大。 原本这将是和|谐友爱的角逐,但是千礁门的动乱,却平添了许多不确定。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号令武林,野心勃勃的林清修怎么甘心。他的武艺本就不差,借着千礁门的势力,大有取代的架势。 虽然刚刚坐上掌门宝座,还未太稳,但若是此次不动手,就要等到五年之后。想来,他也等不了。 此番两人护送季眉裳去凤栖山庄,如果凑巧,正好可以赶上。既然确定了有武林大会,何不试着让陆晟参合一脚。 夏侯鸢找了个机会,直截了当地给陆晟书信一封,交给驿站送到江流庄去了。 “哇——”面对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夏侯鸢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这么多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凤栖山庄就在前面那座山上,武林大会在即,有不少来此小镇暂歇的人。”孟若虚说着,不作片刻停留,已经驾着马车出了城门。 季眉裳撩开车帘,看着远远那座山,眼中的期待甚是分明。而夏侯鸢则坐在车内,没了方才的活力。 凤栖山庄是什么样子,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只隐约晓得,红漆大门十分威严,里面有个很宽的比武场,她曾去玩过。 “夏侯姑娘好像不开心。”季眉裳的语气很肯定,她放下车帘,又坐回车中挪到她旁边,“为何,还想不开。” “不要叫我夏侯姑娘,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夏侯鸢还是一身的男子装扮,丝毫没有要认哥哥的打算。 “为何如此固执!”季眉裳固然是向着夏侯靖的,她是夏侯靖的人,虽还未嫁过来,但勉强算是她的嫂嫂,这些话她说起来也是应该的。 “让我好好想一想吧。”夏侯鸢搓着手,很是不自在,“哥哥定然是要认的,他对我这么好。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光是心理上的畏惧让她畏畏缩缩,还有一个原因——夏侯昶并不愿意接受她。而她愿意认哥哥,却不愿认父亲。 到时候,最为难的就是夏侯靖。 季眉裳多少也懂她的难处,叹了两句,不再说话。 虽然是山路,但铺了板砖,一路并不颠簸。 夏侯靖好像知道他们到了似的,远远迎了上来,身后不曾跟着随从。他骑了匹高头大马,一身暗紫广袖袍,甚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 “两位辛苦了!”他翻身下马,拱手施礼,两只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着车帘,“一路可还顺利?” “夏侯公子客气,倒不曾遇上什么麻烦。”孟若虚和夏侯鸢跳下马车,知道他心急,忙撩开帘子。 车里,季眉裳探出头,一双眼水汪汪地望着夏侯靖。望穿秋水的等候到了现在,化成了无语凝噎。她这一路颠簸,又怀着身孕,清减不少,叫谁看着都疼惜。 两人这么望着,真是情谊缱绻,郎情妾意,叫人艳羡。 “人已送到,不知什么时候能讨得一杯喜酒喝。”夏侯鸢摆好供季眉裳下车的小凳,玩笑道。 夏侯靖这才回神,拉着季眉裳的手,说:“自当要上门下聘过后。不管怎样,都得得到岳丈首肯。届时,自然奉二位为上宾,好生答谢。” 他想得自是甚好,但不知他何时提亲。若是等到武林大会以后,他等得了,季眉裳的肚子可等不了。 夏侯鸢少不得多嘴一句,却又不便明说,遂从车上取出剩下的药包:“这个药每天喝一碗,夏侯公子可得记得给季姑娘熬。” “眉裳怎么了?”他接过药,眉头深锁,万分关切地将季眉裳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为何清减了不少?” 季眉裳红着脸,摸着自己的小腹不说话。这本是闺房里与自家相公说的悄悄话,要她当着别人说,如何说得出来。 见她不说,夏侯靖更是着急,转头就问夏侯鸢。 “眉裳这是怎么了?” “季姑娘一张嘴养两个人,怎么能不清减。”这般大喜事,却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闹得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眉裳你……”他盯着她的小腹,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哈哈哈,我这是要当爹了吗!”顿时,又说得季眉裳红透了脸。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夏侯靖硬拉着两人进了庄。 果然是高高的红漆大门,和印象中的并无一二。 ☆、第56章 问罪一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夏侯靖这么快就去而复返,难不成又有什么问题。 “刚刚收到书信,我爹叫我火速归去。” “可是家中出了大事?” “那倒不是……咳咳,在孟兄面前,我就不避讳了,这件事跟千礁门有关。”夏侯靖微微皱着眉头,将手中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书信递给孟若虚。 信中只有一行字——千礁坐大,图谋不轨,速归! “果然和父亲想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一样,一旦千礁门以为孟兄死了,就会全力对付凤栖山庄,意图取而代之,成为这武林天下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老大。林清修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算盘,外人不知,我凤栖山庄却全都知道。这种人一旦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势,将是武林大害!” 现下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武林盟主是夏侯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父亲夏侯昶,凤栖山庄也是第一大门派。不管是为了武林,还是为了自身,压制千礁门势在必行。 “那,夏侯公子认为,在下是否应该现身,分散其注意力,以此助凤栖山庄对抗千礁门。” “不到万不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已,孟兄莫要铤而走险。千礁门目前还不是凤栖山庄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对手,待铲除林清修这个祸害之后,千礁门还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靠孟兄主持。” 如今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千礁门,稍微能够威胁到林清修地位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人,已经被他一一铲除。若他伏诛,那么千礁门就会群龙无首、一蹶不振。届时,凤栖山庄在武林之中就无人能够抗衡。但夏侯靖却说出了替千礁门着想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话,这也并非虚情假意。 如果它就此散了,自然最好,但若因无人指路,走上歧路,到头来还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凤栖山庄出面解决。与其放任一个祸害,不如在其元气大伤之际,扶持一把。 对付大敌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同时还要考虑后路,足以见夏侯靖心思缜密。 “那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意思是?”夏侯鸢插嘴说道。夏侯靖和他们二人商量这件本该是凤栖山庄内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事,不可能无缘无故。 该不会是要他们帮什么忙吧。 “在下有一事相求。” 果然…… “夏侯公子请讲。” “在下势必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火速赶回去,无法再护送眉裳回家。所以,恳请二位帮在下这个忙。”他说着,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原来是这样,左右都是游山玩水,孟若虚也没什么事,哪有不答应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道理。夏侯鸢一口应下:“你放心回去吧,一定送到!小桐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事也会解决好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虽然她不愿承认某些事,但心里还是认这个哥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季眉裳这个嫂嫂她喜欢,人长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漂亮,知书达理,也不迂腐。 夏侯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事,自然就是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事! 他二人这边安排妥当,夏侯靖又去了季眉裳那边,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她愁绪满怀,最终也只逗留半日便匆匆上路。 孟若虚本着接班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原则,去陪季眉裳说了几句话也回来了。刚进房,便看见夏侯鸢趴在桌旁,不知道在写什么。 “嘿!” 她被这声贴在耳朵旁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招呼吓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笔一扔,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你干什么!” “看看你在写什么。” 她赶紧抓起桌上已经封好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信塞进怀里:“我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信凭什么给你看!” “夏侯公子刚刚和我们说过一些秘事,我总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多个心眼儿。”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是避免你遭怀疑。给我!” 孟若虚伸手过来抓,却扑了个空。夏侯鸢像个猴子似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借着身子瘦小,已经绕到他背后了。 “臭丫头,跟我玩儿这招。” 第46节 一场房间里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追逐再度展开,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短暂,夏侯鸢哪里是孟若虚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对手,没跑几下就被点了穴道,呆呆站在原地,只剩眼珠子和嘴巴能动。 “你!” 孟若虚不理她,慢悠悠地用两根手指从她怀里拈出那封信,放在手里扫了一眼,“江流庄?” 那“庄”字最后一笔拉了长长一条墨迹,理应是被他吓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还给我!” 孟若虚丝毫没有听进去,优哉游哉地展开信笺,竟一字一句念出来了。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嗓音竟带着一股笑意,听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夏侯鸢火冒三丈。 “陆师弟,近日武林不平,切记随时观望,时刻准备前往凤栖山庄,协助夏侯盟主。江流庄能否出头,只看此次能否趁乱混出名堂。切记切记,抓住时机!” 署名是“江流庄庄主夏侯鸢”,且盖了印章。 她书没读多少,字写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谈不上歪瓜裂枣,却拿不上台面,更做不到夏侯盟主那样意简言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是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名字!!! “你果然就是他要找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夏侯鸢,哈哈哈……没想到你这丫头片子还是个庄主。”孟若虚笑咧了嘴,终于解了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穴道。 夏侯鸢喜欢玩乐,不代表她没有责任感。听到夏侯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话,她马上就想到了江流庄。哪个当家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不为自家着想,她作为江流庄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庄主,自然也想把江流庄发展起来。可是,这个愿望却被他当成玩笑。 “我怎么就不可以是庄主!” “恕我孤陋寡闻,实在没有听过江流庄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大名。你这个庄主,做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可真是悠哉。” “是啊,我们江流庄名不见经传,比不上你们千礁门!所以,把《百纳心经》给我,只要有它,江流庄一定会比千礁门还要大!” 她坚信,所有大门派都是基于高深武学发展起来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就好像凤栖山庄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流云剑法,千礁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游龙步。江流庄不是没有人才,如果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到高深武学,再加上心思缜密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陆晟帮忙,一定可以扬名立万。 孟若虚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丫头火气挺大,这就生气了,一张脸涨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通红,原本水灵灵地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见他没有动作,这丫头竟然亲自动起手,扯起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衣领。《百纳心经》就放在胸口,她瞥见过,非拿到手才肯罢休。 “行了行了,给你。”他掏出书册,放进她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手里,“臭丫头,急成这样……这书就给你了,我不要了成不?” 他早就看完了,要与不要都一样。 “真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前一刻还恼羞成怒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夏侯鸢,这下又可用欢呼雀跃来形容。 “真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他郑重其事地点头,“以后就是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了,随你怎么处理。”就像是哄女人高兴一样,看见这丫头高兴,他心里无比畅快。 有了这个,她仿佛看到了江流庄一派欣欣向荣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景象。夏侯鸢欢天喜地地把书塞进怀里,打了个响指:“害我信封写坏了,过来,给我磨墨!” “给点颜色就开染房。”他又是一副嬉皮笑脸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模样,却拿起了墨锭,一圈一圈磨了起来。 她写好信封,拿起来吹吹,听见孟若虚问:“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夏侯鸢。”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问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这么突兀。 “尚有亲人在世,难道不应该珍惜吗。夏侯公子从未放弃寻找你,为何要如此冷漠。”孟若虚双亲过去,自然最懂珍惜。 “我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很好,何必回头。” “你可以漠视,但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哥哥,夏侯公子,恐怕会穷尽一生寻找。”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玉佩。 那玉佩材质上佳,红绳却已发黑,看起来有些年头。 “这玉佩本是一对,你们兄妹一人一个。夏侯公子说,你幼时明明自己有,却老是要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玩闹之时还把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一个,磕破了一角。” “……”夏侯鸢看着玉佩,不说话。 这玉佩确实破了一角,虽然修补过,但难以复原。四岁前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记忆并不清晰,但隐约记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确有这么一件事。 “他舍不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你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一只,把自己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摘下来给我。希望我能借这玉佩,找到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妹妹。殊不知,他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妹妹近在眼前,看着他为此伤心难过,却不愿意认他。” 她心里何尝不难过,但是她固执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认为,自己已经和过去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所有种种,说再见了。 “我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那只玉佩为什么没有在走失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时候戴在身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作答。 “因为,被收走了。夏侯昶他要断了我回凤栖山庄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可能。”她好不避讳地直呼自己父亲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名字, ☆、第57章 问罪二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打心眼儿里,她是希望夏侯昶赢的。 天气逐渐炎热,夏侯鸢坐在阴凉处,不停用手扇着风,而台上被焦阳炙烤的两个人,却没有丝毫烦躁之感。 “请。” “请。” 两人简短客套一句,神情严肃,均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然而这两人却久久站着,谁也没有先出手。 “喂,你说林清修可不可能赢?”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孟若虚没有转移视线,依旧盯着台上两个人。