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蒲苇如丝》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蒲苇如丝 作者:乌龙雪 文案: 桓宁伯府一场花宴,便是濮家长女如姒三生流转之间最要紧的转折点。 第一世她选了向左,结果以炮灰路人甲身份误嫁渣男,同归于尽; 第二世她选了转右,却以真爱的名义掉进另一款渣坑,身赴清池; 第三世,全程围观,一同重生的丫鬟采菀真是心塞: 姑娘,左边是刀山,右边是火海,咱们到底怎么办? 醒来的如姒表示十分不服:尼玛,居然在考场上睡着了就穿越了? 而且,穿越的还是个跟贴身丫鬟一起重生三次的悲催女主? 这就是带着一个苦逼队友,两张全错参考题,补考人生第三场啊! 女主穿越,丫鬟重生,不过还是以女主为中心~ 本文架空,谢绝考据,谢绝用任何历史朝代制度套入。 轻松向,宅斗,虐渣,打脸,爽文~ 求收藏,求包养!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重生 穿越时空 宅斗 主角:濮如姒,陈濯 ┃ 配角:濮家,陈家,石家,燕家 金牌编辑评价: 第一世以炮灰身份误嫁烂人,同归于尽;第二世以真爱名义另遇渣男,身赴清池;第三世再次回到那个要命的刀山火海转折点,濮家大姑娘表示不服:居然穿越成一个重生三次的悲催女主?喂,陈捕头,对,长得帅的那个,站住! 人物刻画细致,剧情描写紧凑,环环相扣、耐人寻味。 ================ ☆、第1章 左右都是死 “采菀,大姑娘的首饰,你整理好了没有?”门外是宋妈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而门里,穿着石青比甲的秀丽丫鬟额上便冒出一层薄汗来。 另一个穿着杏色衫子的丫鬟采蓝正在整理衣服,随意看了一眼便有些诧异:“采菀你这是怎么了?平常最仔细稳重的人,今天却发起呆来了?明天是到伯府拜寿,是心里有些怕?” “没有。”采菀勉强笑笑,麻利地将首饰盒子收起来,出门去回话,“宋妈妈,大姑娘是三身衣裳,一套玉色绫裙,一套烟色罗衣,一套水蓝霓裳,首饰上预备了烟晶头面和青玉头面,并多了两枚珠钗和一对珍珠坠子,应当够了。” “嗯。”宋妈妈点点头,“够了就好。明儿去桓宁伯府,你千万仔细着。”又叮咛几句,便带着小丫头走了。心想大姑娘总共就那么四五套首饰,有什么可调换的,便是想出错也不容易呢。 采菀送走了宋妈妈,又折回去整理帕子香囊等零碎的挂件,一边收拾着,心里又想起这次大病一场时,做的那许多的梦。 其实身子已经好了,但神思恍惚了好几日,采菀才能一点点理清楚那些的梦——如果那真是梦的话…… 在“梦”里,就是这样的预备之后,采菀陪着大姑娘,年方十四的濮如姒去了已过世的原配太太燕氏的娘家桓宁伯府,给外祖父燕行远拜寿。 大姑娘的衣裳首饰虽然不多,但也勉强算得体面。到自己外家,还是说的过去的。再者到时伯爷和几位舅老爷也会有礼物和赏赐,连这些跟着姑娘的贴身丫头们,也能得不少赏钱。 在“梦”里,采菀记得自己是妥妥帖帖的、欢欢喜喜地陪着大姑娘去的。 只是不曾料到,这场寿宴却成了一个莫名的转折点。 采菀想了好几天,才明白自己的梦竟仿佛是好几层,还有梦中的梦,好像那唱戏的话本子讲些什么前世今生。 想到这个,采菀隐隐地害怕,却也有莫名的笃定,仿佛那些层叠的梦就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好像轮的是一样的,又不太一样。 在那些清晰的梦里,采菀记得,所谓的第一世,就是这样听了宋妈妈的催促,整顿好了衣裳首饰,到了出门前跟老爷濮雒续娶的正室太太、二姑娘三姑娘的亲娘池氏告别的时候,池氏又给了一个白玉禁步,亲手挂在了如姒的腰间。 然后去到桓宁伯府,车水马龙,花团锦簇,如姒给外祖父磕过头,给各位舅老爷、姨母太太们见过礼之后,就到后院参加同龄表姐妹的花宴去了。 初时一切都好,直到正式开晚宴之前,素来不和的二姑娘燕萱与四姑娘燕葭又争执起来,从作诗的时候从一言不合演变成了互不理睬。这对堂姐妹自幼就爱别苗头,幼时便常对着吵,年纪渐长又开始拉帮结派。如姒来伯府甚少,于众人都不熟悉,这时燕萱和燕葭便同时过来找如姒,要拉着她去看不同的花景。 四姑娘燕葭要去东边花丛看新开的芍药,二姑娘燕萱要去西边书房看姐妹们写的卷轴。两人一左一右拉住了如姒的衣袖,笑靥如花之下火力全开。 按眼前说,这个当是十几个时辰、也就是明天下午的事情。但按采菀梦里的记忆,这可并不是一件姐妹意气的小事——在有关第一世的梦里,如姒最终决定跟着燕葭,因为燕葭是世子燕彻之女,似乎更不好得罪一些。 只是,那东边的芍药花是不是像燕葭说的那样灿烂美丽,如姒并没有机会见到。走到一半的时候,一只肥胖凶悍的野猫蹿了出来,鲁莽的丫头失了手,如姒和燕葭同时被撞向了湖边。千钧一发之际,如姒本能推了燕葭一把,燕葭跌进了赶来救援的丫鬟怀里,而如姒则是在湿了精透之后,由另一宗姻亲石家的二少爷石仲琅抱了上来。 因着如姒救了燕葭,伯府给了许多的添妆。两年后,如姒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嫁进了石家。 只是那之后的日子,采菀想到就要发冷——石仲琅相貌堂堂,也有文采。只是好色到了一个地步,简直不像诗书人家的公子。莫说府里的丫鬟媳妇通通淫遍,便是小厮书童,都没有几个没被二少爷碰过的。 如姒进门之前,石仲琅就已经有了三个通房,两个姨娘。到了婚后,更是半年抬一房,到了后来,如姒连名姓都快记不清楚,干脆编了号省事。 这样热闹的后院,跟皇宫比也不逞多让了。石仲琅一年也进不了如姒的房里三五次,更不要说生儿育女。好在如姒心宽,每天看着姨娘们互斗,就跟看戏一般,倒是热闹的紧。 只是——采菀忍不住皱起了眉,她原本就生的颜色甚好,从一过门石仲琅就想要了做妾。如姒知道采菀不愿,便始终不肯。随石仲琅性子去,不管戏子粉头、甚至女道士、小寡妇,爱包在外头就外头,要抬进来就抬进来。但采菀不给,说什么也不给。 采菀感恩戴德的服侍了如姒三年,终于销了身契、定了亲事、备了嫁妆,却在成亲的前一晚,被石仲琅强行污辱了。 羞愤欲死的采菀哭着跟如姒说,托个老成的妈妈去退亲。结果如姒却面色惨白如见了鬼,颤抖着道:“小……小陈管事,昨晚叫人打残了腿……” 采菀要去找石仲琅拼命,却被如姒叫人强行塞进马车里送出了京。 马车一直开到了京城百里外,采菀才看见包袱里一千两的银票,一套白玉首饰,还有那条如姒从不离身的红玛瑙手串。 她疯了一样雇车雇马赶回京,结果那桃红柳绿的石家宅子已经是一片火海。后来才知道,向来贤惠不妒忌的石二奶奶,竟然毒死了丈夫和丈夫身边的小厮,当然,石二奶奶自己也一剪子刺进了喉咙里,当场便救不活了。 “采菀,你怎么啦?”如姒惊讶地看着这个最妥帖的丫头,“宋妈妈说你了?” “姑娘。”采菀本能回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定定神,才道:“没事,我想着明天伯爷的寿宴,就想起了过世的爷爷。走神让姑娘笑话了。” 如姒轻轻抿起嘴唇:“下个月,咱们去景福寺给你爷爷做个祭礼。别伤心了哈。”又拿了自己的绢子给采菀擦脸。 采菀接过来拭了泪,摇头道:“我没事了,谢谢姑娘。您还是再看看明天的寿礼吧。” 如姒点点头,招手叫采蓝一起过去整理绣品。采菀将手里的饰品拿到如姒闺房里,打开那个有些旧的梨木匣子,一样样依次放在大小刚好的花格里。 第二行是一个双层琉璃镂空球禁步,采菀看着又想起了第二世的梦。 同样是从寿宴花会开始,似乎是因为知道了石仲琅的人面兽心,采菀便劝了如姒跟着燕萱去书房。 一路平平安安没甚事故地到了书房,燕家姑娘们的书法都很好,如姒一卷卷看过去,到最后一卷的时候太出神,便踩了一个人的脚。 如姒抬头便红了脸,竟然是一个俊秀斯文的少年。后来才知是石仲琅的堂弟,石家二房独子石仁琅。如姒定神致歉,石仁琅也是脸红腼腆。 虽然心里对石家深恶痛绝,但采菀做一个丫鬟又怎么能影响濮家的决定?一年后濮家和石家联姻,如姒嫁给了石仁琅。 婚后夫妻甚是和谐,柔情蜜意,相敬如宾。听着隔房的石仲琅院中乱七八糟,采菀心里庆幸,还好是去了书房,还好是遇到了石家三少爷,还好还好。 只是这还好,仅仅维持了三年。三年后石家太夫人过世,石家两房分家,原本面上还算温和的二夫人左氏开始渐渐显出性情来,嫌弃如姒只生了一个女儿,先是给石仁琅添了两个通房,又是百般挑剔如姒不孝,如姒稍有辩解,左氏便不屑道:“什么清流人家,分明你爹贪墨了银子让石家补上,才将你嫁过来填帐。什么官家嫡长女,呸!如今家计也艰难了,你爹又不肯还账,那你做媳妇的自当做针织补贴家用,快去!” 石仁琅与如姒虽然有情,却是丝毫不肯在母亲面前辩解一二。如姒和采菀被左氏逼着日夜劳作,又在衣食上百般苛待,不到一年如姒便开始咳血。采菀拼死去求石仁琅,石仁琅却在左氏跟前听命写了休书,流着泪送如姒回濮家:“当年伯府书房一见倾心,才跟父母拼命求娶。如今缘分已尽,为夫也是迫不得已……” 被休回府,父亲濮雒大骂无用,继母池氏冷嘲热讽,如姒不言不语,沉默数日。直到石仁琅迎娶京兆尹之女消息传来,如姒投水自尽。采菀看着她绝望而单薄的身影被清澈的湖水淹没,想要拦住她却没有伸出手,最终一同赴池——不死又能如何?改嫁到淮州给五十岁的池家远亲做填房?还是给好色而巨富的石仲琅做妾?是否还不如归入这一池碧水? 湖水的冰冷,窒息的刺痛,临死的不甘,实在真实而清晰,采菀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不是说梦里不会疼吗?那现在的疼呢,到底现在是真的,还是那些梦是真的? 忙忙碌碌地准备完,采菀带着满腹心事跟采蓝换了守夜的轮值。 服侍如姒梳洗完毕,熄了灯烛,年少的如姒很快入睡。听着她匀净的呼吸,采菀只觉得心都要绞碎了。 如果那梦,并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的两辈子,那明日花宴上,向左向右,都是绝路。到底要怎么办? ☆、第2章 中间木桥 一如梦境,一如前世,梳洗打扮完毕,各样物品理好,到池氏房里打招呼,池氏给了如姒一对白玉禁步,随后如姒便带着采菀前往桓宁伯府。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京南向阳大街的燕府驶去,如姒素来有些晕车,便倚着靠枕闭目休息。采菀望着如姒清秀面容,暗暗叹一口气,便低下头,细细回忆前世今生中所听到有关燕家之事。 桓宁伯燕行远戎马一生,军功赫赫,自郴州军中军校始,一路破敌立功,直至今日二等伯爵尊荣。膝下共有四子一女,嫡长子燕循尚未成亲便英年早逝,嫡次子燕彻亦是少年从戎,军功犹胜乃父,世子之位是与燕行远伯爵位一同赐下。 嫡三子燕衡虽官位品级不如父兄,却是自襄帝潜龙之时便为潜邸亲卫,多年来一直是天子近卫,简在帝心。庶幼子燕徖与如姒已故生母燕微都是由伯爷唯一的妾侍白姨娘所出,性情也同样温顺本分。这般既无世子之争,又无嫡庶不平的兄弟格局,简直是京中公侯世家的典范。 然而这般和睦局面却在世子燕彻丧妻续娶之后有了些许变故。当年燕彻燕衡兄弟适龄之时身份尚低,故燕彻原配展氏乃是同袍之妹,彼时身为太子府侍卫的燕衡则娶了太子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澄月。 待得燕彻续弦时,燕家虽尚未封爵,青云直上之势却已显明。最终定下的竟然是沂阳侯嫡长女文婵娟,出阁前在京城贵女圈中也颇有才名。两妯娌出身相差如此之大,初时文婵娟还能做做面上情分,待得燕行远封伯爵,燕彻封世子,这位世子夫人对婢女出身的三弟妹的看不起,便越来越掩不住了。 上行下效之间,二房与三房的儿女冲突便再所难免。只是,采菀心中暗叹,这些与如姒又有什么相干,燕府的兴盛并未给如姒带来一分荫庇,燕府的斗争却成了她命途凋落的转折。 如姒休息半晌,只觉今日晕车倒是没有十分严重,睁眼看了一眼采菀,见她低头出神,手里的帕子越绞越紧,不由疑惑道:“采菀,你最近是怎么了?” 采菀欲言又止片刻,终于附耳过去,对如姒低声说了几句话。 如姒的明眸微微睁大,但想着采菀素来的稳妥与忠心,便点了点头。 磕头拜寿、请安见礼、荷包赏钱、姐妹花会,每一样都跟梦里的前世分毫不差。采菀心里越发紧张,只紧紧跟着如姒。 花会快要结束,二姑娘燕萱和四姑娘燕葭果然吵了起来。眼看二人袅袅婷婷、分花扶柳地走来,采菀忙拉一拉如姒的袖子。如姒折身向一直安静独坐的大姑奶奶燕苧扬声:“苧姐姐!” 燕苧是世子燕彻的嫡长女,为已故的原配夫人展氏所生,所以与现任世子夫人文婵娟的亲女燕葭并不亲近。加之去年已经嫁到了礼国公府为三少夫人,自然更不参与这般姐妹的斗气争闹。只是如姒与燕苧也素无来往,此时扬声一呼,众人便都有些意外。 如姒心里想的是采菀在车上叮嘱的:听说燕府二房三房的姑娘们近来最爱分帮分派的吵架,可那一边都得罪不起,不如靠拢素来安静的大姑奶奶燕苧,避开燕府争斗才好。 燕苧性子虽然安静了些,但并不孤傲,如姒想了想,主动示好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如姒妹妹。”燕苧有些意外,但也浅笑应声。 如姒上前笑道:“许久不见姐姐,近来可好?” 燕苧看着燕萱和燕葭的架势,自然知道如姒为何而来。索性指了指自己身旁空出来的椅子:“如姒妹妹过来坐,是许久没跟你说过话了。上次见你的帕子绣的甚是精致。” 第2节 看着如姒过去坐下,燕萱和燕葭对瞪了一眼,又各自去找旁人看芍药看字画,分头去了。 如姒坐下,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多谢苧姐姐。” 燕苧淡淡一笑,秀丽容颜更显娴静,语气中又带了一点长姐意味:“不必客气。她们也都是小孩子玩闹心性。我记得妹妹最擅针绣,近来可有什么新鲜花样么?” 刺绣本是闺阁女儿最常见的话题,但如姒的织锦刺绣却也确实出类拔萃,微笑答道:“我也是随意绣着玩的。不过近日的芍药好看的很,就多绣了几朵。”说着,便将手里的细罗帕子给燕苧看。 燕苧细细看了,赞叹道:“妹妹绣的芍药这般鲜活,当真难得。” 侍立在后的采菀暗暗松了一口气,按着那两世的梦,左右都是死路,只是不同的死路而已。如今左右都没有随,只盼前头别再生出别的风波凶险才好。 二人闲话刺绣半晌,如姒只觉得这位大表姐其实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清冷,言谈之间很是温柔,心中不由更多几分亲近:“姐姐若喜欢,这条绢子便送给姐姐可好?” 燕燕苧见她秀丽小脸上满是小心翼翼,不禁心有戚戚。如姒明明是燕府唯一的外孙女,又是书香世家濮家的嫡长女,此刻一脸恭谨甚至惶恐的讨好神色,哪有半分嫡女做派? 燕苧收了帕子,从腰间解下一个宫绣荷包递给如姒:“这个你拿着玩吧。”这荷包虽小,却是用贡品蜀锦制成,金银丝线织就莲花纹样,花蕊处缀着细碎米珠,流苏上又缀着四颗碧玺小球,又雅致又贵重。 如姒有些犹豫:“这荷包……太贵重了吧?” 燕苧笑笑,将荷包放到她手里:“小东西而已,拿着吧。” 如姒这才收下:“谢谢苧姐姐。” 到得寿宴结束,如姒望着燕苧便有些依依不舍。 燕苧虽是长姐,但下面几个继母妹妹或或者活泼好武,或者骄纵娇气,并无一个与她特别亲近交好。看如姒这个模样,心中便软了几分,微笑道:“你若有空,也可来看我,或叫人带信也好。” 如姒连连应声,方欢欢喜喜地拜别伯府,登车回府。 回到家中,如姒先去正院给父亲濮雒并继母池氏问安,池氏身着秋香色满地桂花团锦长裳,富贵端庄。怀里揽着爱娇讨喜的三妹如姝,旁边坐着俏丽清秀的二妹如妍。 另一边是姨娘晁氏,穿着桃红褙子月白裙,腰身纤细如柳,左手牵着大儿子孝祖,右手拉着小儿子孝宗,白净脸上笑意盈盈。 正中主位上坐着自然是一家之主的濮雒,刚过而立之年,正是儒雅清俊,风度翩翩的年纪。此时一边贤妻爱女,一边美妾娇儿,只觉家宅和睦,莫过于此。 如姒这一进屋,濮雒的笑容便不由敛了敛。如姒出生不久,原配夫人燕微便病故了,而燕微的亲兄长燕徖不过六品主簿,两位嫡兄又不亲近庶妹,根本不曾对濮雒加以提携。 虽然继妻池氏的娘家也给不了濮雒什么仕途助力,但至少全家都满口好话,才子名士、清官大老爷地奉承着。两厢比较之下,濮雒甚至后悔曾经结过燕家这门毫无作用的亲事。 池氏笑道:“大姑娘回来了,刚才正说着过几日我娘家的侄子要进京应考,也会把两个侄女带来,到时候你们便多了一个兄长,两个姊妹一起玩耍,可要好好相处。” 采菀心里一紧,而如姒并未多想,只随口应了一声。 池氏有些为难地续道:“大姑娘,咱们府里姑娘的房舍中,只你的月露居宽敞些,要不你迁到正院瑞宁居厢房,将月露居暂借我那两个侄女一段时日?” 池氏看了一眼濮雒,又柔声道:“好孩子,我也是想着你搬到正院刚好也是咱们母女亲近,你若不愿意那也罢了。” 若说不愿,岂不就是对继母不亲不孝?眼看父亲濮雒脸色又不善,如姒只好强笑道:“跟母亲多亲近,原是再好不过了。” 不几日,池氏的侄子侄女便到了。池氏娘家只有一位兄长池嵩,在暨阳做个小小的七品主簿,其子池朱圭读书尚可,便送进京来读书备考。而嫡女池翠柳,更是指望以濮翰林内侄女的名义找个好人家。至于庶女池霜娥,不过半主半婢地伺候着嫡姐入京而来。 如姒与池家兄妹简单相见完毕,便带着采菀回到已经迁居的正院瑞宁居厢房。 梳洗更衣完毕,如姒便对采菀道:“你将那块芙蓉蜜色暗纹缎子裁两尺来。我给给苧姐姐做两个挂在房里的香包。” 如姒原本私房衣料就少,从月露居迁到正院这一折腾,又叫下人们盘剥了一回,这块芙蓉蜜色缎子几乎是最后一匹好锦缎。 采菀不觉有些犹豫,待要开口相劝,如姒只用眼神看了看正房,采菀登时明白了如姒的心——与其让那起子小人算计去,还不如送给燕苧呢。 如姒针线上的刺绣功夫极好,加之也不愿意出去跟池氏的侄女们多来往,随后几日便闭门做针线,三日就做好了两个纹绣精美的荷包,交由采菀送去礼国公府。 礼国公府是开国功臣的簪缨世族,雕梁画栋,门风严谨。采菀跟着引路丫鬟一路向三房院子过去,便有一个眉目娟净、身穿银红比甲的丫鬟迎出来,带着采菀到燕苧的正房。 燕苧打扮雅致清淡,身穿着桂合色吴绫刺浅金线折枝兰花流霞裙,发鬓镂金琥珀钗并一对珊瑚押发,腕子上一串蜜蜡手串,便无旁的装饰了。 “给姑奶奶请安。”采菀福身行礼,将锦盒交给燕苧的贴身丫鬟凤尾,“我家姑娘做了两个香包,两条绢子,虽然不值许多银子,但是一份心意,姑奶奶笑纳。” “姐妹之间的心意,哪里说什么银子,”燕苧含笑道,“如姒妹妹可好?” 采菀的笑容不觉便勉强了些:“姑娘十分想念姑奶奶。” 燕府内也是争端处处,燕苧岂有不食人间烟火的道理,见采菀的脸色便皱了眉,叫旁的丫鬟都出去,只留了凤尾在房里:“你家姑娘受欺负了?” 采菀眼圈一红:“若不是因为太太的娘家侄女来了,姑娘院子被让了,倒也还都能忍。” “什么叫做院子‘被’让了?”燕苧微微变了脸色,“你从头说起。” 这一说,便说了近一个时辰。 其实采菀原并不想向燕苧说起这些事情,燕苧是伯夫人商氏最疼爱的孙女,而如姒的亲外婆白姨娘则是商氏夫人最不愿意看见、不愿意想起的人。 这样关系的一对表姐妹,多少年来都没什么来往,若不是上次寿宴无心插柳的一段交情,只怕终此一生也说不上十句话。 但采菀自重生惊梦以来,心中压着、怕着、防着的事情实在太多,燕苧这样温言一问,便忍不住了。这也是因为采菀经历过前世今生,知道燕苧也好,商氏夫人也好,虽然不喜白姨娘并燕徖燕微兄妹,却都是正直磊落之人,即便不能帮如姒,也必然不会害她。 絮絮说了许多,采菀的眼泪也干了,燕苧变了几次的脸色又归于平静,沉吟片刻才道:“凤尾,你去拿一盒宫花,一盒素绢给采菀,再给采菀封一个上等红封。”又向采菀温言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你们家姑娘。” 采菀也不意外,燕苧原就与如姒血缘相连不多,又是出嫁女,连如姒亲舅舅燕徖都不好插手的濮家内务,难道燕苧作为禤家三少夫人,还能出手干涉不成?眼看时间也不早了,采菀便再三道谢,行礼告辞。 采菀回到濮家,一进二门,便见丫鬟婆子急匆匆地来来去去,刚好迎面一个小丫头撞上来,采菀一把拉住,见是原本月露居的小丫头灵芝,面上竟带着泪痕,登时心里便是一沉:“瞎跑什么?这是怎么了?” 灵芝立刻便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第3章 生死一念间 采菀立刻抓住灵芝:“说清楚!什么叫不好了!” 灵芝哭道:“姐姐走了没多久,太太便叫姑娘跟池家表少爷表小姐们一起出去,说是到城南赏菊,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大姑娘是叫人抬着回来的,满头都是血,郎中说……说许是不好了!” 采菀只觉自己眼前发黑,再顾不得问话,径直便向如姒的西厢房一路小跑过去。 进门便见满眼的锦绣绫罗,如妍、如姝、翠柳、霜娥、双蝶、双莺,满满急了一屋子都是人,池氏坐在如姒床边拿着帕子抹泪:“我的儿,怎地这样不小心,这叫我可怎么好!” 躺在床上的如姒双目紧闭,额上、脸侧、脖颈、手腕、小臂,处处都是淤青擦伤,血迹虽然擦去了许多,但发际耳下,还是能看见已然干涸的黑红血迹。 采菀的眼泪立刻落下来,既想要大放悲声,又恨不得破口大骂,然而屋里那些环佩叮当、假作戚容的才是主子,身为丫鬟此时能如何呢? 采菀狠狠捏住自己的左手,连指甲断了都浑然不觉,生生忍住步子,泪如雨下地转身去找采蓝:“姑娘这是怎么了?” 采蓝正指挥着小丫头熬药、熬米汤、料理白布药膏,忙个不住。看见采菀,眼圈也红了红:“下午去城南赏菊,后来三姑娘她们又说要登高,上去不多久发现二姑娘的耳环少了一只,我和黄堇都去找了,刚走开一会儿便听见了惨叫,大姑娘——”终于哭了出来,“姑娘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采菀咬住嘴唇:“那可怎么得了!郎中怎生说的?” 采蓝抽泣道:“郎中说,姑娘撞到了石头,伤的不轻,虽然现在……虽然现在还只是昏迷不醒,但这伤在头脑里,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看姑娘自己醒不醒得来……呜呜呜呜……” 采菀心下沉了又沉,只觉得腿都一阵阵发软,强掌着又问:“那姑娘是怎生摔的,你就一点也没看见?” 采蓝摇头:“当时一心找耳坠……呜呜……一抬头就看见姑娘滚下山坡……呜呜呜呜……” 采菀的泪倒止了,扶着门框只是喘气,脸色也苍白如纸。采蓝忙扶了一把:“采菀姐姐,你没事吧?” 采菀定定神,第一世的滔天火海,第二世的清池碧水,都飞快从眼前划过——不!上天给自己这次机会,绝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如姒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采蓝,”采菀抬起头,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苍白的脸庞上又是忧心又是难过,“你先支应这边,我去看看,或许再换个郎中也是好的。” 采蓝满口应了,采菀便出去叫了灵芝,低声嘱咐了几句。 看灵芝带着素绢跑走了,采菀又掏出绢子抹了抹眼睛,方向如姒房里去,先哭了几句:“姑娘怎么伤成了这样!都怪我今天没跟着姑娘!姑娘,你倒是醒醒啊!” 双莺倒有些不忍,上前去拉采菀:“你先别哭,李郎中说,若是能醒来或许就能好。还是打点精神照顾大姑娘要紧。” “唉,这可怎么好!”池氏也拉住采菀,“你可得好好照顾大姑娘,唉,眼看都是要议亲了,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命苦的儿……唉,这房里原本就是你掌事的,现下更得辛苦你照应了。” 采菀忙道:“太太说的不是要折死奴婢么,照顾姑娘是我的本分,只要姑娘能好,我,我死了也是愿意的!”又是好一阵呜咽,才劝道:“太太这样忙,这头就不必亲自守着了,有奴婢几个伺候呢。还不知姑娘多久才醒呢……” 一听采菀的话音竟是还要再哭一场说一场,早就不耐烦的如妍赶紧附和:“采菀说的很是,母亲还是先回去休息,别也累病了,岂不更无人照顾姐姐?” 池氏又假意不舍了几句,方才带着女儿侄女,丫鬟婢女,浩浩荡荡的走了。 采菀转身去看如姒,那清秀而苍白的脸色,被山石树枝刮破的罗衣,遍布各处的血痕、青肿、淤紫,泪意便再次涌上。 咬牙忍了忍,采菀强自打起精神,叫另一个忠心的小丫头仙草过来搭手,为如姒换了衣服,又用极软的棉布巾子浸了热水,一点点为如姒擦身、裹伤、细细料理。 待得整理完毕,天色已然全黑,谁知郎中开的药、并厨房煮的米汤竟然都给如姒喂不进去,送到口中也就沿着嘴角流出来。试了十几次皆是如此,采菀急的快要哭出来,正没奈何处,便听门外采蓝惊讶万分的声音:“这——这,给大姑奶奶请安,给——三舅太太请安。” 采菀不及细想,看见燕苧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倒哭道:“大姑奶奶,救救我们姑娘吧!” “快起来。”燕苧也是满面焦急,身边的凤尾上前扶起采菀。采菀这才看见燕苧身后竟然跟着的是桓宁伯府三爷燕衡的夫人蔺澄月!濮雒与池氏在更后边半步,夫妻二人脸色都有些阴晴不定。 “让我看看如姒。”蔺澄月容色文秀温和,在采菀的印象里,这位没见过几次的三舅太太永远都是和煦温暖的微笑着,叫人看着又亲近又安心。 采菀忙让步到一旁,蔺澄月扶着燕苧的手,上前看了看如姒,又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脉,随即转身,微圆的脸庞上一丝笑意也没有,淡淡开口:“亲家太太,我已请了太医,旁的先不说,给如姒丫头瞧病要紧。”声音不高,语气温和,却隐约约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池氏怔了怔才勉强陪笑道:“啊,那可真多谢三舅太太,如姒出了这事情,我这做母亲的心都要揪碎了……” 蔺澄月并不接话,只看着池氏。 池氏有些尴尬,只好干咳几声遮掩:“咳咳,采菀,采蓝,赶紧上茶。” 西厢房的丫鬟原本就只有采菀采蓝带着年方九岁的灵芝和仙草在伺候,熬药煮粥,裹伤更衣,已经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热水煮茶? 茶还没上来,太医便先到了。四十来岁的年纪,其貌不扬,行动倒很是利落。诊脉片刻,又示意采菀帮忙捏开如姒的口,看了看舌苔。这太医随即便转身打量了濮雒和池氏一眼,方向蔺澄月道:“三夫人,这位小姐是撞伤了头,内有血瘀。能不能醒来着实难讲,下官也只能开个化瘀的方子,小姐若是饮不下,可取新鲜葱白,抽去内里,只留空管,插入口中,试试灌入药去。量不必多,一日三次最好。若是七日能醒来便是大好,不然,只怕府上要有个预备。”言罢,又看了如姒一眼,神色中竟有三分欲言又止。 自襄帝龙潜之时,这位常太医便是常到太子府请脉诊症,蔺澄月与其也相识十几年了,听这语气便知还有别情:“常大人,有话还请直言,若是我这外甥女儿身子有什么旁的不妥,也请一并赐告。” 常太医便道:“这位小姐左右脉皆弦细无力,乃是气血两亏,平日只怕多有脾胃湿寒,不能运化饮食下行,致成留饮。又有气血虚衰,寒饮结胸。小姐这样年轻,便已心肺、脾胃皆阳分虚惫,不能运化精微,以生气血,可见平日饮食既少进补,又无调养章法,下官说句僭越的话,公侯之家的小姐里头,这样的境况甚不多见。” 采菀在旁站着,眼泪便不自觉地滑落。如姒自幼丧母,五岁不到的时候乳母也被送走,虽然一日三餐并不曾短缺,但哪有人真心教导照料如姒?采菀自己再机灵忠心,也不过是个只比如姒大一岁的女孩儿,自然是大厨房给送什么就吃什么,菜肉汤饭齐全,便觉得已然是好,至于何物补气血,何物冲脾胃,如何搭配养生,怎生同用伤身,主仆二人所知都是极少。但也没想到这日积月累,竟已到了这样田地。 而蔺澄月与燕苧,则一齐望向濮雒夫妇。 池氏平日虽能言善道,此刻也尴尬起来,濮雒只好解围道:“这个,这个,当年如姒的娘身体便不好,是不是如姒在胎里便积弱?” 蔺澄月这才将燕苧跟自己一路所说的话信了十足十,倒也不动怒,只浮起一丝嘲讽笑意:“如姒是不是胎中积弱,濮大人竟不知道?即便是胎里积弱,这十几年来都不调养的吗?” 常太医更不客气:“这胎中积弱与失于调养,脉象上并非分辨不出的。不过小姐现下头脑伤势才是要紧的,若能大安,血亏宫寒之事,将养一两年也就好了。”言罢一拱手,便去外间开方子了。 濮雒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索性随常太医一同出去。池氏却走不得,只得强作笑容:“今日当真辛苦舅太太与姑奶奶了。现下太医开了方子,只盼大姑娘能大安才好。时辰也晚了,不如舅太太和姑奶奶先回府休息,待大姑娘好了再去给舅太太和姑奶奶请安。” 蔺澄月唇角微微上扬:“既如此,我和大姑奶奶就告辞了。上门来的这样急,有许多失礼之处,还望亲家太太不要怪罪。常太医是我家三爷的好友,这几日会再劳烦他多过来几次,诊金谢礼之事,皆不必亲家太太费心。”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采菀觉得这位三夫人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端柔和煦,说话不紧不慢,仿若融融春风,濯濯秋月。 送走了蔺澄月和燕苧,池氏的脸色难看的要杀人一般,胸中一口恶气怎么也压不下,直恨不得立刻便将采菀乱棍打死——若不是这个贱婢偷偷叫人去报信,哪里会招来太医并后边的一串质问羞辱? 当下回了正房,吩咐邱妈妈:“去查,到底是怎生招来这两个大菩萨的!” 邱妈妈是池氏最为倚重的陪房,当下便低声道:“夫人,已经叫人去问了,门子说采菀刚回府没多久,灵芝说去再请一个郎中,当时内宅乱哄哄的,灵芝看来又老实,门子就让去了。” “很好,很好!”池氏怒极反笑,“真没看出来,咱们府里的丫头们个个都成了精了!”怒气再忍不住,扬手便将青瓷茶碗狠狠掼到地上,哗啦啦摔了个粉碎。 双莺忙去收拾,双蝉则上前半步:“太太,要不要将这两个小贱人捆了关进柴房?” “糊涂。”邱妈妈对自己这个侄女很有些恨铁不成钢,忙抢先斥道,“大姑娘明明是自己滚下山的,要是这个时候发落采菀和灵芝,倒显得是咱们心虚要捂着事了。” 第3节 池氏顺了顺气:“妈妈说的是,不急着这一半日发落。先去查查这两个小蹄子的老子娘都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待这事过去了,哼!” ☆、第4章 前世思如潮 西厢房的采菀尚不知池氏毒计已生,只是团团转地忙着熬药、煮粥、抽葱白,眼看常太医的法子果然见效,稀粥和汤药都能灌进去少许,方微微松了一口气,几乎跌坐地上。 双莺心中暗叹,上前扶起了采菀:“可伤着了?你也小心些,你若倒了,谁照顾你们姑娘呢?” “可不是么,”另一个过来盯着的正房丫鬟双蝉接口,“你若有个好歹,我们可不敢沾大姑娘,没得叫伯府公府的太太夫人们逼问到脸上。” 采菀早已没有斗嘴置气的体力,只向双莺感激一笑:“谢谢姐姐。”支撑着起来,又去安排灵芝和仙草烧水留火等杂事不提。 随后两日,采菀衣不解带地照顾如姒,为其喂药喂粥,裹伤擦身,午间打扇,夜间值守,莫说双莺双蝶,连采蓝都不大让其帮手。到得第三日上,如姒还未醒转,而采菀已经累得几乎脱形。 双莺看着心有不忍,暗地里劝采菀:“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求。你也得顾着自己一点。”她身为池氏大丫鬟,已经听说了池氏找了采菀的远房舅舅,准备待如姒过身之后,就将采菀许给一个无赖。灵芝是家生子,父母已经求到了邱妈妈跟前,还不知道将来如何。双莺素来心善,于此颇为不忍,只是自己能提点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采菀苦笑:“姐姐一片善心,我是终身不忘的。只是姑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是必不能活的了。”看看四周无人,低声道,“灵芝年纪小,心思单纯忠良,我此番也是害了她,姐姐若能,还望照拂一二……”眼角瞥见采蓝来了,便住了口,又去给如姒查看汤药。 这般忙到晚间,采菀的精神再支持不住,半坐在如姒床前脚榻上只是打盹。 月近中天,采菀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有低低的咳嗽声,登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姑娘!” 如姒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无光,但终究是醒转过来,正在干咳。 采菀忙去倒水,摸了摸茶壶是冷的,便向外扬声:“灵芝,快烧水,姑娘醒了!”又将冷茶倒了半杯,小心翼翼喂到如姒口边:“姑娘,这茶冷了,抿一口润润喉咙,莫全喝了。” 如姒就着采菀的手喝了两口,眼神才慢慢集中,仿佛刚认出眼前人一样,声音仍有些哑涩:“采菀?” “姑娘醒来就好,”采菀欢喜的要哭,抹了一把眼睛,“可把我吓死了,姑娘你头还疼不疼?现在哪里难受?饿不饿?” 如姒合上眼睛,微微摇头:“还有些晕,且教我再歇歇。待有热水再拿给我喝些。” 采菀连声应着,又赶紧将采蓝和仙草都叫起来帮忙,烧水热粥等等。 西厢正欢喜的不得了,正屋又是另一番情景。池氏一头让值夜的双蝉服侍更衣,一边低低骂道:“小贱人倒是命大,这般也能活转过来。”想一想,冷笑道,“叫邱妈妈打发人去知会伯府,说大姑娘醒了。不是要出头吗?那就出个彻底,现在夜深了,且叫人家有面子的三爷三夫人请太医去呀!双蝉,打发人去映霞居跟老爷说,大姑娘醒了。再去叫大厨房开伙,给大姑娘煮粥。哼,大姑娘这般金子一样的人,不折腾阖府上下,怎么对的起伯府外家,快去!” 双蝉会意,叫了个机灵的小丫头传话,不到半个时辰,阖府上下,前堂后院折腾起来了大半。 如妍如姝姐妹,翠柳霜娥姐妹,这些本就在内院的自不必说,前头的厨娘马夫也没有不抱怨的,大姑娘病重都知道,这大半夜的开小厨房,并叫一个小厮不就得了?怎生这般折腾人? 一时间忙忙碌碌,面上虽是重视了,私底下却都是怨声载道。 濮雒那厢也是烦心,如姒生死自然是大事,但他又不是郎中,醒了就醒了,喝药嘛,何必将正搂着爱妾睡得正香的他叫醒?他看了又能怎么样? 但叫都叫了,也不能不去。只是更衣挽发的时候磨磨蹭蹭,又在晁姨娘腰上摸了好几把,才慢吞吞地去了。 到了正院西厢房,池氏早已到了,正坐在如姒床边欣慰慈爱地吩咐人给喂药喂粥,连看采菀的脸色都是温和大度。 濮雒看了看如姒,只觉得与记忆中早早病逝的燕微竟十分相似,都是清秀温婉,恭顺怯懦的。一些早已觉得很遥远很模糊的新婚记忆竟零星浮起,濮雒的语气便难得地温和了三分:“头可还疼的厉害?” 如姒看来精神甚是不济,声音低弱:“已好多了。” 濮雒又问了几句,便听值夜的婆子进来禀报,常太医到了。 池氏微感诧异,心下又隐隐觉得不好,难道伯府当真开始对如姒上心了?那将来岂不是有许多麻烦? 眼下当然还是含笑迎客,只见常太医仍是一身墨绿官袍,利落干练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深夜出诊而觉得不耐或疲惫。身后还跟了一个杏色比甲的丫鬟,容长脸儿,眉目清秀,发上鬓了一支绞丝金钗,腕上一对白玉镯子,一看便是个得脸的大丫鬟。进门福了福:“给大人请安,给夫人请安。婢子是伯府的丫鬟朝露,奉三夫人之命过来看看大姑娘的情形。” 池氏含笑道:“多谢三夫人盛情,天可怜见,大姑娘已经醒转了。” 常太医上前诊脉,又看了看舌苔眼底,随即转身道:“小姐的淤血已经化散了大半,既然已经醒来,方子便可再加几味药,新方每日只饮两次,晨昏饭后即用,十日之后下官再来复诊。另外小姐的血虚宫寒之症,贵府也可开始调养了。参汤暂不可用,多取上等银耳枸杞即可,莫食辛辣,还望切记。” 濮雒脸上不由微微尴尬,池氏倒无事一般,笑道:“多谢太医指点,那雪参我就先收起来,银耳枸杞、红枣桂圆等物是前日起便备下了,原本还说不知道如何才算让大姑娘可心,万幸有太医指点了。还请太医开新方子吧,双蝉,快上好茶!” 常太医开完方子,双莺又捧出红包两封,大的给常太医,小的给朝露,池氏微笑道:“这般有劳太医,着实过意不去,小小谢仪,还望太医莫要嫌少。至于朝露姑娘,也辛苦你这半夜的跑一趟,还望回禀三夫人,待大姑娘好了便去伯府请安。” 好一位舌灿莲花的濮夫人!朝露含笑接了红封,又福身谢赏,暗道这位礼数周全,行事老到,又擅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慈母之心并如姒挑剔小性都点了出来,这样的心计手段,只怕比世子夫人还强些。 待常太医与朝露告辞,池氏又叮咛了几句安心休养,如姒只低低应声,眼皮半开半合,仿佛已经倦怠疲乏到了极处。 “采菀,”池氏出门前又唤了一声,脸庞上似笑非笑,“好好伺候大姑娘。” 采菀心中莫名一寒,忙欠身:“是。” 众人既皆散去,采蓝便进房问道:“采菀姐姐,你辛苦好几日了,后半夜我来守可好?” “不必了。”如姒挣扎着坐起。 采菀上前扶她,将松江棉布软枕给她垫在身后:“姑娘要多休息,怎地这般急着起身?” 如姒坐好身子,揉了揉自己额头:“躺了许久,难受的很,只觉得坐着倒好些。”声音还是哑哑的,又轻咳了几声。 采蓝忙倒了杯热茶:“姑娘先喝茶润一润。” 如姒摆手道:“吃药的时候不能吃茶,这你都不知道吗?采菀,给我倒碗热水来。” “姑娘——”采蓝拿着热茶进退不得,看着采菀倒水上前,与如姒的默契亲信,心中顿时便觉委屈极了,咬了咬嘴唇,“先是姐姐处处不待见我,如今姑娘也不要我了吗?” 如姒就着采菀的手喝了两口温热的开水,方觉得喉咙好了些,看着眼前躬身伺候自己的少女模样渐渐与自己脑海中的记忆重叠,只是竟似憔悴了好些,心里竟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哀伤——这,这就是和原主一同悲剧了两次的队友么? 太阳穴一阵阵的刺痛,如姒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正像同时插了四个外接硬盘的电脑正在飞速拷贝旧资料一样,无数的原主记忆不断疯狂涌入,既像六十四倍速的电影疯狂播放,又像每次期末大考前的最后半小时她一目十行死命背重点。 如姒想要再对采菀说几句敷衍的话,头疼却一阵阵好像过载的硬盘要冒烟,不由□□了一声,便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大姑娘!”采菀大惊,忙上前扶了如姒的手,“您这是……要不要再叫郎中?” 如姒咬了咬牙,心里的哀鸣是:你能给我脑子里装个散热风扇么…… ☆、第5章 非典型穿越 “大姑娘,您没事吧?是不是药效还没上来?”采菀急的要哭,如姒素来是个温默忍耐的性子,若身子有什么不舒服也常是忍着,此刻抱着头脸色都变了,该是多疼啊! 只是,那太医已经走了,此刻又是半夜,若不是生死大事,怕是连寻常的郎中也请不来。 采菀正急的没理会处,如姒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大文件装载完毕,那些记忆渐渐归了位,头疼也缓了下来,定了定神,先转向采蓝:“我如今头疼的很,采蓝你要这个时候跟我分辨吗?” 采蓝登时语塞:“不,当然不是。当然是姑娘身子休养要紧。” “那就出去。”如姒皱了皱眉,又伸手去揉太阳穴,慢声细语,“该你值夜自然叫你。” 采蓝无法,只得委委屈屈地去了。采菀却有些愕然——以如姒温婉如水的性子,便是身子不爽,也会安抚采蓝几句,何曾这般软中有硬地说话?倒有几分前日三夫人蔺澄月的风骨一般。 “采菀,你过来坐。”如姒移了移腿,叫采菀坐在床边,“我问你几件事。” 采菀依言侧身坐了:“姑娘要不要先休息?多少话明天都说得。” 如姒摇头:“我坐着反而舒服些。这太医是怎么来的?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采菀便将蔺澄月并燕苧来探望之事说了,又反问道:“说起来,姑娘到底是如何跌下山来?怎地会伤的这般严重?”顿一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可是有人使坏,推了姑娘?” 如姒垂目仔细想了想,去回忆原主的往事感觉很特别,既像是自己的记忆,又像是在图书馆里查询第一人视角的影像资料。不过当完全想起的时候,原主在当时的恐惧惊慌无助,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能感受到的。 如姒面上浮起一丝冷笑:“伸手推搡么,倒是没有的。不过就是拿了一条蜈蚣,丢进……丢进我的衣领里,所以慌乱之中,‘我’就自己‘不小心’滚下山坡了。” “蜈蚣?”采菀又惊又怒,并没注意到如姒说话停顿之中些许的不自然,只当是大姑娘惊魂犹未定,“这也太欺负人了!” 如姒垂下目光,许多类似的记忆自然地在脑海中浮现,心下不由感叹,这原主到底是包子到了什么地步?三生流转之间,到底有过多少痛快的时候?不是伯爵府的外孙女吗?怎么一直叫人家这样欺负? 她穿越之前,名字也叫如姒,是个小有成就的销售经理,正在攻读mba。要说文学修养倒是还好,快速接收原主记忆时倒也不算困难,这样半文半白的对话也还算顺溜,只要不带出几句英文,一时应该不至于穿帮。 只不过,对于原主的记忆认知越清晰,如姒就越气闷。 穿越不是都有金手指吗?空间呢?异能呢?高富帅呢? 哪怕九龙夺嫡也是好的啊!雍正王朝我看过十遍行不行! 穿越到个架空的时代就算了,原主还是个一怂到底,连着窝囊了三辈子的包子女。第一世嫁给了恶霸色狼,第二世委身于衣冠禽兽,似乎身边的队友忠婢采菀也跟着悲剧复悲剧。 那如今这一世呢?穿越过来的如姒再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看了看满脸关切的采菀,不由叹了口气。 “姑娘,”采菀心里又气又难过,只觉自己眼前也是一阵阵发晕,强定了定神,“可是还害怕么?” 如姒止住自己满心的胡思乱想,摇了摇头:“不怕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如姒静了静,又觉得渐渐的悲凉涌上心头。原主到底有多少的悲哀和恐惧藏在漫长的三生三世当中?希望她的灵魂现在已经安息了吧。 至于那些渣渣们,呵呵。 如姒想了想,又问采菀:“这次三夫人和苧姐姐那边,你说了什么?” “这个……”采菀迟疑道,“那天我送香包和绢子过去,大姑奶奶问姑娘近来可好,我就说了换房子的事情。后来回府便见姑娘受伤,总是怕府里找的郎中不尽心,就叫灵芝带着大姑奶奶给的素绢做信物,去求大姑奶奶给找个好点的郎中。至于为什么三夫人过来了,我也不知。” “嗯。”如姒低头想了想,又追问道,“你只说了换房子这一句话?没说旁的?” 采菀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又熟悉又陌生,一时间心中竟隐隐不安起来。 “采菀?”如姒没听见回答,抬头望去,“怎么了?说话呀。” 采菀连日心力交瘁,此刻竟有种孤注一掷的冲动,望着如姒年少姣好的脸庞,将实话和盘托出:“那日我跟大姑奶奶说了近一个时辰,讲了许多姑娘受的委屈。” “唔。原来如此。”如姒神情并没什么波动,但就是这样的冷静,却像一记重锤,在采菀心里重重敲响。 她想要开口问,张了张口,却似乎发不出声音,眼前许多金星飞舞,一阵天旋地转,便人事不知了。 火焰!鲜血! 熟悉的石家西府长房宅院,回廊花园,处处都是火!楼姨娘,高寡妇,孔道姑,还有那一大堆的过明路没过明路的丫鬟们、通房们、管事媳妇们!无数女人浓妆艳抹的脸孔滑过,有的叫如姒滚出石家,凭什么占着她们英俊潇洒多金多情的石二爷正妻之位!有的轻蔑笑着,什么书香嫡长女,二爷宁可跟睡寡妇、睡道姑也不进你屋子!有的指着采菀的鼻子,小娼根装什么贞烈,在二爷面前娇滴滴的卖风骚,给你脸面收房还要敢寻死觅活!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采菀满头大汗,惊恐地挣扎着,想要跑出这个院子,迎面却又撞上了那面慈心狠的石家二房左夫人:小蹄子跑什么跑,快跟你家主子去织锦!还想不想吃饭了!绣房里如姒柔婉的脸孔上是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那个日日夜夜山盟海誓写下许多诗句的男人,在自己妻子死生挣扎之时又在做什么?给京兆尹府里的小姐画扇面,给母亲娘家表妹的绣品题诗句,在他的忠孝节义伪君子的面皮底下写休书! 石仁琅,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采菀想要破口大骂,然而张开的口中似乎全是冰冷的湖水,呼吸越来越困难,四肢百骸都痛起来,一时似在火里,一时又似在水里。她只觉得自己难受的快要死掉,身子,心里,前生,今生,无数的事情堆成一座又一座山,要将她压倒,压碎,永世不得翻身。 直到一股极浓极苦的药汤被灌进口中,如姒觉得似乎有湿湿凉凉的巾子敷在自己额上,模模糊糊地听见:“……内焦外寒……忧思……高烧……三碗水煎成……药……”便又沉沉睡去。 待得高烧褪去,噩梦醒来,采菀再度清醒时,已是两日后的下午,灵芝坐在她床前的小凳子上,以手支颐,正在打盹。瞌睡之间,头向下一点,袖子也滑落些许,便露出一段手臂,靠近手肘的位置竟有两处乌青,分明是被掐拧的伤痕。 采菀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甚是无力,只好唤道:“灵芝,扶我一下。” 灵芝揉揉眼睛:“采菀姐姐你醒了啊,你睡了好久呢。”走上前将采菀扶起来,采菀握住她的小手,心疼问道:“这是谁掐的?” 灵芝扁嘴,委委屈屈地道:“我娘,我娘说我笨,不该听姐姐的,应该听太太的。” 采菀叹气:“委屈你了,疼不疼?” 第4节 灵芝点点头:“疼的,现在还疼呢。不过姑娘给了我药膏子,抹了就好些了。” “姑娘呢?”采菀心里又不自觉地揪起来,硬撑着下床。 灵芝忙扶着她的手:“姑娘这几日好多了,现下精神也好,虽在病里,说话竟似比平常还爽利些。姑娘也一直问姐姐呢。” 竟似比平时还爽利些?采菀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一时间直如擂鼓一般。到如姒卧房不过几步路,采菀心里却转过了无数念头——难道是,难道小姐也是……那要如何问呢?若是,下头该怎么办?若不是,小姐会不会觉得自己是疯魔了? ☆、第6章 花露四时饮 到了房里,便见如姒精神果然好了许多,柔蓝衫子杏黄裙,头发松松挽了个偏髻,斜插了那只青玉梳,并一枚东珠长钗,装饰虽少,整个人却如丹桂映月,华菊向阳,说不出的柔婉娇俏。 “姑娘,”采菀关切道,“头可还疼么?身子可还有不适?” 如姒微笑道:“好了许多,常太医的药甚好,太太那头送来的补品也很清润。倒是你,可好了些?昨日说着话竟就昏了过去,可把我吓死了。” 采菀笑道:“我只是困得紧,没旁的事情。姑娘且安心休息,不必担心我。” 如姒点点头:“你身体底子好,我是知道的。只是那也不可熬的太苦了。采蓝,将那桂圆银耳汤给采菀也倒一碗来。” 采蓝应声去了,端来便放到采菀身旁的小几上,随即收了托盘退出门去,竟一句:“可见姑娘心疼姐姐”或是“这可是姑娘给姐姐特意留的”这般平素讨喜讨巧的话都没有说。 采菀不由微微诧异,朝门外方向看了两眼,又稍低了声音:“今儿采蓝是怎么了?”自她回魂惊梦以来,虽然处处提防采蓝,二人也颇有隔阂,但因如姒仍是好言安抚,温厚相待,采蓝那爱说爱笑,讨巧卖乖的性子也只收敛了两三成而已,哪里好似此刻这般低眉敛目,安静恭顺。 如姒不以为意,只轻抚自己左手指尖并指甲,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不妥当么?有事再叫她便是。” 如此神态,这般口吻,采菀不由又紧张起来,端起银耳汤喝了两口,也是食不知味。纠结半晌,终于开口:“姑娘,昨日睡的好吗?” “昨日,”如姒的语气不觉有些拉长,“嗯,昨日还好,比起来,算是很好。” 采菀的猜测、担心、惊惧直是呼之欲出,她刚要再问,便听门外如妍声音:“听说大姐姐醒了?我们过来看看。” 采蓝打起帘子,如妍如姝,池氏的侄女池翠柳,池霜娥,每人各带一个丫鬟,呼啦啦一下子便将屋子填满了。 “大表姐,都是我不好。”瘦弱而懦弱的池霜娥怯生生地上前,低声道,“当时都是我淘气,我不好,才将那虫丢给大表姐你的,万万没想,你就吓得自己跌倒了。总之都是我不好。” 霜娥自称淘气?吓得如姒自己跌倒? 如姒也不接话,这黑锅甩的真是毫不用心。想来这还是因为伯府的插手与过问,才推池霜娥这个庶女出来顶了这个肇事责任,好将来给燕家一个交代。不然的话,以原主在家里的受气地位,他们连黑锅也是懒得甩。 如姒向另外几人脸上望过去。如妍精致秀丽的脸上一如既往都是高傲,如姝甜美笑容里照旧是天真烂漫,池翠柳倒有三分紧张,但硬是拿跟如妍相类的傲气神情强掩着,眼光颇有些若即若离,不大跟如姒对视,只盯着霜娥。 “采菀,给姑娘们设座。采蓝,招待黄堇铃兰,木香秋罗出去吃茶,”如姒微笑道,“妹妹们虽说想来看我太心急了,也没有主子丫头乌泱泱的,在我一个病人屋里挤成这样的道理。” 如姝甜甜笑道:“怪道母亲说太医就是高明,姐姐精神恢复的真好,前两天一直昏睡,可把我们吓死了。” 如姒伸手去拉霜娥:“傻丫头,你淘不淘气,大表姐怎么会不知道呢,快坐下吃些花露。我吃着药,屋里就没有备茶。” 采菀忙折身去倒,滚热的花露倒入杯中那一刻,桂花与菊花的香气清芬扑鼻,如姝等人都忍不住一片赞赏,然而于采菀却仿佛惊雷闪电一般,整个天地都倏然变色! 这花露香气——分明就是当年二人一同调制!还是第一世,如姒嫁与石仲琅后的第二年,长日无聊时,从娘家取了许多桂花,又将石家庭院中选了新鲜菊瓣,要调制花露果饮,足足买了十余斤甘草、山楂、乌梅、青梅、洛神花、陈皮、蜂蜜、石蜜、青果、柑橘、绿豆、红豆、薏仁、决明子等等各色食材干果等物,主仆两人淘腾了月余,才最终调配出桂馥菊芬,清甜宜人的果饮,命名为清秋露。彼时如姒还玩笑道,若一日离了这污浊院子,便去开家茶肆果斋,调弄四时果饮花露也是好的。 言犹在耳,香气盈鼻,采菀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定住心神,如姒瞥见,却以为是她身子虚弱无力,便向外唤道:“采蓝,进来倒茶。” 清芬花露送到各人手上,连如妍都不禁展眉惊讶:“这露饮倒别致,是什么调的?” 如姒温和笑道:“我病里不能吃茶,又有些没胃口,便问我舅父家的表姐要了这个方子,吃起来倒是清爽。听说还有旁的,冬日的、夏日的、春日的,各有不同,只是一时没记住这许多,便先调这清秋露来试试。” 如妍等人原本就是过来点个卯,顺带让霜娥来认错,如姒却并不接这个话,只当做寻常姐妹往来,闲话家常。霜娥神色仍是惴惴,想要继续追问如姒,要个原宥的准话,如姒却三番两次含糊,笑语晏晏地说着杂事。 翠柳心中影着事,坐了一会儿实在难受,索性直接道:“大表姐别总是岔开话题呀,霜娥都认错了,难道大表姐就不能,”与如姒眼光一对,竟气势弱了些,“大表姐就不能给句话么。” “给句什么话呢?”如姒嘴角含笑,“霜娥妹妹这般若还是淘气,天底下还有乖顺的姑娘么。” “就,就你跌倒之事,”翠柳抬起头,“就,就说一句你不生气了呗。” 如姒将手中杯子放下,向后倚了倚软枕,柔和的微笑中已经带了三分讽刺:“翠柳妹妹过来就是要这句话的吗?” “翠姐姐当然是来看大姐姐的,”如姝笑道,“这不是霜姐姐胆小,怕没得着大姐姐原宥,心中不安么。大姐姐你这么好,一定是原谅了霜姐姐的,是吧。”她甜美的笑靥看起来总是那么烂漫无邪,即使是在如姒被石仁琅休弃回家,发现亡母嫁妆竟被如姝拿走了大半的时候,她也是甜笑着说:“你我姐妹本是一家一体,姐姐这么好,一定是疼爱妹妹,愿意孝悌友爱的,是吧。” 如姒的笑容慢慢敛去:“姐姐自然是从来没有怪过无辜的霜娥妹妹了。如姝你这么聪明伶俐会说话,一定明白姐姐意思的,是吧。” 气氛一下便尴尬起来,如姝究竟年纪小,又断不曾想到温顺笨拙的如姒会忽然变脸,甚至好像变了个人一般,怔了怔才强笑道:“姐姐的意思,妹妹有点不明白呢。” 如姒复又笑起来:“那妹妹就好好想想。姐姐也累了,还是想躺下歪一会儿,要不明天咱们姐妹再叙话?” “那就不打扰姐姐了。”如姝勉强笑笑,与如妍等人一同离去。 待采蓝和仙草等人将屋子收拾了,并退出门外,采菀的心绪已然平静许多,又倒了一杯热热的花露拿给如姒,低声道:“姑娘,这花露里应该多加些陈皮,破滞气,益脾胃,虽苦些却对身子极好,便如姑娘命途一般,是要先苦后甜的。” 如姒不可思议地全然震住,这话正是第一世调弄花露之时采菀所说,分毫不差! 采菀见如姒神情,心中更是笃定,又道:“姑娘还是保重自己要紧,旁人之心咱们管不了,只能信天道昭彰。自己的命途还得自己挣,当年夫人临终前给姑娘取这个名字,或许就是希望姑娘坚韧不拔,如丝不断。” 如姒心中无数往事、无数回忆、无数场景纷至沓来,这话乃是第二世原主被石仁琅休弃后,采菀所劝。只是彼时的那一位真正的濮如姒因着真情错付,已是万念俱灰,对这些并听不进去。 被采菀提起旧事的感觉太过震惊,如姒简直想用英文试探一句:“areyou穿越too?” ☆、第7章 人生如考场 这时采菀已经泪落如雨:“姑娘,是我,是我!” 如姒本能伸手去拍了拍采菀的后背,心里飞快判断了一下,采菀故意说了第一世和第二世的两个关键句,那是要试探自己是不是有原主的三世记忆? 按着原主的记忆,在第二世的时候,原本的如姒对第一世的事情并不是十分的清楚,虽然在伯府那场要紧的花会上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却并没有翻转自己的人生。至于第二世的采菀是不是经过了重生,似乎原主也不很确定。 但看采菀的言谈行事,她似乎反而是确定三世重生的,自然也就怀疑自己同样是带着两世记忆的。 这个猜测不能说不对,只是自己却又多了一层穿越的身份,到底是怎么一场糊涂帐? 除了原主心中对采菀信赖与愧疚交织之外,此刻的如姒更对采菀有一种三次补考都在同一个考场的战友情分! 所谓的书香清流嫡长女,桓宁伯府外孙女濮姑娘的人生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场悲剧?如姒看着采菀泪流不止,心中只是摇头复摇头。如果说人生是一场考试,那么原主跟采菀是妥妥的挂了两场。 而穿越过来的自己,带着原主两世的记忆,就好像带着两张满是红叉叉与错误答案的历史参考题。好吧,聊胜于无。 因着离正屋太近,采菀并不敢大放悲声。如姒心里只想说:妹子,别哭,姐这个裸考学霸带你补考哈,一起拿a+! 而采菀又是另一番感受,三生流转、几番死生之后,居然还能与如姒有重逢一刻,这般又惊又叹实在难以言述,一时惊天意命运之奇,一时幸未嫁转折之机,又流泪又欢喜。 如姒初时还没什么感受,但说到后来亦是颇为触动,二人哭哭说说一个多时辰,眼睛都是红红肿肿,采菀才悄悄叫仙草打了水,冰帕子给如姒敷眼睛。 仙草不由担心,低声问采菀:“姐姐怎么哭了?难道姑娘骂你了?下午姑娘不是笑笑的挺高兴的么?” 采菀抹了抹眼睛:“没有的事,是我近日累了,病的又难受,跟姑娘哭一哭。莫跟旁人说,知道么?” 仙草用力点点小脑瓜:“知道的,今早姑娘跟我说了,今后咱们房里的话,一个字也不可对旁人讲,我娘也不能说。” 采菀微笑拍拍她的头:“好丫头,你去歇一会儿吧。我伺候姑娘就好。”端了水去给如姒冷敷,将棉布巾子折出一角,一点点为如姒按摩眼周:“仙草这丫头当真是个好的,只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是那个命。” 如姒闭着眼睛,享受着采菀恰到好处的按摩:“家生子中仙草心性纯良,容貌又姣好,被那一位挑中给孝祖做妾也是常情。不过如今你叫灵芝给苧姐姐传话之事已经招了她的大忌,她再不会信任你我,也包括灵芝和仙草。更何况,给孝祖做妾又是什么好出路?不过是前世没能护住身边之人罢了。” “姑娘莫这样说,”采菀将那帕子重新浸湿,继续按摩,“姑娘温厚纯善,我们能伺候这样的主子,都是我们的福气。” 如姒默然片刻,拍了拍采菀的手:“行了,我在病中,也不需请安见礼,敷一敷就行了,你也给自己弄弄。”出神一会儿,又道:“温厚纯善,恩。你可知道小陈管事是怎么被打断腿的?” 采菀的动作骤然凝住——那个人,她已许久没有想起了。 其实,也并不是多么缠绵悱恻、花前月下的话本故事,第一世如姒因为救了燕葭,自己落水而被迫嫁给石仲琅,伯府自然是厚厚的给了添妆,其中就包括了一个丝绸铺面。铺子原本的掌柜姓辜,是个老实得不得了的老好人,选这么个掌柜的意思,是因为伯府四爷燕徖生怕如姒性子过于过于柔顺安静,拿捏不住那些精猾奴才。只是辜掌柜又未免老实的过得了分,经营了快一年,既无新意也无手段,京城对手商铺又多,店里生意便江河日下。 如姒作为已婚妇人不便出门,采菀身为大丫鬟倒是自由些,便代为查点,到铺子里查问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个小学徒陈润口齿伶俐,头脑灵活,便跟辜掌柜提了提。不想陈润甚是能干,一路由学徒、伙计、采买一路做到二掌柜,帮着辜掌柜打理生意,才一年半光景,就让这个铺子变成了如姒嫁妆里最重要的一笔,月月有入息。 后来如姒看陈润精明能干,相貌也清俊,便做主将采菀许配了。一来采菀能继续做管事媳妇陪伴如姒,二来也能就近照应如姒的嫁妆庄铺,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定下婚事,好断了石仲琅想要采菀收房做妾的念头。 原本采菀与陈润颇为相熟,平素言笑不禁惯了,待婚事定了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常往铺子里去了。陈濯便隔三差五叫人带东西给采菀,新鲜的果子,精巧的荷包,别致的西洋坠子,未见得贵重,却十分有心思,采菀绣嫁妆时自然也越笑越甜蜜。 然而——婚仪之日的前一晚,一切都被颠覆了。采菀没能再见到陈润,只知道他被打断了腿,且又出了别的事故。如姒打发人去陈家,没进门就被一盆脏水泼出来赶走。但里头的缘故采菀没有再追问,她的清白已经毁了,她人生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而很快的,如姒叫人送她出京,自己杀了石仲琅及一直帮他作恶的小厮李涯,然后放火、服毒。采菀赶回京后只见到了如姒的薄棺、青冢,于是便碰碑殉主,到死也没有再见到陈润。 至于第二世,因为是濮家自行与石家定亲,如姒不过勉勉强强凑到了三十六抬嫁妆,地契只有六十亩薄田,并无商铺庄子,陈润自然就从来没有在采菀的生活中出现过。 而此番回魂后,采菀也并不愿意再想起陈润,那个人是她曾经离幸福最近的一个机会,然而终究还是失去了,并且他被打断腿、麻烦缠身,说不得都是因为石仲琅的色心与觊觎。想起来那些日子,那件事,采菀就觉得自己要被过去的痛苦和绝望淹没,看不见出口也看不见希望。 只是此刻如姒话音中,似有别情,采菀疑道:“姑娘的意思是——” 如姒不由垂下目光,穿越前为了考雅思,她看了不知道多少罪案美剧来练习听力。严格地说起来,陈润被打断腿的那个场面算不得太过血腥,然而记忆当中的画面实在太过清晰,而原主彼时的震惊、愤怒、自责、无力、绝望等等都是强烈至极的情绪,因而产生对石仲朗其人的怨恨简直触目惊心。 想想也是,原主是这样乖顺柔和的女子,一味听天由命,三从四德,不过就是不想将自己身边忠心的丫鬟给好色荒淫的丈夫做妾,就被扯着头发按在地上,被迫看着那无辜的年轻人被生生敲断了双腿和右手,这样的刺激叫那个柔善软弱的如姒哪里承受的了。 如今已经换了芯子的3.0加强版如姒没有什么特别逆天的神技,只不过多年在业务营销场上奋斗,舌灿莲花、心理抗压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其实,都是我太弱了。”如姒看着采菀其实犹带稚气的脸庞,决定还是隐去那日的一些细节。毕竟既然三生流转之间,大家的命运都在改变,有些事情是并不会再发生了。 如姒又想了想,简洁概括道:“天子脚下的京城里大官小官这样多,石家其实只有三老爷石贲石将军有些实在的权势,石家的长房和二房其实都是沾着石贲将军的光罢了。石仲朗能将我这个燕家外孙女欺负到这个地步,还是因为我软弱的缘故。小陈管事并不是卖身的奴才,只是拿了契约的佣工。按理说石仲朗是没有权力将身为中人的小陈管事这样打伤打残,只是他强夺了我的店铺契约并印章等物,诬告了陈润一个盗窃。” 采菀低了头,心里的疼痛隐隐约约,片刻又抬眼去望如姒:“姑娘如今想的真是通透,一切都过去了。想来这辈子,他是不会再遇上那个坏人了。” 如姒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显然采菀对陈润是很有些感情的。既然如今有一次再重来的机会,这事情还是有很多办法可以想的。 另一方面,采菀因着自身的重生,也没有觉得如姒的性情大变有什么不对,这倒是两厢便宜。 主仆二人又商量了几句有关池家子侄将来的动作,便听外头采蓝的声音:“姑娘,用舅爷给的料子的衣服做得了。”手里捧着一套新罗裙,正是用前日伯府寿宴之时,四舅老爷燕徖新送的玉色缎子做了一件短襦,水绿散花绫做了一条荷叶裙,样式虽然不甚复杂,但胜在颜色鲜亮,绫缎精美。 采蓝将衣服放下,便颇有些惊讶地看着如姒和采菀:“姑娘,您……” 如姒望向采蓝:“怎么了?”她自然知道采蓝是微讶于她和采菀红肿并未完全消去的眼睛,只是她这两日内已经敲打了采蓝两次,此时已经并不用说太多了,只是目光似笑非笑,带着满满的自信与镇定。 采蓝忙低了头:“没什么,我先去给姑娘煮粥了。” 如姒笑道:“去罢,辛苦了。若再碰见双蝉,记得请人家吃些瓜子。” 采蓝不由微微变了脸色:“姑娘,我……” ☆、第8章 站队很重要 采菀也望向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采蓝,不论前世如姒命途如何凋零,采蓝都是在如姒出阁前便求放了身契,嫁给了自家表哥,平安小康度日。 在第二世如姒被休回家之后,采菀才无意得知,采蓝所谓的表哥并非真的姻亲,而是太太池氏陪房邱妈妈的外甥、双蝉的哥哥,只是刚好与采蓝之母同姓而已。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采菀方明白,为何明明池氏做事都是大面上挑不出错处来,但采蓝还是常常义愤填膺地数算池氏如何亏待了如姒,并且人前人后都不避讳。既得了如姒与采菀的信任,又给如姒做下了怨怼母亲、不孝无礼的名声。 看来,如姒也知道了采蓝与双蝉之间的暗中来往?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姒还是面上含笑,“采蓝,这话我已经跟你提过一次,今儿便再念叨一回。你若是觉得只有太太或者邱妈妈能给你前程,你就尽管照着往常的样子做。那我不能留你在屋里近身,你也别怨怼。” “姑娘,我……”采蓝实在想不明白,大姑娘这一场有惊无险的伤病之后,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乎仍旧是温温柔柔的好声好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一样,两三句话便将利害关系摆的明明白白。 第5节 只是,自己如何能够不理会代表着太太的正房大丫鬟双蝉?但如果真的从此就被如姒赶开身边,或者处处防备,那么太太也会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用处,看似转了一圈,却还是要得罪太太的。 那么,岂不里外都是得罪人,左右都是死路? 采蓝一时间心乱如麻,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我如何敢开罪太太身边的人。” 如姒原本唇边带着的笑意便敛了:“也觉得左右为难了?采蓝,不管什么时候,站对位置都很要紧。我几时说让你开罪双蝉了?自己去想想罢。” 眼看采蓝咬着下唇,战战兢兢地去了,如姒的神色便又温和起来:“采菀,你也再休息一下,我没那么离不开人。你养好了身子才是,咱们还有的商量呢。” 采菀虽也有些意外于如姒的词锋,心里却只觉得欣慰。两世的悲催惨死,大姑娘真是委屈够了,如今厉害些才是好的。当下起身又给如姒倒了一杯热热的花露,便自去下房休息不提。 如姒自己在房里,慢慢理清了思路。几天的休养与恢复,她一次次入睡醒来,房间里的玉兰花香从来没有改变过。看来她的穿越并不是考场上的一场梦,而是真的铁板钉钉、一场折腾。 那到底应该兴奋,还是沮丧? mba还差一个学期就读完了啊!那白花花的十万学费啊! 只是,说起来也不算太遗憾吧? 反正父母离婚之后也各自再婚了,他们既然都有各自的夕阳恋,那也不算太寂寞。而自己过去营销场上打拼这么多年,赚来的钱也算能给父母些许回报,加上人寿保险写的也是父母的名字,身为人女能够给父母浙西这些供养,也算给将来不能承欢膝下的一点代偿。 另外,身为一个时不时被逼相亲的单身狗,如今倒是没有这个压力了。 如姒忽然想到以前在社交网络上看到的一个段子。 一个有名的毒舌博主嘲讽自己外甥女:就你笨成这样,如果放在古代,当丫鬟肯定不合格! 恨嫁的外甥女悠悠抬头:我要是在古代当丫鬟,这个年龄就应该有小姐给我配个貌端体健的家丁嫁了吧? 当时如姒看着只觉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而此时身为穿越到尴尬窘境的苦逼小姐,一想到既要为自己将来的婚事筹谋,还得惦记着丫鬟队友的终身大事,真想扑在被子上大哭三声:自由恋爱好啊! 如姒和采菀各自又再休息了两天,算是习惯性大难不死的主仆就又聚首了。同时也刚好是池氏打发人送新做好冬衣过来,如姒得的明显比往年多,一共三件,一件绛红大毛披风,一个狐皮护手,一件莲青色棉裙。 采菀拿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给送衣服的双莺,满面笑容地道:“这大毛衣服颜色真好,多谢双莺姐姐。” 双莺一捏,便知道是一大把铜钱并一两块散碎银角子。虽然身为正房大丫鬟,并不将这点看在眼里,但大姑娘在继母手下讨生活,总共有几个月钱,多少进账,双莺也是知道的。若是从二姑娘三姑娘房中得着这样的赏,便算是打脸。但大姑娘给这样荷包,已经是不易了。当下便笑笑:“大姑娘喜欢便好。夫人也说这红色称大姑娘呢。” 双莺转身走了,采蓝便低头去整理衣服。 如姒满意地点点头,她还记得,前世里的原主如姒在出嫁前只得了一件护手,一条棉裙,当时的采蓝一头收衣服,一头嘟囔道:“这算什么好料子?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是银狐的飞毛披风,流光锦的棉裙呢。这护手的皮子一看就是陈的……” 那声音真是不大不小,当时的如姒还觉得采蓝心直口快为自己抱不平,却不知道很快大姑娘挑三拣四、怨怼继母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虽说内院是让池氏一手把持,但到底自己给人家留了口实,就让碎嘴的婆子丫鬟们更有话说。 不过现在么,战战兢兢的采蓝虽然没有主动过来跟如姒表忠心或者再说什么,行动上却露出了如姒所期望的态度,就是少打听,多干活,房里要紧的事情不插手,那也就可以了。 “姑娘,要不要去给太太请安?”采菀看着如姒身上的瘀伤渐渐好了,清秀雅致的脸庞上也没有留下什么伤痕,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开始为将来的事情担心,“您如今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说不定太太又该对您的婚事动心思了。” 如姒对镜自照,原主跟穿越前的自己相貌只有一半相似,主要是柔美了许多,不比穿越前的自己那样独立刚强。 不过,原主的皮肤是真好! 做营销的人业务压力大,最重要的心理素质之一就是自我调节。 哼,以后没网络没空调没怕什么,就当姐姐免费到全天然无污染的大桃源做了免费整容! “好,那就去。”如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忍住了想要散下来的冲动和想烫梨花卷的怨念,由着采菀整理成了大盛官家少女常见的垂花髻,“今年既然太太给加了衣服,哪里能不去说声谢谢。” 采菀应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几日里她已经听了些风声,说是池氏对于她当初去礼国公府和燕家求救的事情恨到骨头里,准备过些日子就收拾她。 采菀跟如姒略略提了两句。 如姒想了想:“别怕,很快太太就顾不得你了。” 正说着,采蓝又送了另一套衣裳进来:“姑娘,用舅爷给的料子的衣服做得了。”手里捧着一套新罗裙,正是用四舅爷燕徖寿宴时新送的玉色缎子做了一件短襦,水绿散花绫做了一条荷叶裙,样式虽然不甚复杂,但胜在颜色鲜亮,绫缎精美。 采蓝放了衣服,又一福便退了出去,由采菀服侍如姒试穿这套新衣。 如姒身材比较高挑,服色又白皙,穿起这样玉白水绿的颜色十分娴雅。如姒又叫采菀将与料子一同送来的白玉耳坠、青玉发梳找出来一同搭配。这般整顿一番,再揽镜自照,如姒自己都觉得镜中少女如芝兰玉树一般清丽出尘。 欣赏半晌,刚要换下,便听门外双蝉声音:“大姑娘在吗?” 采菀转身打起帘子,双蝶进门不由怔了怔:“大姑娘这样妆扮倒新鲜的紧。” 如姒笑笑:“这是舅父给的。” “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双蝉口中说着,眼睛还是不住的上下打量如姒。 如姒可不比原主的好性子,脸上的笑意敛了去,便灼灼直视双蝉。 双蝉心里突地一跳,忽然觉得大姑娘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福了福:“大姑娘便这样过去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采菀心里一紧,这套衣服是如姒最好的料子做的,头上的玉梳也价值不菲,前世的时候为了这个没少起风波,如今还赶紧换了好。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双蝉姐姐且到堂屋喝口茶,大姑娘更衣甚快的。” 如姒却一摆手:“没事,咱们这就过去,哪里好叫老爷和太太等着呢。” 采菀略有不安,却只好跟了上去。 如今住在瑞宁居的厢房,到正房请安不过几步路,片刻之间也就到了。还没进门便听到里头说笑的声音,正是是父亲濮雒的声音:“……哈哈,姝儿不许这般淘气……” 双蝉走在前头,当先打起帘子,向内禀报:“老爷,太太,大姑娘来了。” 屋里的说笑声便顿了顿,如姒含笑进门,也顺着双蝉的话音:“给老爷、太太请安。” 濮雒与池氏正并肩坐在榻上,如姒的两个继妹如妍如姝一左一右立在旁边,一家四口脸上笑意犹在,见到如姒进门,气氛便淡了些。 ☆、第9章 物是人已非 濮雒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些许的不自然掩盖了去:“如姒,你身体休养的怎么样了?” 如姒见如妍和如姝分立在濮雒和池氏身旁,并没有什么跟自己这个大姐姐行礼的意思,唇角不由勾了勾:“我好了许多,只是也不见两位妹妹过来看我打招呼,就寂寞了些。” 池氏颇有些愕然,不过一时还没想到如姒就是个讽刺的意思,反而因着她原本的懦弱与柔顺,只以为是字面上的奉承,顺口接道:“大姑娘这病里头还爱撒娇了,如妍如姝,快去给你们大姐姐问安。” 如妍淡淡哼了一声,如姝倒是笑的娇俏,两人都叫了一声姐姐。 如姒便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有意无意地顺手扶了一下自己的鬓边,如姝的目光便被带了过去:“咦,这发梳倒是没见姐姐戴过,给我看看成不成?” 采菀站在如姒身后,此刻便低下了头,好不让人看见自己眼睛里的厌恶。如姝的容貌比如妍更加娇美,因为年纪小,也更爱撒娇。但她在前世当中,就用这样的口气不知道说了多少厚颜无耻的话。 例如:姐夫,你扶我一下不行么? 又或者:姐姐你母亲也是我母亲,既然都是姐妹,那她的嫁妆我为什么就不能分一份? 此刻如姒头上戴着的那青玉梳长只两寸,玉质颇为温润,梳柄当中嵌着一颗大东珠,这样的珠子通常都是有些瑕疵,做不成珠钗,才会剖开镶嵌,但这嵌着的半珠却是光润浑圆,流采莹莹。珠旁精雕了水纹波动,远看只觉简单大方,近观便知巧妙别致。 这是燕徖的礼物,出自京中最有名的珠宝铺子玲珑阁,价值百金。前世的时候为了这柄梳子,如姒没少受委屈。 采菀还记得,当时三小姐如姝赏玩了一会,便用惯常的娇嗔口气笑道:“姐姐的好东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诉妹妹一声!吃独食,不跟大姐姐好了!” 这般甜糯耍赖的亲密语气,仿佛是耳鬓厮磨惯了的嫡亲姐妹,柔顺惯了的如姒却好生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濮雒原本笑意满满,看着如姒拿着玉梳进退两难的样子,脸色便又沉了下来:“你做大姐姐的,这个时候应当如何还不知道么?” 池氏却接过话:“如姝别胡闹,这是你大姐姐的私房。你还敢惦记伯府来的东西不成?这样子叫人如何看的起?” 三言两语之间,若是如姒不将这玉梳给了如姝,便是伯府看不起人了。当时,如姒想着这是亲舅舅燕徖的一份心意,并没有给如姝。然而之后每番见面,这柄玉梳都会被如姝夸了又夸,即使如姒没佩戴着也会被提到。最终濮雒发了话,玉梳便被如姝“借”了去。 直到如姒被石仁琅辜负休弃之后,如姒才发现石仁琅斯文忠孝的伪君子面皮之下诸多红粉知己当中,已经嫁人的如姝也赫然在列。 被如姒发现的如姝只甜甜一笑:“姐姐既然已经叫姐夫厌弃了,还操这份闲心做什么?对了,当年有柄梳子忘了还给姐姐,其实你也用不上了,连男人都留不住,还是剪了烦恼丝做姑子倒清静些罢!” “啪”的一声脆响,梳子在碎石路上一摔三段,玉碎珠残。 “大姐姐这梳子真好看!”如姝甜美的声音将采菀的思绪拉回来,后半句话便如前世一样,“姐姐的好东西真多,得了也不告诉妹妹一声……” “如姝,”如姒截口笑道,“姐姐的好东西哪里有你多,你腰上这条结成篆体燕字的黄玉绦子,也好特别的很。” 采菀心里一震,顺着如姒的话一同向如姝望过去。茜色桃花上襦,鹅黄六幅月华裙,因为年纪小,所以梳了双鬟髻,用金丝穿着细碎的粉晶珠子缠在发髻上,腰间也挂着一条粉色丝绦,当中有个黄玉福字扣,下头打的如意结精美繁复,识字不多的采菀若不是经历了前世今生,已经知道那是来自于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妆,是断然认不出这个篆字的“燕”。 这一瞬间房里的气氛便稍微凝了些。濮雒、池氏和如妍先是本能地也看了一眼如姝腰间的黄玉和丝绦,随即又望向了笑吟吟、只作不知的如姒。 如姒扬起秀丽清华的脸庞望向濮雒:“这绦子的丝线虽然未必是最顶级的上品,但打出来的这个燕字却真是精巧。老爷是两榜进士,清名满天下的翰林,也觉得这个字不错吧?” 正如采菀所知,如姒的生母燕微虽然是伯府的庶女,但因为嫁给这个有多年书香清名的濮家,桓宁伯府还是大大方方给了价值差不多一万两的嫁妆。 濮雒多年来一直都在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而今上襄帝善战好武,自登基以来只重用实务之臣,整顿农耕军备、漕运商贸,从不吟诗编书,更不召翰林学士到御书房伴驾。因而濮雒为官多年,却毫无什么俸禄之外的进项。 但是所谓“君子行则鸣佩玉”,焚香抚琴,古书名画,讲究风雅是很不便宜的。撑起这个书香门第的银子要从哪里来? 这也是如姒最看不起濮雒,绝对不愿再以“父亲”称呼他的原因。想花原配的嫁妆,还要苛待原配的女儿,圣贤书里的仁义道德是都读到狗肚子了吗? 前世的如姒乍见这条与燕家三夫人蔺澄月身上纹样的燕字宫绦之事,心中的自怜与绝望,对父亲的愤怒与失望,竟是让原主在少年时便起过轻生的念头。如姒回忆到那个时段的原主,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是决意就要拿这条宫绦的事情开刀,将濮家所谓书香传家暗地里的龌龊事,一刀挑破。 濮雒脸色也有些僵,随便应了一声:“嗯。” 池氏心下十分的诧异,心思飞快转动起来。燕字?那就是要说原配嫁妆的事情了。如姒这个软柿子什么时候硬起来了?她如何知道嫁妆的事情?更要紧的是,她哪里来的胆子和脑子,这样敲山震虎的暗示濮雒? “大姑娘,听说伯府明日又有花会,你没接到帖子么?”池氏转念之间已经有了主意,”还以为你现在跟外家姐妹十分要好呢。“ 如姒转脸去看池氏,那富贵秀美的面容上笑意满满,目光中却带了微微的闪烁,不自觉地会稍稍向右转动目光。 “燕家哪有花会?”如姒在团体销售的交锋当中见多了客户的各种托词与试探,有些是为了谈价钱,有些是为了改合同,工作当中日积月累的经验,比什么理论知识都来的实际。这一瞬之间,如姒就知道池氏这是使诈。 首先,燕家有没有花会,根本就不是池氏平常的交际圈子可以知道的。但濮雒身为男子,就更不知道。 池氏说这个话,第一是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得到了燕家的看重与支持,也是想看看自己的反应。另外一方面也是暗示濮雒,燕家没有那么在乎如姒,也就自然不会过问燕微当年的嫁妆,不必心虚。 倘若是原来的如姒,柔顺软弱,容易轻信,就算得到了燕家的些许照顾,被池氏这样一诈,或许也会以为自己到底是被人看不起的,就更没有信心跟继母对抗,也没有勇气向那些关系不熟的嫡出舅舅们求助。 只可惜,物是人非,如今坐在这里的濮家大姑娘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揉搓吓唬的软包子了。 诈我?再练十年吧! 如姒唇角一勾:”太太说哪一场花会?最近外祖母身子不太舒服,伯府里并没有什么大宴庆。二房的文家表姑娘们好像要离京回冀州,四表妹可能要跟自己的舅表姐妹们吃些茶,说点体己话。这样的事情我哪里好去?二表姐那边也在习武,去了朝元猎场呢。倒是苧姐姐许了我一盒点心,说有茶会便来接我,却是在礼国公府,并不是伯府啊。太太是不是记错了?谁跟太太说的明天燕家有花会来着?“ 池氏万万没料到竟招出如姒这样如数家珍的一番话,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如姒结合着前世对燕家的了解,半真半假的列出来的情况。她对燕家又不熟,登时便懵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姒说的实在镇定坦然,池氏只好强笑道:“咳,我却听岔了。石家二太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石家?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如姒微微一笑,随后的一番话让池氏脸色更难看起来:“说起伯府,我倒还有个事情要请太太的示下。我前些天叫翠柳拿蜈蚣吓得滚下上去,险些丢了性命,却是伯府给我请的太医。虽然说是我血脉相连的亲舅舅,但三舅舅如今官做的好,三舅母又在宫里贵人跟前有脸面,咱们家是不是该备份厚礼酬谢一下?多来往来往,或许对老爷的仕途也好。” ☆、第10章 八月桂花开 “如姒这话倒也有理。”濮雒素来是个只知道伸手拿钱扮风雅,不问人间柴米盐的主,蔺澄月来的时候虽然面子上有些不好看的,但主要的矛头还是在池氏身上,他自己并没有觉得怎样打脸。更何况打脸了又怎么样,形势比人强。燕家简在帝心,仕途正好,人人皆知。 如姒看着濮雒笑了笑,“即便是不能亲近太多得了助益,却也不能得罪伯府,失礼于人,您说是不是?” 濮雒虽然心下也有些许诧异于今日如姒说话竟然这样老练,但他对温顺柔默的如姒向来不关心,他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这个嫡长女如果长篇大论的说话,是个什么风格。 第6节 濮雒向池氏点了点头:“那此事就劳烦夫人了。” 池氏只觉得简直是一口气噎住,还要给燕家送礼?她可是巴不得燕家彻底忘了如姒才是好的。濮雒的脑子长在了哪里?燕家要提携他早就提携了,如今如姒拿着燕微嫁妆的事情说话,正是缺钱的时候,还要给燕家送厚礼,这笔银子谁出啊! 不过池氏这么多年来做这个翰林夫人也算八面玲珑,没交际过什么太富贵的人家,毕竟濮雒自己从五品不上不下的官位在那里摆着。身为一个无子的续弦,濮雒也没给她请到什么诰命。但是送礼的常识她是有的,不送给燕家就算了,要送的话是真的不能太轻了。 “大姑娘今天真是伶俐。”池氏笑着望过去,目光里意味深长,“果然舅太太过来探望了一次就不一样了。” 如姒知道池氏气闷,索性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回望池氏,温柔微笑得人畜无害。 这就憋屈了?哪儿到哪儿啊,好日子在后头呢! “父亲,母亲,表姐还等着呢。”半天没插上话的如妍并没有真的听懂父母与如姒之间的机锋,她素来眼高于顶,十分的看不上如姒,见几人皆住了口,便道,“我说要用新鲜桂花做果饮请翠柳表姐和霜娥表妹喝,她们还等着呢。” 濮雒点点头:“你们姐妹几个去吧。” 如姒起身,倒也没有推脱,跟着如妍和如姝一起往花园里去了。 濮家是世代相传的祖宅,里外共有四进,种了许多桂树。此刻初秋时节,正是桂花盛开,清芬宜人。 如妍叫人备了八色细点,花露清茶,在桂树环绕的庭院中,虽无外客,也如小小花宴一般了。 此时没有长辈,池翠柳和池霜娥姐妹从月露居过来,与如姒三人又是一番寒暄。池翠柳笑道:“上京来的匆忙,也没及备礼,只有几条帕子,勉强给表姐表妹们拿着赏人也好。”言罢看了霜娥一眼,霜娥忙拿出六条帕子,三个荷包,放到石桌上,请如姒姐妹挑选。 如姒见那帕子与荷包的绣工都颇为精致,且针法绣技显然是同一人手笔。再看那敛眉垂目的安静坐着的霜娥,纤瘦身子上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碎花罗裙,一双少女的纤纤素手竟已有些粗糙,甚至还不如采菀。想起霜娥前世的遭遇,如姒和采菀互相看了一眼,皆有暗中唏嘘之意。 如姒重生三次,前两辈子虽然有极大不同,却都是悲剧收场,而这四个跟她命途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各自的命运在前两世都差不多。 如妍两世都是高嫁给了镇国将军府陆家的庶子,夫君陆懋其人还算上进出息,夫妻之间也和谐。只是如妍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再怀不上,眼看婆家已经有意给通房妾室停了逼子汤,便跟池氏商议之后将霜娥抬进府里给夫君做妾。 霜娥虽然不愿意,却没有别的出路,所幸陆懋为人宽厚,对柔顺本分的霜娥也颇为怜惜,很快霜娥就怀了孕,为陆懋生了长子。只是天不假年,孩子还没满周岁,霜娥便病故了。 对此,亲戚女眷们台面上不太议论,私底下心知肚明。说起来在公侯之家这样做的并不少见,但是拿自己的表妹留子去母,还是很有些让人心惊。 池朱圭读书还可以,虽然落榜了一次,第二次到底还是考上了三甲同进士出身。拿银子疏通了一个主簿的位置,勉强也算官身了。但是这样的底子,池翠柳怎么也嫁不了太高。左右衡量之后,最终都是嫁了富足的乡绅,也算平安度日。 而如姝的两世,却是与如姒一同变动。第一世,如姒十里红妆嫁给了石仲朗,如妍嫁进了镇国将军府,如姝便心气愈发高了,挑来挑去都没有好亲事,最终过了花期越发艰难,后来池朱圭中了三甲同进士,如姝便勉强嫁了。只是贫贱夫妻百事哀,池朱圭仕途上没什么进益,石家却蒸蒸日上,如姝一来二去的,竟然勾搭了财帛丰厚的石仲朗。那时如姒对自己的丈夫心如死灰,虽然知道却也不在意。 而第二世如姒嫁给了石仁琅,如姝却阴差阳错,成了石仲朗的续弦。石仲朗始终是色中恶狼,朝秦暮楚。常守空房的如姝后来竟然跟石仁琅也有些以琴曲为名的眉来眼去。 纯良了三辈子的原主一直都理解不了如姝,但对于现在这位豪华升级版濮家大姑娘而言,将那些记忆浏览了一半,就完全明白了。 说白了,如姝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妍是看不起如姒,如姝自然也一样。但是如妍一直被池氏当做嫡长女培养,对持家理家,人情往来的事情比较有概念,容貌也更好些,自然也就嫁的门第高一些。 而如姝出生的时候,正是晁姨娘怀孕,后来又陆续生了两个儿子,池氏后院起火,与晁姨娘面和心不合,对如姝的教育就放松了许多。而后来如姝在大约十岁的时候曾经有一年跟如姒一同去了伯府拜寿。燕家的高门深院,伯府富贵,给那时候的如姝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一个人眼高手低,又不认命,那自然是要折腾的。 石家子弟虽然一个个的人品烂如泥,却都生得容貌俊秀,家底富足。便是那色中恶鬼、行事暴戾的石仲朗,也是能给不熟之人装出一个彬彬有礼的斯文印象。 如姝心里有这样多的不满足,一心要跟两个姐姐攀比,那跟石家渣男们一拍即合,也是正常的很。 眼看翠柳和如妍如姝两姐妹还是聊的热络,如姒也懒得插话,心里琢磨完了那些往事,就又开始算计原主母亲燕微的嫁妆。某个意义上来讲,如姒其实并不觉得那应该是自己的钱。 虽然接受了原主的这个身体,但毕竟不是同一个灵魂。如果原主的母亲尚在,如姒倒是愿意代为奉养,这样再继承什么也都感觉说的过去。但是直接面对一个丧母嫡长女的身份,如姒始终觉得有点过不去。 但是,就算如姒心底觉得自己去谋算这笔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她也绝对不会将这笔财产留给濮雒和池氏这一家子贱人。 就算做善事也是好的,哪怕救济流浪狗呢? 至于自己么,人生在世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多少财产都有一朝马死黄金尽的时候,自己有挣钱的能耐才是硬道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奋战,如姒的身体才十四岁,将来还有漫长的人生和无限的可能,怕什么?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奋斗么! 如姒正在雄心壮志地出神,便听翠柳探头问道:“大姐姐这个荷包好精致啊。” 如妍脸上的神色就稍微闪了闪,燕苧出手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内造,如妍如姝平时虽然不缺不短,也是锦衣玉食,但还是比不上的。 如姒回神笑道:“嗯,我大表姐送的。” 翠柳陪笑道:“听说京城的姑娘们都有交换信物做手帕交的习惯,表妹你要不要跟我也来换个荷包做个交情的信物?“ 如姒看着翠柳,似笑非笑:”京城的姑娘们是有交换信物的习惯,却没有往旁人领子里扔蜈蚣的习惯。池大姑娘,我跟你没交情。“ 这话说出来,瞬间花园就静了。如妍和如姝也是呆住了,连各人的丫鬟和随侍的小丫头们都忍不住往如姒那边望过去。 如姒毫不在意,起身道:”池大姑娘,你远来是客,占了我屋子还要害我,这样的客人也实在少见的很。我过来坐坐是给二妹妹面子,你要是还有点廉耻心,就赶紧从月露居搬出来罢,不然这事情将来传出去,你在京城姑娘圈子里也是永远不必混了。“ 池翠柳原本在冀州的时候也是家里的娇女,哪里经历过这样当面的难堪,结巴了两下才道:“大表姐你说什么呢,那明明是霜娥……” 霜娥不由哆嗦了一下,本能退了半步。 如姒嗤笑道:“自己做了这个事情就往庶出妹妹身上推,你再欺负她,将来的名声只会更差。别以为专挑衣服挡着的地方掐,你的这些手段就没人看的出。当谁是傻子呢?行事不善,将来是要有报应的!” 说完便扶了采菀的手:“咱们走。” “濮如姒……你!”池翠柳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不知反驳什么。 如妍如姝虽然本能是想帮翠柳两句,但也被如姒作风大变的犀利震住了,加上原本跟翠柳也并不是有什么深厚的大交情,一时就都说不出什么。 如姒带着采菀向外走,头也不回:“你先打量打量自己在谁家门里住着,指名道姓的闹腾什么?没教养。” ☆、第11章 真的回不去 池翠柳气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却也不好上前去厮打如姒,只回头扯了霜娥出气,推推搡搡地骂道:“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放我头上?小贱人……” 如姒去的远了,并听不见霜娥的呜咽。 对于池家姐妹之间的事情,如姒虽然心有不忍,眼前却也暂时顾不得了。做事总是有轻重缓急,优先次序。 霜娥的生死,若是她能帮,她一定不吝出手。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先归类于“重要但是不紧急”的分类里。 而采菀的终身与池氏的毒计,那才是“重要而紧急”的优先区块。 今天直接当面提起燕家和燕微的嫁妆,就是兵法里的攻敌之所必救。只有先给池氏找出一件大事来,或许才能让她稍缓一缓对采菀的下手。 当然,池氏会因此而更恨如姒和采菀,或许会更快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但如姒仔细想了想,按着前世的作为,池氏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身为主母,将丫鬟配给一个无赖是不难的。但是说毒死燕家的外孙女,她就未必有这个种。 而且今天一番犀利翻脸,池氏应当先考虑月露居和池家姐妹的安排,燕家的送礼等等,只怕是没心思跟采菀死磕了。 毕竟相比于去找燕家请太医给如姒救命这件事相比,燕微的嫁妆才是池氏的死穴。 想到这个,如姒又莫名觉得稍微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穿越到九龙夺嫡了吧,皇位传承的腥风血雨,政治斗争的雷霆风云,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她不过是个口才尚可的业务员,应付应付继母和嫁妆,安排安排丫鬟嫁人就可以了。 要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是要各种折腾的。如姒自问没那个雄才大略,也没有那个铁骨丹心。能顾上身边的人,跟自己共同富裕,齐奔小康,远离渣男,那就足矣。 当天晚上,大厨房送到正院厢房的菜比平时似乎更丰盛了些。 采菀看着有些担忧:“姑娘,您这样直接跟太太、还有表姑娘她们冲突,夫人会不会有些什么手段对付您?” 如姒笑笑:“下毒杀人这种事情,太太还没那个胆子。我要是跟如妍或者如姝冲突,太太眼珠子都要红起来。但是如今不过是说了翠柳两句,太太虽然不痛快,却也未必护到什么地步。老爷就是再不管我,也没有说我这个嫡长女能叫池家姑娘踩在头上的道理。传出去他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看。” 采菀点点头,伺候如姒用饭。然而心里莫名有些疑惑,大姑娘三世重生,果然是看透了。只是,这也太透了吧? 或许是说到仕途与提携,让僵持在翰林官位不上不下的濮雒实在动了心思,一向不管后宅事情的濮雒居然又提醒了池氏两次。于是三日后,一份大约价值了百多两银子的厚礼便送去了燕家。 池氏只觉得心肝脾肺都是疼的,却还得跟濮雒强颜欢笑。 至于月露居换房子的这个事情,如姒并没再催,所以虽然池氏听说了如姒当面叫破了自己滚下山的始作俑者是翠柳,又提及了房舍的事情,还是强行装作不知道。 毕竟如果要责备如姒对翠柳太过分,那如姒也要有话说,还不如将这事情先压下来,将来再对付。 如姒心里明白池氏在利害上的衡量,更明白如今自己与燕家的联结其实微妙的很。她在池氏跟前似乎如数家珍一样说起燕家姐妹,其实也有一半是随口编出来虚张声势的。 既然自己真正的实力还不够立刻碾压池氏,那么在主动出击的事情上还是要量力而行,房子的事情也不用马上继续施压。 八月初八,如姒脸上和身上的伤痕几乎都淡去了大半,刚好也是京城外景福寺里祈福的日子。 盛朝民风开放,官家女眷也乐于参与这些社交活动。对此,如姒还是有些庆幸的。放风很重要啊! 如果是穿越到宫里,虽然也是一辈子望着四方天,但那好歹也是雕梁画栋的故宫博物院。谁特么要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五品文官一亩三分地坐井观天啊! 这种几乎是每月一次的祈福名义郊游,如姒从醒来那天就期待的很。如今终于赶上了,果断叫采菀再次拿出那套玉兰色绫缎衣裳和青玉梳子来打扮。 采菀迟疑道:“姑娘,这可是您最好的衣服,您不留着去伯府拜寿或者拜望的时候穿吗?” 如姒拍了拍采菀的肩:“傻丫头,就是要穿破一点去伯府,才能让人家看着可怜啊。好衣服就是要天天穿,才能让那起子人不会小看,懂不懂?以前……咳咳,以前是反了。” 如姒差点说出“你们主仆”这几个字,赶紧收住。 采菀倒也没想到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姑娘这个一往无前的勇气好像越来越重了。 濮家给女眷的马车一共两辆,池氏心里对如姒实在烦到极点,一眼也不想看见,就携了自己的女儿如妍如姝坐车,对如姒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大姑娘多照应两位表妹些。”便先走了。 如姒跟翠柳霜娥一辆车,翠柳面上摆了个冷脸,将自己的心虚都压了下去。而霜娥的怯懦与畏缩越发重了。 如姒看着这两个如今才不过十二三的小姑娘,心里忽然升起了对名侦探柯南的莫名认同感。 老娘明明是一个二十九岁的销售小金领好么,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跟六年级/初一小屁孩斗嘴皮子了!翠柳脸上那个表情,跟如妍素来的傲气倒是有几分相似,看来过去几天没少来往。 至于霜娥,如姒还是有点于心不忍,前往城外景福寺的路上就温言细语问了霜娥几句日常起居的事情。 霜娥不敢不答,但当着翠柳的面又不敢时说太多,几句话过来就又是为难又是害怕的要哭了。 如姒见这个情景,就不多说话了。只在要下马车时候忽然转头对身后的翠柳说了一句:“这世上是有神有报应的,你这样欺负霜娥,迟早人家也要加倍欺负你。不信你就等着看。” 翠柳瞬间变了脸色,然而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哼,还不一定谁先有报应呢。” 如姒心下瞬间生了疑问,面上却只自信一笑:“好,我等着看。到时候你可别哭。” 言罢便当先去了。又甩下气势远远不足的翠柳,又是跺脚又是扭帕子。 景福寺与京西的景心静苑一样都是大盛开国即立,两百多年来一直香火鼎盛。寺中却不供神坛佛像,只有祭坛祭天而已,而分在四面四角又有不同的祭坛与祭殿,周围花园桃林,可游览之处也不少。 进得景福寺,濮雒与池朱圭便去有关科举文德的祭殿,池氏则带着女眷们前往有关家宅和睦,姻缘美满的后殿而去。 这日景福寺里甚为热闹,院中许多各样的摊位,游人也极多,如姒看着简直想要流泪,这才是人生啊! 古朴的寺庙中青石街道洁净而宽阔,两旁各样的小吃居然并不是全素的!看着颜色和样子就知道酸甜苦辣各样皆有,而精巧的摆设挂件香包摊子更是比比皆是。 如姒心里吐槽,有没有给手机贴膜的?有没有摆造型照相的? 游览了一圈,新奇与兴奋的感觉渐渐散去,莫名的悲凉却有些的上涌。那些熟悉的时代,熟悉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采菀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姑娘,咱们好像跟太太他们走散了。” ☆、第12章 是福还是祸 走散了?如姒放眼看了看四周,金桂飘香,游人如织,然而濮家的众人无论主仆竟然除了采菀之外一个不见。 第7节 这是个什么节奏? 根据武侠小说当中掉下山崖必有宝藏的定律,自己这是要遇到什么人么? 然而如姒作为一个久战商场的销售战士,深知这平平静静可预测才是最美好的人生啊。这宝藏的代价说不定就是挥刀自宫,谁知道自己是挖到九阳真经的张无忌,还是卡死在山洞里的悲催反派? 读过了上的无数穿越文,如姒的危机意识从来没有减少过。一朝穿越就是九龙夺嫡人人爱女主的大穿越女主光环时代早就过去了,土著大战穿越女,苦逼女配要翻身的事情还少么? 与其盼着能从天而降什么好人好事,还是防火防盗防被坑比较重要! 如姒一边想着,一边带着采菀向清净些的路边退过去:“池朱圭明年要下场去考试,他们应当还是在文德祭殿。太太他们不好说,说不定上香完了之后就出来散散。毕竟濮家也没啥大排场,总共就那么几个随行的下人,一时半时没找见也是有的。咱们俩不能再分散了,眼下先围着边上转一圈就是了,若实在找不到,直接出去到马车上去等着就是了。” 采菀应了,扶了如姒往里过去。 景福寺的格局大体上分为前中后殿,前头的广场最宽阔,除却两侧各种祈福的侧殿,中央的大青石板路广场上便是热热闹闹的摊位与集会。中间的部分是九座以回廊连接的祭殿,也是最主要的祭殿。每个祭殿祈福的方向有些不同,如姒很意外的发现大盛朝竟然并不尊崇佛教或是道家,更多为祭天,或是向天帝/上帝祝祷,倒是跟现代的基督教有几分相似。而景福寺的后殿就十分清净,只有一座五层高的白塔和两间静殿。但花木十分繁盛,也有小路通往后山,比较适合观景和游览。 如姒和采菀沿着外院绕了半圈,远远似乎看到有人的衣着像是池家姐妹。但是那边却是解签的几个摊位,人来人往,又以女眷为主。待如姒和采菀好容易挤了过去,却又找不到那看上去很像池家姐妹的女子了。 这时如姒便首次觉得这个穿越过来年轻美貌的身体到底不足在哪里了。 身!体!素!质! 这才走了多长时间,居然就腰腿都酸软起来。如姒一路扶着采菀找了又找,前头和中殿似乎都没有,就又向清净的后殿那边找过去,一路心里吐槽这种传说中的娇花弱质。 就这体力?放在现代社会,连一个大型都逛不下来啊!那圣诞节感恩节怎么血拼购物呢?还是说古代的这些所谓闺秀就都是宅女体质,只能在绣楼里坐着看白海棠花写诗伤春悲秋? 采菀却哪里能想到这许多,一路扶着如姒到后殿西侧的凉亭稍作休息。眼下看来是找不到濮家的人了,那也就只能直接下山去找马车。 只是这下山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姒估摸着大概也就一两公里以内,只是以自己现在的体力,现在走下去是不太现实的,还是喘息一会儿再说。 时过晌午,这初秋的天气其实还是有些燥热。后殿的桂树花树都要少许多,大部分都是梧桐和松柏,翠影重重之间有种格外的宁静与清凉。 后殿回廊的游人虽然比前头要少上许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如姒坐这一会儿,便观察这来往的行人,也算对这个自己九成九要奋斗后半生的大环境多增加一些了解。当中若有什么不大懂的,如姒便问一问采菀。身为大丫鬟,采菀比如姒出门的机会要多的多,尤其是第一世的时候,因为如姒嫁到石家的时候带着丰厚的嫁妆,采菀帮着她打理,与商铺商家来往的更多,见识反而比如姒还要广阔些。 二人闲聊了几句,如姒忽然皱了眉:“那个人,你眼熟吗?” 采菀顺着如姒的眼光望过去,见那厢一株参天古槐下,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四下张望着向后殿这边过来。 那少年穿着寻常的青布衣衫,半新不旧,身上一点佩件装饰也没有,但足下的靴子却是上好的官靴。再细看过去,面孔洁白,五官英朗,就算是这样刻意扮作平凡青布衣裳也掩不住骨子里的贵气和神采。更要紧的,是容貌里的那样眼熟。 那少年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如姒和采菀各自侧头看了好几眼,忽然同时想了起来,对视之下不由轻呼了一声:“燕荣!”“燕六爷!” 这话声一出口,如姒立刻知道不好,忙扯了采菀便要转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虽然那位英华出众的少年燕荣燕六爷既不擅长隐藏行踪,又不善于易容改扮,但是武功耳音却没有打折扣。加上采菀和如姒同时出声,虽然二人声音都不大,但叠在一起,燕荣立刻便听见了,惊疑之下便立刻驻了步子。 如姒扶着采菀便要逃走,但这样的身体别说短跑了,就是也跳河也是没什么速度的。 如姒和采菀勉力走了没几步,便觉得眼前人影一闪,燕荣居然追了过来,先是怔了怔,却立刻想了起来:“是你?” 如姒几乎想学韦小宝遇到假太后的那一瞬间大声回答:“不是我!” 燕荣却退了一步,拱了拱手:“是濮家表妹,你如何会一个人在这里?” 如姒在这片刻之间已经飞速想起,这位是燕家三爷燕衡与三夫人蔺澄月的小儿子燕荣,在伯府大排行第六。 七年之后,这也是一杆银枪破万军,铁血威震祁北关的燕六爷。 不过现在么,却还是那个正在跟沂阳侯文家的新寡之女纠缠不清,中二之气犹在心头的燕六少爷。 “六表哥,”如姒见他并不似前世记忆里传言中的那样任性而无礼,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扶着采菀退了一步:“我和家人一同来进香的。六表哥也是吧?那就不耽误您了。”说完就要走,这时候的燕荣真是万万不能招惹! 前世里燕荣与文家那个守了望门寡的庶女文璎珞一场私奔不成的闹剧实在是震动京城,就算是平时不怎么出门的如姒也在濮家内宅听到了花样翻新的各种版本。 但是现在还没消息,代表事情还没有传开。那燕荣穿成这样在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倘若叫人看见自己与燕荣在这里说话,万一也惹了麻烦上身怎么办? 如姒心里飞快盘算着,现在跟继母池氏讨要原配嫁妆也好,对采菀婚事以及将来为自己的前途与婚事讨价还价也好,最重要的依靠和筹码就是燕家,即便只是虚张声势也是好的。兵法和谈判都是一样的,本来就是虚虚实实。 但是如果现在跟燕荣扯到一起可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蔺澄月是什么人?那是跟着当今襄敏皇后明氏自江淮入京,又随着今上襄帝与明皇后一同血战过郴州战场的巾帼战英! 那些公卿侯门世族贵妇虽然背地里会说,燕三夫人蔺澄月不过是明皇后的侍女出身,但郴州军中的将士可不是这么想的,而明皇后并几位皇子殿下也不是这么想的。 如今自己要是跟蔺澄月最宝贝的小儿子传出些什么不清不楚,别说救采菀于水火了,如姒估计自己分分钟挫骨扬灰,准备再一轮重生投胎了。 “濮家表妹慢走。”燕荣虽然没有截住如姒和采菀,却不由目光闪动,自己这身打扮既然被认出,濮如姒的反应是不是太镇定了?这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 然而二人刚刚错身,燕荣便再度变了脸色,此刻再向什么方向逃走也是来不及了。只有如姒和采菀歇脚的大凉亭顶部又高又深。 燕荣来不及多想,双足一点便向上急纵,如姒和采菀只觉眼前一花,燕荣就跟变魔术一样消失不见。 “姑娘。”采菀不由扶紧了如姒。 如姒不用抬头,也知道燕荣是藏身在这个凉亭的横梁上,手足撑住梁木,便如壁虎一样大约撑在天花板的位置。从下向上,应该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过这个凉亭外部飞檐比较低,若是远看或者平视,却未必能想到那里居然藏了一个人。 “陈濯,你确定是这边?” 如姒和采菀惊魂未定,还不知道燕荣这是要搞什么鬼,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又传入耳中。 燕萱? 燕萱是燕衡与蔺澄月的长女,弓马精熟,作风彪悍,在京城好武的贵戚公卿女儿当中不算首屈一指,也能数上前三。 声音既然传来,人影自然也就随之映入眼帘。如姒虽然是万万不想牵涉到燕家这件并不光彩的事情里,但还是本能地向那个方向望过去。 燕萱与燕荣原是双胞胎,燕萱比燕荣不过大了两个时辰,但姐弟相处之间却一直如同长姐幼弟。 此刻燕萱一身玉绿轻猎装,古玉束发,手里拿了一条马鞭,神采奕奕。 燕萱身旁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肤色显然是因着常年的奔波而微黑,藏蓝长衫之下的身躯矫健精壮,剑眉入鬓,修鼻薄唇,容貌比燕荣更加英俊秀正十分。 如姒这时候心里再怨念也是躲不开了,她可不是燕荣,这时想不引人注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果然燕萱也看见了如姒,然而脸色比燕荣还要复杂许多:“濮家表妹?” ☆、第13章 大盛朝警草(捉虫) 如姒心里真是无数羊驼呼啸而过。刚才燕荣的神色分明是在找人,那么燕萱就是要来找燕荣以及他私会的人。自己会被当成燕荣的私会对象吗? 这黑锅也太大了! 但如姒到底也不是十几岁的中二少女了,心里怎么吐槽,脸上的神色也不至于太过明显。见了燕萱和那男子,既然不好躲避,便索性大大方方地浅浅一福:“二表姐好。” 燕萱知道如姒性子怯懦,不久前伯府花宴相见的时候,对那个如姒清秀安静,目光退缩,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还是很有印象的。 然而眼前的濮如姒反应大方自然的很,燕萱虽然对这个偶遇的时间和地点都很有些怀疑,但见她这样应对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表妹也来上香?” 如姒点点头,心中灵光一闪:“二表姐,我与家人一同来景福寺上香,只是刚才在那些摊子那边给走散了,现在找不到她们心里怕的很。二表姐方不方便带我下山?景福寺里人这样多,也不必费力寻找了,我直接去马车上等着想必也是可以的。” 燕萱心里有事,自然是为难的。可是此刻她身边并没有侍女随从,也不能对如姒置之不理,说到底也是血脉相连的表妹。 “二表姐,我真是怕的很。”如姒两步上前,握住了燕萱的手。 “二小姐,”那男子开口,“您先送表小姐下山吧,我也再去外院找找,这边应该是没有的。” 如姒和燕萱不由一同望过去,燕萱简单介绍了一句:“咳咳,这位是陈捕头,我们一起过来办点事情。” 捕头?那不就相当于刑警么? 如姒刚才已经打量过了此人,这时就不好再多看几眼,只是微微颔首彼此简单见礼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这……这大盛朝的刑警蜀黍颜值很高啊!有事能飞鸽报案么! 燕萱向那捕头陈濯使了个眼色:“陈捕头,咱们的事情还是挺要紧的。” 陈濯却颔首欠身:“是。不过这位表小姐一个人在寺里也不是办法,咱们既然人手不足以帮表小姐找家人,还是先将她送下山去比较好。”口中的言语温和礼貌,修长凤目中却也有些许转动。 如姒站在燕萱身边,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更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的眉眼神色,绝对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彼此暗示,九成还是为了找燕荣。 不过,如姒低头抿了抿唇,心里却是无比庆幸。按照原主的记忆,燕萱是嫁进了英国公府楼家,可不是下嫁给名不见经传的什么陈捕头。她今天只是来一趟庙会而已,要是一天之内就能撞破燕家的两出jq,那也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 燕萱终于点了头:“好吧,濮家表妹,我先送你下山。” 跟在如姒身旁的采菀以及仍旧撑在梁上的燕荣同时松了一口气。 如姒挽了燕萱,表姐妹便并肩出了院子,陈濯与采菀跟在后头。很快几人便消失在景福寺侧面的甬道上。 燕荣又等了片刻,确定他们真的去远了,这才舒了一口长气,从凉亭梁上跳下来。又看了看后殿的名称与位置,向内走去。 越往里走,游人越少,不过燕荣也不能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方向,一路走来也不免有些心焦。 沿着回廊走过去,绕过一块太湖石,便忽然听见“嗖啪”!一声尖利的风声呼啸,熟悉的银白鞭影便迎面而来! 燕荣一个旋身闪过,心中暗叫不好,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刚才去送如姒下山的燕萱此时出现在这里,但他此时也只能赶紧跑! “你给我站住!”燕萱在后面一路追赶,手中马鞭便如灵蛇出洞,挥舞着追逐着燕荣灵巧的背影。 燕荣一路逃,心里渐渐明白,自己这是被濮如姒坑了!不过幸好姐姐的轻功远不如自己,大哥没来,自己还是逃的掉的! 刚想到此处,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便现了身,“呼”地一声,劲风破空,竟是捕快们常用的铁尺迎面攻来! 燕荣一个向后仰天急闪,躲过铁尺的攻击,同时矮身横扫,踢向陈濯的下盘。 他这一脚踢过去的速度虽快捷无伦,本质却是虚招。眼前逃命才是要紧的! 燕萱的武功是不如他,但是再加上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陈濯猛然欺身而进,全不在意这记旋风扫堂腿,左掌横劈,铁尺斜击,猛攻的招式竟是毫不留情! 燕荣无法,一合之间他已经知道陈濯的武功不输给燕萱,心里不管怎么再骂濮如姒,身形也不得不向后连退两步。 谁知陈濯的攻势犹自未绝,左掌右尺,进击连连,燕荣只得打起精神应对。 而这连番缠斗之间,燕萱早已追来,银鞭一击,亦加入战团。 三人打在一处,出招愈发快了。 躲在一旁的如姒和采菀偷看的目瞪口呆。 采菀不由低声问如姒:“姑娘,燕二姑娘和这位陈捕头,不怕伤了燕六爷么?” 如姒随便嗯了一声,心里简直是恨不得赶紧去买爆米花啊! 这样精彩的武戏,比神马横店钢丝流真是好看一万倍啊! 虽然她不懂武功武术什么的,二打一的这个数学还是会算的。 同时还要感叹一下,大盛朝的刑警蜀黍才貌双全啊!颜值高武功好,这要是有点什么社交网络发个街拍自拍的,妥妥的第一警花,不对,第一警草啊! 如姒这边还没看够,燕荣已经被燕萱扫中了两鞭,终于放弃:“好了!姐!你不公道!” 第8节 燕萱和陈濯见燕荣已有收手之意,各自也缓了手下的攻势。 只是陈濯紧盯着燕荣,明显并未放松,虽则后退半步,却是严防他开言缓兵之后再行逃走。 燕萱收了鞭子,向着燕荣冷笑:”怎么不公道?你说你留了手,我却全力打你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祖母今早咳了血?我打死你都是应该的!” “祖母咳了血?”燕荣立刻变了脸色,却又目露狐疑,“姐你是不是诈我?” “呸!”燕萱怒道,“我和陈濯联手,还不能绑了你回去不成?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有拿祖母说笑的道理么!我诈你?你还知道管家里人?” 燕荣面上终于有了两分惭愧之意:“那……那我跟你回去……” “二小姐。”陈濯望向燕萱,警惕之意还是没有丝毫放松。 燕萱点点头,又向燕荣道:“我却信不过你,断不会叫你再跑了。陈捕头,有劳。” 哗啷啷金铁之声连响,陈濯居然拿出了一副镣铐! 且不论燕荣是如何苦了脸跟姐姐燕萱继续撕扯,如姒简直是大开眼界,陈捕头你简直就差一把枪啊,应该指着嫌犯断喝一声:fbi,趴下!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聘请律师…… 如姒这边正在脑补自己看多了的各种罪案美剧,那边气势上完全被姐姐燕萱碾压的燕六少爷终究还是被陈濯戴上了一副看上去不算太重的镣铐,只不过比较人道地铐在了身前而不是背后,燕萱更给燕荣加了一件深色披风,挡住了双手,简直是只差蒙头躲避记者了啊! 燕萱如意的抓住了燕荣,再向如姒看过来的眼神就和善了十倍。 燕荣倒是没有如姒以为的反应那样大,狠狠瞪了她几眼是自然的。只不过也没有什么扒皮抽筋级别的怨念。或许是燕老夫人咳血的事情到底牵了这位六少爷的心,燕荣难得对家人生出两分歉意来,也就顾不上痛恨如姒。 如姒跟着燕萱燕荣陈濯等人一路下山去找自家的车马,心里又算了算燕家在前世的变化。按着原主的记忆,桓宁伯府从仕途富贵方面还是很完满的。虽然燕老夫人大约在今年会有一次病重,却还是挺下来了。将来大约就是世子夫人文婵娟与三夫人蔺澄月再冲突几场,最大的风波也就是燕荣和文家那位守了望门寡的庶女文璎珞之间的一场泼天狗血禁忌恋。其他的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如姒心里小小地哀怨了一下,自己这个原主的重生记忆居然完全根本不能未卜先知地帮人家度过什么灾厄,那怎么抱大腿嘛! 想想又忍不住摇头,燕家人仕途好三观正,原主两辈子但凡能借上一点力,也不至于那样憋屈死两次啊! 只不过,对于一个从小就被父亲与继母冷暴力磋磨打压的姑娘,没有信心和勇气,其实也是正常的。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世界,哪里能苛求那个姑娘凭空跳出束缚,即使是现代人,很多时候不也是当局者迷么。 如姒自己在那边胡思乱想,一会儿心里吐槽,一会儿忍不住可怜原主,不知不觉就跟着燕萱一路下了山。 陈濯是死死盯着燕荣,而燕萱因为有燕荣和陈濯两个男子在身旁,也不好和如姒太多问话,尤其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善于跟小姑娘聊天的性子。 只不过看见如姒一直十分安静而镇定的跟着走,既不主动问东问西,情绪上也没流露出什么惧怕和紧张,燕萱倒是对如姒多了几分好感。 到了山下就有燕萱的侍女和陈濯的下属,燕萱吩咐了两句要找人,不到一盏茶,濮家人便匆匆赶到了马车这边。 这时燕荣已经被陈濯亲自送上一辆燕家的马车押送去,而燕萱为了感谢如姒,特地亲自留下一同等候濮家人。 “这位是,燕二姑娘?”池氏带着女儿和侄子侄女到了车马这边,远远便看见了英姿飒爽的燕萱,心里简直是恨不得问候燕氏一族三亲六故十八代,但面上还是赶紧赔笑,又望向如姒,“姒儿,你可把母亲吓死了,这样贪玩如何使得?我真是一眼没看见,你就跑的连影子都不见,寺里的集会虽然热闹,母亲不是说了下个月还会来么?采菀也是!都不劝着大姑娘,有个什么闪失,我不揭了你的皮!” ☆、第14章 自助者天助(捉虫) 这一番唱作俱佳的临场应变,如姒真想给鼓个掌。短短几句话,又是表明了慈爱亲切,又是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说实在的,如果放在现代社会,以池氏的情商和应变口才,在职场上不会混的太差。 只是这句“姒儿”实在太恶心,如姒习惯性的耸了耸肩,带着一张专门应对濮家的人似笑非笑扑克脸:“太太这话说的,明明是我追不上你们才是。” 燕萱原本就听过母亲蔺澄月并身边的丫鬟朝露大约说过些如姒受伤和濮家的事情,只不过她和如姒没什么交情,彼时听了不过随口叹了两句,尤其是母亲已经出面,她也就没再多问。此刻见了池氏招呼说话的姿态,便觉得开了眼界。 燕萱身为羽林中郎将燕衡之女,母亲又在皇后跟前有脸面,自小便常随着母亲出入宫廷。论起天之骄女的贵气和飞扬,实在是京中拔尖儿的姑娘。情势急起来,连身为世子夫人的自家伯母也敢顶撞,何况池氏这种算是转了一道弯儿的亲戚。 燕萱也笑了笑:“濮家太太好,我刚才看见如姒表妹一个人孤零零吓得不行,就陪她下来了。景福寺里是热闹,只是濮太太也好歹顾着大姑娘些,她这么弱的身子走不快,若真是在寺里出了些什么事情,”燕萱目光悠悠,在濮家众人身上掠过,“濮老爷的官声不好听,我们桓宁侯府也得让人笑话。燕家外孙女能光天化日里在寺里这样叫家人给落下了,濮太太,那可是不合适。” 池氏的脸色变了又变,燕三夫人蔺澄月是个沉稳含蓄的性子,虽然给如姒请太医那天也是话里有话,但严格来说面子上也没有太难堪。 然而燕萱却是个打脸不留情的,年轻少女容颜明秀,目光高傲飞扬,丝毫就没有将池氏当做哪怕半个长辈看待。 话里话外都带着“燕家”“桓宁伯府”等等,池氏很是顺了好几口气才能强笑道:“二姑娘这样说,可是冤死我这个做母亲的了。唉,做长辈的带着这么多女孩儿一同出门,也是盼着大姑娘这个长姐能帮忙照应些的。” “这个照应我可是再不敢了。”如姒听着池氏话里隐约带着还击的意思,还自称“长辈”,立刻接口道,“池大姑娘硬气的很,上回子我在城南照应了一下,就被害的滚下来山去,差点丢了性命。这次哪里还敢再说什么照应。” 如姒不用转脸,也知道身旁的燕萱对于自己这个反应是赞成的。身为一个优秀的营销业务人员,快速判断对方的性格与沟通方式是最重要的基本功。燕萱是典型外向型的强势主导,讲利益,讲效率。自己如果一味躲在她身后,燕萱或许会多几分同情而代为出头。但从本质上来说,燕萱更欣赏独立自强的女孩子。 原本的如姒两世生死之间都不曾去向燕家求助,满心都是怯懦与绝望,还没开口就已经觉得一定会被人家拒绝或者遗忘。这里头固然有她从小就在继母跟前讨生活的阴影,但也实在是缺了几分血气和勇气。 所谓自助者天助,人不自助,怎么能指望有什么天神援手凭空而降? 现在的如姒借着燕家的名头、燕萱的气魄,其实也不是没有风险。毕竟桓宁伯燕老爷子惧内,如姒自己的亲外祖母白氏一直是伯夫人商氏心中的一根刺。虽然白氏并其所出的子女燕徖燕微多年来都很本分,但性情精强而骄傲的商夫人还是希望能少看见、少提起庶出的这一脉。若说燕家的嫡出二房三房因为顾忌母亲的感受和情绪而对如姒置之不理,那也是很寻常。 但不试怎么知道? 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了困难和挑战,不拼一拼,哪里来的生路? 而这一厢,池氏和池翠柳都变了脸色,池翠柳并不似池氏一样还有些对燕家的顾忌。她从冀州入京之前,就一直听说濮家后宅是自己姑母池氏的天下,大姑娘濮如姒都是随着池氏捏扁揉圆。至于桓宁伯府这种豪门公卿是太遥远的存在,池翠柳心里根本就没什么概念。此刻如姒再度提起之前的事情,池翠柳便忍不住直接反驳回去:“濮如姒,你少乱说!明明是你自己跌下山去的!” 说时迟,那时快。 “嗖啪!”一声尖利的锐响,所有人都吓呆了。 连自诩反应最快的如姒都呆立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是燕萱骤然出手,一鞭子抽向了池翠柳的头脸。 而银鞭回卷,尘嚣落地,众人不由一齐望过去,池翠柳左边的东陵玉耳坠被抽落在地,脸上虽然被突如其来的长鞭劲风刮的生疼,却并没有真的被抽中。 如姒终于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而那银鞭破空的迅猛与抽落耳坠的精准,在场众人虽然并没学过武功,也能明白这是厉害的不得了。如姒更是彻底理解了为什么燕萱在京中的名气这样响亮。这样的功夫,以前她可都是在电视里看的特效而已啊! 在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没命的池翠柳愣的时间更长,待反应过来就“哇”地一声大哭,本能向池氏身边退去。 燕萱将手中的鞭子卷了卷,冷哼一声:“这位是池大姑娘?听说是寄宿在濮家打秋风的亲戚而已,怎么着,占了濮家嫡长女的院子不够,还敢当着面指名道姓?这一鞭子是警告你,再有下次,落地的就不是耳环!” 池氏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三言两语之间就动起手来的姑娘,又惊又气,心中更是哆哆嗦嗦的后怕,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燕萱见一鞭子震住了濮家众人,也就适度而收,转向如姒道:“表妹你先回家吧,过几天我接你去家里吃茶。”又再回头环视池氏等人之时,几乎人人都在她的目光下想要退半步。 燕萱唇角一勾:“濮家太太,如姒表妹便交给您了。告辞。”言罢也不待众人多反应,旁边的侍女和从人牵了马过来,这位英姿飒爽的桓宁伯府二姑娘,便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濮家众人与如姒本能地目送了燕萱的离开,随后彼此之间互相看了看,多少还都在惊吓余悸之中,池氏心里也是乱的很。燕萱的出手,让她原本的筹谋又很有了些不确定因素。这一时之间就更不想跟如姒多说什么,赶紧吩咐人整顿车马回府。 只是池翠柳死活不肯再跟如姒同车,如姝便主动换过去,带着霜娥与如姒同车回府。 如姒对如姝也是恶心的很,池氏的两个女儿虽然都对原主不好,但如妍其实眼界要高一些,因为看不起如姒,就颇有些不屑于害之。但是眼高手低的如姝却不一样,几乎如姒的什么东西她都想要,其中也包括两世的渣男。 对此,如姒真心想说:你丑,你先走!你胃口好,都给你! 回濮家的路途不算太长,同车而行的这一段时间里,如姝和翠柳的神色都有些不寻常。 如姝是跃跃欲试,并没有因为燕萱的闪电出手、贵女威风而感到什么羞辱或是惧怕,反而一直笑靥甜甜地跟如姒套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问如姒是怎么遇到的燕萱,如姒是不是跟燕萱很好,燕萱过几日是不是要接如姒去伯爵府吃茶。 这样故作天真的口气和伎俩要是放在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当中,如姒就觉得可以给如姝发个奥斯卡小黄人什么的,十二三岁的年纪这样多弯弯绕,还知道抽丝剥茧,步步试探。 只不过听在如姒耳中,就都是直白到底了。随口应付了几句,就在如姝问出:“那我能不能跟大姐姐一起去伯府呀?”这句话之前一口截住:“听说萱姐姐脾气大,每次花会请人都不叫帖子以外的人进门。今日她随口说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请我过府喝茶,无论如何,总要听她的才是。” 如姝原本想了半天盘旋在嘴里的话问不出去,实在是憋屈。然而燕萱的英武彪悍实在出人意料,如姝不过是个撒娇耍赖技能满点的小屁孩,哪里能惹得起燕萱,虽然嘟了嘟嘴,最终也就罢了。 而池霜娥神色却是另一番怪异,几次偷偷望向如姒,似乎有什么想说,却一次也没张开口。如姒留意到了,但因着如姝也在车厢里,便没有正面开口去问。 待回到了濮家,濮雒已经得知了如姒的走散以及燕萱的威风一鞭,他虽然不大关心如姒的生死,却挂记自己仕途与燕家的关系,连忙叫如姒去跟前细问。 如姒看着热切的濮雒与笑里藏刀的池氏,只随便应付这隐去了燕荣一节,说自己走失之后遇到了燕萱。至于跟燕萱的之间的交谈,如姒则是充分发挥了韦小宝韦爵爷的九假一真,信口开河:“萱姐姐问了我如何就跟家人走散了,也说了三舅母很惦记我。过两天便接我过府去喝茶。说起来,我娘嫁妆里是不是有座玲珑镜妆匣?萱姐姐说叫我找出来,她想看那个花样子呢!” ☆、第15章 再访伯爵府 又提燕微的嫁妆! 如姒含笑望过去,十四岁少女的脸上笑容一派纯净,而里头那颗二十九岁的职场金领心已经明明白白感受到了池氏的如芒在背。 这是每次在销售中段时,对方最焦灼的时刻。只是接下来的反应就很关键,有些客户会接受自己的产品,开始进入完成销售与采购这个过程的细节。虽然还是有扯皮和讨价还价,但是大局将定。 只是池氏会怎么做呢? 池翠柳的冷笑,池霜娥的欲言又止,如姒好像已经有点概念了。 “姐姐的嫁妆,都是锁在库房里头,还有一部分在祖宅那边。”池氏做出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说起来不怕大姑娘笑话没见识,我入门的时候便由着燕家的嬷嬷封存了,里头的宝贝样子我还是真没见过模样呢。若说有个妆台,倒不知道这位二姑娘是如何想起来的。难不成是大姑娘提的?” 濮雒不由微微变了些脸色,所谓的燕家嬷嬷什么时候被送走养老,燕微嫁妆什么时候被开箱,他虽然装作不知道,不提起,但也并不是真的糊涂。燕家能不能提携他还是将来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如果追索燕微的嫁妆,却是在眼前的。 “咳咳,这些事情问你母亲如何知道?”濮雒论附庸风雅是技能满点,但实打实的口才应变怕是连如姝也不及。假意咳嗽了两声便转移话题,“你这次也是的,如何能不跟紧些你母亲和妹妹们?倒叫人家笑话了。” 如姒笑道:“人家都说因祸得福,要不是这样,如何能跟萱姐姐多亲近。我原本只是跟苧姐姐要好呢。” 濮雒一噎,不过想想似乎也是,燕苧是已经嫁出去做礼国公府的少夫人,燕萱是燕三爷燕衡的女儿。燕衡这个羽林中郎将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简在帝心,要是能真的借着燕萱拉近些关系,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想到这里,又向着池氏道:“这次又蒙了燕二小姐的援手,说起来还是要再补一份礼才好。” “补礼,”池氏抿嘴一笑,望向濮雒,“那不就是见外了么。” 如姒心里简直要笑喷,濮渣爹还会举一反三了哈,要是这时候能给池氏内心活动配个音像效果,估计后槽牙都已经喀嚓喀嚓咬碎成珍珠粉了吧。 不过池氏的情商口才都不是盖的,笑笑之间已经转回了话头:“上回请了太医自然是要谢礼的,咱们送的也体面足了。但这回是表姐妹交好,咱们做长辈的若是还加了礼,岂不是太见外了。大姑娘针绣这样好,亲手做一盒绢子荷包送过去,才是姐妹之间好情分。老爷是大才子,哪里懂女孩儿家的往来。”说到这里,还拿绢子掩口而笑。 如姒心里简直是给池氏的这个应对跪了。 论口才,论应变,以前横跨四个行业的销售小金领,如姒谁也不怕。 但池氏一来是当面扯谎面不改色,二来是对这个二甲传胪出身、却在正五品翰林编修位置上一坐十年从未升迁的濮雒说出这句“大才子”,第三点,也是最牛的一点,池氏居然当着自己这个未成年人就对濮雒巧笑嫣然,眼波流转到这个地步,如姒倒真是甘拜下风!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网友诚不欺我! 这场不了了之的对话结束,如姒就吩咐采菀找机会去悄悄问问霜娥。其实她对池氏能有的想法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了,找霜娥若是能确认一下就更有把握,若是没机会也就罢了。毕竟霜娥时刻在池翠柳眼皮底下,如姒若是没什么把握能很快拉霜娥一把,暂时也不想让她的处境更难些。 至于燕家,如姒心里也在琢磨,自己这一番的出现,到底对燕荣和文璎珞私奔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影响。 按着原主前世的记忆,燕荣和文璎珞私奔的事情闹出来似乎是年底的时候,正好让京中女眷们在过年走亲访友的时候大有磨牙的闲聊话题。 文璎珞这个人,如姒似乎之前是在伯府的寿宴花会当中远远见过的。并不是今年,数日前的这一场,而是更久远的记忆。沂阳侯府文家近年来仕途平平,但似乎全家颜值都很高。文璎珞论姿色,大约也是平辈之中的翘楚。不过她亲事早就定下来了,原以为会出京远嫁,却不料对方生了急病,竟成了望门寡。 说起来燕荣和文璎珞单从年龄容貌上倒是相配的很,只是身份差异成这个样子,有好下场的几率太低了。门当户对这个道理,其实自古至今从来没有改变过。门第差异越大,挑战就越大。越众而出直取蜀道难而风光登顶的不是没有,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大几率人群都是摔死在路上。 前世的如姒跟燕家因为不熟,并没有什么机会近距离得知燕荣与文璎珞那件事情的内情,所能听到花样翻新的流言都是来自于外间的传闻。当中具体的过程有数个版本,在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聊当中,更是被那些其实完全没有机会一窥真相的人信誓旦旦地加入了无数或香艳或缠绵的戏剧化细节,但总体指向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那就是燕荣被强行押送到了郴州军中,以无品级兵士的身份开始从军服役。而文璎珞则在被送到文家祖宅的半年后,悄无声息的病故。 燕荣是如何在随后几年里从兵士一步步再走到铁血少将军,如姒是无从得知的。但有关文璎珞的死,她却在第二世无意中知道了些内情。 当时她被石仁琅已经休弃,因着濮雒与池氏不容,如姒曾经到冀州的濮家祖宅短住过一段时间。而在那时,身边除了采菀便再没有旁的丫头,后来采菀有一阵子病倒,便找了一个婆子过来帮衬。 而这个婆子,便是文璎珞的乳母李嬷嬷,在文璎珞死后也离开了文家。从李嬷嬷的口中,如姒才听说了当年文家与燕家之间那一场泼天狗血。 世子夫人文婵娟有一共有三个侄女,嫡出的叫文珊瑚,庶出的叫文玲珑,已经有婚约的文璎珞当时不过是应景的陪衬。按着世子夫人的想法,当时应当是想将嫡出的侄女文珊瑚跟燕荣凑成一对,然而燕荣却对文璎珞一见倾心。对此,文珊瑚的母亲文夫人作为文璎珞的嫡母,心中怨念可想而知。 而李嬷嬷的叙述之中,更让如姒震惊的是,文璎珞当时的所谓私奔,并不是自愿的。她虽然心里感念燕荣的情意,却不觉得那真是一条出路,燕荣竟然是冲动地强行将文璎珞带走。 后来当文璎珞被送回文家祖宅看管之后,其实并没有生病,而是被文夫人叫人活活虐待折磨死的。 这才是如姒当机立断出卖燕荣最主要的原因。 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 第9节 中二燕六少爷这样的行动,只会要了文璎珞的命。若是如姒没机会阻止,那自然是没有强出头的道理。只不过适逢其会,那她也不吝啬于日行一善。 如姒为此感叹了没两天,燕萱的帖子和马车便当真过来接她。 不管池氏的脸是青了还是黑了,如妍如姝等人是羡慕嫉妒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起,需要借力打力的如姒都是满脸欢喜亲热地上了车,在濮大姑娘三生三世里头,第一次在非寿宴或拜年情况下,前往桓宁伯府。 秋阳融融,松柏郁郁。 燕家是以军功从龙而起的新贵,不比英国公、礼国公府那些簪缨世族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其格局更为简明疏阔,庭园所植的松柏树木也远远多过花草,英朗爽利。 如姒坐着马车到了伯府二门,又换了软轿,被送进了三夫人蔺澄月的正院。 如姒扶着采菀下了软轿,便见大丫鬟朝露含笑迎在门前:“表姑娘安好,您这边请。” 打了帘子进门,蔺澄月和燕萱正坐着吃茶等候,简单见礼寒暄了两句,蔺澄月便入了正题:“如姒,那日荣儿是不是吓着了你?这里没有外人,他若是做了什么混账事情,你只管说给我听,舅母会为你做主。”言语笑容皆十分温和,依旧叫人如沐春风。 如姒心思飞转,难道这个时候三夫人和燕萱还不知道燕荣的心仪之人是文璎珞? 如姒不由望了望燕萱,燕萱的目光竟有些躲闪,如姒立刻就明白了。三夫人不动声色之间,也是要试探自己的。 如姒想了想,笑道:“六少爷装束是叫我意外了些,武功也好的很。旁的并没有什么叫我吓着,多谢舅母垂问。” 蔺澄月望向如姒清秀的脸庞,只觉这少女镇定自若的笑意竟有些眼熟,再不是记忆中怯懦畏缩的样子。那么过去的十几年,竟都是韬光养晦么?这倒有意思的很了。 “那么,你可曾听说过有关荣儿的什么事情?”蔺澄月笑笑,又问了一句。 如姒莫名感到了一种压力,似乎是被对方全然看穿了自己的底牌。三夫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第16章 金牌辩论手 蔺澄月笑如春风,然而如姒却有一种明明面对的是采购部,忽然发现里面混进了人家的大股东,而且这个大股东也持有自己公司的股份,自己的将来生死就在人家一念之间的感觉! 不过么,这个情况她以前还真遇到过。这种时候,就体现了那句有些人并不相信的老话,打铁还需自身硬。 一个人到底立身正不正,其实在*oss们面前是要紧的。因为一切的花招和伎俩都没用的时候,自己这个人的品行能不能得到对方的认可,就见真章了。 如姒很快调整了情绪,正视蔺澄月:“舅母,若说口口相传的什么流言蜚语,我并不曾听说什么。不过以往花会里头,倒是见过六表兄的神色不大寻常。当时觉得是自己眼花多心,并不敢深想,前日在寺里见到他那样装扮,才有些惊着了。” 其实这话就是九真一假,这辈子的流言尚未传开,更不要说如今的如姒不是原装,就算原主上辈子听说,她本人也是没亲耳听到的。但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是对内情有那么一丁点模糊的知晓,毕竟当时的反应还是很镇定的。所谓故作惊慌求助,上前去握燕萱的手却在暗中捏了捏使眼色,别说燕萱看在眼里,连那位颜值爆表的陈捕头都目光闪了闪。此时她若说什么也不知道,以蔺澄月的精明,定然瞒不过去。 蔺澄月目光闪了闪,眉宇间略过一丝微微的怒色,但是眼眸向右上不自觉地转了转,或许是在想象燕荣的言行,同时便有些怒意。 但这情绪一闪即逝,蔺澄月还是又望向如姒,依旧温和探问:“那,当初你见着的六表哥,可曾经说过什么不妥当的言语?” 这倒叫如姒也得想想了,其实原主曾经见过文璎珞的那一次,她并没有真的见到燕荣同时在场。但是记忆里那是文璎珞唯一曾经与嫡出妹妹文珊瑚在燕家小住的时间,若说燕荣生出了什么心思,或许便是那个时候。但这样的无中生有风险很大,而且也没有必要胡说,如姒想了想,便摇头:“实在不记得了。” “那前天呢?”蔺澄月始终在留意如姒所有的神情,不时也会扫过她身后一直低着头的采菀。 寺里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如姒便清清楚楚大大方方又讲了一次。 蔺澄月稍微沉吟了一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之前并不知道还有谁家的女眷也去寺里,如何就能想到荣儿此行的目的为何?听萱儿说,你并没有问她是不是去找荣儿的,就直接跟她说了那个声东击西的主意。” 这一问简直是犀利到家,如姒有一种销售进行到了签合同前最后一刻被质疑产品核心专利合法性的酸爽感! 只不过,呵呵,难道姐过去蝉联四届最佳自由辩论二辩手的名号是假的么! “这个其实是当场猜的。”如姒微微一笑,“六表兄换了装束,特地穿成那样的青布衣裳,显然是不想让人发现身份。但是他脸上却没什么改变,脚下的靴子也是官靴。若是领了舅父舅母的命令或者差事,想来衙门里的人,或是家里办事办老了的人必定会给六表兄改装得更彻底,决然不会一眼就教我给认出来。再者他的衣服后襟没拉平,领子也卷了一些,这样不讲究大概便是走的匆忙。若是办事已经着急到了这个地步,他就不应该过来与我说话。若是私人的事情却要乔装改扮,那就不甚光明了。 “至于萱姐姐和陈捕头的现身,倘若是同样有上峰的钧令,他二人身边的人也太少了,即使不是要大张旗鼓地封锁景福寺,只有两个人过来还是很奇怪,这说明此事不宜张扬。而他二人联手行动并不分开,我的猜测是要找的人武功比较高,若是萱姐姐和陈捕头分头找,即使找到了可能也抓不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六表兄自己的心虚,远远听见萱姐姐他们的脚步声便躲了起来。所有事情合到一起,我便去找了萱姐姐使眼色。” 这长篇大论地一口气说完,蔺澄月目光中便流露出了几分惊异,甚至转头与燕萱对望了一下。 随后才慢慢浮现笑意:“如姒,你果然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顿了顿,又道,“无论如何,这回是荣儿吓着了你。我这个做舅母的也只能给你些小玩意儿补偿一二。将来若是在濮家叫人欺负了,只管打发人回家来说。” 这句话比一万个销售合同更有用啊!如姒忍住了心里简直要大跳骑马舞的欢呼,但脸上还是露出了惊喜和感激:“谢谢舅母!” 随后蔺澄月又问了问如姒的情况,这次如姒便不含蓄了。不但将先前采菀向燕苧提过的换住处受欺负等事情大略又点了点,更是将燕微嫁妆的事情也一起提出。 燕萱听了这样多细节,结合着那天池氏和池翠柳的反应,心里更是愤慨,忍不住冷笑道:“他们将燕家当做死的么?敢这样欺负如姒!” 蔺澄月摆了摆手,对待燕萱也微有责备的意思:“萱儿,说了你多少次,什么时候都要沉下心来。急躁什么?”又转向如姒,“如姒,有些事情外家是一定会出头的,尤其是姑奶奶的嫁妆。但是有些事情,从礼法上,舅舅和舅母也不好强出头。咱们燕家如今虽然外头看着形势不错,却也有许多的顾忌,你明白吧?” 蔺澄月这句话就很有些“我拿你当大人看待”的口吻了。 如姒却立刻明白,燕家这样的亲帝后派新贵固然炙手可热,但若有什么行差踏错,也免不了叫那些老牌世家笑话。再者蔺澄月说不出口的,就是对老夫人商氏心思的顾忌。 对于这一点,原主会不会伤怀,身为穿越女的如姒就不知道了。但是身为一个独立惯了的现代女性,如姒从来不觉得谁来帮助自己是天经地义的。连继承燕微的嫁妆遗产,如姒都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归属,跟何况不喜妾室庶出的商夫人,如姒也觉得合理的很。 心里这样想,脸上的神情也就自然流露出来。 如姒含笑点头:“舅母放心,我明白的。” 蔺澄月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如姒心里到底是坦然还是压抑,见她笑容大方,赞许之意更多了几分:“不过你也放心,该出手的时候,舅母必然不叫你吃亏。” 如姒心里高兴,再三道谢。又寒暄了几句,天色便不早了。蔺澄月吩咐预备车马,送如姒回濮家。至于给如姒的压惊之礼,也是直接送到了车上。 这次从伯府回去,不说如姒是怎样的心情轻松,连采菀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姑娘,以后咱们就再不必怕了。” 如姒笑笑:“天无绝人之路,什么难关都是过得去的。不过咱们还是要提着点精神,池氏不会这样善罢甘休。霜娥那边你再想想办法,若是你亲自过去必然太过醒目,叫仙草或是灵芝找个机会去问问霜娥,太太是不是想……” 话说到这里,马车忽然咯噔颠了一下,或许是左边的轮子碾到了石头。 然而如姒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便住了口,侧耳细听。 这时候车马还没离开燕府多久,还在景宁大街上,两旁不算喧嚣。微风轻拂与车马辚辚的声响交错之间,如姒似乎听到了什么。 采菀看她变了神情,不由探问:“姑娘……” 如姒撇了撇嘴,满心都是无奈,手一摆止住采菀,示意她不要说话。 又听了几息,如姒便觉得确定的很了,心里的愤怒简直是羊驼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故意放大了些声音对采菀说:“采菀啊,你说三舅舅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就养出了燕荣这个没脑子、没良心、顾前不顾后,藏头不藏尾的二百五!” ☆、第17章 冤家再聚头 这话一出,采菀脸都绿了。 且不论燕荣在景福寺里也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就算是如姒对燕荣有所不满,也不至于就在燕家的马车上这样骂人啊。难道是怕得罪人太少? 如姒说完,顿了顿,便见采菀一脸的不可置信:“姑娘,您这是……” 如姒使了个眼色,又继续用同样的音量道:“人生在世,顶天立地,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人看上去是七尺男儿,其实呢,上不顾父母孝悌,下不顾旁人死活,真不知道他们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没担当、没责任、害死别人还不知道,竟自以为情深一往的圣人一样。不知道什么叫‘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么?说到底都是少爷们拿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不当人!有了什么事情传出去,少爷们一句年少轻狂风流性子就过去了,不耽误建功立业,姑娘家就是死路一条……” 如姒越想越生气,就像机关枪上满了膛可劲儿突突突突,终于某人忍不住了。 “嗖”的一声,如姒和采菀只觉得眼前一花,燕荣的身影竟是如魅影一般窜进车厢,这次换了一身暗色的粗布衣裳,靴子也换了下人的那种旧鞋,连脸上都沾了些土,并指如刀,反手挥向如姒,用极低的声音喝道:“你懂什么!” 如姒不闪不避,完全明白了当韦小宝在五台山上是如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因为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意思就是完全躲不过,也反应不过来该如何躲,索性就大义凛然的“引颈就戮”。 然而燕荣自然是虚招,手刀到了如姒颈边便停住,见她不怕,心中更添了两份羞恼,冷哼了一声:“你若敢乱叫,便杀了你们!” 如姒翻了个白眼,燕荣是蔺澄月的小儿子,今年周岁还不到十六。虽然比原主的濮如姒要大两岁,但对如今的穿越加强版如姒而言就是个初三/高一的中二少年好吗! 少年,你以为杀人那么容易啊? 除了反社会人格,谁能面不改色随便杀人啊? 你尿床了吗?你虐杀动物了吗?你纵火过嘛?没有这三个特征你装反社会人格也装不像啊! 你明明一家子都是三观正常积极向上的人,装什么凶神恶煞啊! “你杀啊!”如姒冷笑,“你只要随便说一声,跟我一起这样坐过车,回头你们家的人觉得我勾引了你燕六少爷,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年纪轻轻、不学无术的纨绔败类,就知道败坏姑娘清白,你是准备一个月害死一个,一年凑齐一打么?” 燕荣自从生下来,还从来没让人用这样蔑视的眼光说过这样多难听的话。偏偏如姒说话又快又清楚,鄙视挑衅看不起,样样技能都满点,燕荣前一句还没来得及反驳,下三句就跟着出来了。一时间怒气满胸,脸都气红了,却又不能当真下手打杀了如姒和采菀,燕荣便只剩呼呼喘气。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在如姒的耳中便如天籁一般:“且将马车停一停,在下京兆副捕头陈濯,有事请教府上贵眷。” 车夫应声停了马车:“这位公爷,咱们这是桓宁伯府的马车,送的……” “不必多说。”陈濯截口极为果决,声音沉稳有力,“您只管赶车原路赶回贵府,个中因由,在下自当与府上二少爷交代。” 二少爷?那就是燕荣的亲兄长燕萧了? 燕萧比燕荣大五岁,虽然也习武,却走文官的路子。前年下场高中了榜眼,又娶了敬毅将军明重山与韶华郡主的幼女,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燕萧行事十分沉稳缜密,在平辈之中颇有些威信。燕衡平素忙于宫禁防务,不常在家,燕荣便对自己这位如父的长兄很敬畏。 如姒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同时燕荣就绿了脸,飞快算计着要不要跳车而逃。 “你跳,就是要我死。”如姒抢先开口,“你们家的车夫差一点就说出来我在车上,这时候你跳出去,还改了装,人家认不出你燕六少爷,只会说我濮家嫡长女的马车里藏了男人。燕六少爷,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一次次地非要我死不可?” 燕荣想骂回去,却没话可说:“你,你——你……” 马蹄得得,那位捕头陈濯似乎提马近前,在车窗旁侧轻轻咳嗽了一声:“若是有什么冒犯,还请勿怪。有贼人的话,我们京兆府的人手是预备足了的,燕二少爷也请了羽林营的高手在外围照应着。还请贵眷宽心,天罗地网,绝无逃路。” 如姒抿嘴一笑,也不隔着帘子答话,只垂下眼皮,不再去看一脸愤怒憋屈的燕荣。 这次再回燕府,前后不过隔了半个多时辰,如姒却觉得自己又度了一次劫。 难怪前世燕荣的私奔之事闹得那样大,自己先前果然是小看了燕荣的决心。不过还好还好,一番激将嘴炮起了作用,终究是没让燕荣借着她这马车的车底溜出桓宁伯府。 而这次燕家三房的阵仗又是不同,燕萱亲自过来带了如姒到自己院子里吃茶,问了问车上的情形和对话,便安抚了几句要亲自送她回去。 至于燕荣则是由那位陈捕头押着送去给三夫人。便是对燕家没那么熟的如姒和采菀也能感觉到,燕家家仆护卫来来往往之间的气氛紧张了十倍,自然是更不想多停留,便由燕萱送回了濮家。 本来如姒被桓宁伯府的马车接走,就让池氏心里有点不平静,等到看见燕萱亲自送了如姒回来,池氏脸上的笑容就更勉强了。 偏偏如姒还一口一个礼不可废,一定要拉着燕萱来给池氏“见礼”。说起来没错啊,燕萱头一次到濮家来,不给到女主人池氏这边来的确是失礼的。 只是池氏看见燕萱,真是肠子都要打结了:“燕二小姐来了,来来,上茶!” 燕萱今日穿了一袭碧色缭绫长裙,黛眉入鬓,丽容英姿,虽然算不得绝色秀美,却自有天之骄女的华贵大方。含笑行动之间,自然就将濮家所有的妙龄少女全然比下去。 如妍目光微微闪动,尽量不去看燕萱,犹自持着自己的傲气。如姝则刚好相反,几乎满眼都是艳羡,自以为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燕萱。而池翠柳难得安静规矩,一味向后退缩,倒与自己身边的霜娥有两分相似。 燕萱行事爽利,却不是真的不懂后宅女眷们的眉眼官司,更何况她如今十六岁,比濮家众女皆大上好几岁,一眼扫过来,对众人的脾气秉性大概心中也有了点概念。 燕萱随手接了茶盏,吹了吹热茶便放下了:“濮太太客气了。我送如姒回来,也是顺便看看她的闺房。一直听说如姒针绣好,自己的帐子都是自己做的。虽然有些意外濮家如何就能让嫡长女动手到这个地步,但学习一下如姒的女工也是好的。不知可还方便?” 池氏觉得自己简直肋下都要岔气了! 人家说扬手不打笑脸人,燕萱这打脸的手就从来没放下过好吗!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如姒的东西不多,帐子床帏还是有的,小贱人自己愿意在哪里绣花谁会拦着她,什么叫濮家嫡长女动手到这个地步?! 如妍这时候便再忍不住了:“燕家高贵,我们攀不起比不起。小门小户的闺女都要做针线,绣个帐子怎么了?说不定有的人只会舞刀弄剑、仗势欺人,想绣帐子还不会绣呢。倒也没听过谁家教养好的嫡长女,跑到旁人家里说三道四的!” “妍儿!”池氏轻轻叫了一声,本能看了看燕萱的手,赔笑道,“小孩子口无遮拦,燕二小姐别放在心上。” 燕萱嗤笑了一声:“没事,大家都是转折亲戚,我不放在心上。谁还记恨啊,当然是现在就分说分说。濮二姑娘,我们燕家高贵不高贵,关键是做人对的起良心。小门小户这句话,我看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像你这样不敬长姐,不知进退的做派,也上不了大台面。”又转向池氏,“濮太太,听说如姒的屋子叫两位池姑娘借去了,我这个舅表姐过来问一句,什么时候还呢?还是原本打的就是刘备借荆州的主意?我可不是如姒的好脾气,您给句准话吧。” 池氏终于再忍不下去,沉了脸:“二小姐,我到底也是如姒的母亲,你的长辈。濮家内宅如何调配屋子,我这个主母自有主张。二小姐还是有些操心过了。” 第10节 燕萱到底不如母亲蔺澄月的老练,见对方变脸,自己的笑意也敛了去,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如同刀子一样:“濮家内宅的屋子,我们燕家人是管不着。但原配的嫁妆,濮太太,那可就是你不该碰的了!” ☆、第18章 重回月露居 虽然如姒陆续将这件事旁敲侧击、指东打西地提了好几次,但燕萱这句开门见山,一刀诛心的话还是让池氏的脸色再度大变。 “燕二姑娘说话要有凭据,什么伯爵府的姑娘这没有这样子就上门冤死人的。”池氏连手都气的发抖,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又去指着如姒:“大姑娘,你也要讲讲良心,这些年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几时亏待过你?