他略微想了想,说:“夏侯盟主武艺高深,林清修未必赢得了。但如果使诈……难说。” 就在两人议论之时,林清修直直朝夏侯昶冲击而去,行动矫健宛如游龙,执着他的蝉翼短刃,劲霸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但夏侯昶虽已到了天命之年,却身手却依旧灵活。他侧了一下身子。本是直刺肩膀的短刃,擦这衣袖划过 夏侯鸢方才还在和孟若虚说话,一回头正好看到刀刃贴身划过的场面。夏侯昶浅色的衣袍顿时浸染了鲜血。 她看得头上的汗又多了几分。 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孟若虚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轻笑了一声:“夏侯盟主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他作为同门,自然明白林清修到底使了什么招式。上层游龙步加上名刀蝉翼的突然袭击,这样快如闪电的动作,可谓已经将自身水平发挥到了极致。 而夏侯昶虽然受伤,却能最大化地降低伤害,足以见功力之深。 “你什么意思?”夏侯鸢却不明白。明明是林清修得手,他赞赏的却是夏侯昶。 “你且看吧。” 众人尚惊讶于林清修的实力,感叹其快如闪电的速度,却万万没有想到,下一刻林清修已经重重倒在了地上。 夏侯昶究竟使了什么招式,谁也没有看清。 凤栖山庄的流云剑法精妙绝伦,可是林清修身上却并无半点剑痕。他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头紧锁,痛得脸色发青。 “这是怎么回事!你看清楚了吗?”从林清修下手,到倒下,这短短的时间里,夏侯昶分毫未动。夏侯鸢想不明白,又巴巴问孟若虚。 然而,他也只能摇头。 林清修吐出一口血,支撑从地上爬起来,面带苦笑:“夏、夏侯盟主真是神勇,竟断我两根肋骨。”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哗然。 “夏侯盟主为何出手不知轻重!”还未等夏侯昶开口,千礁门的人已经坐不住了。先前所见的那大腹便便的男子突然站起身,怒指夏侯昶,“断我掌门两根肋骨,这便是夏侯盟主说的点到为止吗!?” 刚刚才发生刘志启的事,现下又出这一状况,不能不说夏侯昶身为盟主,大为失职。现下的形势对他相当不利。 但当事者本身却并不着急:“这位是千礁门的游泰游阁主是吧。”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上台,扶起林清修,满脸怒意:“在下正是游泰,请盟主给个说法!为何下手如此狠辣?” “老夫可从未动手。” “你!” 又是一片哗然,想不到堂堂盟主却睁眼说白话。他若没动手,林清修的两根肋骨难不成是他自己打断的。 “老夫也只不过是举起剑柄而已。林掌门的招式快如闪电,如若他下手不那么狠,冲击也不会如此之大,以至伤了肋骨。” 他这么一说,聪明的人立刻便懂了。 林清修刺过去的那一瞬间,夏侯昶伸出短短的一截剑柄。如果林清修真的只是点到为止,那么剑柄根本不会对他有太大的伤害。相反,他想要废了对方的左肩,所以攻势相当迅猛,就算他发现剑柄朝着自己,也来不及收手,只能眼睁睁对撞过去。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林清修伤了他自己。而夏侯昶才是真正做到点到为止,如果他用的是剑尖,林清修也就不会再有站起来的机会。 游泰哑口无言,干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扶着自家掌门坐了回去。林清修铁青着脸,任由大夫接骨,什么话也没有说。 “真高深呀!”夏侯鸢少不得要感叹一番。她看着躬身坐回椅子上,腰都伸不直的林清修,心中无限畅快。 此人本想算计别人,却被别人将计就计,反将一军。 “如果没有人敢上去挑战,那么,新任的武林盟主,仍然是夏侯盟主!”大会总得有个主持的人,眼见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一争高下的能手,便已到了宣布结果的时候。 本是要办一天的的武林大会,今次特别短暂,仅仅两个时辰就快结束了。 “这个林清修,就这点能耐也敢来叫板。哈哈……”夏侯鸢没敢笑得太大声,但心里委实乐呵,“喂,你怎么不说话。” 孟若虚摇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林清修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罢休。” “那还能怎样?” 此时,主持大会的老前辈已站到台上,手里捧着盟主信物,只待宣布,夏侯昶便能第三次坐上盟主宝座。 夏侯鸢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和同门师弟妹一样用功,武艺却要好出他们许多倍,一切都是天赋的问题。有一个天命之年还精神抖擞,打遍武林无敌手的爹,她能差到哪里去。 虽然这个“爹”她叫不住口,但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且慢!”刚刚接好骨头的林清修突然喝道,捂着胸口硬要站起来,“在下不服。” 又耍什么花样?站在台上,正打算宣布结果的老者诧异地皱眉:“无人能打败夏侯盟主,林掌门还有何不服?” “武林盟主,不该只选武艺高强之人,而该选贤德之才。否则,武林早晚乌烟瘴气!” “依林掌门之言,夏侯盟主并非贤德之人?” 夏侯昶什么事没见过,听到此话,并不生气,反倒客客气气问道:“请问林掌门,十年来,老夫自认行得正做得端,有何处行差踏错?” “哈哈哈……”林清修缓缓走上台,也不嫌胸口扯得痛,“这十年来,夏侯盟主独断专横,不断壮大自身实力,肆意欺压我千礁门,这还算得上贤德?” 身为盟主,素日处理事务势必有人服,有人不服,万万不可能人人都服。服他的人固然不信,不服的人自然觉得林清修此话甚合心意。 他这一句话,自然能挑起某些人的愤恨。 “老夫做事,对得起天地!林掌门此话未免太过刁钻。” “在下不过实话实说,且说两件不仁不义之事。我千礁门日渐衰弱,难道不是夏侯盟主苦心削弱的功劳,此为不仁;当日我千礁门先掌门过世,心念旧友,就连远在戈壁的老友都能回来探望,夏侯盟主却一未以盟主身份作别,二未以故友身份上香,此为不义。单单只这两件事情,就足以见夏侯盟主非真君子。” 此话一出,场内议论纷纷。千礁门的前掌门龚歉,生前与夏侯昶的确是好友,他葬礼那一日,也确实没有见到夏侯昶现身。 至于插手千礁门,更是议论热点。 “林清修,修得血口喷人!”即便夏侯昶再沉得住气,也架不住如此不白之冤,“千礁门重创,乃是你门内争端,说老夫插手,证据何在?再者,龚兄葬礼那一日,正好是亡妻忌辰,老夫实在不便前往。事后老夫也曾亲自上香,怎到了你嘴里就是如此不堪!” 第47节 龚掌门去世那件事倒是好说,但千礁门的日渐衰落一事,就算林清修没有任何证据,就算他真的是睁眼说白话,也难保旁人不胡乱猜测。 毕竟,千礁门没落,最大的得益者是凤栖山庄。 “夏侯盟主做事,怎么会留下蛛丝马迹。哈哈哈哈……不过,在下却有夏侯盟主心狠手辣,罔顾人情的证据。” 他言之灼灼,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夏侯昶,毫不退缩。 难道他要出杀手锏了?夏侯鸢看得心颤。 反观夏侯昶,从容不迫站在原地,大有气定神闲地味道,丝毫没有被“证据”二字吓到:“老夫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所有人都等着林清修口中的证据。那会是什么?夏侯鸢也十分想要看一看。 “在下要问一问诸位。”林清修提高嗓门,话中夹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可知道夏侯盟主曾有个女儿,名唤夏侯鸢。抛弃亲女,这难道不算心狠手辣、罔顾人情?!试问,可以对亲生女儿如此狠心之人,又会对诸位怀有多少慈悲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林清修嘴里说出来,夏侯鸢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 好痛……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林清修嘴里说出来,夏侯鸢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 好痛……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林清修嘴里说出来,夏侯鸢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手啪的一声打在脸上。 好痛……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林清修嘴里说出来,夏侯鸢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停给自己扇风的手啪的一声 ☆、第58章 问罪三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尹云安温润如玉的性子决定了他不会死缠烂打,可是他也不打算放弃。 “至少还有几个月你才会离开,我会一如既往,而你,也不是铁石心肠。”他站在夏侯鸢的身后,说得很是淡然,不急不躁。 夏侯鸢没有表态,看看海,看看周围,渐渐觉得无趣:“回去吧。”她走下高高的礁石,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了什么东西,停下了脚步,“等等,你看那是什么?” 礁石的最底部凹进去了一块,里面似乎蜷缩着一个人。 “我去看看。”尹云安走过去瞥了一眼,皱眉,“是个女子。” 夏侯鸢一听,靠过去细看,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她嘴唇发白,脸上脏兮兮的,一头黑黑的头发又脏又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 “喂,姑娘,醒醒!”她伸手摇了摇这个女子,却发现她似乎不是睡着,而是晕过去了,轻易醒不了。 “把她送去医馆吧,天气这么冷,别在这儿冻坏了。” 尹云安背起女子,直奔医馆。 大夫没瞧出什么病,只说是饿晕或是冻晕的,两人遂又将她送到客栈,给她盖上厚厚的被子,备下热粥,只待她醒来便能喝。 两人守在屋里,闲得直打瞌睡。 这女子睡了一个时辰才悠悠转醒,醒来时没什么精神,浑浑噩噩地喝了夏侯鸢喂的粥,又睡了半个时辰才算清醒。 她纤细的手臂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还饿吗?要不要再喝一点粥。”夏侯鸢好心端起碗递到她嘴边,女子却心有芥蒂地看着她,不肯喝。 “你们是谁?”她问,看看夏侯鸢,又看看尹云安,往床角缩了缩,“是不是烟雨楼的人!” “烟雨楼?放心,我们不是。在海边无意之中看到你,就把你带回来了——来,再喝点粥。大夫说,你大概是饿晕的。” 那女子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碗把粥喝了个干净。她擦擦嘴,看着尹云安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却并不怎么看夏侯鸢。 许是被看得不自在,尹云安准备出去了:“咳咳,洗澡水已经准备好,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隔壁。” 关好门,夏侯鸢拿了件自己的衣服:“来,我给你搓背。” 女子浑身沾满泥巴,像个乞丐,再不洗都快臭了。她很配合,吃饱以后有力气了,自己下了床。 “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鸢替她脱下衣服,摸摸水温,正好合适。 “青青。”她回答,话依然很少,进木桶之后就只顾着擦洗自己的身体,恨不得把皮也搓掉一层似的。 “我叫夏侯鸢,刚才那个……是我的丈夫,尹云安。我们呢,都是岭南沧州人,来这边游玩的。”夏侯鸢先说起了自己,希望慢慢打消她的顾虑。 青青顿了顿擦洗的手,问:“这么冷还来北方游玩吗?” “嗯……来看雪。”夏侯鸢笑笑,“青青姑娘能说说自己吗?你的家在哪儿呀,我们也好送你回去。” “在岭南。” “也在岭南?!难道也是沧州的?” “不是。”她摇头,“是灵州。” “那,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青青的手明显僵了一下,她咬着嘴唇,什么也不回答。 夏侯鸢知道,一定是问到了问题所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人?没关系,你现在已经安全了,说了我们才能帮你呀。” 青青还是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弄着桶里的水。她脸上的污垢已经洗去大半,一张脸水灵灵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空谷幽兰,干干净净。 甚至,尚未完全洗干净的身子也看得出肌肤吹弹可破。然而,令夏侯鸢惊讶的不仅仅是这些,而是她本该通体白皙的皮肤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条状淤青。先前长发和污垢遮住了这些,甫一看见,令夏侯鸢好生惊讶。 她是使鞭子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青青一定是受了鞭打。 这姑娘要是收拾干净以后自个儿走了,那还好说,若是没有去处,他俩总不能一直带着个连身份都不知道的人吧。所以,夏侯鸢觉得,事情一定要问清楚,包括她身上的伤。 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问。 “青青,刚才你一直看着他,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青青偏着头,似乎才想起来刚才还在这儿的尹云安,“……我讨厌男人。” “……”这理由…… “看着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青青开始洗自己的头发,动作轻柔有些慢,似乎在悄悄地想什么。 “眼熟?” “嗯。” “都是岭南人,说不定真的见过呢。” 青青没有再回答。 良久,她觉得自己干净了,开始穿衣服。她身上的淤青很多,不小心碰到了便痛得一直皱眉。好在她的脸没有一点伤,洗干净之后的容貌可与游雪卿一较高下。 一个好比牡丹,一个胜似幽兰。 今天肯定问不出什么了,青青根本就没有心情说话。此时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她说想要出去走走,夏侯鸢也就跟着出去了。 街上人不多,几乎没有摆摊的。今天没有下雪,路面也不滑,青青走在前面似乎是想要去哪里,却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她走得不快,走着走着,在一个丁字口停了下来。 湿漉漉的大街延伸得很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她站在那儿,抬头看了一眼悬挂的各类招牌,抿唇皱眉,未吐一个字。 夏侯鸢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死死盯着的地方叫做烟雨楼 那是个二层小楼,比周遭的建筑显得华丽一些。二楼走廊上挂满了粉红色的轻纱,间或放着几株红梅。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这里是青楼。 夏侯鸢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这个叫青青的女子一定遭遇过什么不堪的经历,难以启齿却深深刻在心里。 “鸢姐姐,你送我一件东西好不好,我没钱买……”她突然说,眼睛不再看着那儿。 “呃……好,你想要什么。” 青青笑着指着反方向的一家店铺,说:“那儿。” 跟着她走近之后,夏侯鸢才发现这是家兵器铺,卖的主要是些匕首、刀剑,也有一些生活所用的剪刀,小刀之类的。 青青进去之后,别的不看,独独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 “鸢姐姐,能不能送我这个。” “你想买来做什么?” “防身。”她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出了店铺,落到对街的烟雨楼上。 “只要你答应我不做傻事,我就买给你。”夏侯鸢倒不是怕她自尽,只是担心她会去找烟雨楼的人报复。 “怎么会呢,自己的命最重要。”她笑笑,抚摸着手里的匕首,“人心险恶,总得防着,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匕首才值得相信。” 也许,她只是感觉不安全吧。 “这么说,你也要防着我,是不相信我咯。”夏侯鸢也笑了,掏出几个碎银子,付了匕首的钱,“我可没害过你。” “不必相信,也不必不相信,很难说清楚……你是个好人。”青青把匕首揣进怀里,冲她一笑,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谢谢,鸢姐姐。” “还想去哪儿?”两人走出店铺,夏侯鸢看了看黄昏金色的夕阳,“真美啊……”日初和日落比起来,她更喜欢日落一点。 总感觉,日落给人一种安静的感觉。 “回去吧,有点冷。”青青说完,走上了回客栈的路。 回到客栈,尹云安已经备好饭菜,在夏侯鸢的房间等着两人回来。青青喝过粥了,但还是跟着吃了点儿。 “明天我们启程回岭南,青青你是跟着我们一起走,还是留下来。”大致的情况夏侯鸢已经跟尹云安说了,就看青青怎么办了。 虽然才认识半天,但她一个人在这儿,没什么依靠,夏侯鸢还是希望她能跟着一起回去。多带一个人而已,没什么不妥。 “你们要回沧州是吧。” “嗯,可以先送你回灵州。” “那,多谢两位了。”她脸上的笑始终是淡淡的,很客气。 这一晚,夏侯鸢知道了青青的故事。虽然是残酷的回忆,但是她还是主动说了。述说整个故事的时候,她没有愤恨,也没有流泪,就像从她嘴里讲出来的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或许,经历过最深沉的痛楚之后,所有的悲伤都会显得渺小吧。 青青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就连她现在身上穿的夏侯鸢的衣服,尹云安叫人用心裁剪缝制的这件,对她来说也不过尔尔。 第48节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家道中落,亲人亡故,一个家支离破碎。因她长得甚美,便被人牙子盯上绑了去。因为怕在灵州闹出事,几经转手将她卖到了这里。 从大家闺秀跌入青楼,受人百般□□,犹如从云端跌至深渊。即便咬牙承受着非人的折磨鞭打,她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贞洁。 逃出来的那一天,她刚刚挨过打,老鸨子以为她没有力气跑了,便疏忽了。她带着满身的伤,委屈地钻了狗洞。再然后,她在海边的礁石缝里躲了两天,如果不是夏侯鸢看到,也许,就死在那儿了。 青青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就连她现在身上穿的夏侯鸢的衣服,尹云安叫人用心裁剪缝制的这件,对她来说也不过尔尔。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家道中落,亲人亡故,一个家支离破碎。因她长得甚美,便被人牙子盯上绑了去。因为怕在灵州闹出事,几经转手将她卖到了这里。 从大家闺秀跌入青楼,受人百般□□,犹如从云端跌至深渊。即便咬牙承受着非人的折磨鞭打,她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贞洁。 逃出来的那一天,她刚刚挨过打,老鸨子以为她没有力气跑了,便疏忽了。她带着满身的伤,委 ☆、第59章 甜蜜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郁流霜第一次如此细致地去回忆,那牵绊了她半生的过去。 十八年前,某个冬天远去的日子。 山间,清溪开始潺潺流动,漫山桃花始晚开,香风拂面,翠鸣幽静。四处一派好景,叫人忘记一路而来的疲惫。 她带着沉重的包袱,走在山间勉强看得出痕迹的小道上。虽天气尚凉,她的额上依旧渗出微汗,到底是走了许久,乏了。可是,当看见那间熟悉的木屋之时,她没有松下一口气,反倒加快了脚步。 屋前的梧桐树枝干伸展,一半覆于屋顶之上。严冬才刚过去,它已抽出新芽,大有亭亭如盖之势。 站在树下擦了擦汗,理顺耷拉在额前的头发,郁流霜这才轻轻敲响木门。“砰砰砰——”,却是过了很久那门才打开。 “流霜!你来的可真快。”陆纪影披散着头发,裹了一件素色袄子站在门口,一见是她,顿时笑开了迎上来。 “快回去躺着,坐月子吹不得冷风”郁流霜没她那兴奋劲儿,推她进屋,赶紧关上门,正色道,“怎么你来开门,叶大哥呢?” 陆纪影一边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一边说道:“他呀,出门打野味去了,打算炖只山鸡,给我补补身子。” “说到补身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郁流霜一脸笑,打开包袱,将一堆东西晾了出来,“想必山里药草倒是多,就是难找补品。” “瞧你,走得又急,还抗了这么多东西。我陆纪影有你们两个在意着,真是此生无憾,老天眷顾。” “那是!咱俩一见有缘,没几个能比得了。至于叶大哥,嘿嘿……我可不能和他比,负责不了你下半辈子。” 流霜说着,在摇篮旁边蹲下,瞅着两个粉嫩嫩的婴孩,脸上不自觉地加深了笑容:“好可爱的小宝宝!