你就能这样红口白牙的冤死我……”说着,眼泪竟然便落下来,掩面而泣。 如妍和如姝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两个女孩儿到底还小,见素来八面玲珑端坐正堂的母亲竟然就这样叫人家逼的落泪,如姝是慌了神,而如妍则是气的满脸通红,大声道:“燕姑娘,请回吧!离开我们濮家!” 燕萱冷笑了一声,转脸去看如姒,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今日先回去,盘账的嬷嬷这几天就派过来。别怕。” 如姒含笑望着燕萱,有感激也有欣赏,这才是勇敢独立的女性应该有的风范! 她点点头,以同样镇定和自信的笑容望着燕萱:“萱姐姐放心,我不怕。” 燕萱颔首,对如姒的这个态度越发流露出赞许之意。随即转身向着池氏如妍等人:“要是有人敢欺负了如姒,不管是谁,我的鞭子不认人。”又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既然已经撕破脸到这个地步,如姒也不跟池氏等人多说什么,直接离座去送燕萱。采菀跟在后头,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待燕萱走了,采菀越发心慌,简直恨不得扶着如姒晚些回去:“姑娘,这如何使得?燕家那样远,万一太太……” 如姒摇摇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这次跟燕家亲近的机会没有抓住,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者,人生在世,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立的起来。人家就是愿意帮,也只会去帮那些值得帮的人。要是自己立不住,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人家出手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了。懂么?” 采菀不由叹了口气:“姑娘,您的道理说的很是。只是太太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如姒笑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太太心里头最在意的是钱,舍不下的也是钱。但我跟她赌的,是命,她拼不起。” “姑娘?”采菀稍稍安定一些的心又被提起来,“您可不要想不开啊。如今是多么不容易——” 如姒点点头,安抚道:“知道,别瞎想。放心吧,他们死绝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一路说,一路便往月露居过去。 “姑娘,您这是要?”采菀勉强镇定一下心绪,对如姒的行动大约猜到了一点意思,但心里还是不安。 如姒转身正视采菀:“采菀,不要怕,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过去是刀山还是火海,咱们已经走过来了。如今的情形没有退路。你要知道,以前——”她顿了顿,看着采菀。 采菀知道如姒指的是前两世,许许多多的记忆涌上心头,不由轻轻点点头。 如姒看着采菀的不安,心里只有同情。对于原主如姒和眼前的悲催队友采菀,两个姑娘都是自幼就在池氏的后宅手段与濮雒的虚伪冷漠下讨生活。 就跟那些从小就被囚禁起来的孩子一样,她们如果从来没有见过阳光、没有见过天空,怎么会觉得人生有出路、有自由呢? 如姒扪心自问,要不是生在现代社会,又早早接受西式教育,商场打滚这么多年,自己也是没有心理素质来应对眼前的困局的。 毕竟两世的惨烈与苦痛,其中的煎熬和挫败,足以摧毁任何正常人的信心与希望。眼前的采菀其实已经表现的很好了,自己就好像中间被换上场的新外援,不可类比。 不过,若说三生流转之间自有天意,或许这就是自己穿越登场的目的吧! 这就是销售战士的必胜素质之一:斗志! 如姒想到这里,拍了拍采菀的肩:“走,把月露居拿回来。采菀,别怕。” 或许是如姒的笑容太过镇定,叫采菀看着竟有几分像燕萱,同时也给了她一些力量,终于点了点头,陪着如姒走进那原本就应该属于濮家长女的房舍。 因着适才燕萱实在太不给池氏脸面,倒让池翠柳并没有再受什么冲击。她虽然过去曾经骄傲鲁莽了些,却也还是识得眉眼的。如姒送燕萱出了门,池翠柳就赶紧跟霜娥回了月露居。 只是不曾想,在屋里还没吃上两口茶缓过神,如姒竟然就带着采菀上了门。 池翠柳隐约约觉得不好,却并没有再跟先前一样的底气了,强笑道:“大……大表姐来了。霜娥,快倒茶。” 如姒满面都是笑容,连连摆手:“客气了客气了,明明我才是这里的主人,哪里能叫你们客人倒茶给我呢,是不是?” “这,”池翠柳强笑了两声,无话可说,便催霜娥,“霜娥,倒茶呀!” 如姒摇了摇头,虽然池翠柳的容貌跟池氏颇有些相似,论口才和应变力可是差的太远了。虽然说如今翠柳年纪小,不过看得出来就没有什么嘴炮战斗的天分。 “成了,别催了。”如姒笑意全然不减,在池翠柳眼里看来却一点也不比燕萱的杀气好应付。如姒慢条斯理抚了抚自己左手的指甲:“翠柳,这个院子,你们现在搬出去,是最好的时候。我会跟萱姐姐说,是你们主动搬的,懂事的很。或许下回我去伯府花会,还能给你们带几个宫绣荷包回来。”说道这里,状似无意地随手抿了抿鬓边,指尖在那柄青玉发梳上掠过,又望向翠柳:“若是拖到最后一刻,真的到燕家嬷嬷们过来撕扯的时候,别说原本应该可以有的好处没有了,只怕将来的名声也赔进去了。何必呢?翠柳你是聪明的姑娘,怎么权衡,你知道的,对不对?” 翠柳硬撑着望向如姒:“是姑母叫我们住在这里的。” 如姒向窗外的天空望了望:“起风了,最近要变天。如果要换房子,还是赶紧换的好。你放心,今天我不逼你,我是来好言相劝的。真到了要逼你的时候,出手的也不会是我。” 翠柳竟莫名觉得背脊发紧,甚至有些想摸一摸自己的左脸,就是被燕萱一鞭子抽掉耳坠时,那被劲风刮的生疼的脸颊。 素来沉默的霜娥忽然开了口,向翠柳低低道:“大姐姐,咱们跟姑母亲近些也是好的。咱们还是搬吧。” 翠柳斥道:“要你多嘴!”不过这好歹也算半个台阶了,翠柳心里对燕萱实在是害怕的很,在景福寺山下那一鞭子倘若实打实的抽到脸颊,只怕她最宝贝最自信的这张脸就真的毁了。那还有什么前程,有什么将来? 房子什么的本来就是身外物,暂住而已,又不是给她的财产。连姑母池氏都被连番打脸,翠柳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依仗了。 又矫情了片刻,池翠柳终于顺着霜娥的话头下了台阶,叫霜娥去跟池氏说换房子的事情。若是先前如姒这样来说,别说她首先不会让步,就算会让步,也要去跟姑姑池氏撒娇诉苦。 只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池氏自己被燕萱这个晚辈逼得泪痕尚未干,翠柳并不想这个时候往前凑。 霜娥自然是顺从地去了,很快便由正房的大丫头双蝉双莺一起跟着回来。 双蝉皮笑肉不笑,向如姒一福:“太太说大姑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奴婢们都来听大姑娘的示下。” 如姒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双蝉,你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太太这样温柔慈爱,斯文有礼的人,如何会说我这个给下头妹妹做榜样的嫡长女是‘折腾’?太太哪里会这样粗俗无礼,是不是你给改了?嫌我劳动你了?” 双蝉早就听说了大姑娘病愈之后厉害了好些,原本如鱼得水的采蓝竟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但也不见过如姒正面发作,此刻直面锋芒,一时间竟一句话也对不上来。 如姒一句接着一句,清晰明白,环环相扣,若是她说自己没改太太的原话,好像就是给太太扣上了个“粗俗”的帽子。然而接了这话,岂不就被府里这个最没用的大姑娘给骂了? 然而这两日燕萱的连续打脸秀,双蝉因为轮值的关系并不是一直在池氏身边,就没得机会全程旁观。过去双蝉因着自己姨母邱妈妈是太太配方,一直是府里最有脸面的丫鬟,此刻当着采菀双莺,并月露居院子的打杂小丫头叫如姒说了这几句,登时脸上就阵红阵白,进退不得。 双莺素来厚道,忙打圆场:“双蝉姐也是忙累了一时失言,并不是有心。大姑娘您今日就要迁回来么?还是依着原本的格局?” 如姒知道双莺是濮家丫头里少有的厚道人,并不欲为难她,颔首温言:“恩,今日便搬回来吧。摆设听采菀的就行。” 此时采菀对如姒的信心渐渐坚定起来,眼里也更有神采,当下便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的忙碌。如姒坐着吃茶久了有些累,便起身站在檐下看着。翠柳脸上挂不住,叫了声霜娥便要先走。 擦身而过时,霜娥不慎撞了如姒一下,连忙叠声道歉。翠柳看了霜娥一眼,心里倒是痛快,并没多说什么。 而如姒自然摇头道无妨,目送她们离去的同时,将霜娥在那片刻间塞进手里的纸团不动声色地收进袖筒。 ☆、第19章 表面风波平[补齐] 当晚在月露居重新安顿之后,采菀和灵芝仙草两个小丫头脸上都多了不少光彩。在池氏跟前讨生活这么久,几个大小丫鬟从来都是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能这样扬眉吐气的一天。 如姒只是笑笑,叫采菀拿了些散碎银子铜钱打赏往来辛苦的丫头婆子,便梳洗了,也叫丫鬟自去安歇。 月华澄澈,夜风濯濯,初秋的晚间,濮家宅邸中是久违的安静。 如姒已经躺下安歇,然而手中还是捏着那条霜娥塞过来的帕子出神。 彼时霜娥塞过来的时候是团了一团,她立刻接了收起,只以为是个搓软的纸团。待得终于无人之时打开,才发现是四分之一条破旧帕子,颜色跟莎草纸有些相似,而这一角帕子上并没有写字,只是拿不知道是胭脂还是什么颜料染了一团绛色。 这是什么意思? 如姒并不觉得霜娥是一个行事鲁莽的人,那日在马车上霜娥的欲言又止,她看的很分明。霜娥一定是要给自己提醒什么的,但是这条团绛色巾子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血书?池氏还真有杀人的胆子么? 如果是池氏真的想动手将自己除掉,目的不可能只是出口气。但是既然自己已经得到了燕家的看重,倘若不明不白的死了,池氏这个后宅妇人就真的有把握能够瞒天过海么? 虽然说无知者无畏,但是燕萱的鞭子,伯爵府的招牌,还不至于一点威慑力也没有吧。池氏是识字的,虽不能吟诗作对,也不是乡野妇人,不应该无知者勇到那个地步。 如果不是杀机,又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能够让霜娥这样无法袖手旁观、冒险出手警告自己? 绛红色,难道是朱砂?古人的毒物比较简单,主要就是那几种矿物,池氏会不会想给自己下药?但这个就又回到了前头的猜测,池氏此刻心中的气愤怒怨恨可能已经是恨不得自己立刻永远消失,但以池氏的心机和能力,她真会毒杀自己吗? 就算池氏真的有了一个下毒的计划,又会让翠柳和霜娥一起知道吗? 如姒翻了个身,仔细回想着前世今生的种种事故因由,沉思之间,心底那点隐约约的不安愈发强烈。忽然灵光一闪,心中便有了结论——原来如此!池氏果然打一手好算盘! 且不论在这同一个看似宁静安详的初秋夜晚,濮家宅邸中到底有几人安然入眠、又有几人辗转反侧。在连日的大小事端之后,月露居的重归旧主,似乎真的让濮家进入了一段安宁和谐的日子。 尤其是当桓宁伯夫人病重的消息传来,燕萱之前所提到的“燕家盘账的嬷嬷”也并没有派到,濮家内宅里的和谐就更提高了一个等级。 曾经例行的阖家欢乐式请安活动被心照不宣地停止了。如姒并不是真正的包子原主,对渣爹濮雒除了打脸之外并没有太多的见面*。而被燕家连番刺激,似乎也需要重整旗鼓的池氏同样不想看见如姒。加上月露居的地归原主,大家真正体会了一阵子因为距离而产生的美好。如姒懒得过去请安,池氏也乐得彼此不见。 至于燕家暂时没有再密切地跟进如姒或是濮家之事,台面上大家都摆出了一副静观事态变化的稳定态度,不急不躁。 而台面下,有谁心里窃喜,谁内里心焦,各人自己知道,也能彼此想见,但并没有在几日之内很快当面挑明。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采菀见双蝉等人似乎逐渐恢复了原本的信心与傲气,甚至偶尔在打水或取饭的时候遇见还会半笑着调侃几句:“听说伯夫人病重,你们姑娘也是做外孙女的,没被接去侍疾?也不登门探望尽尽孝道?” 采菀初时听到类似的话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她原本心里就害怕燕萱不过一时面上情,而不会真正支持如姒,听着双蝉双蝶这些正房大丫鬟含沙射影的半试探、半讽刺,心里越着急越担心,越是回不上话来。 谁知跟如姒说了之后,如姒却全不当回事,只是埋头在妆台前写写画画,采菀越看越纳闷。大姑娘此番病愈回魂之后爽利能干了许多实在是好,只是怎么原本的一手簪花小楷却退步了许多?虽说自己所认识的字不多,但是过去也不曾见着姑娘写出来的五六页上几乎什么都不认识。尤其是,这……这圆圆的怪形怪状的符号是什么? plana,planb,planc…… 这到底是什么? 难道姑娘还会画符了?! 如姒正专心写着,无意抬头便见采菀一脸惊异,随后应付了便又察觉出她的担心。如姒笑笑,池氏投石问路这点小手段,跟谁玩儿呢? 简单教了采菀几句话,继续埋头去写自己的穿越人生逆袭计划! 转天采菀再遇见双蝉时便多了些底气,按着如姒教的,同样皮笑肉不笑的望过去:“亲家长辈有恙,太太都不表示一下,大姑娘若是自己去了不显得太太失礼?听说宫里派了好些太医轮流过去,咱们府上一点意思都没有,那可真是要得罪人了。老爷的前程……哎。” 甩下这几句话,采菀便学着双蝉以往的样子,翻个白眼走了。 当天晚上,正房里头便传来了池氏心口疼的消息,惯常的李郎中又登了门。然而诊脉抓药煎药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家里的管事还是拎着大包小包的药材礼盒颠颠地跑了一趟桓宁伯府。 如姒听说只是笑:“濮……老爷是个只顾自己的渣,太太就算闹腾自己也有病,这份礼也得出。探我的底?先数数自己的钱吧!” 采菀想着池氏的气闷,也是一通笑,只不过对如姒也有些疑虑:“姑娘,您先前不是还要给老爷做个扇子套?老爷毕竟也是——” 如姒笑意全然不敛,扬眸嗤道:“做什么扇子套?老爷装十三,不是,老爷装风雅也够久了。是时候让他知道柴米油盐,天高地厚了!” 采菀终于有些习惯了如姒现下的作风。濮雒虽然是如姒的亲爹,不过所作所为实在妥妥当得起一个大写的渣字。三生艰难困苦之间,采菀就算再和顺愚忠,也不会劝出如姒什么“孝道”的话来。 采菀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对如姒道:“姑娘,近来采蓝倒是安分的很。” 如姒朝外间看了看:“采蓝是个通透人,她先前是看死了跟着我并没有出路,所以才义无反顾地帮着太太。但如今的情势却微妙的很,太太看着消停,暗地里一定有动作。你叫仙草和灵芝都惊醒着些,多留意采蓝。” “知道了,姑娘。”采菀眼中的光芒也坚定起来,“其实采蓝也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的。先前也是我错了念头,如今看了姑娘行事,我真是知道了,对那起子人不能心软。” 如姒欣慰地点点头,颇有一种终于把菜鸟实习生带上了道的泪牛满面。 当下又叮嘱采菀几句小心门户饮食等事,主仆便各自安歇不提。 时近九月,桓宁伯夫人的病势似乎渐渐稳定了下来。最明显的标志,莫过于频繁来往于桓宁伯府的太医从每天两三位,变成了隔上两三日才有一位太医上门。 第11节 与此同时,燕家与姻亲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首当其冲的是文家,即使是身处濮家后宅,同龄社交圈子几乎等于0的如姒也听说了风声,就是伯世子夫人文氏原本暂住在燕家的侄女们都回了沂阳侯府。对外的说法自然是因为伯夫人的病情与休养,燕家儿孙皆需尽孝侍疾,外客不便多打扰。 但纷纷流言之间,却不免对燕家适龄的公子与文家姑娘们多加猜测。只不过与如姒记忆中的前世稍有不同,这一次的矛头并不是燕荣与文璎珞,反而是世子夫人的亲生儿子,大排行为三少爷的燕葳与文家嫡女文珊瑚。 若说门当户对,沂阳侯府与桓宁伯府当然是可以亲上加亲,只是——三少爷燕葳,却是已经定了亲的!婚期就是明年三月,要迎娶江陵大族曲家的嫡女。 如姒仔细回想,越发觉得八卦的紧。 按着前世的记忆,燕葳仕途平平,在燕家众子弟当中实在算不得夺目,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在几年后的和离续娶之事就都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 只是再对照如今的传言,看来燕葳和文珊瑚是在这个时候就有了首尾,才导致将来与曲氏的夫妻不和甚至最终和离收场。那么现在的jq提前爆出,又会不会改变曲氏的婚姻? 这一切变化种种,都是自己穿越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么? 如姒一边想着,一边把玩着手上那张洒金熏香的花会帖子。 ☆、第20章 暗流正汹涌[补齐] 石琳琳。 将燕家的八卦放一放,如姒重又望向帖子上的落款。 看着这个名字,如姒脸上一片漠然,心里却是渐渐在翻江倒海。 若说燕家的风波种种,像是一部记述着世家子弟悲欢起伏的《大宅门》,那么有关石家的一切,则像是一个专门刷新道德下限的人型极品鉴宝节目。从长房专司吃喝嫖嫖不会赌的大老爷石赣开始,下至心狠手辣的禽兽二少爷石仲琅,还有斯文败类伪君子的三少爷石仁琅,再加上两房两位石夫人,一位长房庶女石琳琳,简直就是花样百出的各种人型极品动态展览。 原主两世都葬身在石家,只知道举身赴清池,但如今的如姒每次重览那些记忆,简直恨不得化身为鉴宝节目里的大锤子,把那些极品一个个敲成碎渣渣,跟他们的人品完全配对! 石琳琳是石家长房的庶女,完全承袭了石家人的渣渣传统。或许是因为亲事上高不成低不就,出阁就比较晚。前世如姒嫁过去,不论是作为长房二媳妇还是二房儿媳妇,都要侍奉两层婆婆,既要每日给夫君的母亲请安,也要随着自己婆婆去给老夫人请安。 石老夫人大概是石家长辈中最慈善的一位,但一直养在老夫人身边的石琳琳却是个实打实的磨人精。或许因为是石家只有这一个女孩儿,虽然是庶女,却在长辈跟前都还算讨喜。 前世的如姒不知道给这位小姑做了多少针线,送了多少首饰,却怎么也喂不熟、处不好。石琳琳还是时不时在如姒的婆婆跟前挑唆,甚至是帮着如姝去跟如姒的夫君暗通款曲。 有关这位新款极品人士,如姒暂时还不能理解她的成因。不过她也没有兴趣去理解了。 屎壳郎为什么要滚粪球,到底是因为热情还是爱好,都不关她的事,她只要将害虫一脚踩死就够了。 至于如今的帖子,是为了几日后的石家家宴。如同那些侯门公卿一样,石家似乎在老太太寿辰的那一日也要给年轻女眷晚辈办花会,所以石琳琳就下了单独的帖子给濮家姑娘们。 从礼貌上来说,如姒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濮家和石家的来往颇多,算是半个世交。寿宴这种算是比较要紧的交际往来,池氏是不可能不去的。 如姒回想过去,似乎前世的原主对这一次的寿宴还是有些羞涩的。因为那时候的如姒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嫁过去的石家是怎样的火坑,只是如同每一个最普通的女孩子,因为要去给自己未来夫家长辈拜寿而心中紧张,或许也是带着想要尽快离开濮家的期待吧。 “姑娘,要不要推了这个花会?”采菀看着那张石家的帖子,目光中的嫌恶简直要飞出刀子来。 如姒不由笑笑,其实她还是想去的,迎难而上才是她人生的信条。这样多极品聚在一起,怎么能不去开开眼界? 如姒摇摇头:“不能不去。濮家和石家交好这么多年,人家老太太的寿辰,咱们肯定不能缺席。若说装病托词,只是为了躲开那起子小人,倒显得我小家子气,心虚似的。明白么?” 采菀不由目光闪了闪:“心虚?姑娘是说伯府那边?” 如姒点点头,采菀如今心志稳定下来,看事情也比之前敏捷了:“对,如今伯府内部肯定正是乱的时候,不免就顾不上咱们这边。太太算是沉得住气,虽然也是试探着,却还是在等着确定了伯府不管,才会出手整治咱们。我若是这个时候一改前头的姿态,只怕太太就快出手了。即使是燕家真的不管咱们,这个气势上也不能弱了。” 采菀慢慢压下对石家的厌恶,平静了心绪,目光也坚定起来:“都听姑娘的。” 隔了两天,也就是石家寿宴的前一日,池氏又打发双莺送了几套衣服过来。 如姒心里有些意外,面上只淡淡收了,又叫采菀打赏了些铜钱,将双莺送走。再细看几件衣衫,一一展开,只见鹅黄水绿,淡蓝绯红,颜色鲜妍,锦绫柔致,竟是十分精细美丽。 采菀有些惊喜:“姑娘,这衣衫真好看。” 如姒的眉头却紧紧锁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池氏此举何意?即使是为了出去给濮家撑场面,也不用四套衣服。 难道池氏是有意向石家推销自己? 那霜娥暗中塞来的帕子呢? 一时之间,所有曾经在上看过的各样宫斗宅斗手段桥段都疯狂涌进如姒脑海,池氏到底要做什么?拆解之道又在哪里? 思索良久,如姒最终决定防患于未然,低声吩咐了采菀一通。 采菀初时又惊又疑,听到后来便慢慢定了心,用力点头,自去按着如姒的吩咐准备不提。 八月二十五,石太夫人寿宴。 当如姒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还在发抖,膝盖还在发软,而那砰砰乱跳的心,正在一点点地安定下来。 “喝茶。”陈濯的声音低沉而满了磁性,更是带着让人安心而信赖的稳重,“今天若是不合适,不一定要现在写。” 如姒深呼吸了两三次,让自己的身体更加放松一些,抬头望了望陈濯:“没关系,我现在可以写。” 是的,当然可以。 因为犯错的人,并不是我! 这一场的石家花宴,即便不算是鸿门宴,也会暗藏着什么机锋或试探。有关这一点,如姒自然是早早想到了。 但她并没有太多线索,也没又因重生而得来的具体预知。毕竟前世的如姒从来没有这个胆量和勇气去质问池氏有关生母嫁妆,在婚姻之事上也是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的。 当时如姒能够想到的,无非几件事。因为后宅手段最大的利益点,无非就是女子的名声与清白。 再具体一点,倘若池氏想要将自己推销给石家,那么让自己打扮好一些倒是正常的。 但若是想要更具体地推动一些事情,按照无数大宅斗文的典故,最严重的就是下药*,轻一点的落水被救,或者是什么换衣服被看见等等。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如果是池氏安排布置好了有心算无心,所谓的防范根本是无从准备的。 于是如姒只预备了三件东西,虽然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想到三件东西都用上了。 这三件东西分别是:盐、辣椒粉、小剪刀。 随身的剪刀不必说了,自然是防身的刃器。而辣椒粉的作用差不多,也是防身用的。谁让古代没有喷雾器呢。 至于盐,则是为了能够在紧急情况下迅速自制简易催吐剂。万一真的被下了药,只要不是真的传说中“见血封喉”或者什么□□,按照中成药的反应速度,迅速催吐应该还是来得及。 如姒叫采菀准备了两套,主仆各装了满满的荷包之后,就满是斗志地跟着池氏等人去了石家。 石家的宅邸远比濮家要大上许多,因为如今名义上还是三房同居祖宅。虽然实际上三房一家人都远在郴州,两三年才回一次京城。 今年刚好是三老爷石贲石将军回京述职,这一次给石老夫人的寿宴办的也就更加盛大。 虽然采菀对于这趟石府之行非常紧张,如姒却是充满了期待。因为原主的记忆再鲜活,对于如姒来说都是“别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对石家的极品们并没有太大的阴影感,更是全无畏惧。恰恰相反,如姒心里其实很有几分好奇。 人到底可以无耻到什么地步? 然而在石家,她暂时并没有看到。 见礼的程序与记忆里的伯府拜寿差不多,而所见到的众人也跟前世里的印象差不多。石老太太很慈祥很温和,与世无争。石大夫人的无能,石二夫人的精明,样样都感觉又陌生又熟悉。 也有人让如姒稍微意外些,比如石琳琳。 原主与石琳琳的交集和记忆大多是姑嫂之间的事情,绝大多数都是非常压抑的,几乎就没有什么这样闺中交往的机会。而此刻如姒所眼见的石琳琳,就其本身而言只觉得很特别,不像如妍那样傲气,也不像如姝那样撒娇卖萌,更像是白莲花和绿茶婊的综合体。 言谈上似乎很大方,但时不时又会卖个柔弱无辜脸。 不过,如姒自认为是绝对没有再跟她做姑嫂的机会,也就无所谓了。 另外一个让如姒有些意外的就是三老爷石贲。印象里石家如今的仕途都是靠着三老爷一人的战功与官声。听说石贲也是当年的从龙之臣,做天子近卫的时间比如今的羽林中郎将燕衡还早上好几年。只是后来走了郴州军的路,常驻边城,少回京畿。 而见礼时匆匆扫了一面,如姒直觉便觉得这位三老爷的人品或许会比石大老爷要好些。旁的不说,腰杆挺直,目光清明,虽然五官算不得十分英俊,然而久战沙场的大将之风,却在举手投足之间显露无疑。如姒看着心里简直要嘀咕,同样都是姓石的,为什么长房吃喝嫖嫖,二房衣冠禽兽,三房却这么英杰过人? 再回到石琳琳的花会上,如姒就随意应付了个场面,表面上闲闲喝茶,心里却暗暗警惕。对所有往来经过的人都几乎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对于饮食更是能少则少。宁可渴着饿着,也不想叫人算计了。 然而,到底还是没防住。 ☆、第21章 白纸落黑字 当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如姒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一直在旁边耐心等着的陈濯不由轻轻咳了一声:“咳咳,濮姑娘,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写?” 如姒闭了闭眼睛,反手将溢出的那一点点眼泪拭了去。又继续提笔写道: “继母池氏,指使婢女下药,以使其侄,行禽兽之事。” 当时,如姒刚意识到天气似乎比想象中热一些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药。 因为她并没有想到是这个效果。 如姒是觉得有些热,但并不是真的催情之物会让荷尔蒙爆发,而是一阵阵的眩晕,甚至还有些反胃和恶心。 对自己身体的这个反应,如姒一开始以为是中暑。 毕竟初秋的天气其实还是有并未散尽的暑气,而如姒因为担心今天出事,本身所选择衣服也是层数比较多,稍微热了那么一点点。 因着这些原因,待得如姒反应过来自己是叫人算计的时候,她已经是叫人告诉了池氏自己不舒服,坚持回到了濮家,回到自己的月露居了。 如姒当然不敢在石家休息,谁知道房里会忽然进来什么人? 然而万万没料到的是,居然在月露居里,也进来了人。 而这个人,正是霜娥在那帕子上以朱砂之色所暗示的,池朱圭。 随后的纠缠与不堪,如姒其实头脑有些模糊了。但是在那铺天盖地的恐惧惊惶之中,莫名闪进她脑海的,是电影《变脸》里的桥段,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摸出了荷包里的剪刀,向着池朱圭的大腿根部猛刺而下,在那噗呲一声利刃入肉鲜血飞溅的同时猛力一扭,池朱圭仿佛杀猪一样的嚎叫瞬间响彻天际,而如姒跌跌撞撞地逃出房门。 那时采菀已经甩开了软磨硬泡试着缠住自己的双蝉,与其他人一同因着池朱圭的惨烈哭嚎冲向了月露居。 如姒死命咬住嘴唇,顺手将荷包里的辣椒粉向双蝉等人脸上一洒,扯着采菀边向外跑! 这样的变故陡生,谁也不曾料到。 如姒就是靠这样的一缓,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冲到了大门。然而门上的婆子却警觉的多,也强壮的多。一番纠缠之后的结果,是采菀拼死将如姒推出了大门,自己则没能脱身。 随后的一段路是怎样跌跌撞撞逃到了离濮家只有一里有余、刚好陈濯轮值驻守的城南卫所,如姒也记得并不太清楚了。 她只能想起一路拼命逃跑时将混了辣椒粉的盐巴直接塞进自己口中,即便是难过的要死,也得保持尽力保持清醒。 快要到卫所的时候,她再忍不住,扶墙大呕。 然而腹中再如何的翻江倒海,也比不上被池朱圭撕开领口那一瞬间来得恶心。 □□犯,性骚扰,猥琐男。 自诩精明强干了二十九年的如姒终于第一次是觉得自己从骨子里觉得恶心到这个地步。 虽然池朱圭并不曾得手,但是她还是恨不得将苦胆都吐出来,才能将那一瞬间肌肤相触带来的深刻厌恶彻底从自己身上剥离开。 不知道是那药的效果还是她匆忙之中吞下的盐巴太多,又或者是拼命奔逃带来的体能透支,几番狂呕之后如姒全身都几乎酸软脱力。她只记得自己勉强擦了擦脸,再向卫所艰难走了数步,便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摔倒在刚好出来预备巡防的陈濯跟前。 第12节 陈濯的惊诧自不必说,但他之前所体现出来的警觉与专业却没有让如姒失望。 几乎是在一瞬之后,陈濯立刻将自己身上的宽大披风脱下来罩在如姒身上,同时低声吩咐手下四围巡视,查看有没有人追赶或跟踪,亦留神都有什么人见到了这样狼狈的如姒。 如姒全身发抖,对陈濯发出的那些剪短干练的口令只能听清个大概,随后便觉身前人影接近,陈濯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为如姒拉上了兜帽挡住头脸,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进卫所茶房。 如姒并不是真的古代女子,本能是想不到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更何况陈濯身为捕头,更是公务救援人士。她这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或许是得救了,阵阵眩晕袭来,简直恨不得依在那个坚强稳定的怀里先睡上一会儿。 但——不行!采菀! 如姒狠狠咬住自己的唇角,瞬间口中便有了咸腥味,细微的伤口与那不曾化尽的盐粉辣椒粉一触,瞬间痛的眼泪便涌了出来。 这片刻之间,陈濯已经将茶房里的捕快杂役支使了出去看门,才将如姒放下,自己又连退了三步,拱手道:“濮小姐恕罪,刚才事急从权……” “噗通!”陈濯的话还没说完,如姒已掀起兜帽,双膝跪地:“陈捕头,我求你救救采菀!” 陈濯又是大惊:“濮……濮小姐你起来说,采菀是你的婢女?她落入了贼人手中?” 如姒其实全身发软到几乎站不起来,她的催吐太晚了,早先的奔逃加快了血液循环,虽然靠着肾上腺素和拼死的勇气能够逃到卫所,但不知道被加在何处的迷药还是让她全身越发无力。 如姒死命攥着自己的手心保持意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无力与恐惧,不是自身的死活,而是采菀的安危。眼泪不由奔涌而出:“不是,是我继母想叫她侄子侵犯我,是采菀拼了命才能帮我逃出来。 可是采菀叫她们抓住了,陈捕头,我求求你,救救采菀,她只是个小姑娘。她叫那群畜生抓住,若是一时三刻叫人打了杀了怎么办,若是叫人污辱了怎么办?他们不是人……” 陈濯随后说的什么话,如姒便越发听不清楚了,她还能记得的,便是自己全身越来越没有力量,连唇角和手心的疼痛也渐渐麻木了起来,终于眼前昏花一片,人事不知。 ☆、第22章 越想越不对 天敬四年的八月二十五,大约也成为了濮家众人记忆里一个鲜明的日子。 又或者,在事情发生的当时,池氏觉得眼前所见简直是匪夷所思、奇耻大辱,生平所知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满心的惊诧、急惶与愤怒。 当然,这里头也有她自己文化程度平平,词汇量不足的缘故。 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她还并没有意识到,一场旷日持久的大型花样打脸虐渣真人秀,即将围绕着她曾经引以为傲的自信人生步步展开。 当一群精干彪悍的京兆衙门捕快连声叩开大门时,濮家内宅正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时候。 当家主母池氏对原配嫡女这点很不入流的“生米熟饭”心思,虽然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少,但也没有敲锣打鼓地通告阖府上下。故而当大姑娘濮如姒扬出漫天辣椒粉夺门而逃的时候,丫鬟婆子们几乎都没能太反应过来。 但是,月露居里池朱圭的震天哭嚎与遍地鲜血,可是实打实地吓软了所有人的腿。 太太池氏没有亲儿子,对这个已经中了秀才的侄子疼爱倚重,人人都看的出来。至于为什么池朱圭是在大姑娘房里出事先不说,那大片大片殷红血迹的位置可是叫人触目惊心。 听说池朱圭也是舅老爷家的独苗,难不成这就…… 太太陪房邱妈妈赶来的时候也是三魂失了大半,七魄吓得全散,赶忙忙叫人请郎中,又急急叫人去请太太回来做主。 然而要死不死的,池氏听信的时候还故意拖了拖才回府。无他,乍一见濮家人一脸惊慌来报信的时候,池氏还以为是自己的机谋已售,来人要说大姑娘和表少爷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待得她在回府的马车上听清楚是大姑娘跑了,表少爷血流不止,哭嚎震天的时候,池氏差点一头磕在马车的门框上:“再说一次?大姑娘人呢?” 不管池氏心里是想把如姒扒皮抽筋,还是煎炒烹炸,濮家大乱之中只扣住了采菀,如姒却早已逃得不知去向。池氏到家之后一面切切问着郎中有关池朱圭的伤势,再一面拷问采菀。 只是一顿藤条打下去,邱妈妈与双蝉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大姑娘平素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事发突然仓皇逃走,能去哪里根本就没人知道。 但若说燕苧的婆家礼国公府或者桓宁伯府燕家这两处,邱妈妈已经在池氏到家之前就赶紧打发人去打听了,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动静。 那么大姑娘到底哪里去了? 池氏面上怒冲冲恶狠狠地瞪着采菀又打又骂的泄愤,心里却也急的发昏。如姒若是叫池朱圭得了手,便是将来燕家怎么过问,也只能是盖头一捂,花轿遮羞。 但现在呢?自己侄子万幸没伤了要紧的命根子,但濮如姒下落不明也不是闹着玩的! 这小贱人要是就此流落、踪影全无也就罢了,随便扣一个私奔的名头办个丧事就完了,倒是彻底干净。但万一万一要是在外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头再叫燕家给找回来…… 池氏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群如狼似虎的捕快公差却上了门。 家人哪敢拦着,池氏又惊又跳迎出去,惊疑不定之间只恨不得人家是来报信说如姒死在外头才好。 谁知为首那个高大英俊的年轻捕头冷着脸一开口,池氏并身边的邱妈妈等人都目瞪口呆,半晌反应不得:“采菀?” 陈濯肃容咳嗽了一声,语气越发不客气,又重复一次:“对,采菀。桓宁伯府二公子点名说了贵府的婢女采菀,偷盗了伯爵府上的珠宝一盒。因着两家有亲,才叫我等趁着天黑过来带那婢女回去审问,暂时不走府衙公文。若是濮太太不交人,回头珠宝搜不出来,咱们当差的没法子,只能报一个疑似主家指使。那时只怕您也得衙门里走一趟。” 池氏自打出生落地,其实总共也没有几次跟外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最多就是跟管家或者铺子里的掌柜管事打交道,那也是作为女主人的身份。 此刻眼前的陈濯身长八尺,虽然剑眉星目,却面若寒霜,锋锐隐隐。一身藏青色沉沉的捕快公服与腰间佩刀,都流露着精干与威压。仿佛再几言不合,对方随时都可以拔刀出鞘,抄家抓人。 池氏平素掌管后宅,亲戚往来间虽然自诩为翰林才子夫人,然而天子脚下官爵满地,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家老爷的千年从五品是个多冷多没用的官儿。 别说对方是拿着桓宁伯府二公子燕萧的名头说事儿,只要是京兆衙门过来拿人,濮雒自己都未必觉得有面子能不出银子就疏通。 “那丫头原本就是个手脚不干净的,”邱妈妈见池氏惊疑不定,忙垫上一句,“只是如今——” 陈濯冷哼了一声,直接打断:“京兆衙门留意贵府也不是一两日了,若是如今府上说着丫头逃了跑了,咱们今儿晚上是不能抄查,只能将您这头的说辞原封回报燕二公子。回头若是能从贵府再找到这丫头,不论是见了窝藏的活人,还是灭了口的死尸,那燕家所丢的四千两银子的珠宝就只能贵府负责到底了。” “四千两?!”池氏虽然心里隐约约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却万没想到这后头有这么大一笔金额,一时间更是心乱如麻,寻思着难道真的是前次去往桓宁伯府的时候采菀做下了这么个事情? 这个数字更是吓呆了邱妈妈,连忙扯了池氏两下:“太太,太太!” 池氏忙点头,连声吩咐:“快将那贱蹄子绑来与公爷带走!” 陈濯依旧面如玄铁,只一点头:“多谢贵府配合。” 时近半夜,池朱圭终于服药睡下,醉酒的濮雒也被池氏随便糊弄过去,推到晁姨娘房里胡天胡地。独自在正房高床锦被之中的池氏越想越不对,采菀被绑出来交给公差们带走时的神色似乎有点奇怪,难道——他们是认识的?! ☆、第23章 形势比人强 正当后知后觉的真相帝池氏七窍生烟,辗转反侧之时,距离濮家不过三里有余的一座寒素小院之中,经过了两三个时辰浅眠的如姒终于因着噩梦乍然惊醒。 当她乍然坐起,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采菀。虽然脸上指印红肿犹在,手腕小臂青紫斑斑,却到底没有缺胳膊少腿,如姒这才猛然松了一口大气:“采菀,你可吓死我了!” “姑娘,您醒了。”原本已抱着必死决心的采菀情绪早已平静下来,见如姒醒来更是欢喜,“您可有没有什么伤着的地方?” 如姒摇摇头,虽然那迷药的效果让她有些宿醉一般的头疼,但记忆慢慢恢复,她记得自己虽然被池朱圭撕开了领子,却很快就摸出了剪刀反击,并没有吃什么大亏。 举目四顾,周遭的陈设简单朴素,是一间极为寻常的民房。四墙皆是简单的灰白,房里桌椅床柜都是廉价的松木,帘幕床帏则是半旧的青色松江布。但窗边一瓮野菊,壁上两幅行书,却又带了些东篱野趣。 “采菀,这里是?”如姒疑惑问了一句,不由觉得喉咙又干又痒,便轻咳了两声。 随即便听外头的男声清朗沉稳:“采菀姑娘,可否需要再拿些热水过来?” “陈捕头?”如姒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记得自己逃走然后到了卫所求救,然后好像就昏倒在那里。但是醒来之后并没有如同自己以为的被送到燕家,如姒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不过听见陈濯的声音,她莫名便有些心安。 采菀先出门去回话:“多谢陈捕头,我自去厨房取便好。” 陈濯颔首:“你先守着你家小姐罢,不妨事。”言罢便转身去了。 采菀不好多说,只得一福,又回来给如姒解释。 原来,如姒在卫所昏倒之后,陈濯立刻拿自己的大披风将如姒裹着送上了马车,又叫了三四个口风紧、行事干练的心腹捕快一同到了濮家,借了燕萧的名头假说要抓采菀,快刀斩乱麻地唬住了池氏,随后便将她主仆二人一同送到了这间小院,也就是陈濯自己的居所。 “陈捕头的家?”饶是如姒再怎么心细胆大,不为古人礼教所限,也又是意外,又大感不妥。转头向窗子方向望了望,帘栊之外只有轻轻风拂叶声,却无天光透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采菀先拿了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给如姒倒了一碗:“姑娘先润一润罢。现在已经是三更了。” 三更?那就是夜里一点了? 算一算从濮家刺伤池朱圭以及逃走的时间,自己这是睡了五个小时? 池氏下的药还真是给力! 如姒抿了一口茶水,刚要再问,便听外头笃笃清声,有人叩响木门,却是个温和女声:“采菀姑娘?” “陈夫人!”采菀忙起身去开门。 陈夫人? 如姒不由愕然望过去,见采菀迎进来一位手捧托盘的中年妇人。这位妇人身着清素的蓝布长裳,发髻间只有一支银钗,并两朵极小的月白绢花。看肌肤面庞,大约年近四旬,然而黛眉凤目,五官清秀娟丽,如姒穿越以来所见之人,竟没一个比得上。 如姒惊艳之下便怔住了,一瞬之后忽然反应过来:“您是陈捕头的母亲?” 难怪看着眼熟,难怪陈捕头长得这么帅! 这就是传说中的基因优势啊! 陈夫人微微颔首,面容神情都是温和淡然,将托盘递给采菀:“我煮了些粥,濮姑娘先用一些。” 如姒连忙起身下床,虽然感觉膝盖腿脚还有些疲惫酸软,但大致上还是行动自如了。向着陈夫人深深一福:“多谢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陈夫人上前两步,伸手扶了如姒坐下,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情:“不必多礼,可还有什么不舒服么?” 如姒摇摇头,只觉陈夫人的手指也有些微凉,不由更是抱歉:“真是叨扰夫人了,这样晚还劳动您送粥。我没事了。” 陈夫人目光有几分探询,却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叫采菀先服侍如姒用些汤粥。 如姒这样缓一缓,确实也觉得又渴又饿。虽然现下似乎和采菀都已脱险,但接下来无疑还有不知道多少场硬仗要打,也不虚礼客套了,再三道谢之后,便将陈夫人拿来的汤粥尽皆吃了。 陈夫人在旁边坐了一会,待如姒吃完,又开言道:“濮姑娘,你我今日虽然是头一次见,却缘分匪浅。你家里生了变故,慌乱之下,便逃到了我家附近。我娘家姓素,邻舍之中也有人叫我素三娘子,过去这些年寡居之中,也有些极微末的名声。这番将昏倒在外的你救回家里,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一早犬子会去请你外家表姐过来接你,也不必多礼多谢。” 陈夫人的声音音色极美,这样平平淡淡娓娓道来,听着便如一泓清泉一般。而这话里的意思,却让如姒感动的几乎要哭。 按着陈夫人的说法,就是隐去如姒去卫所求救一节,不管将来对燕家还是对濮家,都只说被寡居多年,邻里中有贤良清名的素三娘子所救。因着当时晕去了,便住了一晚才得知会家人。 这样将来无论这事情如何了局,至少给如姒这段失踪的时间找了一个清白的借口。 毕竟形势比人强,倘若说不清楚如姒这一夜的去向,又或是实打实地说出如姒晕倒在陈濯跟前,又被他抱来抱去,燕家就算有心说一句事急从权,濮雒和池氏也能拿着所谓的名节、清白将她逼死,或者送进庵堂。 自然,倘若事情到了那一步,如姒也不会束手待毙。但是如今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陈濯母子,却是为她打算到了周全。 穿越以来步步奋战,如姒第一次感受到了极大的善意,再度向陈夫人致谢时,眼圈不由红了红。 陈夫人目光之中愈发有同情之意:“濮姑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九八,但难关总能过去的。回头与外家的长辈好好说说便是了。” 如姒点了点头,片刻之间下了更坚定的决心:“夫人,我可否现在见一下陈捕头?” ☆、第24章 素氏三娘子 陈夫人微感意外,却并没有问原由,只是深深看了如姒一眼,便颔首起身而去。 不片刻,仍旧一身藏青捕头公服的陈濯便叩了叩门,肃容而入,进门之后便站在门旁,拱手一力:“濮小姐,可有什么旁的吩咐?” 如姒见陈濯这样客气,心道这到底还是燕家的面子。但陈濯就算帮自己是为了讨好燕家,那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第13节 如姒欠身一礼:“陈捕头,今日援手之德,我自当终身不忘。” 陈濯垂目应了一声:“客气了。”他其实是有些不太敢去直视如姒。 这半日之内,纤弱决绝的少女先是摔倒在他跟前,随后不久又晕厥在卫所,虽说是事急从权,但将如姒几番抱在怀里的感受,陈濯还觉得仿佛在心。 此刻一眼望去,见如姒神智恢复,又是如同景福寺中初见时那样灵秀慧黠的样子,素来稳重的陈濯直觉心里莫名跳了跳,便越发礼貌严谨。 然而如姒下面说的话,却又让陈濯立时惊愕抬头。 “陈捕头,我要做笔录。”如姒声音坚定,心志决绝尤甚,“我要状告生员池朱圭和继母池氏。” “笔录?”陈濯不由重复了一次,“濮小姐是要写状子?” 如姒直视陈濯:“对,我要将今日之事白纸黑字落于状纸,一式三份。倘若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便可以拿着‘对簿公堂’的事情来威吓池家人。”顿一顿,唇角一扬,“当然,真的要上公堂,我也不怕。” 陈濯不由微微蹙眉,对眼前的少女又再改观。 他虽非后宅妇人,却并非不知柴米油盐。更何况燕萧对他颇为提携,甚至连抓回燕荣的事情,他也有份参与。对于燕家内务,陈濯可能知道的比如姒还多。 这次濮家出事,可以说好巧不巧,选了对于池氏等人来讲最好的一个时机。因为桓宁伯府对外说的是伯夫人病情已缓,正在阖家和谐侍疾,实际上却是因为燕荣、燕葳兄弟与文氏姐妹的纠葛之间,二房与三房暗战的鸡飞狗跳。 而伯夫人与桓宁伯燕行远这对老夫妻也因着儿女之事连日口角,间中偏偏又翻出了当年燕老爷子酒后收用歌姬,才有庶出子女一脉的旧事。 对此燕老爷子心里也不免哀叹,当今圣上后宫无妃,只得明皇后一位发妻,虽则后宫既省了用度,又没了争风,却不免带累了文武百官。 谁家想纳妾几乎都会被夫人指着鼻子骂,后宫无嫔御,君敢逾帝制?使君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再直白点就是,皇上都没小老婆!你还想纳妾?你咋不上天呢! 总之燕府一通大乱,庶出一脉躺枪,燕三夫人和燕萱就有些顾不上如姒。 在这个大局面之下,身为知情人的陈濯都觉得如姒将来的路一定很难走。然而眼前的少女目光清澈勇敢,不哀怨也不绝望,甚至在冷静当中带了一份乐观。 叫人看着就觉得,无论将来有什么样的激流险滩,什么样的困难艰苦,如姒都能走过去,而且能走的漂漂亮亮,神采飞扬。 陈濯不由望了如姒片刻,二人都忽然有一瞬间怔了怔,几乎同时低了头。 陈濯只觉得自己耳朵有点热,轻咳了两声:“我这就去拿纸笔。” 如姒莫名觉得有点心跳,也咳了咳:“多谢。” 然而当真的铺纸落笔,如姒仔细回想那些细节种种,却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与池氏斗嘴,或者在石家的花会,虽然也有惊有险,却还是在正常的活动范围之中去尝试规避风险,或是当面辩论。但被侵犯的事情,是对一个女性的尊严的极大践踏。如姒回忆起那些细节而落笔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人再度恶心的想吐,甚至身上重新感受到当时因为恐惧与药力交叠带而带来的无力与战栗。 陈濯一直在旁耐心等着,见如姒这一份并不算太长的状纸写写停停大半个时辰,中间两三次几乎都要坚持不下去,心中越发不忍。 然而如姒到底还是咬牙写完了。待得誊写之时,心情便轻松了许多,甚至还能在心里吐槽自己,以前父母逼着自己练书法果然是有用的!虽然也算不得什么簪花小楷,但对繁体字的读写还是能做到横平竖直,大致美观,也就是了。 如姒将那状子誊写了两次,在一式三份上各自签名画押,一份自己收起,一份递给采菀,而最后一份则叠的整整齐齐,交给了陈濯。 “陈捕头,大恩不言谢。”如姒再度微微欠身,“这份状纸,可否交给令堂?”在誊写状纸的间隙,原主的记忆忽然灵光一闪,她终于想起了素三娘子这个名字。 原主是见过陈夫人的! 那还是第一世,当陈润被石仲朗那个畜生打断了手脚之后,陈家跟采菀的婚事自然也是完了。那个时候的如姒一心要跟石仲朗同归于尽,除了暗中安排人将采菀送出京城之外,她也曾经亲自去过一次陈家,给陈润留了五百两银子。 就是在那一次,她见到了陈夫人。 但陈夫人与陈润是否有什么同宗的亲戚关系,当时并没有看出来。因为陈润养伤时,往来照应的几乎都是邻居和远亲,对陈夫人的称呼便是素三娘,或是素三嫂。跟众人站在一处,陈夫人的丽色虽然出众,但让如姒记住的却是街坊邻舍们的评价——素三娘是读过书的,讲出道理来好长一串,古板板规矩的很,莫轻易惹了她! 这样说起来,原主印象里的素三娘竟是个老古板? 不过,原主的情商和分析能力都有限,也不用在意太多了。 陈濯这厢倒是立时明白了如姒的意思。母亲素氏寡居十余年,在邻里之间虽有个刻板守礼的固执名声,但论起人品诚信,还是有些累年的声誉。如姒如今将状子压在素氏手里一份,倘若真的到了鱼死网破递出去的时候,素氏交上去甚至比如姒自己还有说服力。 毕竟子女告父母,即便是继女告继母,在礼法上也要吃个不孝的大亏。 当然,告池朱圭又是另一件事,想来这也是如姒真正可以用来威胁池氏的部分。 陈濯接了那张折好的状纸,看着那双清亮的眸子,一瞬间只觉得如姒无论说什么,他应该都是不会拒绝的。但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只点了点头:“好的。请放心。” 如姒见他接了,心里便更轻松些,想着将来可以拿来威胁池氏的筹码更多,不自觉地便笑意生双靥,向陈濯再一福:“多谢!” ☆、第25章 打脸倒计时 晨曦的阳光拂过盛放的桂花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如姒站在陈家朴素的院子里,只觉得体内的斗志能量条已经完全补满! 危机就是转机。 这是如姒在穿越之前奉行了二十九年的人生信条。 而如今莫名穿越,惊梦三生,她更确信了这句话。人生所有的危机,真的都可以化为转机。 这次池朱圭的生米试图熟饭,大概是池氏智商与勇气最失败的结合。 池氏满心以为自己对后宅的掌控力max,别说强行熟饭,只要撕了领子或者裙子,如姒就得哭着寻死,闹着上吊。 要是真的死了,那也一了百了,再把采菀卖了,什么原配嫁妆,什么伯府亲戚,以后再也没烦恼了。 若是如姒没死,更不要紧,既给侄子解决了终身大事,原配嫁妆也是烂在锅里。池氏吐出来有又怎么样,还不是跟着如姒再抬回池家。 退一万步什么都没成功,池朱圭一句酒醉糊涂就敷衍过去了,濮如姒一个十四岁的黄花大闺女还能出去自行宣扬被表哥轻薄了? 想来池氏是觉得不论这事情怎么发展,她都是稳赢不输,尤其事情发生在她在石家做客的时候,出了事情她对燕家都有的推诿。所谓完美计划,不外如是。 然而事实的发展,却是一句多么痛的领悟:你咋不按套路来呢? 如姒一剪刀戳下去还转了转,郎中见了伤口也是连连咋舌,池朱圭光出血便几乎丢了半条命,哭嚎喊疼更是把嗓子都嚎哑了。郎中不得已开了三服药,早晚都是一碗药补气血,一碗药止疼,再来一碗药润嗓子,这也算是三碗不过岗。 至于出逃之后的这一夜,如姒压根儿就没从心里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清白。她甚至要感谢池氏的这招阴损臭棋,之前若说燕家人对如姒还是可管可不管,出了这件事,桓宁伯府就断然不能不理了。 以前池氏虽然苛待如姒,但是受气磋磨都是在台面下,面子上只要做的光,宅门关的紧,燕家既不是很有理由和立场,也不是很方便去插手。 现在么,倘若这张状子递出去,燕家在京城也是不用混了。 桓宁伯府简在帝心,世子爷军功卓著,燕三爷督掌禁军,长公子兵部新贵,二公子中书省行走,这样光辉灿烂的青云之家,外孙女能叫继母逼得出来告状? 那时候被打脸的可不只是濮家。 当然如姒是不会,也不必去跟燕家谈条件。陈濯既然已经给二公子燕萧通了消息,燕家一定会有迅速的反应。 要是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出来,桓宁伯府根本走不到今天。 果然,还不到辰时二刻,也就是大约早上八点左右,燕家的马车便到了陈家。 让陈濯颇有些意外,这马车并不是要接如姒去桓宁伯府,而是要送她回去濮家。 对此,采菀心里是有点失望的,或许也是太想离开濮家了。 但如姒心里却兴奋的很,圣人是不记仇的,都是有仇当场就报。 自己就算被接回燕家能怎么样?做一个林黛玉式的表姑娘,迎风流泪对月伤怀,然后再暗恋一个自己三代以内的旁系血亲? 才不要咧! 狐假虎威才是王道,借力打力就是技术! 濮雒,池氏,你们这一对大写的渣,等着吧! 因着前一天的变故与折腾,如姒下落不明的后果与风险,池氏这一晚上实在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就隐约约的头疼,看见什么都来气。 直到陪房邱妈妈贴心地炖了一盏池氏最喜欢的桂花燕窝粥送到跟前,池氏才在桂花的香甜中慢慢平复了些心绪。 只是,这个平复只维持了五秒不到。 因为燕窝粥太烫了,池氏刚把第三勺放进嘴里,外头双蝉就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进来禀报:“太太,燕家的人……” “噗!”池氏立刻把嘴里的燕窝喷了出去。 然而再烦躁再忐忑,池氏也没有底气不让人家进来。只是多问了双蝉几句,确定蔺澄月并没有来,燕萱也没有来,这才稍微定了定神,又添了两只簪子便迎了出去。 不片刻,两位客人便到了濮家中堂。 不是蔺澄月,不是燕萱,而是一对年轻的夫妇。 身着蟹青长衫的年轻人长身玉立,修眉星目,面容俊雅之中又带着将门子弟的英朗干练,微微含笑便自有卓然越众的风雅,正是如今京中公卿子弟当中名声响亮的燕二公子,燕萧。 而身旁的年轻女子臂挽翠色流苏,身着茜色苏绣十二幅月华裙,衣衫华贵,行动婀娜,容貌更有天人之姿。 池氏虽然没见过,也大概知道燕萧的妻子明绿樱是当年被称为京中第一美人的韶华郡君之女。 此刻见他夫妻二人行动见礼都不似燕萱那样倨傲,反而斯文柔和,心里便更安了些。 宾主落座,明绿樱便柔柔开了口:“亲家太太,我们今日过来,是早了些,若有打扰的地方,还请您见谅。只不过昨晚长辈梦见了姑母托梦,便格外惦记着如姒妹妹,急着叫我们过来瞧瞧,这才叨扰了府上。不知道可还方便请如姒妹妹出来一见?” 要——见如姒? 池氏和邱妈妈等人又是目瞪口呆,这是从何说起? 要是大姑娘跟表少爷的一场争端被闹到了燕府,人家兴师问罪起来,虽然也难解决的紧,但池氏这一夜间早就想好了各种借口。 说来说去的处理,无非就是闹一场,赔个礼,最终给二人定下亲。 若是不能,燕家为了如姒的清白声誉和将来婚事,也不将此事宣扬开去。那么如姒还是要回到自己这个母亲手里,将来还愁没有整治的时候? 退一万步就算燕家要追究池朱圭,他都已经叫如姒捅了一剪子几乎丢了半条命,杀人不过头点地,池朱圭又没真正强了如姒,燕家能追究到哪一层? 说到底,不管怎么闹,如姒的清白与名声,就是燕家的脉门,自己是稳赢的! 然而,但是,but, 现在燕家根本不是这个画风啊! 人家没事人一样,过来红口白牙的,说要探望如姒。这,这要怎么说? 池氏若是说如姒不在府里,人家一句句仔细追问下来…… 那场面简直美好的让池氏不敢想象。 然而若说如姒病了不能见人,现在是能顶过去,那万一将来如姒再出现呢? ☆、第26章 翻手就是云 池氏正为难处,明绿樱又柔声开口:“亲家太太有什么为难么?我们是晚辈,经过的事情少些,虽然也听说过几件乌七八糟、继母苛待原配嫡女的事情,但是想来亲家太太是不会的。您说是不是?” 第14节 明绿樱星眸流光,玉颜如花,樱唇微启之间吐气如兰,只是那一句句诛心的温言软语,远比的燕萱的鞭子还要威猛。 燕萧坐在身旁,看着池氏的脸色一点点变化,心里暗笑。天底下就没有不被媳妇儿这张纯良芙蓉面骗过的人。 觉得绿樱比燕萱好应付? 呵呵。 “亲家太太,如姒妹妹是有什么身子不好?”明绿樱向着外人说话,素来要更慢一些,然而笑靥如花,那悠悠然的节奏却又叫人放松不得,“前头常太医来看的时候,说了如姒妹妹的身子亏缺的厉害,这些年来气血不调,也少有进补。想来亲家的日子是真的不容易。也难怪,濮大人在翰林位子上十几年没动过,这清正孤臣的两袖清风,想必也是为难了亲家太太,也苦了如姒妹妹。” “咳咳,咳咳。”池氏听了这话,只觉得刚吃下去的那两口燕窝简直要翻江倒海,明绿樱岂止是话里有话,简直是环环相扣。 提起如姒的身体不好?那就是说自己虐待原配嫡女了? 然后又嘲讽起濮雒升不了官是个什么意思?说到钱的话,岂不是又要绕回到嫁妆上! 只是这拉拉杂杂混在一起,表面上又谦和礼貌,又委婉动听,池氏只觉得自己推搪也不对,顺着应一声似乎也不妥。 但池氏到底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将情绪整理了一番,挤出了些勉强的笑容:“二少夫人当真是贴心的人,人都说继母难为,这一路走过来对大姑娘轻不得重不得,着实难做。偏生几位舅老爷贵人事忙,也不敢打搅,哎。” 燕萧听着,唇角不觉一挑。母亲和妹妹都没说错,便是这五品官的浅水坑里也有些应变之才。池氏的回答软中带硬,既然接不住明绿樱话里那样多的明讥暗讽,那就干脆不接。索性一笔带过去之后再点出一句,你们这些外家的高贵舅老爷早干什么去了?谁让你们不待见庶出姑奶奶遗孤的! 明绿樱含了笑:“亲家太太说的,我可不敢同意。大姑娘身子调养好不好,到底还是看当家主母太太手底下见真章。咱们外家的亲戚或高或低,或忙或不忙,都没有插手到亲家家务事的道理。再者,”明绿樱顿了顿,眼波流转,“亲家老爷是天胤年间的传胪,亲家太太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咱们府上原本也想着,应当不至于将那些圣贤书里的仁义道德,都给全抛了去。您说呢?” 您说呢? 说什么说! 若说先前燕萱的冷言冷语,池氏还能掩面哭一声伯爵府仗势欺人,眼前的明绿樱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池氏不用捂脸也觉得自己肯定哭不过她! “咳。”一直没说话的燕萧忽然清了清嗓子,接了一句,“听说池太太是出身暨阳府南城的槐荫池家,令兄在暨阳府的学政任主簿。令侄是刚入京的生员,可是准备明年下场么?”他的声音较为清朗。然而御前行走、伴驾天子议政一年的中书省少史,言谈中的锋芒与盛气自然流露,便是比他高一级的六部官员也要心惊,更何况池氏这种寻常的内宅妇人。 池氏只觉得莫名发寒,燕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咦,二表哥与二表嫂来了。” 如姒清脆的声音突如其来,池氏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这——这小贱人怎么从后堂出来了?! 如姒穿着惯常半新不旧的水蓝裙子,乌油油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垂花髻,斜鬓着一枝粉绢花,白皙秀脸上笑意盈盈,完全无视了池氏和邱妈妈等人一脸见了鬼一样的神情,自顾自亲热热地到明绿樱跟前:“表嫂你来了!” 明绿樱自然地牵了如姒的手,仿佛是亲热惯了的姐妹,又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怎么衣裳都短了这样多?腰身也不合适,哎,如姒,你就是凡事都忍着,叫欺负到头上也不知道跟我们说。要不是老太太叫我们过来瞧瞧,你还不知道又得让人家怎么揉搓呢。” 池氏真是气了个仰倒,这旁若无人的说话是怎么个意思! 不过如姒怎么会突然又从后堂出来? 难道昨天晚上如姒并没跑出去,而是藏在院子里某一处? 毕竟门上的婆子吓的战战兢兢,只是忙不迭的请罪说让大姑娘给跑了。但是后来邱妈妈叫人去追的时候,确实是踪迹全无。池氏虽然又气又急,后来又被闯进门来要抓采菀的陈濯诈住而放了采菀,但确实怎么着急也没想过要仔细搜查一次院子。 但若说如姒并没跑走,那采菀呢? 突然上门的公差捕头是怎么回事? 燕府失窃的珠宝呢?不是说这位二公子点名要抓采菀么?今天这两口子又来干什么? 难不成专程来打脸的么! 其实最后一点,池氏也不算是没猜对。这位真相帝一时间只觉得头大如斗,越发不明白。 至于前面的部分,别说被燕萧和明绿樱拖在了前堂的池氏与邱妈妈等人不明白。便是如姒自己,也只知道自己再度被陈濯宽大的斗篷打了包,眼前并看不见,便被打横抱起。耳边再度听见一句低低的:“得罪了。”身上便骤然一轻,便如腾云驾雾,其实更像坐海盗船或者云霄飞车,总之就是由陈濯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后院翻墙送回了濮家。 这是燕萧的意思,与其去掰扯到底哪一夜是在哪里保住了清白,倒不如直接从濮家后院回去。 在这个情况下,池氏总不能自己去嚷嚷说大姑娘失踪过,也就全无什么拿捏如姒名声的机会。 但另一方面,池朱圭大腿上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燕家想要追究,分分钟的事情。 池氏以为只能一张盖头遮羞? 如姒只想大笑三声simple!做梦吧! “表嫂,其实,太太对我也还好。”如姒瞥了一眼池氏,“到底我也是家里的大姑娘,除了池家的几位总是惦记着我的屋子,别的倒也过的去。只是说来可笑的很,若说池翠柳这小姑娘喜欢我的闺房也就罢了,就连太太的侄子喝醉了,也分不清南北上下,容易走错门呢!” “大姑娘!”池氏虽然想不清楚如姒怎么就凭空出现了,但适才燕萧话中隐约约的威压她可不是感觉不到。莫名的失控与恐惧在心里渐渐涌起,池氏可不觉得现在是提起池朱圭的好时候! “这话是怎么说的?”明绿樱慢慢敛了笑意,转头望向的池氏,“亲家太太,外男也能走错门么?这倒叫我们开眼界了。” 池氏心里一沉,片刻便下了决断,自昨日到现在这许多变故,样样都叫她意外。既然如此,那也必然是不能按着先前的想法了。 “大姑娘真爱说笑,”池氏也拉下了脸,“你表兄这些日子闭门读书,何曾往你的闺房踏出过半步?莫不是先前你给朱圭那孩子做针线他没收,你便怀了要嚼舌头的心思么!” “好漂亮的反咬一口。”如姒转身望向池氏,少女素来清澈的目光中此刻是熊熊的斗志与烈火,前头雀角鼠牙为了钱财的争端之中,她还能稍微留三分面子两分余地,如今池氏连教唆迷.奸的手段都用上了,真以为这世上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么! “太太说我扯谎?那我要问问,池朱圭大腿上那个三棱伤口,难道是他自己头悬梁,锥刺股的结果么?那倒真是刻苦的很了!” ☆、第27章 覆手就是雨 “大姑娘!”池氏亦是大怒,这些日子以来打脸频频,再是有所忌讳,叫继女当面这样说,她这个当家作主十几年惯常威风的太太终于是忍不住了。 “池娉婷!”如姒上前一步,全然不惧,“池朱圭腿上的伤口你看过么?你敢不敢与我当场对质验伤!什么闭门读书,读的什么书?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池氏气的浑身发抖:“你,你,你满口这是什么话?!” 这才哪到哪啊,大学四年,工作五年,留学两年,天南地北的口音,古今中外的方言,骂人不带脏字的方法姑奶奶至少会三百种! 如姒冷笑一声:“怎么着,太太教唆的出口,表少爷干的出手,现在装什么有礼有教听不得?人必自辱而人辱之,自己居心不正、行事无耻,也不怕雷劈天收的有报应!” “小贱人!”池氏几乎全身的血都要涌上头脑了,一时间什么燕家伯府,什么外人在场,这样大的羞辱简直是扑头盖脸,迎面而来!眼看如姒还越说越靠近,再忍不住起身向前,要狠狠一巴掌扇下去! “啪!——哗啦啦。”猛然一声巨响,所有人都霎时震住。随即茶碗坠地的瓷器破碎清脆相击,更是叫人心惊。 “亲家太太。”刚刚一章拍碎了一张梨木方几的燕萧悠悠然起身,上前一步,“真当我燕家无人么?” 若说之前将池家人事历数一番,还是隐约约的威胁,燕萧随后说出的话却让池氏立刻苍白了脸色。 “听如姒的话,令侄寄居贵府,竟生了这样了不起的心思?看来读书并没有明白什么道理,那也不必再下场了。如今仍旧算是暨阳的生员是不是?我看令侄的品行既然不端,这功名也是有些问题的,革了也罢。”燕萧淡淡再度上前一步,示意如姒退后,又望向池氏,“另外,令兄教出了这样其禽兽不如的儿子,学政主簿,也是做到头了。” 此时此刻,如姒心里最怀念的现代科技,就是照!相!机! 真是应该给池氏的表情变化狠狠摁上个一百二十八连拍! 然后至少能整合出三个表情包! 第一个可以叫“总有刁民想害朕!” 第二个可以叫“细思恐极”。 第三个最精彩,应该叫“吓死宝宝了!” 于是池氏在脸色一变二变三四变之后,终于退了两步捂脸大哭:“便是伯爵府,也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啊!呜呜呜呜——” 然后一口气没上来,便“呃——”了一声,昏倒在邱妈妈怀里。 如姒看着,简直要笑出来。 池太太,你这是负鼠上身了么?居然装晕?怎么不装死呢! 这时闻讯赶来的如妍和如姝都是大惊,邱妈妈是老练人,自然也是叠声叫双蝉去请郎中,自己老泪纵横还不忘垫几句叫屈:“太太,太太您怎么了?太太……我的太太哎,受尽了辛苦委屈还叫人欺负到脸上……太太……” 其实闭眼装晕的池氏心里正在发急,哭什么哭,赶紧扶回房里去啊! 还在燕家的瘟神跟前耗什么耗! 而如妍如姝两个姑娘到底是还小,如姝见母亲昏了,便吓得大哭。 如妍则是涨红了脸,看着燕萧和明绿樱虽然不认识,却直觉便知道惹不起。那惹得起的,自然只有如姒了。 “又是你!又是如姒你这个贱人!”如妍骂人的词汇跟池氏一样不丰富,转身愤怒怒地扑向如姒。 说起来如妍的身体素质是比如姒好的,但是也没矫健到哪里去。如姒见她过来哭闹便已经料到了可能的反应,将如妍过来,直接伸手就是一耳光:“闭嘴!” “啪!”好脆的一声响! 连在邱妈妈怀里装晕的池氏都身子颤了一下,却又不好立刻睁开眼睛去看。 “濮如妍,你给我记住,这个家里我才是长女!”如姒第一次发现原主这么娇弱的身体也有这么大的潜力,看来有效调动肩胛和腰力还是重要的! 如妍骄傲惯了,平常甩脸色翻白眼是技能满点五颗星,但是真的拼嘴炮论反应,还是远远不如其母的。一时间惊痛交集,退后不语是不可能,扑上厮打好像也没必胜把握,一呆之间气势上已经输了。 如姒哼了一声:“我真不知道你自诩的清高骄傲是哪里来的,你身上的绸缎头上的珠钗,哪一样不是我娘嫁妆里的?自以为是嫡长女的你,真的不会算账吗?不问自取,是为贼也。窃物窃名,你到底自以为是什么东西!” “你!”如妍再骄傲,也经不起这样重的话,瞬间便失了理智,简直恨不得跟如姒拼了命。 那厢池氏装昏迷却坚持不下去了,燕二爷一掌能碎一张梨木桌子啊!如妍要是动手岂不吃亏死? 也顾不得怎么拆局了,连忙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便要去叫如妍。 然而如妍的动作却快多了,这次是发挥出了自古至今女性打架的本能,合身扑上挠挠挠! 如姒虽然心里不怕,身体却到底还是不够给力,错了一步却没能全躲开,便被如妍抓挠到了脖子一下,登时一阵刺痛,便现了两条血痕。 “啊!痛!”随之娇呼出声的却是如妍! 池氏既然已经出声,自然是不能再装昏迷,起身定睛一看,竟然是行动如弱柳扶风的明绿樱上前了两步,握住了如妍的手腕。 如妍瞬间便变了脸色,眼里溢出了泪花:“疼,放手!” 明绿樱柔荑轻摆,肤若凝脂,然而手下捏着如妍的腕子,却是正正好好卡在手腕与尺骨桡骨相连的位置,指下稍稍用力,并不会真的让人伤着,但却叫如妍痛的眼泪都飚了出来。 燕萧在后头看着,都觉得牙酸的很。 自家这个得天独厚的媳妇不只有个第一美人的娘,还有个第一高手的爹。只是敬毅将军疼女儿,不想叫明绿樱吃苦,才没像燕萱一样自小就舞刀弄枪。 但到了明绿樱十二岁上,她那个名动天下,勇武无双的堂姑母明皇后却开了口,说女孩儿也得学个三招两式的防身,免得将来叫夫君轻易欺负了去。 叫夫君欺负了去……燕萧至今都觉得好笑。 谁敢欺负了敬毅将军与韶华郡主的女儿? 更要紧的是,襄帝自从还是皇孙的时候娶了这位发妻明氏,从未沾染二色。当年做太子的时候甚至还为了不肯纳娶东宫侧妃顶撞先帝,登基之后更是六宫无嫔,帝后同殿。 明皇后这样的“叫夫君欺负”,大约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神往的很吧。 总而言之,明皇后不止是开了金口,更亲自教了明绿樱一路穿云樱花手。虽说明绿樱身无内力,并不能这套曾经响彻江湖的武功当真发挥出来什么威力,但在后宅之中对付几个女子,短打擒拿,捏关节按筋络,那可真是大杀四方,无人可敌。 “二少夫人!”池氏心里已经将天神菩萨土地爷爷齐天大圣天蓬元帅等等各路神仙们都呼唤了一轮,还是不知道怎生打发了眼前的瘟神才能了局。更要紧的是心爱的闺女叫人家抓的眼泪花花,虽然明绿樱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太大力气的人,但池氏只要眼角瞥见那一脸淡然甚至还带了两份笑意的燕萧,那是借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上去拉扯明绿樱的。 当下也只能求情:“二少夫人!妍儿不懂事,您高抬贵手吧!” 明绿樱斜睨池氏一眼:“亲家太太的家教,实在是出人意料。二姑娘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分个青红皂白,就这样要去抓如姒的脸?亲家太太,您这个闺女是不是该送进庙里静静心了?”言罢终于松了手,将拼命想夺回自己手腕,又踢又哭,张牙舞爪的如妍向后一推,“您要是下不了这个狠心,我们可以帮忙。” 第15节 ☆、第28章 快速编剧奖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当再度回到月露居休息的时候,如姒和采菀皆是恍如隔世。 白日里对于明绿樱轻描淡写一句冤枉了采菀,便将人光明正大还给如姒的这个过程,池氏早已经顾不上在意。燕萧锋锐如刀,明绿樱绵里含针,夫妇二人不疾不徐,但交织而来的压力却如海雨天风,将池氏碾压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池朱圭的功名,濮如妍的名声,甚至娘家兄长如今的职任。 燕家出手短平快,却样样都打蛇打七寸,拿人捏脉门。 池氏再也装不得晕,如妍如姝哭闹亦是无济于事。但万幸的是,在濮家停留了大半个时辰的燕萧在明绿樱出手教训了如妍之后便觉得微微有些不耐烦,没有兴趣继续质问或者谈判——身为每日御前行走,经手军国大事的中书省少史,燕萧自然是不屑于跟池氏这个级别的人物争论多话。他此行前来,固然是微惊于濮家人的无德无耻与丧心病狂,亲自来震慑一下。但同时,扯淡完了之后,回府之前,陪着媳妇出去转一圈也是很重要的! 时间就是银子! 当即一声轻叱打断了池氏母女的哭啼呜咽,燕萧留下了三句话,一个人,便带着媳妇走了。 这个留下来的人居然还是熟人,就是当初如姒从山上滚下来,伯府请太医时一同过来的大丫鬟朝露。 池氏早已经说不出什么不同意的话,而如姒自然心里是乐开了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型尚方宝剑!又称移动摄像头! 朝露在濮家一天,池氏做什么都得掂量掂量了! 至于燕萧留下的三句话,更是将天子近臣,中书省行文的居高临下、简单粗暴有疗效体现的淋漓尽致。 第一,池朱圭立刻离开濮家。再近如姒身周五丈之内,必革其功名,必断其腿。至于断哪一条或是哪几条,就让池氏自己去掂量。 第二,如姒之母燕微的嫁妆,一个月之内清点交接给如姒,朝露会协助理账。若有短缺拖赖,暨阳池家就等着对簿公堂。至于濮家的族长族老,燕萧表示不介意到时候再亲自去喝一杯茶,讨论一下有关侵吞原配嫁妆的量刑与休妻流程修订问题。 第三,如妍道歉赔礼,本分低头。再有一言一行不敬如姒,燕家随时可以协助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姑娘打包送进濮家家庙,反正也就是与濮家族长讨论休妻流程问题的时候再多加一碗茶的事儿。 当然,燕萧说的时候要简洁的多,但没有人敢质疑他是否真能说到做到。 如妍甚至都不用池氏死命催促,就在又抽泣片刻之后向着如姒含含糊糊地道了一声无礼。 而如姒也不再纠缠,大方点头,便亲自去送燕萧与明绿樱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轻易莫逼狗跳墙。 所谓分寸,所谓余地,如姒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这次燕萧和明绿樱的出手,从打脸的角度来说是活活把池氏抽成陀螺了。但从根本上说,还没有到真的与濮家撕破脸强行休妻,或将池家的男丁的官职功名一扒到底的地步。 毕竟燕家其实不能算是如姒真正的归属,既然还要在同一个屋檐下与池氏共处,这个威慑与余地之间的分寸就很要紧。 从谈判和利益的角度来说,威胁要出手,远比真正出手的效果要好。要是真的把池氏逼到一个山穷水尽的地步,到时候谁是光脚的,谁是穿鞋的,这个情势便又有变化了。 如今的这个效果,便是刚刚好。 与此同时,从翰林院刚回到家的濮雒听说了家里的变故,简直是惊落下巴。 前一日是他休沐,也是在石家饮宴。石家三老爷石贲难得回京,濮雒身为石家大老爷石赣的旧年同窗,也算说得上话。 在当今天子襄帝的亲信重臣之中,石贲是从龙最早的近卫之一。后来更是随着当年仍是皇孙的襄帝东征西讨,多年来战功累累。只是因为常驻、郴州军中,似乎便不如燕家、南家、展家这些在京中的同袍更来得权势煊赫。 当然,这里头也有石家余人不争气的缘故。 但石贲到底是简在帝心的重兵大将,此番回京述职,自然三亲六故都想往前凑凑,濮雒也不例外。 只是众人挠头的地方,就在于石将军的豪迈与爽朗,虽然对前来凑趣套近乎的宾客来者不拒,但推杯换盏之间的大酒樽,却叫众人,尤其是文职出身的官员们很有些招架不住。 其实濮雒酒量还是不错的,但是跟石将军也就聊了小半个时辰都不到,就陪着灌下去了快要一斤的酒。当时觉得似乎还能撑着,回到府里便吐的昏天黑地了。 转日一早又要去翰林院,虽说十多年来都没升官,濮雒却也知道自己算不得有什么资历,为免被年纪轻轻的新上司说嘴,虽然头痛欲裂也匆匆梳洗报道去了,一来一回之间,全然没顾上这一场翻天覆地的混乱与混战。 池氏对着濮雒,自然是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玉。隐去了于自己不利的部分,只说燕家人上门催讨原配嫁妆,如何看不起濮家,又挑剔说池家人寄居在濮家,是吃用了燕微的嫁妆,所以必须赶出门去。池朱圭是个读书上进有骨气的孩子啊,虽然被燕家人给打伤了,却还是坚持着出去了。 一番哭哭啼啼,气的濮雒七窍生烟。 如姒要是在场,简直要给池氏拍案叫绝,颁发一个最佳颠倒黑白快速编剧奖! 但是濮雒气归气,却没有达到池氏期望的效果。 “啪!”濮雒拍了拍桌子,长身而起,“岂有此理!”随即转了身,将掌心好痛的右手握拳缩进袖子里缓了缓,“燕家岂可如此仗势欺人!真是……真是没有王法!”冲冠一怒出门去,背负着池氏星光流离的崇敬期待目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月露居门前,狠狠地一伸手! 从桂树上揪了一大把桂花。 濮雒想了想,又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转身向晁姨娘的院子去了。 燕家真是可恶!但是,咳咳,从长计议罢。 ☆、第29章 秋凉王将破 经过一日一夜的惊心动魄,濮家上下已被连番变故转折吓得既像惊弓之鸟,步步谨慎,又似娱乐记者开年会,人人都在关注着太太与大姑娘的最新动态。 而当家老爷濮雒的这一番起承转合,自然也是落在众人眼里。还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濮家上下。 池氏气了个半仰,对濮雒自然是失望的紧。 如姒却是毫不意外,所谓是真名士自风流,便是真的家徒四壁,也有东篱野趣。远的不说,那陈夫人、素三娘子的家宅,虽简素拙朴,却淡雅清润,便很有些真正的书香气息。 而濮雒却一看便是个附庸风雅的伪君子,日子太平安逸的时候也不过是翠袖添香,吟诗作对;一旦真有什么危机难处,只怕还不如池氏有担当。 燕家这一番的交涉虽然简单低调,却高效到了极点。燕三夫人蔺澄月或是燕苧燕萱等晚辈女孩儿便是在明皇后跟前再有脸面,也不过是女眷后宅的交涉。 但是燕萧便不同了,那位御前行走的中书省少史在朝堂上到底有多少分量,池氏是真的未必知道,她更心惊的是燕萧一掌拍碎梨木方几的武力。而濮雒,想来不会没有概念。 他敢去跟燕家对抗? 如姒抿嘴一笑,向着朝露道:“这就是我们家濮老爷的出息,叫姐姐见笑了。” 朝露心里倒也不算太惊讶,一来是跟在燕三夫人蔺澄月身边,原本就已经见识了濮家门里的这些狗血之事;二来么,谁家还没几个不争气的爷们。桓宁伯府这样看似英杰辈出、光辉灿烂的青云之家,照样也有不成器的子弟。 只不过眼看如姒笑意盈盈,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样大方坦然的做派,朝露倒是心里微微惊讶。表姑娘这性子,比伯府里有些姑娘还强些,如何之前就叫濮家磋磨成那样、直等到如今才发作?不过眼前这话倒也不好接,朝露只微微欠身:“濮大人行事稳妥些,也是有的。” 如姒笑笑,原主的记忆当中的父亲濮雒,一直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过落在自己眼里么,却一眼便看的出是个空壳子罢了。 倘若在商场谈判桌上,十分钟之内ko! 或许是天都感受到了池氏的透心凉,转过天来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了一整天,到了晚间又起了风。 这样的天气连着四五日,温度便降了下来。 如姒站在月露居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打桂花,枝叶飘摇,心里不由想起那句名言: 秋天凉了,让王氏集团破产吧! 对于池氏而言,所谓一语成谶,大约如是。 自从那天濮雒在月露居门前转了一圈却没有采取实际行动之后,濮家的气氛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 太太池氏在正房里哭了两天,濮雒却格外勤政上进起来,除了照例在腰身婀娜的晁姨娘房里进行严肃的文艺对话之外,就是在翰林院里拖延晚归。 如妍如姝和翠柳霜娥都分明感受到了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上风云变色,各自闭门不出。 只有如姒,因着有了朝露的陪伴,不仅在闲谈之中套问了许多燕家的近况,更是爱上了“尽孝请安”这项古代后宅女眷的茶话日常活动。 头两次去的时候,池氏还在“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梨花带雨阶段,或许是仍旧试着激发起濮雒的出头之心?但是梨花带雨映天水了两三天,濮雒还是没有表态,但全家上下自然也就明白了濮雒的态度。 于是如姒在第四次高调的签到式请安之后之后,终于被池氏请进了门。 “大姑娘来了。”一身浅桂色暗花长裳的池氏挽了简单至极的云髻,只用了一枚连宝石都没镶嵌的金花簪子鬓发,整个人不施脂粉,看上去朴素而憔悴,较之以前的珠翠华衣,春风满面,简直要骤然老了七八岁去。 “太太今天看来精神不错。”如姒见如妍紧紧跟着母亲,如姝翠柳等人根本没来,心里不由一哂。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先前几个姑娘围着池氏亲亲热热跟众星捧月一般,如今数日之内风水轮转,翠柳这个寄居的表姑娘避一避也就算了,连如姝这个亲闺女都要见风使舵? 如妍的眼光在朝露身上扫了扫,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大姐姐。” 如姒随意地点点头,便转向池氏:“太太的身子可好些了?” 池氏见朝露和采菀一左一右站在在如姒身后,只觉得不仅是骨鲠在喉,简直是骨鲠全身,哪里都难受扎的慌。先前要收拾了采菀、配给什么无赖的心思早就扔去爪哇国;而看着朝露一身银红褙子,面上恭谨含笑,却自然带着大家子的沉稳,池氏心里更是莫名窝火。 燕三夫人蔺澄月的不动声色,二少夫人明绿樱的笑里藏刀,还有燕萧的文武震慑,一瞬间都涌上了心头,好像那啪啪啪打脸的一场一场风波又来了一遍。 不过情绪归情绪,濮雒的不给力也不是真的很让池氏出乎预料。所以有关对如姒和朝露的回应,也是早就备下的:“倒是还好。这几日里或许是秋天的暑气没散尽,胸口闷的慌,起的猛了便头晕。连查了三天的账本,总是蝎蝎螫螫的眼前发黑,不过都算不了什么大事,还是将姐姐的嫁妆赶紧理出来给大姑娘要紧。” 如姒唇角一挑,池氏果然是能屈能伸,比旺仔软糖还有弹性的好汉一条! 前头讲过礼法,装过叉叉,玩过高冷,哭过梨花,现在发现都不好使了,就毫不犹豫示弱思密达! 但是,呵呵,新时代的商业女性是能用这个级别的空话就能打发的? 如姒敛了笑意,将当年做义工探望流浪狗之家的时候的常常露出的关切星星眼挂出来:“这可怎么好?人家都说秋老虎最厉害,中了暑气可不是小事。全家上上下下还仗着太太打点,您要是病倒了——”顿一顿,秀眉微扬,“那家里的中馈和账本,先交给我也行。” ☆、第30章 打蛇随棍上【重修+补肥】 “中馈?”池氏大约是太过震惊于天下还能有比自己更加得寸进尺的人,一时间连原本的娇弱笑容也忘了,本能怔怔地重复了一次,“大姑娘要接家里的中馈?” 如姒笑意微微绽开:“太太身子不舒服,家务事又那么琐碎繁杂。但是正如太太说的,整理出我娘的嫁妆,也是要紧的很。凡事既然要讲个轻重缓急,那我这个做嫡长女便应当给太太分忧。太太早日将身子养好了,将先母的嫁妆理出来,中馈的事情自然还给太太。” 这个囊中之物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还没拿到呢就说“还给”了? 池氏只觉得一口气顶到心窝子,原本想好的那些以柔克刚的话再说出来就有点不那么自然:“大姑娘这份孝心,我心领了。家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事情,若是累着了大姑娘,那也是担当不起的。咳咳,”又假意咳嗽了两声,“既然大姑娘对家务上心,那也是极好了。姐姐的嫁妆这些年来没人打点,陈账正是乱的紧,不如大姑娘自己动手理一理?这不刚好也有伯府的朝露姑娘帮衬着,想来很快就能理好了。” 如姒目光闪了闪,原主以前的记忆暂且不算,从自己穿越回魂直到如今的几番交手当中,池氏展现的口才和应变还是都很不错的,若是放在商场上也是个要花点心力才能摆平的对手。 难道池氏真的就这样认栽了,老老实实交账了? 后头到底跟的是圈套陷阱,还是光棍无赖呢? 不过么,黄河尚有澄清日,如姒就不信天底下有理不清的账,拆不开的局。 难道姐以前所有的会计课程a+都是白拿的么! “太太这样说,那我自然是责无旁贷的。”如姒含笑点了点头,“不拘有多少账本,多少东西,您只管叫人往月露居送来便是了。”从自己重生穿越到如今不过一个多月,而燕家的碾压式花样打脸秀更只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古代既没有网银账户又没有支付宝,池氏就算想转移财产做假账,也得有时间有能力才行。 要知道此时流通的货币还是实打实沉甸甸的金子银子,连银票都并不是很通用。至于嫁妆财产这些事情,很多时候也是用绸缎、古玩、器物等大件贵重物品的市价作为衡量标准。 至于通信什么的,更是要靠人力传书传话,虽然对于如姒来讲,想要去查证某些陈年旧账会更费力,但同样的,池氏想要玩些什么花花手段也没那么便捷。 如姒不觉浮起一丝笑意,刚好也能借着这次查账理财,教采菀一些会计基础,也是该为自己将来的出路做打算了。 按着大穿越女的预测趋势,九龙夺嫡拨弄政局什么的就算了,一来如姒自己觉得身上并没有那么粗的金手指,二来就是在这几天与朝露闲谈之中也颇听说了一些往昔的风雷激荡,现今的朝局时政。 今上襄帝后宫无妃,明皇后勇武无双,膝下的三位嫡皇子之间虽然也有些隐约约的暗流,但大致上还是太平和谐的。 第16节 或许因为燕三夫人蔺澄月是明皇后的侍女出身,整个燕家似乎从上到下都对皇后崇敬的很。如姒听朝露讲了几件明皇后的传奇往事之后也是连连咋舌,这真的不是什么特工间谍之类的超级黑寡妇穿越的么! 总而言之,深有自知之明的如姒只想响应大穿越种田风潮,种种地,开开店,找个靠谱男人结婚生子过日子,踏踏实实地谋商路才是王道! 有关燕微嫁妆的事情既然达成了一个很初步的共识,池氏和如姒自然也就相看两生厌,没什么可再说的,端茶送客。 而回到月露居还不到一个时辰,邱妈妈便带着一卷账本和两个箱子过来。 “大姑娘,这是太太吩咐先给您送来了。”一身酱色比甲的邱妈妈笑的又恭谨又小心,跟先前的态度几乎是判若两人。 朝露看着倒不觉得什么,但对于采菀采蓝这些长期在池氏积威之下的丫鬟们,却还是有些不习惯。 如姒点点头,叫采菀去接了箱子,自己则接了账本。陈年的账册一如电视剧里见惯的是靛蓝封皮,而内里发黄的页面上记录倒还墨迹清晰,只是记录得密密麻麻,又是竖版,如姒扫过去不觉有些头大。 朝露微微欠身,待如姒大略翻了翻便接过来,极快地看了一眼前几页,便向着邱妈妈道:“多谢妈妈辛苦送来,只是这册子是当年姑太太出阁的时候记录大件家具器物的册子,跟您送来这两箱的衣料摆设不大相对。不知府上是怎么个章程?” 邱妈妈是池氏的陪房,素来老练,论起能屈能伸,只怕变脸弹性技能犹胜其主。当即陪笑道:“朝露姑娘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姑娘不晓得,先前的太太是在华亭的老宅里养过身子的,嫁妆的旧物听说也有一部分在老宅库里,太太已经打发人往华亭去取了。咱们府上自然也有,只是这些年没人打理,我们太太找出来也得花点功夫不是?太太也是知道大姑娘着急的很,这就将手边的先送过来。” 朝露听了这一大串,便知邱妈妈是有备而来,只不过对账这件事情么,她若自认第二,桓宁伯府里便没人敢认第一了。 花言巧语什么的不要紧,账本上见真章。 “早就听说了妈妈能干的紧,一直是亲家太太身边的第一人。”朝露也是微微含笑,“您且往这边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与此同时,如姒叫采菀和采蓝将那两只箱子都开了。陈年的柳木箱子,长四尺,宽三尺,高三尺,黄铜搭扣上都有了些锈斑,掀开盖子的声音吱吱的叫人牙酸的很。 如姒拿了已经备好的空白册子,拿墨线打好了她习惯的横格,一边叫采菀一一清点财务,自己便随手记录下来。 其中一只箱子里整整齐齐叠放了十来卷锦缎料子,另一只里头则是大大小小的锦盒。有些盒子的边角都磨得发毛,显见不是什么新物。 只是当采菀依次开了盒子,其中有些花瓮笔洗之类的物件,如姒看着竟十分的眼熟。 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原主应当是在如妍和如姝的房里见过的。便于如姝腰上那条黄玉燕字宫绦一样,彼时人家可是一边鄙视着寒酸怯懦的原主,一边拿着燕微的嫁妆风光。 采菀显然也是同样想了起来,目光之中愤愤之色一闪而过。 如姒倒是还好些,虽然对着燕家借力打力,但是穿越过来也不过一个多月,她还是没太习惯发自内心地将那位早逝的伯府庶女燕微当做母亲。 因而对于这些财物即将归属到自己手中,如姒多少还是有点飞来横财的感觉。 这嫁妆箱子算起来不大不小,各色盒子玩器加一起也不过十几样,很快便点数完毕。如姒看着收起来的最后两样雨后天青的花瓶和笔洗,忽然想起了清雅素淡的素三娘子,心念一动,便对采菀低声吩咐了两句。 采菀有些意外,想想却又觉得很对,便应声去了。 “大姑娘要出门?”池氏见采菀独自前来,虽然鬓发遮挡着的额边还似乎有些之前的淤青不曾完全散尽,但眉梢眼角的神色却已完全不同。便是比不上如姒的锋芒锐利,却也自信镇定了许多。与其说过来求许可,倒不如说是过来知会一声。 “是。大姑娘也是闷得紧,加上前一番受了惊吓,便想去城东的园子散散。”其实采菀单独面对池氏还是心里发虚的,但如姒已经一句句地教了,便按着说出来,“大姑娘说问问太太,是叫老王套车,还是叫轿子。” 马车还是轿子二选一,那就更清楚了不是问能不能出去,只是问怎么去。 池氏没了那么燥的火气,心里的怨毒却只更深。忍了忍,挑眉道:“大姑娘如今长大了,有主意的很,我也管不了。随大姑娘喜欢就行,只是,出门在外的自己留神,别给家里丢人就是了。”又上下打量采菀一番,冷笑了一声,“采菀你如今也有能耐了,伺候大姑娘,也好好留神着罢!” 这番话转述给如姒的时候,邱妈妈还在月露居没走,先前的满面菩萨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朝露说话很有些燕三夫人的风格,轻声细语的,只是拿着账本一句句问的比刀子还锋利。原先池氏只说这本账是最妥当的,因为大家具没怎么动过,且年日久了便有些损毁也是寻常,加上只见账册不见东西,能问出什么来? 然而朝露查起细账来,比大姑娘做事还不走寻常路,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偏生她还记得特别清楚。 若是真事实情自然是无所谓,信口扯谎的话哪里能全都记住?邱妈妈初时还觉得没什么,问答多了便有些兜不住。 幸好采菀回来,邱妈妈忙借机脱身:“天色也不早了,旁的细账姑娘先看着,太太那边或许还得用上我。” 如姒噗嗤一笑:“这话说的,太太身边那样多人,哪里就离不得了。也罢了,今日的账且在这里。只是刚核的部分,记得画个花押。采菀从太太那里问来的话,邱妈妈也听见了,既然太太说随我,那你就去门上传个话罢,让马车送我去趟城东。” “大姑娘要出去?”邱妈妈果然不愧是池氏的心腹陪房,本能问出来的话都一样。只是她此刻巴不得赶紧脱身,本能惊讶了一下,随即微微欠身,“那老奴这就去安排。”车马什么的都是小事,账目的事情,只怕先前太太的想法不会那么顺利,还是赶紧商议了嫁妆账目的事情才是最要命的! 很快车马便预备好了,如姒留了朝露继续整理账本和物品,便将那两件雨过天青的笔洗和瓷瓶带上,又捡了两匹颜色清淡的料子一同带上,前往城东,也就是陈家所在的百福巷。 此行固然是要送礼给素三娘子,毕竟当时生死关头,若是没有陈濯与素三娘子的相助,以如姒当时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到向燕家报信都是未知之数。 不论是被濮家人直接寻回,还是在路上被歹徒趁危作恶,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如今虽然碾压池氏靠的是桓宁伯府,但当时命悬一线的援手恩人却是陈濯。 另一方面,如姒心里也挂着另一件事—— 前世里陈润在重伤之后是由邻舍们照应着,其中便有素三娘子。那么,现在这个时候,百福巷的邻居们,有没有认识现在应该还只是一个在绸缎铺子里做小学徒或者打杂的陈润呢? ☆、第31章 疑似黄昏恋 百福巷离濮家的宅子其实只有三里左右,但是巷子的东头入口那边有好几株百年古槐,盘根错节,地面上虬根隆起,交错蜿蜒,虽然不大影响行人,车马却有些不便进去。 这一点小节倒合了如姒的心意,吩咐车夫在树下等着,自己扶着采菀下车,又带了一个机灵忠心的小丫头仙草帮忙拿礼物,便往巷子里走去。 百福巷是京城城东一片比较大的平民民居,房舍院子都是比较小的,很少有什么大户人家,更没有官家宅邸。但按照如姒的眼光看来,也还能算上小康区域。房舍道路,花草树木,都很整洁。 间中行人往来,虽没有珠光宝气,也是精神利落。大盛民风开放,女子外出时戴面幕帏帽的也并不是很多。如姒一身质料中上的浅黄细绢衣裙,头上只鬓了两朵小珠花,行在其中并不算太显眼。 一路走到中段转个弯,就清净了许多。这边算是百福巷的分支甲巷,走到尽头还有小小的分岔口,左转过去,那个最安静清幽的小院便是陈家了。 午后的微风拂过,阳光正是和煦而不耀目的时候,眼看便到甲巷头上,还未转弯,便闻到清淡淡的木槿和桂花香味,如姒只觉得心情都莫名轻松愉悦起来。 然而刚踏出去一步到转角,便见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在陈家门前。 无数影视剧的经典场景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危机,就是jq! 如姒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即时反应,左手捂了自己的嘴巴,右手一拦身后的采菀和仙草,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两步,回到了转角另一侧的甲巷主路上。 这时横路上,也就是陈濯家门前,英朗而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三娘,你让我先进去说话成不成?” 三娘,素三娘子? 更让如姒震惊不已,瞬间生出满脸八卦问号的,是那个男子的声音—— 那不是石家三老爷,大将军石贲吗!!! 如姒飞快回忆了一下,前世和前前世的苦逼原主两次嫁进石家,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对石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然而对这位按着辈分关系应该叫三叔父的石将军却印象模糊到了极点。 石将军是常驻郴州军中的将领,因而很多年前就在郴州边城荆川买了宅子安家,妻子儿女也都在荆川。 京中的石家提起三房只有两件事,第一是打着石将军的名头去疏通关系,攀亲戚。毕竟永宁侯府南家,桓宁伯府燕家这些军功新贵,还有谢家萧家这些天子近臣,都跟石贲是有一同从龙奋战多年的同袍之谊。 另一件便是年节祭奠,老夫人大寿等事,因为毕竟石家还不曾正式分家,按着族谱还是算大排行,是为一家。 再细想下去,有关石将军的夫人,似乎也是过世多年。不过石将军在郴州军中忙于军务,并未再娶。膝下的一子一女长大之后嫁娶也都在荆川,并未回京。 当年的如姒自顾不暇,对遥远模糊的三房自然是没有更多了解。 但看眼下的情形么,嘿嘿,如姒瞬间就脑补出了n个理论与场景。 说起来,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从人品形貌上,都是相配的很呢! “三娘,三娘!”石将军拍门叫门的声音传来,语意里有些迫切,然而声音显然还是有所压抑收敛,想来也是怕惊了四邻街坊的。 “请回吧。”素三娘子的话声果决,音色依旧清润如泉。“相见争如不见。望你自重。” “三娘,你好歹见我一次。”石将军的声音愈发低了些,然而个中情意,便是傻子也听得出。 采菀拉了拉如姒的衣袖,并不敢出声。 如姒正侧耳倾听,只甩了甩不理她。 “三娘,”听里头没有回应,石将军又继续道,“有些话,总要当面说个清楚。先让我进去好不好?若是你听了仍要我走,我绝无二话。” 采菀又拉了拉如姒的衣袖,如姒正听得紧张,随手将采菀拂开。 然而采菀却没停,虽然不敢出声,却死死拉着如姒。 这时陈家似乎有门声响动,如姒被采菀拉的不耐烦,猛一回头—— 剑眉星目,玉面薄唇,下颌的线条居然这样优美却又满了挺拔的英气,不是陈濯还是谁! “陈——”如姒本能地扯出一个露齐十二颗牙齿的灿烂大笑脸,然而“捕头”两个字还没出口,陈濯闪电般地探手向她唇上一点。 自然,陈濯并没碰着便觉得不妥,忙又缩了回去。 可这一瞬间,两人便同时脸上热了热。 采菀立刻拉了仙草,轻手轻脚地转身站远了好几步。 如姒只觉得很快就连脖子都热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陈濯的那一个动作,还是因为偷听人家母亲的疑似黄昏恋被发现了。 但看这个样子,陈濯也在偷听? 陈濯虽然没有像如姒一样脸上露出不好意思,但若是细心看便能发现他此刻其实连耳朵都红了。 毕竟,已经在他心头若有若无萦绕了好几天的身影乍然出现在眼前,确实是会叫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的。 路旁的槐树高大而繁茂,阳光透过枝叶,将细碎的光影投在少女的身上。浅黄的衣衫与洁白的珠花,每一样的装饰似乎都让如姒慧秀的脸庞看起来更柔和更美好。 两人各自定了定神,还是转角之后素三娘子的声音再度打破了这边相对的尴尬。 “石将军,我是寡居之人,依礼并不该与你相见。你无论有什么话,都不必向我这个未亡人多说。请你回去。不然,我只能报官。” 听声音,好像还是隔着门板。 但如姒低着头,是不好意思再贴过去细听了。 “三娘,你为何一定要这么执拗?”石贲将军沉默了片刻,再度低低开口的声音里,竟仿佛有些哽咽。然而顿了顿,他终于放弃了,“三娘,那我今日先走了。” 要走?! 如姒立刻瞳孔散大,惊恐万状的望向陈濯:这怎么办? 而陈濯接下来的本能动作充分证明了一件事: 壁咚什么的,并不是现代人发明的。 ☆、第32章 又见旧相识 严格地说起来,其实也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壁咚。 陈濯作为一个同样在偷听的临时同伙,自然是像如姒一样并不希望被即将转身走过来的石贲将军发现。毕竟陈家小院的那条路是一个死胡同,石贲将军若要离开,只能走这个方向。 于是在这大约五步之内的距离,陈濯本能想到的应变之策,便是伸手一拉如姒到那棵繁茂古槐与墙壁之间的那一侧,而自己则上前一步向内,用身影挡住如姒。 至于采菀,原本就站在了五六步开外,要远的多,而且就算石贲将军看见了也是不认识的,看装束便知道是小丫鬟,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一番动作,当然不可能做到让石贲将军完全看不见如姒,但只要看不清楚头脸就行了。毕竟石家寿宴上匆匆见过一面的,虽说石将军未必会记得,但能不叫认出来还是更好的。 靴声笃笃,石贲将军终于大步流星地去了。 第17节 而低头相对而立,彼此距离不过一尺的如姒和陈濯在这不过几息的时间当中同时心跳砰砰。 直到石贲将军的身影步声都已经彻底消失在百福甲巷的路上,又过了几息,采菀硬着头皮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陈濯忙连退好几步,才拱了拱手:“濮小姐到百福巷,是有什么事么?” 如姒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尽快平静下来,深呼吸了几次,反复跟自己说: 这有什么大不了!姐姐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这个小陈捕头其实很年轻的好吗!不要心跳不要心跳! 差不多又过了几秒,如姒觉得自己脸上没那么热了,刚要开口,陈濯那边却又退了一步,深躬一礼:“事急从权,多有冒犯,还望濮小姐恕罪。” 如姒一抬眼,见陈濯好像连耳朵都红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什么没什么。我……我就是过来探望一下夫人。”指了指采菀手里拿着的礼物,“上次蒙夫人的援手,还没有正式道谢呢。” 陈濯听她语声里笑意清盈,欢快活泼,竟不似他先前心下一沉时所怕的那样羞怒,瞬间只觉得好像眼前也都重新明亮起来。 只是,看了看自家院子的方向,却有几分踌躇。 “不过,”如姒探问道,“这个时候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天底下真是再也没有这么知情识趣的共犯了! 陈濯想了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濮小姐太客气了。当日不过些许小事,家母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濮小姐不必太放在心上。” 如姒见陈濯的语气含糊,想着刚送走了石贲将军,此刻过去实在不好。而且自己……确实偷听了,还让陈濯撞上了个正着! 于是将采菀手里的锦盒接过来,亲手递给陈濯:“陈捕头,大恩不言谢。这不过是些小东西,向夫人聊表心意罢了,若说还人情,其实是无论如何也还不上的……” 刚说到此处,如姒眼角忽然瞥见远处走过一个人影,不由分了神:“咦,那……” 陈濯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仔细看了看,又转回头疑道:“那个人,濮小姐认识?” 陈润——算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 采菀也随着看见了,拿着布料的手便紧了紧,转过来望向如姒的眼光里,便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如姒知道采菀的心思,三生流转之间,那大约是采菀唯一有过的恋情。不只是初恋,更是她曾经满心盼望着白头偕老的居家好男人。 然而陈润在大婚前夜被断腿断手,后来又有牢狱之灾,第一世里石仲朗的毒手不只是让采菀失去了对自身的希望,更是让她背负上了对陈润无穷无尽的愧疚。 此番回魂重生,采菀有时会一个人发怔,如姒问了两三次见她不说,也就大约猜出来了个方向。 “陈捕头,”如姒心里有了这个大事,便顾不上别的客套,立刻将自己手里的锦盒还有采菀手里的布料都直接塞进陈濯手里,“刚才那个人,您认识吗?” 陈濯见如姒塞得急,自然是不接也得接:“那是百福巷丁巷的一个少年,如今给商铺做学徒的。” “您可知道是哪家的铺子?”如姒眼睛越发亮了,刚才什么不好意思心跳加速,早就被强大的八卦之心碾压成粉渣渣,忘得一干二净。 陈濯见如姒这样迫切,心里竟生了些莫名的情绪,轻轻咳了一声:“咳咳,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但可以去打听一下。” 如姒闻言更是欢喜:“那就有劳陈捕头了!回头我叫采菀过来问您!” 这一趟陈家之行,实在是太有收获了! 如姒欢欢喜喜地带着采菀回家了,留下了心情复杂的小陈捕头拿着礼包在和煦的午后阳光与秋风中慢慢整理思绪。 他这一天,也是太丰富了。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从百福巷回了月露居,濮家上下的气氛便有些两极分化。如姒是兴致勃勃地谋划着将来的出路,包括采菀的终身。而正房院子里则是一片愁云惨雾,对于明明很值得诟病的“如姒单独出府”一事,池氏并没有过来问一问如姒的去向或是追究。因为正如邱妈妈所想,清秀温柔的朝露在查账之事上头的犀利,实在叫池氏大为意外,也不得不重新再筹谋对策。 对此,如姒只想说,没文化真可怕!池氏真的以为成功将一个丧母的嫡女磋磨成软弱怯懦的性子,她就能手握天下了? 坐井观天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旧箱子,旧账本,随后几日又陆陆续续地再送进月露居。只不过送东西的人从池妈妈换成了双蝉双莺等正房大丫鬟们轮流上阵。不问也知道,邱妈妈是已经怕了朝露。但送账本和箱笼过来的速度又平均又稳定,几乎是三天一卷账本,两天一只箱子。 若说池氏在拖延,人家的理由是真的非常充分。大姑娘你要嫁妆,我可以给你找啊,而且我正在给你找啊!你看,不是每天都有东西送过去么?你再急也没有用啊! 但若说池氏真是要老老实实地将原配太太燕微的嫁妆都交出来还给如姒,别说如姒本人不信,濮家上下没一个人能信。不过对于眼前池氏的这个龟速行动缓兵法,如姒倒也并不急躁。尤其是跟朝露商量了一番,朝露往桓宁伯府递了个信儿之后,如姒就更不着急了。 转眼又过了十来天,送来月露居实打实的东西,大概也有那么千把两银子了。如姒预料之内,等候已久的池氏反扑,终于要开始了。 ☆、第33章 伪君子动口 利益,永远是剥开所谓君子面具最直接的工具。 当如姒被请进濮雒书房的时候,她真心又慨叹了一次。莫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古人的所谓读书人,所谓名门君子,还不是一样见钱眼开,见利忘义,见了白花花的money,还管什么贤不贤,齐不齐。 一盏茶喝下去又续了一次水,引经据典,骈四俪六,说来说去濮雒也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女子之德是温良柔顺,君子之道是重义轻利,身为濮家女,当为濮家计。 如姒听了头三句话便对于濮雒的舌灿莲花功力十分失望。 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眼前的濮翰林实在演绎到了到极致。 罗圈话说了又说,全然没有什么新意。 用销售的理论来说,最佳说服对方的方式,首先要分析对方的需要,然后再提出自己的产品或理论,到底有什么样的优势或特性,能够给对方提供什么利益。 远的不说,无师自通的池氏间中□□去的几句,便很符合这个“feature-age-benefit特质-优势-利益”理论系统。 池氏说:“大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名声口碑都是要紧的。外家再如何有权有势,到底也不是自己家。再者看着前些年的样子,何曾是真将大姑娘放在心上了?说起孝心孝道,贤良名声,还是自己家的人才会给大姑娘打算。嫁妆财产,横竖也是不能落进外人手里,大姑娘说是不是?” 虽然这些话后头的逻辑也是颇有些牵强,但若易地而处,以池氏此时此地的情势,如姒自问也未必能说出更合适的一番话。 相形之下,濮雒绕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切中要害的干货。 蜿蜒迂回的套话只是反复强调了一件事:贤良的女子该怎么做,你懂得。 如姒只抱着茶碗,嘴角噙着笑静静听。 姐今天倒想看看,这个不要脸的伪君子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同时心里也不由感叹,池氏能与濮雒恩爱这许多年,果然不是盖的! 便是膝下无子,晁姨娘也不能将池氏正室地位撼动分毫。这不只是因为濮雒这个文人爱惜羽毛、不愿意传出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更是因为池氏的情商与技巧。就算如姒听着濮雒已经将某些废话重复说了三次,池氏也能还是一脸仰慕地看着濮雒而没有打断他,只差拉一道横幅说:老爷好帅好棒棒! “咳咳,咳咳。”濮雒自己也觉得说不出什么新的道理了,只好干咳几声。只是始终没有看见如姒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地表示自己要放弃对亡母嫁妆的追索,他便有些不知所措。 毕竟自诩清高风雅,君子远庖厨十几年,若要直接说出“你别要嫁妆”这句话烟火人间谈钱的话,就如同剥了他那层伪君子的皮一样,濮雒转了半天也开不了口。 如姒将那盏续了两次水,都快没了颜色的茶随手放下,仍旧是笑吟吟地看着濮雒不说话。 沉得住气,是谈判桌上的基本功。 谁急,谁输,除非是故意示弱使诈。 如姒想起以前最长的价格战与合同战,那可是整整三个月的拉锯战!活生生将对方的ceo都惊动了,成功拿到了破例优惠条件,在价格、运输和退货保障上都远超同侪,她金牌销售的名声也一炮打响。 如今这场嫁妆的交接也绝对不会在短时间内落定,她早就料到了。 这才哪到哪儿啊,急什么? “若是姑娘有什么怨气向着我,也不妨直说。”池氏眼波一转,满面无辜,“大姑娘,何必这样难为老爷呢。” 如姒早就知道,给力的话,到底还是得池氏才能说的出来。这种连消带打的招式已经是用惯的套路,虽然有效的很,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奇兵奇谋。当下将茶碗往身旁方几上一放,抬眼去看池氏:“太太这话从何说起?老爷说的这样有道理,我哪里有什么可增添评论,自然是聆听受教了。难不成太太要我反驳老爷么?” 濮雒见如姒这个明知故问的样子,心下也是焦躁渐生,不由再想起前一晚池氏哭哭啼啼地拿来的账本,古琴玉佩、香料字画,有些银子怎么花出去的,他心里并不是不清楚。 若真是要将燕微嫁妆全吐出来,别的不说,只怕他上个月刚到手的那张古琴便要留不住了。 想着在同僚们跟前的吹嘘,念着吟风弄月里的自得,濮雒终于咬了咬牙:“咳咳,如姒,你到底还小。急着要自己打理嫁妆做什么?待到出阁的时候,你母亲还能亏了你不成?” 终于说出一句贴边的话了,如姒笑了笑:“老爷这话说的是。我确实怕的很。” 濮雒一噎:“你,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池氏闻言虽然一脸委屈地望向濮雒,然而心里想的却跟如姒一样—— 这算什么?这才哪到哪啊! 如姒并未直视濮雒太久,便笑笑垂了目光。一来是怕掩不住自己眼里的鄙视和厌恶,二来也无意将濮雒激怒太过。 毕竟礼法上来说,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燕家想要整倒池氏实在容易的很,但对濮雒这个朝廷命官,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见如姒虽然微微垂目,却并无改口之意,濮雒心里的焦躁怒气便愈盛。加之有些话既然终于开了头,后头再破罐破摔,便容易多了。当即一拍桌子:“混账!快与你母亲赔罪!” “我不过是说老爷讲的有道理,这难道不对么?”如姒扬眉一笑,心里却暗暗戒备,濮雒若是到了关门撕破脸、不要体面的地步,自己怕是要吃眼前亏。而事后燕家也未必真的会在朝堂上有什么针对性的动作,毕竟传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巧言令色!你的女德女训都白读了么!”濮雒见如姒毫无惧色,怒道,“从今日起,在你的屋子里闭门思过,将女训和女戒各抄一百遍!以后再出去向外人拨弄口舌是非,说长道短,做出那长舌妇一般的样子,看我不拿家法好好教训你!” ☆、第34章 真小人动手 如姒虽然对濮雒多了几分忌惮,那也只是觉得搞定摆平他要比池氏麻烦些,并不是从心里真正的畏惧。此刻见他色厉内荏,心中只觉得又厌恶又可笑。 “老爷发话,那自然是要紧的。”如姒还是不紧不慢,“只是朝露昨天跟我说,过两日萱姐姐要来找我吃茶,那依着老爷的意思,是不是我今日便写信推了去?” 濮雒心里一紧,随即皱眉道:“闭门思过,吃什么茶!你母亲自会与你表姐说知。那个什么伯府的丫鬟,也给人家送回去。难不成家里还亏待了你?非要旁人家的丫鬟过来伺候,不成体统!” 如姒见池氏神色,便知道濮雒应答这样流畅,必然是早已跟池氏商议过的。只可笑濮翰林这位自诩清高的“大才子”,为了吃喝花用亡妻嫁妆,连丫鬟去留、姐妹茶会都要亲自插手了。 “好。”如姒并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剪断利落地叫池氏心里一跳,“老爷这样说,咱们就这样做。我这就叫朝露回伯府。”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谁不懂? 池氏怂恿濮雒,无非就是要做两件事,打一个赌。 赌的,是燕家并不是真的在意如姒。 而要做的,第一当然是送走朝露这个人型尚方宝剑,第二么,或许便是代表如姒去跟燕家说不再劳烦外家插手濮家内务嫁妆等事。 有关这些,连采菀都想到了,如姒自然也已经跟朝露达成了共识。只要如姒自己没露面,朝露回到伯府便会禀告燕三夫人,说如姒被软禁逼迫云云。 只是,显然如姒还是低估了濮雒的无耻程度。 “咳咳,”仿佛是做心理建设一样,濮雒目光躲闪了一下,又假意咳嗽两声,还是指了指一旁的笔纸,“去写一封信给你舅舅,说清楚——”顿了顿,又望了望满脸仰慕的池氏,咬牙道,“说清楚,咱们濮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 如姒终于意外了:“老爷要我写什么?” 濮雒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终于下了狠心:“你这样小的年纪,非要你娘的嫁妆做什么?自然是写清楚叫你舅舅他们不要插手,你娘的嫁妆,由你母亲代为打理就是了。待到你成婚,自然叫你风风光光的出阁。燕家这些外人从前也不见怎么待见你们母女,现在来管什么闲事?” 如姒听着简直要气笑了,向着濮雒直视过去:“老爷要我这样写,那我就写。” 当不要脸这件事情开了一个头,后面发现装不回去,也就敞开了。 濮雒或许是彻底自我催眠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那么爹要女钱,女当然不得不给! 第18节 目光闪烁了两下,便理直气壮起来。 如姒起身到书案前,提笔疾书,很快满满写了一页。随即抬头:“老爷,我写完了,先回去了。” 濮雒虽然已经开启了不要脸模式,但是智商点并没有扣光:“先等等。”见如姒没有恭恭敬敬双手跪奉的意思,倒也没有去立起那座特殊职业者的贞节牌坊,而是纡尊降贵地亲自去拿起那张信笺看了看——随即气了个仰倒:“你!你这个逆女!” 一旁的池氏悬着心,自然也是跟过来看了一眼,虽然识字不多,却也看的清楚。 字迹工工整整:“舅父,濮翰林命我给你写信说清楚,他说,你这样小的年纪,非要你娘的嫁妆做什么?……” 一字不差,把濮雒所有的原话写了一次。 如姒直视濮雒:“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老爷是打定了这个心思?只可惜,狗急跳墙,人急悬梁。老爷若是不给我活路,那谁也别想两手干净。” “啪!” 或许是如姒眼里的无畏与坦然太过锋利,濮雒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羞是恼,无措了片刻,便一巴掌抽了过去! 如姒身子栽一栽,眼前微微有些发黑,待得重新站直,才觉出脸上火辣辣的又热又疼。 池氏心里真是说不尽的趁愿,却也不能当真看着,忙上前拉着濮雒:“老爷,老爷!别动这样大的气!大姑娘还小呢!”又一扭头,“大姑娘,快跪下给老爷赔不是,哪里有这样忤逆爹爹的?” 如姒定了定神,并不伸手去捂脸,只是冷冷看着濮雒:“老爷,你真以为池氏是为了你的好处?真当燕家人是傻子么!想清楚,就算他们不在乎我是怎么挫骨扬灰的,他们也容不得燕家的名字叫人随便踩!” 言罢,又转向池氏:“太太,我都不知道是小看你了,还是高看你了。打量着把老爷拖下水,你就立在不败之地了?这话我不妨现在就告诉太太,遗书、状子,我早就写好了。有本事今天给我发丧,明天你和池朱圭,就等着上公堂,身败名裂吧。” “状子?什么状子?”濮雒其实还真不知道池朱圭霸王硬上弓未遂之事的细节,但是如姒斩钉截铁的另外几句话,他是听懂了。 虽不能算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却也震了震他——燕家人,真的那么好打发么? 池氏更是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如姒自从那次从山上跌下来伤了头、死里逃生之后,已经前后交锋了那么多次。这位大姑娘如今的言出必行,她是不怀疑的。 难道如姒真的敢上公堂么? 如姒见濮雒与池氏心思各异,但都怔了怔,知道自己的说辞与底牌都算是有效,这才活动了一下下颌,淡淡哼了一声:“老爷太太,慢慢想想。我先回月露居抄书去了。” 濮雒不由看了看池氏,池氏心乱如麻,只甩出“但凭老爷做主”的仰慕脸撑着。如姒懒得继续看这对狼狈夫妻相对装逼,见他们不拦着,便径自去了。 进了月露居的门,如姒原本绷着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拿帕子敷脸时,终究还是落了泪。 说不清是疼,是累,还是心里委屈,总之当温热的棉布巾子一碰到脸,泪水便开了闸一般止不住。 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儿,莫说采菀也随着抽泣不止,连朝露也微微红了红眼睛。 过了约莫两盏茶时间,如姒自觉心下松快些了,便擦了脸向朝露道:“叫朝露姐姐看笑话了。” 朝露忙欠身道:“表姑娘实在言重了,您真是不容易。”说着,便将一包东西给如姒过目:“这是您到正院去的时候,奴婢从二门上拿回来的,说是给您的礼物。” “礼物?”如姒颇有些意外,原主三辈子都是任人揉搓的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除了采菀竟连个手帕交都没有。若不是燕家送来的,却又是哪里来的? 接过来一看,大小尺寸,并纸包上的字号都表明应该是一块料子。如姒亲手拆了外头的油纸,里头果然就是两丈浅绿色的细布,倒是颇为轻软,做帐子做衣裳都使得。然而将布料抖开,内里并无什么信笺纸条,只有一个没写任何字的纸筒,是用来卷料子的中轴。 朝露和采菀看了看那布料,都是不解,便又翻过来调过去的仔细看。 如姒顺手将那中轴纸筒拾起来,却觉得沉了些,忙叫采菀拿剪子将那纸筒小心剪开,里头果然有玄机——仍旧没有只言片语,而是一支雕纹精细,样式古朴的老铜簪子。那簪子不长,末端颇有些尖锐。 如姒拿在手里看了两次,心中忽然一闪,难道是——陈濯? ☆、第35章 池氏再反扑 如姒将包着料子的油纸拿过来又仔细看了两次,上头的字号印章是距离百福巷不远的一家店铺,吉祥布庄。 这应该就是陈润如今做学徒的店吧? 至于那簪子,如姒摸了摸那有些尖锐坚硬的簪头,他是想送给自己防身的么? “姑娘,您脸又红了,要不要再敷一敷?”采菀见如姒拿着那簪子出神,上前劝道。 如姒是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倒不是被打的地方疼。闻言抿嘴笑了笑,将那写着店铺名字的油纸递给采菀:“这料子不错,你改天去再买几块料子来。” 采菀顺手接了过来,听如姒话音里似乎带着几分活泼的揶揄笑意,不由又仔细看了两回那店铺的名字,心中猛然一跳:“姑娘,这是?” 朝露见她主仆是私密话要说,便向如姒轻轻一福:“表姑娘先歇着,奴婢去给伯府传个消息。” 如姒点点头:“麻烦朝露姐姐了。” 日前燕萧亲自出面放下了那么重的话,如今濮雒的言行反应,摆明就是不理会燕萧,拿外家不当事儿。 从礼法上濮雒的确有这个权力,但是礼法的本质目的是教化万民,要下位者恭敬顺从,但也要上位者端正德行。 所谓父慈子孝,先是父慈,才有子孝。 如今既然濮雒这个上梁不正,那就别怪如姒这个下梁放火反攻。 听媳妇儿挑唆了几句,就想打伯府的脸抖抖威风? 连朝露的目光都能翻译成那句最经典的万能回复:呵呵。 朝露出去时还体贴地带上了门,然而采菀沉默了片刻竟红了眼:“姑娘,我不想去。” “为什么?”如姒诧异道,“你不想见见陈润?” 采菀摇摇头,手里那张油纸已经捏得皱成一团:“我不知道。姑娘,我心里乱的很。” 这就是近乡情怯么?还是前世的阴影太重? 如姒握住采菀的手:“采菀,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了。你心里不是一直想着陈润么?先看看他如今的情形也是好的呀。” 采菀咬了咬下唇,并没有说话。 自从穿越以来相处了这些时日,如姒对采菀的个性和心境也算了解的比较深了。从本质上来说,采菀对人生还是带着许多的无力和恐惧的。三生流转之间,她在苦痛和绝望里磋磨了几十年,那么深的阴影,哪里就能在一个月之内彻底改变? 更何况,现在如姒在濮家也不能算是困局全解。 说到底,濮雒和池氏还拿着最要紧的一张王牌没有打出来,那就是如姒的婚事。 就算是燕微的嫁妆全数归还了如姒,婚嫁之事到底是父母做主。如果濮雒和池氏强行将如姒许配给一个表面光鲜,内里污浊的人家,例如石家,燕府实在没有插手的理由,甚至也没有过问的动机。 在这一点上,大家算是心照不宣。 如姒自然也清楚的很,但是此时此刻,手里那枚铜簪子,却让她更加斗志满满:“你不想去也没事,不着急,咱们来日方长。朝露传了消息出去,想来很快伯府就会有动作,家里的事情先理一理,再说其他。” 想到了伯府,采菀的心又定了些,点了点头:“好的。姑娘,那这料子我先收起来。” “这料子啊,”如姒抿嘴一笑,“给我做条裙子吧,下次出门的时候穿。” 官家小姐穿这样的松江棉布? 采菀有些意外,不过她素来听话,便应声去了。 抱着料子出门没几步,迎面便遇到了双蝉。 “采菀啊,给你道喜。”双蝉皮笑肉不笑,眼光里满是嘲讽,“听说你过几日便要出去嫁人了,姐妹一场,过来给你添个妆。” “嫁人?”这一句无疑便如晴天霹雳一般,采菀身子都微微晃了晃。先前她拼死去找了燕苧为如姒求救的时候,是听见有消息说太太池氏要发落了她,将她许给舅舅家那个吃喝嫖赌的无赖子侄。但后来大姑娘病好之后发生了连番变故,那件事情渐渐也没了消息,采菀也就渐渐放了心。 然而双蝉的话里,竟是这事情被定下来了? 双蝉又上前半步,将一块粗粝的劣质红布向采菀手里一塞:“对呀,听说是个姓李的,在石家二爷手底下管事,虽然风流了些,手头却大方的很。采菀你好福气啊,或许将来还能接着伺候你们家姑娘呢。” 姓李?石家二爷? 那不就是石仲朗身边的小厮李涯?! 一时间也顾不上池氏是如何勾连上石家人的,采菀对石仲朗的滔天愤恨涌上心头,几乎瞬间便红了眼,向着双蝉狠狠瞪过去:“呸!这福气你自己留着吧,有那功夫说三道四,回去照照镜子算算自己的前程,你将来还指不定嫁给什么吃喝嫖赌的王八蛋呢!”将那破红布朝双蝉脚底下一扔,转身就走。 “采菀你!”双蝉仗着是池氏陪房邱妈妈的侄女,在濮家的丫鬟当中素来算是头一号的人物,其他的正房大丫鬟双莺双蝶都也让着她两分。过去如姒多年懦弱,双蝉便连空有嫡长名分的大姑娘也看不上,更何况采菀一个没有根基的二等丫鬟。虽说此行到月露居是奉了太太的命令过来敲打大姑娘,也被叮嘱了不要起冲突拌嘴,然而叫采菀这样啐到脸上,双蝉如何忍的下去? “你给我站住!采菀!”双蝉见采菀走的甚快,也顾不得那方向是朝着如姒的正房里头去,便直接追了过去。 如姒这边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喧哗,便起身过来亲自开门,迎面便见双蝉已经追上了采菀,伸手便要拉她。 “双蝉!” 如姒一声呵斥,双蝉和采菀都本能一震,同时停了步子。 “干什么?”如姒从房里出来,直接走到双蝉面前,“谁许你来我院子里撒泼?” 大姑娘今非昔比,双蝉倒也不是全无忌惮,压了压情绪,便挤出些笑容:“大姑娘这话说的可是冤枉人,奴婢明明是过来给采菀道喜的。太太给采菀定了好亲事呢!” ☆、第36章 谁都有把柄 “是么?”如姒全无什么意外神色,只勾唇一笑,“太太果然好决断,什么好亲事,说来听听叫我也同喜同乐一下。” 双蝉虽然对如姒这样的淡漠神情有些畏惧,但想着太太的吩咐,却还是心里得意:“太太说采菀伺候大姑娘很有功劳,必须得挑个好亲事。刚好石家太太那边有个得力的小李管事,一表人才,家底丰厚,跟采菀的舅舅也是认识的,便将这好亲事给采菀定下来了。” “小李管事?可是那位跟着石家二爷办事的年轻人,住在城西的那一位?”如姒面上愈发镇定,说话也慢条斯理,将心里一切飞快的思索考虑全然掩住。 “可不就是么。”双蝉见如姒全无什么惊讶或动气,心里既是奇怪,又是不甘,便转向明显情绪要更外露更愤怒的采菀,“这样好的亲事,奴婢便过来给采菀贺喜来着,采菀却不领情的很呀。” “是么,贺喜啊,贺礼呢?”如姒已经迅速想了几个方案,却也不必跟双蝉说什么,只顺着话头接上,仍是带了那一点冷静和嘲讽的笑意望着双蝉。 “啊,贺礼,”双蝉微微尴尬了一下,“那个,叫采菀扔地上了。” 如姒嗤笑道:“双蝉,你是等着我亲自过去拾起来么?” 双蝉无法,只得折身回去将那红布又捡起来。 如姒在这片刻之间向采菀飞快耳语了两句,待得双蝉重新过来,采菀便已换了脸色,向着双蝉微微一笑:“双蝉姐姐说我不领情,我却不敢认。姐姐每月拿着八百钱的月钱,便只拿这样的破布来给我贺喜,也太小气了些。” “就是,”如姒上下打量了双蝉一番,接口道,“既然太太给采菀定了这样好的亲事,双蝉你少说也拔根簪子或脱只镯子,才算过来贺喜的。不然哪里像是诚心诚意过来贺喜,倒像是过来看笑话的。” 双蝉心说,姑奶奶就是来看笑话的! 然而面对如今的大姑娘,她还真不敢这样当面说了。 池家表姑娘叫抽掉了耳坠子,自家二姑娘叫捏肿了手腕子,虽然并不全是如姒动的手,但双蝉也没真把自己当个姑娘看。倘若她敢说出口,想来如姒的巴掌也不会吝啬。 料到这一点,大概是双蝉一辈子里最聪明的一回了。 双蝉强笑了笑:“大姑娘这说哪里话,奴婢,奴婢当然是来道贺的。”心里飞快算了算,还是头上那支银钗便宜些,伸手刚要去拔,如姒便向采菀使了个眼色。 采菀立刻会意:“多谢双蝉姐姐!”说着上前一步,将双蝉左鬓边那支桃花金钗拔下来,“那我也祝姐姐有个一样好的亲事!” 采菀这个动作实在出其不意,双蝉全没料到,一怔之间便叫采菀得了手:“你……钗子还我!” 采菀经过这些日子的风波起伏,虽说并不能全然勇敢乐观起来,到底之前的畏惧心思已经去了很多,对着池氏尚且能有问有答地还嘴,双蝉就更不足惧。捏着那钗子冷笑了一声:“唷,双蝉姐姐刚才不是还说给我贺大喜么?往日里克扣我们月露居的东西月钱的时候倒不手软,如今一根簪子就能红了眼?双蝉姐姐,攒那么多钱干什么呀?是不是贴补给什么人呀?小心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采菀,你胡说什么!”若说前头口舌争锋、甚至被拿了金簪子,双蝉还都能稍微忍一忍,听见最后一句话,双蝉的脸色立时大变,既是又羞又气,也有两分惊疑不定。 第19节 这就是重生女已知往事的便宜了。双蝉的两辈子其实都是前头风光,后头苦逼,典型的不作死就不会死。或许是在濮家宅门里做丫鬟当中的翘楚习惯了,双蝉比双莺等人的心气也高,并不想踏踏实实嫁个管事的或是小生意人。 但是濮家人口少,濮雒那边有池氏把持着,小少爷一个四岁一个八岁,实在是又太小。既然濮家门内没有什么青云梯,双蝉的这个上进心就在外头寻出路了。 前两世如姒出阁的年龄都是十六岁,采菀自然是陪嫁而去。那个时候双蝉也十七八岁,没嫁倒也不显眼。然而一拖二拖,将邱妈妈给挑的人全都推了之后,双蝉竟然是在二十岁上才嫁给了一个爱吃酒的屠户。 后来众人才知道,原来双蝉早在十四岁上便在外头识得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说自己有才有学问,哄着双蝉拿钱贴补他,信誓旦旦地说待高中状元就来娶双蝉。那些年双蝉不肯嫁旁人,还将自己的体己私房都给了那书生。 然而到最后才发现,那书生不过是个长了一张斯文面皮的无赖,家里不只有娘子,有儿女,居然还有小妾,不过是拿着双蝉做个倒贴钱的风流由头罢了。 算起来如今双蝉应当是刚与那人勾搭上没多久,也正是将那人那事捂得密不透风的头两年。 如姒与采菀闲时说起此事,虽然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却也多少有些同为女子遇人不淑的戚戚焉。 若是双蝉不来招惹,如姒和采菀倒也无意去主动说些什么,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采菀自然是不吝叫破了:“是不是胡说,双蝉姐姐自己心里清楚。天底下的事情,就没有能捂一辈子不见光的!” “好了。”如姒上前一步,半挡住采菀,向着双蝉淡淡道,“贺礼也送了,道喜的心意采菀也听见了,若没旁的事情就赶紧回去吧。甭多想,你的事情是你自己的,我们才不管呢。” 双蝉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一跺脚跑走了。 气走了双蝉,采菀这才露出了惊慌之意:“姑娘,双蝉说的会不会是真的?” 如姒也不由皱起眉头:“双蝉虽然平常嚣张了点,到底还是听太太的话做事的人。这话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但你别着急,先听了伯府那边的回信。萧二爷可不是那种能叫人把他的话不当话的人。再者,便是伯府靠不上,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的婚事叫太太拿捏住。”想起原主的往事,不由冷笑了一声,“李涯,石仲朗,我原本还没想着这样早便要对付他们。既然现在便蛇鼠一窝的勾结上,那也不必客气了。” ☆、第37章 实力再碾压 随后几天,濮家陷入了另外一种新的奇异平静。 濮雒向着如姒的那一番说辞算是不了了之。如姒当然没有给伯府写什么放弃嫁妆的信,也没有送走朝露。对此濮雒并没有再急着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多少是因为忌惮如姒那一句釜底抽薪的警告。 而池氏听见双蝉的回报十分模糊,心中也有些拿不准如姒对于采菀婚事的态度。加上如姒提到了什么状告池朱圭的状子,这种鱼死网破的决心和狠烈也让她多了两分忌惮。 多种因素综合之下,濮雒和池氏就选择了再观望几日。 毕竟伯府既然留下朝露给如姒,应该是要有所回应的。对此,濮家上下人人心里都知道,也都各为其主地预备着。 然而,当燕家真的再度出手之时,萧二爷的简单粗暴,又完全超出了池氏等人的想象。 朝露将消息传回伯府之后三天,有人登上了濮家门。 不是银鞭镇八方的燕萱,不是楚楚芙蓉面的明绿樱,更不是池氏做了最充足心理准备、以为会面对的燕三夫人蔺澄月。 “濮太太好。这是我们京兆衙门的公文,请您交人。” 年轻捕头仍旧一身的海青公服,颀长挺拔的身躯,英俊夺人的面容,看的如姒居然心里跳了跳。 而池氏狂跳不止的则是太阳穴:“这,这,这位公爷,劳烦您再说一次?要拿谁?” 陈濯冷静淡漠之中带了几分客气:“濮太太,在下是奉京兆衙门的手令,追查桓宁伯府物品失窃之事。按着我们如今的线索,贵府的家人是有在当铺抵押典当和转卖有燕家表记的贵重器皿。按着桓宁伯府的说法,府上是书香门第,道德典范,定然不会有继室夫人盗窃、偷卖、侵吞原配嫁妆之事。既然如此,想来我们所查到的贵府家人所卖之物,便极有可能是伯府所遗失的那些。还请您将这张单子上的人交给我们带回衙门查问。” 池氏立刻便慌了神,前头无论跟燕家如何打嘴仗撕扯,她内心都深深地觉得对方是外人,手伸不进濮家门。了不起传出去些难听的闲话而已,燕家人还能真的进来翻库房? 然而现在京兆衙门鲜红的打印就盖在文书上,捕头捕快们的腰刀铁尺也是冷森森叫人害怕,池氏头一次觉得天真的是要塌了。 到底燕微的嫁妆还剩多少在手里,又有多少给卖了,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而京兆衙门这张要提审的名单……竟然写了两页纸! 几乎是将濮家上下除了厨子马夫,各房留一个丫鬟之外的所有人都要带走。邱妈妈双蝉什么的陪房心腹更不用说了,唯一丝毫不受影响的就是月露居。 虽然月露居总共也没几个人,但……但洒扫婆子也要带走是什么情况?这分明就是要过来抄家底啊! 而真的到了公堂上,过去那些事情,邱妈妈能不说么? 这时候池氏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叫实力碾压,虽然这只能算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开始。 装昏?装病?撒泼?大哭? 所有池氏曾经横扫后宅三亲六故的招式没一个能用上的,她不用问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折腾都是拦不住衙门要带人走的。 可是,然后呢? 一旦邱妈妈双蝉等人吐了口,说出了她是如何掏空了燕微的嫁妆,到时候身败名裂是一定的!只怕濮雒分分钟就会休妻撇清,来证明他是个有品有德,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清白才子。 真到了那个地步,如妍如姝的将来会怎么样? 池氏一时急的发昏,刚好见到如姒笑吟吟地在旁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闲样子。 这一瞬间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池氏竟只剩了一个念头——我若活不下去,咱们就同归于尽! 转身就是一巴掌甩下去:“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 这一下来的太快,如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啪!” “哎呦!” 这一声清脆的,如姒看着就疼。 是的,疼的是池氏。 因为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瞬间,曾经与燕萱一同夹击活捉了燕荣的陈大警草,成功扮演了神兵天降的人民卫士,如姒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池氏便叫了一声疼,向后踉跄了两步。 差不多两秒之后,如姒才反应过来,刚才池氏是想给她一个耳光,然而陈濯闪身而上,伸手一拦。 不知道这个角度是陈濯故意的,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池氏那狠狠的一巴掌结结实实撞在了陈濯的肘尖上,瞬间整个手臂都麻了,掌心更是疼的冒出了泪花。 如姒忙望向陈濯:“陈捕头,你没事吧?” 陈濯咳嗽了一声,眼光在如姒那条绿裙子上打了个转:“没事。” 天知道他多努力才能没笑出来! “咳咳,”又镇定了一瞬,陈濯转身望向池氏,“濮太太,您家里的内务,请回头再处理。眼下,衙门里等着要人。您若是再不交,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若说前头处于一种莫(nv)名(xu)的潜意识心理,陈濯还是客客气气地在跟池氏说官话,这一刻,京兆衙门里最年轻也是破案率最高的陈捕头,终于展露锋芒,毫不留情。 这样的杀气,跟燕萧拍碎桌子又不一样。 当时池氏虽然也害怕,却不觉得燕萧真会像桌子一样拍碎濮家人。 但是眼前这位玉面阎罗一样的陈捕头——这眼光分明就是要杀人啊! 如果池氏的心理活动能变成弹幕滚动出来,陈濯身后的属下们一定会给她点赞:夫人,你又真相了。 同时也要再加上几个蜡烛: 玉面阎罗这个外号,你怎么知道的! 你敢欺负那个绿裙子的姑娘?呵呵,呵呵。 总之,一阵子鸡飞狗跳的大乱之后,濮家宅子看上去……宽阔了许多。 陈濯带走了濮家大半的仆从,又搬了四箱账本。 如妍如姝经过连番风波,这次终于不哭不闹了,两个小姑娘只是拉着母亲的衣裳发抖。 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有针毡裹全身的池氏,居然真的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如姒不由摇摇头,何苦呢? 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知道厉害了? 装x一时爽,团购火葬场哦亲! ☆、第38章 风水轮流转 当天晚上,当濮雒从翰林院回到家里时,池氏便如同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拉着濮雒的衣袖aabb了半天,池氏才终于在痛哭之中换气的间隙注意到自家大才子老爷脸色也灰败难看的跟死人一样。 濮雒一直听着,没发脾气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等池氏住了口,便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将我那新得的琴卖了罢,还有那砚台,那古画,都卖了罢。想想法子赶紧凑一凑,将嫁妆还了如姒。” 池氏费力地睁大了已经哭肿的眼睛:“老爷?” 濮雒却将自己的官帽一扔,便歪在榻上,不想多说了。 今日本是他所属的翰林院典籍司每月一回的议事日子,典籍司中所有的编修主簿、翰林学士都要聚在一处,由新上任的左院判明青竹问一问近来修订典籍、编纂书卷的进程,再叮嘱几句,道一声辛苦,这个清水衙门的议事便算了结。 他原本出门时还想着,今日若是议事结束的早,便约几个同僚出去喝喝花酒,吟诗作对一番。 谁知众人刚刚齐聚,两箱子卷宗便被丢到濮雒跟前。 明青竹一改往日的温雅谦和,年轻而文秀的脸上满是如同御前奏对一般的刚正峻直:“濮大人,您从天祈四年开始,所编修的文书里就一直错漏频频。身为先帝朝的二甲传胪,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过的,才学应当还是有些底子的吧?错漏到这个地步,是全不用心的缘故吗!还是觉得翰林院的差事不要紧,圣贤之道传世的书卷不要紧!” 被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新上司当着小半个翰林院,整个典籍司的上下同僚好一顿斥骂,濮雒的老脸紫涨之余甚至觉得都阵阵眩晕起来。 而明青竹拂袖而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便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濮雒:“濮大人,君子修书济世之前,先得修身齐家。内帷不修,私德有亏之人,不配论圣贤之道,更不配立足于仕林之中。濮大人,你好自为之。” 这时濮雒才忽然想起来,这位新科探花郎明青竹是晋国公次孙,也就是敬毅将军明重山的堂侄,那,那不就是燕萧妻子明绿樱的堂兄么! 随后整日濮雒在翰林苑里又是没脸见人,又是心中乱跳,总觉得家里只怕也出了事情。一路回家只是便催促轿夫赶紧赶紧,待得进了府门见到少了这许多人,心便凉透了。 再见到池氏这番形容,濮雒也不意外了。 如何搭上燕家的青云路,他当年与燕微还在夫妻新婚的时候也没摸出门路来。但得罪了燕家人到底是个什么代价,濮雒是终于明白了。 一家之主的这句话成了压倒池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此时因着邱妈妈等人全被带走,池氏就算想赶紧将燕微的嫁妆整理出来,人手也是不足。 濮雒无法,只得亲自封了礼,悄悄往京兆衙门里递了帖子。 谁知连礼带信都没能送进去,不论是京兆尹的府邸,还是衙门的门房,一听是濮家人便立刻拉了脸公事公办,拿着清正廉洁、正大光明的套话推搪。 这时池氏也反应过来,又叫家人去燕家送礼。 燕家倒是让濮家人进了门,然而到了三房院子门口却又被婉拒了。出来一个跟朝露形容仿佛的锦衣丫鬟,笑眯眯文绉绉说了一番话。太具体的字句,双莺也学不出来,但最后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倒是听懂了。 这句话再传回来,濮雒跟池氏不由面面相觑。 燕家的意思,是要他们跟如姒低头? 按着礼法,除非如姒是嫁进皇家去,否则便是做到了一品诰命夫人,在濮雒和池氏跟前,也是一辈子都得规规矩矩跪着回话的身份。濮雒和池氏身为父母,永远也没有低声下气的道理。 然而此时邱妈妈等人已经被带去了京兆衙门,虽然借口是追查桓宁伯府丢失的东西,但公堂之上,三木之下,审出什么来,谁能知道? 邱妈妈等人一旦吐口说是受了池氏的指使而侵吞燕微的嫁妆,濮雒的颜面和名声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一纸休书便能轻易撇的清楚。但到了那个地步,燕微的嫁妆不可能不被追索。莫说桓宁伯府如今风光得意,就算是中人之家的姑奶奶嫁妆事情在公堂被抖落成这样,除非娘家人真是死的一个不剩,否则都没有不追回这笔嫁妆的道理。 届时濮雒能剩下的大概也就只有破破烂烂的名声和面子了,池氏的休弃将势在必行,如妍如姝前途未卜,而濮家所谓的家底,只怕十之七八都要折成银子送到如姒手里。 第20节 如果池氏受不了这个羞辱一死了之,或是濮家宗族耆老出面叫她“被病故”,那濮雒就算是实打实的家破人亡了。 现在这个生死关口能不能过得去,就决定于在京兆衙门的公堂。 而能不能将邱妈妈等人带回来甚至销案的一线希望,则在如姒的手中。 终于明白了个中利害种种,如姒就被再次请进濮雒书房。眼前所见,和上回简直是截然相反的情形。濮雒和池氏皆是一脸委顿,好像同时老了十岁。 时间就是银子,这句话虽然还没被哪个穿越男女引用出来传唱现世,但道理还是古今如一的。 再尴尬再为难,池氏也没拖延太久就单刀直入地开了口:“大姑娘,先前种种,皆是我的不是。如今家里这个样子实在不像,大姑娘能不能跟伯府二爷说说,撤了状子?” 如姒脸上的红肿是消了,但坐在这个上回挨了耳光的椅子上,心里的情绪还是不停的上涌。闻言便抬眼去望池氏,又看了看濮雒,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这样的平静,比其他的反应更叫濮雒和池氏难受。 若是如姒闹起来或者拿腔作势,虽然也够喝一壶的,但好歹算是预料之内,濮雒和池氏也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然而这样的平静神色,到底要如何应对才能达到目的? 濮雒和池氏对望了一眼,池氏显然反应更快,面上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赔笑:“大姑娘,听双蝉说你不喜欢采菀那婚事,那罢了就是。到底采菀也是你贴心的丫头,婚事还是你做主的好。那个,先前送过去的箱笼可都整理好了?要不要再单给你加一间库房?姐姐的嫁妆又整理出了好些,正预备给姑娘送过去呢。” 如姒心里冷笑,面上还是八风不动,连鄙夷或是得意的神色也没露出一丝,只是平平静静地“嗯”了一声,便低头喝了一口茶。 濮雒心里越发焦躁:“如姒!” 如姒慢慢抬头,带了点无辜的探究眼光看了一眼濮雒,连话都懒得说,用符号表示就是:? 濮雒心里没底,声音又软下来:“那个,咳咳,你母亲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如姒重又垂目啜了一口茶,这个慢条斯理简直是要把人活活气死! 濮雒和池氏心里简直是各装了二十五只耗子一样百爪挠心,但如今的形势之下哪里还能再催逼如姒,只能强忍着等如姒反应。 又过了几息,如姒终于将茶碗放下,濮雒和池氏已经快迫切成了星星眼。 “太太的诚意,就只有这些?”如姒好整以暇地抚了抚自己的指甲,新染的这个凤仙花颜色真好看,跟那条松江布绿裙子配的很啊。 “大姑娘!” “噗通!”池氏这条旺仔软糖一样的好汉果然能屈能伸!当即双膝落地一跪,声泪俱下:“大姑娘,您再怎么恨我,都是我的不是。但求您看在老爷面上,看在妍儿姝儿你亲妹妹的份上,真的不能毁了咱们这个家啊!” “夫人!”濮雒大惊起身去扶池氏,“你先起来!”扯了两下池氏没能扶起来,转头见如姒仍然是一脸无动于衷,瞬间不由心火上冲,却不敢跟如姒发怒,强忍道:“如姒,你,你如何能叫你母亲这样?她到底是你母亲——” “老爷还有旁的话么?”如姒的冷静便如一张未命题的作文卷,将濮雒和池氏都难得死死的。 哪怕如同燕萧先前那样,虽然是打脸,好歹也是提出了要求。如果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就能谈条件,若是实在满足不了那也死了心转去想对策。怎样都好过现在这样悬着心! “你想怎么样?”身为如姒的亲爹,濮雒终究还是比池氏有底气的多。 如姒望向濮雒,还是不紧不慢:“这话老爷问我,叫我迷惑的很。其实是我该问老爷,老爷想怎么样。” 没错,就是故意说的这么啰嗦! 急死这两个王八蛋! 池氏愿意跪着哭就跪着哭啊,有本事一脖子吊死啊! 回魂重生+穿越以来一个多月,看上去大姑娘如姒借力打力占了些上风,其实也不过是叫池氏母女等人少做些混账事、吐出一些昧心钱罢了。池氏何曾真正伤筋动骨地吃了亏?濮雒又何曾做过一件有人性有品德的事情来? 前世的如姒,可是实实在在的死了两回! 第一世的如姒嫁给石仲朗那个衣冠禽兽之后,也曾经回娘家哭过,求过,长跪过,然而除了风凉话和翻白眼,她得着了什么? 第二世没有伯府的添妆,燕微的嫁妆又被瓜分殆尽,如姒寒寒酸酸地嫁给石仁琅。当被那个斯文败类休弃之后,池氏又插戴着燕微嫁妆里的珠翠满头跟如姒说什么? “大姑奶奶,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你,做女人到你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够瞧的。姑爷先前对你这样好都拢不住男人的心,啧啧,真是跟你娘一样没用到家了。眼下有两条明路,你自己选,一个是到琼州去,我有个远房亲戚想寻个识字的掌家姨娘,虽说年纪大了些,却应当是个疼人的。再不然,石家二爷提了一句,反正现在石家也分家了,他如今生意做的大,手头宽裕。姝儿嫁给他这些年也没得个儿子,抬你过去做个通房,帮衬帮衬你妹妹可好?” 当时池氏笑得满面春风,头上的金钗闪闪,指甲上蔻色彤彤。那一幅又艳丽又丑恶的画面,让懦弱而绝望的如姒,到死都记得。 此刻濮雒只觉噎的张口结舌:“你,你——”退了一步,险些踩到池氏的手,赶忙又将池氏扶起来。 池氏呜咽道:“大姑娘,您也是姓濮的,如何就能看着濮家叫官差们这样上门抓人,这一旦传出去,老爷的名声哪怕你不在乎,难道您自己的名声就不怕给带累了么?” 如姒唇角一挑:“太太,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兴致跟我架桥拨火呢?那太太先琢磨着,我不着急。”言罢转身就要走。 “大姑娘!”好言相求既然没用,池氏又急又躁便喝了出来。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中气之足,吓得原本扶她的濮雒都是肩头一震。 池氏也顾不得自己在濮雒心目中的形象了,一大步上前:“大姑娘是执意要逼死我么!” 如姒冷笑一声:“我若说是,太太就要跟我同归于尽是不是?只可惜,我身后赤条条的一无牵挂,同归于尽?我不怕!只要你敢越雷池一步,我保证你百年之后,如妍如姝也不得善终!” ☆、第39章 三十九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池氏终于彻底委顿在地,眼前发黑,膝弯发软:“大姑娘,你到底要如何?” 如姒上下打量了池氏两眼,又看了看濮雒,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太太不用成日明着暗着说我不在乎老爷名声,不在乎濮家门楣。谁立身不正,谁就活该天打雷劈。到底是谁败坏濮家的书香清名,太太好好想想。”抬眼看了看濮雒,“现下的情形,我并不敢保证什么,但请伯府的人过来说情还是可以的。看老爷哪一日休沐,就三头对面,一起说个清楚吧。” “休沐?我明日便告假,赶紧,”濮雒也再提不起气势来。眼前的少女明眸如星,秀丽脸庞跟当年的燕微很有七八分相似,然而那又自信又镇定的神采飞扬,却如燕萱那样的将门虎女一样,让他看着竟有几分畏惧,口气就更和软了:“赶紧将人放回来罢,这样乱着,实在……实在不像样。” 如姒笑笑便转身去了:“那就明日罢,或许伯府的人过来说清楚,这事情便能罢了。” 八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十分清爽,而濮家宅子里的气氛,却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人欢喜有人愁。 