你信里说是龙凤胎,快指给我看看,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 “爱咬手指的是哥哥,喏,就是这个小家伙了。眉尾有朱砂痣的是妹妹,手指被哥哥含在嘴里都不知道,睡得可沉了。” 流霜喜欢女孩子,听她说完,就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孩子的脸滑嫩嫩的,还没长开就有她母亲的模样。 都说女儿像爹,儿子像母,怎生这兄妹俩长反了。 “咦,这是什么?”余光瞥见一根红线,流霜拉出一看,才见是一枚玉佩。这东西不算上好质地,也无什么花纹,只刻了一个“梧”字。 “这是伯游做给兄妹两的,希望他们能像屋前那棵梧桐树一样,长得壮壮的,什么风吹雨打都不怕。”陆纪影柔声说着,从哥哥身上拉出另一枚玉佩,哭笑不得道,“本来论长幼,‘梧’字该给哥哥,没想到妹妹拽着就不肯撒手,只好给她了。” 纪影说到这里,两个孩子睡够了,竟同时睁开了眼。 这默契,真不愧是龙凤胎。两个小家伙对一切都还好奇,竟没因为见到生人大哭,两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郁流霜咧嘴咯咯笑。 “哈哈,醒了醒了!这么小就知道抢哥哥东西。”流霜早就等不及了,抱起妹妹,在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忽转头问道,“对了,取名字了没?” “还没呢,等满月了再定名字。现在就按玉佩上的字,一个叫阿梧,一个叫阿桐,当做乳名好了。” “叶大哥不知道有多疼小孩子,取名字自然得慎重。”流霜说笑间,逗起孩子,“我呢,等着他们长大,叫我霜姨,跟着我满世界疯跑,到时候你这当娘的可别舍不得。” “只怕你到时候照顾自己孩子都忙不过来呢,哈哈哈……” “别逗趣我,月老哪有那个功夫管我。咱俩可是说好的,我再不提起那事儿,你也不催我嫁人,你的叶大哥,十个我也抢不走——哎呀,哎……哈哈,我抱妹妹,哥哥不高兴了。” 两个女人在屋里有说有笑,各自抱了个孩子,逗得兄妹两咯咯直笑。孩子不怕生,若能说话,定早扑上来叫霜姨了。 流霜偶尔会想,那恐怕是纪影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分。相夫教子,其乐融融,比江湖刀尖上的生活安稳得多。 如果时间愿意停留在这一刻,哪怕一瞬,所有的幸福在这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陆纪影正说得畅快,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嘘……听,门外好像有个人。” 流霜警觉起来,放下孩子凑到窗前,一看之下,顿时倒抽一口气。窗外来人何止一个,晃眼一看,少说也有十来个。 那走在正前方,一身紫黑镶边袍子的男子,面上神色叫人浑身发颤,不敢正视。不必细看她便知来人是谁,寻到深山老林的,除了平陵伽邺还能是谁。 “纪影!”流霜奔回床边,急切道,“怎么办,是平陵伽邺,他带了螺月门的人来了。”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纪影还是陡然背脊一凉,伴随着心中苦味顿起。没想到和叶伯游躲到这里来,日日小心谨慎还是逃不脱他的搜寻。 时间不容细想,就在这仓促间,她突然做下决定,俯身抱起两个孩子塞给郁流霜:“你快带着孩子从后门走!” “可是,你……” “不要管我……我身为螺月门的弟子,悔了和他的婚约,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是我对不起他,失约在先,逼他太甚。我现在只求孩子平安无事,况且来日方长,说不定还有再见之日。” “我怎么能不管你……” 郁流霜两手抱着孩子,踟蹰着想和纪影一起走,奈何根本腾不出手拉她。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境况之中,陆纪影再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突然将她推出了屋子。 这样一推,斩钉截铁,不是分离而似诀别。“砰”的一声,门就那样关上了,流霜甚至没有看见纪影是何种神情。 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分明看见,看见了一双含泪决绝的眼。 “跟我回去。”她还没有缓过来,屋里就响起一个声音,像冰块一样塞进心里,“婚约还算数,你也还是我螺月门的门主夫人。” 她听见纪影跪倒下去,那一声,放佛砸在她心上:“门主,你放我走吧。师妹对你情深意重,胜我百般,为何你却不看她一眼。” “除了你,谁也没有资格呆在我身边。” 如果纪影再犹豫哪怕一瞬间,前门推开,平陵伽邺闯进来,两个孩子定然危在旦夕。郁流霜僵在原地,忘了呼吸。 她知道平陵伽邺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这一次,纪影无路可逃了。此时,两个孩子躺在她的臂弯里,很安静,浑然不知自己的母亲正面临什么。 看了看紧闭的后门,流霜一咬牙,终于朝林子深处跑去。 孩子,就是一个女人的命,纪影把自己的命交到她手上,她就会拼尽全力去守护。若是老天开眼,母子理应终有重聚。 但愿,祈求。 可惜,刚跑了百来米,就听身后有人喝道:“谁!”紧接着追赶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鬼,紧紧跟在身后。 她开始没命地跑。凹凸不平的山路阻人脚步,还好她武功底子好,很快便将那四五个人甩在身后。 阳光还是那么暖人,丝毫不为这场逃亡改变颜色。穿过葱郁的树林,新开的花丛,穿过一切美好的东西,可是她穿不透命运阻碍的那堵墙。 云深雾里,她找不到叶伯游的影子,更是跑不动了。抱着两个孩子,任她跑的再快,也熬不过穷追不舍。 她曾经笑一笑,云淡风轻,静静站在他们身旁,把这一切当做自己的幸福。所以今天,她怎能容忍自己深深祝福的他们,就如此断送相守。 她一个人失去,就够了。 熬到现在,她跑不动了,就算天要绝人路也要赌一赌。流霜把心一横,将两个不哭不闹的孩子塞进一个大树洞。 “不要哭,霜姨马上回来,乖……” 说完这一句,她就撒开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她来引开追兵,而她仅剩的希望就是两个孩子不要哭闹。 在这一片山里,她根本不识路,哪个方向最能引开追兵,她便往哪个方向跑。直到最后,脚踩悬崖她才不得已停住脚步。 山崖不高,甚至没有弥漫雾气,崖底葱郁的长青树林因风而动,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流霜站在崖边,入眼皆是这般美景,却又生生心凉几分。 这最美好的时刻,偏生遇上最残忍的事。她抿唇蹙眉,思忖着——跳下去可能死,也可能活。但是,多余的路却一条也没有。 追来的人越逼越近,叫嚣着她已穷途末路。 “你可跑得快,还不是无路可逃了?” “狗|日的,累死了……” “跑什么跑,说!你是什么人!” 流霜苦笑,不屑与他们说哪怕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如果被抓,会面临什么,但有一点她确定——以平陵伽邺的手段,一定会用她要挟纪影。 所以,跳下去,是唯一的选择…… ☆、第60章 陷害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京城的风向,似乎变了…… 荣亲王归来的第二天,太子收监。接着,圣上接连下了三道旨意。 礼部赵炎擢升为言官,正三品台谏。这,便是在朝堂上和薛姓言官争辩的那位。第二道旨意特令宪司彻查后宫,佟贵妃禁足寝宫。第三道旨意,赐婚荣亲王及曹丞相长女,三月后完婚。 丞相之女嫁给荣亲王,意味着整个朝堂的局势扭转。即便曹丞相曾经是太子的人,现在也不得不重新谋划。只要丞相站到祁戎这边,丞相背后的人,自然也跟着调换阵营。而丞相本人,自然懂得老皇帝的意思。 晚间。 芸娘掌了灯,将收到的信递给姜樰。老皇帝让祁戎不必再来驿馆,他们之间的事就只能靠芸娘传递了。 两人都受了伤,芸娘却比姜樰好得快,如今已是行动自如。 “哈!”姜樰哭笑不得,祁戎冒险送了封信进来,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打开一看竟是这样的话。 芸娘好奇,凑过头来,一字一字念出来。 “赐婚曹丞相之女,你可还满意?” 自然满意。 恩赐是姜樰替他求的,原本以为会台他一阶,再不济赐些银钱田地也好,谁知道老皇帝来了个赐婚。 这可怨不得她,谁叫堂堂荣亲王弱冠之年还未娶妻,数数其他皇子,哪一个不是有儿有女的。他的心思姜樰明白,不过她这个做母后的,委实替他高兴。 如此一来,倒没自己什么事了。 “陛下派人送来的这些补药,公主想要如何处理。要不明日叫秦军医来看看,挑些熬了,总不能全吃了,那不得补死人。” 芸娘收拾这些东西都快烦了,老皇帝竟送了三波补品来,都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吃不起的。 第49节 “不必了,都放着吧。”姜樰喝了口茶水,颦眉摇头。 她病得没有那么严重,伤口都已开始结痂。 今日见那老皇帝,虽说言语得当,并不如传言那般不堪,但他这般岁数,做她的爷爷都够了。她心里终究还是排斥的,身子早好了,便早一点进宫,所以这药她一点也不想吃。 婚期定在一个月之后,若她不好,还能否推延? * 乾泰殿偏殿。 裴易挑灯批着折子,愈发觉得心绪不定。面前堆得如小山一般的奏折,他竟只批了不到一半。这边还在烦躁,外边竟又送东西来给他看了。 “陛下,邱原来信了。” “呈上来。” 邱原?他揉揉额角,嘲笑自己的心绪不宁,竟是因为算着这封信快到了。他忙放下御笔,打开来看,看得眉头紧锁不言。 婚期推延至一个月后,她受伤了……竟受伤了!送嫁车队里有他的人,却一直没有送回来消息,如今邱原却说她遇刺?! 御前的人,从未见过这位年轻的帝王发火。他的性子总是温润的,可自这封信送到之后,已经摔了第三碗茶了。 “烫了。”第四碗了。 裴易没有说不送茶,侍奉的婢女就得要确保桌案上一直有茶水,他一伸手就能端到。可送了必定是要被摔的。不是烫了就是冷了,不是冷了就是茶渣太多了,总是不合他心意。 然而,他只是摔碗,却并没有出言责怪任何一个宫人。 终究,责怪的还是他自己,恨他自己。他觉得自己把她送进了火坑,送到了一个他掌控不到的地方。 邱原已抓到刺客处死,姜樰亦表态不追究,他便没有理由问责。可是他心里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 “说。” “知礼堂里那孩子又闹了。” 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长久关在里面,没人陪他说话,甚至连送饭的太监都是哑巴,他怎能不闹。每每如此,裴易必定得去哄一哄。 他就当是自己的亲弟弟,虽然软禁,心里却是疼的。连同姜樰对弟弟的那份疼爱,他能给也一并给了。 除了,放他出来。 “备辇。” 他这一走,奉茶的婢女总算松了口气。 * 姜樰抵达邱原的时候,已是七月,转眼之间便又到了八月。一个月过去了,她还在病中,老皇帝只得再一次延后婚期。 宫里的御医派来几次,都被芸娘挡在驿馆门口,只道是药太苦了,姜樰不肯喝,这才一直未好。 那头在急,这头姜樰却关在屋里看闲书。拖延是她的意思,也是祁戎的意思。 一个月了,宪司什么也没有查到,太子总不能一直关着。十天之后便放了出来,连着佟贵妃也解禁了。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从前两个皇子是分庭抗礼,如今太子偏弱,朝中诸多倒戈。祁戎现下是如日中天,连监国权限都被免了个太子已不是对手。 但老皇帝终究没有废储,更是以宽慰佟贵妃为由,晋了佟贵妃的位份,是为皇贵妃。太子的母妃成了为皇贵妃,谁又能动太子分毫? 祁戎,他还是未能名正言顺。 姜樰不知外头具体怎样了,只是从芸娘隔三差五接到的信中知道一些。他二人毕竟是合作关系,祁戎有什么事多少还是会告诉她的。 他屯兵京城外的三万兵马,已经找了个理由——确保大婚顺利进行——全部驻扎皇城内。这是……逼宫的意思? 明明有禁军在,老皇帝竟还准了。莫不是玩乐惯了,保下太子之后,索性退位做个太上皇,接着潇洒?她这么年轻,难道进宫之后没多久便要做太后? 然而,她只是想想,不管究竟怎样,她都无力去管。 驿馆什么都好,只是偶尔会有些达官贵人的车马停在此处,走动起来多少会传来一些声响。 姜樰躺在床上,想安安稳稳睡个午觉,却没想到今日外头时不时传来车马声。倒不至于打扰她,但她总归是好奇。 “芸娘,今日外头为何停了这么多车马。” “听闻是曹丞相六十寿辰,来贺寿的吧。” * 丞相府。 曹丞相儿子挺多,四十多了才得一个女儿,没想到这女儿不日将成荣亲王妃,若是往后再做了皇后,倒比几个儿子都顶用。 圣上赐婚过后,他这寿辰也比往年热闹得多,来贺寿的人快踏平了门槛。 “哟,荣亲王怎么来了!”只听外头一阵喧闹,曹丞相赶忙迎出去。 “丞相大人寿辰,竟未差人知会本王,还是本王从别处得知的,莫不是不待见本王?”曹丞相的喜日子,祁戎还是穿着一身黑,但好歹脸上挂着笑,让人知道他是玩笑的。 “岂敢岂敢,不过是个寿辰,怎能打搅王爷!”曹丞相连忙解释,笑得合不拢嘴。荣亲王亲自来看他这个未来丈人,是给足了面子。 进了曹府才知道,来此贺寿的官员多得比朝会还多。祁戎刚进去,一屋子的人都来拜见。原本是曹丞相的寿辰,来贺之人却关注着他,倒显得他鸠占鹊巢了。 “罢了,本王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刚来便走,曹丞相急忙拦住:“王爷且慢!若是觉得此处太吵,不如去老夫的书房坐会儿。老夫有些祖辈传下的兵书,给老夫看老夫也看不懂,想必王爷会感兴趣。” 祁戎常年用兵,自然对兵书感兴趣,也知曹丞相留他或许尚有事与他商量,便未推辞,依他所言去了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里当真有这么一套兵书,的确是两百年前用兵如神的顾暨所写。据闻这书已经被焚毁,不知这曹丞相的祖辈又是如何获得的。 他正翻看着,忽听门外响起几声女子的谈笑。 “小姐,听说荣亲王也来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想什么呢!一个女儿家,不知羞,莫不是你急着想嫁了?” “才不是,奴婢是替小姐急。” 两人说说笑笑竟走进了书房,一见祁戎,如临大敌。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爹的书房!?”小姐打扮的女子盯着他,一脸戒备,白皙的脸恼得微微发红。 “是本王打扰了,这就走。” 本王?那丫鬟惊得脱口而出:“荣……荣亲王!”显然是被吓到了,干站着,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倒是当小姐的反应快,虽惊恐,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行了礼:“不知荣亲王在此,竟来打搅,还请荣亲王恕罪。” 传闻曹丞相之女曹仕君,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现下可观一二。 “这本是你曹府,何来恕罪——既然小姐要用书房,本王这便先走了。” “王爷在此,想必是父亲请来的,怎能让王爷走,民女只管放好这书便回去了。”她微红着脸,走到案前,把书放好便要退下。 “顾暨的书?”祁戎适才翻阅的书摆在桌案上,她经过之时正好看到。 “嗯。” “顾暨是难得的用兵之才,兵书民女虽看不懂,却对他生平的故事了解一二。”她说放好书便走,但看到这本书却多说了几句。 “哦?说来听听。” “顾暨生于世家大族,十七岁时娶妻,二十岁时家人劝其纳妾。顾暨言,大丈夫不以妻多为荣,一妻足以。往后五十年,直至去世,当真未曾纳妾。” 顾暨的生平寻常人都知道,她说的祁戎自然也知道。不说著作,不言功绩,偏偏说了家室。 “嗯,顾暨一生确实只娶一个妻子,从未有过侍妾。” 曹仕君面色泛红,眼波流转,款款笑道:“不知荣亲王如何看,男子多妻妾则子嗣连绵。可顾暨却反其道而行,是对是错?” ☆、第61章 陷害二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日头偏西,阳光透过窗户撒进屋里。光线柔和,十分温馨,只是姜樰心中寒意阵阵,手心竟冒出些许汗来。 眼见碗空了,她叹息不已:“陛下竟然当真喝了——芸娘,去给本宫盛一碗。既然答应陛下了,自然是要说话算话的。” 老皇帝倍感欣慰,这药他没喝错。芸娘很快又端了一碗药来,姜樰这回当真毫不推辞,虽皱着眉,但很爽快地一饮而尽。 “公主能喝药便是最好的。”老皇帝笑着捋了捋龙须,“朕再差人送些上好的蜜饯、甜糕来,若是怕苦,喝完之后含一块在嘴里也就没那么苦了。” 姜樰擦擦嘴,点头:“多谢陛下美意,想必不日便能痊愈。” 她擦嘴抿唇的小动作,惹得老皇帝恨不得一亲芳泽,便不由往她那边斜了一点点,却不想对方不着痕迹地挪了个凳子坐。 “光太强,晃眼睛。”姜樰换了个光线暗一点的方位重新坐下,觉得这老东西好生不正经,偏还要装作彬彬有礼的模样。 老皇帝自感无趣,咽了口口水站起身:“朕来看公主本就不合礼数,既然公主已经喝药了,那朕就不再叨扰,先回去了。” 花白的头发在夕阳的照耀下亮着光,给人一种又白了许多的错觉。 “恭送陛——陛下您怎么了!” 老皇帝刚刚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捂住胸口,张口吐了一地的黑血。那随驾太监吓得脸顿时白了,赶紧去扶。 “芸娘,陛下的随行就在外面,快让他们去叫太医!” 姜樰强装镇定吩咐几个随驾把老皇帝抬上床,又差人搬了个木桶来放在床边。老皇帝翻着白眼,血是一口一口地吐。 “是谁……是谁要害朕……” “陛下放心,太医马上就来了!”她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极快,下药之前她就知道祁戎给的是烈性□□,可看到这个状况还是心惊得不行。 老皇帝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力气张口,连吐血都快吐不出来,一张脸浮现出紫青颜色。 申时三刻,这天还在热上头。因天气炎热,原本应该清清静静,该纳凉的纳凉,该午睡的午睡的京城却如同炸锅了一般。 圣上在驿馆遇刺,太医赶到之时,已无回天之力。 这是鸩毒,制成粉末撒在汤药之中,哪怕是小小一口都会要人命,更何况是整整一碗。 随驾乱成一团,诸多朝臣尚不知圣上已去,一时间无人主事。驿馆之中倒是平乐长公主催人请了太医,勒令驿馆只许进不许出,严加防范。 不出一刻钟,荣亲王军队迅速包围驿馆、皇城,就连整个京城都被重重围住。城门自不必说,轰然关闭。 三万禁军是直接受皇帝管辖的,无令不得行动。太子已不再监国,无法调动禁军,只得同被围困宫中。 第50节 祁戎策马入宫,直入威鸾殿。曹丞相适才还在办六十大寿,现下已急忙赶到。众臣大多在其府中,听得皇帝驾崩,随其匆匆入宫。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是为储君,即刻便可继位。 然而,一干朝臣列位于威鸾殿中,却无人推其上位。太子一人,总不能直接坐上龙椅,好歹走个形式。 荣亲王却在此时身披银甲,持刀进殿,身后蜂拥而入甲士百余人。威鸾殿外守卫区区二三十个,如何拦得住。 “太子想要继位,且待刺杀一事查明再说。” “荣亲王,你想造反吗!” 太子虽然势单力薄,但他终究名正言顺,皇帝驾崩,他就应该是新帝。就算老皇帝先前想要改立储君,但确实还没有。如今祁戎围城也就罢了,竟以这样的架势入宫。若曹丞相尚是他的人,倒可以一争,现下却是孤立无援了。 “事有蹊跷,不得不谨慎,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丞相无异议,百官则无异议。 太子不复从容,负手踱步,颦眉咬牙:“荣亲王想要如何?父皇尸骨未寒,荣亲王却在此处刁难本太子。二度持刀进殿,带兵进宫,如此漠视储君,岂非谋逆!” “是否谋逆,待事情查明之后再做决断。本王带兵封锁京城各处,无非是不想放过凶手。太子是储君,皇位迟早是你的,又何必着急。” 祁戎冷笑,令先前进殿的甲士退出威鸾殿。 “来人,将驿馆所有人,除却平乐长公主和贴身侍女,一个不落,统统带上殿来——太子仁孝,想必也想此事尽快查明吧。” 太子大势已去,祁戎带兵进宫,即便太子尚有党羽,亦不敢在此时站出来替他说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在此时给荣亲王使绊子,小心他杀鸡儆猴。 皇帝驾崩得突然,并未有所交代,谁若强势便由谁主事,太子竟插不上一言。 很快,驿馆上下所有人就被带进宫中了,包括皇帝随驾足足五十来号人,跪了威鸾殿一地。 “随驾太监是哪一个。” “是奴才。”一个老太监在地上扒拉了几下,往前跪了一点。他不是御前的掌事太监,只是个随驾的,哪里见过什么大事,吓得微微打着抖。 “圣上为何会去城北驿馆,又是如何中毒的?你是随驾,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地给本王说清楚。” “是……奴才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去驿馆,奴才不敢揣测圣意。不过……陛下到了驿馆之后,就只是劝平乐长公主喝药……别的,奴才没有听到。” “那圣上为何会中毒?”太子此时不问话,便当真没有别的话可说,一腔怒火全撒在这太监身上。他大步上前,揪住那太监的衣领,厉声喝问。 “公、公主说药太苦了,不肯喝。陛下说药里头有甘草,不苦……就、就喝给公主看……陛下喝了之后,公主也依言喝了一碗……但是公主没事,陛下却中毒了。” “你的意思是说,药本来是给公主喝的,圣上却喝了?”祁戎比太子冷静多了,接着又问。 “是。” “那么圣上去驿馆多久之后毒发?” “大约,有一刻钟。” 曹丞相闻言,扫了一眼地上跪的人,指了指太医:“蒙老太医,依你之见,这毒是怎么回事。” 那蒙太医是第一个赶到的太医,到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他年岁大了,倒是见惯了各样的场面,并不慌张。 “此毒乃是鸩毒,从喝下到毒发,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以,依下官之见,若陛下期间没有实用过其他的东西,毒便是下到这碗药里的。” “药是给公主的,岂非是有人要毒害公主,没想到误毒了圣上。” 太子却不适时宜地讽刺一笑,上前问道:“公主不也喝了药?本太子倒是觉得,是有人故意想要毒杀圣上,拿公主做了挡箭牌。抑或是说,平乐长公主,根本就是知道第一碗药有毒,给了圣上,自己喝了第二碗。” 曹丞相一副惊骇之态,连忙跪下:“太子此话万万不能传出去。平乐长公主是晔国的和亲公主,就连查找刺客都得避开。若是公主恼怒,小心引发战事啊!况且平乐长公主一直呆在驿馆未曾外出,无论如何都怀疑不到公主头上。” 见丞相都跪了,百官接二连三的全都跪了下去,令太子一时木然。 祁戎淡淡然看了看太子,围着地上跪着的嫌犯、宫人们慢悠悠地绕了半圈,不紧不慢道:“既然是药有问题,那就从药着手。碰过药的人里头,公主的贴身婢女先不考虑。煎药的和管理药材的是谁,出来。” 话里头倒是没有丝毫苛责之意,可听得人一阵一阵的凉意。两个婢女战战兢兢地站出来,跪在祁戎面前。 “谁是管药的。” “是奴、奴婢。” “公主住进驿馆之后,你出过驿馆几次?与什么人接触过?” “奴婢是在库房做事,不光要管药材,所有用度都是有奴婢记账,不负责外出采办。药材都是宫里太医院送来的,奴婢负责收着,公主要用也只管配发。平日里,公主的药都是锁起来的,除了奴婢别人打不开。可是……奴婢万万不敢下毒。” “那么,公主那边今天取了几次药?” “一次,按照秦军医吩咐,一副药可以煎三碗,公主一日也是喝三碗。” 既然是只拿了一次药,煎了两碗出来,一碗有毒,一碗没毒,那么药材必然是没有问题的,只能是煎药那个环节出了错。 祁戎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走到太子面前。 “本王问完了,太子可有疑问?” “没有。”太子摇头,朝外看了看,眼神无光。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外头灯火通明,死寂一片。 “那好,本王就接着问了。”祁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太子,又走到另一个婢女面前,“药都是你煎的?” “是、是……”那婢女说话都打结了。 “为何会一碗有毒,一碗没毒。” ☆、第62章 陷害三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皇帝一道圣旨隔天就送到曹府去了。 曹仕君跪着接了旨,一张脸已然惨白。从正妻降为妾室,哪怕是妃嫔都让她难以接受。皇贵妃,这个仅次于皇后的位置再怎么耀眼也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身为丞相千金,她自小就有傲的资本。为妻不为妾,就算入宫她也是要做皇后的。 然而,真正让她惨白了脸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日祁戎回答她的话。 “娶妻自然要护她一世,又岂能多纳妾室惹她伤心。顾暨这样想的,本王自然也是这么打算的。不止纳妾不该,就连东西都该给她最好的。” 她满以为会得到夫君的全部,却没想到这些都要拱手让给他人。而这个人是皇帝在朝会当中,明摆着想要立为后的平乐长公主。 他既已认定了妻子,旁的女人大概是不放在眼里的吧。那日他在府中回答她说的话,让她欢喜了整整一天,现在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对她说的。 此时,她心里埋怨的这一位却正心情上佳地画着地图。 姜樰画了一上午的图纸,晔国的皇宫图勾勒了一个大的框架,忽然就接到宫里的太监送来的一封信。 信是祁戎写的,未避免大张旗鼓便直接找了身边一个太监送过来。 信里头说西郊有一处水梨园,安全又幽雅,想过几天带她去看看,问她愿不愿意去。姜樰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在驿馆待了这么久,她真的是一步都没有迈出去过。 梨园不比庙会热闹,但是能出去逛逛就好,她也不挑。便当即回了那太监,道是愿意去一趟。 看着这信,她不知不觉地笑了。先前斥责祁戎掌控她太多,这封信里虽也作了安排,但末了还特地问了一句她愿不愿意去。 他倒是有心。 “哟,公主一个人在笑什么呢?”芸娘端了碗茶来,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顿时明白了,“陛下找公主有事啊,哈哈……” 她原先还在可惜姜樰要嫁个老头,这下豁然开朗。老皇帝一死,这亲跟谁和?跟祁戎啊! 姜樰被她那贼兮兮的表情弄得又深笑了几分,随手把信丢进她怀里。 “要不要一起去,趁那太监还没走远,让陛下把陆将军也带上,你俩也可以好好相处一会儿。” “公主真是考虑得周全,咱们这两对都是天作之合,对不对。” “去去去——”姜樰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心道这丫头怎么老是拿她和祁戎说事儿,虽说是要和亲,却不是芸娘想的那样。 “瞧你闹的,那太监都走远了。” “走远了才好呢,我们两个跟着去做什么。”芸娘放好茶碗,也不继续打扰姜樰绘图,自己绣东西去了。 姜樰又画了一会儿图,努力地回想着从前宫里的每一个地方。尽管知道姜煜是被锁在知礼堂,但是皇宫里哪怕一个小巷子,只要她记得都要画出来。 *** 裴易刚从知礼堂回来,十分疲倦,这孩子越发闹腾。起先还能哄哄,现在吵着非要见他父母、姐姐。 他把姜煜当亲弟弟疼,亏欠姜樰的十倍百倍地补偿到姜煜身上。吃穿用度按照太子的规格来准备,甚至找了几个孩子陪他玩。 凌晨时分才好不容易哄姜煜睡着,他回去都不用休息了,直接便可早朝。 今早大臣们发现皇帝的倦容,忍不住又要劝裴易龙体为重。后宫不曾设立嫔妃,皇帝恐怕又是操劳国事直至深夜。 皇帝身边应该有个体己的人劝劝才好,正好今日选秀的画像都呈上去了,他们劝了几句便不多说什么了。 今日早会没什么大事,若说有,便是邱原那件事了。老皇帝死的时候公主还未嫁,平乐长公主是归是留昨日朝中便起了争执。 皇帝态度不明,朝臣一半主留一半主归。然而,今天又与昨天不同——邱原来信了。邱原新帝再一次求亲,语气委婉但是态度坚决,一定要娶平乐长公主。 “陛下,邱原新帝好武,我朝军政未稳,不宜与之为敌。” “淮安王军部蠢蠢欲动,陛下不宜在这个时候找邱原的不痛快。” “邱原新帝登基不足半月,而送书信到我朝需十天左右,可知其刚刚登基便急于娶平乐长公主。如此可见,邱原新帝垂涎美色,平乐长公主留下可作美人计。” 因为邱原这封信,先前主归的大臣们又都全部赞成姜樰留在邱原。听着这些话,裴易头痛欲裂,他是想姜樰回来的。她走的这些日子,他常常睡不安稳,总惦记着她是否过得好。 可惜,如今这个样子,他实在不能让她回来。 寥寥几句谏言,都在理上,他无从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晔国同意平乐长公主与邱原新帝成亲。 散了早会,裴易翻了翻送上来的选秀画像,随意选了几个大家族的女子,直接封了妃位,后位悬空。 姿色上佳,但都不及她。 *** 五天之后,祁戎终于得空。这段日子他都很忙,好在今天是十五,照例修朝。先前说好的要带她去西郊水梨园,那日还担心她不会答应,没想到竟应下了。 姜樰一向起得早,吃完早饭画了一会子图便隐约听到外面有车马来了。没过多久,外头来了个小太监,说皇帝在车中等着她。 她放下笔,把图放回小铁箱子里锁好便出去了。 “妃色素纱裙?” 前脚刚踏进车里,祁戎便是这么一句。 “不好看?”她在对面坐下,理了理裙摆。她的陪嫁很丰富,其中衣服多得数不清,这件还是头一次穿。 “好看,只是常见你穿这样的颜色,都是偏赤色的。”他不是觉得不好看,只是潜意识里以为她会穿那件杏色的衣裳。 第51节 “你不也是喜欢穿玄色的吗。”姜樰喜欢绯衣,要么白衣,杏色的衣服其实很少穿。以前皇兄总是笑她,说远远看她总感觉是一团火迎面烧过来。 性子……私下里其实也像团火似的,并不如表面这般恬静。 两人没什么话,坐在驶往西郊的马车里,安安静静地显得格外生分。祁戎总想寻些话说,却每每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他实在不懂怎么讨女人欢心,就怕说错了什么话。 姜樰照常起得早,偏生昨夜和芸娘玩闹太晚,没怎么睡好,现下平静坐着有些犯困。她换了个姿势,倚靠在角上合眼养神。 祁戎看了看她,眼神飘忽不定。对方明明闭着眼,他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就怕姜樰一睁眼给发现了。他向来都不胆怯,在这种事情上却没胆子了。 哪知怕什么来什么,眼神刚刚落回姜樰身上,她却突然睁开了眼。 姜樰本闭着眼睛,却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睁开眼便看见祁戎盯着她,顿时万分不自在。 祁戎忙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公主昨晚没睡好?” “嗯。”养个神都被盯着,她真是怕了,赶忙坐端正,顺了顺胸前的发丝,“和芸娘玩投壶玩太晚,没太睡够。” “公主竟会玩投壶?” 姜樰难道不该是端庄大方,偶尔透露出一点好奇心的小公主吗,怎么还玩儿起了投壶,这可是男人们酒桌上爱玩的。 “是啊,以前和皇兄经常玩,不被父皇发现就行。”她说着说着笑了,回想起从前的自己,真是贪玩到令父皇头疼。 “输了的仍旧罚酒?” “对。”她点点头,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和芸娘玩的时候不罚酒,她输一次就一天不许绣嫁衣,我输了就替她绣朵花在嫁衣上……都拿笔记着次数呢。” 竟还有这种玩儿法,祁戎好不吃惊,他还当姜樰没事儿绣绣花,看看书,没想到玩得比谁他还自在。倒是有些嫉妒芸娘,能和姜樰如此亲昵。 “那是谁输的多呢?” “……不是我。” 芸娘的手法虽然比不上男人,却不至于太差,竟然会输。祁戎觉得,自己必须得重新审视一下姜樰了。 在他的印象里,姜樰始终都是那个可爱小公主。现下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为她长大之后性子沉稳了,上次去庙会表现出的欢喜与好奇已是极限,却没想到她还有如此闹腾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这一面才会展现给他……他很是惆怅。不过,不管她是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样子,只要是她的就都喜欢。 姜樰见他许久不说话,知道投壶的事情吓到他了,忙又解释:“常日无趣,便只能玩这个,平日却是甚少碰的。” 说完她又奇怪了,怎地还跟他解释这些。 “朕知道。” “哦……”她徐徐点头,“说到芸娘,陛下准备何时让他们完婚?” 祁戎思忖片刻才道:“陆将军近日有事要忙,过段时日再说吧。等都闲下了,朕再封芸娘一个郡主之位,婚礼必是要办得风风光光。” 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也不显得尴尬。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下了。祁戎先下了车,见四处果然如那太监所言,很是幽美。 ☆、第63章 仇怨 “阿樰。”他先叫了她,听到她柔柔地“嗯”了一声,确定她在听才往下说去,“你问朕为何对你好,就这么想知道吗?” 她点头,又轻声“嗯”了一声,虽然知道他的回答必然又是一段撩人的情话,但是她想听。 然而这次从魏恒嘴里出来的,却好像不是什么情话。他比往常迟疑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凝重中透着忐忑,但是她没看到。 她只听见他的声音带着薄薄的沙哑味道,很是踟蹰。他说:“因为朕欠你的,从上辈子,欠到这辈子。” “……” 上辈子,这辈子……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话好似一阵狂风,在她心中刮起,她觉得这句话很怪异,顿时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 “欠了你的,上苍给朕机会弥补。阿樰,你明白吗?我们……” 不等他说完,姜樰已经从他身上抽离了身子,坐直了看着他。鸾车中光线不是很好,她煞白着脸,眼眶发红,嘴唇没有什么血色,眼神晦暗无光。 “陛下说什么?上辈子下辈子……” 魏恒被她糟糕的脸色吓了一跳,脑子一冲,哪里听进去了她的问话,只慌忙抱着她的肩:“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是的,刚才还没事,可听到他乍然提起此话,怎么会还是好脸色。 姜樰打开他的手,漠然看着他,胸中憋着的一口浊气越来越憋得人难受。魏恒说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的,她是再活了一辈子的人,难道他也是吗? “请陛下把话说清楚。”她的眼神开始变得不一样,现在没有任何事,比弄清楚魏恒话里的意思重要。 魏恒原以为她没事了,她确实也说她好好的,怎么一转眼整个人气色差成这样。她毕竟怀着孩子,他本不想刺激她的,所以才三缄其口,想了又想才决定告诉她。可这……话已经开了头,覆水难收,他想就此打住,恐怕是不行的了。 若是老老实实告诉她,她会怎样,高兴还是难过?一时之间千头万绪萦绕心头,退不可退,逼迫着他把没有说完的话说下去。 “世间奇异怪事数不胜数,朕是不信鬼神的,但后来也不得不信了。朕知道,你活了两辈子,朕也是。” 魏恒突然的坦诚,印证了姜樰刚才的理解。她顿时感觉心房迎来猛烈的一击,险些招架不住。 这叫什么话……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深吸一口气,颇为不甘心地问:“陛下是说,你还是那个上辈子屠我姜家,杀我性命的那个人吗?” 她的眼眶更加红了,眼睛里因为懊恼而充斥着血丝。如果是干干净净的魏恒,她可以试着再爱她,想尽办法也要在一起,因为那场屠杀还没有发生。可若是从前世追来的恶魔,她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毕竟,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姜家人的血。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姜家还在,他们却已是仇人,是绝对不能心安理得在一起的。 难怪啊,难怪她抢先给父亲出了许多的主意,姜家却还是被魏恒压制住了势头,甚至被赶出朝堂。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不是她太笨浪费先机,而是魏恒也是再世为人,掌握着大小秘密,而她这个只是粗略晓得一些事的人,又怎么是他的对手。 可笑,她竟一无所知,在他面前日日做戏。不知他看着做贼似的自己,有没有把她当作笑话来看。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重活一世的呢?从什么时候? 魏恒听到她的话,先是着急,然后蒙上一层不解:“姜家虎视眈眈,朕不得不痛下杀手,震慑朝堂。朕身为帝王,剿灭乱臣贼子,问心无愧!可是说朕杀你性命,朕分明千方百计想要保你,又何曾杀过你——我们先不要说这个了,你先静静好吗,朕……实在不该现在与你说这个的。” 眼见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魏恒担心这么下去伤了身子,到时候受苦的又是她。这短短的一瞬,他已经在心中把自己骂了千遍百遍,作何非要这个时候提起! 姜樰被他顺着背,却是一点愤怒都没被他顺下去,听得他想要回避的话,反倒更加怒上心头,伴随了两辈子的怨气终于寻得契机喷薄而出,哪里还管正身处怎样的境地:“我为什么不说!魏恒,我知道是我姜家大逆不道在先,你没有灭姜家满门已经手下留情,我感激你留我兄长一条性命。可是后来呢,你假仁假义到底没有放过我们。姜家终究灭了,一根独苗也不剩,亏我还傻傻替你挡剑……成王败寇,我认输认栽,你却假惺惺说什么弥补,不怕人笑掉大牙吗?” 她几乎所有的怨气来源于那次挡剑。她甘愿为他豁出性命,却不知那是他斩草除根的陷进,怎不令她愤恨。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感受到无边的沮丧,只想快快平息她的愤怒,解释与不解释,好像都没有用。当年在行宫,以及在他离开以后,贺子芝究竟对姜樰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他唯一确定的是贺氏在里面动了手脚。 “杀你的是贺氏,否则朕怎么对她毫不留情,你的兄长朕后来甚至给他封了侯爵。听话,阿樰,先静静,你千万要相信朕没有杀你,其他事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没有吗? 面对她的解释,姜樰突然想哭……对啊,还是贺子芝。 她不是没脑子的人,她知道,以贺子芝的心计和手段,完全可以一手策划她的死。魏恒真的有心杀她,也不会现在还说什么弥补。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吗? 可是她难过…… 她没有办法和一个满手占满姜家鲜血的人在一起,纵然她上辈子办到了。可是,这辈子她分明是带着悔恨重生一世的人,她既然选择背负起姜家的存亡,老天在推着她向前,就再也没有办法沉默。 “别哭了,你骂朕也好,打朕也好,朕都随你出气,只求你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要知道,朕若想再一次灭姜家,易如反掌。可是朕不能够,朕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伤心,朕做什么都以你为先。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然而上辈子的压抑是洪水猛兽,压得她喘不过气,尽管魏恒的话句句在理,她也试着告诉自己,何必再背负这辈子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仇怨。 可是心结不解,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她咬着自己的唇,险些咬出了血。永远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子,她自己都讨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魏恒此刻伤透了心,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着漩。他太贪心了,为什么不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呢。 然而,他到底没有允许眼泪流下来。姜樰现在情绪偏激,陷进漩涡里抽身不出,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理智。 他说了那么多,她却并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哭,哭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了。他以为好说歹说让她平复了情绪,终于松了一口气。 往后慢慢开解吧,他安慰自己,一手搂着她,一手缓慢顺着她的背,心想很快就到崇光殿了,太医在那儿等着,她会没事的。 然而没过多久却发觉不对劲,她安静得有点过分,他连忙捧起她的脸。 姜樰脸色依旧煞白着,与刚才不同的是,汗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一道一道流下来,混杂着泪水,湿了整张脸。 她的手捂在肚子上,银牙紧咬,似乎正经历着割肉挖骨的痛,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冰窖一般,浑身陡然感觉到刺骨寒意,赶紧去看她的坐垫……那垫子已经被打湿大半,其中夹杂这一些血丝。 终于还是发生了最坏的事。 羊水破了。 他撩开车帘看看鸾车走到哪里了,眼见离崇光殿不远了,还是再一次催促快一些,让人先回去通知稳婆准备着。 “阿樰!” 她倒在他怀里,几乎就要晕厥,脸上蒙上了一层了无生气的灰白。他心如刀绞,一阵一阵的懊恼和痛苦涌上心头,她用力抓着她的手,一再安慰她:“快要到了,你再忍忍。” 姜樰感觉虚的不行,整个人全凭一腔怨念撑着。她咬牙看着魏恒,到了这个关头,仍然不肯给自己片刻安宁。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他…… 她抓着自己的肚子,感觉腹中的小家伙正在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为什么。”痛得已经不想说话的她,却眼睛盯着他,咬着牙,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断断续续艰难地动着嘴,“为什么……杀父仇人……我竟要给你生孩子……” ☆、第64章 生子 以下是防盗章节,请直接跳过: 夏侯鸢回到客栈,换回原本那身衣服,又躺回床上蒙头大睡。不知睡了多久,她睡饱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尹云安坐在床沿,见她红光满面地醒了,终于放心下来。他肩膀上的的雪还没有融化,可见刚回来不久。 “怎么就回来了,不闹洞房?”她打了个哈欠,准备下床。 “婚礼取消了。” “为什么?!” 他耸耸肩:“孟掌门落魄时曾与另一个女子有过婚约,结果娶的却是曾经悔婚的游雪卿。人家姑娘今天找上门,把这场婚事搅黄了。” “竟然还有这种事!”她惊讶的表情真得不能再真了,“真没看出来,孟掌门会是这种背信弃义之人。” 