濮雒原本就因着明青竹的当众斥责而有心称病告假几天,因而当伯府那边叫再等一日,倒也并没耽搁什么。 池氏虽然心火已经顶到嗓子眼,却也撑着不敢病倒。听如姒的话音是要请伯府的人过来商量,若是她倒下而由着濮雒去谈,谁知道事情又会走到什么局面。 如姒当然是悠闲得很,跟濮雒池氏斗智斗勇到了这个时候,算是离大功告成只差一步。 时近晌午,仲秋阳光也是不那么灼热,燕家的人终于上门了。 再度出乎众人预料,此番登门的,除了燕三夫人蔺澄月,竟然还有燕家三爷,燕衡! 执掌天子亲卫的羽林中郎将进得门来,濮雒和池氏只觉天都黑了。 倒退个十几年,也算少年成名的传胪濮雒也曾经意气风发,向着原本小小侍卫出身的燕衡叫过一声三舅兄。 然而时移世易,多年从龙伴驾,司卫禁宫,便是中书司马、左右相国,也要对燕衡客客气气称一句勇毅将军。 而在五品翰林编修位子上多年雷打不动的濮雒已经许久不曾面对面见过三品以上的大员,此时亲戚相见,竟有些腿软。 燕衡面容并不如跟随其后的长子来得俊秀,但端毅沉稳的大将风范却瞬间便将到底带了些少年骄矜的燕萧比了下去,与身旁庄静秀美的夫人蔺澄月十分相称。 如姒虽然也不过是一年见一次燕家人,但穿越女骨子里人人平等的观念毕竟根深蒂固,即便面对燕衡这样的威毅重臣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显得比濮雒这个朝廷命官镇定的多。 这场会面原本就让濮雒夫妇十分焦虑,如今加了燕衡的到场,气氛就更加凝重。 当然,这个凝重主要是对濮雒和池氏而言,如姒的心情还是很放松的。 宾主落座,也没什么可客套的,燕衡开口便让濮雒心里一沉:“濮大人,今日拜访府上,略有些唐突了。” 这个称呼,便是没什么亲戚情分了。 濮雒额上背上都冒了密密的汗:“咳咳,三……三将军太客气了……” “前日犬子也曾拜访贵府,”燕衡续道,神色里没甚么笑意也没甚么变化,看着更叫人心惊,“但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做长辈的若不出面,便是失礼了。” 濮雒嗫嚅了片刻,挤出来的赔笑比哭还难看:“三将军,这个,这个……” 见濮雒无能到这个地步,连如姒看着都觉得尴尬。 而肃容坐在下首的燕萧却在肚子里鄙夷自家老爹:切,什么长辈出面,勇毅将军大人除了公事之外哪里操心过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他这个长子一肩扛下来的!濮雒这种级别的货色也劳动得了羽林中郎将?根本就是非要跟母亲同出同入罢了! 燕衡忽然看了一眼燕萧,燕萧心里吓了一激灵,父亲这是练了什么功夫,连腹诽也能听见了? 下一刻却又反应过来,燕萧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濮大人,京兆衙门办事迅捷妥帖,有关府上家人疑似偷盗之事,已然问出了些端倪。供状倒是送到了我手里,濮大人可以放心,到底如姒是我们燕家的表姑娘,这事情断然不会满城风雨,叫府上门楣过不去。只是贵府家人协同对出来的单子和账本,就不知道如姒妹妹要怎生决断。” 言罢,自袖筒里拿出了两份清单,显然是一式两份的,一份给了濮雒,一份大大方方递给如姒。 濮雒和池氏忙一同展开那清单,原本便已渺茫至极的希望彻底破灭,池氏面如死灰,濮雒却还有些希望:“二公子既然说不会传扬出去,那,那下官便感激不尽了。” 燕萧点点头:“这也是如姒妹妹的意思。旁的事情,便是濮大人自己的家事决断,在下不会插手,今日家父家母过来,也不过是给如姒妹妹做个见证罢了。” “见证?”濮雒与燕衡面对面坐着,这个压力之大实在是让他连喘气都不不轻松的很。无论燕衡说什么,他定然都是要一口应下来的。然而按着燕萧话里的意思,竟又回到如姒身上? “老爷,明人不说暗话,衡舅父时间更是宝贵的紧,我便有话直说,”如姒微微一笑,向燕衡再度欠身,便转身直视濮雒,“这单子您看了,就知道先母嫁妆的事情上,太太到底做下了什么事情。但既然木已成舟,眼下便只谈解决之道。我有三个要求,老爷肯答应,这份供状便烟消云散,永远不见天光,全了老爷的翰林名声,也全了您跟太太的夫妻情分。” “你尽管说。”此时此刻,还能听见保全池氏的一线希望,濮雒和池氏眼睛都亮起来。 “第一,先母的嫁妆,烦请老爷和太太补齐。寻不回来的器物,拿给了两位妹妹的首饰,都折成现银就行。若一时补不上,今日便烦老爷立下字据。我会委托外头的永安票号跟府里的管家定期收账,也免了跟老爷面对面谈钱的尴尬。” 如姒说完这一条,顿了顿,又道:“第二,我要月露居里所有人的全家身契,值多少银子,我给老爷现银,按着市价一分不少。” “这个好说,这是自然。”濮雒和池氏忙连声答应,头一条退还嫁妆,既是决不可免,也是预料之内,第二条也不算意外,就算是白给也得给,更何况如姒还愿意拿钱买走月露居上下的丫鬟,便更是合算。 如姒微微一笑:“最后,我要老爷一纸文书,将来我的婚嫁之事,老爷太太皆不能插手。我既不用老爷太太为我谋划,更不用再加添妆。无论我有无良缘,或是自立女户,老爷太太皆不能干涉。” “这个,”濮雒不由看了一眼燕衡夫妇,“将来你的婚事,由三将军三夫人周全,自然是好的。” 如姒也不解释太多,只扬眉一笑:“姻缘之事,人各有命。我只要老爷这一纸文书,想来当着衡舅父立下的字据,将来您是不会反悔的。” 被如姒当着燕衡等人这样说,濮雒并不像池氏一样习惯了打脸日常,还是脸上微微热了热,但也不敢发脾气,只得干咳了几声掩掩羞恼和尴尬:“咳咳,咳咳,这个,自然。” “老爷都答应了?太太?”如姒看了一眼濮雒,又望了望池氏。 池氏看着濮雒手里捏着的那张供状清单,眼光不由在如姒手上那份又转了转:“大姑娘,您说的自然都使得,只是这单子……” 如姒闻言不由笑了:“太太,我信得过老爷为了官声门楣不会不认字据,却信不过太太的后宅手段。将来您若一时想起没有银子给如妍如姝十里红妆,一碗汤药下去要我的命,那即便不劳烦舅父表兄过来,咱们也能说道说道。” 便是燕衡和蔺澄月夫妻皆是经历风云生死无数,听如姒这样谈笑间自然流露出的破釜沉舟之意,也不由微微动容。 燕萧心里却是暗暗叫好,这位如姒表妹果然是人才。世间之事,除了那些蠢笨到连轻重南北也分不清的人是难以利害挟制之外,绝大多数人,越是自以为聪明,越有制衡胁迫的余地。 如姒现在显出随时都可以鱼死网破的决心,才会让池氏不敢轻举妄动。既然如姒并无意离开濮家、到旁处寄居,那么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份京兆衙门的供状,便是如姒护身的利器。 毕竟有些事情,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如姒拿住了这份供状并这些濮雒的字据,再加上以往那份有关池朱圭兽行的诉状,以后便是没有燕家的撑腰,池氏也再不敢碰她分毫了。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濮雒与池氏皆没什么再讨价还价的余地,如姒便拿出了早已拟好的文书,一式三份。濮雒签字画押,燕衡亲自作保。 这场以燕微嫁妆为核心的大型撕逼连续剧,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算是小小地告一段落。 濮雒和池氏虽然垂头丧气,却也不是没有庆幸的。到底池氏不用被休,濮家的名声暂时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送走了燕家人的如姒,则兴致勃勃地在月露居里开始策划穿越人生的下一阶段:“采菀,陪我去买布!” ☆、第40章 四十 第21节 吉祥布庄离百福巷不过一里有余,店面不大,除了十几种不同材质和颜色花样的布匹之外也兼售成衣,主要的客人应当就是在百福巷那一片的寻常百姓。 如姒随手翻了翻,店里最好的大约便是她身上所穿绿裙的松江细布,余下的便是青色灰色褐色之类更适合男子的粗布细布,不一而足。 采菀跟在如姒身后,也附和着翻了翻,自然是完全心不在焉的。然而眼睛朝柜台扫了又扫,却并没有看见有学徒的样子。 这家布庄实在不大,如姒几乎将所有料子都看了一回,仍没有见到陈润的影子,索性便去问掌柜:“老板,你们店里可以定做衣裳么?若是买的多些,有没有学徒能将料子送到我家里?” 那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容貌倒是平常,行动言语之间十分剪断利落,精明外露的很。闻言立刻满脸都是笑容:“当然是能送的,姑娘要多少料子?成衣也是能做的,姑娘要做什么衣裳?” “衣裳,是给家人穿的。尺寸容我再问问,”如姒信口回应,“料子,还有这种浅绿色的吗?另外——”新手又指了几个其他的深色细布,“每样两匹吧。如果总共是十匹布,今天能送过去吗?” “十匹啊,”那妇人笑容越发灿烂,却也有两分着急,“这个,我那个外甥今天病了,明日便给姑娘送去行不行?” “病了?”如姒随口应付道:“哦,那也可以罢。这料子多少钱一匹?” 那妇人不动声色地再打量如姒两眼:“这料子可轻软的很,只要一两银子一匹,姑娘要十匹,便是十两整。我再送姑娘两轴绣线可好?” “这样的料子哪里要一两银子,你当我们是冤大头吗!”采菀忽然反驳道,语气里竟是很带了些怒气。 如姒不由诧异地看了看采菀,便是这价格有水分,却也不值得这样生气,采菀并不是这样暴躁的脾气啊? 那妇人眼珠一转:“哎呦这位姑娘脾气还真是急啊,这料子是上好的松江细布啊,不信打听打听,这条街上谁不知道我胡二娘是最公道的了。姑娘若是嫌贵,既然要这样多,那再减五百钱也使得。” 采菀拉了拉如姒的袖子:“姑娘,咱们走罢。” 如姒心知有异,便向那胡二娘敷衍了一句:“那我们再看看,若要便明日再来。” 胡二娘冷了脸:“嘁,买不起还大开口。不买拉倒!” 采菀瞪了那胡二娘一眼:“我们姑娘有钱的很,谁要买你家的破布!哼!”拉着如姒就走。 出了店门又走了半晌,如姒见采菀气平了些,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她不是陈润的姨母么?” 采菀垂了眼皮:“好像只是同乡同族罢了。他以前说过,在到辜掌柜的绸缎庄子之前,曾经帮衬过一个远亲。只是那亲戚待他很不好,又累又苦,还又打又骂。他……他手上有块疤,便是叫那亲戚用簪子扎的。这些事情太久了,我起初并没想起来。刚才听她说了一句外甥,才……” 如姒这才明白,心里算一算时间,第一世的如姒是十六岁出阁,大概十七岁的那年采菀与陈润初相识。那么现在就是倒回来三年的时光,所以陈润还在跟着亲戚而非老实厚道的辜掌柜。 但这也不难解决,学徒又不是卖身,大不了直接将陈润雇佣过来。反正如今燕微嫁妆归还回来之后,如姒的下一步打算也是开铺子做生意,陈润正是个得用的人才。而今日出来除了买布,还有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上次没能见到的素三娘子。 按着第一世的记忆,并没有近亲在京的陈润在断腿重伤之后是由邻舍们照顾的,当中也有素三娘子。那么如今素三娘子或许也已经认识陈润了呢? 如姒又宽慰了采菀两句,便带着她往百福巷的方向直接走过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听街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脚步以及惊呼之声。 如姒和采菀自然也驻足望过去,便见自大街的西端,有人狂奔而来,两旁的摊贩赶忙尽力收拾东西向路边后退,而行人也纷纷闪避。 在其后不远处还有数人追赶:“站住!” 如姒和采菀虽然退到了路边,心里却也好奇的很,不由探头张望过去,心想难道这又是一个燕荣式私奔么? 眼看奔逃之人渐渐靠近,便能看清他身材很是高大魁梧,手上还持着染着血迹的单刀,一脸凶神恶煞。 而后头追赶的大约有五六人,大都是衙门公差,在狂奔之中速度有快有慢,而最接近的一人,赫然便是陈濯! 如姒看清了陈濯的脸不由一惊——自己这到底是什么人品啊! 不过就是上街买个布,居然就能现场围观警草抓贼! 然而这个兴奋和刺激的感觉下一秒就变质了,因为那在前奔逃的大个子见陈濯愈发逼近,竟向如姒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这——这是要抓人质吗? 这时候该怎么办! 转身逃跑? 立刻爬树? 还是大叫一声你看不见我!? 如姒呆了一瞬之后,竟然在对方要到面前时顺从了自己膝盖与地球引力的本能——抱头猛地一蹲! 那人已经伸手要去抓如姒了,这一蹲刚好叫他扑空! 只是那人反应也快的很,转了个身便要去拉采菀。 这时便听“嗖啪!——哗啦啦”,劲风呼啸,一条银光闪耀的九节鞭竟从另一个方向攻向那大个子! 如姒和采菀愕然望过去,银光闪耀,英姿飒飒,然而并不是燕萱,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英气少女。 这一缓之间,陈濯已经赶到,见那少女与那人缠斗,竟怔了一瞬:“音儿?” 捏? 认识的? 如姒不由皱起眉头,陈大警草,你每次都是跟美女一起联手抓人哦! “濯哥哥!”那少女显然对武功很有自信,身形翻飞便如花蝴蝶一般,缠斗之中还带着笑音叫了一声。 陈濯那发怔也不过一瞬之间,几乎是话音出口的同时便加入战团。 于是三生有幸的如姒带着非常不同的心情再次围观了一场大盛警匪现场格斗戏。 只不过这次,她一点也没觉得这场打戏精彩。目光几乎一直跟着那少女,看年纪大概十五六?肤色白里透红,身段健美修长,一看便是常年运动身体好的妹子。柳叶眉,圆圆脸,虽然算不得什么绝色丽人,却也是青春风华美少女一枚。 为什么会武功的妹子看起来这么酷炫! 为什么似乎跟陈濯很熟又很配的样子! 又看了两眼陈濯,几日不见,难道这家伙又变帅了么? 不是之前见过几次的海青公差服色,而是一袭蟹青色细布长衫。也没戴官帽,而是简单的男子发冠,却显得愈发鬓若刀裁,剑眉星目。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衬衫理论,浅色衣服检验男神么? 如姒正在这边胡思乱想,适才那些落后几步的公差捕快们终于赶到了。而那人已经被陈濯和那少女一同制服,余下的公差便上前给那人带镣铐枷锁,又向陈濯道谢:“陈捕头,今日不当班也劳你抓人,多谢了!” 陈濯微微颔首,带了些笑容便更显得俊美无俦,向自己身旁那少女指了指:“多谢柳小姐才是。” 有捕快闻言便认出来:“哦,这位是刑部柳大人的千金?失敬失敬,多谢柳小姐。柳小姐果然好身手!” 那姓柳的少女抿嘴笑道:“我的身手哪里比得上濯师兄。你们太客气了。” 居然还是师兄师妹? 眼看着这个警匪动作片有转向港式警匪言情桥段的意思,早已经扶着采菀站起来的如姒只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撇了撇嘴,转身便走。 走出去十几步,一阵清风拂过,如姒因着刚才被吓出了不少冷汗,额上和背上就都有些凉津津的。想拿帕子擦擦,一摸却发现找不到。估摸着是刚才掉了,用手背蹭了蹭额角便想转身去找。 “是在找这个?”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竟然就在三步开外,修长掌中赫然便托着那一方绣了蒲苇纹样的丝帕。 如姒一抬头,对上陈濯那张有点帅出新高度的英俊脸孔,心里先是一跳,随即余光便扫见陈濯身后不远处的柳氏英气美少女,眸子里又黯淡下来。 如姒垂了眼皮,伸手将自己的帕子拿回来:“多谢陈捕头。” 陈濯见她脸色一时一变,此刻显然又不高兴了,心里便微微一紧,和声探询:“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家里的事情还是不顺利么?” 如姒一怔,复又抬眼去看他,瞬间就有点发呆。 砰砰,砰砰,砰砰,如姒觉得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跳了。 该死的,这家伙为毛说话和眼神都这么温柔啊! “咳咳,师兄,这位是?” 如姒也不知道柳氏美少女这个时候的插话是不是好时机,她赶紧低了头,让自己好像有点发烫的脸庞缓一缓。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心里那点莫名的复杂情绪好像融掉了。 “这位,”陈濯顿了顿,“是家母的朋友,濮姑娘。濮姑娘,这是刑部副捕头柳大人的千金,柳小姐。” “我叫柳澄音,”美少女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濮小姐好。这是来买东西的?” 如姒缓了缓情绪,重新抬头望过去,露出一个同样灿烂的笑容:“柳小姐好。我是要去探望陈夫人的。” 刺啦啦,刺啦啦。 如姒感觉她跟柳澄音的这一个微笑照面之中,好像都能听见电流声了。 “这么巧?”柳澄音扬眉一笑,“我也是呢,那濮小姐刚好跟‘我们’一路。” 我们? 如姒笑容不变,看了一眼陈濯。 陈濯唇角浮起一丝极为浅淡的笑意,目光温厚依旧:“可坐了马车?走过去会不会太累?” 如姒摇摇头:“不妨事。”这次的笑容里,却又不同了。 一路走过去的气氛很奇异,柳澄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对如姒问东问西,在采菀听起来实在是厉害的很,刑部副总捕头的女儿果然是幼承廷教,很会旁敲侧击地探问祖宗十八代。 然而看了无数古今中外罪案剧的如姒哪里会怕这个小丫头! 十五六的少女啊,那就是高一啊,还能聪明过工藤新一? 每一个问题在如姒看来都是清澈见底,说来说去都可以翻译总结成一句话: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狐狸精跟我亲爱的师兄濯哥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对此如姒只有一个万能回答:呵呵。 ☆、第41章 四十一 其实这一路过去百福巷并不是很远,但陈濯似乎有意压慢了些步子,如姒这么娇弱的身体倒也没觉得特别累。 将要到时经过那棵转角处的大槐树,如姒不由想起前番的“伪壁咚”,和陈濯几乎是同时看了一眼那棵树,又同时转头装成自己没看见对方也在看。 当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时候,一路闲谈问话不断失败的柳澄音脸色就更微妙了。 很快到了陈家小院,素三娘子仍旧是风格淡然,并没有因为如姒和柳澄音的同时到访有什么稀奇或者意外的反应。宾主落座,送礼客套,几句场面话说完,活泼美少女柳澄音便有意亲亲热热地与素三娘子多说笑几句。 如姒看着只觉得有几分好笑,索性便捧着茶碗看她卖萌。听柳澄音跟素三娘子以及陈濯说话的态度,似乎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还跟陈濯一同练过几天刀法。但彼此之间这句师兄师妹的成功,似乎是客气的成分更多,而不是真正的师出同门。 一碗茶喝完,如姒便想插话打听一下陈润的事情。刚要开口,便听外头有人敲门:“素婶婶,您可在家吗?” 如姒还没反应过来,采菀的脸色先变了。 陈濯坐在如姒对面一直也没有怎么说话,闻声便出去应门。因为陈家甚小,堂屋里的如姒和采菀便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外头的交谈。 第22节 “小润?你的脸怎么了?” “濯大哥,”少年清朗温和的声音一如其名,“没什么事了。这是前些天素婶婶给我送汤的瓦罐,我洗好了还给婶婶。” 许是顾忌着堂屋有女客,陈濯并没有让陈润进门的意思。 “咳咳,”如姒当机立断,“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陈夫人,柳小姐慢聊,我和采菀先告辞了。”言罢立刻起身向素三娘子微微欠身,便转身出门。 秋日午后的阳光和暖融融,叫万物都染上了柔和的光辉。 隔着小小的院子,采菀一眼望过去,便瞬间红了眼眶。 陈家院子的简陋木门之外,刚刚十六岁的少年陈润身穿粗布短裳,自肩头到膝盖,处处皆是补丁。五官清秀的面孔上一块显眼的乌青,眼角也还有些红肿未曾全消。若不是破旧的衣衫浆洗得十分干净,便像一位丐帮少侠了。 如姒心里明白这隔世之人的五味杂陈,但因着此刻方寸之地,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方便跟采菀多说。只带了些笑意开口:“陈捕头,这位是?” 陈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还是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的邻居,陈润。”向着陈润也微微侧身:“这是家母的朋友,濮姑娘。” 如姒前世记忆中的陈润是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言谈做派皆是十分爽利大方。而此时的陈润显然还是青涩少年,面对如姒和采菀竟有些不敢抬头,拱了拱手:“两位姑娘好。” 陈濯从陈润手里接了瓦罐:“小润,还有别的事么?” 陈润有些欲言又止,看着如姒和采菀,又看看陈濯的脸色,觉得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刚要告辞,便听如姒又追问:“陈小哥,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是来求陈捕头给你做主的?” 这话算是歪打正着,陈润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不过濯大哥既然家里有客人,我改天再来。” “报案这事情才是要紧的,你先说吧。”如姒这句话说出口,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着急了,而且立场也点不太对。人家是来找陈濯的,自己只是那个家里的客人,这样说是有点反客为主了。忙看了一眼陈濯,带了点讨好的笑容:“正义比较重要,对吧陈捕头?” 因为院子太小,如姒又急着过来跟陈润说话,此时跟陈濯距离便只有二尺左右。 陈濯低头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的八卦之意欲盖弥彰,明亮的眸子里星光流离,秀丽的脸孔宜嗔宜喜,一瞬之间竟然颇有些恍惚,几乎过了一秒才定了定神:“恩,恩。” 随即也干咳了两声掩了掩自己的情绪,转向陈润:“咳咳,没关系,小润你进来说。” 因着柳澄音还跟在堂屋跟素三娘子说话,陈濯便领了陈润到上次如姒做笔录写状子的那那间屋子去问。 如姒一方面是惦记着采菀的终身,但另一方面也是八卦之心大过天,便厚着脸皮跟过去旁听。 谁知陈润所讲之事中涉及的人,竟全是如姒的旧相识。 简单说起来,便是三天前陈润去送布给一个开成衣铺子的老客人,正逢人家店里出了些事故,一群人正在店里吵吵嚷嚷。 陈润不只是要送料子,也要收料子钱的尾款,只好等上一等。这一等,便见那吵架很快升级成打架,来闹事的人分明是有备而来,那成衣铺子的隋掌柜被打得头破血流。 因是熟客,陈润知道那隋掌柜是个厚道本分的老实人,便有些看不下去,与旁边店铺的人一同过来劝架,这脸上的乌青便是劝架之中叫人打的。 而那领头的打架之人,便是石仲朗身边的心腹小厮,李涯。 如姒和采菀闻言不由都变了脸色,连陈濯听见“石家”二字也僵了僵,房里的气氛瞬间便有些凝重。 陈润不由有些惶恐:“濯大哥,可是那石家厉害的很,开罪不得?” “没有的事。”陈濯立刻接口,“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没有王法制裁不了的人。” 如姒想起往事,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也哼了一声:“他们离一手遮天还远着呢。润小哥,那隋掌柜可是有个年轻的娘子?” 陈润脸上不由红了红:“恩,听说,听说这次的事情好像便是因为那位娘子。” 如姒和采菀对望一眼,这件事情前世曾经闹得很大,主仆二人印象都深的很。 故事很简单很老套,隋掌柜年纪稍大,家里的续弦娘子年轻貌美,不大安分。不知如何勾搭上了风流成性的石仲朗,石仲朗虽然此时也只得十八岁,却是花丛老手,更是跟他那个擅长吃喝嫖嫖的父亲石大老爷学了一肚子的歪门邪道。后来的石仲朗能够跟千古留名的西门大官人相差仿佛,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隋娘子未必有谋杀亲夫的心思,石仲朗却是不将平民的人命当事情,叫李涯带着人去寻衅闹事了两三回,最终砸了店,又将隋掌柜打得重伤。隋掌柜在京里没什么亲眷,隋娘子又不好好照料,病了半年便一命归西,隋娘子便成了石仲朗的外室。 前世里如姒都是十五六岁出阁,所以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没嫁进石家,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但后来得闻内情,是在两年后有人将事情翻出来,正好又赶上三老爷石贲回京述职的时候闹开。 依着大老爷石赣的意思,拿钱出去打点一下摆平就是了。石贲将军却勃然大怒,叫亲兵将石仲朗捆起来打了个半死。原还说要送去衙门明正典刑,家里鸡飞狗跳一阵大恼,最后到底还是叫石老太太按住了。 那大概就是如姒在石家唯一曾见过的一点正气一闪而过,后来石贲将军又回了郴州军中,石仲朗也就重新恢复了胡天胡地的金.瓶.梅生涯。 如姒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隋掌柜伤的如何?这是那些人头一回来闹么?” 陈润有些意外:“姑娘如何知道不是头一回?旁边的云吞摊子老板说,是第二回了。上一次虽然也砸了些东西,却没动手。隋掌柜有些害怕,并没报给衙门。听说那石家厉害的很,有做大将军的老爷,还有嫁给皇家的娘娘,老百姓惹不起。” 如姒哼了一声:“什么娘娘,石家有位姑奶奶给齐王爷做妾罢了。” 陈濯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了。”又侧目望向如姒:“你如何得知隋娘子跟这事情有关?你对石家很熟悉么?” 如姒简直想大笑三声:真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我家池太太跟石家亲近的很。”如姒尽力收敛起记忆当中对石家的恨意,然而嘲讽和鄙夷的口气自然难免,“毕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隋娘子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若是再闹下去,隋掌柜只怕性命难保。” 陈润一惊:“真的?他们还要杀人么?” 陈濯目光带了些冷意:“石家人哪有什么不敢的。” 如姒听这话里的意思,难道陈濯和石家也有什么渊源?迅速回想前世,并不记得陈濯曾经与石家有什么明显的交集啊。 难道,是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 如姒忽然一震,第二世的时候,她好像模糊地听说过三老爷想要续娶,不知为何事情没成。 那应该就是陈濯不同意了? 可是也不对啊,若是陈濯反对的紧、甚至如同此刻这般言语里带出来的隐约情绪一般,那上次见到石贲将军在陈家门外求见素三娘子,陈濯就不应该是那个反应。 当时两人分明是愉快地共同偷听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总是不满意,修修改改好几次,就发的有些晚了,抱歉哈! ☆、第42章 四十二(微调) 如姒还在东想西想,陈濯那边已经转入了刑事侦缉模式,开始询问陈润有关李涯等人闹事并有关隋娘子的街坊传言细节。 如姒听了两个问题,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听得津津有味。谁说古代的法证探案系统不发达? 还是说这个不见史书的大盛朝也是穿越人士建立的? 仔细想想又不对,如今朝廷社会的架构,并没什么现代社会的民主气息,只不过有些职能部门发展的还不错就是了。 陈濯仔细问了一回,便让陈润先回去了。 这时一同说了半天的话,如姒也旁敲侧击地插了几句对陈润近况的探问,自然是混在吉祥布庄与隋掌柜的生意往来问题之中。 待陈润走了,陈濯心里便很有数了。打量了心神不属的采菀两眼,便又带了点玩味的笑意望向如姒:“没有急事要急着走了?” 这家伙在跟陈润说话的时候居然也听着屋里的动静? 如姒被戳穿了借口,只得讪讪一笑:“这个,好像也不是很急。” “濯哥哥!”柳澄音活泼娇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估计也是等了很久。 如姒的笑容瞬间就没那么自然了,不由脱口而出:“陈捕头,我还是告辞了,您的音妹妹等着呢。” 陈濯又看了如姒一眼,便忍不住笑了:“既然不那么急,便再等等,我送你出去。” 陈家院子虽然小,也有一株枝叶舒展,花香正盛的桂树。从房里一出来便见满树细碎芬芳的桂花下,柳澄音美少女正亭亭玉立。 只可惜见到如姒与陈濯先后出门,美少女的灿烂笑容里也是带了一丝僵硬,不过声音里还是满满的活泼与元气:“濯哥哥,你什么时候去我家啊?我爹听了你近来办的那些案子,说想见你呢!” 如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陈濯,刑部副总捕头家的美少女,专业对口的青云之路啊,少奋斗二十年啊思密达! 陈濯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声音照旧沉稳的很:“那些都是小案子罢了,更是京兆衙门上下同僚之力。柳大人哪里便能听说什么,师妹取笑了。” 这套外交辞令说出来,柳澄音立刻嘟了嘴:“师哥你跟我也说官话套话?枉费我跟爹爹说了你那么多好话!” 所谓风气开明,如姒真是再一次感受到了。这有关女追男的策略定理,真是千古如一。 只不过这样看起来,陈濯算不算凤凰男呢? 如姒正回忆起天涯上的无数八卦狗血故事,柳澄音的炮筒却转了过来:“对了,濮姑娘是桓宁伯府的外孙女?” 桓宁伯府四个字说的实在清晰,如姒愕然回神,虽然知道对方是中二少女,心里却也多少涌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从头一次见面,陈濯便知道如姒是燕家的外孙女,而燕萱燕萧显然都是有几分情面眷顾的。 “澄音。”陈濯长眉微扬,瞬间面上便带了些寒意,“柳大人若对我们这些京兆衙门的后辈有所嘉赏,我自当代表同僚敬谢前辈。但公事私事,最好不要混为一谈。” 柳澄音见陈濯神色微变之中带了些认真,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失言,但当着如姒在场,更是气愤羞恼,兼而有之。只觉得一片真心,竟是全被辜负了。 “好好好!都是我吃饱了撑的自己找事!”柳澄音又扫了一眼如姒,咬牙忍了后半句,一跺脚便跑走了。 这,简直是狗血韩剧即视感啊! 如姒望了望陈濯,恩,腿还是挺长的,果然符合中二少女心目中的长腿欧巴形象。不过看看这院子这环境,只能算高帅穷吧。 然而那句“桓宁伯府”到底是让如姒有些介意,心中吐槽了两句,也是轻松不了多少。 陈濯沉默了片刻,还是温言道:“我送你出去吧。” 如姒并没拒绝,只是气氛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默然无语地一路走到了百福巷口,陈濯终于开口,却算半件公事:“有关隋掌柜那件事情,若有旁的线索,便打发人到衙门里说一声罢。” 如姒心里闷闷的,点头嗯了一声:“知道了。听说石仲朗还跟赌坊勾结放印子钱,利息高的很,李涯可能也是管这事情的罢。” 这件事情当年是跟隋娘子的事情一起被翻出来的,如姒原本的计划,便是要将印子钱的事情想法子宣扬出来,因为如今石贲将军在京,闹出来必然石家门里会是一场闹腾。石贲将军虽然不能打死石仲朗,但若是将李涯料理了,那么跟采菀的婚事就自然作罢。 不过燕家既然迅速出手碾压了池氏,这一招就没急着用上。如今既然陈润刚好撞见了隋家的事情,陈濯又要插手,那就甩出来让衙门去查吧。 这一趟百福巷之行其实算的上内容丰富,收获不小,只是回了家的如姒和采菀主仆却都是心事满怀,各自不语。 采菀还好,如今在濮家算是拨云见日,如姒手头也有了钱,只要盘个铺子再将陈润招来,想来重复了前世的姻缘之路也不难。 但如姒心情却复杂的很。 凤凰男什么的不过是玩笑之语,只看素三娘子的谈吐教养,便知不是寻常出身。但柳澄音提起的桓宁伯府一语实在刺心。 说到底,若论金大腿,羽林中郎将燕衡,中书省长史燕萧,甚至即将嫁入英国公府的燕萱和未来的铁血将军燕荣,搭上任何一个燕家三房的人,都比刑部总捕头强多了。毕竟所谓的“官吏”二字,实在是天壤之别。 文官自科举入仕途,武官从边战累战功,哪怕是从最低等的从七品主簿或是小校开始做起,理论上将来都有出将入相的机会。 但是“吏”则是另一个范围,衙役、公差、捕头这些差人就算做到顶,也就是刑部总捕头,大概相当于总探长的级别,那也就是正五品。再往上的四品缉盗司或是慎刑司司正,通常就是大理寺或者刑部文官调任,基本不是捕快捕头可以企及的。 总而言之,若是真有心仕途,柳总捕头能给陈濯的助力,连燕家的零头都比不上。 人往高处走,这并不是不对。 只是一想到倘若陈濯对自己每一样的好处都有燕家的缘故,如姒的心情便实在明亮不起来。 心情低落了大半天,直到晚间朝露将整理过的嫁妆账本拿到跟前,如姒终于重新振奋起来。 居然有一万两这么多! 虽然早就知道燕微的嫁妆是很不小的一笔钱,但实打实地看见银子和东西,还是让如姒瞬间兴奋了一把。 第23节 按照如今的物价,寻常小门小户的平民一年收入开销也就是十两不到,那这一万两省着用的话,岂不是够一千年? 咳咳,好像自己生活并没那么省,而且也不需要那么长。 当然这一万两并没有那么快完全收回,只是总账已经根据燕家的存底和邱妈妈等人的供述先整理出来了一个清单,朝露正在一笔一笔地跟进回收的进度。 果然传说中的买买买和发红包都是最好的精神疗法。什么伤春悲秋,愁绪愁思,统统一边去。如今有钱了,还是先筹划怎么迈向大盛朝马云之路,走向人生新高峰吧! 如姒正在这边重振精神,算计着大展宏图之时,随着濮家内部的风头转换,月露居也开始有客人上门。 首先来的是如姝,燕字宫绦自然是摘了去,衣服头饰也朴素了许多。不知道是被池氏没收拿去还钱凑嫁妆,还是自己明白了做人要低调,总之看起来是转向了田园小清新风格。 “大姐姐,我来看看你。”如姝笑的天真灿烂,手里还拿了些新鲜的秋梨。 刚好在试衣服的如姒决定非常没品地土豪一回,除了没有换下去赞新的锦缎月华裙之外,更是从燕微嫁妆里选出她曾经在前世见过如姝佩戴的芙蓉金钗和丁香宫绦,手腕上两对金丝嵌珠镯子叮叮当当。当然有现代人审美打底,如姒倒也不至于将自己打扮成移动圣诞树,但跟从前的寒酸清素相比,自然是华丽夺目了许多。 如姝的艳羡之色全然掩盖不住,寒暄之间眼光便在如姒身上转来转去。 如姒只笑笑:“有心了。听说太太病了,你不去伺候病榻,倒来我这边说话?” 如姝笑得又甜又自然:“如今季节更替,母亲有些咳嗽,倒是没有太严重。有二姐姐在跟前伺候其实也是够的。而且二姐姐也总嫌我烦,我只好过来求大姐姐垂怜了。” 这样小就能见风使舵、跟红顶白到这个地步,如姒也算大开眼界。若是放在职场上,或许如姝能比池氏还更强一些。 这是天生的马屁公关人才啊! 只不过这样的人才远距离看着是牛的很,近距离接触起来实在有些恶心,如姒想起此时还是傲气依旧的如妍,倒觉得那样反而更有骨气些。又觉得自己也是无聊,在如姝跟前炫富实在是索然无味:“你是太太的亲闺女,床前尽孝才是本分。我还是不留你吃茶了,免得耽误你尽孝,对你名声倒不好。” 如姝倒也不意外,只是起身之时补了一句:“哎,从前的事情其实我也劝过母亲的,只是母亲说我不懂事,也不听我的。不过幸好如今姐姐好了,我心里也高兴。” “恩。同乐,同乐。”如姒不想多说,直接端茶送客,便自己进去了。 原以为这也就是极限,谁知两天之后,如姒又收到了更加意想不到的礼物和请帖,竟是来自那最熟悉的陌生人们——石家。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写的太急,微调一下哈~ ☆、第43章 四十三 熏香烫金帖子的落款仍然是石琳琳,而这次邀请如姒的理由则是官家小姐花会最经典的借口之一,诗社。 简单回想一下,如姒倒不记得石琳琳有什么作诗的文采。但那也不是重点,如姒并没有什么跟石家多打交道的兴趣,随手将帖子一丢了事。 至于那跟帖子一起送进来的小礼物,采菀拆开一看见盒子,便一脸嫌恶:“姑娘,这礼物怕不是石姑娘送的。” 如姒接过来一看,就绿了脸。 浅绿色竹叶纹的扁长锦盒,右下角拿暗绿色的线绣了一个极小 的字。盒子里是一排竹枝湖笔,应当出自颇有些风雅名声的宝墨轩。这礼物说价值不轻不重,说雅致也算恰到好处。只是那笔杆上也刻了跟盒子一样的小小暗纹表记。 这分明就是石仁琅之物! 石家的子弟之中,论读书这一项,其实石仁琅还算可以。不论第一世还是第二世,石仁琅都会在明年下场,中在二甲二十八名的进士。虽然后来只领了个闲职,却也是正经考上的官身。尤其是跟吃喝嫖嫖的大房堂兄石仲朗比起来,更显得出息了。 石仁琅形貌清秀,行事也好风雅文人留名刻字那一套。若是如姒糊里糊涂当做石琳琳的心意收下那盒湖笔,将来一旦叫人翻出来那带着石仁琅的表记,那便再也说不清楚了。 可是如姒也不能翻脸,倘若真的质问过去,石琳琳只要说:“这是我从兄长那边得来的湖笔,转送濮姑娘。”卖个萌,也就过去了,显得自己无礼不说,有关能认出石仁琅表记这件事情,也解释不过去。 论起对石仁琅的痛恨,采菀显然要更胜过如姒:“姑娘,那个坏人居然还敢送东西过来!” 如姒拿着那个锦盒,垂目不语。 采菀不由有些发急,眼看此时房里也没旁人,转身又去将门窗关了,低声对如姒道:“姑娘,难道是对那人还……还心软么?” 如姒摆摆手:“且让我静静。” 留恋石仁琅?看什么玩笑! 但是原主对石仁琅的记忆,真的是很多啊。回忆那些往事,就好像重新看一部漫长而悲伤的韩剧。对于如姒这种狂热的美剧粉来说,浏览这样的记忆本身就够蛋疼了,到了后段被休弃的那一段,如姒真是满心都是咆哮教主的那个经典表情——我真的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坐在那边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有种上电影选修课考试前强行大复习的感觉。 更强烈的是原主如姒第二世里那强烈的情感,当年曾经真的爱过。不只是如姒,也许年少的石仁琅,也曾经有那么几分真心的情感。 只是,为君一日恩,负妾百年身。 渣男的真心,很难说有还是没有,完全要看怎么界定。好像今天走进一家餐厅想吃牛排饭,那个热切的真心是比真金还真啊,然而这一刻强烈的情感和欲.望并不代表长久的爱护与忠贞。 毕竟一个人渣还是不渣,看的还是人品。 放在现代社会,或许还能说一句曾经拥有也不错。但是在男尊女卑、女子名节大过天的时期,绝大多数人的命运还是由婚事决定的。失去了丈夫的心,就算不至于像苦逼的如姒一样见弃被休,也有无数女子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感叹了一会儿原主在第二世的悲情与狗血,如姒抬起头,将那盒湖笔递给采菀:“退回去给石家,说我诗书不行,参加不了诗社。” 这时仙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姑娘,双莺姐姐来了。” 前日如姒与池氏谈判要人的时候,将仙草和灵芝这两个机灵忠心的小丫头身契也都要了回来,至于采蓝则是打包还给池氏,如今月露居就越发清净整齐。 双莺是正房丫鬟里最厚道的一个,也是前世里唯一曾经暗中照拂过如姒一些的。虽然对如姒的命运并不能起什么大的影响,但到底是绝境中的一分暖意,如姒穿越之后因着这份记忆,也对双莺特别有些好感。 “请进来吧。”如姒向采菀点点头,采菀便将那湖笔收了,才去开门。 双莺进门福了福:“大姑娘,太太叫问问,您可要去石家的诗社花会么?若去就劳烦照应些二姑娘和三姑娘。” 如姒见竟然双莺身上的衣服都朴素了好些,连细碎的耳坠都摘了去,心想池氏这真是刮地三尺来还债啊。反过来说,连丫鬟们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从燕微嫁妆里出的,那么濮雒大才子这些年到底干什么了就能这样坐吃山空? “我诗书不行,还是不去了。”如姒这话倒是诚实的很。虽然穿越前也是练过毛笔字的,但是跟古人那样的簪花小楷什么的还是写不好。诗词就更不用说了,读过不少,但能一字不错背出来全文的就不多,更不要说写诗了。 双莺颇有些为难之色:“大姑娘,老爷说您若能去,就还是去吧。因为这回是贺石将军升官的大喜事,连燕家的姑娘们也会去,石家姑娘的帖子只不过是个小花宴的凑趣由头罢了。” 石贲将军升官?如姒忽然想到素三娘子,对石贲将军也多了几分好奇。 若是燕家的女眷会去,自己倒是不妨走一趟。 如今燕家给自己撑腰,并不是因为真的对已故的燕微有多少情分,更多是为了燕家的名声和面子。毕竟伯夫人对庶出一脉的不待见是明明白白的,如姒的亲舅舅燕徖在上个月已经如同前世一般,调任外放出京了。 这也是如姒绝不考虑投靠燕家的原因。 寄居豪门的表姑娘这种生物,不论是不是爱上三代以内旁系血亲,一般都是靠着老太太的垂怜才能在大宅门里安身立命。偶尔也有不受老太太待见,但是亲舅舅给力的,但如姒显然也不符合。 做人做事,最重要的就是眼光眼色。往大处说是审时度势,小处上具体些就是知情识趣。 如姒想跟燕萱、明绿樱多交好些,但并不方便多去伯府。那么除了用礼物表达一下诚挚感谢,也就是能在第三方party上见面了。 “我知道了,待我想想。”如姒并没有立刻答应,但向采菀使了个眼色。 采菀会意,便上前塞了个小荷包到双莺手里:“双莺姐姐辛苦了。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月露居说一声。” 双莺触手便知那荷包里是一整块银子,得有一两多。回想上次送秋冬衣服过来,也就是一个月之前的样子,那时大姑娘也叫采菀塞了一个荷包,里头那几十个铜钱已经是大姑娘勉力支应,带着些讨好的意思给出来的。而如今,濮家已经彻底变天,这次的赏钱就是真正的打赏了。 双莺心里又是慨叹又是感激,向如姒一福:“多谢大姑娘。那奴婢先回去了。” 待双莺走了,采菀还是有些担心:“姑娘,石姑娘只怕没有好心。太太跟石家大太太二太太都这样要好,说不定便有什么陷阱呢,还是别去了吧。” 如姒沉吟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哪能因为怕陷阱就不出门。等下跟朝露说一声,问一问萱姐姐和二表嫂去不去石家。倘若她们去我就去。要是有她们在太太还敢使手段,那就是自掘坟墓了。” 不算意外的,伯府很快回了消息,石贲将军本次回京述职得了上谕嘉奖,由正二品左将军再升一级为从一品定远将军,燕衡会亲自道贺,燕府的年轻一辈几乎都要去,明绿樱和燕萱自然也要前往。 同时如姒也明白了为什么池氏要自己照应如妍如姝,因为石家的帖子并没有送给濮雒和池氏。翰林院的斥责,京兆衙门的动作,到底还是多少传出了些风声。 石琳琳这个帖子送过来月露居,估计也是因为如姒是燕家的外孙女,面子并不是给濮家的。不过如妍似乎与石琳琳关系不错,所以也收到了一份请帖。如姝年纪小一些,就算没有单独的帖子,只要跟着姐姐,倒是没人计较。 如姒是真不想照应,但如今正在迅速削减日常开销压紧开支的濮家只有一辆马车,愿意不愿意,都得同车而去。幸好如妍话少,如姝在亲姐姐跟前也有些忌惮,赞了如姒的衣饰两句就罢了,也没呱噪太多,便一路平安到了石家。 濮雒虽然没有被请,贺礼还是要送的。如姒身为濮家嫡长女,虽然不算是代表父亲而来的,也好歹要给石贲将军行个礼,再去女眷那边。 原以为不过是跟着燕萱等平辈一同打个照面便过了,谁知石贲将军竟然开口叫住了如姒:“等一下,你是谁家的姑娘来着?” 如姒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槐树咚”的那天,还是让石将军看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差党的作者时间管理有点混乱……抱歉今天又这么晚了,明天尽量早一些哈! ☆、第44章 四十四 如姒心里震动,脸上自然还是笑靥如花的:“石将军好,我是濮编修的女儿,如姒。” 今日升迁之喜,石贲将军自然也是心里高兴的。虽然惯常是沉稳肃穆不将喜怒形于色,但心里轻松之时打量如姒,倒也不叫人觉得威重畏惧。 “濮编修?”石贲将军本就少与文臣来往,想了想才知道是燕家早先的亲家,是自己大哥的同年。 那些濮家门里雀角鼠牙的小事情在女眷当中虽然流传的很快,但石贲将军这样的人哪里会入耳,闻言只觉得算是个转折又转折的亲朋,便颔首道:“原来如此。”再将如姒打量一回,不再多问或多说,又见燕萱也在一旁,便叫人拿装了小金锞子的荷包给她们。 如姒心里一松,想来石将军只是看着自己眼生罢了,忙微微屈膝一福便退下去。而燕萱却是与石贲相熟的,接了荷包笑道:“叔叔还拿我当小孩子打发?原先许给我的北戎弯刀呢?” 堂上说笑热闹,如姒在旁等着燕萱,心里忽然一动。 石贲将军跟素三娘子之间,到底是怎生一段情缘? 虽然前世今生如姒都对石家三房很模糊,但再模糊也知道石家三夫人过世的甚早,大约去了十几年了。 而素三娘子也不是京城人士,街坊里的名声口碑,大约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情。 难道——陈濯是石贲将军的儿子? 如姒想一想,忽然有种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反感。陈濯今年已经二十多岁,若是石贲将军的儿子,那岂不就是外室私生子? 素三娘子那样的人,会给石将军做外室? 又仔细想想陈濯的容貌,却也没什么线索。素三娘子姿容清艳,陈濯相貌还是很像母亲的。石贲将军的五官虽然也端正,却算不得什么夺目的美男子。若说他们真是父子,从容貌上是没什么印证的。 还有一件事,燕家的三房跟石贲将军这样相熟,显然对陈濯也颇有些提携,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如姒正坐在角落里东想西想,这时便听外头有些人声喧喧,乱哄哄地渐近堂前。 此刻在中堂的宾客们就有些脸色各异,石贲将军平素不在京中,而石家的另外两房不成器,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但好歹今日是石贲将军的升迁庆贺,石家人到底是有多扶不上墙,能叫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乱子闹到堂前来? 石贲将军也皱了皱眉,示意随从卫官出去看看情形。 因为那喧闹之声实在已经很近,卫官很快便去而复返,或许是平素在军中禀报惯了,并未附耳低声,只是脸色凝重地近前回报:“将军,是京兆衙门的人。” “京兆衙门?”石贲和燕衡等人对望了一眼,眉间便瞬间笼了一层怒色,“叫领头的人进来回话。”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不过此时堂中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就是桓宁伯府的燕家众人,再加上石家大老爷石赣和两三个石贲将军的故交,如姒看着都有些模糊的前世印象。是那种在年节之期,即便石贲将军不在,也会过来送礼拜望的通家之好,说起来也能算是没有外人。 这时外头的喧闹声音稍微降下来一些,卫官亲自引着一个年轻人走进中堂。 土黄色短打衣衫,朴素破旧的布鞋,连陈濯帅气过人的脸也靠着有那么几分滑稽的雷人发型强行扮丑了几分。看惯了各种罪案剧的如姒自然一看便知这是卧底的行头。只是陈濯左臂上白布缠裹之中还透着殷红血迹,却让如姒心里骤然一紧。 陈濯上前躬身一礼:“石将军,府上有贺宴,属下来打扰实在唐突,只是案情紧急,还望将军宽恕。” “什么案子?”石贲虽然是问陈濯,眼光却向另一侧的大老爷石赣方向望过去。 第24节 陈濯仍旧是躬身回答:“今日属下在太平巷办案,抓捕悍匪恶霸,其中有人与贵府有所瓜葛,现已逃入贵府。因其身上仍有凶器与证物,属下故率京兆衙门捕快上门,请求贵府给予方便,搜查凶徒。不然若有歹人潜入,对贵府也是有害。” 太平巷,那就是隋掌柜的店铺位置了。 如姒又看了看陈濯这个打扮,难道他是扮作店里的学徒埋伏其中? 那他也太欠考虑了,哪有这么高大英俊的学徒! 但此刻的重点显然并不是陈濯的装扮,石贲将军直接转向了石赣:“大哥,最近仲朗又做了什么事?” 石大老爷身形略微有些发福,一脸酒色财气难掩,很难想象当年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闻言有些心虚,口头却还是撑着:“三弟你莫听外人说两句便疑心你侄子,仲朗近来都在安心打理庄子的事情,哪里能认识什么盗匪。咱们府上门户这样严谨,说不定就是这些公差无能,见跑了人便随便搪塞呢。三弟你听我说——” “石老爷慎言!”陈濯截口轻喝,“在下等京兆公差虽然身份低微,也是拿朝廷薪俸,尽忠职守。府上的小厮李涯如今与盗匪勾结,戕害良民,若是府上二公子在,也请一并交出。” 在满堂的公侯重臣面前,这样直言呵斥一品将军的长兄,陈濯这个小小的从七品京兆捕头真是不可谓不大胆。 然而在这片刻的凛然静默之中,如姒不由微微蹙眉。陈濯的性子,有这么急躁么? 她坐在角落里,只能看见陈濯的侧面,脸上的神情和眼光皆不大看的清楚,但他的拳头正在握紧,且有青筋微微凸起,如姒却看的非常清楚。 出什么事情?是李涯做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丧尽天良之事?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而瞬间的静默之后石大老爷自然就暴怒了:“一个小小的捕头真是要反了天了!敢到我堂堂将军府来闹事?来人啊——” “啪!”石贲将军猛地一拍桌子:“将李涯和二少爷都给我找来!” “老三,那个什么……”石大老爷这次被石贲将军打断,却没有那个怒斥的底气。其实石仲朗平时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长子夭折的早,如今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就娇惯了些。而且石仲朗虽然平素读书习武都平平,但做生意很有头脑,往往一千两银子拿出去,三五千两拿回来。至于这个过程到底是用了谁的名头,有没有欺行霸市么,那就天知地知了。就算有些什么,石大老爷其实也不放在心上。做官做官,为的还不就是那两张口,不能欺负人占便宜,何苦要做官呢? 只是此刻石贲将军的震喝却让他有点紧张,同时也是因着当着这许多世交显贵被小小的京兆衙门捕头抢白而觉得没面子,眼看石将军的卫官已经奉令去了,石大老爷便有些发急:“老三,你还真抓你侄子啊?那些小厮若是混账捆了给衙门就是了,你哪能,哪能这样!” “青天白日的,他若没做什么亏心事,也当面跟人家交代清楚。”石贲将军冷冷瞪了一眼石大老爷,又吩咐人:“不要拦着衙门里的差人,带着他们去抓!不论什么李涯李嘴,但凡勾结盗匪,胡作非为的,一律交给衙门!谁敢包庇,一同论处!” “是!”石贲将军回京的时候没有女眷,身边跟着的都是军中如臂使指的卫官亲兵,此时一声怒喝,亲兵应声的气势又叫人一震。 旁边的宾客们旁观到此处自然是尴尬的很,有性子温和些的看不下去,便寻了个借口先出去。而燕家人却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又或者说众人皆是一脸的“早该如此整顿一番!.jpg”。 如姒虽然到石家的时候是石琳琳出来迎接的,也将如妍如姝皆甩过去所谓的诗社花会那边,但进来给石将军行礼却是跟着燕萱。此刻燕家人不动,原本就自带内置熊熊八卦烈火心的如姒更是乐得坐着看戏,悄悄将众人打量了一圈又一圈,目光终究总是回到陈濯身上——也不知道他那手臂是怎么受伤的,要不要紧。 随着石贲将军一声令下,外头的喧闹反倒平静了些。想来适才的声音是因为京兆衙门捕头公差们被石家人阻拦而起争执,此刻有了石将军的口令再去搜查,反而有序无声。 而正堂内,石贲将军叫人给陈濯看座看茶,石大老爷愈发急躁:“老三,你这是要做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的升迁之喜,却搞成这样鸡飞狗跳,你的面子难道就好看了?为什么非要找仲哥儿过来,你就只肯信外人是不是——” 石贲将军皱了皱眉,刚要再说,外间便有脚步声和挣扎声传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并没有应答拌嘴的声音,只听靴声笃笃,门帘打起,两个亲兵将石仲朗强行“请”了进来。 头戴黄玉冠,腰佩双玉璧,一身湖绿绸缎长衫若不是因为被请进来的时候挣扎皱了些,油头粉面的石家二少爷还可以再风度翩翩一些。 连只带了前世记忆的如姒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屏住了一瞬间,曾经经历过多次x骚扰甚至最终被qj的采菀更是立刻便白了脸色。 如姒看了采菀一眼,略带了些安抚的意思,虽然她也不知道可以如何开解采菀。qj什么的,实在是对女性最极致的侮辱与伤害了,虽然第一世的如姒最终因此而毒死了石仲朗同归于尽,但采菀其实并没有看到那个场景。便是看到又如何?那并不是一个能叫人出一口气,自此释怀的结果。 更何况这一世的石家依旧繁花似锦,石二少爷还是风流灿烂。 石仲朗环视了一下正堂中的众人,便向石贲将军陪笑道:“三叔若有吩咐,叫侄子来便是,何以劳动亲卫呢。” 石贲将军又瞥了一眼石大老爷,随即向陈濯道:“陈捕头,捉拿盗匪歹人,是朝廷公务,原不该耽搁你。但听你适才的意思,在外头作奸犯科的是舍下的下人。既然如此,便给本将一个薄面,所有的小厮你只管带走,但我这侄子便在此堂中问询,可否?” 陈濯起身一躬:“将军,问询之事乃是京兆衙门的刑名之责,属下只负责追捕查证,不能审查问询。今日之事要劳动府上二公子往衙门里走一趟,是因为一切伤人生事的种种由头,皆与府上二公子的……”顿了顿,还是因为此刻仍在座的女眷而换了个说法,“与府上二公子的一件风流故事相关,如今为了这事情,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什么?”石贲将军转而望向石仲朗,目光中乍然而盛的精光与杀气让石仲朗立刻便是一哆嗦:“三叔,我,我是冤枉的!你别听这些公差血口喷人,说不定他们是到我铺子里勒索未遂,三叔明察啊,您便是不疼侄子,也得想想石家门楣,想想老太太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发烧了~ 又赶上4堂课期中考试,人生真是好圆满~ 我今天已经尽力,再如何也不能了~ 嘤嘤 不过等病好了,需要的话可以推倒重来~ 总之一定在质量上对的起小天使们! ☆、第45章 四十五 听到石仲朗提到老太太,石贲将军皱眉更紧。如今石家三房之中,长房二房皆是只有一子,老太太虽然不至于溺爱无边,怕也是容不得将石仲朗送去衙门受审。 石仲朗虽然人品极差,脑筋却灵活机变的很,一句便拿住了自己最大的护身依仗。 燕家人在旁坐着,也是面面相觑。家家皆有难念的经,此情此景,颇有那么一两分似曾相识。不过燕家老太太商氏在数年之前也是巾帼女杰,虽然脾气大了些,是非黑白还是很分明的。六少爷燕荣跟文璎珞,三少爷燕葳跟文珊瑚,两件风流故事闹出来,老太太气的要拿拐杖亲自断了孙子的腿,还少不得燕萧这个做长兄的出去给燕荣顶了顶压力。 想到此处,燕萧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看流露出沉吟之意的石贲将军一眼。在今上襄帝的从龙近臣之中,若论心眼儿实诚、不会变通,朝中上下谁不知道翊卫司的寒大统领排第一,然后便是石贲将军排第二,旁人实在是难望项背。 燕萧心中叹了口气,便斟酌着开口:“石叔叔,侄子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可否试一试?” 石贲将军颔首道:“但说无妨。” 燕萧轻咳了一声:“侄子平素在各个衙门之间往来频繁,跟如今的新任京兆尹也打过不少交道。不如就让侄子陪着府上的二少爷到京兆衙门走一趟,倘若只是误会一场,此事也就自此了结。叔父看这样可好?” “这,这不大好吧。”石赣忙插口道,“若是强行扣上个什么罪名,那仲哥儿岂不是有去无回了。京兆衙门那种地方哪里能去得!不成不成,保不齐那京兆尹破不了案子便胡乱拿人顶罪,老三,你可不能把自己侄子往虎口里推啊。” 这话说的,简直可以排进年度最蠢前三名。 整个厅堂之中原本就已经很尴尬的气氛登时更为难堪,身为京兆衙门捕头的陈濯立时霍然起身:“石老爷!” 包括如姒在内的余人也不由纷纷向石赣望过去。这到底是多没脑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京兆尹,是京城的最高治安与行政长官,秩为正三品。虽然并不督掌京畿军务,却也是总理京城大小政务的重要职任。正因为天子脚下的王侯公卿众多,各路关系错综复杂,能坐稳京兆尹这个位置的,绝非等闲人物。 石贲将军就算是天子近臣,也没有可以随便不将另一位三品大员放在眼里的道理。更何况如今的现任京兆尹姚凤鸣又是平章政事聂毓之的门生,石赣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只怕便成了另一番味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品亲戚+熊孩子=无敌猪队友! 如姒忽然觉得石贲将军的仕途名声没有全毁掉也是不容易,难怪他一直镇守郴州不愿意回京。要是他不在京里,那石赣和石仲朗父子无论作死出了什么新花样,谁也不能说石贲将军什么不是。 但如今石贲将军在场,便是极其为难。他若是不管,自然便是一品将军家人无视法度、胡作非为。不管良心上是不是过得去,官声上绝对不是好事。可是他若是管,身为三房叔父去管束长房的独苗侄子,也就是石家礼法上的长房长孙,老太太便是一道关口,并不是那么直接有力。 至于石赣是石贲将军的长兄,所谓长幼有序,并不是一句虚言。不敬不悌,虽然没有“不孝”这个罪名那么大,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严重到一个地步,也是会被人参奏为品行不端、私德有失的一种。 “石大哥想来是吃醉失言了,并不是要议论朝廷的三品大员京兆尹大人。”燕衡身为石贲将军的多年同僚,更知道石贲对着自家不争气、却又无赖诡辩的兄长子侄是多么的不善言辞,便开口解围,“要不要先送令兄回房醒醒酒?” 石贲将军压下满腹怒气,向身旁卫官挥手:“送大老爷回房!将二公子押上马车,若是再挣扎吵嚷,直接捆了!” 这就显出军伍之人的好处,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虽然石赣和石仲朗皆比石贲将军口才灵活一百倍,然而亲兵听令不认人,俩人服侍一个,架起来就走。虽然这个场面也稍微有些不好看,却比看着石赣石仲朗父子满口无耻攀扯的丑态百出好多了。 只不过,即将被“请”离开厅堂之时,石大老爷忽然头脑清明了一刻,向着陈濯叫了一声:“咦,咦,你不是——那个,那个——” 陈濯长眉一耸,眼中锋芒骤然凛冽。 但因石贲将军并未发话,亲兵亲卫们全然没有理会石大老爷口中的言语,脚步一刻不停的便去了,陈濯也就没有回应什么话的机会。 “石将军秉公决断,属下感佩。今日叨扰贵府宴会,实在抱歉,改日再来请罪。告辞。”眼见石仲朗也被押送过去,燕萧也向明绿樱耳语了两句起身,陈濯自然起身告辞。 石贲将军目光微有些闪烁,倒是看不出什么神色来,点了点头也不多说。 而最乐于看见石仲朗进衙门的如姒此刻心思又飞快活动起来,石大老爷那是什么表情? 第一世嫁给石仲朗,因为夫君贪花好色,如姒这个长房媳妇除了独守空闺,便是给公婆请安。因而对于石赣这个公公,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吃喝嫖嫖不会赌,真的就是概括完了石大老爷的日常起居指导思想。虽然愚蠢无能,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嫖嫖的很低调,不怎么争风惹事抢花魁,除了花钱多的很,每年有那么两三回真假难辨的喜当爹以花钱打发走了事,倒也没惹出过什么太大的麻烦。 那么问题来了,他如何认得陈濯? 石大老爷平常的交往,除了一些亲戚故旧,便是风月场所里的狐朋狗友。若说陈濯曾经查案到过“拥红倚翠”,“晓风残月”这些地方,那石大老爷也该知道他是捕头啊。可是刚才那语气…… 随着陈濯率京兆捕头们抓人离开,整个石家的庆贺气氛可说是扫荡一空。石老太太闻知石仲朗被送去京兆衙门自然是大急大怒,只不过因为燕萧等人动作太快,老太太便是再着急着恼,也是晚了一步。 而在这种情势之下,宾客们的去留便成了更尴尬的问题。今日宴庆是来贺石贲将军的升迁之喜,不想却出了这样的变故。石家若是送客也就罢了,然而一通鸡飞狗跳的抓人闹腾之后,居然宴席照旧。 对此,石大老爷夫妻简直是要气的发疯,自家儿子都被送去衙门了,还开宴! 但燕家人相劝的话听上去也很有道理。若是此时送客,岂非要惊动京城上下?岂不更显得石仲朗是犯了什么泼天大罪,连一品将军的升迁宴会都为此而停了。倒不如一切照旧,只说外头的家人有些小事情去衙门里分说一下,二公子是跟着燕萧一同过去帮忙,还显得大气些。 这话是说的风光,石大老爷和石大夫人不得不在推杯换盏之间自己又重复了几回。 此时的石二少爷还年少些,那西门大官人一样的风流生涯还远远没有大规模展开,因而这套听上去似模似样的说辞抛出去,还是有不少人相信的。 随着果品酒品流水送上,庆贺宴乐的气氛又慢慢恢复。 如姒此时已经随着燕萱和明绿樱一同退出了中堂,前往石琳琳那边的女眷小花会。虽然刚才并没有机会跟陈濯说上话是有些小小的遗憾,但看着石仲朗被送去京兆衙门,如姒还是万分的心花怒放!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顺眼了许多,石家的花园也没原先那么可憎,石家的走廊也没之前那么可厌,就连这场气氛已经有些尴尬的小花会,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人是那么的热爱煞风景,偏偏要给别人的好心情里增加一些不和谐的色彩,只是他们自己或许不觉得罢了。 比如,眼前这位不知道算不算“巧遇”的石家二房独子,四少爷,石仁琅。 “二少夫人,燕二小姐,濮家表妹,几位好。”不知道从那条小路上出来的石仁琅居然退后了半步,躬身一礼。文质彬彬的少年言语清晰,礼貌恭敬,与前头石仲朗一加对比,简直便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优质人才。 连明绿樱和燕萱都对石仁琅的印象都还可以,虽然也有些意外见他现身,但也各自客气还礼。 如姒心中却立刻警铃大作,第二世,原主如姒在伯府的书房里与石仁琅有过一面之缘以后,好像再度见面便是个类似的场景。 穿越以来产生了这样多的蝴蝶效应,难道还不足以让石仁琅偏离原来的轨迹? 还是说,因着自己被燕家的看重,反而让石仁琅更加热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我真是非常抱歉,从周四生病到现在,原本以为没事了,不过现在腰又酸痛的不得了,基本上坐不住,躺着也很难受,整个人还是流鼻涕+全身不舒服。不过头疼已经结束了,精神还算清醒,会尽快把之前的断更补回来。 连云的更新,只是把固定的存稿放出来,所以才没耽搁。并不是我忘记了在等蒲苇的读者们。 万分抱歉,同时也提醒诸位读者,换天气+开学,各位多注意身体! ☆、第46章 四十六 如姒点了点头还礼,声音冷静自持:“石公子好,只是这称呼从何说起?”不论她心里是多么清楚这张斯文表皮之下真正的人性,但此时此刻、身处此地,真是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看起来是这样有礼有节。 石仁琅听出如姒语气里刻意加了几分疏离,忙客客气气地欠身回答:“家母与令堂原是转折的表亲,这才僭越称呼了一声。姑娘若是不喜,小生这便改了去,还望姑娘莫怪。” 这场面话说的真是礼貌周全,任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想起之前借着石琳琳的手送去的那一盒带着暗记的湖笔,如姒还是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同时也泛起一丝新的疑虑,第二世的如姒对石仁琅的看法是不是太简单了些?这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婚变负心人么? “想必石公子也知道濮太太并非我的生母,而濮太太与令堂的转折亲,又是实打实地转折了好几回。您这样开口,就向着我直接称呼什么表兄表妹,实在大大不妥。”如姒带了两分讽刺笑意,眸中光芒明亮而飞扬,“听濮如姝口中所说,您是个饱读诗书,缜密知礼的人。那还望将您将自己的缜密心思也放一放在这相见的礼节上,切莫听了濮太太的什么含糊言语,生出任何不必要的误会。多谢。” 听如姒言语之中带出了几回“濮太太”,明绿樱和燕萱的眼光便也闪了闪。石仁琅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但后面若有濮太太的动作,便不单纯的很了。 石仁琅的年龄与燕荣相仿,此时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便是有什么小聪明小心思,到底还是年轻。听了如姒这样又清晰又锐利的一段话,石仁琅便脸上有些发红,又退了一步,呐呐垂首:“是是,濮小姐说的是,在下失礼了。” 见他这样谦和,如姒并不好多说什么,便直接随着明绿樱和燕萱走了。离开了十几步,明绿樱看了看如姒,颇有些欲言又止。 如姒大约也能猜出明绿樱的想法,便直接笑道:“表嫂可是觉得我刚才太凶了些?” 明绿樱抿嘴一笑:“若是他真的别有居心,这样说上几句自然算不得什么。便是叫萱儿上前将他打一顿,那也是轻的很。只不过,到底这里是石家园子,只怕隔墙有耳。毕竟刚才人家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一番对答下来,倒显得如姒你有些锋芒过盛了。” 如姒颔首,侧目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又将声音压低到只有明绿樱和燕萱能听见的音量:“表嫂说的是。只是您可还记得我上次在月露居出事的那一回?虽然事情看起来是在濮家发生,但我中了人家的算计而喝下迷药,却是在石家老太太的寿宴中。若说这里头纯粹是濮太太的算计、没有石家太太们的出力,我实在不敢信。”想了想,便将那湖笔的事情也低声简要说了,只是有关石仁琅暗字那一节,说的更加模糊。只说觉得是个男子笔法的篆字,心里提防,为求谨慎,便退回去还给石琳琳就是了。 燕萱闻言便有了两分怒意:“原以为石家就是长房不争气,如今看来这二房也未必干净到哪里去,一个一个这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第25节 明绿樱不由蹙眉,按了按燕萱的手:“萱儿,现在到底还在人家家里。”又望向如姒:“如姒,礼物那事情,你做的很好。看来濮太太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且莫怕,我会与婆婆和夫君商议一下,再给你两个得用的下人,定然不能叫旁人随意算计了你。” “多谢表嫂!”如姒真是心花怒放,她虽然一直都有做最坏的打算,就是用手里的两份文件来独立制衡池氏与濮雒。但是如果能有燕家而来的更多帮助和保护,那当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这一场宴会,就成了如姒和采菀在三生流转之间,在石家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待得天色将暗,宴庆到了尾声,宾客们终于纷纷告辞。燕家因为与石贲将军亲厚,告辞的就更晚一些。如姒一直跟在明绿樱和燕萱身边同进同退,自然也就成了最后离开的宾客之一。而燕萧与石仲朗前往京兆衙门一直未归,石大老爷夫妇简直是急得发昏,一次次或亲自或打发人过来问明绿樱,到底燕萧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者吩咐。 明绿樱笑得温婉沉稳,然而一问三不知,石大老爷夫妇再是焦急,软钉子碰了一次又一次,也是无计可施。 眼看酉时将过,终于有石家的小厮飞奔进来回报,脸上都是喜色:“大老爷,老爷,二少爷没事了,这就回家来!” 石大夫人瞬间一口气便松了,本就在拉着明绿樱再啰嗦,此刻闻言欢喜不已,又是对着明绿樱将燕萧一顿猛夸。 如姒和采菀却同时心下一沉,好生失望。 所谓官官相护,果然如此。看来燕萧带着是石仲朗去衙门,真的有替他斡旋开脱一二。大约也是看在石贲将军的面子上,毕竟是石贲将军的升迁之日,而石仲朗也毕竟是石家的长房嫡长孙。 如姒不由望了一眼站在石老太太身边的石贲将军,又扫过一圈厅堂中的燕家众人。一时间只觉得十分无味,又隐约约几分悲凉。 公卿重臣的姻亲人情几句话,一桩已经有两条人命的案子便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是现实,古今如一的现实。 如姒不是不通透,不是不明白,但还是在这一刻,忽然无比怀念起现代社会的司法制度。 听闻石仲朗很快就能回家的消息,石家人之间的气氛自然是重归和谐。石大老爷和石大夫人皆放下心来,看燕家人一万个顺眼。原本几乎恨不得抡拐杖打死石贲将军的老夫人也终于收泪止啼,复又平静下来。而一直看似为长房忧心的石家二夫人左氏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脸上笑意一如之前,并未到达眼底。 对这一家人实在熟悉至极的如姒再不想继续旁观了,索性起身告辞。石琳琳还是亲切热络,要送如姒到门外,如姒并没有什么坚决推辞的理由,只是跟明绿樱和燕萱颇为不舍地依依告别了两句。 明绿樱含笑点头:“天色有些暗了,你自己回府千万小心。刚才母亲说了,叫夏月陪着妹妹回去。夏月的功夫学的还可以,也忠心听话的很。将来万一见了什么存心不良的,也不必多费什么口舌,直接叫夏月都出手打昏了便是。将来有什么礼法国法上的追究,再叫你兄长去追讨,总之咱们燕家的女孩儿,在哪里都没有叫人家欺负算计的道理。” 这一番话并未避着人,石琳琳听了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僵。但明绿樱说的合情合理,并没有提到石家一个字,也叫人挑不出什么。 如姒虽然满心期待着伯府再送来的丫鬟,却没想到是这样当机立断的给了人。而且听明绿樱的意思,还是个武力值很高的丫鬟,顿时感觉自己的安全指数又翻了n番。 明绿樱叫那丫鬟过来行礼,果然就像如姒所想的一样,所谓的专业保镖,都是外貌低调不起眼的。夏月不过中等身材,身高体型、容貌肤色都算是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最容易一下子便融入茫茫人海认不出来的类型。但目光看起来清亮而坚定,又让如姒觉得很安心。 此刻天色愈晚,如姒向明绿樱再三道谢之后,便带着人离去。经过这样一番不长的耽延,如姒等人到了石家大门处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便好巧不巧,正遇上燕萧的马车带着石仲朗回来。 此时石大老爷和石老太太都已经派了人在门前迎候着,一见石仲朗下车便欢喜的不得了,好像自家二少爷真是立了大功或是受了大苦回来一样。 而燕萧马车之后,另外还有穿着海青公服的一人骑马尾随。虽然此刻暮色四合,视野朦胧,如姒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熟悉的身形——陈濯。 陈濯为什么会再度来到石家? 难道还真是如同他先前那句客气话中所说,因为打扰了石贲将军升迁贺宴,所以特地回来请罪么? 想到这里,如姒的心里越发沉重而气闷,便停了脚步,向陈濯的方向望过去。 因着她离石家大门距离很近,门前又因着贺宴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如姒便清楚看见先后下车下马几人的神情。 燕萧还是老样子,潇洒里带一点高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变化。 而平安归来的石仲朗并不像如姒以为的那样满脸得意,甚至恰恰相反,满脸都是沮丧,而偶然向着陈濯的一瞥,更是饱含了怨毒。 陈濯跟在最后,显然也要随着一同进去,换回公服的身形更显颀长英挺,俊秀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愤愤不平的神情,只是在镇定冷静之中,似乎隐约透出了些如临大敌的凝重。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47章 四十七 如姒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走的还是太早。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并不方便再回去旁听内情了。更何况身边还有如妍如姝两个,实在也是到了该回府的时候,只得慢吞吞地上车,目光犹自朝燕萧等人的方向望去。 此时陈濯忽然转了头,刚好与如姒目光对上。 傍晚的华灯初上或许是最柔和的光线,虽然只有这样有点远的距离外彼此望了一眼,如姒却在这一刻觉得陈濯好像又帅出了新高度,同时心里莫名定了定,好像有什么东西暖暖地安静下来。