尹云安反而不那么义愤填膺:“谁都有难处,孟掌门为人向来正派,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他后来回礼堂,说这件事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婚期延迟,也并没有提及什么时候会处理好。” “这样啊……那,那位姑娘你们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总觉得眼熟,说话的声音也好像在哪儿听过,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她那条鞭子使得极好,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女子。” 赶紧叫停吧,再说下去可就暴露了…… 第52节 夏侯鸢捂着肚子:“好饿呀。” “那去洗把脸准备准备吃饭,我去叫店家把饭菜送上来。”尹云安说着就准备下楼了。忽然,他站住了脚。 “鸢儿,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睡吗?” “呃……没有,我在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觉得累了就又回来睡了。” “哦……”他笑笑,拿起她的鞋,“鞋底都是泥,我去给你弄干净。” 他关门出去了,夏侯鸢没有鞋,坐在床上闲着无聊,顺手掀起小窗户四处张望。外面的雪很厚,放眼望去一片白色,夹杂着些许深灰的色彩。 除了屋顶,似乎都覆盖上了一层雪。 她的心突然漏跳了半拍,猛然想起鞋上的泥。那是在林子里沾上的,街道上哪儿来的半点泥。尹云安没说什么,应该没想到吧…… 现在婚礼取消了,两人不会逗留多久。尹云安替她作了安排,明天就启程去海边,然后就直接回去了。 刚吃完饭没多久,有人敲门。 尹云安打开门,见是个紫衣少年,今日孟若虚的婚礼上见过的,可是,他说不上叫什么名。 “我找夏侯师姐。”他如是说。 这人夏侯鸢却熟得很。 “陆师弟,你怎么来了?!” 陆晟跨进门槛,看看尹云安:“冒昧问一句,在下想和师姐单独说会儿话,尹少主能否回避?” “你们聊,我先出去了。”尹云安看看夏侯鸢,会意地笑笑,替两人关上门。 “听闻师姐今天病了,所以没能去婚礼,师弟特来探望。”陆晟在桌旁坐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关切的神情。 “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夏侯鸢明知他不会那么好骗。 陆晟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了。 “师姐做事向来有自己的打算。如今身为玉雪阁少夫人,却现身千礁门抢亲,其中原因师弟不便多问。但是,有件事须得当面提醒师姐。” 她就知道,陆晟来这一趟肯定是为这件事:“有什么,你只管说吧。” “师姐一定以为,能够认出你的只有三个人,孟掌门、夏侯公子,以及我。但是,游雪卿虽无缚鸡之力,看似柔弱胆小,却非等闲之辈。” “接着说。” “可还记得武林大会那一日?师姐曾出手阻止林清修。当时场面混乱,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师姐使了这条鞭子。可是游雪卿这个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更是对各类武器颇有研究,是游泰的得力助手。” “你怎么知道这些?” “在凤栖山庄时,武林大会的前一天,我曾恰巧偷听到这对父女在谈论有关大会的一些事。游泰这个人习武资质平庸,他想要游雪卿记下大会时高手们的武学精华,通过仿造别人的招式来提升自己的武功。而游雪卿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确可以帮到他这个忙。” 竟然真的有人过目不忘!她吃惊不小:“你的意思是,游雪卿可能已经知道去大闹婚礼的人就是我!” “有这个可能。” “可是她什么动静都没有。” “问题就是她什么动静都没有。我想来想去,有几个可能。第一,暂时性的,或者她完全没有把师姐和闹场的女子联系起来。第二,即便知道是谁,她可能碍于师姐玉雪阁少夫人的身份,不便说什么。第三,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打算攻其不备,暗中筹划报复。如果是前两种,倒不必担心太多,但如果是第三种,师姐需得多加小心。”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管怎么样,须得防着。”游雪卿看起来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但猫也有抓人的时候。 陆晟说完该说的,也打算走了。 “不早了,师姐早些睡吧……有空回庄看看吧,都很想你,特别是小樱子。” “嗯,我会的。”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了,夏侯公子是代表盟主来的,应酬太多无法来看师姐,所以托我转告师姐,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嗯,我知道了。” 他说完该说的,匆匆离去。 夏侯靖曾经答应过她,亲自接她离开玉雪阁。她嫁过去本就是权宜之计,看似很容易就能拿到一纸休书,恢复自由身。可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尹阁主为了攀附凤栖山庄,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她留在玉雪阁。而尹云安百般讨好,一心想要她安心做自己的夫人,必定不会轻易放手。至于她的父亲夏侯昶,态度虽不明确,但一定不会希望这件事发生变故,影响到南方武林安定。 所以,夏侯靖的这个承诺,对她来说是一颗定心丸。 陆晟走了,尹云安又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疲倦,只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便回自己的房间睡去了。 夏侯鸢没多想,倒床睡下,只待明天启程起海边看看。 第二日清晨,两人出发了。 寒冬季节的海并不冷,花了半天的时间到了海边,两人站在礁石上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静默了。 这里的海不是蓝的,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但是很宽广,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一颗躁动的心安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心变得空旷,一遍一遍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什么事情都不用想。 “鸢儿。”尹云安却静不下来,站在她的身后看见的是那纤瘦的背影,而不是面前的海究竟有多宽广。沉默了许久,想了许久,他终究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夏侯鸢感觉在这一声呼唤传进耳朵的同时,有一双手臂环在了她的腰上。 “你干什么!” “别动。”伴随着海风,他在她耳边低语,“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放手。” “鸢儿……”他不肯松手,反而抱得更紧,“西北战事稳定,我知道你盼着离开我!不要走好吗……” “你不想给我写休书。”她说得很肯定。 “我宁愿剁了这双手,也不会写。”他亦毫不掩饰内心。 夏侯鸢不惊讶,因为她知道尹云安会如此决然。 这三个月的相处,他无比卑微,卑微到她会在不经意间在意许多。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包括孟若虚。 这份挽留的执着,和她十五年来的自我封闭并无二致,都是一颗害怕失去的心。可是,人毕竟是自私的,势必要伤害到其中的一方。她不是圣人,所以只会做随心做事。 “这个世界上一见倾心的感情,好比凤毛麟角。我知道,你想留住我,因为玉雪阁的壮大需要我。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步棋,所以你极力挽留,就像你真的爱我那样。我说的对不对?” 残忍的话,她说得出口。 尹云安抱着她的手突然松了,他放开她,后退了两步。海风吹乱了他的鬓发,吹冷了他的眼:“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不要费尽心思对我好,没用的。”她不是铁石心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面对着茫茫大海,闭眼颦眉。“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不要费尽心思对我好,没用的。”她不是铁石心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面对着茫茫大海,闭眼颦眉。“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不要费尽心思对我好,没用的。”她不是铁石心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面对着茫茫大海,闭眼颦眉 ☆、第65章 生子二 如果死了,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倒也解脱……她好累,在夹缝中苦苦挣扎了两辈子。可是家族呢,是否也都是因为她的放弃,而再一次倾覆。 她不要做罪人。姜樰盯着魏恒紧绷的脸,看见他双眼中那种笃定的神色。他说一不二,只要她敢死,他就真的敢杀。 突然,一阵更加猛烈的阵痛从下腹传来,她很想大骂魏恒狼心狗肺,却痛得只能紧咬牙关,发不出声音。 帝后所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旁的人除了心惊之外,也只能帮着接生。这回,连白芍也没忍住,在偷偷抹眼泪。 两个稳婆却松了口气——皇后娘娘,好像终于又来了力气。 也不知又经了多久,魏恒又被请出去了,姜樰凭着一口气愣是撑了下去。这漫无边际的痛苦,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娘娘再加把劲儿!” 稳婆兴奋的叫声顿时给了她希望,哪怕眼前已黑,嗓子哑到再也叫不出来,她也突然有了力气。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人恨不得死在当下。 “出来了!” 忽然,她感觉了轻松,撕裂感消失,只余下一丝丝疼痛侵扰着她。她意识到孩子出生了,努力吸了几口气进去,尽力保持最后一点精力。 她要看看孩子。 然而并没有她预想的啼哭声传进耳朵,她眨眨眼,无力地晃晃脑袋,白芍贴心地为她擦去就要流进眼中的汗水。缓了一小会,终于看清了。 两个稳婆凑在一起,两人面色凝重的样子,倒拎着孩子。从她们身体的缝隙中,她看到了孩子的脸,红得有点发紫。 “孩子怎么了!”她艰难地想坐起来,被白芍按下去。 白芍冲她摇头,凝眉关心道:“娘娘先躺着,奴婢问问,好吗——青霜,快给娘娘擦汗。”说完把帕子丢给青霜,凑到稳婆跟前,小声问着什么。 稳婆其实也没工夫理她,只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白芍的表情稍有一松,两人便不再理她,一直顺着孩子的背。 “娘娘别担心。”白芍坐回来,尽量贴进她说话,知道她听着费劲,“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呢。不过,喉咙里好像卡了口痰,稳婆把它弄出来就没事了。” “哇——” 白芍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啼哭。 这孩子,终于哭出来了。 姜樰坚持这么久,终于等到孩子平安,一直强撑着她的那股力气骤然散去,还没等稳婆把孩子身上弄干净,她一口气不来,眼皮再也撑不住。 魏恒在外等着,坐立不安来回走动,先是听到屋里没什么声音了,急得想进去看看。过了小一会儿,倏地传来一串孩子的啼哭声,他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松开。 生了生了! 他再也不管丫鬟的阻挠,冲了进去,然而就在他绕过屏风的时候,突然传来青霜惊恐的呼喊声。 “娘娘!醒醒啊娘娘!” 他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扑倒床前。但见姜樰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紧紧闭着双眼,任凭别人怎么叫,怎么摇,也没有半点苏醒的征兆。 终于把孩子救起来的稳婆,这下子又遇到皇后晕了,其中一个没管皇帝杵在那儿,不由分说挤过来,翻翻眼皮,摸摸脉,一套简单的检查下来,半是放了心。 “陛下莫慌,娘娘太累了,需要休息。不如请太医来看看吧,弄碗补气血的汤药下去,想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悬着一颗心把太医叫进来。那太医从黄昏等到半夜,知道皇后怕是凶多吉少,早就沉了脸,这会儿把了脉后倒是脸色转好。 虽然凶险,好在孩子平安生了。观察了一阵子,幸运的是,皇后没有出现大出血,不过期间也染红了两床毯子,只怕要养上很长一段时间。 折腾到半夜,一干人等都已筋疲力尽。方才乱成一锅粥的崇光殿,这会儿又安静得能够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皇子出生是大大的喜事,只是太晚了,念及这里已经人仰马翻,魏恒便没有叫人去请太后。 他这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守着安睡的她,看呆了似的,心中百味陈杂。直到稳婆抱着孩子过来给他抱,他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孩子小小的,抱在怀里很乖。听说刚出生呢,就哭着要奶吃,已经被奶娘抱去先喂了一顿。他坐在床前,看看姜樰,再看看孩子,一颗心就要化成了水。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压着嗓子说:“小没良心,你母后生你差点丢了性命,你却在这儿睡得香。” 第53节 孩子在睡梦中瘪瘪小嘴,似乎在抗议。 他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她的枕边,幸福感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娘俩儿睡在一起,最爱的人,可爱的孩子,他都拥有了。 当年顾氏给他生过一个女儿,不过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彼时初为人父,他也不见得有如此欢喜。 倒不是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只要是她生的,他都疼爱。 这一觉,姜樰狠狠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期间被人扶起来喂了两次汤药也毫无知觉。 她浑然不知,她的苏醒会让有的人喜极而泣。 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浑身无力,她睁开眼的时候唯一体会到的就是这个,屋里的光线倒是不晃眼睛。 那个喜极而泣的也不是魏恒,而是青霜。这丫头变成了个爱哭鬼,愣是熬红了双眼也要等她醒过来。 “孩子呢?”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 “娘娘,您可吓死奴婢了!”青霜抹了把眼泪,才告诉她,“小皇子被太后抱出去了,在外头逗玩呢,娘娘要是想见,奴婢去把太后请回来。” 太后?! 她霎时不能平静,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这怎么能行!太后讨厌她,也讨厌孩子,怎么能让太后把孩子暴走。 “别……别!娘娘好好躺着吧,白芍跟着呢。太后看起来很欢喜的样子,还吩咐照看小皇子的奶娘嬷嬷们仔细着点儿,出了什么差错要摘脑袋。” 是吗……她稍稍平静了点,太后虽然不喜欢,倒也确实不会明着拿孩子怎样。 “陛下呢?” “何统领说查到了些什么,例行汇报,这会儿陛下在外间听着呢。” 对了,还有她被陷害的事。宫正司把案子交给何全,她是放心的。贺子芝要办好这件事,动用的人势必有些多,肯定会漏马脚。 “娘娘饿不饿,小厨房温着饭菜呢,娘娘想吃什么?” 别说还真饿了,她想了想,觉得正在月中也不由她想吃什么,便只回答青霜随意就好。青霜看她没心情,知道她许是想孩子了,宽慰道:“奴婢去把太医请进来,再给娘娘把把脉。太后知道娘娘醒了,肯定就抱着孩子来了。” 青霜也不笨,果然前脚太医刚把完了脉,后脚太后就抱着孩子进来了。 姜樰一眼看到孩子,被裹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孩子也不怯生,已经睁眼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太后的下巴,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就那么一路咯咯笑着进来。 “陈太医,皇后身子如何了?” “回太后的话,没有大碍,月中好生将养就成,请勿担心。”太医收拾着药箱,没打算再扎针开方子。 “嗯。”太后不再与那太医说话,抱着孩子在床沿坐下。 孩子看到母亲,自然是亲切的,还没有什么力气的小手挥舞着要回母亲的怀抱。太后见此,和蔼笑了,把孩子轻轻放在她旁边。 “母后。” 她正要说话,被太后抬手止了。 “昨晚折腾了一宿,哀家却今早才知道,没有及时过来。”她说话间,眼睛不甚露出一抹晦暗的光泽。 这是她的孙儿,昨晚出生,却没有人来通知她一声,可见她着实把儿子伤透了。昨日魏恒抱着皇后走以后,就没再传回什么消息,她只当事情暂且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今早,才有宫女来告诉她,小皇子昨夜出生了。 “这孩子没有足月,听说生得凶险,唉……是哀家之过啊。”太后说着,面上露出的懊恼又几分真切。 其实,她打心里是满意皇后的,她不满意的只是姜家。抛开姜家不看,姜樰是个什么都好的儿媳。既然儿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孙儿也生了,她也只好试着接受这个儿媳。 姜樰却不知太后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她明白,孩子早产并不全是太后造成的,魏恒的那番话才是主因。 “母后快别这样说了,是儿臣不争气。” “不怪你,好孩子,怪那狼子野心,该挨千刀万剐的栽赃嫁祸之人。也怪哀家听信谗言,险些害了你。” 她纵然再是占理,也不敢认同太后错了,只得顺着话说:“陛下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自然关心则乱。” 太后笑笑,正待说话,却听得孩子哇哇哇地开始乱叫,奶声奶气的声音听着倒像是在着急什么。 太后一顿,忽然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好指着孩子无奈地笑:“看看,这小家伙从小就是人精。” 互相认错的怪异氛围,就这么被孩子打破了,两人俱是随孩子的笑声一乐,都不知不觉把忧愁烦恼抛开了。 姜樰伸出手捏捏小家伙的脸,第一次这样近的距离看孩子,看得一颗心都化了。她付出了多少艰辛,才终于做了母亲,这是属于她的小宝贝。 再不用逗完别人的孩子,回去后想哭也怕人看见。 孩子见了母亲自然欢喜,挥舞着小手要抓她的手指,然而眉毛却拧成了十分纠结的样子,又是想笑又是想哭。 头回做母亲,她哪里知道孩子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便抬起头向太后求救。 太后盯着孩子傻傻吐出来的粉嫩小舌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去抱孩子,笑得扯出了眼角的皱纹:“不说眉眼像皇帝小时候,就连尿湿了裆的样子也像足了!” ☆、第66章 生子三 孩子尿了,自有奶娘帮着换尿布。刚刚回到的母亲怀抱的小家伙就这么被抱走了,好生不乐意,哇哇哭了一路。 姜樰更是不舍,她拼了命生的孩子,谁都抱过了,只有她只摸到了小脸蛋,不仅生出一腔哀怨。 她失落的表情被太后看在眼里,太后温和笑了,竟似慈母般摸摸她的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孩子总归还是最亲母亲的,谁也抢不走。” 姜樰觉得,今天的太后很和蔼,与往日的“客气”不太一样。昨天发生的事尽管叫人不痛快,但也不能给太后摆脸色不是。 她也笑了笑,顺着问:“陛下小时候……也这么可爱?” 太后这辈子唯一在乎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宫里这么多年,也就指望着儿子活了。说到皇帝,太后眉眼一乐,开了话匣子:“是啊,恒儿小时候十分讨人喜爱,长辈们都爱逗他。只是后来长大些,就越发老成,早早没了小孩子的那份儿天真。” 头回听起太后说魏恒小时候,姜樰有些感兴趣,左右也不能和太后大小瞪小眼这么耗着,就追问道:“那陛下可曾闯过祸?臣妾听说,小孩子总要调皮一些。往后孩子大了,不要太调皮才好。” “哟,可没少闯祸!男娃哪有不调皮的。有一回啊,恒儿和雍王打架,两个孩子一个摔了腿,一个断了胳膊。”太后说起儿子小时候,简直两眼放光,大约很久没有提及这些了吧,“也不知是不是看雍王伤得重些,先皇就只罚了恒儿,对雍王倒是未加苛责。” 她说着,缓了一缓,眼角微沉,隐隐叹口气,“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恒儿就收了心,越发懂事,再不闹腾。就连到了年纪,也没把心思放在后院上,一心钻他的学问,可把哀家愁死了。哀家还想,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这不,今天就抱上了!” 说完开怀大笑起来。 太后这段话说下来,表情转了几个大弯,一时感概,一时伤怀,一时又欣喜,全然把姜樰当了自己人似的。 姜樰陪着笑,内心却不免觉出几分深意。 魏恒和雍王兄弟不睦,先帝却只罚魏恒,可见当时德太妃有多受宠,太后母子受了不知多少罪。所以,后来魏恒才会奋发图强,母子俩忍辱负重,终于在大位之争中成为了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太后这话什么意思,究竟是单纯回忆往事,还是话中有话? 当年如果没有太后百般谋划,在德太妃的盛宠之下想尽办法为儿子夺得皇位,哪里有现在的安生日子。太后或许想要提醒她,儿子终究是亲母亲的。哪怕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也不会忘了当年母子近乎相依为命的日子。 “儿臣还以为,陛下从小就这样呢。”她不禁感慨。和雍王相比,魏恒确实内敛许多,在外人面前总是不苟言笑。原来,他自小的日子就不好过。 后来终于荣登大位,等着他的又是虎视眈眈的姜家。上辈子的他,如履薄冰一路走来,也许从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吧。 那时候,自己夹在中间不好过,他的日子,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哀家方才逗着孩子,倒是觉得恒儿小时候比那小家伙还闹腾呢。就不知皇后小时候,可像现在这般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姜樰嘴角扬了扬,说:“儿臣小时候倒是不顽皮,爹娘让做什么从不违背。家中西席又是个迂腐之人,故而臣妾也跟着迂腐,轻易不敢坏了规矩。” 要不然,她上辈子怎么会纠结在忠君和家族之间呢?诚然,这里面还有她对魏恒的感情。 婆媳两个竟聊得起劲,这会儿和睦得好似之前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魏恒,聊家常,聊刚刚出生的孩子。 “哟,母后和阿樰在聊什么?朕在外头都听到笑声了。” 正说得起劲,魏恒突然推门进来。他怀里抱着孩子,小心翼翼走得比平日里慢一些。孩子果然还在闹腾,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不肯睡觉,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伸着小手抓他爹爹的头发。 刚出生的孩子手短又没力,够了半晌没够到,咿咿呀呀不高兴了。 “你就把头发给了他吧。”太后起身上前,却没有抱孩子,只是抓了魏恒一缕头发,放在小家伙的小爪子里。 这小家伙抓到了想要的东西,就开始咯咯地笑,另一只手还想抓太后的手指。 姜樰躺在床上只是看着,这对母子抱着孙子,满脸笑容,其乐融融。魏恒进来起就不时瞅她两眼,既要和太后说话,又不能怠慢亲儿子。 初为人父,有点忙啊。 “罢了罢了,哀家就不多留了。你们一家三口还没好好聚呢,时候不早了,哀家该回去礼佛了。”太后当然知道,魏恒虽然在同自己说话,心思却早已飞远,她也不想杵在这儿碍眼,便自己说走。 魏恒送了太后出去,没一会儿终于抱着孩子回来了。甫一进来,还没走近,便盯着堆起满脸的笑。 “看,孩子见了你,就把朕的头发都丢了,果然还是最喜欢亲娘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孩子放在她旁边,为她理了理散在额头的发。 姜樰看着孩子,孩子也看着她,她一笑,孩子也笑,她嘟嘴,孩子冲她吐泡泡。母子俩对视着,才一小会儿,小家伙竟突然困了似的,开始眯眼睛。 怎么到她这儿就想睡觉了? 魏恒见她微微蹙眉,又看看瞌睡来得毫无征兆的儿子,笑着解释:“弘儿玩累了,小孩子瞌睡多,一沾床就想睡觉。” 弘儿? 她抬眼看他,眼中的笑意突然淡去。 “不是说好了,若是男孩,单名一个弘吗?朕听你的。” 姜樰低眉想了想,眉间皱纹渐深,突然问起一个问题,语气甚为平淡:“陛下那日问我,喜不喜欢将来的孩子名‘昊’,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 魏恒一愣,继而明白她在说什么。 “是。” 是那个时候试探出她重生一世的事实。 “我真是好傻。”她凝视着已经闭上眼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虽然在说着两人的矛盾,但她似乎已经发不出什么脾气,竟平静地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挺好的。 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给他下毒,也没追究。这份儿尽心的弥补,她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做不到冷漠到底。 终究还是困在了他和家族之间。 “不,是朕有心瞒你。”话说到敏感的地方,他摆摆手,让伺候在侧的宫女们都下去了,“朕怕过早告诉你,你会反应过激,所以朕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再说。没想到,朕自以为到了时机,却险些酿成大错。” 尽管两人心平气和说着话,却始终透着一股疏离。 “我知道,我做的许多事陛下都知道,足够我死几回了吧。只说那次下毒,弑君之罪,陛下灭了姜家九族都可以。” “朕不会。” “真到了生死关头,陛下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孩子乖乖睡着了,本是最温馨的时刻,他的父母却在说着冰冷的话题。姜樰点点孩子的小鼻尖,接着说:“如果这个时候,我父亲突然举兵,陛下会怎么办?” “朕……” “生杀大权在陛下手上。”她没等魏恒说完,一心想把苦楚倾述,“姜家骑虎难下,给自己摆了步死棋。我……臣妾,终究姓姜。现如今,不管是臣妾还是家族,命运都在陛下一只手上。所以,臣妾为什么还要跟陛下闹别扭,为什么不让陛下高兴呢?兴许陛下高兴了,就会放我们一马。” 第54节 她说得极其低微,但是是实话。既然无论怎样都逃不了魏恒的手掌心,为什么跟自己过不去呢,为什么不凑合着过下去呢。 毕竟鲜血还没有流,孩子更是无辜的。 但是,一旦父亲举兵造反,她必定毫无犹豫和家族共存亡。她今天把话和魏恒说清楚,他要杀要剐,要将她怎样,她都认了。 她终于说完了。 魏恒没有立刻接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然后摸摸孩子的头,眼中露出的情感找不到一个词可以形容。至少,她并没有读懂他的表情。 “你大可不必如临大敌。”就在她以为他不想与她争论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你父亲反不了,朕不会让他反的,除非朕死。等你出了月子,朕就昭告天下,封弘儿为太子。” “这……” 这回轮到魏恒打断她,他把手指轻放在她唇上,止了她的话:“不要说太早了,朕只怕太迟。譬如上一世,朕分明对你藏了感情,却在那最后的半年之中没有告诉你,一个人去寻求怎样在你这里得到谅解的方法。却不想半年之后,你为朕挡剑而死。那个时候,朕开始觉得,许多事,其实宜早不宜迟。弘儿满月,朕就要立太子,也许全天下都觉得过早,但朕不觉得。朕只想要你明白,一切的规矩遇上了你就不叫规矩,但凡是你高兴的,那就才算得上规矩。” 弘儿被立太子,她高兴吗?姜樰扪心自问,她是高兴的。一旦她的孩子成了太子,姜家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听得这些话,不知该有怎样的反应才好。 好在魏恒也不在乎,他一个人在说着他的打算,当然,他的打算,尽可能是为她打算。 见她突然迷惘,他蓦然笑了,像每一日的清晨那样,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说:“别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堵。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你想讨好就不必了,应该是朕讨好你的。” 她不敢再看魏恒,把脸埋进被子,眼睛湿了。 这样好的魏恒,她真的舍得吗? ☆、第67章 日子 月中不好熬,尤其是这样炎热的夏天。等她出了月子,天气才开始稍稍转凉。 这段日子,她和魏恒相处得很好,再也没有提过从前的事。魏恒也会把西北军的动向如实地告诉她,让她知道,她父亲确实是没有造反迹象的。 暂时没有找到和解的办法,只有这么耗着。 至于太后,有了孙子以后,越发慈爱,隔三差五就要来看看孙子,和她说说话,帮她打发打发时间。 皇长子降生,普天同庆,继而引发了不小的议论。 上至朝堂,下至百姓,最为惊叹的不是小皇子出生当日皇帝便赐名以示宠爱,而是才刚满月,封太子的圣谕就已昭告天下了。 本朝历代以来,最早封太子也是等到周岁以后,从未听说过皇帝正值壮年,就封才忙满月的孩子为太子的。 这不是儿戏么。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 都以为姜家虽出了个皇后,却已不成气候,未成想仍旧宠命优渥。分明姜氏一族几欲扶不起来,朝中原有的势力分崩离析,谁能想到,就在这一纸诏书之后,姜平的身边开始聚齐起不少的墙头草。 虽然无法与当年如日中天的权势相比,但好歹又能说上几句话了。 而当初那位都看好的贺娘娘,却已被禁足三月,如今才刚放出来呢。令人瞠目的是,初得自由没几天,她又再一次被禁了足。 原因为何,皇帝没有明说,不过从内宫传来的消息,大抵和禁足期间辱骂皇后,毫无悔过之心有关。 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历朝历代,朝堂上的风向或多或少随后宫之势而偏转。而今姜氏式微,贺家又失了宠,朝中新贵层出不穷,再也没有哪一人,哪一家能够把持言路。 年轻的帝王,登基不足三年,便已手握大权,成就了睥睨天下的浩荡天威。 对于贺氏持续禁足,作为皇后本人的姜樰却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并非辱骂皇后,而是为了断掉她与贺家里应外合的机会。 此人太危险了,见缝插针,总有手段,只能如此。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何全把厌胜之案查个眉目。 她和魏恒都相信,这幕后的主使必然是贺氏。不管是从两世的经验来看,还是从蛛丝马迹推断,是她无疑。 然而贺氏却是个狡猾的。 何全领命查案,动作迅速,不想在泰宁宫指证姜樰的那两个太监,却在当晚突然暴毙身亡,凶手下手更快,没有留下丝毫破绽。 就连那告密之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何全全都扑了个空,一筹莫展,反倒是在乔家的案件上有了进展,而这一项进展与贺家是有关联的。 乔家究竟是什么样的,魏恒上一世还来不及弄清楚,只知这乔家夫人,也就是乔容媛的母亲,娘家从商,富裕的程度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乔夫人嫁入乔家的时候,嫁妆田产以及商铺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只知是有的人百辈子都赚不来的。故而,这乔家虽然在官场上混得不怎么引人注目,却算得上令人羡慕的殷实之家。 乔容媛人在宫中,已是锦衣玉食,娘家还时不时要补贴她。因知道乔家殷实的原因,魏恒对此也从未太留意。 但这一次何全查出来的,却令魏恒也瞠目结舌。 乔放的几个儿子,以及侄子,在沿海及偏远之地贩卖私盐,私采铁矿,更甚至于偷铸钱币已经少则五年了。而与这些相比,他们强行圈地,草菅人命都显得不值一提。 乔家竟然是蛀虫般的存在,胆小如乔放竟然也能干出如此勾当,着实让人想也想不到。如此多的罪状,仅盐铁私卖就足够抄家的了,再加上私铸钱币等等大逆不道,道德沦丧之举动,足够灭乔氏一族。 乔家倒也算精明,并未亲自参与其中,而是假手他人,自己躲在幕后数钱。何全这一次若不是联想到贺齐的动向,根本查不出乔家。 所谓贺齐的动向,那就是近一年以前与乔放之间的频繁往来。顺着这条线,才牵扯出了乔家的真实面目。 贺齐身为御史,手抓着不少官员的尾巴。而乔放的尾巴,很不幸也被他抓了。这些罪名如果捅出来,必然是抄家灭族的结果。 然而贺齐这只老狐狸,显然不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便帮着乔家瞒了下来,而乔家为了保命,也就成了贺齐手中一把随意挥舞的剑。 何全查到这里,线索就再一次断了。 “所以,行刺很有可能是贺御史的意思,只不过经由齐家派出来。因为行刺不一定败露,而不听贺家的就必然灭门。况且,贺家很可能承诺过至少要保乔家一根独苗,或者许了其他什么好处,乔放才敢铤而走险。” 听到魏恒转述的话,姜樰做出了一个她觉得很合理,也很简单的推测。 “不错。”魏恒抱着孩子,一边用手指逗着小家伙,一边回答她的话。逗孩子,已经成了他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姜樰才刚抱过孩子,手都酸了,好容易等来他回来,儿子才肯暂且放过她,改要爹爹抱。 “既然线索断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孩子在咿咿呀呀和爹说话,虽然说了什么亲爹也听不懂,但还是在努力地试图插话。魏恒埋着头逗孩子,似乎并没有把姜樰正在说的当作一回事。 等孩子叫够了,安静下来盯着他转眼珠子,他才把头抬起来,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对于贺家,你希望有个什么结局呢?” 什么结局?她先是一愣,见他问得很郑重,只好想了一想,说:“臣妾不懂朝政,自然希望在不动荡朝局的情况下,给予最严厉的惩罚。” 他斜起嘴角,笑了:“所以,你还是在考验朕,看朕如果处置贺家。” “……”她其实没那意思。 “朕之所以问你,是想说,隐瞒乔家的滔天之罪,贺齐已经犯了大错,足以革职。朕现在就可以办了贺齐,这老家伙定料不到自己并未漏马脚,朕却会着重查他。若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那就只有再查,直到查出这两家勾结行刺的确切证据,到时候贺家一样是灭顶之灾,贺氏也逃不掉。” “那陛下觉得能查出来吗?” “未必。” 对,未必。姜樰也是这样的想法。贺家父女上一世能够埋藏那么久,想必毁灭证据的手段是极其高明的。这一次若不是魏恒提前知道查贺家,也不一定就把贺齐揪得出来。 但如果不查出来,那厌胜之事又怎么才能有个说法。 想要什么样的结局?她问自己。 对于贺子芝,她恨之入骨,对整个贺家却没有太重的仇恨。她其实只要贺子芝受到应有的惩罚,就可以将此事揭过。 不愿轻易放过贺家的,其实是魏恒。上辈子最后的结局,幼帝登基,贺家成了实际掌权者,这样的事,他绝不能容忍。 “陛下决定如何呢?”她还是决定先听听魏恒的意思。 他有些无奈,把突然又开始怀念母亲怀抱的孩子抱还给她:“唉,臭小子,在朕这里呆不了半柱香。” “那是自然,孩子是臣妾生的。”她这会儿手不酸了,还是喜欢抱孩子的感觉。 “是是是,孩子他娘。”他眯眼笑了,感觉有些不舍的摸摸儿子的小脑袋,“既然你问朕的意思,朕就先说说。” “嗯。” 有了孩子的他们,终于像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就连讨论那些不怎么舒心的事儿,也能心平气和。 “乔家欺上瞒下,触犯滔天大罪,必然是灭九族的结果。如若将仅仅隐瞒不报的贺齐也以同罪论处,朕担心落下暴君的风评。朕无心再拖,一方面觉得恐怕查不出什么,另一方面也是怕夜长梦多。革职之后,让何全继续查,若当真查出了我们想要的罪证,再论处不迟。至于贺氏,当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她参与到其中。” “……”姜樰点点头,知道如他所说,贺子芝还十分清白的样子。看来要扳倒贺氏,尚需时日。而且,厌胜之案,她也还没暴露。 “不过。”他笑笑,捏捏她绷紧的脸,把手一摊,“朕要赐死一个目无尊上的妃嫔,需要什么证据吗?” 不需要,只在他一念之间,后宫妃嫔的命运,哪一个不是在皇帝手中。现在贺家彻底没用了,一切由他说了算。 姜樰好一阵发愣,默了半晌,终于在孩子的吵闹声中回过神来。这……她与贺子芝之间的恩怨,难道如此简单就可以结束了吗? “贺氏对你栽赃陷害,朕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捏造几个证人出来,不费吹灰之力。以厌胜之物嫁祸皇后的罪,是不是可以正大光明赐死了?” 不需要查就知道真相的事,何必要弄得那么复杂。堂堂皇帝,被一个妃子耍得团团转,说出去岂不掉面子。 “……是啊。”她明白,只是对于纠缠了自己两世的贺氏,就这么得到了应有的结局,感到好似在做梦一般。 有些不真实。 “交给朕办,过几日,保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他说完又不甘地伸手过来“抢”孩子,未料小家伙不肯跟他走,突然嫌弃起亲爹了,抓着母亲的前襟不撒手。 看着父子俩的动作交流,笑容不禁爬上她的脸,越来越深。 “嗨!臭小子抓哪儿呢!” “……” “那是你爹的地盘,知道不知道。” 孩子的小爪子抓在她胸前,倒也没怎么个抓法,只不过扯到薄薄一层衣料罢了。姜樰却刷的红脸了,皱眉嗔怪他道:“陛下当着孩子说什么呢!” 她还有奶|水,这胸前……比从前羞人了些。 “这是朕和儿子之间的战役,朕寸土不让,你就别插话了。”说完愣是把孩子抱了过来,点点他的小鼻子,“你母后的手都麻了,知道吗,尽知道折腾你母后。” “……”也是,刚出了月子,其实还不适合长时间抱孩子的。 这番其乐融融持续了一整个午后,欢声笑语,还有孩子的笑闹声不绝于耳。似乎整个宫里,所有的欢乐都集中到了崇光殿。 小太子惹人爱,上至太后,下至宫女太监,一有机会便喜欢围着他转。就连皇帝陛下,一下朝必也是火急火燎往这儿赶的。 这样平静而温馨的日子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然而今天却并没能就这么美好地过去。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有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书信被送到了崇光殿。 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边疆急报。 ☆、第68章 泥潭 第55节 边疆急报。 彼时孩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不知是不是也感受到此事所引起的轩然大波,突然开始哇哇大哭。姜樰抱着儿子,又想看看那八百里加急的所谓文书是什么,一时急得两头大。 魏恒把信展开,粗略看了一眼,瞅瞅姜樰,转对白芍说道:“把孩子抱去奶娘那里,你们也都下去吧。” 姜樰终于脱了手,所幸儿子常被白芍抱,也不生她,倒没有嚎啕大哭,反渐渐静下来。眼见其他人都被他赶出去了,她知道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什么样的急报!” 魏恒把信给她,说:“你看吧,关于你父亲的,朕不会瞒你。” 她拿过来信,待看清内容,顿时如受五雷轰顶,半晌没能接受——父亲点兵集结,有起兵之迹象。 魏恒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她抬头看他,看他的眼神仿佛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保证她父亲不会反的吗? 这、这怎么可能。虽然如今姜家又站稳了脚跟,但毕竟已经大不如前,万万不可能造反。如果是在刚回西北军之时,她还相信父亲宁愿放弃京中的家人也不服软,但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接受。 “陛下。”她强稳下心神,问他。 “嗯。” “陛下就没有要说的吗?” 魏恒并不急着回答她,只是拉她坐下,露出个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表情。这一封八百里急报,竟好似还没有挠到他痒痒。 “别急,坐下慢慢说。”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有什么话可以放心且坦诚地说出口,他问,“你信吗?你觉得父亲会造反吗?” “不信。” 他把手一摊:“那不就结了。” “可是……”姜樰觉得奇怪,顿了一顿,忽然觉得纵然父亲举兵奇怪,但魏恒的态度比之更甚,因而话锋一转,“陛下为何如此镇定?” 魏恒点点她的额头,十分的泰然处之,又指指信上落款处,说:“朕派雍王前去监军,但这封信雍王却没有盖印,这里盖的是西北凉都郡守的官印。有两种可能,一,雍王和你父亲一起反了,郡守告密。二,凉都郡守谎报军情,妄图挑起事端。”说完,轻挑眉毛,又问她,“你觉得,会是哪一种可能呢?” 哪一种都可能。 “……不知。”她只能据实回答。 她久居深宫,父亲的暗桩又已经被一锅端了,若不是魏恒会时不时告诉她西北军的近况,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只能听到一些不知真假的风声。这样闭塞的她,又怎么会知道远在西北的凉都郡守,会不会送信过来挑事端呢。 “不过……”她想了想,又接着说,“臣妾猜,既然陛下什么都知道,又敢派雍王去监军,便是料定他不会反的。” 她能够做出的唯一推断,只能是这个了。从内心深处来讲,她绝不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一旦父亲反了,安宁不在,她和魏恒算是彻底完了。 只要能帮到父亲,她可以豁出命去。连累孩子也好,和魏恒决裂也罢,哪怕以卵击石,背负着前世债的她,也必须完成自己身为姜氏女儿的使命。 否则,她无法原谅自己。 