她相信他也看见了自己的目光,便弯了弯唇,低头上车。 如妍和如姝都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因着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对于如姒的耽延与等待,两人皆没有说话。而是一个倚着车壁出神,一个低头绞着自己的帕子,好像各自都在想自己分别的心事。 一路从石家回去濮家,路程大概就小半个时辰的样子,算是不长不短。如姒将今日在石家的所见所闻重新想了一回,便觉得似乎身边有些过于安静了。抬头看了一眼如妍和如姝,如妍是高傲少话一如平时,但如姝此刻的安分却有些不同寻常。 如姒不动声色地重新将如姝上下打量一番,浅粉上衣,嫩黄长裙,皆是时新的散花缎子,依稀还有些眼熟,应该是之前做好的秋季新衣。而头上双鬟发髻之中也是用粉红丝带穿了些烟晶珠子做点缀,虽然算不得什么名贵珠饰,倒也清新可爱,和她如今还不到十二岁的年龄相称的很。 说起来这个岁数,应当还是无忧无虑、不知情愁的年纪,然而如姝现在发呆的神情却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如姒看着如姝的嫩黄裙摆,忽然心念一动,想起了遇见石仁琅时他穿的月色长衫。难道在花会上,如姝是对什么人起了心思?毕竟前世里头,如姝对石家的两房渣男兴趣都浓厚的很。 不过如姒想了又想,并不能记起前两世的这个时候,年纪还这样小的如姝有没有出过什么男女方面的幺蛾子。毕竟自己重生穿越以来的蝴蝶效应已经让濮家门内翻天覆地,这一辈子如妍如姝的命运到底会如何,实在很难说。 一路相安无事回到濮家,众人便各自回房。朝露见如姒带了新的丫鬟夏月回来,也不觉得意外,反倒是含笑向如姒道:“如今有夏月过来,那奴婢理账完毕回伯府,倒也安心了。” 朝露过来帮衬这些日子,已经跟如姒相处出了一些情分。只不过她是燕三夫人蔺澄月身边第一理账好手,在桓宁伯府里也颇有脸面,是不可能不回伯府的。对此如姒虽然有几分舍不得,心里却是清楚的很。此时听朝露言语中的真挚欢喜,也有几分感动:“这些日子辛苦朝露姐姐为我费心,到了姐姐回伯府的日子,我一定好好相送。”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表姑娘太客气了。”朝露含笑欠身,礼貌永远都是谦和周密,不错礼数。言罢见如姒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便主动问道:“今日在石将军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表姑娘有吩咐便请直言不妨。” 如姒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有关京兆衙门抓人、石仲琅被送去衙门然而又平安回来的事情向朝露大致说了。当然中间并没有提及对燕萧是否有为石仲琅开脱而生的疑心或失望,只是拿出一副带了些天真的神情问朝露:“朝露姐姐,到底也是两条人命的案子,就这样算了?” 朝露闻言轻叹了一声:“表姑娘这样通透的人,如何在这事情上却钻了牛角尖?石将军府上跟咱们伯府里交好的,其实只有石贲将军的三房而已。其实原先石家长房的大少爷也是出息的,甚至跟伯府议过亲,只可惜英年早逝,如今的二少爷便娇惯些也是有的。” 娇惯些? 如姒不由冷笑了一声:“哪里只是娇惯些,这一回出的事情里头,不是还有两条人命么?虽说是没有官职的平民百姓,可难道平民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朝露怔了怔,又看了如姒一回,复垂下目光:“表姑娘,人命真的是不同的。外头平民百姓的命虽然也是命,但有些时候这公道,就是难说的很。听您说起这回的事情,京兆衙门的公差们是追着贼人进了石将军府上,还点名抓了石家二少爷身边的人。那这事情,也就是到这一层了。再怎么人赃并获,只要石二少爷身边的小厮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不是受主家的指使,那事情就算是闹到刑部、闹到大理寺,也最多算是石家管教下人不严,带累些名声、罚石将军些俸禄也就是了。至于杀头偿命,或是流放这些大罪,到底还是做下人的去扛。这也是命。” 如姒见朝露神色里多少带了些兔死狐悲,想来也是同样身为卖身仆婢而有的同感。再想想朝露所说的道理,其实这样的事情放在现代司法里,只怕也是相类的效果。 上司或者是有钱人教唆犯罪或者买.凶杀人,出了事情之后叫人来顶替。教唆这个过程很难抓到实证,只要顶罪的人一口咬死不翻供,事情也只能了结到那一步了。 但反过来说,这件事情京兆衙门已经是尽力追索到了背后的主谋,便是这一次不能将石仲琅绳之以法,按照【作死之人一次不死还要继续作死】的常规定律,石仲琅一定会再作,想来将来还是有机会让他如愿去死的。 想到这里,如姒的心情又轻松了些许,打怪兽也往往也不是一次通关的,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就凭自己所记得石仲琅前世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位大盛朝西门大官人,是再也别想那样逍遥了。 “对了,朝露姐姐,”如姒又想起另一件八卦事情,“京兆衙门的陈濯陈捕头,是不是跟伯府很熟啊?”看朝露对石家的事情也颇为熟悉的样子,这位燕三夫人的贴身侍女一定是知道许多内情的。 “陈捕头,”朝露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让如姒失望,“算是吧。” 接下来娓娓道出的故事,却让如姒进入了目瞪口呆.jpg模式。 原来陈濯的父亲陈蓟当年也是郴州军里的小校,是石贲将军当年还是六品都尉时候的同袍。但很年轻的时候便战死在郴州战场上,只留下清贫的家徒四壁、并无什么其他亲眷的素三娘子和当时只有两岁的陈濯。 石贲将军当时与陈蓟军阶差别不大,平日交情不错,而陈蓟战死的时候也为石贲将军又挡了两箭。因而在这之后,已经在郴州成婚安家的石贲将军便将素三娘子和陈濯接进了自家府里,由石夫人照顾。 两三年后石夫人病故,石贲将军便叫人将素三娘子与年幼的陈濯送进京里老宅照顾。或许是顾忌着石夫人既然过世,鳏寡之人相对多有不便,也是有避嫌的意思。 那个时候如姒的外公燕行远和二舅父燕彻还在郴州打仗,三舅父燕衡则是从龙的侍卫,跟石家交情还不算深,并没太多来往,所知道的内情也就有限。等到后来郴州战事平了,石贲将军立功回京,素三娘子已经带着陈濯离开了石家。 这其中的原因,莫说燕家人不得而知,好像石贲将军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朝露在燕三夫人身边所听到的,便是知道素三娘子带着陈濯离开石家之后日子过的很清苦,并且也不肯接受石贲将军后来的接济。 直到近两年,陈濯在京兆衙门里做的很出息,燕萧有时会找他办些事情,大概是公事私事都有。公事上面朝露也不清楚,但私事大约便是暗中围追堵截燕荣的事情,陈濯是做的十分漂亮。不只朝露听说了,如姒这个亲历的证人也很清楚。 听了这许多往事,如姒之前的很多疑惑便终于有些明白了,包括前次陈润提起石家时陈濯的反应,还有石大老爷那恍然的神情,甚至在石家大门前,石仲琅的怨毒脸色。 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前两世的如姒对陈濯和素三娘子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素三娘子对石贲将军推拒的这样彻底,自然是不会再踏入石家半步。至于陈濯,除了上门抓人之外,大约也不愿意跟石家再有什么牵扯吧。 朝露告退了许久之后,躺在床上的如姒还是有些辗转难眠,心里反复想着这些石贲将军与陈濯母子的往事。 上回“槐树咚”的那次,在百福巷里听见石贲将军的声音,实在是情真意切。只是石贲将军的口才真是捉急,反反复复就是叫素三娘子开门,什么旁的也没说出来。 现在仔细想想,如姒就更是好奇的很。这段情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在素三娘子回京之前还是之后呢? 若是在那之前,石贲将军又何必将素三娘子和陈濯送回来,直接在郴州成亲不就完了么?听说边城的民风还要更开放些。 若是之后,似乎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也没什么新的见面机会了。还是说,这件事是石贲将军的单相思,素三娘子并不愿意呢? ☆、第48章 四十八 如姒自己胡思乱想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日起来便有些精神不足。待得一大早听见正房丫鬟双莺过来说话,心情就更不好些。 虽然双莺是个不让她反感的厚道人,但到底还是带着濮雒和池氏的话过来,如姒想着便有些腻歪:“太太有什么事?” 双莺回话的小心翼翼:“大姑娘,今日是三姑娘的生辰。太太说,大姑娘若是没什么旁的安排,请您中午过去吃碗寿面。” 如姝的生日?如姒懒得想,只看了一眼采菀。 采菀点头道:“三姑娘的生辰正是今天。去年的这个时候,三姑娘还磨着大姑娘给绣了一整套的帐子做贺礼呢。” 一整套的帐子?如姒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床帐,哇塞,这按照现在尺寸也是标准的双人床,就是1米5乘以2米,帐子的尺寸跟蚊帐差不多,那就是垂下来不到2米的高度。这要刺绣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一套? 双莺听采菀语气里讽刺之意很明显,越发不好接口,只得小心陪笑道:“大姑娘,礼物不过是心意。太太只是请大姑娘过去吃完面,您若是有事或是身子不爽利,太太说您只管休息,也是无妨的。” 如姒摇摇头,不想回忆原主在以前是多么辛苦的点灯熬油做针线,三生三世满是苦情桥段,零碎剪开足够拍成五百集苦情韩剧或者台湾剧,她实在是看够了。 “采菀,去找四色绣线配上一盒银针,包起来给三姑娘做贺礼。”如姒一摆手,“听说太太最近身体不好,想来是给我清点先母嫁妆累着了。我要是过去吃饭,估计太太胃口更不好,为了孝道我还是不去了。你针线拿给三姑娘,说我也缺帐子,让三姑娘看着办。另外采菀等下去拿的绣线是九州绣的,鲜艳坚韧的很,七八百钱一轴呢,跟三姑娘说清楚了,别当成不值钱的给扔了。去吧。” 双莺心里叫苦,这话如何能跟太太说?但也不能不应,只得接了绣线去了。 原以为就这样打发了,谁知到了下午,双莺又来了一趟:“大姑娘,太太还是请您过去一起用个晚饭,到底也是三姑娘的好日子,阖家吃饭也是个团圆喜庆的意思。您能不能赏脸过来坐一坐?” 如姒见双莺劝说的实在卖力,自己若再不肯去,好像就有些矫情了:“今日吃饭都有什么人?可有外客么?池家表少爷有没有来?” 双莺忙摇头:“并没有外客,更没有男客了。不过就是老爷太太,并两位姑娘。连两位太太娘家的表姑娘都不来呢。” 如姒这才点了头:“知道了,我到时候过去。” 说起来如姝的整十二周岁,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生日。如姒带着采菀和夏月一路过去,也回想着前世里家里是个怎样的情景。虽然不至于张灯结彩,却也是喜气洋洋,阖家上下的丫鬟婆子皆发了一两百钱的赏钱。如姝自己当然是华衣珠饰,依在满面春风的池氏怀里,点评着懦弱无能的长姐熬了几个晚上绣出来的帐子。 而如今一进正房院子,如姒便觉得有些萧索。或许是因为正房丫鬟们减少了人数,更是衣饰都朴素了不少,脸上也没先前的意气和骄傲了。 再到了正房,濮雒池氏等人皆已在了,如姒简单福了福便算见礼。围坐桌旁的果然就只有濮雒池氏加上如妍如姝,并不见此刻仍在濮家寄居的池翠柳池霜娥姐妹。 “怎么翠柳和霜娥并没过来?”如姒随口问了一句,同时也在打量着正房如今朴素至极的陈设。 池氏虽然也清减了不少,精神倒是还好:“今日咱们家宴,便没有外人。” 如姒笑笑,当初濮家大姑娘软弱,叫全家都吃喝着亡母燕微嫁妆的时候,池氏可是春风得意的很,还叫自己的侄女们占了月露居,吃穿用度哪样不压过原主这个嫡长女一头?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或许池氏已经有将两个侄女送出去以省用度的心,只不过是还没得机会而已。 很快丫鬟们上了菜,倒是跟往年的家宴差不多。如姒来之前已经在月露居里吃过饭,不过是过来坐坐,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也就罢了。 “大姐姐可是没有胃口?”如姝夹了一筷子鱼给如姒,“这个酸甜可口,很开胃的。” 如姒弯一弯唇:“我不爱吃糖醋鱼,你自己吃就好。” 如姝的筷子本就未落,闻言只好转个圈回到自己碟子里。 濮雒轻咳了一声:“那个,如姒你喜欢吃哪一个?多吃一些,你也挺瘦的。” 第26节 如姒抬眼去看濮雒,上次被燕家碾压之后,原本中气就并没有那么足的濮翰林更加畏缩退却,此刻对着自己也有些讨好的神气。如姒心里摇了摇头,这个样子真是连如妍都不如,哪有半分骨气?扫了一眼桌上的八菜一汤:“老爷,我是你的女儿,在你跟前也长到十四岁了,你觉得我爱吃哪一个?” 濮雒登时语塞,若不是这一个多月的天翻地覆,他连如姒长什么样、说话什么声音都快记不住,哪里知道她爱吃什么? 池氏忙打圆场:“大姑娘说笑了,老爷这样在外头辛劳的,怕是连自己爱吃什么都不记得了,哪里能分清楚女儿家爱吃的菜色。今日的菜品大姑娘不喜欢,那也是我的不是。近来身子不舒服,菜色就清淡了些。下回家宴,请大姑娘定菜单子好不好?” 如姒垂目,转了转腕子上莹润的白玉镯子:“哪里值得这样麻烦。我若要吃什么,月露居的小厨房自然能做。太太这边随意就好,不必迁就我,也免得老爷觉得我拿腔作势、装出那许多样子来。” 濮雒老脸一热,一口饭险些呛在喉咙里。这话听着实在耳熟,他好像这样说过如姒,却又记不得是什么时候。 如姒对于痛打落水狗实在兴趣缺缺。过来坐了这一会儿见濮雒等人似乎真的就是异想天开地要缓和关系,就懒得多应付,直接起身告辞了。 转日依着先前的约定,池氏又派邱妈妈送物品和账本过来到月露居。朝露带着采菀和夏月出来一同交接,也教着采菀和夏月一同理账。池妈妈见又多了眼生的丫鬟,虽然心里觉得扎手,面上也不敢多说,放了东西交割清楚,就向如姒行个礼回去了。 如姒见如今阖家上下都改换了彻头彻尾的乖顺面孔,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得意,反而有些疲惫。这感觉就像是跟一群面和心不和的室友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无所畏惧,但并不能放松提防。如姒可不敢相信池氏就彻底缴枪投降,改邪归正。心里总是有一根弦时刻绷着,甚至觉得对方越是恭顺,后招便越难预测。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按着大晋江穿越频道的常规传统,自带无敌金手指的穿越女主在斗倒继母之后就应该可以等着英俊潇洒炫酷拽的高富帅男主脚踏七彩祥云来迎娶,但是揽镜自照不觉得自己艳绝天下的如姒并没有这个信心。 那么依着礼法来说,女子三从四德,离开本家的时候往往就是两条路,出嫁,或者出家。 作为一个六根不清净,七情很旺盛的肉食主义者,如姒表示出家神马的绝对不是人生选项。但是出嫁……好像也很遥远的样子。 那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幸好理账进度已经达到65%的百科型丫鬟朝露又给了如姒一个新提示:“表姑娘若是暂时没有好亲事,又不想到伯府寄居,您不妨自己买一个宅子当做别院长居就行了。如今姑奶奶的嫁妆已经收回了六千多两,您花两三千买个院子自己住,将来便是出阁了,那房子也是陪嫁,并不吃亏的。” “我可以自己住么?”如姒眼睛一亮,“难道不会叫人说闲话?” 朝露笑道:“这样的事情在前朝少些,在如今便不算什么。因为当今的皇后娘娘出阁前,也不是住在娘家晋王府,而是在自己的京南碧水别院。有皇后娘娘的例子在,谁能议论什么?户籍上您又不是单独的门户,论礼法还是濮家月露居里的大姑娘,只不过是喜欢清静,在别院里住久一些罢了。只是一宗,姑奶奶的嫁妆里没什么铺子之类生财的产业,您若是买了房子自然还得添置车马下人,所以最好再盘几个铺子才能支应起来。” 如姒眸子更亮:“朝露姐姐说的正合我意!我之前还琢磨着开绸缎铺子呢,姐姐可有什么主意?” 朝露将手中的账簿刚好也整理的差不多了,便将采菀和夏月也叫过来一同说话:“绸缎铺子倒是好生意,只不过京中商贸繁盛,绸缎商铺多,若是没什么新花样,怕是争不过旁人。” “没事,我也不一定要绸缎铺子,什么都行。”如姒想起陈润在第一世里在原主陪嫁铺子里的大展身手,越发积极,“只要能有生息入账就行了,朝露姐姐有什么建议只管说,采菀,拿笔记下来!”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如姒最终的目标还是锁定了布铺和饭店,毕竟生意这件事还是要从客户需求出发。衣食住行,永远都是老百姓最不可或缺的几件事。 而盘铺子的理想地点还是在百福巷附近,那是城东最整洁最繁华的地区了。如姒甚至考虑了一下直接买下陈润如今在做学徒的那家吉祥布庄,就刚好能顺理成章地把陈润这个潜在人才挖到手,顺便解决采菀的终身大事。 不过盘铺子这种事,又不是玩大富翁,想买谁的店就买谁的店,就算有钱,也得刚好有人要出手才行。如姒盘算计划了一回,决定还是带采菀和夏月一同到百福巷和附近的东安大街走一走,看看铺子的同时,也能再去问问有关隋掌柜那案子如今的进展。至于是不是能再顺便听到什么新的八卦,如姒是不会承认那也是出行主要目的之一的。 九月初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路旁不少树木的叶子都开始变黄,而永安大街上的繁荣景象却是越发火热。或许是因为到了冬日里漕运官道都会受到天气影响而较难运输货物,深秋时节也就自然成为了大盛朝的一个热门商贸期,道理上跟现代社会买年货其实也差不多。 如姒带着采菀和夏月沿着永安大街自南向北一路走过去,只觉路边的商贩行人好像都比前番过来时又多了一两成。而细看两旁的店铺种类,也是各式各样的百花齐放。如姒心里想着绸缎布庄,便每逢绸缎铺子或是成衣店都会进去大略看一看。 逛了两三家,如姒心里便大约有了些概念,一边与采菀商议着一边朝外走,一时光顾着说话没看前面,便迎面跟一个低着头进来的瘦弱少女擦肩而撞。 “哎唷,s……对不住!”如姒差点冲口出了一句sorry,还好收的快。然而与对方各自站稳了一对视,如姒立时惊讶地叫了一声:“霜娥?你怎么在这里?” 那瘦弱少女正是池霜娥,身上的衣衫还是如姒与她初见时那件半新不旧的碎花衣裙,发间连银钗都没了,只用一柄木梳子挽了发鬓,耳边大约是铜质的小坠子。若说先前只是神色暗淡,如今简直是面黄肌瘦,看起来疲惫不堪,而手里抱着一只蓝布包袱,倒是鼓鼓囊囊。 “大表姐。”池霜娥和池翠柳虽然还是寄居在濮家,但因为如今濮家门内情形大变,而如姒又不怎么离开月露居,霜娥便已经数日没有见过如姒。此刻一见,眼圈便红了。 “这是怎么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如姒忙拿了帕子给霜娥,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个包袱。心想霜娥这是要离家出走? “娥姑娘来了。”那铺子里的伙计上前招呼,“这次的做好了吗?” 霜娥忙向那伙计点头,先将那包袱递过去:“做好了。您看看。” 伙计接过来便在柜台上打开,包袱里是几件衣裳并几条帕子,上头皆绣了不同的花样。如姒和采菀对望一眼,这才明白霜娥竟然是给成衣铺子做针线换钱。这个事情,第二世的如姒和采菀后来也是做过的,只不过是采菀去铺子里拿衣服和帕子回来,如姒在家里刺绣罢了。 那伙计很快点数完毕,便跟掌柜报了数字,拿了半串铜钱并一包新的素色衣裳给霜娥。如姒在旁边看着,心里好生不忍。 倒不是说做针线谋生是多么可怜,平民中人之家的女子不论出嫁与否,凭针绣赚钱都是吃饭的技能,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以霜娥的处境而言,只怕这辛辛苦苦赚来的针绣钱,都要给翠柳拿了去。 “大表姐,叫你笑话了。”霜娥抹了眼泪,将那帕子还给如姒。 “这有什么笑话,”如姒看了看她的手,果然又粗糙了好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针线的?太太如今也减了你们的用度?” 霜娥低着头,满是认命的逆来顺受:“其实一直都在做,姑母如今手头紧,便将我们的月例减半,丫鬟也撤了。我倒没什么,原先有丫鬟的时候我也是伺候嫡姐的,只是这用度减了,嫡姐便脾气更不好些。” 如姒不由皱眉,霜娥的处境实在比她先前要艰难的多,又仔细想了想:“你先回去,从明日起每天到月露居来吃饭,只说给我做针线就是了。我若给你银子首饰,只怕一时三刻便让翠柳搜刮走了。先补一补身子,回头咱们再计议旁的。” “多谢表姐。”霜娥的眼眶又红了。 如姒拍拍她的手,便和霜娥并肩而行,又细问了问她的生辰年岁以及一些其他的情况。 虽然霜娥是池氏的侄女,但是当初池氏与池朱圭合谋的时候,霜娥冒险示警的情分,如姒是一直放在心里的。如今并不敢说一定能为她改变命运,却也不能看着霜娥被活活折磨死了。 一路说着话,又沿着长街向北走了数十步,霜娥看了看天色便有些着急:“大表姐,我要先回去了。”言罢刚要走,却向着如姒身后十来步处轻呼了一声:“陈,陈捕头?” 如姒心里一跳,也转过去身去,那还没完全绽开的笑容便有些凝固。 海青公服,长身玉立,的确是陈濯没有错。只是陈濯身边,还有一位元气满满的美少女,柳澄音。 “濮姑娘,池姑娘。”陈濯上前几步打了招呼,柳澄音颇有点腿部挂件的架势,亦步亦趋地跟着。 如姒和霜娥自然先是简单还礼,霜娥便匆匆告辞而去。 柳澄音望着霜娥的背影,想了想便问陈濯:“这是上次咱们救的那个姑娘?” 咱们。 如姒觉得自己眉心好像跳了跳,望向陈濯的笑容越发不自然。 陈濯不动声色地稍微向旁边挪动了小半步:“那位姑娘应该就是前番在这街上被你所救的池姑娘。” 矮油,陈警草语文学的不错嘛,一个主谓宾语齐全的句子就撇清了关系。 如姒的笑容终于轻松了些,但看着元气美少女柳澄音还是有点糟心:“这么巧,又遇到了两位同行。” “对啊,跟濮姑娘真是有缘。”柳澄音笑靥如花,就差直接搂住陈濯手臂叫欧巴了。 如姒的眼光在陈濯手臂上扫了扫,又转回到柳澄音身上。刚要开口,便听陈濯沉声道:“澄音,你再不回去,柳大人定会担心你。” “师兄,你——”柳澄音登时气结,“我爹哪里就会担心了。这还早呢。” 如姒这次终于发自真心地露出笑容了,唇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柳澄音眼角扫见,更是气急:“濯哥哥你欺负人!你明知道我没有别的事情。” 陈濯其实比柳澄音更留意如姒的神情,他身为京兆衙门里破案最多的捕头,其实观察力远比常人更敏锐的多。如姒的神色和心思变化,他怎么会不知道。 “澄音,”陈濯声音越发清朗,“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你有什么事?”柳澄音兀自不依不饶,眼光更是不断扫向如姒。 天啊,美少女,你可以再单蠢一些吗? 如姒现在越发明白什么叫艺术来源于生活,原来那些脑残偶像剧、泡菜棒子剧里头的“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真是有人不吝当街出演,而且还是在理论上跟现代社会至少有数百年差距的大盛朝街头! 这样倒追男人怎么能成功呢? 别说是还未必能到手的男神,就算是已经在一起的情侣,当男人说:我有事,句号。那就是不想说细节了。这样追问能有什么意义啊?他想告诉你早就告诉你了啊! 如姒看着柳澄音与陈濯的纠缠,心里是一万个摇头。 这时战火终于波及过来,美少女柳澄音忽然一指如姒:“师兄你说你有事,是不是和她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 感谢亲们的支持,作者君的身体终于慢慢恢复了。 ☆、第49章 四十九 如姒愕然,多少也有些被这位美少女的英武之气吓到。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更要知情识趣、不做炮灰。当即退了一步:“柳小姐与陈捕头之间的事情,与我并没有关系,二位慢慢聊,我先告辞。”言罢便转身离去,远远躲开柳澄音与陈濯的纠缠。 走出了数十步,身后的纠缠话音终于完全听不见了。如姒心里就像有小虫子在爬一样痒得很,却到底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看到底情形如何。 这时采菀拉了拉她的袖子,如姒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陈润做学徒的吉祥布庄。其实吉祥布庄的位置还不错,店铺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比较新,只是掌柜胡二娘看着便难对付的很。人家本身就未必会想要将铺子出手,而且出手也一定要纠缠很久。不过么,来都来了,不能买铺子也可以先看看情形。 如姒看了一眼明显心思已经飞进去的采菀,便转进了吉祥布庄。谁知柜台处没人,其后的帘子里却不断传来那胡二娘尖利的喝骂伴随着噼噼啪啪,大约是鸡毛掸子之类的东西打人的声音。 采菀此刻的反应比如姒更快,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直接上前两步叫道:“买布,有没有人?” “来了来了!”又是啪的一声,似乎是胡二娘又狠狠打了一记,这才掀了帘子到前头,脸上厉色犹自未曾消尽,而那快速挤出来的笑容在看清如姒和采菀的那一刻也消了去。 或许这是老练的生意人本能,虽然胡二娘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做生意和看人的能力。如姒虽然曾经狮子大开口地问过大量买布的事情,但胡二娘直觉便觉得这生意成不了。尤其如姒今日穿了茜色绣缎留仙裙,头上也有两三件镶珠点翠的首饰花钗,一看便知并非寻常的中人民女,就更不像是会买这店中粗布棉布的样子。 “唷,几位姑娘买什么布?”胡二娘单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如姒和采菀夏月。 采菀的目光不由向那柜台后的帘子处转了又转,看胡二娘的眼神就更不友好。 “我想看看那匹布。”如姒随手一指,点了旁边架子上最高的一匹。 那是一匹暗色的粗布,比寻常的缁色再浅几分,质地也粗糙。胡二娘皱了皱眉,见下头的架子和柜子里皆没有全然一样的,虽然觉得如姒应该不会买,倒也没拒绝,转头叫了一声:“小兔崽子,出来干活!” 陈润果然应了一声出来,掀开帘子见到如姒与采菀便怔了怔。他原本便是个聪颖灵活的少年,便是没有过目不忘,也算是记心上佳,更何况上次为了隋掌柜的案子在陈家说了那样久,他当然记得如姒和采菀。 胡二娘不由眯起眼睛,浮起一丝冷笑,伸手就去掐陈润的手臂:“发什么呆,快干活!去将那个料子给客人拿下来!” 陈润吃痛,却没有出声,原本白皙清秀的脸上红红的似乎有些肿,挨了这一下也只是低了低头,便依言拿那高处的布料。 陈润自己身上的衣衫与那匹粗布的材质倒是差不多,浆洗的十分干净,只是缝缝补补的地方不少,袖子似乎也有些短了。这一伸手去够上头的东西,便露出手臂,两臂上青红紫黑,跟开了颜色铺子一般,是一条条的藤条伤痕夹杂着掐拧的痕迹。 采菀几乎要红了眼睛,而如姒亦是心火上冲。陈润也就十五岁左右,妥妥的童工未成年,虽然人权在古代几乎等于零,但这伤痕还是会让有同情心的正常人触目惊心。 “这布多少钱?”如姒还没有想好怎么将陈润弄走,此刻便忍着气敷衍。 胡二娘见如姒和采菀明显都很在意陈润,心里也称奇,又带了几分不屑:“三百钱。” “这破布也值三百钱?”采菀见胡二娘跟上回一样信口开河,便冲口而出。 “切,看不上就别来啊。”胡二娘嘴角一撇,“小娘子真是来买布的?还是来勾搭汉子的?” 这话实在粗鄙,跟官家内宅的口角又不是一个路数,通常谁豁得出去撒泼谁就能赢,别说采菀差着段数,如姒也没有泼妇骂街式的战斗技能。 “掌柜的!”陈润有些发急,“你别胡说——” “啪!”的一声脆响,胡二娘转身就是一个耳光:“小兔崽子,反了你了!刚才没打明白你是不是?你个小王八蛋,难怪敢偷老娘的钱,”胡二娘一路骂,一路又扯着陈润的耳朵,在他身上乱打乱掐,“说,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去勾搭相好的?” 陈润也不怎么躲闪,只是咬牙忍痛分辨:“我没有偷钱……” “没有?没有钱怎么少了!”胡二娘忽然反手拔了自己头上的银簪子就要戳。 “夏月!”如姒再看不下去了,胡二娘乍然出手的粗鄙与粗暴让她愣了一瞬,但这时终于反应过来。 只见夏月快步上前,便如当初明绿樱制服如妍一样,双手一分,右手横打拦防,左手拿了胡二娘的腕子一捏。便听“叮”地一声银钗落地,胡二娘也“哎呦呦呦呦”呼痛出声。 如姒看陈润便如同受虐儿童一样,亲自上前两步将陈润将自己身后一拉,便质问胡二娘:“掌柜的你凭什么这样打人,你有什么真凭实据么?” 第27节 胡二娘的右手叫夏月捏住了桡骨与腕骨相连的部分,只觉那面上没有表情的丫鬟手上便跟铁钳一样,疼的泪花瞬间飚出却挣不开。她是见惯了市面上冲突风波的,自然知道什么人可以挤兑几句,什么人得罪不起。只不过眼前的如姒并不像大富大贵,颇有些在“可以挤兑”与“不能得罪”的这个中间地带。但陈润是什么人,胡二娘还是清楚的很,一瞬之间心中又转向了作死频道,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哪有什么了不得的人能看上陈润这个无父无母没钱没能耐的小兔崽子嘛! “松手,松手!你们要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哎呦呦,你们还想杀人吗!”胡二娘自然也是先拼命挣扎,又骂陈润:“小兔崽子你还不过来帮忙!” 如姒其实跟夏月只相处了两天,还不知道夏月的武力值到底是多高,也不想真的打伤胡二娘,便点了点头:“夏月。” 夏月立刻松手,后退半步。 胡二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揉着腕子,却也不敢上前再撕扯陈润过来打,只是挑眉瞪着如姒:“我自己的学徒自己的外甥,怎么打怎么骂,你管的着么!怎么着,瞧着这小子长得有几分人样,还都心疼上了?” 如姒冷冷瞪着胡二娘:“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叫夏月打掉你满口牙,信不信?” 夏月非常配合地肩臂微动,身形侧转,仿佛随时都能扑上去,让如姒人生中第一句正式的暴力型人身攻击式威吓能量达到max爆表! 胡二娘本能感觉这个场景是可以发生的,立刻气势就矮了半头,只是还撑着:“你……你别吓唬人来了,这是皇城根儿,有王法的!” 如姒冷笑一声:“你知道有王法么?他是你店里的学徒,又不是卖身给你的奴才,你凭什么这样伤人!” “谁家的学徒还不能管教了?你这个——”胡二娘看了一眼夏月,到底还是改了口,“你这个姑娘家家的少管闲事!” “那这件事我能不能管?”沉稳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一身捕快公服的陈濯在腰刀上有意无意地拍了拍,更显得英武过人。 胡二娘见到陈濯,立刻完全变脸:“哎呦,陈捕头。呵呵,呵呵,您这是说什么笑话呢,不过就是管教学徒的小事儿……” 如姒转身去问陈润:“你要不要去告她伤人?” 陈润对如姒自然是有感激的,只是闻言还是犹豫了一些:“上公堂……就不用了吧,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就是,”胡二娘忙道,“不过就是打了两下,哪里就要上公堂了。” “打了两下,这是两下吗?”如姒怒道,拉着陈润的手臂给陈濯看了看,又给胡二娘看,“他是你儿子还是你奴才,你凭什么朝他下这样的狠手?要是有什么内伤你能负责吗!” “咳咳。”陈濯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拉了拉陈润的袖子,陈润其实自己也有些脸红,便顺势将手臂收回来。 胡二娘看如姒行动也没个顾忌,越发觉得如姒是跟陈润有些什么,只是此刻不只有夏月,还有陈濯在场,她就更不敢胡说八道,眼珠转了转,便敷衍道:“恩,成成成,姑娘说的是,那我不再打他了。” 如姒哼了一声,又问陈润:“这个掌柜的坏的很,你不要给她做学徒了,我刚好缺小厮,不要你卖身投靠,只要跟学徒一样过来帮我跑腿,将来我若有店铺你就去店里做些杂事,你愿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反派什么的,都是真相帝~ hoho~ 下一更将有狗血,提前预警! ☆、第50章 五十 陈润自然是十分惊愕,不由望向陈濯。 陈濯颔首道:“小润,你若不曾给这家布庄写下投靠文书,那换个东家也是使得。”他不愿意当着胡二娘的面说出如姒的姓名,言语便故意放的十分含糊,但他的眼神态度显然已经说明了对如姒的支持。 陈润的犹豫也不过几息,便点了头,转向胡二娘道:“掌柜的,先前多谢您照顾。您另找个学徒罢。” 若是没有陈濯和夏月在场,胡二娘此刻心里的画外音大概可以写成一本大盛朝京畿地区骂街方法三十六式。不过陈濯与夏月没有文只有武地在旁边虎视眈眈,胡二娘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恩,好,恭喜。” 有关【招揽陈润】这个大主线任务就这样轻松完成,如姒心里也是挺高兴的。不过论到惊喜,自然还是比不上采菀。 从吉祥布庄出来,如姒还扫了一眼陈润的手。虽然左手背上似乎也有一块青紫,但并没有被那簪子戳伤的金属外伤。看来,他的命运真的是要转向新的轨迹了。 “采菀,你去给润小哥擦些药酒,顺便将文书的事情商量一下。虽然不算卖身,也要有个投靠雇佣的文书。”如姒拿着冠冕堂皇的借口,给采菀使了个眼色。 陈润闻言更是害羞:“姑娘,我没什么要紧,哪里敢劳动采菀姑娘。” 如姒笑道:“你有没有要紧,还是我这个未来的东家说了算。既然你将来要给我干活,身体自然得养好了才行。不许跟我顶嘴,让采菀去给你上些药,再将文书写了。你可会写字么?” 陈润闻言,倒是将心思转到了文书上头:“我会的不多,先前跟着素三婶婶学过一些。要不请采菀姑娘写了,我画押便是。姑娘今天的相救大恩,我一定时时记在心头。” 如姒笑笑:“也成,总之采菀去跟你商量。你家子在这附近是不是?有没有笔墨?有没有伤药?采菀,总之你去料理一下。” 采菀此时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她经历了这样多,也算是办老了事情的,闻言微微一福:“姑娘,知道了。”主仆二人对个眼色,彼此会意,采菀便跟陈润往百福巷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如姒给采菀创造了陈润独处的机会,自己带着夏月站在百福巷与永安大街的交口,却陷入了跟陈濯的相对尴尬。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没有什么借口不各自分道,却两个人都没有先挪动步子分别,这相对的气氛就更微妙了。 夏月身为桓宁伯府里最训练有素的丫鬟之一,此刻也是非常专业地低眉垂目,退后而立,很自觉地不在陈濯与如姒身边做照明设备。 “陈捕头,还有什么事么?”如姒先发制人,虽然自己也没有走开,却一定要将这个僵持的由头丢给陈濯。 陈濯看了如姒两眼,便感觉自己心里又跳跳的有些紧张,静了几息,才一本正经地开口:“前番蒙姑娘提醒,近来在城西和城南都查出了与赌坊勾结行骗、放高利印子钱的恶人,多谢。” 提到了案子,如姒不由撇了撇嘴:“查到了放钱的人,却也不过是顶罪的下人罢了,拿不到首恶,又有什么用。” 陈濯提这事,原本就有一小半的心思是没话找话,不过见如姒神色似乎很是失望,陈濯便立时会意:“说到这个,有关隋掌柜的案子,如今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断了线。” “真的么?”如姒眼睛一亮,“如今怎么样了?那日石仲琅不是给放回去了?是不是萧二哥真的给说情了?” 陈濯神情有些复杂:“这事情细说起来,里头倒是还有些曲折。姑娘若是还要等那位丫鬟,要不要到旁边的茶亭略坐一坐?” 如姒望过去,见十几步外有个凉亭,有人摆摊子卖些简单的茶果,样式格局跟现代社会的小吃摊子颇为相类。虽然坐下来吃茶的女客要少一些,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尤其凉亭旁有三四株粗壮茂盛的大槐树,便更让那茶亭看起来有几分清幽。 如姒算了算时间,还是觉得要等等采菀,便依言与陈濯一同到那茶亭里说话。此刻大约是未时二刻,行人茶客都不太多,茶亭中清净的很。 二人坐定,陈濯便将隋掌柜那件案子的前因后果给如姒大致说了说。个中前情与如姒先前所知的差不多,只是日子似乎提早了些。因着陈润在隋掌柜铺子里受伤,陈濯便决定亲自到隋掌柜铺子里去扮作个学徒,只说是陈润的远房表亲要做学徒,连隋掌柜本人也瞒了。大约等了两三日,也听了不少有关隋娘子的流言。 到了石贲将军升迁贺宴的那一日,便由石仲琅的小厮李涯带了人,又去隋掌柜铺子里挑事。至于事情闹大的缘故,便是李涯所带的人中,竟有两个改头换面,有旧案在身的惯犯。那两人明面上的动作不过是寻常街头斗殴的莽撞拳脚,然而暗里却是使了阴劲。陈濯发觉之时立刻出手阻止,不想缠斗之间那两人越发起了杀性,使出了大开大阖的重手,隋掌柜当场便给打死了。当时京兆衙门埋伏在左近的人并不多,当中有一个积年的老捕快,虽然功夫寻常,眼力却好,当场便认出了那两个惯犯。本就是亡命之徒,又见添了新的人命,于是一场更激烈的拼斗当即开展。待得京兆衙门的支援赶到时,又有一个年迈的路人被误伤而死。 后来的事情,便如同当时在石家贺宴上众人所见,一个惯犯被陈濯亲手抓住,另一个却跟着李涯逃进了石将军府。至于后来燕萧亲自带着石仁琅到京兆衙门,其实也是很严厉地审问了一番,只是到底有石贲将军的面子,并不曾动刑罢了。 论起作奸犯科,石仲琅或许也算有些天赋。在京兆尹疾言厉色的审问之下,虽然出了不少汗,却咬死了是下人犯事,自己失察不知。李涯那边或许是早就有了默契,只说凡事都是自己的责任,上了大刑也不改口。京兆尹处事精干,铁面无私,对于石仲琅和李涯的口供并不相信,所以才会在衙门里耽搁了那样久。 但是最终还是如同如姒先前所料到的,这样的口头教唆犯罪实在很难证实。李涯若不改口,就算人人皆心知肚明是出于石仲琅的指使,在公堂上也是没有实证,最终也不得不放人。但李涯既不翻供,便依律判了斩监侯,那两个惯犯则是斩立决,也算给隋掌柜之事中无辜丧命的二人略有所偿。 如姒听了便点点头,虽然这次的事情没能让石仲琅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先斩了一个李涯也是好的。只是隋掌柜到底还是死了,甚至多折进了一个路人,如姒身为引发这许多变故的巨大蝴蝶效应源头,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沉重。 陈濯也未见得能轻松到哪里去,数日的筹谋与埋伏,自己与同僚皆有受伤,而想要保护的隋掌柜与路人更殒命当场。对于一个真正心怀正义的捕快而言,个中的挫败感想必更强。 这件事情说完,二人之间相对的气氛就更有些沉重静默。几乎同时向百福巷口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采菀和陈润出来,如姒望了陈濯一眼,便又低了头。 陈濯与如姒对视那一瞬,便又觉得心里痒痒的不再镇定,当即轻轻一咳,不是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那个,今天柳澄音冒犯了你,对不住。” 如姒却皱了皱眉,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俩是一体的? 斜睨了陈濯一眼:“你何必要替她道歉?你们俩人的事情跟我并没有关系。柳姑娘也没有把我怎么样。你还怕我生令师妹的气么?” 陈濯立时语塞,忽然发现自己口才其实并不太好。明明并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叫如姒连串的话一噎回来,竟有些不知从何解释。 而如姒仿佛带了些不高兴的神情,却也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是她灵动活泼的另一面,让他看的也有些入神。 如姒见陈濯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很快便觉得脸颊有些发热,那半嗔神情便有些撑不住,垂下目光,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些:“你倒是说话呀。” “我,”一时间陈濯竟觉得口舌都干燥起来,“我只是怕你生气。旁人和旁的事情都不要紧,你不生气才好。” 如姒听陈濯此时口才能力几乎归零,与叙述案情之时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若是已经生气了呢?” 陈濯望着她的莲瓣小脸上又换了欢喜笑靥,仿佛漫天皆是花开香甜,只觉自己心神都要沉醉其中,更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了。 便在此时,一句带了些醉意的粗鄙言语却忽然在不远处滑过:“……不就那个姓素的俏寡妇么!” ☆、第51章 五十一 如姒和陈濯同时变了脸色,那声音分明便是石仲琅! 陈濯霍然起身,立刻便追了过去。 如姒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忙拉着夏月跟上去。 陈濯动作快,几步之内便追上了那个说话之人。 身穿姜黄缎袍,腰垂脂粉香囊,满脸皆是久在风月之中的酒色慵懒,手中还不停晃着一把洒金折扇,不是石仲琅又是谁?身旁还有两个打扮相类的同伴,如姒扫过去还有些隐约约的眼熟,大概前世里也曾见过,是与石仲琅家境差不多的富家子弟、狐朋狗友。 “你刚才说什么?”陈濯便是平常再冷静沉毅,此刻也变了脸色。素这个姓氏实在少见的很,更何况在这百福巷口说到什么“俏寡妇”,那岂不是正指着素三娘子? 身为人子,这如何能听不见! “我说什么,也劳陈大捕头过问?”石仲琅并无一丝意外,也全无任何顾忌,身上的脂粉气与酒气混在一起,显然是刚从烟花酒色之地出来。他比陈濯矮了半头,此刻斜睨陈濯,挑衅的意味便更重:“怎么着,陈大捕头也认识什么风流俏寡妇?” “石仲琅,你说话小心些!”陈濯目中的愤怒与杀气更重,拳头也在不知不觉握紧。 “哎呦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陈大捕头心情不好啊。”石仲琅笑道,晃晃手中的洒金扇子,甚至向陈濯走近一步,“我说什么了?我不过就是说有个姓素的俏寡妇,拿腔作势的勾搭我三叔那个堂堂的一品将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残花败柳——” “石仲琅!”陈濯一声断喝,上前一把便揪住了石仲琅的衣领。他怒气之下这一步踏的极快,出手也重,石仲琅便被提起了半尺,几乎要踮脚才能立住。身旁的那两个富家子弟都给吓住了,也没有上前相劝。 然而石仲琅却镇定的很,便是被陈濯提着也还在嗤笑:“说中了陈捕头认识的什么人?陈濯,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狗腿子一个!还以为巴上燕家你就能变成人了?” “陈捕头!”如姒在旁边站了片刻,便越发心惊。石仲琅是个无德无耻的烂人,但并不是一个鲁莽的傻瓜。这个气势很不对,这个时机太凑巧,如姒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别的,直接叫出来:“陈捕头,你冷静些!” 陈濯咬了咬牙,额上的青筋都快爆出,然而如姒的这一句到底让他稍稍清醒了些,强忍了片刻,终于放开了石仲琅。 石仲琅向如姒那边扫了一眼,立刻认出是石贲将军贺宴之时在明绿樱和燕萱身边的少女。石仲琅立刻笑道:“要不然怎么说这攀龙附凤也是能一辈传一辈的,陈濯你有两下子,居然连燕家姑娘也能巴上,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么,素寡妇那样风骚,想来你也——” “啪!”这话出口,陈濯再忍不住,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了石仲琅自以为俊秀风流的脸上。 “啊!”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之外,石仲琅的两个朋友也惊叫出声。 而石仲琅本人被陈濯这一拳打在脸上,便向后摔倒在地,头脑晕了晕,便觉鼻中有热流淌下,反手一抹全是鲜红,这才觉出疼来。“陈濯,你敢打我?”石仲琅由朋友扶着站起来,甩了甩头,几步冲到陈濯跟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敢打我?贱人生贱种,你……” “砰!”又是一拳,听石仲琅这样句句不离素三娘子,陈濯已经是怒发冲冠,目呲尽裂,不待石仲琅起身便踏步上前,再度揪着石仲琅的领子啪啪啪啪便是四个耳光狠狠打下去,石仲琅脸上便如同开了颜料铺,鼻血一脸都是。 这时那两个朋友终于上来拉架,一行拉扯一行便叫嚷:“放手放手,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青天白日的,有没有王法了,捕快打人啦!” 便在这时,长街的另一端有数人快步而来,同样是海青公服,腰佩铁尺,与陈濯的服色一样属于京兆衙门捕快。 “住手!”那几人大概是听见了这边的叫声,连走带跑,很快便到了跟前。 陈濯并没有失去理智到冲动杀人的地步,此刻也不用旁的公差真的拉扯,舒了一口气放开石仲琅,退了一步,向此时赶来的几人当中为首的捕头拱手:“乔捕头,您来的还真巧。” 只这一句话,如姒心里便是猛的一沉。 陈濯是个思绪敏捷的人,他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那背后的意思岂不就呼之欲出? 那乔捕头面无表情,只看了看石仲琅,又转向陈濯:“陈捕头,我若是来的不巧,你是不是就要穿着京兆衙门的公服当街杀人啊?” 石仲琅由朋友扶着起了身,艰难地动了动下颌,只觉得从耳根到牙床都是疼的发麻,嘴里全是血腥味,咳了咳才向乔捕头道:“这位公爷,我要告这个人当街伤人!” 陈濯冷哼了一声,自己抻平了袖子与身上的公服,目光在乔捕头与石仲琅身上转了一圈,冷笑道:“这位公爷?二位在南城喝酒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称呼的。” “陈濯,说这些做什么?”那乔捕头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看着便十分精明老练,对陈濯这句话里的讽刺之意只当没听见,“你当街伤人,知法犯法,全然不顾朝廷和京兆衙门的体面,还是先跟我回衙门里向京兆尹大人给个交待罢!” 这——这分明就是构陷!石仲琅完全是设计好的! 如姒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只觉怒火上冲,然而看着陈濯与石仲琅等人皆跟着乔捕头去了,心中又是突突乱跳。 第28节 就算是石仲琅肯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但那每一句话里都没有真的指名道姓正面在骂陈濯的母亲。这种语言艺术如姒自己就是行家里的行家,自然也知道怎么能在争辩的时候全然开脱。 退一万步,就算京兆尹相信了石仲琅言语辱骂素三娘子在先,陈濯身着京兆衙门捕头公服,当街将石仲琅这个一品将军亲侄子打得满脸是血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陈濯会怎么样? 这事情实在可大可小,或许会丢了捕快的差事,又或者被一顿板子打死打残?有那个跟石仲琅勾结串通的乔捕头在,这也是有可能的! 如姒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脑海里已经有无数种猜测担心左冲右突,手里的帕子都要捏烂了。 那解决之道呢?到底要怎么办! 如姒不由咬紧了嘴唇,自己的身份说起来算是燕家外孙女,但是这个程度狐假虎威去吓唬池氏有余,真的要在濮家之外去办事,那就完全是另一个问题。在有些事情上,如姒可能还不如朝露这个燕三夫人侍女来的给力。而京兆衙门更是另外一个层面,在这件事情上,先不说燕家人是不会插手的,就算插手了,倘若石仲琅占着道理,燕萧也未必能直接翻转局面。 “姑娘?”夏月见如姒站着发怔,便试探叫了一声,“咱们要不要去京兆衙门那边看看情形?” 如姒点点头,叫人给采菀传了个口信,先在陈润那边等着,也就近照应着些素三娘子那边,自己则带着夏月直接前往京兆衙门。 一路过去并不远,如姒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向更积极的方面思考。其实这个事情也可以走向另一个不算太严重的局面,石仲琅虽然满脸是血,但应该没有造成真正的永久性伤害。按着之前陈濯对隋掌柜一案的描述,京兆尹完全不畏惧石家的权势,甚至还对石仲琅非常怀疑,那么应该就不会过于偏向石仲琅而重惩陈濯。 倘若是公正公平的判断,陈濯当街伤人的责任和后果到底是什么?如姒对古代的司法实在没什么研究,问了问夏月,夏月也不大确定。 其实如姒到了京兆衙门也不能进去,心里怎么着急担心也都不过是在京兆衙门门外十几步开外的大树下再站着等。 理智上来说,在哪里等都是一样的,如姒在这件事上完全是无能为力,此事的严重程度实在还没有到要去不顾一切向石贲将军或是燕萧燕萱求救的地步。 只是,如姒望着京兆衙门的朱漆大门并门前那威严静默的石狮子,真真切切是体会到了心急如焚,就算什么都做不了,她也想在更近一点的地方等着他。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天空中的阳光由强变弱,温度好像也随着阵阵秋风拂过而降了一些。如姒在树下站的腰酸腿软,脚下也越来越疼,然而京兆衙门依旧庄严肃穆,并没有人出入。 “姑娘,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奴婢可以在这里替您等消息。”夏月以前是服侍燕萱的,跟着自家那位英武彪悍的二小姐见过许多世面,想法也开阔豪放的很,并不觉得如姒这样关心陈濯有什么大不了。 如姒的目光并没有离开京兆衙门的大门,只摇摇头:“我没事,咱们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将近小半个时辰,如姒已经累得要站不住,然而心里却是急的想哭。 怎么这样久?石仲琅也没出来,陈濯也没出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52章 五十二 夏月看如姒一直在揉自己的腰,脚下也来回在换重心,想来如姒已经是累的不行,便又劝了劝。如姒正犹豫之间,便听京兆衙门大门之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心里一喜,转头望过去。 却见姜黄身影,湖绿绸缎,是石仲琅并他身边的两个朋友并肩出来。如姒心下一紧,然而仔细打量,石仲琅脸上的血迹是已经擦了,但眼角和鼻梁处已经浮现出了青紫瘀痕,而神情之中并没有什么得意,相反倒是有些愤愤之色。 如姒心下稍微安定了一些,既然石仲琅看起来并没有得偿所愿,那么陈濯是不是就没什么大事? 待石仲琅离去了又差不多两盏茶时分,陈濯终于也从京兆衙门里出来了。 这时如姒已经忍不住扶着树干站着等,脚下疼的如针扎一般。但见陈濯左手捂着自己右臂,长眉微蹙,脸上神色似乎十分黯然低落。 如姒心里一揪,上前两步:“陈捕头!” 陈濯万没料到从衙门里出来竟会见到如姒在此,忙快步迎上去,抬眼看了看天色:“你如何在这里?你等了多久?” “你有没有受罚?有没有受伤?”如姒忍不住又去看陈濯的右臂,眼中的关切之意是再掩盖不住了。 这一句虽是答非所问,却让陈濯瞬间便直接甜进了心里,原本很是黯然的神色也明亮起来,薄唇微扬:“这只是上回的伤口罢了。你一直在这边等着我么?” 如姒又看了看他身上,似乎确实不像受刑之后行动不便的样子,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大半,不由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了。我……”或许是站的实在太久,又没怎么喝水,如姒这一口气一松,便觉得眼前有点发黑,身子便晃了晃要往前栽。 “濮姑娘!”陈濯比夏月离如姒更近半步,忙伸手将她扶住,急道:“可是累着了?” 如姒定了定神,心里也不禁吐槽自己这身子调理了这些日子,还是这样不给力。咬牙静了静,感觉眩晕之感尚好,并没有真的要休克,便摇头道:“我也还好,没事的。” 陈濯目光闪了闪,将自己心中那满满的感情尽力抑住,收手低声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如姒听他声音里很有些隐忍,二人距离又近,心里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静了几息,终于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除了道歉呢?你没有别的跟我说了?” 陈濯抬眼看着如姒的秀丽脸庞,心里开始砰砰乱跳,那在心头起起伏伏转圈了许久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口。两人对视了几乎有那么十几秒,陈濯终于还是垂下眼睑,低声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罢。” 如姒不由好生失望,顿了顿便低头,声音里的沮丧亦是毫不掩饰:“好,我也该回去了。” 这一回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更尴尬,一路回到百福巷皆是默默无语。如姒心里越发沉郁,不明白陈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真的是自己会错意了,陈濯并没有什么情思么? 那先前一回回又算是什么?百福巷中的槐树咚,绿布卷轴里的铜簪子,还有跟柳澄音的两番冲突,陈濯到底心里在想什么? 回到了百福巷,如姒见陈濯一直默然无话,又添了几分生气和委屈。只觉这一番担心,一番长等,简直是将自作多情发挥到了极处。 转进巷口,如姒也是累的狠了,便沉了脸:“夏月,你去找采菀罢。我在这里等你们。” 夏月见有陈濯在,也不担心如姒的安全,便欠身一福,应声去了。 陈濯见如姒疲惫,自己心里也越发难过,却只和声道:“濮姑娘,要不要回到茶亭那边休息一下?” 如姒白他一眼:“既然你没话跟我说,也就不劳陈捕头费心。” 陈濯垂目片刻,刚要说话,忽然脸色微变,转身望向巷口。 如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四五个身材健壮的布衣汉子正气势汹汹地快步而来。 什么情况? 这是要上演街头斗殴?难道石仲琅是没在京兆衙门里占到便宜,所以要套陈濯麻袋? 陈濯立刻向外一步,将如姒完全挡在身后。 这变故生的好快,如姒心念飞转之间,那几个人已经到了近前。 “呼”的一声,棍棒挥舞,向陈濯头顶直击而下! “砰砰啪啪”的声音随即响起,如姒完全反应不及,只觉得眼前之人身影一晃,便与来人混战打成一团。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陈濯与人动手,也是最最心惊的一回。不仅是因为她这回的距离近得多,更是因为陈濯看上去似乎胜算并不大! 所谓以寡敌众,以一胜多,果然还是电影里的特殊效果。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板砖才是真的。 如姒又急又怕,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还可以跟谁求援,只能尽量后退,想要溜走去找夏月过来帮忙。 谁知她刚退两步,便听呼的一声,竟有人挥棍打来! 这一下的惊吓又是另一重境界,如姒吓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慌乱后退之间绊了一下,几乎便要仰天跌倒。 “喀嚓!”如姒扶着墙终于站稳,而陈濯竟赶到了身边,挥臂格挡之后反手一劈,那棍棒竟然被硬生生劈断! 只是此刻的情势更加凶险,对方显然要攻击的并不只有陈濯,手无缚鸡之力的如姒也成了对方拳脚招呼的对象。如姒怕的要死,也只能咬牙不让自己尖叫出来,一路拼命躲闪后退。 什么技巧机谋,什么口才应变,在这个时刻全是没有用的。如姒臂上身上都挨了两下,心中就更惊惧,几乎要哭出来,夏月怎么还不来! 此时又听喀嚓脆响,陈濯又打断了对方一根棍子,放倒了一个对手,只是他额角脸上也都已经见了血。 “啊!”当如姒躲闪之间被拉破了袖子,终于没能忍住惊吓而尖叫出声,而对方的拳头也到了眼前! “噗”一声闷响,如姒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便被陈濯推到墙边,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陈濯护在怀中。而与此同时,所有的拳打脚踢便都落在陈濯身上。 如姒大惊,陈濯若不抵抗了,那岂不就是束手待毙! 然而陈濯将她抱的极紧,如姒根本就挣不开,只能听见耳边陈濯咬牙强忍的闷哼与呼吸。 白痴啊你! 如姒几乎想要骂他,然而同时却也心痛如绞,此刻的一息一秒,都仿佛漫长无比,恐惧惊慌与心疼交织一处,如姒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幸运的是,几分钟之后夏月终于赶了回来。 随后的格斗纠缠结束的就很快了,夏月这个生力军身手矫健利落,陈濯虽然受了伤却还有战斗力,陈润看着文弱些,到底也是个年轻男孩子。只不过这样的情势下,将人打跑赶走有余,抓人送进衙门却是不足,这一番的袭击只能是不了了之。 “你怎么样?”如姒自己也是全身皆痛,只是看着此刻狼狈不堪的陈濯,便有些顾不上其他。 陈濯反手将额角和唇角的血擦了去,目光里满是痛惜之意:“我没事,你有没有伤着?”看着如姒身上沾染的尘土和被撕破的袖子,越发自责:“都是我不好。真是对不住。” “姑娘,要不要先找地方擦个药?”采菀担心道,如姒如果这样回家,若让池氏等人看见,或许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事端,而陈濯看起来就更需要处理伤势的样子。 “小润,可能要再借你家一用。”陈濯向陈润开口,众人便即明白,陈濯这样狼狈,大约是不想让素三娘子看见而担心。 陈润不由看了一眼如姒,略有些为难:“我家实在不成样子,濯大哥来自然是随意,只是姑娘若过来,也太委屈了。” 如姒此时哪里还挑剔什么环境,想着刚才陈濯所挨的拳脚,简直恨不得能带着他穿越回去照x光,若是肋骨断了怎么办,若是脊椎伤了怎么办,人其实好脆弱的。 采菀自然知道如姒大约的心思,忙向陈润使了个眼色:“地方小不打紧,能给姑娘打水梳洗一下就好。” 陈润已经写好了投靠文书,说起来也算是如姒的小厮,自然不多坚持。只是他栖身的小院子在百福巷最里面也是最破旧的角落,众人一路左转右绕过去,又走了小半盏茶。 如姒此刻已经顾不得累,只听着陈濯忍痛之间的呼吸似乎越发粗重,便心急的很。待得好容易到了陈润所住的地方,采菀等人也识趣,拿了伤药打了水,便到外面守着。 矮小简陋的房间里,陈濯和如姒单独相对,又换了一种新的尴尬。陈濯自然是不方便真的解衣验伤,不过是洗脸挽发,又将袖子卷了起来。 就算这样,如姒也看见了他精壮结实的手臂上红紫斑斑,不知道刚才格挡了多少棍棒。一想到这些,如姒心中愈发酸痛难忍,便红了眼圈,眼泪越溢越多。 陈濯登时便有些无措:“你别哭,我真的不要紧。”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狗血来了! ☆、第53章 五十三 如姒含着泪瞪他:“你以为我想哭吗?你是白痴吗?当时你不抵抗,难道你要等死吗?万一夏月来的晚怎么办?” 陈濯见她满脸都是晶莹泪水,心里又酸又甜,沉甸甸的仿佛要冲破自己的心,先前那些顾虑思绪彻底抛去了九霄云外,伸手去擦如姒脸上的泪,低声道:“小润家就在丁巷这边,夏月姑娘过来找人而已,总也不会耽搁太久。我挨几下也没有大事,你莫难过了。” 如姒气道:“呸,你既然知道夏月很快就回来,就更不应该不抵抗。若是伤着了头脑脖颈怎么办,你知不知道那是要命的,你是不是傻!” 陈濯不禁弯唇:“是,是,我错了,是我傻。别哭了。” 如姒听他声音温柔,像哄孩子一般,心里越发委屈,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是你傻还是你当我傻,你——你到底要怎么样嘛!” 陈濯又给她擦了擦,如姒泪水却还是不断涌出,陈濯便索性又向前挪了些,握住她的手:“别哭了,都是我的错。”心里的话已经呼之欲出,手上紧了紧,陈濯又缓缓调整了一下呼吸,直视着如姒的泪眼:“如姒,我想娶你。” 啊? 兀自呜呜呜的如姒忽然止住了眼泪,眼光由嗔转呆。 这,这算表白吗? 好像少了点什么啊! 正常的恋爱顺序不是应该{表白-交往-分手-复合-吵架-和好-订婚-结婚}吗…… 第29节 陈濯怎么从默默无语忽然就跳到求婚了? 如姒呆住的这几秒,陈濯的心跳也迅速加速,一时间喉头发干,后背发紧,整个人都悬到了半空。 “这个……是不是太快了?”如姒终于憋出了一句话。陈濯是很英俊很正直很能干很不错,但是……谁求婚是在这么个环境里啊? 没有钻戒和玫瑰就算了,穿越女要求不能太高,但好歹也得有点花前月下的气氛吧,现在算啥嘛! 陈濯心里却猛然一沉,果然,自己到底是高攀了。 官吏之别,天堑之隔,如姒再如何也是官家小姐,如今又得燕萧燕萱青眼,自己……怕是配不上的。 想到此处,陈濯便松了手,也低了头:“是我唐突了。” 如姒这边却没想到这身份差异的问题。毕竟外人看来的什么书香门第嫡长女,桓宁伯府外孙女那都是虚的。燕老太太不待见庶出,现在如姒能借力打力,也是靠着面子上的制衡,或许还有帮忙抓住燕荣的那一点人情。真论亲戚情分,其实真的是浅到了极点,不然原主前头两辈子怎么会就惨到那个地步。若论到面临被池朱圭侵犯的那样生死关头,如姒是抱了同归于尽的信念拼死一搏,燕家若出手当然是千好万好,但如姒心里也是从一开始就做了燕家不理会的准备,从来也不会将自己的前程性命都赌在燕家的一念之仁上头。 至于将来的婚嫁,如姒更是压根没想过高嫁到什么公卿侯门。所谓门当户对,那是实打实的拼爹。濮雒的怂就不提了,一个在任上十几年毫无进益的五品翰林编修,要是能跟四品官家结亲都算高攀。毕竟从下往上看,总觉得“当官的”都是一个体系,然而真的身在其中,就知道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姑娘嫁出去在婆家受不受气,跟娘家是不是给力的关系实在太大了。要不怎么说门当户对才是硬道理,高嫁真是个高风险选项。大晋江的穿越女重生女高嫁,要么就是娘家给力有个老太太罩着,要么就是绝色绝美绝对人人爱,能让酷炫狂霸拽的男主深深迷恋不自拔。问题是自认为观察力还算敏锐的如姒实在没发现自己脸上有什么大型系统金手指指纹或光环,那将来的日子还是脚踏实地比较靠谱。 不过,陈濯这个黯然脸是什么情况? 姐只是说太快,又没说不要! 但要再主动多说些什么,如姒又有点张不开口。 正在此时,外头陈润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濯大哥,素三婶婶在家里昏倒了!” “什么?”陈濯和如姒同时起身,什么旖旎尴尬的心思都抛在一旁,忙出去问陈润情形。适才的一番缠斗,陈濯受了不少皮肉外伤,形容也狼狈的很,就叫陈润去了趟自己家里,想跟母亲说衙门有事情,晚上不回,先缓一缓再说。万没料到陈润这一去,居然便正好遇见了素三娘子晕倒在家里。 众人连忙一同赶过去,果然见一身青布长裳的素三娘子倒在榻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陈濯立刻变了脸色,飞奔出去请郎中,如姒则叫采菀和夏月赶紧打水烧水,自己在房里先照应着素三娘子。 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听外头院门声响,如姒不由微讶,陈濯这也太快了,这速度是飞着去飞着回么? 与此同时,便听外头夏月和采菀几乎是异口同声:“石将军?!” 石贲将军? 如姒一怔,第一个本能反应便是想躲起来! 然而一瞬之后又镇定下来。 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眼下的形势,难道不该是:没错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但是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个过程就是你的秘密了! 想通这一层,如姒便直接出门到了院子里。 身穿朴素布衣长衫的高大男人正因为遇到了夏月和采菀这两个颇有些眼熟的丫鬟而尴尬莫名,看到如姒的一瞬间却又有些了然。 如姒大方一福:“石将军。” 石贲将军果然比如姒更不好意思些:“咳咳,恩。你是濮家姑娘?” 如姒颔首:“是。”看了石贲将军两眼,又想到今日之事,就有些心火上冲。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石贲将军自己就算不亲自作奸犯科,但石仲琅在外头欺行霸市、胡作非为,最大的凭仗不还是石贲将军么? 先前回首两世过往,石仲琅的恶行简直不计其数,虽然石贲将军两三次回京时好像也在石家闹腾过,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如姒原先以为自己这辈子是断然不会跟石家有太多牵扯,寻机会将有些事情捅出来闹到衙门那里也就行了,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石将军来百福巷,是来赶尽杀绝的么?”虽然如姒站在陈家院子里也是个外人,但刚才在百福巷里遇袭,她也是实打实的受害者。要不是陈濯拼命保护,夏月又及时赶回来,说不定自己叫人两棍子打在要紧的地方,骨折毁容,一辈子就交代了。 石贲将军不由微微变色:“濮姑娘这是什么话?” 如姒其实心里清楚,这事情石贲将军定然是没有份的。他若是德行不端正的人,以他的权势地位,十几年前就能将素三娘子强纳了去。但是石贲将军对石家长房的恶行也并不是没有纵容的责任,此刻若与他好言好语的委婉告状,或许便跟那日的贺宴一般结果,石贲将军气一气,事情闹回老太太手里又不了了之。 既然好好说不一定有结果,那就得下激将的猛药。如姒冷笑一声:“石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今日令侄陷害陈捕头在前,雇凶杀我在后,只怕现下素三娘子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事情,也跟府上二少爷脱不了干系!石将军此刻现身此地,您真不是来斩草除根的么!” “什么?素……昏迷不醒?”石贲将军闻言又惊又怒,便要向里走。 如姒激将言语出口,便是势如骑虎,索性做戏便做全套,双手张开一拦,怒目而视:“干什么?石将军你要杀人灭口?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一次次纵容石仲琅那个畜生谋财害命、作奸犯科还不够,你还要亲自动手吗?你不怕有报应吗!” 这话实在是重,连夏月都变了脸色:“姑娘!” 石贲将军果然驻了步子,凝目望向如姒:“濮姑娘,你话里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姒已经感到了对方的气势威压,毕竟是领兵多年的大将,而非只是个富贵人家的普通大叔。但现代文明社会里人人平等、司法公正的潜意识到底是深深刻在如姒骨子里,虽然也有些畏惧,却并不像长久生活在古代阶级之中的姑娘那样软弱容易退缩,咬了咬牙,将声音压低了两份,语气却更强:“你陷素三娘子于不贞之地,你自己知道吗?你知道今天石仲琅在永安大街上公然说什么吗!” 那一番言语,陈濯只怕在京兆衙门里分辨时也未必能说出口来。毕竟是石仲琅故意激怒陈濯,对素三娘子极尽侮辱能事。身为人子的,如何能转述出口。这也就是石仲琅计谋的下作而高效之处,既诱陈濯入瓮,又叫他难以转述。若真有什么街市流言传开,陈濯为了母亲名声,头一个便要想法子消了去,断断不会将那几句话传到石贲将军耳中。 当然,那都是在没有如姒这个证人的前提下。 石贲将军瞬间脸色再变,他就算少在京中,不大了解石仲琅,却很知道自己那个一辈子吃喝嫖嫖嫖的大哥。所谓上行下效,如姒既然压低声音说出了“不贞”二字,只怕情势的难堪是超过想象了。 这大约就是人性,真正像包公那样铁面无私,为了正义而六亲不认的人实在太少了。绝大多数自诩三观端正的人,在自己的切身利益被伤害之前,其实还是能够容忍通融自己亲人在一定范围内作奸犯科的。 “哼,”如姒见石贲将军眉头紧蹙,怒气已现,索性再上前半步,将声音压得更低,“石仲琅今日当街挑衅陈捕头,当面将素三娘子的人品贞洁毁谤得一文不值,个中言语之粗俗下流,但凡有礼有节之人皆不能出口。然而石贲将军若不信,我可逐字写于你看,看看你所纵容的贵府令侄,是如何无德无耻、无法无天!” ☆、第54章 五十四 石贲将军脸色再度变化,怒气看似敛了些,神色却更凝重。 如姒暗中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激将效果尚可。毕竟目标并不是要石贲将军当场暴跳如雷,而是将石仲琅这个毒瘤属性深深放进心里。 若只是要让石仲琅倒霉甚至失去性命,理论上来说方法还是有很多种的。但如姒不想用以罪制罪的方式,为了这样的人渣让自己的手也脏掉,实在太不值得了。那么就要从根本上瓦解掉石贲将军对石仲琅的庇护,才能在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光明正大的料理了他。 而今次石仲琅的所作所为,便是刚刚好给他自己的坟墓掘了第一铲的土。 从表面上看,吃亏受伤的是陈濯与如姒,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个结果,才能带来更深远的后果。 如姒看着石贲将军的神色,越发相信所谓的危机便是转机。在她的事情上,前一回燕萧的出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池氏愚蠢的以为可以一手遮天玩过界。若是池氏当时能耐下心来面子做周全,背地里下药下手软刀子杀人,燕家一来不会觉得事情严重到不管就坠了桓宁伯府名声,二来都是内宅日常的小动作,燕家若不想将如姒带走便实在不好插手。 而眼前石仲琅的情形其实也是仿佛,隋掌柜的事情虽然闹得不小,但李涯已然全然顶罪,京兆尹也没再向石贲将军施压太过。若是能等了石贲将军离京回去郴州军中,眼前风头过了再报复陈濯甚至素三娘子,以他的狠毒与下流,机谋还是很有些得逞的机会。 但此时的石仲琅也还是顺风顺水惯了的纨绔少爷,哪里真能忍辱一时,谋定而后动。既然正正好好撞在这一日,那就是他自寻死路了。 “石——石三爷?”此时陈濯也带着郎中赶了回来,一进院子便见到石贲将军与如姒正在堂屋外而有些对峙的架势,不由怔了怔,随即望向如姒:“家母现在如何?” 如姒忙给郎中开门让路:“夫人还是没有醒,快请郎中救治要紧。” 石贲将军转身望过去,见陈濯脸上的淤青红肿之处也是一惊,给郎中让路的同时心中飞快思量,眼前的这位濮家姑娘所言只怕不虚。 眼看那郎中与陈濯一同进门去看素三娘子,如姒便叫采菀进去帮忙一下。而自己因有石贲将军这个尴尬访客在场,反倒不便再跟进去。 静了片刻,石贲将军终于问道:“陈捕头的伤,也是今日之事?” 如姒兀自做出怀疑神情:“将军当真不知?” 石贲将军原本就不是什么玲珑心思的人,此刻并未怀疑如姒演技一流的明知故问,心下虽有不快,却也不屑于向小姑娘动气动怒。当下只肃容沉声,正色应答:“本将当真不知。濮姑娘可否将今日之事,说的更详细些?” 当然可以!再演一遍都行! 何止今天的事情?上辈子的要不要!上上辈子呢?买一送十八哦亲! 石仲琅,你等死吧! 如姒心里的各种激动激愤都能组成一支太鼓队伍敲敲敲了,当然面上还是竭力做出一副忍怒含忿,勉力平静的神情,只向旁边那间她曾经写状子、又曾经问陈润有关隋掌柜之事的厢房一引:“将军若真想知道,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 秋风拂过院中桂树,叶间簌簌轻响,四季常青的桂叶依旧在午后的阳光下绿意盈盈,并未显出什么肃杀萧索的气氛。然而此时此刻,深秋的寒意却还是因着眼前之事而笼罩在陈家小院中每一个人的心头。 郎中开了方子,也行了针,素三娘子倒是很快醒来。