魏恒拍拍她的肩,气定神闲的样子,与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伸出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以这种方式,希望她先冷静冷静。 “你舍不得你父亲,也舍不得朕还有孩子,朕知道。这夹在中间的滋味,想必很不好受,所以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让自己不痛快呢。朕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的。你只要相信朕,不就好了。” 事关自己的母家还有亲人,她怎么可能摆出个事不关己的姿态。她的确相信魏恒,但他自己不担心,好歹要给她说出个所以然,才能让人安心啊。 “行了行了,看你紧张成这样,朕就把事态给你说说。” 她正洗耳恭听,魏恒张嘴要说的当口上,冯唐的声音却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听起来还有些急。 “陛下,太尉大人带着几位将军,在昭轩殿求见。” 刚张开口,一个字都还没说的魏恒,把浓眉一皱,轻声叹了口气,只好抱抱她:“有急事,朕一会儿回来再同你说。” 紧要关头,姜樰又哪里还会讲什么道理,拽住他的手央求:“陛下,简单和臣妾说说就好。”她没得到个确切的答案,是万万不能安心的。 魏恒这回却没有依她,眉间一紧:“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军情急报一式两份,一份送到朕这里,一份送到太尉府,太尉连夜来求见,所为之事和你一样。朕势必要先理会了他,才能回来慢慢跟你说。” 姜樰不得不松了手,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告诉他,她已经快急疯了。但太尉所来,同样事关西北军,他若不去处理,恐会生出什么枝节。 “乖,等朕回来。” 说完,拍拍她的手,他便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奶妈便抱着小太子进来了。小家伙吃了一顿,这会儿已经睡熟,姜樰把他抱在怀里,心中陡然生出许多悲凉。 她的孩子…… 风雨欲来。 对于自己的命运,她尚且不能把握,何况是这孩子。 如果父亲当真举兵,这孩子必是苦难的命。都说做母亲的,为儿舍命也在所不惜,她这个狠心母亲却可能舍下亲生儿子。 父亲是不可能赢的,她也必然没有好结局,这孩子若是长大,他的外祖和母亲是反贼,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孩子睡得很香,对他可能面对的命运,浑然不觉。姜樰轻手轻脚把他放进小摇篮,盯着孩子米分嫩的小脸儿,想着想着不觉出了神。 她忘了推摇篮,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白芍忽然凑上来叫她。 “娘娘。” “嗯?”她没有抬头,目光始终停留在孩子身上。看一眼,少一眼。 “贺贵嫔在和风殿大闹,说要见您。从早上闹到现在,和风殿的人拿她没办法,只好求到这儿来。” 见她?姜樰终于把目光从孩子身上移走,抬头看白芍,见她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依魏恒之言,贺子芝可能会在近日被赐死。恨得咬牙切齿的人,终于要领了该有的结局,她这心里是痛快的。 “去看看吧。” “天已经黑了,不如明天再去吧。” “时候还早,就今晚吧——去把披风拿来。”她亲亲孩子的脸蛋,起身,对准备跟着的白芍说道,“青霜跟本宫去就行了,你留下,给家里送封信过去,问问最近的动向。” 说完,这就往和风殿去。 刚才她思来想去,觉得魏恒的话也不能尽信,还是写封家书问问安心。如果父亲那边有动静,兄长肯定是知道的。 为了隐藏这条她和家里书信往来的暗线,她已经很久没和兄长通过书信了,希望这次信能顺利送达。 她来到和风殿的时候,天才刚刚黑透。许是贺氏彻底失宠的缘故,和风殿里一片漆黑,了无人气,只有寝殿里还闪烁着微弱的光。 个个看守的关卡倒是灯火通明,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等到了寝殿门口,姜樰顿住脚步,突然对身后的青霜和亲卫说:“你们留在外面,本宫一个人进去。” “娘娘!”青霜叫住她,十分不放心。那贺贵嫔不是什么好人,一会儿对娘娘不利的话……这后半截的话,她没说出口。 “有事本宫会叫你们的。” 她有钟预感,这大概是她和贺子芝最后一次见面。有些话,还是两个人单独谈比较好。撇下不情不愿的青霜,她一个人推门走进去。 屋里比她想象的还要昏暗,除了贺子芝坐的那一块地方勉强算得上亮堂外,其他角落连路都看不分明。 “你总算来了。”贺氏坐在烛台旁,笑脸看过来,并没有起迎的意思。长期的禁足,让她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面色青白,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只有眼神尤其明亮,亮得像藏了一把刀。 她就那么定定坐在桌旁,如果不说话,是十分娴静的模样。 姜樰不打算过去,找了个能坐的地方,气定神闲地往下一坐。她的披风上坠了几颗明珠,被这昏暗的光线一照,竟十分明亮。 如今,一个是落魄潦倒,一个是雍容华贵。 “听说你从早上起,就想求见本宫。” 贺氏扯起嘴角,抖动着肩膀笑了笑:“还要劳驾皇后娘娘亲自来一趟,臣妾的面子竟还顶几分用。可惜臣妾这里大约比冷宫还要凄凉,连口热水都没有,茶水就不能给您上了。” “本宫来,不是为了喝你几口水的。”姜樰也回以一笑,“你说吧,又什么事非要见本宫?”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当年的好姐妹,毕竟我已命不久矣,往后是见不了的。”她耸耸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并没有减淡丝毫,格外显得从容。 ☆、第69章 谈笑 “哦?”姜樰眯了眯眼睛,“命不久矣?此话怎讲?” “以为我和你一样笨?”贺子芝用余光扫她一眼,露出一丝轻蔑,讪笑道,“如果我猜得没错,我贺家也在劫难逃。” 姜樰没想到贺子芝审时度势,眼光毒辣到这个地步,竟能算到她和家族的命运。今日若不是刚和魏恒商议过如何处置贺家,她对贺家的结局也是没底的。而贺氏却开门见山,说自己命不久矣,可见对事态十分清楚。 在这一点上,她自知大大不如。 “猜的不错,从小你就聪慧,到如今一点没变。” “呵。”贺子芝这一声笑得中气十足,说话的语气却透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疲累,“聪慧有什么用?还记得京城人称赞的双姝么?呵,当年同入女学的时候,大家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几年下来,却让你独领了风骚。家世,容貌,词赋,音律,骑术……好多好多,我都不如你。聪慧?聪慧之人,怎么会落于人后。” 她直直盯着姜樰,姜樰也看着她,两个人距离了丈余,却能够在昏暗的光线中,将彼此的眼神品得一清二楚。 “你在怪本宫不仅抢了你的风头,还抢了你的皇后之位。这可是你对于‘落于人后’,更深沉的解释?” “算是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回避的。你抢我风头,是我技不如你,你抢我后位,是我贺家不如你。偏我就是不服,发誓一定要把失去的抢回来。但是,现在我放弃了,你知道为何吗?” “我不想猜。” “不想猜?”贺氏保持着笑意,“那我就当你笨,猜不出来好了。” 姜樰再一次回以轻描淡写的一笑,对于贺氏说她笨,她认。她不如对方聪明,不会使小手段,即使重生一世,一样要栽进对方挖的坑里。任她有再大的雄心抱负,也逃不掉贺子芝的陷阱。 她这样的性子只会和君子相交,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不喜以最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才会屡屡中招。 “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聪明,猜不出来也正常。” “好!”贺氏突然拍起手掌,似是很赞同,面上十分轻松惬意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身陷囹圄而显露出怯弱。 她和乔氏是截然不同的人,她不会像乔氏那样自欺自艾。 “我放弃了,因为陛下。”她说,话语是落寞的,语气是嘲讽的,“陛下不顾大局,莫名将我弃了,如今太后也不闻不问,我还能抢回什么?我连在宫中存在的资本都没了。” 当初入宫,她是极其受重视的。在姜威的百般阻挠下,皇帝设计迎她进宫,还曾与她父亲深谈过。原以为得太后皇帝另眼相待,即便不是以皇后之位进宫,也必得盛宠。她姜樰夺她后位又如何,将来总要还回来的。 未成想,一切和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没有盛宠,没有荣耀,有的只有虚位罢了。一次一次算计谋划,眼看着就要成功,出来为姜樰保驾护航的,却是最不该出现的皇帝。 一夜之间突生变故,是一见钟情还是另有隐情?虽然没有弄明白,但临了了,她也认了。 她这一席话,姜樰并没有觉出什么大不了的。她都知道,魏恒和她一样重生在大婚第二天,所以才会出现对待贺子芝前后态度不一样的结果。至于太后,也是明理之人,并不是非贺氏不可。 “知道为什么吗?”她问。 贺子芝眸光微动,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倔强,分明想知道,却又不肯追问,只是扯着嘴角笑,静静地盯着她。 第56节 姜樰并没有因为贺氏的紧盯,而有丝毫不自在,她平静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风水轮流转。” “哈哈哈——”话音刚落,贺子芝一阵狂笑,笑得捶桌,她指着姜樰,像看傻子似的,“轮流转?何曾转到我这里过。” 转到过,不过那是上辈子。这辈子的贺氏,并没能踩着别人的骨骸,踏上高位,得到她想要的。 姜樰并不想过多解释,她这两辈子所受的煎熬,贺氏不会明白:“你不会懂。总之,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老天爷不是瞎眼的。我素来喜欢以真诚待人,你若以真心待我,姐妹不会成仇。” “姐妹?” “是,姐妹。”她没让贺子芝继续说话,“但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姐妹,我只是你的对手而已。” 更或者,只是一块垫脚石。 “不,我曾经把你当姐妹。”许是一个姿势坐着不舒服,贺子芝换到一旁软榻上,躺了下去,似乎说太久的话,已经耗了她过多精力,“我说过,将来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甚至于,还提一些好笑的话,比如……”她想了想,笑道,“比如说过就算以后各自嫁人,也要常来往,还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娘。呵呵,你说好笑不好笑。” 姜樰漠然不语。 初入女学那两年,她们无话不谈,这样的玩笑话自也说过不少。然而她们现在嫁了同一个人,她如今也生了孩子,贺子芝呢,变成了现在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贺子芝开始回忆,皱着眉头,想得很费劲的样子,“不是音律测试不如你,嗯……也不是骑术不如你……哦,对了,是从蔡期做了一首诗,暗示爱慕于你开始。啧,如今说来,好陌生的名字。” 姜樰也快忘了这个人,好些年前的状元郎,在她的生命里之留下一缕烟飘过的痕迹。那首传言中赞美她的诗……并没有送到她手上,而是被坊间流传了一阵,她现在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当年,还未及笄的贺子芝便相中了这个偏偏少年郎。少女的心事,能说给谁听呢,只能藏在心里,包括对自己的朋友,也羞于启齿。 然而这个状元郎,偏偏看上的不是自己,反而是身边的朋友,怎不令人堵心。 “他病死很久了。”姜樰算了算,快四年了吧。 “是。”有一抹水光在贺氏眼中闪动,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门第太低,自知配不上心上人,郁郁成疾,不治而亡。” 时至今日,她都已经嫁入宫门,当年的少女情愫,还在作祟呢。她有多在乎那个人,谁也不知道,包括当时的好友,姜樰。 所以,她才会把一腔说不得的恨意,转移到姜樰身上吧。还有她屈于人下的不忿,被夺风光、后位的愤怒,她统统都要报复回来! “如果你那时候,不去福源寺上香,没有叫他看到,我不会如此恨你。” 时至今日,姜樰才敢确定,当年贺氏的确钟意过蔡期的。但贺氏这话就可笑了,她去上香,被谁看到,岂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贺子芝这样怪她,着实没有道理。 可如今,也没什么分辨的必要。 “感情,能有什么对错。”从她这个方向看贺子芝,有些遮住了,她便起身坐到贺氏刚刚坐过的位置上。 “对,你没错,错的是他。”贺子芝给自己加了块靠垫,看着坐过来的她,笑笑,“还说这些做什么,不如说说孩子吧。听说,生得很可爱。” “是,很可爱。”姜樰惊讶于自己的平静。她生产得很是凶险,差点把命都丢了,一切拜贺氏所赐,这会儿竟能心平气和回答她。 如果没有那次栽赃,她现在才刚临盆。 “没有让我落胎,或者被废后,你一定很失望吧。” 有什么事,她摊开来说,毫不回避。 也如她一样,贺子芝是直接的人,把头一点:“是啊,还挺失望。我特意让父亲想方设法绊住陛下,可还是没能拦住他去救你。你还真是他的心头肉啊。也数你福大命大,竟然没有难产而死,叫我好生失望。看来,还真是老天不帮我,不是我笨,对不对。” 这说话的语气,颇有评头论足的味道。 姜樰没有回答贺子芝,她发现桌上有一坛子酒,顺手拿起来摇一摇。酒坛满满的,很沉,没动过。 “你不喝?” 贺氏摇头:“喝酒救不了命,得用脑子,不过现在再聪明的脑子也不顶用了。这酒,只能用来浇愁。可惜,我不愁。” “为何不愁?” “坦然,所以不愁了。”她耸耸肩,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还有什么怕的呢。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安安心心等死,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才好吗。 姜樰打开酒坛,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因为坦然,所以不愁,贺子芝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像自己这样总是瞻前顾后的人,必然有数不完的愁。 酒她只闻闻,不准备喝。 “说了这么久,还有别的吗?”她想到所谓的“愁”,一时念起出来前收到的那封急报。也不知魏恒这会儿回去没有,若是贺氏没什么说的,她打算走了。 她与贺子芝之间的恩怨纠葛,毕竟隔了世,她没有贺氏那么多的感概,也不想落井下石,逞什么威风。 “没了啊。”贺氏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如她所说的,十分坦然,“只是叫你来聊聊天儿,话别而已。哦,对了,麻烦皇后娘娘帮个忙,日后赐死的毒酒别弄太苦,最好是甜的。” ☆、第70章 旧事 姜樰回到崇光殿的时候,魏恒刚刚回来,两个人很巧地在宫门口打了个照面。既然碰到了,就一起进了寝殿,皆先看了孩子,才回到里间关起门说话。 “刚才去哪儿了?” “贺氏求着见臣妾,臣妾看还不晚,就去了。” “她说什么?”魏恒听得蹙眉,有心想责怪她这个时候还敢去看贺子芝这个危险人物,话到嘴边,看她好好的,想想算了,便没往下说。 “也没什么,她说自己命不久矣,想找臣妾说会儿话而已——陛下呢,太尉那边如何了?结果是什么?” 临走前答应要给她讲的,眼瞅着这会儿天色不早了,她也一副焦急的样子,魏恒也就不想再卖关子,两人在床沿坐下,他这就开始解释。 “太尉和朕都觉得你父亲反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这封信的真实性存疑。所以,朕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去查凉都郡守,一拨去查西北军。” “就这样?” “对,就这样。” 姜樰这个不懂朝政的人也觉得不妥,他难道不觉得吗?倘若当真是父亲反了,等查清楚再派兵抵抗是不是已经晚了。 “陛下,这……” “你别急,听朕慢慢说。”他摸摸她的头,娓娓道来,“朕之所以派雍王监军,一方面德太妃还在宫里,他总要有所顾忌,另一方面,朕曾经将他和亲信间的信件换成了一张盖了朕私印的白纸,他当时很震惊,除非吃了熊心豹胆,否则是轻易不敢反的。第三个原因,朕如今手握大权,他即便是反,也要看有无人拥戴。至于你父亲,他的手下陈豹早已是朕的人,况且不只陈豹一个倒戈。除非你父亲把雍王和朕的人都杀了,隐瞒要反的迹象,导致凉州郡守不得不暗送急报。” 要把他的人都杀了,才能隐瞒点兵集结之事,恐怕是十分有难度的。要么错杀,要么打草惊蛇,况且雍王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姜樰稍稍放心了,但还是觉得哪里欠了。毕竟只是推断,他就这么有信心,连一兵一卒都不调动吗? “你也许觉得欠妥,不过朕还有一个理由。” “陛下快说。” 魏恒却把眉一挑,开起玩笑:“你让朕说,朕就说,多没面子。不行,你得求朕!”说完,把手放在耳边,就等着听她求人的话。 “……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开什么玩笑,姜樰一记粉拳捶到他胸口上,“不说我可生气了。” “……”果然是夫纲难振,魏恒颇有些尴尬地清清嗓子,往下道,“有件事,朕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也从来不问。你是上一世去世后再生,朕既然也是重生在世,自然逃不掉先有一死。” 这个她知道,魏恒大约也是死过了的。但是她一向回避这个话题,尽量不去想上辈子的事,所以就从来没有问过他。 “那陛下……是怎么死的?” “不如听朕从最后一次南山狩猎开始讲。”他低头看她,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才继续往下说,“朕有话直说,当年对你,算得上是日久生情。不幸的是,这份儿情,朕自己也没弄明白。你想想,如果朕对你没有感情,也不会还带你去行宫狩猎。朕总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忘了灭族之仇恨,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果然还是提起了上辈子令她痛苦的往事。姜樰咬咬唇,没有打断,听他继续说着。 “你在行宫挡剑重伤,朕当即就传令下去,命所有尚在京中的太医赶过来诊治。就在你受伤昏迷的当天,从西北传来军报,齐北南侵了。那时有几位大员因年迈之故没有跟来行宫狩猎,朕不得不赶宫中,主持大局。然而就在朕离开之后,行宫的太医却突然疯癫,神志不清,别说给你医治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而朕从宫中急诏过去的太医,在半途遭遇野兽,延误了时间。” 她听得愣了。原来她昏迷的那几天,是这样的情形。也就是说,不是魏恒不来看她,而是当时他根本不在行宫,她苦苦挨着想等他来,其实根本就等不到的。 那么贺子芝和她说的那些话,说这场刺杀是魏恒策划,而她的兄长也被处决,只是为了令她气绝身亡,是根本没有的事! 她当时气昏头了,根本没深想过这件事有哪些地方不合理。 “朕回到行宫的时候……”他缓口气,在她额头深深吻了一口,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似有些怕的样子,“朕回到行宫时,你已经咽气了……朕悲痛之下,没有及时想到是贺氏作祟,等到怀疑到她头上的时候,所有的罪证已经被她销毁。朕除了怀疑,什么证据都没有,鉴于当时还要依靠贺家,又一直疲于和齐北作战,便没有精力再查。” 他说到这里,顺势叹口气,带着许许多多的遗憾。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朕御驾亲征,死在战场上。” “……”姜樰听罢,只剩下震惊。原来,他是这样死的。没了父亲率领的西北军,国中缺少出色将领,以至于他不得不御驾亲征。 她猜,也许是这样的。 “不过朕比你幸运,朕成为一缕亡魂,好歹飘回宫中,看到了贺家人的真面目。你问朕为什么更偏向于怀疑凉都郡守伪造军报,朕现在回答你,因为当时朕战死沙场,与这位扣押粮草的凉都郡守,周庸有关。而周庸,他私下是贺齐的人。” 姜樰已经是震惊得说不出话。她还以为,魏恒除掉姜家之后,从此皇权在握,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贺家除了她姜家以后,便登峰造极。想必没了魏恒,扶小太子上位,贺家就成了真正的掌权者。 所以,魏恒重生过后,为什么一直时紧时松地打压贺家,原来是这个缘故。 他说周庸是贺齐的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贺家自知身处险境,想要自救。而自救的办法,就是把水搅混。不管这封军报是真的还是假的,朕势必要迅速调西南军防备,以防万一。一旦调军,你父亲又是绝不服软的人,发现朕有动作,很可能也开始调兵防卫。等到事态成胶着之势,贺家总可以找到机会给自己脱罪。” “那现在陛下选择置之不理。” “对,朕既然知道周庸是贺齐的人,怎么会上当。” 这还真是惊险啊,如果魏恒事先不知道,这场仗很有可能就避免不了了。到时候不管贺家是什么样子,贺子芝有没有被赐死,总之她捞不了好。 这贺家人心思之歹毒,死到临头还不忘拉人下水。 “现在懂了吧。” 她大大松口气,终于没再纠结父亲会不会反,摸着自己的胸口说:“懂了。” “懂了就好。”魏恒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哎呀,夜深了,睡觉吧。” “……陛下还没沐浴呢。” “累了。”他说着话,眼睛已经闭上了,一副累的不行的样子,却还记得把腿翘起来,要她脱鞋的意思。 姜樰才不干,拽着他的胳膊,使了好大劲才把他拽起来,捏着自己的鼻子说:“下午弘儿尿了几滴在陛下身上,陛下顶着一身骚味儿去见了太尉不说,这会儿还要睡床上,脏死了!” 孩子尿的时候,亏他眼疾手快,只被尿了两滴在袖口,哪儿来的尿骚味儿。罢了罢了,洗就洗吧。 “好好好,去洗。不过……”他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啊!”姜樰猝不及防地腾空起来,下意识地尖叫出声。 “走,陪朕鸳鸯浴。” “不要!” “那朕不洗了。” “……” 流氓! —————— 第57节 收到兄长的回信,是在两天后的午后。自从听了魏恒的话,她已经不太在意这件事了,收到信的时候也就没有了那种迫切的心情。 只是信捏在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让她好奇之下赶紧把信拆了。 这次的信和往常的寥寥数语不一样,兄长写了很多。内容她才看了个开头,便傻掉了。她怀疑自己眼睛看花了,反反复复地看,然而每一次看到的文字都一样。 笔迹是兄长,信的落款处是兄长的私印,还带着轻易不示人的族徽以示重要。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和魏恒说的不一样! 信中说,雍王策反了越州郡守,父亲的确已经点兵,不仅如此,越州郡守不知借着什么由头,已经帮着西北军瞒天过海,长驱直入,等京中得到西北军攻下来的消息时,西南军已经来不及调过来了。 但禁军配备精良,又是守城,父亲势必会遇到阻挠,如果不能尽早攻下皇城,拖延到西南军赶过来增援,这次逼宫必败。 所以……所以要兄长交了一个任务给她。擒贼先擒王,这包药粉是给她的……要她毒死魏恒。 她要疯了,究竟应该相信谁……分析得头头是道的魏恒,还是至亲兄长。魏恒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其实父亲真的反了。 ☆、第71章 毒酒 她要做的,就是在毒死魏恒之后隐瞒死讯。三日后,当西北军马不停蹄,以清君侧为由开始攻城之际,她便放出皇帝死讯,不论什么理由,务必嫁祸给贺家。 而那时候,不到百天的小太子就成为了新帝,到时候她下令开城,做她的太后。 为确保进展顺利,她必须提前下手,因为父亲离京城越近,行军消息越容易暴露。所以,需要她提前毒杀魏恒,对死讯秘而不宣。 光是想一想,她已经不寒而栗,慌得坐立不安。她要杀魏恒,魏恒对她真心实意,到头来她却要下手杀他。 她觉得自己下不了那个手。 可是如果她不下手,父亲的兵争分夺秘赶到时,有魏恒坐镇,足以撑到西南援军赶来。到时候,姜家造反罪名路人皆知,又是死路一条。 她不怕死,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上辈子的结局,再一次在眼前重演。 留给她的时间,只有两天,她该怎么办……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魏恒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在面前响起,她吓得心跳漏了半拍,感觉好像别人从背后射了一箭,拿信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所幸魏恒只是扫了她一眼,正抱着儿子逗呢,说完这句便没再看她。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先平复下来。 她把信塞在针线筐里,冲白芍使了个眼色,便迎了上去。 “陛下不是上朝去了吗,怎么又回来?” 他正和儿子玩抢手指的游戏,回答得漫不经心:“哦,没什么事儿,天下太平……让那帮大臣松懈几天,再没本奏,朕要不客气了。” “呃……哦,那……陛下今天都不忙吗?” “不忙。怎么了?” 他不忙啊……姜樰感觉舌头快要打结:“既然不忙,那不如,陪臣妾好生吃顿饭吧,准备一坛好酒……陛下已经连着好几天晚膳时候被叫走了。” “呵,是不是要朕陪着,才吃得香?”抢手指的游戏,他抢不过儿子,就扭头过来在她这儿寻开心。 “……陛下对大臣们,是不是也这么说话?” “哪里,他们还没资格听呢。” 趁着两人说话,白芍已经做出个要整理屋子的架势,把针线筐收起来,放到柜子里了。 弘儿长得肉嘟嘟的,越来越讨人喜爱,小家伙也不怯生,看着谁都笑,看到爹娘更是笑得欢。只是这孩子贪玩,没抱他一会儿他就要往别处看。这不,看到了她案上放着的象牙镂空雕花扇,伸着小爪子要抓。 “这是什么?”魏恒顺着儿子手抓的方向,问。 “哦,母后送的。” “什么时候送的?” “早些日子了,一直没拿出来用。” 他发出一声笑,眼睛都要笑弯了:“看来母后很疼你这个儿媳啊!知道吗,母后收藏这副象牙扇已经好几年了,偶尔拿出来看看,从来没舍得当俗物用。现在送给你,你还真拿来扇风了?” “……”她哪儿知道不是用来扇风的,诧异道,“母后也没说呀,只说天气热了,送把好些的扇子给臣妾扇扇风。” 魏恒笑笑,看看扇子,又看看她,拿扇子敲敲她的头:“她老人家自个儿舍不得扇,给你总不能说不能扇只能看吧。左右也是母后的心意,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听了姜樰的话,他这心里好一阵舒爽。看来太后是真心实意,决定接受她了,这把扇子权当重修于好的礼物。姜樰不知道收藏起来,反拿出来用,不就是遂了太后的意思,让他这个懂内情的看到吗。 唉,母子俩,还打这个暗语。 姜樰不爱收藏,有什么东西,拿来便用了,不用的直接收进库里就是。魏恒这么说,她都有些不敢动这把扇子了。 “对了,不说这个了。”魏恒把孩子交给青霜,自己则拉着她坐下,“鸩酒已经准备好了,下午送去和风殿。” 这么快?!这才两天过去。 “怎么?不忍心了?” “不,怎么会,只是觉得太快了。”贺子芝那样的人,早该死了才对。她只是前两日听了贺氏的话,觉得她也是可怜人罢了。认真说起来,贺氏弄成今天这样,她也有无心之过。 “不快,早就该有结果了。朕留她这么久,好几次差点害了你。而今终于能除了她,朕还觉得晚了呢。” 她默了一阵,问:“那,贺家什么反应?” “不敢有什么反应,或者说,束手无策——你要去看看吗?” “不了,那晚去过。该说的也都说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怎么都那么堵心。她想着,不禁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焦躁之色。 她到底该怎么办,今晚用膳,是不是就……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有些头疼,大概是早上透气时吹了些风吧。”她揉揉额角,觉得头真的有些痛。 “那就先去睡会儿,刚出月子,身子就是弱。”魏恒扶她到床上,盖好薄被,在床沿坐下,“要朕陪吗?” “不必了,陛下忙别的去吧,被人看着臣妾也睡不着。”看见他,姜樰就陷进挣扎,心中生出铺天盖地的不舍。 她和魏恒,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他不明就里,起身出去。 “陛下。”她却在后头拉住了他的手腕。 “嗯?” “呃……”她只是本能地拉住他,想说什么却没想清楚,支吾道,“记得看好弘儿,他才刚满月的孩子,也太皮了,奶娘常常抱不住。” “朕知道,他和朕小时候一样皮。”拍拍她的手,魏恒温煦一笑,随即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眼眶蓦地红了,感觉有数不清的手在撕扯她的心,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眼泪还没流到脸上,就已经浸湿在被子上。 她没敢哭出声,嗓子哑得犹如针扎。 父母的生养之恩要还,可是魏恒的有情有义又该怎么还,她只有一颗心,难道要破开吗。这一觉,她索性哭到了头疼。 及至晚间,她让青霜拿了热毛巾来敷眼睛,待消了肿,才起床准备用晚膳。两个丫鬟知道她哭了半日,又昏睡了小半个时辰,都晓得她心情不好,但干系重大,她们也没敢多嘴说一两句。 看着镜中的自己,愁容满面,脸色实在太差,她不得不用脂粉盖了两层,又挑了明亮些的首饰佩戴。 左看右看,勉强看得过眼。 就这么呆呆的在镜前坐了半盏茶,直到窗外夕阳的金光照进来,她才回神,终于冲镜中的自己扬起一个笑。 “白芍,把东西拿来。” “哦……” 连白芍也不敢说什么。 出了里间,桌上晚膳已经开始摆了。平日里宫中提倡节俭,不讲究时五六道菜,讲究时十道菜。眼下桌上摆了满满十盘菜,都是两人各自爱吃的。 还有一瓶酒。 下人们忙忙碌碌,不见魏恒。 “陛下呢?” 上菜的太监上来回话:“回娘娘的话,陛下刚才还在这儿,听说太子哭闹,便又过去了,走时吩咐奴才,若娘娘问起,就说去不了多久,诓好了太子便回来。” “知道了,摆完就下去吧。这里不要人伺候。” “是。” 姜樰捏着袖中的毒粉,感觉碰到一团烈火,灼人手指。 魏恒被儿子吐了一肩膀奶,匆匆去换了件衣裳才赶过来。甫一进门,看见姜樰托腮坐在桌前,屋子里没别人,她盯着面前的那盘醋鱼发呆。 “饿坏了?”他笑着走进来,见屋中只她一个,便顺手把门一带,隔了个二人小天地出来,“瞧你,口水都要滴到鱼上去了。” “哪有……”魏恒突然进来,她略微吓了一跳。 魏恒在她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像往常一样,先夹了块鱼肉到她碗里:“让你久等了。那臭小子吃撑了,吐了他亲爹一身奶,朕只好先去换身衣服——吃吧,别饿着了。头还疼吗?” “不疼了。”姜樰食不知味,鱼肉嚼在嘴里,尽管御厨做得鲜美,她吃着却味同嚼蜡。 “怎的不高兴?”他吃了两口,看她兴趣缺缺,心事重重的样子,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没烧啊。” 姜樰皱眉,拨开他的手:“陛下怎么像个老妈子似的。” “老妈子为你操碎了心,还不好?” 好,就是太好了,她才会觉得这样难受。她埋头吃了两口饭,觉得嘴里着实没什么味道,一股想要干呕的感觉涌上喉间。 她坚持了好一阵,才把这口菜咽下去。 她自己愁得恨不能一刀砍死自己,一了百了,他却刚逗了儿子回来,心情大好,不知她正在泥潭中挣扎。 “吃东西都能噎着,朕该说你什么,得亏是关着门吃的,没人笑话你。”魏恒顺着她的背,看她的难受样,皱起了眉头,“因为贺氏,在难受?” 贺氏?她回了回神。 对了,贺子芝下午被赐了鸩酒,这会儿恐怕已经…… “她死了?” “死了好一会儿了。” “她就……就这样死了?没有反抗么。” 魏恒摇头:“没有,当真是饮鸩止渴,口渴了似的,没有半点犹豫。办事的太监回来说,从未遇到过这样慷慨赴死的。不过,她倒是留下了一句话。” 第58节 “什么话?”姜樰喝了口汤,压下胃里的不适。 “也没什么,只是跟送鸩酒去的太监说‘千万得作好人,不然像我’。没看出来,死到临头了,她还有心思开太监的玩笑。” 贺氏放得开,这大概就是无所畏惧的状态了吧,她倒是有些佩服。终于,她的敌人死了,现在,却轮到她面前的魏恒。 她的丈夫。 也必须死了。 “吃了这么久,酒杯竟还是空的。”既然她恹恹的,只好魏恒来操心,拿起酒杯倒了两杯,“喏,你身体不适,今天只许饮一杯。朕先敬你,敬朕的好妻子为朕受了许多苦,幸苦你了——先干为敬。” 说完,一口酒便要往嘴里倒。 ☆、第72章 大结局 一杯毒酒,魏恒仰头就要喝。姜樰下意识地便去拦,酒杯杯沿堪堪碰到嘴唇,被她止住了。 “陛下……” “怎么了?”他诧异地放下酒杯。 “臣妾突然……突然有个问题想要问陛下。”她坐立不安,心乱如麻,“想问陛下,贺氏的尸身怎么办?” 他大抵没想到,姜樰这个时候还想着贺氏,叹口气:“葬入妃陵吧,不立碑——不想她了,不是说没好生吃过晚膳了吗,来,尝尝这块豆腐,看样子应该很好吃。” 他说着,舀了一勺给他,忽然手上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哭笑不得:“朕想起大婚第二日,在泰宁宫,你明知朕不喜欢,却装作不知,非要朕吃豆腐。” 呃……她回想起来,也是笑了:“那时候讨厌陛下,故意的。” “故意耍朕哈哈……现在不讨厌朕了吧。” “嗯,不讨厌。” “喜欢都恨不够?” “嗯……恨不够。” 那时候,恨透了魏恒,如果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杀他。可是现在,她却一再为难,杀他好似在自己心窝捅上一刀,要她的命。 说完了话,魏恒第二次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嗅:“好酒!朕特意吩咐御膳房,准备的是南蛮进贡的清酒。你还别说,南蛮子酿酒自有一套,酒香浓郁久久不散,比陈年女儿红还香。可惜你今天身子不舒服,无福了。” 说完又欲饮了。 “陛下。”姜樰忍不住再一次打住他。 “又怎么了?” “这……”还能有什么借口?实在没了,她笑笑,“臣妾陪陛下喝。” “来。”魏恒笑笑,看她把酒杯举起,补了一句,“朕干了,你既然头疼,抿一口吧,千万不许贪杯。” 不等他说完,姜樰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辣人的酒从喉咙划过,落在胃里如火在烧,她捂住嘴,难受得想哭。 这一瞬间,苦楚涌上心头。 “臣、臣妾只这一杯,随后便不饮了。” 她被酒抢得流眼泪,抬起头,泪水突然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仰头,没有怀疑,尽数喝下了杯中酒。 结束了,就这样结束了。 他喝了毒酒。 “怎么哭了?呛到了?”魏恒大笑起来,拍着她的背,笑话起她来,“叫你不要多喝,偏偏不听。本想夸你一句好酒量,你却没坚持住。” 她听了,更是泪如雨下。也许是毒性开始发作了,酒在胃里烧得好难受。抬她起头,对上魏恒关切的眼睛,瞬时崩溃,一头埋进他怀里,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她对不起他。 “又怎么了!”魏恒抱着她,语气很诧异,轻轻拍着她的背,“怎么说哭就哭,比弘儿还任性——嘶……这酒喝的时候倒是不烈,进了肚子反烧得人难受。” 她把头抬起来,拿袖子胡乱摸了两把眼泪,说:“弘儿这会儿该睡了吧。” “臭小子吃饱就睡,你还担心他么。” 她还想看看孩子,可惜时不待人,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她放弃了魏恒,放弃了孩子,是个狠心的妻子,更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这会儿胃里越发难受,魏恒用手捂住胃部,紧皱着眉头看她,见她莫名哭得伤心难过,眼睛里开始浮现出疑问。 “生同衾,死同穴……陛下会怪臣妾吗?” 他沉默了。 “会怪臣妾吗?” “……你在酒里下毒了。”他咬着牙,不是问话,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每一个细节平凑起来,可以得到一个结果——酒里有毒。 “是。” 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她怕魏恒恨她,所谓的生同衾死同穴,只是她自私的想法罢了。他还没有施展雄心抱负,才刚重掌大权,做了父亲,他还有数不尽的好日子等着他过。而这一切的美好,被他一心保护的人毁了。 “臣妾和你一起死。” 他又是一阵沉默,抱着她的手松开了。 “呵。”他好似没有生气,也不知是不是气笑了,“朕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你死,世上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陛下不怪臣妾吗?” “为何下毒?”他没有回答,反而如是问她。 姜樰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才把话接下来:“父亲已经快要杀进皇城。这次没有回头箭,不是你死,就是我姜家灭。世间安得双全法,我苦求一个两全,到头来还是必须放弃一个。上辈子错了一次,这辈子就当作恕罪,也万万不能再错。” “所以你只能放弃了朕?”魏恒冷冷地冲她笑,闭上眼,不等她回答,便是一声长叹,“怪你有什么用,酒已经喝了。” 他不怪自己,她反而更难受了。 “对不起,魏恒,我别无选择。我……”话未说完,她又一次泣不成声。这一次,没敢扑到他怀里,一个人抹着眼泪。 魏恒却把她搂进怀中,用温暖地手掌安抚,一如往常地温柔。 “朕说你傻,你还真的是傻,都快哭成个泪人儿了。一会儿叫人看到,岂不说朕欺负你。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了。”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她这个下毒之人,反被他安慰,姜樰顿觉心如刀绞,眼泪横流,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眼泪流光似的。 真的到了这样的关头,也不怪她吗? “魏恒。”他的手掌,轻轻顺这她的背,让她终于缓了哭泣。 “嗯?” “下辈子,还愿意和我做夫妻吗?” “自然愿意。” 得到她的肯定,她破涕为笑,紧紧地抱着他:“做对平凡的小夫妻,有自己的房子,有几亩地……没有那么多纷纷扰扰,多好。” 他却笑了,说:“现在就开始设想,不觉得太早吗?” 饮下毒酒,不出一刻钟,便能结果性命。他们都喝了,他却说太早……对了,一刻钟的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为何她只是觉得胃烧得难受。 “朕不止一次说你傻,你还不明白吗?” 这……看着他含笑的眼神,还有挑动的眉毛,她仿佛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在她脑子里炸开了:“你……” 不对啊,不像是中毒要死的迹象。 “你把药换了!” 她一时慌了,想起下午魏恒进来时,看到她正在看信。魏恒没死,那父亲……那父亲到时候攻进来,什么都完了。 “没换,原本就是这个药。” 她彻底茫然了,推开魏恒,脸上的悲伤被肃然取代:“陛下什么意思?药是家中给的,怎么可能?” 他笑得越发没有遮掩了,若不是还要解释,肯定已经仰天大笑了:“药的确是你兄长给的,不过朕和姜平做了个交易,这次算他给朕的回报。” “……”她怎么听不懂。 “知道你听不懂,把眼泪擦擦,都哭成了小花猫。”她为了妆点气色抹在脸上的脂粉,已经被泪水糊得惨不忍睹。 “……”她咬着唇,哑然。 魏恒扯起袖子给她擦脸,嘴里没歇着:“其实收到军情急报的那一晚,朕和太尉商议,最后的结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其实,朕下了圣旨给你父亲。” “什么圣旨?” “你父亲驻兵西北,最初的目的是要威震于朕,让朕不敢再妄动姜家。而今危机解除,他却不敢回来。你父亲啊,缺一个台阶下。” “所以呢?”她抽泣着问。 “上辈子朕苦于大权旁落,疲于应付,不敢派兵出征齐北,错过了大好时机。如今齐北正在内乱,你父亲为主帅,征战齐北,必能立下大功。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回来,岂不皆大欢喜。” 她听得立刻涌起一阵狂喜,急得抓住他的衣袖,追问:“真的?” “真的。”他宠溺地笑,刮刮她的鼻头。 父亲肯定能立大功,到时候回来京城,足以在朝堂立足,却又早没了□□的实力。这样一来,能与魏恒和平相处,她便再也不必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了。 尽管仗还没打,但她已经大大松了这口憋在胸中的气,整个人顿觉轻松,好似卸下了千斤的担子。 不过,还有一件事,尚没有结。 “那兄长的信呢,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好在保留了一份理性,回过头来问他,这□□又算什么。 “一点烧胃的药粉而已,喝口汤就凉了。朕么……”他不怀好意地笑,挑挑浓眉,“朕也想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有着怎样的地位。你呢,是不得不迎合朕,还是凑合着过,或者把朕当作孩子他父亲而已……” 原来如此,兄长竟也跟着把她坑了。 看她笑话呢?! “你想看看我会选择告诉你,还是听从家中安排,给你下药。可我……我到底选了家族。”所以魏恒的试探,是失败的。 她有些落寞,她这样的选择,还是让他失望了。 “不。”他说,“朕没有傻到让你在家族和朕中间,非要选一个出来。这是强人所难,这样的事,放到朕身上,朕也会不知如何抉择。” “……” 第59节 “其实你选择和朕一起死,朕已经知足了。就是对弘儿狠心了点儿,哈哈……” 他还有心情笑,她都懊恼死了! 魏恒终于把隐情解释完了,顺手拿起筷子,夹起菜吃,还戳戳她:“吃啊,再不吃就凉了。”说完把酒瓶推开,还嘀咕了一句“太烧胃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没拿筷子,感觉自己还真像个傻子似的,哭了半晌,又说了那么多煽情话。结果呢,闹了半天只是他在试探自己。 “生气呢?”急于吃几口菜,凉凉胃的他没见姜樰动筷子,赶紧赔上笑脸,把一双筷子双手奉上,“吃饭了,乖。” 姜樰没接,冷冷盯着筷子,冷不丁地论起袖子砸了一记拳头在他肩上,一点力气也没省。 “哇!”魏恒没有防备,被她打得痛咧了嘴,“献上”的筷子也掉地上去了,刚想说话,又是一巴掌拍在胸口。 这回换他有些懵,赶紧拿手护着自己,惊呼道:“阿樰,你干什么!” “打你!”简短有力的回答。 “你要弑君不成!”晓得她定是恼羞成怒了,他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不想乐极生悲,躲避不及,又挨了一拳。 别说,还真有点儿痛。 “弑什么君!我教训自己丈夫!”姜樰讨厌死他了,说完又是一记拳头。 魏恒被打得快要笑不出来,险些要抱头鼠窜:“你要打死朕了!” “打死我给你陪葬!” “……”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