见着陈濯的模样虽也有心疼牵挂,却并没有太意外。因为如姒向着石贲将军的添油加醋竟然并没有说错,素三娘子的晕倒真是因为石仲琅的报复,也就自然料到了陈濯伤势的由来。 石仲琅倒没有找人来袭击殴打素三娘子,只是隔着门一通下流辱骂。素三娘子或许是常年生活简素,原本就有些气血虚亏,一时怒气攻心,便昏了过去。 陈濯听了母亲所讲的前因后果,虽不曾当着素三娘子面前便拔刀出鞘,却也立刻红了眼睛,乍然而生的杀气让从旁帮忙的熬药支应的陈润和采菀都不由心惊。 而与此同时在侧面的厢房里,伺候在外的夏月也是被石贲将军在勃然大怒之中捏碎的杯子和拍裂的桌子吓着了两回。 如姒作为一个见惯撕逼吵架唇枪舌剑的金领圣斗士,反而倒是镇定的多。一路察言观色地看着石贲将军的微表情等细节反应,一路将自己业务营销五六年舌灿莲花的本事火力全开,发挥到了120%的幅度,务求绘声绘色、活灵活现、有详有略地为石贲将军展现出一个3d imax版本的石仲琅大官人作恶纪实。其中自然还要不断穿插表明,这样对石仲琅姑息养奸就是鼓励他继续作死,迟早必然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断送进去;另一方面,自然就是素三娘子,以她的正直性情,决然不会踏入那样污浊的石家大门。 最后作为结论的点睛之笔,如姒又大胆臆测:“当年素三娘子离开石家到底是为了什么,将军可曾弄明白了?令兄令侄,大约不是今日才开始吟风弄月的罢?” 这个猜测可以说纯属神展开,但也合乎逻辑的很。当年素三娘子既然肯到京城石家寄居,哪怕时间不长,那也说明还是同意了接受石贲将军的接济照顾。但为什么会忽然离开,且没有明确的原因呢? 当然,理论上也可能是素三娘子心中自有傲骨,不愿意寄人篱下。 但更有可能的发生的事情,便如同今日石仲琅构陷陈濯的手笔一般。若是当年的石大老爷曾经垂涎于素三娘子的美色而做出过什么事情来,那么即便是骚扰未遂,也绝对足以让素三娘子立刻离开,更足以让素三娘子与陈濯母子对此缄口不言。 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有许许多多强.奸案或是性.骚扰案件中的受害女性被质疑是否挑逗对方在先,在司法程序当中遭受二次伤害。更不要说在名节可以逼死人的古代,这事情一旦被翻出,只要石大老爷咬死了是素三娘子不端庄不贞洁,那么吃亏到底的也只有素三娘子一方而已。 毕竟封建士大夫的礼教尿性是那么清晰,男人好色是天性是风流,女人只要引起了男人的风流念头那就是不贞、就该死。 至于真正的真相与细节,除了素三娘子,旁人是终究无从得知的。但如姒的猜测与暗示,还是让石贲将军已经变了数次的脸色进一步再铁青十倍。 他自己的长兄石赣是个什么德行,这些年来是越来越清楚了。 “濮姑娘所言,句句皆属实么?”石贲将军沉声问道,虽然心里已经信了十之九八,但对面前的姑娘也不由生了些许疑虑。若说今日在百福巷遇袭,再加上陈濯的关系,濮如姒对石仲琅恨之入骨也是人之常情。但有关石仲琅的恶行种种,这位濮姑娘是不是知道的也太多了些? 如姒见石贲将军目中带了些疑虑,只道是他不信石仲琅竟能到这样地步。毕竟趁着素三娘子晕倒而向石贲将军告状揭发石仲琅,实在是在情势情绪上都最适合的天赐良机,一旦错过便没有下回了。如姒生怕激将力度不足,便将前世今生记忆中对石仲琅在这两三年的作为都排列组合穿插着说出来,石贲将军若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如姒坦然直视石贲将军:“将军若真能将石仲琅当做外人下手去查,便知我所说的这些,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将军戎马一生,上报君父,下护黎民。可是您带兵苦战沙场,难道是为了庇护着石仲琅在太平盛世里头作奸犯科、草菅人命吗?” 大约是如姒的态度实在镇定自信,让石贲将军想起了某些故人,对视几息之后,石贲将军终于起身:“我知道了。今日之事,本将自当给你们一个交代。” 如姒目光闪了闪:“将军,若是老太太不依,事情又会不了了之吗?您也会拿着银子,来补偿素三娘子的贞洁名声,我这个弱女子险些毁容丧命,以及陈捕头的身家前程吗?还是说,您这位一品将军只要动动手指头,我们这些蝼蚁小民便随时灰飞烟灭了呢?” 石贲将军深深看了如姒一眼,忽然轻哼了一声:“行啦,激将法用的也够了。家法之外,还有国法,本将心里有数。” 这画风的突然一转,让如姒颇有些不适应。 不是说石贲将军是个死心眼儿么?居然激将法被看穿了? 不过想想自己说了那么多事情,石贲将军……也不是真傻子吧。 只是最末这两句话里似乎又带了些长辈的口吻,倒让如姒生出些莫名的不好意思,也和软了声音:“既然如此,那就全凭将军决断了。” “咳咳。”在外头等了许久的陈濯或许是听着里头的谈话告一段落,便咳了两声算是招呼,“石三爷,家母有话想转告您。” 石贲将军出得门来一摆手,又将陈濯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已经更衣梳洗,伤处也已经裹了,虽然脸上的淤青伤痕还在,到底没那么狼狈了。 “石三爷,家母——”陈濯再度开口,石贲将军却直接截口将他打断:“你先去将公服换了,再去点几个人,直接去府里将石仲琅锁了送去京兆衙门。你回复你们京兆尹大人,说这是我的话,务必严审严查,以正国法。”简单几句话,落地铿锵,终于显出了些金戈铁马的大将之风。 陈濯立即欠身拱手:“是。” 石贲将军又扫了一眼如姒,声音目光皆稍微温和了些许:“本将如今奉旨在京畿练兵,只有今天半日的休沐,下个月便要再回郴州。令堂若有话说,还是当面言讲更合适些。” 陈濯有些迟疑,不由跟如姒对望了一眼。听石贲将军话里的意思,他应当是在京畿练兵数日,然后便直接回去郴州。想来已经与石家的辞别过了,所以石仲琅才会开始报复陈濯母子,原来是以为石贲将军已经离京。 而另一方面,石贲将军此刻便服来访,想来也是希望在真的启程回郴州之前最后见素三娘子一面,才会忙里偷闲地跑了这一趟。 “我先去看看夫人。”如姒直觉陈濯对石贲将军似乎还是有些好印象的,不然早就不许他接近母亲了。只是素三娘子看来十分坚决,到底是真的无情,还是个中另有原因呢? 这种事情,男生是当然问不出真相的。如姒好奇已久,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一探究竟。 第30节 素三娘子的卧房便在堂屋的东侧,与侧面的厢房格局相类,朴素清幽。而正坐在床上休息的素三娘子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垂目抿唇,清秀美丽的脸孔上神情极为冷冽。 如姒向在旁支应茶水汤药的采菀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出去看着,自己则坐到素三娘子床边,柔声问道:“夫人可好些了?” 素三娘子并未抬眸,还是默然不语,但也没有赶如姒出去。 如姒自然知道自己跟素三娘子也算不上多熟悉或者有什么太多情分,但与石家的纠缠既然到了这一步,如姒也不算是完全的局外人。更何况陈濯今日说的那句话—— 如姒又望了望素三娘子,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起来。 八卦之心害死人啊,自己这是要撮合未来的……长辈? 这事情要是处理的不好,将来一定会有很多麻烦的。 如姒颇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自己的八卦好奇心再次推上了老虎背,心思飞转之间便有许多方案掠过脑海。 是装傻,只问问素三娘子身体状况,当成并不知道其他事情?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正是个最微妙也最要紧的关口,自己若是装傻袖手旁观,将来真不会后悔么? 迂回试探一下素三娘子的心意?可是此时石贲将军在外,自己又跟素三娘子交情不够深,能试探的出来么? 耍个花招来诈一下素三娘子?顺着这个思路快速开了几个脑洞,然而怎么想都觉得那个玩法好像是作死的方向。 在最短的沉默时间之内否决了n个不靠谱的方案后,如姒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接低声询问:“夫人,你喜欢石将军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鞠躬感谢一万次! ☆、第55章 五十五 素三娘子愕然抬头,随即又将目光转了去:“这是什么话。” 居然并没有否认,那就——还是有一点喜欢咯? 如姒低声道:“夫人,石将军说是奉旨练兵,只怕很快就要离京再回郴州。他只剩今天下午的这半日机会能来拜访,夫人您若是从心眼儿里就不喜欢他,那确实不必叫他进来说话。有些利害关系、名节道义的话,我去帮您说,保证清楚明白,叫石将军再不轻易搅扰。”顿一顿,话锋又一转,“可是,夫人,您若是心里对石将军还有一丝情分,那也千万不要让自己抱憾终身。人各有命,生死在天,谁也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事情,更何况郴州沙场无情,石将军如今又重病在身……” “重病?”素三娘子终于再度直视如姒,“什么病?” 如姒信口开河,为的就是探一探素三娘子的心思,也不敢扯得太远,见她果然动容,便心里更加有数,微微抿唇:“相思病。” 素三娘子清艳而苍白的脸庞上微微一热,随即垂目:“你这孩子,不要胡说。” “夫人,”如姒望着素三娘子,继续恳切劝道,“您独自抚养陈捕头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为自己想想。即便一时不能决断,有些事情,到底是要两个人见了面说个清楚才好。夫人,人生百年真的是转瞬即逝,有取有舍之间,还是要问问自己的本心。” 素三娘子仍是垂目不语,静默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濮姑娘,你是个性子烈的孩子。前次,”素三娘子有些迟疑,问的犹豫,“你出事之时,咱们是头一回相见,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如姒怔了怔,才想起素三娘子说的是有关池朱圭的事情,仔细想了想便直言道,“当时也没想太多,那个畜生与我继母合谋意图对我不利,我力气不足不能当场将他杀了,便刺伤了他逃走。后来得蒙陈捕头相救,是陈捕头的仗义,也是上天垂怜。若是我外家的人不理会,我便上公堂去告那畜生,拼着鱼死网破,也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你难道不怕?”素三娘子望向如姒清秀的少女脸庞,“人言可畏,一个女子叫人侵犯了,如何能当众宣扬?” “他侵犯我是因为他的下流无耻,我如何能因为这样而自贬自轻。”如姒答得不假思索,“世上之人糊涂者居多,无知者无数,那些以为女子叫人家侵犯冒犯了便是女子不贞洁的人,都只不过是为了掩盖他们骨子里的下流罢了。或是给自己将来调戏女子找借口,或是内心无德、只盼着踩低旁人才能显得自己品德高尚。这样的人如何去想,虽然很难做到全不在意,却也不能叫他们牵着我的生死祸福。” 素三娘子听她说的果断决绝,不由低低一叹:“你倒想的通透。” 如姒微微一笑:“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若是我能两全其美,我也盼着既能顺遂了自己的心思,又叫旁人不说我的不是。但世上之事,不如意十常八.九,鱼与熊掌若不可兼得,就只能做取舍。在我看来,那些糊涂的旁人怎么议论,可远不如自己的心意来的要紧。夫人,有句话叫‘亲者痛、仇者快’,可不就是说那些选反了的人么?” 眼看素三娘子再度默然,如姒估摸着是意有所动,静静等了一会儿,才低声探问道:“夫人,您若不反对,叫石将军进来跟您当面说话可好?这一回若错过了,下一回便不知是数日数月,还是……”按着前世的记忆,石贲将军后来虽然一直未曾再续娶,但身体仕途都还是挺好的。只是若不这样说,怕是动摇不了素三娘子的心思。 外间的秋风阵阵拂过树梢,叶片摇动之间沙沙声响,到显出格外的静寂,如同此刻陈家院子里众人心头的纠结与紧张。素三娘子沉默了几乎要有半盏茶时间,久得让如姒都要放弃了,终于在如姒琢磨着是劝还是退出的最后一瞬间开了口:“他若还没走……” “我这就去看看。”如姒立刻应声起身,退到外头,向着桂树下的石贲将军微微一福,做了个手势。 石贲将军又惊又喜,却没立刻往里走,而是颇有些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次如姒:“她真的肯见我?” 如姒点头,同时低声道:“将军,机会难得,还望珍惜。” 石贲将军这才露出了些欢喜神色,颔首道:“多谢。”朝正房的房门看了看,又舒了一口气,才往里走。 此刻陈濯已经带着石贲将军的手令走了,估计是去抓石仲琅。而夏月、采菀与陈润三个人则是各自低眉顺目地侍立在侧,刚才如姒在里头与素三娘子说话,他们三人在外面看着石贲将军站着发怔,各自屏息肃立,战战兢兢。此刻见如姒出来,都是松了一口大气。 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的交谈并没有很久,当如姒坐在侧面厢房里喝下了第二盏茶,便听见院子里夏月的声音:“石三爷。” 如姒迎出门去,再见到从正房里出来的石贲将军,便明显觉得对方的画风好像切换到了明显的慈爱长辈模式:“辛苦你了。”犹豫了一下,又和声道:“本将离京在即,再回京来至少要大半年,”朝正房看了看,“多费心了。” 如姒见石贲将军很有些不好意思,有点想笑又不太敢,只好深深低头:“是。将军放心。” 送走了石贲将军之后,日头已经有些偏西。陈濯还是没有回来,如姒到底也不方便太晚归家,吩咐采菀和陈润留下照应,便向素三娘子告辞,带着夏月先回府。 因为百福巷离濮家只有三四里远,如姒到家时也不过申时三刻,正是预备晚饭,炊烟初升的时候。然而一进二门,就见眼前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忙进忙出,好像有些混乱的样子。如姒生了疑心,便回月露居去问朝露。 朝露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稍微有些复杂:“表姑娘,听说亲家太太今日吐血了。” 吐血?池氏一直都是锦衣玉食的养着,身体好的很,虽然说过去的两个月里变故频频,打脸啪啪,池氏心塞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就这样快摧毁掉一个人的健康。 如姒琢磨了一下,便招手将仙草和灵芝两个机灵的小丫头叫到身边叮嘱了几句,命二人去分头打听消息,自己又坐下来问朝露:“朝露姐姐,你觉得这事情有没有蹊跷?” 朝露微微欠身:“亲家太太近来辛苦,或许累着了也是有的。只不过若是亲家太太真的病倒,这剩下的三千五百两银子表姑娘要不要缓一缓追讨,就得看您的决断了。” 如姒唇角一挑:“我就知道朝露姐姐跟我想的是一处,太太说生病也不是什么新招数,先前不就闹过一回?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三分之二的嫁妆都交出来了,这个时候还要耍什么花样。” 朝露将账册递给如姒:“表姑娘,先前萧二爷叫人查了查府上和亲家太太大致的产业田地,除了濮家老宅的祖田之外,不算府上的宅子,估摸着也就是两万上下。将姑太太的嫁妆拿回来,便要足足去了一半,如今收回的六千五,大约就是亲家太太能最快凑到的现银了。您想想,如今府上两位姑娘也大了,家里还两位庶出的少爷,每位都要用钱。按着京中五品文官常见的例子,就算是再清廉的官家嫡女出门,若没个两三千两,实在面子上过不去。若是最近有给两位姑娘提亲的,那么亲家太太或许又动了心思想拖一拖,先紧着给两位姑娘预备嫁妆也有可能。” 如姒微微蹙眉,有些时候真是招不在新,有效则灵,池氏虽然是第二回称病,也没有那么好解决。所谓的鱼死网破,通常都是用来威胁的制衡点,情势不危急到一个地步,谁也不想两败俱伤。倘若如今池氏真的开始天天咳血病重,自己也不太好请燕家人过来翻脸施压,毕竟实力强大如燕家,应该是并不屑于去压迫弱者的。 很快去正院打探消息的小丫头仙草回来回话:“大姑娘,太太的脸色难看的很,听说二姑娘和三姑娘一直都在哭,老爷也是急的在书房里来回转。” 如姒点点头,又向夏月招手:“来,陪我去一趟正院。我看看太太如今怎么样了。若是老爷找我单独说话,不要离开我身边。他要是动手,你也不要客气。” 夏月之前常跟着燕萱,虽不算活泼话多的性子,心胸倒十分开阔豪迈,但听了如姒这句叮咛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朝露:大姑娘这是要随时准备揍亲爹?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抱歉,隔了这样久才更新。之前考试和论文是搞得压力有点大,同时也有对文章的情节和构架做反思和调整。从半个月前开始忽然掉了很多收藏,作者是很受打击也有点迷惑。所以这次停更的期间也调整了前面的45-48章,增加了一些支线情节,拿掉了一些可能不足够紧凑的桥段,这个修改可能耽误一点更新的时间,但我的确希望做到自己能力范围的最好。抱歉让大家等了这样久,以后一定会坚持日更。 另外还想补充一点说明,作为一个架空文,而且是给女性很多发挥空间的一个架空文,我并没有准备代入那些最严格的封建礼教,女性不缠足,不会叫人看见脸就非得嫁给对方,更不会被骚扰了或者侵犯了就得去死以表清白。 同样的,也特此说明,本文设定里捕快不是贱籍,虽然可能往上爬的空间不大,但也没有因为这个行业钉死一辈子或者一个家族。 再说一次,本文是架空+穿越。 最后,再次鞠躬感谢所有支持正版蒲苇的读者,非常真诚的感谢你们,给我好好写下去的动力。 ☆、第56章 五十六 朝露刚到濮家那两日,正赶上了濮雒向如姒动手的那一回,因而十分明白如姒对濮雒的防备,闻言向夏月点点头:“采菀不在,你格外仔细保护着姑娘,凡事务必小心。” 夏月见朝露表情虽然算不得凝重,却也十分认真,心中就大概有数了,应声服侍着如姒又换了一件衣服,便往正院里头去。 刚进了跨院月门,浓烈的汤药味道便扑面而来,如姒本能拿手帕捂了口鼻,心想池氏这阵仗摆的比上回可大的多,却不知有什么新招数等着么? 正房门外,双莺正坐在台阶上煎药,看见如姒带着夏月过来,眼神闪了闪,神色复杂:“大姑娘,您来了。” 如姒颔首:“太太的病情如何?” 双莺答得迟疑:“太太,近来一直不太好,昼夜都很劳累,吃的却不多。先前就已经咳嗽的有些厉害,却不肯请郎中,这一回是不得不……”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听啪的一声,如妍几乎是猛地将门推开,大步跨出来,向如姒怒道:“你来干什么?你害的我娘还不够惨?滚!” 如姒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如妍两眼,一身鹅黄细绢的月华裙,缠枝芍药的纹样仍旧是鲜活娇嫩,只是与此刻正院中的萧索肃杀气氛已经是不大相合了。看样式刺绣,这应该是去年的衣裳,腰身之间居然更宽松了些,显然这些日子以来如妍也消瘦清减了不少。稚气仍未脱尽的清秀面孔上虽然满了愤怒怨恨的神色,但颊上泪痕犹在,眼皮红肿未消,或许自己到之前如妍正在大哭。如此迹象种种,难道这次池氏的吐血生病竟然是真的? 如妍见如姒并未立刻反驳,而是打量自己,怨愤更甚,冲口骂道:“你又来看热闹是不是?你这个贱人,你非要逼死我娘是不是!你给我滚出去!” “如妍!”后头濮雒急急赶出来,几日不见,曾经保养得宜的“风流翰林才子”也憔悴狼狈了许多,下巴上胡茬青青,袍子也有些皱褶,脸上的神气越发委顿。濮雒拉着如妍向屋内扯:“妍儿不许胡闹,进去照顾你娘。” 如姒神色不动,只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若眼前所见全是做戏,那可真要给濮家这个父子母女家庭剧组点上32个赞。 又拉扯几下,如妍终究还是恨恨地瞪了如姒一眼之后甩手进去了。而濮雒则走下台阶,带着些商量的和软口气问如姒:“你是来看你母亲的?” 如姒打从心眼儿里不愿意将池氏跟母亲这个词连在一起,只是看着濮雒这个既怂且颓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掰扯:“听说太太又病了,过来瞧瞧情形。” 濮雒点点头:“是病了,郎中让静养着。你先别去了,屋里药气也重。过几天等好些了,你再来请安。那个,”迟疑了一下,才道,“到我书房来吃个茶罢。” 这原本也在如姒的预料之内,当即颔首:“好,听老爷的。” 自从穿越以来,这是如姒第三次进濮雒的书房,头一回是濮雒还以为自己能掌控局势,威逼如姒放弃燕微嫁妆。第二回是濮雒和池氏遭遇了燕家的全方位碾压之后,认怂谈条件。 而这一回进门,便能看见装饰陈设都已经改头换面,古画古琴古香炉已经统统不见,博古架和柜子上原先一些花瓶古玩之类的位置现在放着的都是书。如姒扫了两圈,觉得这样去了强行附庸风雅的玉器玩器,反而倒像个真正的书房了。 “如姒,坐。”濮雒叫人上了茶,便和颜悦色地开始问如姒最近的生活,衣食住行是不是顺心,丫鬟下人可还都顺手。 如姒含糊应付了两句,便将茶盏放下:“老爷,有话不妨直说。” 濮雒脸上略有些讪讪的,但还是很快调整了表情,尽力挤出些慈爱笑容:“如姒啊,过去真是委屈了你。你母亲有她不对的地方,我也说她了。这些日子,她也知错了,一直尽力弥补着。你看你如今还算顺心,她又给累病了,这个,剩下的嫁妆,是不是能缓缓?”还不等如姒回答,连忙又补上一句,“你放心,该你的,定然是要给你的,只是你母亲如今确实病的厉害,只是缓上一缓,你看如何啊?” 这些说辞,并不能算是太意外。但如姒还是被个中的无耻部分再度刷新了认知,唇角一挑,满脸都是大写的嘲讽:“老爷,对不起我的只有太太么?太太是姓池的,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人家谋算我也算不得稀奇,那老爷您呢?句句都把自己撇的这样干净,这可不是君子作为。” 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话在所谓的读书人身上倒也适用的很。濮雒听了如姒这话,竟也没多少怒气,只是老脸红了红:“嗯,为父过去失察,忽略了你,那也是为父的不是。你,你说的是。” 大丈夫敢作敢当,大丈夫能屈能伸。濮雒前一句虽然差点,后一句倒诠释的很完美。 如姒心中多少也有点复杂,倘若自己真的只是重生的原主如姒,即便能因着惨烈前世而奋起一拼,此刻看着自己的亲爹低声下气至此,很难说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人毕竟是人,谁都希望自己能得到父亲的疼爱与肯定,从心里也会不愿看见自己的亲爹一路颓唐消沉。 只可惜,眼前的如姒已经换了进口双核cpu,原先的硬盘记忆虽然还在,情感系统早就改天换地了。因而那一点点慨叹真的也就是一闪即过,如姒唇角的讽刺笑意不改,继续反问道:“当时我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若没有桓宁伯府请来的太医,老爷是不是就死活由我去?但请老爷放心,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太太既然病重,我去给请更好的郎中,一应医药我都包了。太太若真有病,定然给她治好,至于整理先母嫁妆的事情,我带着邱妈妈整理就行,不叫太太花一点力气。家里的中馈没人打理,也只管给我。后宅里头的事情,老爷先前既然不问,如今也不必太费心了。” 濮雒闻言犹犹豫豫,没立刻答应,却也不敢跟如姒争辩。低头将碗里的茶都喝尽了,又沉吟了半晌,才终于无奈点头:“那也使得。只是你母亲那边,还是先不必去探望了,让她静心养养罢。” 如姒本来也不愿意看见池氏,自然没有异议。至于心里存着的那些疑影,回到月露居时,便从另一个小丫头灵芝口中得了答案。 “大姑娘,听说是池家表少爷不太好,太太急的很,今天中午咳血来着。”灵芝年纪虽小,口齿却很清晰,“按着您的吩咐,我偷偷去问了管家婶子,她说自从池家表少爷带着伤病匆匆挪出去,就搬去了柳树胡同,为了省银子,只找了个苍头照应着,但请郎中用药却断不得。管家婶子说,太太这些日子点灯熬油的忙着算计省钱凑钱,阖府上下的用度都削了,不只丫鬟下人的月钱份例去了一半,连老爷太太并姑娘少爷们的饭菜衣裳都少了,太太天天折腾,又吃不好睡不好,咳了好些日子了。今天柳树胡同的苍头过来禀报,说表少爷又不好了,郎中说要特别贵的药,得好些银子,却也不一定能治好。后来那苍头拿了银子走了,太太就吐血了。” 如姒心中了然,自己刺池朱圭那一剪刀在大腿内侧,没刺穿动脉叫他直接失血死了已经是他命大,但扭剪刀造成的三棱伤口,想来并没有那么好愈合。而且当时池朱圭自己的身体状态说不定是正在“某个状态”,这一剪子虽然没正刺上,但要是叫他吓着了以后不举,那可就断了池家这一脉将来的香火,毕竟他是家中的独苗,池氏唯一的亲侄子。 按着朝露对濮家家底的估算,池氏为了钱也会着急上火,却也不至于吐血,但加上池朱圭的事情就很难说了。 灵芝又补充道:“管家婶子说,其实太太也想将两位表姑娘挪过去,能省府里的用度,也能照顾着表少爷。只是那房子太小,院子里旁的外男又多,翠柳表姑娘跟太太求了好几回才罢了。” 如姒点点头,示意朝露给灵芝打赏一个小荷包:“打听的好,以后多往管家娘子那边多走动,家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只管放在心里回来跟我说。” 又转向夏月,“夏月,今后多警醒些,如今池太太对我这是新仇旧恨加在一处,俗话说有心算无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铤而走险的幺蛾子了。多留神。” 夏月欠身应了,朝露又跟如姒说了说买别院的事情,没说几句,便听外头仙草禀报:“大姑娘,三姑娘过来了。” ☆、第57章 五十七 如姝?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朝露上前亲自开了门,便见一身碎花罗衣的如姝拿了两卷账本和一个布包进来,笑容还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娇糯热络:“大姐姐,我过来给你送家里中馈的账本和对牌。” 如姒目光微微闪动,示意夏月接了,又叫灵芝去倒茶:“还以为是邱妈妈过来,不想倒叫你亲自跑一趟,太太病情如何了?” 如姝垂了眼皮,笑容自然敛了,却跟如妍那样的担心或是愤怒并不太一样,只声音低了些:“郎中说是心肺有火,操劳过度,需要好好休息调养,不宜再太过劳神动气。” 第31节 如姒点点头,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心想还是得找个靠谱的郎中再确认一次。诊金药材都是小钱,弄清楚情况还是挺重要的。先前如妍的反应那样激烈,实在不像装出来的样子,而眼前的如姝却并没流露出多少对池氏病情的担心之意。如姝就算是想谋前程、讨好自己,应该也不至于真的对自己亲妈生死完全无动于衷。如妍如姝两姐妹之间的反应差别大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因为什么? 难道如妍当时的情绪也是因为池朱圭?如姒仔细想了想,其实池氏这个侄子撇开品德问题,跟石家渣男们大致还是属于同一个系列,就是言谈行动看来斯文,容貌气质也说的过去,属于内烂外光的类型。难道如妍对自己这位表兄有意?但认真推理下来也不太对,倘若如妍有心,池氏怎么还会叫池朱圭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姒这边沉吟不语,如姝便调整了心绪,抬头微笑,将手中的布包递过来:“大姐姐,这是我给姐姐做的帐子,姐姐看看可还喜欢么?” 这次如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帐子可不是手帕,像蚊帐这么大的东西需要裁剪缝纫描花样,再一针一线刺绣出来,那可不是小工程。如姝下这么大的功夫来讨好自己,她心里真的觉得能有效果?到底她图什么呢? 如姒接过来,又顺势看了看如姝的手指,果然双手指尖都是红红的,好像还有些针孔针眼。再细看如姝的脸庞,眼下也有淡淡的乌青,这样小的年纪其实正是贪睡长身体的时候,能看出憔悴疲惫的样子,那必然是连续熬夜缺觉的结果。 相对于如妍,如姝的这个能屈能伸的程度简直是已经技能满点到爆表,简直可以比拟卧薪尝胆了。如姒再反思一下自己,倘若没有燕家人可以借力,或者自己拼死一搏的结果并不顺利,自己真的能够做到如姝这样,明明心里讨厌甚至憎恨对方,却还是保持赔笑讨好、坚持不懈么?细想下去,越发觉得如姝不可小觑。但扬手不打笑脸人,如姒此刻只是微笑:“这么快就做出来了,没少熬夜吧?其实我也不急着要,你又何必这样赶。”顿一顿又道,“如今太太既然病重,你还是多侍奉病榻的好。若是我去了,只怕又让太太心里更不痛快,就更不好了。还是要你们多费心啊。” 如姝笑笑:“那是自然,应该的。”又吃了半盏茶,便告辞去了。 如姝这边刚离开了月露居,采菀便回来了,进门向如姒禀报的时候满脸皆是喜色:“姑娘,陈捕头说把人抓到了!” 朝露还不知道在百福巷并陈家小院里发生的变故波折种种,见采菀这样高兴,闻言便有些诧异:“抓到了什么人?” 采菀这才想起朝露在侧,收敛了些喜意,眸子却还是满了兴奋:“今日下午那些打劫的坏人,陈捕头说都抓到了!” “那些人也抓到了?”如姒真是又惊又喜,拿了石贲将军的口令,抓到石仲琅那是必然之事,原本就在预料之内。但在百福巷里打闷棍的那些人,看来就是街头无赖流氓,如姒还以为当场抓不到人也就只能自认吃亏,却没料到陈濯居然这样厉害,这么快就能把人抓到? “对!”采菀心里可能已经将陈濯当做了半个姑爷,语气之中不觉流露的自豪之意自己都没留意,“陈捕头太厉害了,他说下午一共是五个人,如今抓到了四个,但还剩下的那个已经知道了姓名来历,最多再两三日定然能落网。当时夏月姐姐也见义勇为,有份打跑坏人,回头抓齐了上公堂的时候,劳烦夏月姐姐过去指认一下。” 有关被人袭击的事情朝露倒是听说了大概,毕竟如姒回来的时候袖口有破损,裙摆和背上都有弄脏的痕迹,虽然在陈家耽延的时候也有再处理过,到底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如姒回家便先商量应付了池氏那边,就没有跟朝露说的太详细。 此刻听说是遇到五个人打劫,朝露还是有些心惊:“居然是这样严重,表姑娘刚才也不跟我说清楚。那些人若是冲着姑娘去的,那夏月一个看来还是不够,表姑娘要不要再增添些随身的人?” 如姒原本也没想瞒着朝露,不过是没得空说罢了。而且这一日里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见朝露很有些担心,如姒心里也有些感动,忙安抚笑道:“没事的。那些人想来并不是冲着我来的,今天出去这一趟,实在是一言难尽。”又喝了两口茶,才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向朝露说了个大概,至于跟陈濯之间的细节自然隐去不提,主要就是提到收了陈润这个小厮,见着了石仲琅如何陷害陈濯在前,百福巷遇袭在后,以及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见面,既然有夏月在场,那自然也是不必瞒着朝露。 朝露听完了这一长串的变故,倒放下心来:“不是有人要害表姑娘就好。就像您说的,这有心算无心,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难免有着道的时候。”又摇了摇头,叹道,“石将军一世英名,也不知要被长房拖累到什么时候。石家二少爷真是……哎。” 如姒见朝露对“石贲将军vs素三娘子”这件事竟然既不意外,也不好奇,立刻便知燕家人大概也是知道内情的,只是这一天里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包括自己跟陈濯之间。相较于追问有关陈年往事以及其他人的八卦,如姒还是有更关注的其他事情,例如,陈濯的“求婚”。 此刻天色已经实在不早了,如姒将八卦消息先放在一旁,与朝露简单商议了两句中馈和账本的事情,便叫众人都去休息,只留了采菀在房里伺候梳洗,顺便说说主仆之间的悄悄话。 “采菀,他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如姒虽然知道外头也没人,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自己追问的急切,声音就不觉压低了许多。 采菀抿嘴一笑:“姑娘问的是谁呀?奴婢糊涂着呢。” 如姒瞥了采菀一眼:“有没有良心,今天好容易将润小哥招揽到手,又给你这么些机会跟他相处,居然翻脸就不认媒人了。” 采菀脸上一热:“姑娘您也真是什么都说,什么媒人,他这一世心意如何还两说呢。” “行啦行啦,不笑话你。”如姒想着这古代姑娘到底是要保守些,还是别玩笑太过了,“素三娘子的身体好些了么?陈润还在陈家照应么?” 采菀点点头:“夫人还好,我将药都煎好了才回来的,粥饭也都预备了。因我走之前,陈捕头已经赶回去了,陈润就没有再留,但明早他会再过去照应。” “恩。”如姒记得陈润是个做事特别细心妥帖的人,倒也放心。又看了采菀一眼:“那——‘他’真的没有什么话让你带回来?字条有没有?” 采菀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摇头:“姑娘,真没有。” 如姒不由好生失望,心中暗骂陈濯这个家伙,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简直就是个精分嘛! 至此,如姒自然是意兴阑珊,随手将如姝送的帐子递给采菀:“算了,说点别的。听说太太今日吐血了,我就将中馈要了过来。如姝送账本和对牌的时候还送来了这个,你眼力好,看看这帐子是不是如姝自己绣的。” 采菀接过来展开细看,布料是柔和又带了些清爽的淡青色,确实是如姒近来喜欢用的色调。帐子四角绣着并蒂莲的纹样,花样不算太复杂,但绣工十分精细,繁绣平绣交织,连垂下来的边缘也都加了鲜活巧妙的莲叶水纹装饰,整个帐子精美而雅致,显然是花了许多功夫。 采菀反复看了两回,点头道:“这花样子好像以前姑娘描过,看着有些眼熟。绣工上头,至少有八成都是三姑娘自己动手的。咱们府里会繁绣针法的,只有您和三姑娘,三姑娘身边的铃兰精通平绣和密绣而已。” 如姒点头道:“她这样殷勤,真不知道后头是什么心思。你帮我收起来罢,回头等咱们买了房子搬走,这帐子你愿意用就用,不然给夏月用也成。” 采菀应声收了,又服侍如姒梳洗安歇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这一更又拖晚了。 日更什么的,答应了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一个更算是17号的,18号的会尽快写尽快更新。 因为我是时差党,比北京时间晚12个小时,有的时候因为上课或者学校网卡等其他原因会略微赶不及中午十二点前的更新。但无论如何,我保证第一天如果少了,转天一定双更补齐。 ☆、第58章 五十八 转日一早,如姒问了朝露有关郎中医药的事情,便打发夏月去给池氏请个信得过的郎中来复诊,自己则带着采菀去找邱妈妈和管家濮全媳妇说追讨嫁妆和接手中馈的事情。 邱妈妈是池氏的陪房,算是看着池氏长大的老家人,别管对旁人如何手下不留德,对自家的主子倒是忠心的很。眼看池氏如今着急上火病成这样,而池家的独苗池朱圭又伤成那个样子,别说上京奔前程了,现在只怕将来娶妻生子的“某福”都成问题,邱妈妈心中对如姒的怨毒愤恨就不必提了。此刻回话的时候虽然低眉顺眼,不敢正面违拗,但积年老仆想曲线救国,走“非暴力不合作”的路数,花招却多的很。 陈年账本搬出来了一大堆,说燕微嫁妆最后三分之一的东西都是大件家具和瓷器,有好些在暨阳。因为当年濮雒在与燕微成亲之后,进翰林院之前,曾经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外放,就是在暨阳府任了一年半的督学。当年外放离京的时候,濮雒和燕微大概以为自此会常年外放,甚至定居在暨阳,就搬了许多家具瓷器等大件物品过去,后来调任回京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全带回来。现在如姒既然要追索燕微嫁妆,那么东西就在那边。但陈年的家具瓷器不好搬动,路上容易损坏,且天气渐寒,入冬之后暨阳多有雨雪,若要将那些家具瓷器急着搬来,只怕运输的费用便要折去许多。倘若如姒想派人去暨阳将那些旧物卖了折现自然也行,那急着出手自然就价钱要差些,不急……就缓缓吧。 总而言之一句话,嫁妆有,在账上。想要现银?等着吧。 有关暨阳外放的这一段,如姒的前世记忆中是大概有曾经听说过的。但当年的燕微是不是以为常住,有没有举家搬迁,那只能问当年的旧人了。此时邱妈妈平平稳稳一句句说出来,听着似乎合情合理,倒叫人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不过,如姒的五年商场拼杀是白玩的?拖延政策本来就是销售人员最常面对的情况,“你先等等,有消息通知你”,“我们要再开个会”,“我们要再沟通一下”,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委婉拒绝,真正的潜台词是:你,等着去吧! “邱妈妈身为太太陪房,对当年老爷和我娘的事情居然知道的这样清楚,宛如眼见,真是难得。”如姒唇角微微上扬,明亮的眸子中却锋芒如刀,“太太就是暨阳府人氏吧?舅老爷好像当时是老爷的同僚还是下属?难怪了,难怪如妍只比我小一岁多那么一点点,暨阳池家果然好门风。” 邱妈妈立刻变了脸色,虽然池氏和如妍如姝都不在场,但管家濮全媳妇在,外头也还有厨房采买的那几个主要管事媳妇,大姑娘这是要当众打太太娘家的脸?而且如姒这话里的意思十分厉害,直指池氏的闺中妇德,顺带着一竿子敲死整个池家。 “大姑娘叫查先头太太的嫁妆,老奴自然不敢怠慢。”邱妈妈是池家的家生世仆,夫家姓邱,娘家也是姓池的,闻言心里起火,脸色也带了出来,“大姑娘的厉害,老奴已经见识过了,这把老骨头既然没叫冤死在衙门里,哪还敢不尽心办差。只不知道这查的清楚也是罪过,那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邱妈妈这句话含冤带愤,也不算是空穴来风。燕萧那回震慑池氏的手段,便是以桓宁伯府失窃为由叫陈濯上门抓人的。邱妈妈身为池氏陪房,问责之时首当其冲。虽然在京兆衙门里呆的那两三日,并没有受刑,但也吓得胆战心惊。撇开燕微嫁妆之事,单论“桓宁伯府失窃”,邱妈妈倒的确是冤枉。 如姒闻言却笑了:“邱妈妈,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是信天道昭昭,报应不爽的。你这样怨愤,有你的道理,我不与你争辩。只是出来混的,迟早要还。你自己做过什么跟红顶白、仗势欺人的事情,又帮着太太做过什么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现在就事论事,这笔账我看见了,难处我也听懂了。既然你说要尽力办差,那你就亲自往暨阳府走一趟如何?你原是暨阳人,想来操持这些更在行,什么时候卖完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样?” 去暨阳府?如今濮家的财政这样吃紧,只怕那出差补助的银子会让邱妈妈在暨阳府风餐露宿也说不定。但那还是小节,最重要的是,暨阳的那座小宅子里到底有多少东西,能卖出多少钱来,邱妈妈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若说卖不完就不能回京,那这辈子哪还有回京的时候? 邱妈妈脸色变了又变:“这,这,大姑娘,”口气终于软了几分,“太太如今病着,老奴如何能离开太太……” 如姒慢慢敛了笑意:“邱妈妈若不想去暨阳,我自然也不会叫人把你捆了上马车。只是追讨先母嫁妆的事情,断然没有停顿耽搁的道理。你这样能干,那就劳烦再替我想想旁的法子解决了暨阳的家具瓷器,明天再来回话罢。”言罢摆了摆手,示意邱妈妈可以退出去了,又转向管家濮全媳妇:“先前太太削减了府里的用度,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濮全媳妇看着如姒跟邱妈妈这一场交锋,心里越发不敢怠慢,忙赔笑回答:“回大姑娘的话,阖府上下的用度,除了月露居之外,全都减了至少一半。”大致情形与先前灵芝问回来的差不多,只是更全面和详细些。其中让濮全媳妇最难免抱怨之色的,自然是对下人月钱的克扣。虽说按着身契,绝大多数的仆婢都是卖身投靠,生死都由着主家,不给月钱也不算犯法,但那只是理论上。如今池氏缺钱,就将所有人的工资直接拦腰减半,除了邱妈妈这种对池氏忠心有感情而且不缺钱的老仆,其他人就算表面上不敢跟池氏说什么,背地里自然是怨声载道。 至于濮家的大小主子们,现在也是各种狼狈。池翠柳几乎要闹着上吊,才能没被搬去柳树胡同,但丫鬟当然是没有了,日常用度也不过就是两菜一汤,月钱八百,跟先前正房大丫鬟们双蝉双莺等人的份例一样。如妍如姝、孝宗孝祖这几位濮家正经姑娘少爷自然好些,但也只比池翠柳好上一半罢了。 采菀忍不住冷笑一声:“这也算不上太过清苦,原先月露居多少年不都是这样的么。” 濮全媳妇脸上便有些讪讪的:“是,是,大姑娘如今否极泰来,也是不容易。” 如姒摆摆手:“原先如何,并不与你们这些听命做事的人相干。至于见风使舵,那也是人之常情。以往月露居困顿之时,你与濮全不曾落井下石,我便记着你们的好了。” 濮全媳妇连连躬身,满脸感激:“大姑娘言重了,您真是宽厚通透,再良善也没有了,奴婢们以后一定好好给大姑娘办事。” 如姒笑笑,示意采菀将红包递过去:“过去这个月辛苦了,但我不过是在太太卧病这段日子暂时接手一阵子中馈,这家里到底也不是我做主。月钱份例的规矩,还是要按着太太的意思来。这点小意思,想来也不在你们大管事的眼里,不过一点心意,拿着喝茶罢。” 濮全媳妇福身接过,一捏便知道是个银锞子,不由眉花眼笑:“谢姑娘赏。” 如姒摆手止住她余下的恭维话:“你是管事娘子,接下来我要忙的也不瞒你。我要给自己买个小院子,也要盘铺子,肯定常要出门,所以单给我一辆马车,车夫小厮我自己有,不用家里出人。至于家里中馈事情,朝露姑娘会带着采菀一起主持,她们的话,就是我的话。一切开销定例都跟着太太先前的裁度,但你们做事做的好,月露居自然有打赏。”顿了顿,喝了一口茶,又道,“太太的病,我已经叫夏月去请伯府相熟的好郎中了,以后太太吃药吃饭,都按着郎中的吩咐。二姑娘三姑娘若有不服,叫她们去找老爷说话。” 濮全媳妇连连应了,如姒便将余下的细节事物交给朝露和采菀,自己去专心计划开茶铺的事情。穿越之前的如姒只能算半个吃货,虽然喜欢出去吃东西,厨艺却很平常。所以对于生意的事情,如姒没什么创意能力开大酒楼大酒店,只想卖饮料加小吃,开发些套餐快餐,最好将来能变成连锁,就能逍遥过日子了。 如今牛奶是稀罕东西,奶油之类更不靠谱,但水果茶还是可以很容易调治出来的。盐酥鸡、肉燥饭、蛋包饭、炸薯条之类也简单的很。就地取材,搭配销售,现代社会的很多商业模式都可以适当代入,如姒一边写着套餐计划和会员制度,一边畅想着将来白花花的银子入账和小康人生,不知不觉便伏案写到了中午。 简单用了午饭,如姒本想小睡片刻,不想却迎来了一位完全预料之外的客人。 ☆、第59章 五十九 “石姑娘,请坐。夏月,上茶。” 乍一听石琳琳直接递了帖子要上门拜访的时候,如姒还是很意外的。前世里濮家与石家来往更加频繁亲近,又有姻亲关系,如姒也不记得石琳琳到濮家来找如妍。这一世因着濮家内部变故的关系,濮石两家的来往反倒少了些,石琳琳却登门,还是来找自己? 不过当看见石琳琳手中的礼物和脸上的神情时,如姒就明白了。 “如姒姐姐,”石琳琳接了茶只轻啜了一口便放下,满脸都是担忧,“今日我来的冒昧,唐突姐姐了。只是这事情着实有些着急,还望姐姐不要怪罪。” 如姒微笑:“石姑娘客气了。有事还请直说。” 石琳琳看了看如姒身边的丫鬟们,略有些迟疑。 如姒低头喝了一口白瓷杯子里新调的秋梨茶,坦然道:“这都是信得过的人,石姑娘不必介意。” 石琳琳自然也知道跟如姒并没有熟到什么地步,更何况今日是来登门相求的,犹豫了一下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前些日子在我三叔的升迁喜宴那一日,姐姐大约也听说过,我兄长去给京兆衙门里的案子帮忙分说了些情形,主要是家里的下人不争气,不知道如何就在外头勾连了坏人,也带累了家里的名声。原本那案子已经了结了,前日却又有人假借了我三叔的名头,竟硬生生上门将我兄长给抓去了!如今我三叔已经奉旨离京了,我们也没料到,那京兆衙门便居然敢欺上门来。” 石琳琳自己说的倒是抑扬顿挫,情感饱满,只是偷眼看着如姒只捧着杯子吃茶,似乎全然没有听进去,心里越发着忐忑,但后面的话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如姒姐姐,这事原不该烦着姐姐的,只是家父不过是闲散文职,那京兆衙门不放在眼里,家里老太太已经急的病倒,这也是没有办法才求到姐姐跟前,能不能跟伯府萧二爷说说,给京兆衙门通融一二,快些将我兄长放回来罢,他真的不是坏人。” 如姒见她礼物时便已经大约猜到是这个事情,但人家来都来了,拒之门外也太失礼。一边喝茶一边听她如何能将这件事情颠倒黑白的说出来,也算长长见识。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他真的不是坏人”,如姒差点将口中那半口秋梨茶喷出来,心想石姑娘你实在太谦虚了。 “石姑娘,外头的衙门里的公事,我是从来不问的。”如姒本想说自己跟燕萧不熟,直接推了就行,转念一想,说不定这话会被传到池氏耳中,便转了话锋,“萧二哥虽然疼我这个表妹,却也不能因为我一句话就徇私枉法。这个口,我还真是开不了,还望石姑娘见谅。” 石琳琳身为庶女而在石家这样吃的开,自然也是眉眼通透,心思灵活的人。听着如姒口口声声都叫“石姑娘”,分明就是表示咱们不熟、交情不够,石琳琳心里也是气闷的很。但桓宁伯府的大门根本就不让石家人进,礼物什么的也是坚决不收,比京兆衙门本身还难通融,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辗转求到如姒跟前。 “如姒姐姐,”石琳琳继续陪笑道,“徇私枉法当然是不行的,但咱们几家交好这么多年,都是知根知底的。我兄长没有约束好小厮下人是他的不对,可也是吃亏在心善心软,叫下人给蒙蔽了,哪里就能将那些事情栽到他身上。这一回或许是三叔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才会整到家里来。如姒姐姐,您是伯爷亲外孙女,就一句话的事情,萧二爷肯定会听的,好姐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就帮帮忙吧。我们全家上下,人人都念姐姐的好呢。” 如姒心里暗笑,人人都念我的好?若你们知道这一回石仲琅进衙门最大的推手就是我,只怕人人都恨不得生吞了我吧? “石姑娘,令兄若是清白,想来在衙门里分说了也就没事了。京兆尹大人不是很有些断案公正的清名么?”如姒示意采菀换茶,顺手又拿了一把松子慢慢剥,还很好客的将茶果盘子往石琳琳方向推了推。 石琳琳哪里还能吃得下零食:“如姒姐姐,衙门里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我三叔如今官位这样高,朝廷上有人看不过去嫉妒他,想对付我们家也是有的。” 如姒低头剥松子,全然不为所动:“唔,那也是。” 这话岂不是等于没说?石琳琳越发着急,不断恳求,但说来说去也并么有什么新意了。无非就是石仲琅冤枉,石家树大招风,如姒若能帮忙,必有重谢云云。 如姒随口打太极应付着,心中也不由隐约想起前两世,原主如姒在石家生活步步皆难,不是被夫君冷落,就是被长辈不喜,每每与石琳琳这个小姑说话求恳,大约也是如今的场景,只不过位置是反过来的。那时候的如姒宛转恳切,而石琳琳喝茶吃点心,漫不经心中还要再夹杂些嘲讽挑剔言语。 这一辈子如姒倒没什么报复石琳琳的心思,毕竟石琳琳只是不友好,而没有真的怎么谋害原主。相对濮雒池氏,或是石家两房渣男,这点不友善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不觉之中三生流转,拨乱反正之间,就有了这风水轮转的情景。 眼看已经吃完了三盏茶,如姒都觉得有些累得慌,石琳琳终于完全确认如姒是一丝一毫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便又拿出了一封信:“如姒姐姐既然实在不想沾手,那也不勉强了。这信是有人给你的。” 如姒一看封皮的竹叶纸就知道是谁的,立刻摆手道:“石姑娘有事说事,这来历不明的信笺,我万万不敢收下,还望见谅。” 石琳琳只道她是故作矜持,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只直接起身道:“今日叨扰姐姐许久,我先告辞了。” “石姑娘。”如姒沉了脸,示意夏月上前拿了信递回给石琳琳,自己连碰都不碰,“你上门是客,还望守礼自持,这信请你拿走。” 石琳琳原本就为了石仲琅的事情求恳不得,却低声下气了许久而积累了满腹怨气,此刻见如姒声音语气皆带出了几分严厉,脸上就更过不去,看了夏月手中的信一眼,又望向如姒:“他惦记的这样苦,姐姐哪怕是拒绝也好歹回一封信过去,怎地这样无情?” 如姒气极反笑,石仁琅有情、难不成她就必须以情回报?这是什么逻辑? “我一个字都不写,也不想看,就是最大的拒绝。”如姒淡淡道,“夏月,将那信给石姑娘。” 眼看夏月已经是要硬塞过来的架势,石琳琳脸都气红了,劈手一把夺过,冷冷瞥了如姒一眼:“当初巴巴的送荷包,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就走着瞧吧!”言罢转身甩手就快步走了。 送荷包? 如姒心里微微一震,先前那些隐约约的零碎感觉好像要拼出些什么答案,然而石琳琳羞怒之下走的极快,如姒也不想将她强拉回来追问,也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略短哈~ 作者自己知道,下一个更会长一点 第32节 ☆、第60章 六十 看着石琳琳怒冲冲的去了,采菀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姑娘,她们求到您跟前来,看来是真没有别的路子了。石将军这回真是大义灭亲了。” 对于这一点,如姒心情自然也是不错的,点了点头:“这倒显出石将军不在京里的好处了。就算石家老太太给石将军写信,一来一回就得好多时候。再说石将军也是个心眼儿实诚的人,他若是认准了,想来就没那么轻易更改了。”顿一顿,秀眉却又微微蹙起,“但石琳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谁送荷包给谁,是我先前送的?还是她以为我送的?” 这大概是穿越女最麻烦的一点,若是在如姒穿越重生之前跟石仲琅有些什么,那也算是“她本人”。只是如姒是有原主记忆的,仔细想着并没有什么类似的举动。过去虽然因为濮家和石家交好来往多,却也只是蜻蜓点水的见过而已。 “姑娘的意思,是有人假借您的名义送了什么?”采菀作为如姒的贴身丫鬟,也算是共患难的战友,自然清楚如姒这一辈子并没有做过什么给男子的荷包,闻言便立刻明白最后一句才是如姒的疑心。飞快想了想,忽然也变了脸色,将如姝前日送的帐子找了出来,指着那繁绣的并蒂莲花纹:“姑娘,若是三姑娘仿着您的针法,这一处就真的很像了。” 如姒点点头:“我那日在石家就已经有些疑心了,石仁琅身上带着荷包的料子和绣线,我看着就觉得是如姝的手笔。但他说话里的意思,又仿佛是跟我应当更相熟些。当时太晚,我怕他们还有旁的手段,不想多掰扯,但现在看起来,说不定如姝借着我的名义跟石仁琅有过什么暗地里的来往也说不定。采菀,叫仙草和灵芝多往正房和三姑娘那边去打听,尤其留意三姑娘身边的铃兰,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觉得不当事,只管存在心里来告诉我。” 采菀知道如姝前世里对如姒的夫君总是各种有兴趣,自然并不意外,立刻应声去找两个小丫头说话。朝露和夏月却不免对望一眼,各自有些慨叹。 如姒笑道:“又叫你们笑话了,这也算濮家特产,奇葩多。” 朝露摇头:“表姑娘说哪里话,糟心事谁家都有。只是先前奴婢倒没听说,这位石四少爷也这样不稳重。原以为只有石二少爷不出息呢。” 这又勾起如姒对另一件事的好奇:“说道石家二少爷,今年伯府寿宴他也去了?” 朝露目光闪了闪:“好像是。表姑娘也听说了?” 如姒笑的狡黠:“朝露姐姐,这里头有故事吧?能不能讲给我听听?”大眼睛眨巴眨巴,满眼都是八卦的兴奋与期待。 朝露果然败阵,简要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寿宴的时候石将军虽然没回京,还是有帖子给了石家。世子爷的幼女四姑娘跟姐妹去看芍药的路上,不知打哪儿蹿了一只野猫出来,四姑娘给撞着了,连同两个丫鬟一同掉进了湖里。当时石家二少爷就在左近,也下水去救了。但四姑娘原本就会水性,只将丫鬟推给石二少爷去救,自己由家里的婆子们扶上岸了。宴会之后世子叫人查了查,并没说什么,发落了两个小厮和婆子也就罢了。” 燕葭居然会游泳?如姒想想第一世的原主真是冤。当时若没有拉燕葭那一把,也就不会有跟着落水等等的狗血故事了。 关于石家的八卦闲聊,到了这时也就差不多了。石仁琅就算是真的将与他写信送礼的如姝误认为了如姒,如姒此刻除了打听消息、严防死守之外也没什么可以立即采取的行动。与其给他们花时间,还不如继续好好筹划有关买院子、开茶铺的事情呢。 陈润虽然写了投靠文书,已经是如姒正式的小厮,但如姒暂时没叫他到濮家,而是继续住在百福巷。一来能继续照应着些素三娘子那边,二来也要他多在市集上打听着,哪里有房子和铺子要出售。 前世里陈润崭露头角是跟着那位老实巴交的辜掌柜,但在如姒看来,那些才干能力只怕也不是辜掌柜培养出来的,更多还是陈润自己的天分。 很快,陈润就证明了如姒的判断。不到几天,一份待售茶楼的清单就送到了如姒的手中,虽然书写字体算不得漂亮,也能是端正干净,更重要的是后头还列出了陈润对每家茶楼位置客源的分析以及其他的优缺点。 如姒看的十分满意,果然没有白白挖回这个潜力股人才。立刻叫采菀再给陈润送些笔墨衣裳并车马银子,同时安排下一回出行的时间。 九月底的京城商贸越发繁盛,天气则是渐渐转寒。如姒怕冷,一边思念着现代的各色弹力打底裤,一边加了一层棉布衬裙在内保暖,才带了如姒和夏月出门。 陈润推荐的店家也是在永安大街上,位置很靠近百福巷,街市上人来人往,算得好地段,只是房子很有些老旧,价钱也不低。 车马到茶铺附近刚刚停好,如姒还没下车,便隔着帘子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小润,过来看铺子?” 陈润笑道:“是。濯大哥,您今日没穿公服?也是‘又’来这一带巡视?” 采菀在车里偷笑了一下,便下车去放踏凳,再扶如姒。 如姒脸上是尽力绷着的,只是眸子越发明亮,樱唇也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一身深蓝直缀的陈濯站在马车前不远处,同样含笑望着她。英俊的眉目与温和的神情好像让深秋的日子都和暖起来,如姒跟他对望了一眼,瞬间便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热,心跳也不那么平稳起来。 真是的,明明见过那么多回,这也才不过几日没见,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己这是干什么? 如姒从马车上下来走了两三步,却已经在心里将自己埋怨了无数遍,濮如姒,你太怂了,不争气! 然而当对方也走到了跟前,余光看见他的深蓝袍子下摆,如姒还是没能把自己调整回到争气的频道。 “前一回家母生病,多谢你照应了。”陈濯看着素来活泼狡黠的如姒此刻在自己跟前半低了头,少女精巧的黛青发髻之中有淡淡的皂角和桂花混合的香气,他心里也是强忍了又忍,才能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去牵她的手。只如以前一样,找些让人放松的家常话来开场,“家母也说要多谢你。” 如姒嗯了一声:“夫人客气了。” 陈濯小心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语气:“你今日来看铺子?” “恩。”如姒慢慢平静下来,抬头去望陈濯,“那你呢?” 陈濯目光越发温柔:“陪你看铺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更,还是短小君,捂脸。 咳咳,下午有个面试,搞定之后的下一更,作者保证至少4500+ ☆、第61章 六十一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啻于一朵小小的粉色蘑菇云。采菀夏月等人立刻不约而同地各自低头垂目,退后半步。 如姒脸上的笑容简直要甜出蜜来,抿了两回唇才能忍住不笑出来,轻轻咳了咳:“这么有空啊?不用当值吗?” “事情总有轻重缓急,”陈濯悠悠点头,面上神情似乎很认真,“我换了轮值的班。” 轻重缓急。这样平平常常的四个字都叫人甜的心醉,如姒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陈大捕头今天实在不一样,再这样当街对话继续下去,她怕是要蛀牙了。 “那个,那就去看铺子吧。”如姒忙转身向茶楼里去,陈润见机极快,立刻抢着走在前头,先去跟现在的掌柜打招呼。 夏月和采菀自觉地各自再退一步,叫陈濯跟如姒并肩而入,二人则是再隔着两步跟着。 “濮姑娘好。”茶楼掌柜跟着陈润迎过来,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跟大多数客栈饭店掌柜的标准形象差不多,中等身材不高不矮,体型微微发福,一身酱色熟绸袍子,圆圆脸看着很和气,“您来了,欢迎欢迎,您随便看看。” 如姒记得陈润说过,这间茶楼的生意还不错,只是这位鲁掌柜是渝州人,如今是准备收了京城生意迁居回乡,才要将茶楼出手。既然这次是要过来谈生意,如姒很快就将陈濯在侧的心绪先放一放,转而认真查看这间茶楼。 目测这店面大约五十平方米,八仙桌能放个七八张,二楼还有两小一大三个雅座单间。论面积的确是不小,家具虽然有些老旧,但看起来还算结实。至于装饰什么的就谈不上好与不好了,最多能说是干净整洁。 鲁掌柜引着如姒等人在店里转了一圈,又带众人到后头去看后院厨房水井等设施。如姒面上淡淡的不动声色,只听着鲁掌柜的解说,好像一切都心里有数又不大满意的样子,其实心里几乎时时都是各种惊叹脸——(*@o@*)哇~原来古代餐厅厨房长这样!水井这样啊?柴房跟电视剧不一样嘛! 然而不论心里是怎么个“如姒姥姥进大观园”,脸上还是扑克脸,没有表情永远都是谈生意时最好的表情。待得整圈转回来,鲁掌柜见如姒从头到尾就没说过什么,也始终高冷地没变化过表情,口气里便更多了三分客气:“姑娘可有什么不满意么?” “鲁掌柜,你后院处理泔水和杂物是在哪里?”陈濯忽然插口,“水井离厨房也远了些,是改过格局?” 鲁掌柜忙笑道:“您好眼力。这房子原先是书画斋,后头是存货用的房子。不过改成茶楼也十来年了,一直都挺好的。水井跟厨房之间是隔了个杂物间,毕竟这井是不能挪的,那厨房也不能真挨着水井,那样的话离大堂太紧,油烟呛着了客人也就不好了,您说是不是?” “那后门呢?您这茶楼并院子总共有几处后门?您这后围墙可是矮了些。”陈濯问起细节来居然头头是道,一点点问过去,口气里也带着些老练的杀价意思。如姒不由侧目,又看了陈濯好几眼,当然也没有打断他,只是一边听一边记在心里。 待得各样细节问过说过,整整一轮谈下来,鲁掌柜已经主动将价钱又减了三百两。陈濯终于转头望向如姒:“姑娘,您怎么说?” 如姒向鲁掌柜笑笑:“您这铺子真是不错,但买铺子到底是个大事,我再想想。过几日给您回信儿,多谢。” 鲁掌柜自然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敲定买卖,也是和和气气还礼:“这个自然,姑娘先考虑着。只是也有旁的客人在看,姑娘您若真是有意,也还请紧着点。” “好的,多谢您。”这就是场面话了,无非是表示一下本店很抢手,要买请赶快。如姒含笑点头,便出了那茶楼。 走出来几步,如姒便忍不住望向陈濯:“陈大捕头,你怎么知道这样多经商的事情?难道京兆衙门的捕头也办跟商户有关的经济案子?” “京兆衙门自然是什么案子都要办的。”看着如姒眼里又是惊讶又是隐约的佩服,陈濯笑意越深。这些商铺的杂事实在不值得什么,但叫自己心上人拿这样眼光望着,还是叫人心情飞扬的很。不过他素来沉稳惯了,很快收敛心绪,又解释道:“我外祖父原是商户,我少年时也大略听过一些商务之事。”顿一顿,笑意里又多少带了些自嘲,“虽然我读书不太成,记这些旁门杂物倒还通透。” 如姒撇撇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那些读四书五经的也未必有什么更了不起的地方,我觉得务实就很好呀。人人道路都不同的。” 这回是陈濯侧目了,转头望向如姒秀丽白皙的面庞:“你真的这样想?” 如姒回望过去,直觉陈濯在微笑之中是带了隐约的认真,一时还没转过来,便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瞧濮翰林,那还是二榜传胪呢,圣贤书都读哪里去了。科举出身的又有什么好。” 陈濯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片刻之后忽然又问:“那你觉得做捕头的好不好?” 如姒不由失笑:“恩,做捕头的很好,人民卫士。” “人民卫士?”陈濯也笑了,不由轻轻重复了一次。这丫头总有些新鲜的话说,不过,她似乎真是这样想,那就真的很好。 一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很快便看了三家铺子。如姒到了后两家就没那么好奇了,也大致看出了些古代茶楼的结构和各自利弊。但陈濯还是主动替她去跟掌柜问了那些细节问题,如姒乐得省事,便摆了一张高冷扑克脸听着,只让陈濯去跟掌柜查问谈价钱,反正今日也不需要做决定,她说话少些也好有更大的进退余地。 待从第三家出来,如姒对买茶楼的事情已经大概有数,只是走的有些累了,便想找个地方吃茶休息一会儿。陈濯却指了一家距离不过二三十步的店家:“那是一家有许多稀奇货物的百宝斋,想不想去看看?” 严格地说,如姒自从穿越重生以来,虽然也出了几次门,却还没有真正轻松地逛街过。此时听陈濯这样说,立刻生了好奇:“稀奇货物?是外邦的东西么?什么南夷北戎,还是海上来的?” 陈濯点头:“都有些。近年来海上商贸也不少,常有些扶桑和琉球的新鲜东西。” “那吃的呢?有没有西洋东西?”如姒越发兴奋,连脚步都加快了。要是有海外食物就好了,她真是对咖啡无比思念啊! 然而事实证明,她实在是想太多了。百宝斋里确实有不少新鲜精巧的货物,但还是工艺品为主,并没有吃食。什么根雕的杯子,织锦的荷包,雕工精巧的发簪,瓷盒彩绘的胭脂。至于所谓的海外物,只有两把扶桑的折扇而已。 如姒向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货品望过去,很快便被一枚赤金发梳吸引了目光。发梳背上是一块温润的云纹白玉居中,两边是用莹透的粉晶雕琢为瓣、珍珠作蕊的两朵小桃花,后头还陪了点翠福纹衬着,梳子全长不过一寸半,却实在精致美丽的很。 陈濯见如姒注意那发梳,便向店家询价。不想那掌柜连连致歉:“陈捕头,真是不好意思,这梳子是有客人定了的,一时疏忽忘记拿下来了,陈捕头见谅哈,您再看看别的吧。” 如姒闻言有点遗憾,但也只能放下,再去看其他的东西。 陈濯又问那掌柜:“不知是哪一位客人,是熟客么?我可否多出些银子请那位客人转让给我?” 掌柜的赔笑道:“那位客人是说今日要来取,若是到了,您可以跟他商量。只是成与不成的,小店家也不敢保。” 陈濯颔首:“好的,多谢了。”转身去找如姒,见她又拿着一瓶南夷的跌打药酒翻来覆去的看,“怎么,伤着哪里了?” 如姒不觉压低了些声音:“你上回的伤,都好了么?” 陈濯心里欢喜,也用同样低的音量笑道:“你才想起来?” 如姒白了他一眼:“我不是叫陈润和采菀给你送了两回药了么?”忽然想起来,“普通的跌打药酒会不会不够啊?要不要再去药行买点虎骨?” 陈濯弯了弯唇,忽然又肃了些神色:“我不过是个穷捕头,你给我这许多东西,我该怎么还你呢?” 如姒低声道:“你为了我受伤,我都看在眼里了。还什么还,你好好的注意身子,凡事留神才是真的。” “如姒——”陈濯心里只觉暖到了极处,忍不住伸手去握如姒的手。 “掌柜的。”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店门处传来,如姒瞬间就变了脸色,陈濯也折身望过去。门外湖绿长衫的少年文质彬彬,正是石家四少爷,石仁琅。 “您来了,”掌柜的上前招呼,“公子您先前定的发梳,有另一位客人也想要……” 那发梳竟然是石仁琅定的?真是冤家路窄! 如姒立刻向陈濯摇头:“我不要了,咱们走吧。” 陈濯虽然并不知道石仁琅与如姒如姝之间或明或暗的那笔糊涂账,但他知道如姒非常不喜欢石贲将军之外的所有石家人,当即向掌柜截口:“掌柜的,我们不要了。”言罢,便与如姒向外走。 石仁琅刚才看清楚如姒竟然与陈濯并肩站在一处,已经是晴天霹雳一般,此刻听见二人这两句“咱们”“我们”,更是仿佛连环重击正中心口。也顾不得什么发簪发钗,立刻横跨一步挡住如姒去路,这片刻之间眼睛都有些发红,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质问:“濮姑娘,这就是你对我绝情的缘故?” 如姒瞬间怒火上冲,刚要说话,便见陈濯直接上前半步,伸手一拦,隔开石仁琅:“请自重。” 石仁琅上下打量陈濯两眼:“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如姒听这话里的意思,是勾起石家与陈濯母子的纠缠、石仲琅入狱等旧怨新仇,生怕又扯出什么队素三娘子不尊重的话来,立刻上前半步:“石四公子,我跟你一共就见过两次,说过五句话,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跟你有关系的人是我?”眼见石仁琅脸色再变,便拉了拉陈濯的袖子,二人并肩而去。 回到车马处,如姒还是有些怏怏不乐:“每回出来,总得遇见些糟心事情糟心的人,就没一回是消停的。”扭头望向陈濯,“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陈濯看着如姒,眼里竟有几分怜惜:“不就是你家的其他姑娘借着你的名头与石家人来往么,有什么好问的。你在家里不容易,我知道。” 如姒鼻子莫名一酸,立刻将头偏向另外一边,忍了又忍,才抑住眼底的温热,又问陈润:“小润,今日是不是还有个院子要看?” 陈润向陈濯看了一眼,有些迟疑:“是,有一处在城北的院子。” 如姒还在调整心绪,也没太注意,直接扶着采菀的手上了车:“那就去看看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路程,如姒坐在车里终于重新调整了情绪。该来的总是要来,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如姝这件事情不管怎么算计,目的应该都不是会是损人不利己,她所求的无非就是前程。前两世里如姒都是嫁到石家,往好听的地方说也可以说是嫁给一品将军的侄子,而如妍则是嫁给镇国将军府的庶子陆懋。有两个姐姐对比起来,如姝就一心想往更高的地方爬,只可惜第一世她是嫁给池朱圭,第二世则是给石仲琅做填房。 第33节 这一世,如姒的命运改变之间,也推动了无数其他人的命运。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濮雒和池氏,燕微嫁妆的追索直接去掉了濮家将近一半的财产,这个马上影响的就是花期将近的如妍与如姝。前世里如妍高嫁给陆懋的时候虽然是做庶子媳妇,到底也是进镇国将军府,池氏是咬紧牙关凑了八千两送如妍出门,到了如姝那边就打了个对折,勉勉强强四千两。现在只怕姐妹两个加起来也就是三四千了。 但嫁妆的价值钱数还不是最要紧的,根据仙草和灵芝打听回来的风吹草动,池氏说不定这辈子还是有心将如姝嫁给池朱圭。当然,那得是在池朱圭能治好的前提下。说起来池氏有这个想法也是合理的很,毕竟池朱圭好歹有个秀才的名头在身上。按着今时今日濮家的财力和濮雒的仕途,如妍和如姝的婚事都很难说,毕竟没势力没嫁妆,那都是硬伤里的硬伤。如果真把如姝嫁给池朱圭,配送多少嫁妆其实都算在自己家里。至于人品么,随便找一个也未必更好。 如姝要是心里知道池氏的这个打算,不怨恨是不可能的,那想勾搭了石仁琅自谋前程也就更加不稀奇了。但石仁琅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今天那句话应该足以点醒他。之后会怎么样,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唯一庆幸的是,陈濯并没有因此而介意。 如姒打起了一点帘子,看着与陈润一同坐在车前的陈濯背影,心里又踏实下来。 不管怎么折腾,上天对自己还是不薄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连夜写的~ 有错字请不吝指出~ 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62章 六十二(捉虫) 城北的宅子位于比较清净的庆平大街南端,门前两株桂树年深繁茂,在这深秋时节仍旧碧绿葱茏,如姒一见便有些喜爱。 门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等着,陈濯和陈润都下了车过去说了几句话,便开角门直接让马车进到二门处,如姒才扶着采菀的手下了车。 看墙壁门窗的样式与整洁,这房子大约还比较新,现在的结构只有内外三进,占地面积却很不小,正房院子尤其宽阔,侧跨院相对小一些,后面的花园也很大。总体来说,跟濮家祖传的那内外四进的宅子比是要小一些,但如姒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估算着方位距离,其实完全可以将来再加盖屋子。 而现在的花园打扫的十分干净,虽然无人居住,花园里却还是栽植了数株月桂、丹桂、梅树和西府海棠,回廊下还摆了蕙兰、千日莲、羽衣甘蓝、年景樱草等秋冬季节的花卉,如姒与陈濯走在花园和回廊里处处清芬,十分怡人。 “这宅子如何?”陈濯似乎对这宅子内部格局十分清楚,打发了陈润和采菀去问管事的水火土暖之类的细节,自己则亲自陪着如姒来回查看。回廊转折,台阶高低,陈濯总是走在外侧或是前头引路,一点点带着如姒细看。 如姒仔细看着房子的结构和细节,心里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此时秋阳洒满花园,这样的温暖芬芳实在叫人沉醉。只是想着先前朝露帮忙算的价格和预算,如姒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这宅子太大了些。朝露说若是两三千银子,又不太偏远破落,那也只能买个小些的三进院子。这宅子虽然看着是三进,花园却这样大,只怕也不比那些格局紧凑的四进宅子小多少。我可能是买不起。” 陈濯微微弯唇:“不说银子,只说你喜欢这宅子么?” 如姒伸手摸了摸那正盛开的千日莲花瓣:“喜欢也没用啊,买不起,只能看看罢了。” “如姒,你喜欢这宅子吗?”陈濯又问了一次。 如姒无奈回头:“我总是要留多些银子给铺子运转啊。这宅子我是挺喜欢的,那有什么用。”随口笑谑反问,“难不成我喜欢,你就买给我?” 陈濯英俊的脸上似笑非笑,带了三分认真,更是七分温柔,伸手去握住如姒的手:“你若喜欢,将来咱们就住这里,好不好?” 如姒只觉陈濯的手修长而稳定,而那话里的意思是?一时有些转不过来,虽然脸颊又再发热,却呆呆望着陈濯:??? 陈濯见素来伶牙俐齿、狡黠活泼的如姒此刻的呆萌模样,简直想将她搂进怀里亲一亲,唇边笑意浮起:“这宅子是我的,原就是预备成亲之后才过来住的,你喜欢就好了。” 这次终于听懂了,如姒只觉得自己脖子和耳朵也热起来,心里又惊又喜,瞬间便甜蜜满满,口气里却不免带了三分嗔意:“你,你这人又这样。这样大的事情,就没一回是正正经经好好说的。” 陈濯握着如姒的手又紧了紧:“是,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明年开春,我就请官媒去提亲,好不好?” “为什么要明年?”如姒本能问出口,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哪有姑娘家那么急的。 可是,真的很久嘛!不是说从提亲到定亲再成亲,每一步都要好几个月吗? 陈濯这一回却没笑她,只和声安抚她:“我知道你在家里委屈,我回头将房契给你,你先搬出来也好。我明年开春就调任进刑部了,虽然只是缉盗司底下的从六品经承,却也算得个小小官身。那时候再提亲事,也能叫你定亲的时候好看些。” 如姒听他说的温柔诚挚,心中越发感动,低声道:“我不在乎这些。我这个伯府外孙女,旁人不知有几斤几两,你是知道的。我一步步走到现在,其实都在独木桥上。你既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不论是六品经承,还是八品捕快,我喜欢的都是你。” 听着自己昼夜思念的姑娘这样温言软语,又这样清楚地表白了心意,陈濯再忍不住,伸手将如姒轻轻抱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我知道你不在乎,只是我的能力即便有限,也总要把能给的都给你。” 如姒依在他胸前,心里先是砰砰乱跳,慢慢也平静下来,满心皆是安定的欢喜满足,过了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恩。我信你。” 天边的云霞渐渐随着日头西沉而渲染上灿烂的绯色,陈濯与如姒在宅子里说了大半日的话,也终于到了再回府的时候。 如姒上马车的时候故意看了一眼陈润:“你们是不是串通的?” 陈润给如姒办事这些日子也慢慢摸清了如姒的脾气,再不似先前那般拘谨。更何况陈濯和如姒并肩出来时,二人满面春风简直要催发满园花树一般,就是瞎子也看的出如姒心情到底有多好,陈润恭敬地一低头:“小的哪里敢违抗姑爷的话。” “什么……什么话!”如姒万不料一句就被噎回来了,再看采菀和夏月,也是各自抿嘴忍着笑,身边的陈濯虽然似乎没表情,眼里的笑意分明就是最深的一个,登时脸上一红,甩手上车。 然而车子门帘掀开,跟上来的却不是采菀,而是陈濯。如姒瞪他一眼:“你们现在就串通了笑话我!” 陈濯含笑道:“哪里有笑话你,你不喜欢这样叫,让他们改了就是。只不过这改口,也是迟早的事。” 如姒哼了一声,转脸望向车窗外,坚决不要承认自己听陈润这样叫其实还是挺高兴的。然而当陈濯过来牵她的手,还是乖乖让他握着。 陈濯将一个信封放进如姒手里:“如姒,这是这宅子的契书。你早些搬出来吧,跟那些人在一个屋檐下,我也不放心你。” 自古至今,房子作为财产中最重要的部分,一直都是检验男人最重要的标准之一。如姒不由想起新婚姻法修改的时候在天涯微博上的无数争论和狗血故事,越发觉得陈濯这份心意的珍贵,虽然感动却摇了摇头:“没事,我若要过来,也不用非有契书才行。人家都说,聘礼和嫁妆要相当才好,那个,”求婚之后几个小时就说起什么聘礼嫁妆的事情,如姒就算是现代人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这宅子地契还是将来再用吧。” 陈濯还是将那房契塞在她手里:“正是因为聘礼和嫁妆要相当,才叫你拿着。我听说了如今濮太太吐血卧病的事情,另外濮大人在淮州祖业上好像也有亏空,只怕接下来不卖房子和田地的话,濮大人也拿不出多少钱来了。这追讨嫁妆的事情虽然是你有道理,但若真将濮大人和濮太太逼的狠了,出了什么变故,到底对你名声不好。我前些年拿的缉盗悬赏银子不少,还是有些积蓄和经营的,不用担心。” 嫁妆,名声。如姒不由又想起初见素三娘子的那一回,陈濯也是这样早早就替她想了借口和后路。如姒心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动,只觉得融融暖意简直要满溢出来,眼眶热了热又忍住,低低道:“你竟为我想的这样多。”反握住陈濯的手,“谢谢你。” 陈濯的口才从来都不在甜言蜜语上头,此时心里虽然欢喜,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如姒柔软的小手更坚定的包裹在自己掌心:“应该的。” 带着这样的好心情回了濮家,如姒看什么都顺眼了十倍。就算邱妈妈硬着头皮过来哭穷,说求大姑娘宽限继续追讨嫁妆的时限,如姒也难得好脾气地摆摆手:“宽限也不是不行,你去跟太太商量,立下字据章程。哪怕一次几百两,至少给我个准日子,或快或慢的还可以商量。”看了一眼邱妈妈的比甲似乎也松了些,心想催债才是最好的减肥药啊,向采菀使个眼色,“拿五百钱给邱妈妈吃茶,这些日子辛苦了。” 身为太太的陪房,邱妈妈过去何曾会将五百个铜钱放在眼里?只怕赏给双蝉都还嫌少呢。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邱妈妈双手接了,便深深一福:“多谢大姑娘。” 打发走了邱妈妈,如姒又跟朝露商议茶楼的事情。将那些小吃、果露、套餐之类的思路大略说了说,朝露连连颔首:“表姑娘这法子倒是新奇的很。只是听起来是要低些价钱以求多些客人,那表姑娘就不妨再叫润小哥找找靠近南城门和东城门的铺子,那两处进出来往的人是最多的。若有靠得住的下人,开在城外官道上旁和甚至渭亭县也是好的。” 如姒点点头,朝露果然不愧是的桓宁伯府最通商事、善理账的丫鬟,只可惜不能长留在身边。如今池氏拖着燕微嫁妆最后三分之一没有给出来,倒也有了另一重好处,就是多留朝露些日子。从人力资源的角度来讲,在如姒准备盘铺子开店的这个初期,朝露本身能提供的商业和理账建议,就已经价值千金了。 随后几日,月露居里越发忙碌起来。如姒跟朝露商议着开铺子的细节和计划,间中也将陈润叫进来讨论了两回,继续寻找合适的铺面,设计经营的思路。而采菀与夏月则去应付着濮全媳妇与邱妈妈,打理着濮家的中馈内务。 按着新郎中的说法,池氏的病况并不太要紧,心火肺火自然是有的,大惊大忧,劳神费力,夜不安眠又不思饮食,才会折腾成如今的样子。但过去的底子还在,无非就是清清净净,心平气和养些日子就是了。开的汤药和食疗的单子都简单又便宜,说穿了就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池氏的亏损并不在于没营养没进补,甚至都算不上积劳成疾,只是短时间内过度气闷郁结、思虑烦忧。这个结果说出来,濮雒也是无言以对。毕竟新郎中虽然不是御用太医,也是在京中颇有名气的悬壶世家名医,口碑素来很好。濮雒和如妍等人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将郎中送走,再去劝池氏宽心静养。至于池氏看着邱妈妈再送过去好像月历表一样的催债单子到底能不能宽心,那就自求多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改了个错字,不是故意伪更哈。23号也会有更新的,会尽快发出~ ☆、第63章 六十三 濮家正房院子里愁云未散之时,石家那边也有些消息传了过来。石仲琅的案子前前后后折腾了十多天之后还是了结了。 李涯到底没有改口,说起来其实石仲琅也确实没有要他们当场去杀了隋掌柜,原本的真相,他们就是意图伤人而非杀人。事情最大的变故还是在于李涯找来的人当中有那两名惯犯,而抓人那日的死者真的是出于意外。至于在百福巷袭击陈濯与如姒的那几人,到底还是跑了一个,剩下的四人倒是在大刑之下吐了口,说是收了钱去教训陈濯的。各样供状白纸黑字,京兆尹最终的裁定李涯还是斩监侯,送去大理寺复核。惯犯等杀人者斩立决,有份参与隋掌柜命案的帮凶流放,袭击陈濯的只属伤人之罪,各杖四十,罚银百两。 至于石仲琅本人的量刑,则另有一番曲折。当初石贲将军升迁贺宴之时京兆捕头上门抓人,石大老爷夫妇虽然拿出借口推搪,明眼人却定然不信。待得石贲将军离京之日,石仲琅再进衙门,事情便在京中彻底传开。 石贲将军到底是从龙近臣出身,这案子不大却颇有些跌宕起伏,今上襄帝在朝议之时便亲自过问了一句。京兆尹对案情的判断虽然是清楚明晰,然而对石仲琅的惩处却引发了小小的争议。 有朝臣认为石贲将军镇守郴州有功于国,此番也是大义灭亲,实在值得嘉奖。而石仲琅今年才十七岁,还是弱冠少年,应当教化为主,量刑从轻。同时也有御史认为,贵贱亲疏,一断于法,石仲琅如今才十七岁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加严惩只怕将来更不会归回正途。至于石贲将军虽然这一回大义灭亲,先前却也有失察纵容的嫌疑。 朝堂廷议本来就是个文武百官打嘴仗的地方,任何的意见分歧都能引经据典的上升到一个新高度。不过襄帝是沙场百战的果决之君,立刻在事情演变成“论武将忠心与其家族管理”的大议题之前开了金口:着京兆尹公正处置,非死罪大理寺不必复议。 这其实就是把球又踢回了京兆衙门,不过京兆尹姚凤鸣断案素来是铁腕,很快便判下来。石仲琅与隋掌柜之妻何氏通奸,杖二十,革生员籍录,终身再不许科考入仕。指使家奴伤人,罪同伤人,杖四十。约束家奴不严,致使勾结盗匪,杀伤良民,罚银千两。雇凶袭击京兆衙门捕头陈濯,并伤及路人,杖四十,罚银五百。数罪并罚,念其年少无知,特许家人延医请药,将一百杖分三次打完。 这可以算是法外施恩,以石仲琅的体格,一次一百板子足可以将他活活打死。然而这法外恩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石家就算能重金请了太医圣手过去救治,到底是刚好些就又要挨板子,一个月之内打了养、养了打,熬过来要吃多少苦就不说了,抬回家就算不断腿少说也得躺个大半年才能再走路。 陈濯叫陈润这些进展和消息禀报给月露居,身为被伤及的那个路人,如姒听了都十分痛快,到底是看见了些天道公平,不只赏了陈润一封厚厚的红包,当晚更是月露居上下都加菜,喜气洋洋的跟过节一样。 朝露和夏月并不知道如姒心里到底欢喜的是什么,只以为是因为陈濯提亲的事情。毕竟如姒的亲事其实很尴尬,高攀什么王侯公卿自然是不可能,而燕衡夫妇对如姒算不上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即使能过问一下、寻一个五六品的官家子或是清白乡绅,到底也不会像给自己亲女儿挑亲事找亲家那样用心细致。 那么综合衡量起来,陈濯就是上佳人选了。论相貌,陈濯自然是一表人才,只怕这个方面连燕萧燕荣都比不上。至于出身和家世,陈濯是父亲也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郴州军校,母亲素氏也有贤德才名,外人虽然觉得他身家贫寒,但家世人品也都算得清白端正。而陈濯身为京兆衙门中最年轻却破案率最高的捕头,又得燕萧青眼看重,办事能力是不必说的。年后若能再进刑部为从六品经承,前程也不算太差。更何况二人患难相交,情投意合,就更是十分难得了。 如姒听朝露言语中有些模糊的贺喜意思,便知她是误会了,然而想起陈濯确实觉得心里甜蜜,也不多解释。 又过了几日,池氏渐渐恢复健康,这个速度比夏月请来的程郎中预计的还要快,但如姒并不是很意外。 原因很简单,程郎中对食疗的理念是,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豆腐保平安。若是池氏没胃口也不打紧,饿两顿四肢百骸都能排毒。有了程郎中这句话,除了月露居以外的濮家大小主子都很是平安排毒了几日。厨房上也不能算是不尽心,鸡汤虾米之类的佐料每日都换了花样,只是送过去的主菜到底还是青菜豆腐。 其实池氏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病,青菜豆腐连续败火了几天之后自己也受不住了,打发池妈妈按着约定送回了三百五十两现银,同时也拿走了对牌和账本。 如姒并不在意这事,身为将来一定会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中馈真是非常鸡肋。若在正常的家庭,还可以说是尽孝心或者学经验,然而对于如姒来说,不过是短期制衡池氏的借力点罢了,哪有什么兴趣真的在濮家的内务上花心思。 转眼进了十月,池氏或许是认命了,身子好了之后就踏踏实实地整理家务,淘腾银子,按着每十日三百五十两的节奏陆续给如姒送钱填账。 如姒对此还算满意,初一十五的日子过去正房点个卯打招呼,喝个茶说两句话,十分钟之类告辞,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如姝的殷勤奉承还是照旧,而石家上下的仆婢们自然更是热络。今时今日大姑娘可以算是有钱有势,采菀夏月这两个大丫鬟就不说了,连对着十来岁的仙草和灵芝都客客气气,随时打听着大姑娘是否有意在月露居里再增添些下人。 如姒和采菀因着两世记忆,对濮家上下都没太多好感,仅有的将来可能会带走的丫鬟大约便是厚道的双莺,反正姑娘出嫁的时候主母给个大丫鬟陪嫁是惯例,但也不急于一时。 如姒接了陈濯的房契,却也不急着搬过去。一来冬日里实在不是采买奴婢、折腾搬家的好日子,二来朝露也提了提,陈濯的心意固然是珍贵至极,他平常也定然是十分低调的。但是万一有什么人知道那宅子是他的,而如姒又在成亲前就住进了陈濯的宅子,将来万一传出什么闲话就不好了。如姒听着也有理,便暂缓了这搬家的事情,只专心计划着即将盘下来的茶铺之事。 铺子的位置已经选定,是在永宁大街最南边,与昌荣大街的交口角楼,算得整个东南城区人来人往的客流量最大的地点之一,很靠近东城门。 这铺子朝露也陪着如姒去看过一次,也觉得十分合适。因着入冬,人事物料都涨了价钱,不是开新店的好时机,却是想卖店返乡之人最想脱手、也最好杀价的时候。如姒衡量再三,终于决定拿了两千两银子盘下了这家店,又叫陈润直接搬到店里住,顺便打理店铺清扫装点、预备年后新张等事。 忙忙碌碌之中,如姒的十五岁生日悄无声息地到了。濮雒和池氏虽然再不敢轻视如姒,却也没有什么给她庆祝的兴致,更何况如今处处节俭省钱,索性就随着往年的例子送了一匹缎子做贺礼也就罢了。桓宁伯府倒是比往年重视些,除了外放的四爷燕徖之外,燕家三房并出阁的燕苧皆叫人送了贺礼。如姒虽然心里有些怀念穿越前跟亲朋好友欢聚的生日party,但看着盆满钵满的礼物,还是十分知足。 而陈濯更是男友力一路攀升,十月十三的当日因着自己要出城缉盗,没空继续陪着如姒“看铺子”,就叫陈润送了一柄镶嵌了红宝石的双蝶金发梳到月露居。如姒一见便知道这是他想着自己那日在百宝斋看上却没买到的白玉桃花发梳,特意又寻了更精美的来。如姒戴上揽镜自照,由心而生的笑意真是藏也藏不住。 随后几日天气愈发转寒,如姒虽然不出门,却也每日戴着那双蝶发梳舍不得摘下来。采菀偷偷笑了两回,却被如姒一眼看出她近日新得的那扶桑花纹的织锦荷包似乎也不是自己买的,立刻也红了脸,将话头岔开去。 十月十八,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细碎的雪花零零星星地飘落,隔窗看着颇有些清新意味,地上倒是没有如何积雪,也不大影响出行。 如姒怕冷,这样天气就不大想踏出房门。偏偏此时,濮家却又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客人,石家二夫人,石仁琅的母亲,左氏。 ☆、第64章 六十四 认真算起来,左氏与池氏算是有八竿子刚好搭上的远亲,大约就是双方母亲的亲戚的亲戚是亲家。而石仁琅那早亡的父亲石贤当年也曾经跟濮雒在同一个书院说过几句话,因而石家不争气的长房二房都可以说是跟濮雒并池氏颇有些交情,这些年或者说这三世之间,濮石两家来往都不少。 在石家众人之中,如姒最厌恶的人自然以石仲琅为首,其次就是石仁琅和左氏,这对母子排名很难分出先后,真小人和伪君子也算是各有所长。 听说左氏上门,如姒并不太放在心上。池氏许久没有出门交际,石家长房又变故频频,这两个某味相投、先前交情甚好的太太需要促膝聊聊八卦也是常情。 然而当双莺过来请如姒也去正房吃茶,如姒还是警惕地皱起了眉头:“石二太太过来关我什么事?” 双莺小心赔笑:“大姑娘,石二太太难得过来,太太只是想请几位姑娘都过去吃个茶。再者石二太太也听说了大姑娘芳辰刚过,也说要给姑娘礼物添添喜气。大姑娘,您就赏个脸吧。” 如姒心想池氏心思果然细密,自己平时比较给双莺脸面,每逢这样事情就叫双莺过来说话。左氏要给自己礼物?这情境也有些像上一世,当时的如姒与石仁琅还是有过几分情思的。不知左氏是看上了燕家外孙女这个身份后头的潜在利益,还是石仁琅确实曾经真正热切过,如姒模糊记得,好像当时也有在十五岁的时候收到过左氏给的生辰礼物,大概是个金簪或是金镯子之类的小首饰。 “罢了,我过去就是。”如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上次在百宝斋的那句话,应该足以点醒石仁琅有关之前私下往来中的疑点,或许这一世左氏真的就是面上情罢了。她素来也是个迎难而上不避事的性子,既然人家要见,那见见也无妨。 一如往昔的印象,左氏虽寡居多年,严格的保养还是很有效果,一身宝蓝绸缎衣裳上金银双线织就的万寿菊纹样精美夺目,发髻间黄玉簪子温润莹莹。先前池氏春风得意时,二人相交之间也不少谈论首饰脂粉、衣裳打扮之事。如今时移世易,池氏数日憔悴,即便今日特地换了鲜亮些的衣裳,精神也还是不足,看着倒不如年龄更大五岁的左氏显得年轻。 如姒进门时,左氏正在跟池氏说起如今石家的境况:“……老太太这回是真病了,又是哭又是气,恨不得把三老爷用八百里加急从郴州给拉回来,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军中忙碌,三老爷一直都没回信,老太太更气,天天念叨着说过年的时候一定不叫三老爷进门。这也不怪老太太,仲哥儿这回实在太惨了,从衙门里抬回家的时候那身上简直都没有好地儿,听说挨板子时哭叫的连嗓子都给喊坏了。太医说这骨头虽然没全断,却也伤的不轻,少说养个一年半载的,若调养的好,还是能不用拐杖走路的,若是不好那就难说了。不论如何,以后是万万不能累着了。读书什么的是自然也是再不能了,我大嫂这些日子哭的跟什么似的,瘦了好大一圈儿。偏这个时候大老爷那新姨娘还有了身孕,家里真是天天闹腾,比唱戏还热闹些。” 如妍如姝皆已经在了,并肩坐在池氏身旁。而另一侧正挨着左氏的上座,自然是给如姒留着。 如姒听着左氏带来的石家惨状实时播报倒是挺开心的,简单见礼之时心里那些本能不舒服也就忽略了去。但前世里左氏的阴影余威实在不浅,如姒甚至感觉到了随行的采菀身子好像也僵了僵。 “濮大姑娘如今出落的真是清秀。”左氏见如姒来了,也就不再说石家八卦,转而笑着伸手摸了摸如姒的鬓边。 如姒立刻顺势低头,刚好躲过左氏的手:“石二太太过奖。” 这就有些微尴尬了,左氏只好顺手抚了一下如姒身上的宝团纹轻罗衫子,眼中滑过不愉之色:“年轻人到底不怕冷些,入冬了还穿这样的罗衫呢。” 池氏看的分明,心想这位小姑奶奶如今转了性子,亲爹的脸都抽的溜溜转,还指望她乖巧听话给面子?面上自然还是含笑接口:“可不是么,这两个也是,说嫌棉裙厚重,爱美起来就不管不顾的。” 第34节 这样缓一缓,左氏又转回些笑意:“濮太太实在有福气,人都说女儿贴心,您这身边三个女儿都出落的这样可人,一看就知道又乖巧又贴心,可不像我,膝下只得那一个孤零零的傻小子就知道死读书,脾气还倔强的很。” 这话若是放在两个半月之前说,池氏那是从心里笑的得意。如今听了这话,池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叫自己碗里的茶给呛死。虽说是场面话,还是听得全身难受,只好干笑两声:“姐姐这话当真是谦虚了,令公子读书那样上进,将来是有大前程的。” 左氏守寡多年,石仁琅这个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这样“明贬暗褒求夸奖”的梗真是百提不厌。只是如姒和如姝各自心里影着事,闻言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如姒眼神探究中带了隐约的锐利,而如姝并没料到如姒会看自己,心里登时咯噔一震,便低了头。 只听左氏用熟悉的语气又笑道:“哎,我现在也就盼着,这傻小子能成个家,将来但凡能自己考个一官半职,我也算对的起他爹了。”顿了顿,还是转向如姒,“对了,听说大姑娘十五岁的芳辰刚过?这也是大生日,做姨母的也得给你添添喜气。”向身边的丫鬟点点头,一个锦盒便被送到如姒手上。 如姒并没有跟钱过不去的兴致,随手接过来,向左氏客气一笑:“石二太太破费了,多谢。” 姨母?呵呵。 听如姒又刻意拉远了距离表示不熟,左氏微不可见地撇撇嘴,但还是勉力维持着慈爱语气:“打开看看,喜欢吗?” 白玉莹润,粉晶清透,珍珠浑圆流光,赫然便是百宝斋那柄白玉桃花发梳。 如姒心里也是微微一惊,石仁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暗示?但就算没听懂,自己当时与陈濯的并肩而行难道还不能说明情势么?还是说,石仁琅是认准了自己,并不放弃呢? 仔细想想,其实石仁琅这人看着斯文,骨子里还是有一股隐约的坚韧狠劲。第二世里如姒跟燕家的关系还不如第一世,毕竟没有救过燕葭,那真是活成了小透明。在那种情势下,左氏居然也能同意石仁琅娶如姒,或许也是石仁琅坚持到了一个地步不肯放弃。 只是,东风恶,欢情薄,当男人的心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时候,当初有多少的热切难以拒绝,到时候就有多少的冷漠难以挽回。 不是有人说么,所有的男人都是暖男,只不过看他暖的不一定是你。 石仁琅的性子,大约便是这一类的典型。他看上了便要得到,不顾一切。然而到了他放下的时候,不论是另有了新欢,还是因为做官尚可而攀着了青云路,总之是绝情的时候,同样也不会因旧情恩义或是如姒的难处辛苦而动摇分毫。 “大姐姐这是喜欢的呆住了呢。”如姝看见那发梳珠光玉莹,艳羡与嫉恨交织,在眼中一闪而过。 如姒沉吟的是久了些,不只是想起了前生石仁琅的言行种种,更要紧的是眼下如何处置。这若是旁的礼物,不论金银铜铁,还是锦缎棉布,客客气气的收下来就是,月露居里那么多人,怎么都能处理了。但这柄白玉桃花梳子,背后的意思却太多了。 如姒合上了锦盒的盖子,递给采菀:“这礼物太贵重了,石二太太这样破费,我实在过意不去。您还是收回吧。” 左氏先前所有的暗中尴尬不快都立时一起显明了,沉下脸道:“长者赐,不可辞,濮大姑娘这都不懂吗?”不免带了些埋怨看一眼池氏,毕竟礼法上池氏是如姒的继母,又是在如姒一岁时就进门的太太,正是应该对如姒的所谓妇德教养负责的长辈。 但此时的池氏哪里还敢说如姒什么?只是低头吃茶,就当看不见。 如姒示意采菀将锦盒塞回左氏身边大丫鬟画扇的手里,淡淡道:“您上门是客,这样盛情,我哪里好意思。所谓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我确实不敢收,您还是收回去的好。” 什么长辈不长辈的,根本不接这个话头。左氏跟池氏的八竿子亲戚缘是五服之外的转折再转折,根本算不上什么真姐妹。只不过是来往多,叫的亲热些罢了。就算是真亲戚,如姒也不会叫什么姨母舅母,最多称一句某太太,那也是看着年纪给脸的基本礼貌。 但年纪大不代表有道理,更不代表有权威。既然石仁琅还想表示心意未息,那今天索性就将左氏得罪个彻底,叫他不死心也得死心。 ☆、第65章 六十五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面子上是怎么也过不去了。左氏立刻向坐在一旁的池氏发作:“濮太太,您这女儿,好家教啊!” 池氏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大姑娘脾气执拗,也没别的意思。姐姐这样的好首饰,不给她也罢了。您别动气,小孩子不会说话,别放在心上。” 左氏见池氏口风极软,竟是顺着如姒的话说,连一句斥责言语都没有,越发烈怒满胸:“你们家如今也是出息了,这是跟搭上了好亲家就目中无人了。哼,这回仲哥儿的事情,燕家一句好话也没说。你们家也跟着是不是?”一甩手,便怒冲冲扬长而去。画扇被采菀塞了盒子,自然也不能再硬给出去,同时也是满脸愤愤,心想这濮家大姑娘真是不识抬举,白了一眼就赶紧跟着自家太太去了。 这场见面不欢而散,池氏与如妍如姝倒不算意外。就如同先前所想,如姒连自己亲爹都左右开弓的打脸,又怎么会将石二太太放在眼里。甚至觉得这场面太平淡,如姒的火力连十分之一都没开呢。 如姒对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的,婚姻大事上最重要的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左氏坚决反对,石仁琅的那些心思算得了什么。前世里就算左氏是因为石仁琅有心而上门提亲,那么如今闹成这样,她是怎么也不会再想叫自己做儿媳妇了吧。 如姒心情轻松,几乎是哼着小曲儿回了月露居,继续去设计年后开张的茶楼名字和招牌。既然主题是要走短平快的快餐路线,那叫什么呢?麦当茶?茶当劳?肯德茶?茶德基? 胡思乱想了半日,到后来脑洞越开越乱,什么小肥茶,茶底捞,永和豆茶,虽然没一个合适当招牌来用,如姒却自己咬着笔杆偷笑了好一会儿,就当是穿越女的小小自娱自乐了。 铺子名字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也就先放下了。如姒望向窗外,又开始思念陈濯。他这一趟出城缉盗走了数日,起初如姒还不觉得什么,过了七八天还没有什么消息就有点牵挂了。只是古代又没通讯设备,除了打发采菀和陈润每日去素三娘子那边点个卯、既是照应着也是等消息之外,就没什么能做的了。 随后数日里,如姒一直悬着心,做别的事情便有些难以专注。尤其陈濯这样的捕头出差又不比那些行商运货,除了听说今年冬天格外寒冷而惦记着风寒冷暖和行路安全之外,也会担心缉盗过程之中的凶险。毕竟上一回在隋掌柜命案中抓人之时,陈濯的右臂就曾经被盗匪划过一刀。如姒偶尔也会再想起他手臂上这道伤疤,心里很怕旧事重演。 转眼进了十一月,算算陈濯已经离京办差快要二十天了,京城又下了一场小雪,天气越发寒冷,而陈濯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连素三娘子也开始有些担心。月露居中的如姒同样越发忧虑焦躁,却无计可施。采菀夏月等人不免打起精神,侍奉的时候格外谨慎小心,以免因着如姒的心绪不佳而躺枪。 十一月初九,京城难得连着晴了两日,寒意好像也减轻了几分,如姒便想着亲自去看望素三娘子。陈濯久久未归,如姒也有些担心素三娘子的身体。 衣衫更换完毕,药材和补汤也准备好了,如姒刚要出门,便见小丫头仙草急急跑来,脸上神色有些怪异:“大姑娘,官媒上门了!” 官媒上门?那么就是陈濯回来了! 如姒不免又惊又喜,然而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对,陈濯若是回城应该会经过东城门,没理由不知会陈润一声叫自己放心。难道这是个惊喜?又或者自己想多了、这是给如妍提亲的?毕竟如妍也十三岁半,完全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沉吟了片刻,如姒就叫采菀先将药材和补汤送去百福巷给素三娘子,自己则叮嘱仙草几句之后重新回房等消息。 不到两盏茶时间,双蝉跟着仙草一起回了月露居,脸上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如姒心里已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便点点头,照例由朝露留着看家,自己带着夏月过去。 跟着双蝉过去,竟然不是到应该与官媒或者客人见面的中堂,而是直接到了濮雒的书房。如姒见双莺站在门口,便知池氏应该也在,黛眉越发蹙紧,但脚步并不犹疑,由夏月打起帘子,便进门去观摩这新版的花式作死。 书房里濮雒脸色铁青地坐在书桌之后,另一旁的池氏憔悴之色仍旧并未全然恢复,只是捧着茶碗低头坐着,也看不出喜怒表情。 如姒环视一圈,便注意到书案上摆着数页书信,好像中间还夹着几枚红红绿绿的花式书签。 “老爷找我有什么事?”如姒数日来一直心情烦躁,无处发泄,平素对着朝露采菀等人只能强忍,看见了濮雒和池氏就再没有控制脾气的意思了。濮雒没像之前一样客客气气地叫她坐下吃茶,而她也不想跟这两个人渣多废话,就干脆直接站在濮雒书桌前发问。 “什么事?”濮雒上下打量了如姒两眼,目光中难得透露出几分刚强的锐利,忽然怒喝一声:“你还有脸问!孽女!跪下!” 如姒冷笑一声:“老爷不要没事找事,声音大不代表你有理,有话就说,没话说我就走了!” “放肆!”濮雒大怒,拍案而起,“你这个不孝女,做出这样丧德败行的事情还敢忤逆!给我跪下!” 如姒见他怒气勃发,脸色通红,连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确实不似作伪,若不是桌子隔着,只怕他都有心扑上来动手。但如姒自己心里何尝不烦躁?退了半步,轻喝一声:“夏月!” 夏月立刻箭步上前,将如姒挡在身后,同时双掌一错,并指如刀,摆了个过招的起手式。夏月素来话少沉默,衣衫也利落,这架势摆出来再配上坚定而警惕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杀气十足。 濮雒万没料到竟有这样一出,他这个读书人动口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动手肯定更不行,登时便本能地哆嗦了一下,身子也不由退了半步。夏月散发出来的武人杀气便如一柄利刃,将濮雒原先的气势拦腰斩断。 “你,你,你真是反了天了!”当濮雒意识到自己的本能反应相当于大写“怂”字的时候,立刻又生出新的怒气,并不是很潇洒但却很准确地指着如姒的鼻子质问,“你竟还想弑父吗!” 如姒扫了一眼基本等于装死的池氏,又皱眉望向濮雒:“老爷,您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有话直说?我进门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不知道,您大呼小叫的有完没完?到底有什么事情?说清楚。” 濮雒又指了如姒好几下,却到底在夏月的威慑下不敢再往前半尺。转而将手放下拍向桌子:“你看看这是什么?当着你舅舅的面,你言之凿凿说不要父亲母亲给你安排亲事,那你就自己去跟人家私相授受吗?你还有没有廉耻!” 私相授受?如姒想起陈濯,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谁私相授受了,我跟未来婆婆关系好着呢,我们是正大光明的好吗!而且此事真正的重点是,濮雒所说私相授受的对象,还指不定是谁呢! 如姒点点头,示意夏月收掌退后,自己上前拿起濮雒书案上拿起那一叠书信并书签,快速浏览翻看了一回。越看唇边冷笑越深,又仔细看了看那书签,眉宇更是完全舒展。 濮雒看着如姒神情这样镇定,也不由生了些疑惑:“你怎么说?” 如姒看了他两眼,脸上的轻蔑越发毫不掩饰,冷笑了两声便转头望向池氏:“太太,老爷对我不上心、认不出我写的字也就罢了。太太你也不认识?你不认识我写的字,总该认识三姑娘的字吧!恭喜你啊,三姑娘自己寻了会读书的好女婿呢。”又将那几枚题了诗的香木书签抻出来摔在濮雒眼前:“濮翰林,濮老爷,您不是读书人么?字体差别都分不出来?这一枚桂花的是我去年给如姝的没错,后头几枚上的字,这都一样吗?”言罢把那些信笺也扔在书桌上,甩手就走了。 如姒一路出去再被听见濮雒的阻拦,而池氏的哭声和濮雒的咆哮则很快在她身后响起。 如姒越想越生气,看池氏的样子是应该已经猜到了甚至默许了如姝的行动,而濮雒的白痴程度则是又一次刷新她对所谓读书人的认知。这到底是怎样的十年寒窗啊,简直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但最让如姒心烦的,还是这事情背后的推手。官媒上门是大事,不可能是石仁琅自己私下去找的,必须是通过母亲左氏,或者因着丧父而拜托了大伯父石赣,总是是得有长辈出面来提亲的。他到底是怎么说服长辈的?另一方面,石仁琅若是发现自己被骗想报复如姝,将这些东西直接拿给濮家就是了,通过官媒算什么? 难道他还指望将错就错,让濮雒为了“遮家丑”而把自己许配过去? 此时此刻如姒真想跟石仁琅大声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一路回到月露居,如姒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既牵挂着陈濯的迟迟未归,又烦躁于石家的阴魂不散,进了门将斗篷解了朝身边的人手里随手一扔:“先挂着吧,我不出门了。” “天太冷,不出门也好。”接了斗篷的人微微含笑,声音是惯常的沉稳而温柔。 ☆、第66章 六十六 陈濯?! 如姒又惊又喜,这才注意到朝露和灵芝皆不在房内,夏月也留在了廊下而没有跟进来,甚至还贴心地在外头关了房门。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如姒忙上前两步,却又忍不住停步打量他,陈濯英俊的面庞上明显有疲倦之色,但笑意温和一如平时,眼中更是满含情意。 “今天早上进的城。”陈濯随手将她的披风搭在椅子上,自己也上前一步,“我回家去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便随着小润过来看你了。” 二人相距不过二尺,如姒仰头望着他,看陈濯眼下似乎有乌青隐隐,脸上也有奔波辛苦的风霜之色,不自觉的声音便更低了三分:“是不是很累?可有没有受伤?你吃饭了吗?” 陈濯听她话声温软,小心翼翼之中全是担忧,心知是她是为自己担心,唇边的笑意不由更深:“我一切都好,你呢,在家里有没有受委屈?这些天——”顿一顿,还是问出口,只是他这八尺男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如姒看着他的眼睛,鼻子莫名发酸,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濯不料如姒竟冒出了泪花,忙伸手去给她擦去,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如姒摇摇头,脸颊在他手上倚了倚,又轻轻伸手去握他的手:“真的没有受伤么?” 陈濯这才明白,这一个来月不见,她是实在太牵挂自己了。瞬间心中狠狠一酸,随即又慢慢地涌出无限的甜蜜:“傻丫头。”伸手将面前的如姒揽进怀里,低声道,“我当然没事。这一趟是去了冀州、兖州和江州。因跑的地方多,就耽搁的久了。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如姒依在他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里,这时候才觉得悬了数十日的心终于能从嗓子眼儿慢慢落下去,半晌才嗯了一声:“你回来就好了。下一回若要这么久,好歹给我说一声。我真的……有些害怕。” 陈濯搂着她的手紧了紧:“放心吧,年前就这一回了。年后我进了刑部,就更少出去办差。想着你,我也会保重自己的。” 二人分别月余,实在彼此思念良深,此刻闭门独对,便没有什么顾忌,这样相拥相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分开坐下喝茶说话。 带着一颗时代女性的内心,如姒并不觉得叫陈濯这个男朋友、或说是准未婚夫抱一会儿有什么大不了,反而觉得这一个月的牵挂终究没有白费,他也是这样热切地思念着自己。 然而看来平静镇定的陈濯,喝茶之时脸上却有些微微发红。他在外奔波办差这一个月,各地的天气都在转寒,其中江州潮湿多雨,追踪赶路就更加辛苦。但这辛苦之中也有安慰,就是在那些能稍微休息的间隙想念一会儿在京中等着自己的如姒。每每想起她明丽开朗的笑靥,狡黠活泼的神情,还有几番单独相对之时的温柔与牵挂,陈濯便觉得好像又多了几分气力。今日回京交差之后向母亲匆匆报了平安,便顾不得已经是两日夜不曾合眼,直接赶来与如姒相见。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重逢之时的甜蜜当真叫人沉醉,而温香软玉抱在怀中的感觉么——陈濯一气喝了两盏茶下去,才觉得自己心跳好像没有那么快,耳朵也没有那么热了。 如姒倒没留意,只是看着陈濯喝水甚急,想着他定是办差辛苦,除了续茶之外又拿了些细点出来,絮絮问他这回办差的事情。陈濯一路疾行,并没顾上饮食,此刻还真的饿了,也就不跟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客气,一行吃了些点心,又简要说了说自己的行程。 如姒这回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古代的捕快跟现代的警务人员所面临的案件和罪犯其实差不多,大多数的案件还是出于人情关系,而那些能飞檐走壁、飞花伤人的武功高手真心是少之又少,很多捕快一辈子都没见过什么有“武功轻功”的盗贼,相对比较难抓捕的无非就是体格更高大的壮汉或者跑步比较快的小偷罢了。所谓追缉盗贼的工作主要还是追踪调查、取证查证、围捕堵截等等,辛苦之处更多在于奔波赶路、或者埋伏等候,而不是真的天天刀光剑影,飞来飞去。 如姒彻底松了一口气,心里也笑话自己过去真是武侠小说和电视剧看太多了,哪里就能把那些当做真正的公务日常。随手给陈濯再续上一盏热茶,如姒又大致讲了下近日自己身边的事情,主要是左氏拿白玉桃花梳子送礼并今日石家找了官媒上门之事,都说了个概要。 陈濯皱眉道:“看来还是不要等到年后了,咱们的亲事还是尽快定下来才好。” 如姒心里自然是乐意的,面上还是勉强装个矜持:“都听你的。”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陈濯的倦意便越发明显了。如姒心疼的很,叠声催他回家去休息。陈濯便与来时一样,借着商铺之事的名头,穿了披风戴了兜帽扮作店里的管事,又随着陈润走了。 这一回如姒的心情真是完全好起来了,比今日京城的晴朗天空还要再明亮灿烂十倍,连午饭也多吃了半碗。朝露和夏月服侍之中不由相对偷笑,如姒脸上热了热,只当没看见。 有什么好笑的嘛,谈恋爱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到了晚间,越发干练的情报小分队成员们,灵芝和仙草又各自带回了八卦快报。石家所请的官媒今日到访之后,跟濮雒和池氏见面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情势很微妙。因为按着正常而稳妥的官家议亲程序,都是双方门当户对,不论是谁看上谁,双方长辈总要明里暗里考察打探一番,然后长辈之间谈个大概,基本达成共识之后才会找亲戚中的全福夫人或是长辈,又或者官媒来走这个保媒的手续。 换句话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官媒就是个流程手续罢了,极少有官家定亲是双方长辈谈都没谈过,就直接上门提亲的。这样突然的提亲成功率实在没有保障,即便是男方不像女方这样忌讳“退婚、拒婚”对名声的影响,到底也伤家族的面子。 因而当听说官媒上门,濮雒和池氏实在是意外极了。待听清楚是受了石家之托,要求娶濮家嫡长女,濮雒夫妇就更是大眼瞪小眼,谨慎到了极点。那官媒对这个情况却并不意外,拿套话将石仁琅夸了一通之后,便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给了濮雒。信封里的绝大部分内容,就是如姒在濮雒书案上看见的那些如姝假借如姒名义写给石仁琅的书信,还有那几枚信物一般的书签。 至于如姒离开濮雒书房之后,里头自然又是一通大闹。因着如今濮家经济状况急转直下,书房里再没什么花瓶古玩,除了一个本来就缺了口的茶杯之外,濮雒倒也没有砸坏旁的什么东西。听说濮雒指着池氏怒骂了几句之后,就拿了戒尺冲去如姝房里,噼噼啪啪一顿暴打,连尺子都打折了。最后还是池氏和如妍母女两个又哭又跪,才求的濮雒没将如姝直接打死。但濮雒还是以一家之主的名义放下了话,命令如姝伤好之后就闭门抄书,三餐茹素,禁足半年。 如姒听了只是摇头,濮雒自己不过是个立身不正、色厉内荏的伪君子罢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如姝现在这样其实算得是上行下效。若是传闻中那位学问人品都不错的濮家老爷子尚在,估计濮雒也得被自己亲爹打死不知多少回。 又过了几日,大约离石家所请的官媒登门之后不到三天,濮雒对着池氏母女仍旧余怒未消之时,燕萧忽然亲自登门拜访。 下人报出桓宁伯府二公子这几个字的时候,濮雒拿着茶杯的手立刻一抖,险些又给砸了,本能望向池氏:“又出了什么事?你又得罪如姒了?” 第35节 池氏连连摆手叫屈:“老爷莫错怪了妾身,妾身就是得罪老爷你也万万不敢得罪的大姑娘啊!” 濮雒并不敢叫燕萧等着,闻报之时就已经叫下人赶紧迎进来,此刻也没时间再多问池氏,一路整顿了衣冠便忙到正堂庭前迎客。 这一番对话与上回石家所请的官媒相类,同样没有持续多少时间,但其结果却是截然不同。双莺被再度打发过来请如姒到濮雒书房去说话,濮雒与池氏二人皆在座,这回却客气的紧:“如姒,坐,喝茶。” 如姒听说了燕萧上门,心里大概有数,口气也和软了许多:“老爷有什么事?” “今日你表兄燕萧上门,”濮雒看着如姒又带着夏月过来,心中也有些忌惮,索性和和气气地开门见山,“他说有桩亲事,想为你保媒。先前为父答应了你,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参详。你表兄说,男方身家清白,也是郴州军伍的子弟,如今在京中任职。是刑部的六品书吏,品貌也相当,只是年纪比你大了几岁,你看这是燕二公子提的,是不是考虑一下?” 陈濯的效率也太高了吧?这才三天啊! 如姒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平静的,甚至又低头喝了两口茶,才忍着心中的欢喜,淡淡道:“若是萧二哥开口,想来是靠谱的。我还是信得过。” 濮雒此时也多少感到了点解脱的苗头,若是能将如姒赶紧嫁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家里也就不用再供着这位小祖宗了。前几日石家请官媒上门,他以为如姒真的跟石仁琅有私。虽然石仁琅说起来也是佳婿,但叫人家将这样幼稚露骨的信件递到眼前,姑娘就算能嫁过去也得算是跪着嫁,到婆家绝对挺不直腰的。甚至应该说,石家此举,半是提亲,也有半是打脸。濮雒当时气得是真想将如姒暴打一顿,然而如姒词锋如刀,夏月英武飒飒,后来夜深人静濮雒回想着都有些隐约的后怕,若真的当时一冲动再给如姒一巴掌或者一戒尺,只怕被暴打的就是自己了。 濮雒心里清楚的很,什么礼法礼教,那是学堂里夫子说的,科场上生员写的,祠堂里、朝堂上、甚至史书上文人墨客口诛笔伐打嘴仗用的。真正千古不变的唯一真理,就是形势比人强。当时如果夏月真的动手把他打了,濮翰林还能真的出去喊冤么?还不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7章 六十七 象征性地“考虑”了两日之后,濮雒得了如姒的准话,便打发人去给燕萧传信允婚。 陈濯那边办事利落,立刻又请了正式的官媒带着纳采之礼上门。大盛民风开明,婚嫁之事并不非要严格拘于古礼,即便公卿王侯的高门盛礼,有时也会将六礼中的一两样忽略或是合并,聘礼纳礼自然是贵重的,但也未必依照古礼清单样样都有,尤其是因军功而起的武将新贵,更多有豪放创意。只有老派簪缨世族,如英国公楼家、誉国公慕容家,或是清流书香名门如荀家、俞家之类,才会在样样皆遵循最传统的古礼婚仪。 当年濮雒迎娶燕微的时候,也曾经做得风光体面,古礼纳采之中所列出的三十种礼物一应俱全。如今看着送进家门的大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香草嘉禾、五色丝,合欢铃等,虽然不见得多么名贵,却是每一件都严格依足了最传统的仪制,件件精致周全,很是对得起濮家名义上的这个“书香门第”。濮雒看着觉得面上有光,同时也生了一些感叹,模糊地想起了当年燕微清秀窈窕又温柔和顺的面容与身影。 看见过来亲自查看采纳礼物的如姒之时,濮雒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些真心的慨叹与温意:“如姒,你如今真是大姑娘了,将来出阁,便是陈家的人了,以后好好过日子,为父也就放心了。” 如姒以前只从书上大致看过什么叫“三书六礼”,并不能分得太清楚。至于原主记忆当中,倒是曾经在两世之中见过两回婚嫁聘礼。只是第一世嫁给石仲琅,不过是因为在水中的肌肤之亲,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虽然想着能离开濮家是有些欢喜期待,但对石仲琅的风流名声已经略有耳闻,对于婚后的人生却没有什么鸾凤和鸣的幻想与向往,这些什么礼物婚书之类的细节,那时的如姒也没有太在意。 到了第二世,原主如姒倒是与石仁琅在婚前便彼此有意,但出阁的时候却不免为了嫁妆的事情日夜忧愁。如朝露所提,像濮雒这样的五品文官嫁女,四千到六千两的嫁妆是最常见的配置,若是家里富裕或是高嫁,往上添到八千甚至一两万两银子也是有的。反过来若是家底薄些或是庶女出阁,那陪嫁个两三千银子也不稀奇。要是比两千还低,如果不是获罪罢官在即、匆匆嫁女避祸,那就实在是刻薄到了一个地步,难免一个凉薄卖女的名声了。 如姒回想起来,第二世嫁给石仁琅的时候,嫁妆好像也凑到了三十二抬。只是那箱子的木材薄的跟纸一样,轻的连采菀都能抬起来。就是将那些棉布粗瓷器的价钱统统算足了市价,最多也就是一千五。新婚情浓的时候石仁琅只说不计较,然而左氏的脸色却从那时就没再好看过。尤其在石家的最后几个月里,左氏对如姒已经是朝打暮骂,处处皆要挑剔;大丫鬟画扇和画屏都已经给了石仁琅做姨娘,一左一右翠袖添香,同样不将如姒放在眼里,动辄说笑嘲讽。那铺天盖地的轻蔑、讥讽、甚至斥骂之中,如姒的简薄嫁妆一直都是叫人往来说嘴的由头之一。 此刻濮雒话音中带了一些父亲看着女儿要出嫁的感叹,如姒听得清楚,却不想买账。大盛民风再开明,女子能出来行商经营的不多,对于绝大多数女子来讲,嫁妆就是一辈子吃喝使用最重要的依仗,也是在婆家能不能挺直腰杆的底气。要不是自己穿越重生,一路借力打力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走到现在,这辈子濮雒能给长女多少嫁妆?一千五?一千八?冷漠亏待了闺女十五年,又贪财无良不顾如姒的后半生,在这个时候叹一声,有什么卵用。 濮家这边收下了采纳之礼,官媒转日就送上了问名的帖子。因着这提亲是在十一月里,动作快些倒是也算合情合理。腊月年下,毕竟不是合适备婚议亲的时候,还是在赶在十一月之内较好。加上濮雒和池氏也希望如姒赶紧出门,过场便走的顺利至极。很快定下十一月二十三为纳吉之期,虽然过大礼下聘必然要等到年后,但只要纳吉过了文定,双方交换庚帖,就算婚事初定了。 这十来日中如姒和陈濯就不方便再见面,主要也是没时间。陈濯身上还有京兆衙门的公务,每日里办完了差事就要赶忙与母亲一起打点三书六礼之中的各样准备。虽然因着石家动作而加快了定亲的节奏,但还是想着在各样的礼物礼节上做好,这也是为了如姒的面子。 如姒这边从官媒登门的频繁和各样仪礼的细节上就能看出这番心思,除了日常笑容愈发甜蜜之外,也天天都打发陈润给百福巷那边送些亲手做的炖汤补品。自己则跟朝露采菀在预备和整理嫁妆,同时也在准备新年将到,要送给百福巷的礼物。 濮家上下因着大姑娘定亲,自然也是忙忙碌碌的。其中更不免向着月露居讨好奉承,虽然听说大姑娘未来的夫婿并不是桓宁伯府的什么高门亲戚让有些人很失望,但毕竟大姑娘如今有钱,出手又阔绰,将来的日子一定也是要蒸蒸日上的,要是能做大姑娘的陪嫁跟着走,怎么也比留在家底被掏空了一大半的濮家强。 到了过文定前的两日,濮雒等人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这未来的大姑爷,哪里是什么刑部六品书记官,分明就是先前见过好几回的那个京兆衙门捕头! 想起先前几番变故波折,池氏再度气的发昏。濮雒是没赶上,但是她一个内宅妇人看见气势汹汹的京兆捕头穿堂入室,搜捕抓人,一回一回的都快吓死了。还有当初池朱圭被如姒刺伤的那次,京兆衙门捕头居然连夜上门带走了采菀,仔细想起来,应该是早就认识而且串通好的!现在那捕头将来要管自己叫岳母?想想之前自己在陈濯跟前的战战兢兢,如姒那贱丫头一定笑破肚皮了吧! 刚好下午如姒要到正房说有关六礼回礼以及嫁妆的事情,池氏就算有千钧的怒火,在看见朝露和夏月的那一瞬间也压住了。形势比人强,何必给自己再找麻烦?虽然太阳穴都在登登乱跳,最终还是忍下不提。至于这样的强忍烈怒伤不伤心就不知道了,但跟朝露闹起来一定伤钱,跟夏月闹起来怕是要伤身,池太太还是很识时务的。 事情谈完了,如姒就告辞回去回月露居。池氏没说什么,如妍却再忍不住,气愤愤地追了出来:“大姑娘,恭喜你啊。” 现在濮家上下都想巴结月露居求前程,自然也就全是如姒的耳目。早上的时候池氏发觉了陈濯的身份气得要死,已经有人报道了月露居,如姒就是听说了才特地连朝露才一起带来。因而如妍此时要说什么,如姒大概心里有数,当即好整以暇地转了身:“多谢。同喜。” 如妍看着如姒发髻间那枚双蝶赤金发梳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身上的缠枝梅花织锦披风也精美夺目,心中各样嫉恨愤怒一齐涌上心头:“大姑娘攀上了这样了不起的桓宁伯府,还以为能飞上枝头做什么金凤凰,谁知道兜兜转转,却还是要嫁给一个低贱的捕头罢了,看来你在人家伯府眼里也不过如此,只能配得上这样的下等人!” 饶是如姒有了心理准备,听了如妍这样侮辱陈濯还是瞬间怒气满胸,黛眉一挑,眸子中的光芒越发锐利:“濮如妍,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上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太太挪用原配嫁妆,那就是偷盗,你这个从小陪着你娘看账本的好女儿也能算是帮凶。做贼的说看不起捕头?真是笑死人了。无品无德、不敬不悌,你有什么脸面跟我说高贵低贱?我要嫁给捕头你看不上,那你去嫁王侯高门啊!去给人家公侯伯爵的府里做庶子的庶子媳妇呀,两三层的婆婆,七八房的亲眷,三亲六故的妯娌都是皇亲国戚,谁拔一支簪子都抵过你半副嫁妆,衣食住行的见识连人家的丫鬟都不如,你快去啊谁拦着你当凤凰,倒看太太拿什么陪送你出门!”一口气说完,又扫了一眼如妍那张气得通红的小脸,翻了个白眼,“傻缺。” ☆、第68章 六十八 这番话说完,如姒转身就走了。有夏音在,濮雒都不敢动手,就不信如妍还敢以身试法。这时双莺也急忙忙地追了过来,拉着如妍回去。 如姒回了月露居,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不痛快。虽然如妍被轻松骂的哑口无言,但一想到不知道池氏等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轻贱陈濯,如姒还是有些在意。 至于什么高嫁低嫁之类的话,如姒倒是真的不放在心上。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高嫁的这种高难度挑战没有个加强加粗金手指谁能轻易扛的住? 前世里如妍是嫁给了陆懋进了镇国将军府,那是世袭的一等将军府,爵位品级与桓宁伯府相当。陆懋是镇国将军庶次子的庶出幼子,虽然陆家门风口碑还不错,但妯娌之间身份的差异就是差异。陆懋的嫡出兄长陆意之妻是的宝瑞郡主之女,而嫡长房的嫡长媳妇则是礼国公府禤家的姑娘。禤家二爷是永璋大长公主的驸马,那是当今襄帝的姑母,连先帝都青眼几分。这样豪门公卿出来的妯娌,濮家姑娘拿什么跟人家平起平坐?池氏拼死拼活凑出来八千两的嫁妆,还不如禤氏进宫一趟得的添妆。前世里其实如妍也就是到娘家对着如姒如姝等人能摆摆谱吹吹牛,在陆家的日子到底怎么样低眉顺眼、忍气吞声,那全是冷暖自知。 朝露看着如姒脸色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便温言劝了几句:“表姑娘,有些人的脾性总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放在心上?鸡蛋里挑骨头,也不需什么理由。就是表姑爷千好万好,人家或许还说姓的不好,您真不用跟那起子人置气。” 如姒喝了一盏茶,慢慢平了气息:“你说的对,是我急躁了。” 朝露笑道:“表姑娘也是心系姑爷,才这样容不得。” 如姒脸上一热,刚要再说,便听仙草禀报说双莺过来了,求如姒去再请先前那位有名的程郎中,因为这几天闭门思过的如姝一直在发烧。原先调养了几天似乎是见好,谁想刚刚整个人忽然昏了过去,额头也烫的吓人。 如姒虽然讨厌如姝,到底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问了几句仔细情形之后就叫夏音去请,待郎中到了,自己也带着采菀过去如姝房里。 原本处处装点香包绣囊、精巧玩器的如姝闺房如今也清素简朴,跟如姒之前懦弱落魄之时的月露居倒有几分相似。如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通红,纤弱的身形还没长开,挨打禁足的这些日子又更瘦了几分,再发烧生病就更显得小小的身体伶仃憔悴。额角脸颊、脖颈手臂,都还能看见当初濮雒暴怒之时戒尺痛打的瘀痕。 池氏和如妍都守在如姝床前,看见如姒随着郎中一起过来目光都闪了闪,但还是客客气气道了谢。如姒含糊应了,心道自己将来最好不要后悔才好。 程郎中年过五旬,给年方十二的如姝诊治倒也没那么多顾忌,左右手都诊脉了两次之后又看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才带了些不满望向池氏:“夫人,这话原不该我说。但府上的姑娘年纪这样小,如何能下这样的重手?”摇头叹了口气,才落笔开了方子。 池氏连声应了又道谢,忙给了银子又打发人去抓药。如姒听程郎中的话音,这回如姝的伤势病情实在不轻,小小年纪,居然也内外交攻。既是外伤严重,也有大惊大惧的缘故。不过如姝从小的底子还在,性命是无虞的,只需要接下来好好调养就是了。 当晚给如姝灌了两碗药下去,热度便退了一些。但还是时好时坏,半梦半醒地又养了三四天,如姝才彻底清醒过来。 虽然不指望池氏等人记恩承情,但到底也是如姝的重病大事,如姒还是又去看了一眼。进门便见如姝已经能坐起身来,由丫鬟铃兰服侍着吃些稀粥,原先的莲瓣小脸已经快瘦成了葵花籽仁儿,下巴尖的跟锥子似的,看着实在憔悴可怜。 “大姐姐来了。”如姝勉强浮起一丝笑,声音还是虚弱的很,“请坐。” 如姒点头坐了,随口问了几句病情。如姝简要打答了,唇边却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也一直有些闪烁。 如姒面上不动,心里却不觉警惕起来。如姝这小眼神儿似乎锐利了些,这是有杀气?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如姒起身告辞,回月露居的路上不由反反复复地想,自己和采菀算是重生又重生,买四送一穿越的复合型折腾套餐,那如姝呢?会不会也有什么变故?俗话说掉下山崖必有宝藏,那绝地病愈是不是也会回魂惊梦? 不过,是什么都无所谓,先前濮家大姑娘曾经陷身的刀山火海都已经过去了,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如姒想起陈濯,心里甜蜜之余也更加坚定,人生本来就是战场,不论将来有什么新的挑战,都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跟他好好的走下去,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 十一月二十三,便是约定的文定之日。官媒再度上门,带足了丰厚齐全的三牲酒礼,前来交换庚帖。 这样的事情如姒自己并不适合亲自到场,池氏身为主母自然要与官媒吃茶说话,顺便塞了个红包,好好打听了一番陈濯的情况。 这文定之礼过的虽然顺利,当晚濮家上下却开始纷纷传说未来的大姑爷家里穷的不得了,这些礼物都是撑面子罢了。大姑娘这样费尽心思、筹谋算计,最终还是要嫁去寒门,虽然有许多的嫁妆,却还是要倒贴给陈捕头。而且陈捕头的母亲守寡多年、严格刻板,只怕大姑娘出阁之后的日子还不如现在呢。 这样的流言和议论在濮家上下往来传了四五天,连其他的亲戚邻舍都听说了些,越传越热闹。池氏和如妍等人听着心里舒坦了一些,而月露居中的如姒也嘴角含笑,给演技日益进步的仙草和灵芝各赏了一个红封:“这样才好,也省的一天到晚都往咱们这儿打听。” 仙草笑道:“姑娘这招真厉害,您打赏的大方,管家婶子她们还是客气的很。只是听说了未来姑爷家里穷,就不那么巴结着要跟您走了。” 灵芝又补充道:“她们先前还不信呢,问了我好几回,未来的姑爷是不是真的住在百福巷,连邱妈妈都问过呢。不过双莺姐姐说了,不论未来姑爷家怎么样,姑娘若是不嫌弃,她总是愿意伺候姑娘的。” 如姒点点头:“双莺厚道,这也算难得。”如今燕微的嫁妆只剩两千两左右没有收回,而看陈濯找官媒过六礼的这个步调,分明是恨不得年后就赶紧下聘迎娶,那各样嫁妆的置办和陪嫁人员的身契也是需要尽快开始预备了。燕微的嫁妆一定要在如姒出阁前收齐,但眼前却也不便将池氏催的太紧。毕竟腊月年下,是家家走礼、最用钱的时候。倘若将池氏逼的太紧,就算能急着要回来现银,万一在如姒的婚事细节上搞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也是得不偿失。 当初如姒孑然一身,是随时可以跟池氏鱼死网破。如今婚事基本落定,对人生的展望已经大不相同。某个意义上来说,这个“光脚”vs“穿鞋”的位置已经基本对换了。 隔了两日,霜娥上门来探望如姒,拿了几个精绣的荷包:“大表姐,听说你的婚事差不多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相送,就只有这点小东西,还望表姐不嫌弃。” 如姒看霜娥的憔悴疲惫之色一如之前,心下越发不忍:“你这样用心,倒让我过意不去。之前不是叫你多过来月露居几回,哪怕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霜娥勉强弯一弯唇:“大表姐的心意,我是感谢的。只是说到底,我将来如何,还是要姑母和嫡姐她们说了算。若是多跟大表姐来往,嫡姐心里怕是不痛快。” 如姒不由叹了口气,知道这也是实情。暨阳池家的家底平平,将朱圭翠柳等人送进京里,虽然也是给他们带了些钱,但终究还是想抱濮雒和池氏大腿的意思。翠柳这个嫡女大约能有个一千两左右的嫁妆,霜娥只怕也就一二百两。若在暨阳府甚至是再小的州县之中,七品小官的庶出女儿,这样陪嫁也不会叫人说嘴。但在天子脚下的盛京城中,一二百两也就是高门大户发嫁大丫鬟的钱了。前世里霜娥就拖了很久没找到合适的亲事,最终以给陆懋做妾告终。这一辈子池氏情形如此,只怕霜娥的亲事会更难些。 所谓救急不救穷,如姒便是有心,最多也就是在关键时刻伸手拉霜娥一把,却也没有能力真的为她许亲发嫁。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如姒刚要开口宽慰霜娥,便听霜娥先温言道:“大表姐,听说你将来的夫家不甚宽裕,你心里也别太在意了。陈捕头人品那样好,将来日子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如姒不料霜娥自身这样艰难,却还来开解自己,心里有些感动:“恩,我知道。将来若有好的人,我也会叫他给你留心的。” 霜娥面上一红,便低下头:“多谢大表姐,只是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看命。便是有好人,也未见得有那个缘分。” 她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话音却落寞寂寥仿佛年纪再大上一倍。如姒听了竟也不知如何应对,喝了两口茶,便示意采菀拿了一百两银子出来,一半银票一半现银,递给霜娥:“先前霜娥表妹你的示警之德,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回报。将来的道路如何现在还不好说,但我总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这些银子你拿着,或缝在衣裳里,或寻地方藏了,或许将来有用上的时候,也算是我能为你尽的一份心。” 霜娥一惊,连连推辞了几番,最终还是的没有拗过如姒,便面红含泪的收了,又吃了一盏茶,告辞而去。 时进腊月,就要开始预备过年了。按着濮家往年的惯例,都会在腊月初六去景福寺做一场祭礼。如姒记得,前世的如姒在这个冬天有过一场严重的风寒,所以腊月祭礼并没有去。然而如妍能够搭上镇国将军府,则正好是这一年在景福寺里认识了陆懋。 如姒仔细回想,似乎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的如妍是怎生模样。窈窕的少女身穿大红羽缎披风,兜帽和领口的绒绒兔毛洁白如雪,映衬着如妍清艳骄傲的俏脸,在冬日里好像一朵灿烂盛放的红梅花。当时怯懦病弱的如姒披着一袭半新不旧的浅蓝棉袍,遥遥看着欢笑着登车而去的如妍与如姝沉默了一回,随即黯然转身,由采菀扶着回到朴素清冷的月露居休息。 记忆中的对比那样强烈,如姒想着便觉得十分心酸。虽然她在冬日雪天懒得出门,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景福寺。能不能借机与陈濯相会还在其次,会不会围观陆懋与如妍的相遇八卦也不要紧,到底自己还是应该给那两世悲苦,而今又香魂杳杳的真正濮家大姑娘濮如姒去真心地祝祷致祭一番,以为缅怀。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大家,因为赶论文和作业,断更了两天,今天会再加一更~ 补偿大家~ 另外有个人名更动,燕家送给如姒的丫鬟夏月要更名为夏音,因为她是燕萱身边的丫鬟,应该要避讳燕萱母亲的闺名。之前的会逐一更改,但所有的修改都会在新章发出前五分钟左右修改。所以大家如果看到旧章节更新提示请不要着急哈,一定不会伪更,修改旧章节之后最多五分钟就会有新章节出现。 ☆、第69章 六十九 京城的腊月天气实在冷的很,如姒裹了厚厚的披风和棉裙,又揣了两个热热的手炉才上了马车前往景福寺。景福寺的人很多,毕竟腊月是一个重要的祭礼时期。尤其腊八节之后各家就会更忙于预备新年,便不如月初这几天更适合到景福寺致祭。 或许是来往的游人实在不少,如姒从马车上下来,竟也没觉得像想象中那样寒冷。濮雒池氏与如妍一同乘坐的马车在前头,也同一时间下车。濮雒照例是往年的深色大氅,倒也看不出什么新旧来。而池氏与如妍母女二人都穿了织锦羽缎的披风,领口镶嵌着雪白兔毛,不知是几个月前就做好的衣裳,还是毕竟因着要出门交际而撑住了场面,总之乍看之下还是跟往年腊月年下一样的光彩照人。 “大姑娘要跟我们一起到正殿么?”池氏问的很客气。 如姒颔首:“既然此行是给祖辈先人致祭,我自然跟着老爷太太。” 濮雒早已经从心里对如姒发憷的很,点点头也不多说,便带着家人往里去。 祭礼祝祷的时间都不长,完毕之后旁边自有休息吃茶的偏殿和静室,在如姒看来就茶座雅间差不多,大约也是京中官眷在外交际的常用地点。 如姒因为要再单独为已故的燕微和真正的如姒致祭,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再过去偏殿时,池氏与如妍已经跟前世一样,遇到了石家二太太与石仁琅,同时还有跟石仁琅关系不错的镇国将军府庶房陆二太太并一儿一女,陆懋与陆惠。 这个场景是前世的如姒并没有机会遇见的,但里头的人倒是每位都眼熟。镇国将军府人丁兴旺,子弟们多在羽林营里任职,也有读书从文出仕的。其中陆懋与堂兄陆思曾经一同在修竹书院进学,跟石仁琅有同窗之谊,来往还是比较亲近的。 第一世的如姒嫁给了石仲琅,那时石仁琅的妻子就是陆懋的同胞妹妹,陆惠。只是仔细想想,石仁琅和陆惠的夫妻之情似乎平平,虽然并没有传出过什么争执冲突,但也算不得什么恩爱夫妻,直到当时的如姒破釜沉舟、与石仲琅同归于尽之前,陆惠好像都没有传出怀孕的消息。因为顾忌着镇国将军府的名声,左氏倒不敢大张旗鼓地给石仁琅纳妾,但画扇和画屏那两个通房却也不消停就是了。 说起来如姒若想避开这群人也是可以,如今的濮雒和池氏是巴不得单独交际,不在石家陆家人跟前叫如姒一同说话。但此刻外头有些零星雪花飘落,如姒又没听到陈濯的消息,便进去打了个招呼,吃一杯热茶。 简单见了礼,石家二房母子几乎同时僵了僵,只不过左氏是有一丝戾气滑过眼底,而石仁琅则是在看似平静的眼眸中仿佛有莫名的光芒。 池氏看见如姒也有些紧张,不过幸好场面并没有冷下来。如姒见礼完了就坐到最边角的空位上,捧了热茶看着窗外发呆,完全无意对众人先前还算热闹融洽的对话插口。 陆二太太不大清楚濮家的内务,但看如姒与濮雒和池氏等人皆是淡淡的客气,便知道这内里不简单,同时也多少有些不喜。闺中少女还是孝顺乖巧的样子最招人待见,而眼前的如姒虽然不像先前传言中的怯懦病弱,却也未免过于清冷甚至傲气。于是招呼打完了也就罢了,闲谈说笑之间,话题也不免在如妍身上更多一些。 如姒坐了一会儿,果然见那身材高大的少年陆懋眼光好像不时望向如妍,看来这辈子还是合了眼缘。只是,如今的池氏拿什么再凑八千两银子陪嫁如妍?陆懋虽然是庶子,却是自幼养在陆二太太跟前的,就算不图什么高门女儿,将来的媳妇也不能差的太远才是。 如姒正想着,便见夏音在外头使了个眼色,心里登时一喜,知道这是陈濯到了。如姒立刻借口自己有些气闷,向池氏打了个招呼,便起身离去。 出了偏殿的门,夏音也伸手来扶如姒,同时递过一个雪白的兔毛袖笼护手,抿嘴低声笑道:“这是姑爷叫拿给姑娘的,说怕您冷。他在后殿外的红梅回廊那边呢。” 那兔毛袖笼比寻常袖笼要小些,但做的十分精致,给如姒这样窈窕纤细的少女使用刚好合适,伸手进去既不会太紧也不会太松而漏风。如姒手上暖和了,脸上的笑容亦是越发甜蜜,连外头的寒风微雪也不觉得冷,一路向后殿那边过去,只恨不得能再快些才好。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这话用在景福寺的后殿竟然也合适的很。大约是因为再远处的后山略有些陡峭,行人不多,林间山地之中的积雪无人踩踏,一眼望去便白茫茫一片,安宁静谧。而回廊之处虽然只得四五株红梅树,却每株都有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树龄,虬枝纵横,满树皆是盛放的红梅,灿烂芬芳。 立于树下的陈濯一身蟹青披风,挺拔身姿如松如柏,在这样清丽的红梅素雪之间却显得愈发英气凛然,而看见如姒身影的瞬间,俊逸面孔上也满了笑意。 第36节 “冷不冷?”陈濯快步迎上去,却见如姒手上并没带着那袖笼,不由有些意外,“怎么没带那袖笼?不喜欢吗?” 如姒弯唇一笑,眸子里全是狡黠:“喜欢呀,只是那袖笼——不暖。” “怎么会不暖?”陈濯更不解,“那是用最好的兔毛与皮子做的。” 如姒白了他一眼:“再好的皮子,还能是热的么?” 陈濯这才明白,不由失笑,伸手去握住如姒的手:“这样暖了么?” 感受到陈濯修长而稳定的手上所传来的温暖,如姒的笑靥再次灿烂如花:“恩,还可以。” 如今婚事一步步定了下来,二人相见却更少了,一别十来天,彼此都是牵挂思念。虽然顾忌着景福寺里的游人而不敢太过放肆,还是挽了手在后殿更清净的回廊甬道之中并肩散步,絮絮闲谈,简直恨不得将身边所有的事,心里所有的话都一次说完。毕竟年关将近,说不定下一回见面,就要到正月里了。 时过申初,天空中的雪花渐渐有些密了,陈濯看了看天色,便伸手为如姒将兜帽戴上:“回去吧,别受了寒。” 如姒有些舍不得:“我不觉得冷呢。” 陈濯见她眼里立刻满了失望,微微嘟嘴的样子实在可怜可爱,自己心里也软的一塌糊涂,但看天色渐渐转阴,还是咬了咬牙:“你看这天,怕是要起风。我听说了你先前身子不好,若真受了寒不是小事。”顿一顿,声音更低了三分,“我也舍不得你回去,但更舍不得你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亲们,这一更很短小……咳咳,但这本身就是补更!请看我的{真诚脸.jpg} 今天的正式更晚一点会补! ☆、第70章 七十 如姒心中一甜,其实也觉得这景福寺后山林道之中有些阴冷,终于点头道:“好吧,那我回去看看太太她们是不是要回府。” 陈濯陪着如姒往回走,刚踏上从后山回后殿的甬道,便见身着褐色披风的石仁琅竟然一个人迎面过来,目光在陈濯与如姒挽着的手上格外多停留了片刻,才又勉强维持住了温文的神情:“听说濮姑娘订了亲,恭喜二位。” 如姒只觉得石仁琅再不是先前温和斯文的少年,此刻表情中隐含的阴郁之气倒与这天色相类,看着竟有些心惊,本能朝陈濯又靠了靠,才不情愿地开口应道:“多谢。” 陈濯也微微皱眉,尤其感受到身边如姒的动作,索性伸手揽了如姒的肩,扶着她往甬道走。 石仁琅见二人行动愈发亲密,再忍不住心中的气:“陈公爷,这光天化日之下,也该收敛些。” 陈濯比石仁琅要高出两寸有余,闻言丝毫没有停步之意,扶着如姒一路过去,只在堪堪擦肩而过之际,自上而下甩了一句:“若有流言叫人说嘴,我们即刻成亲也行。多谢石二少爷关心,借过。” 石仁琅立在原地不动,白皙的拳头已经紧紧握出了青筋,并没有转身,却也同样冷冷回了一句:“听说陈公爷年后要进刑部?看来贵师妹没少为你美言啊。” 陈濯眉头皱的更紧,终于驻足,刚要再说,便感觉身边如姒捏了捏他的手。 “别理他。”如姒抬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低低的声音又坚定又温柔,“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陈濯看着如姒秀丽面庞上的柔和微笑,自己也不觉生了笑意:“恩。咱们回去。”不再理会石仁琅,揽着如姒一路往回走。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无招胜有招,如姒与陈濯之间两句最简单的对话,远胜过一切犀利言辞的回击,用最虐狗的方式完成了全垒打。眼看陈濯和如姒柔情蜜意地走了,石仁琅又独自在那冷风阵阵的后山林道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能平静了脸色,转身回去。 这一场的景福寺之行,对如姒来讲算是收获满满,最要紧的是为燕微和真正的濮家大姑娘缅怀祝祷,同时也能与陈濯一诉衷肠,稍解相思。至于顺道围观的如妍与陆懋初遇、后来听说的石仁琅再感风寒,左氏急的上火等等小事,就没有再多放心上了。 到了腊八当日,算是年前第一场重要的家宴。如姝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池氏向濮雒哭了两场,先前的禁足抄书也就不了了之,如姝还是换了新衣裳出来吃了一顿团圆饭。 如姒冷眼观察了几回,又探问了几句,便确定自己的猜测纯属脑洞开太大。什么重生穿越,如姝那时候的锐利眼神应该是惊吓于濮雒的暴怒重责,大约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也就掩盖不住以前一直藏在心里的情绪。当中或许有对如姒的恨意,更大也可能是对池氏和如妍的不满。这回如姝挨打禁足,池氏应当也不是不心疼。但如姝闭门思过加养病快一个月,池氏和如妍只各去探望了两三回,余下时间也不过就是叫邱妈妈或双莺双蝉照应着罢了。若是从如姝的角度来想,只怕此刻很难说对谁的怨气恨意更足些。 不过随着逐步的调养与恢复,如姝小脸丰润回来几分,表面功夫也重新拾起来。除却偶尔晃神之时能看出些许冷意,大部分时候还是又像当初那个娇笑甜糯的三姑娘了。 至于翠柳和霜娥,则陷入了新的尴尬境地。倒不是因为池氏吝啬到连腊八家宴也不叫她们参加,而是因着在腊八当日收到了池氏兄长池嵩的传书,说他即将亲自赶到京城,要好好问一问池氏在过去的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池朱圭一直卧病调养、不见起色?那明年二月如何参加春闱?为什么翠柳跟家里传信要钱,说连过年新衣也要自己拿钱做?更要紧的,为什么年下评定时暨阳督学忽然翻了脸,毫不犹豫给了个中下,送了两回重礼之后督学才吐了口,说他得罪了京里人。 池氏收到信的时候正是下午,刚得了濮雒的话将如姝放出来。还说要亲自将新衣服拿过去给如姝,便看见那封气势汹汹的长信,真真是一口血又梗在了心头,晚上的腊八宴也只是强颜欢笑地撑过去罢了。 与池家舅老爷池嵩即将上京的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石贲将军将要再度回京述职的事情。濮家会这样快就听说,是因为石家内部为此好像又乱成了一团。 石仲琅那回挨的板子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养到现在也是时好时坏。而石老太太寄到郴州军中的书信也是石沉大海,并无回音。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石贲将军又能回复什么?京兆尹审的清清楚楚,襄帝都亲自问过了,没有直接将石仲琅打死已经是给面子留情了,石贲将军就算人在京里,也只能写请罪的折子。 但道理是一件事,感情和情绪当然又是另一件事,石老太太连续给石贲将军去了三封信都没回音,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气转寒之时就也病倒了,原说静养了些日子见好,谁知腊八家宴刚过,听说了石贲将军要回京述职,老太太的怒火又被勾起来,大怒之下又病倒了。 年下天寒,本就是老弱妇孺容易生病的时候,宫里正是皇长子妃待产,皇次子妃初孕,而明皇后似乎也咳嗽了几声,于是宫中值守的太医足足添了三倍。那仅剩下能再延请的太医就被英国公府、誉国公府、晋王府之类的顶级豪门瓜分,石家只好急忙忙的四处寻找郎中。 说起来石老太太急怒攻心,石仲琅棒疮腿伤,石仁琅风寒入肺,简直是阖家上下都在生病,连要送年礼的亲朋世交都赶紧增添或是替换进去些补品药材,才能算得应景。同时三亲六故们也在猜测,待得石贲将军回来,又会是怎样一场混乱。 腊月十一,背负着众人年下闲聊八卦题材期望的石贲将军终于抵京。然而并没有如往年一样先回府梳洗,而是风尘仆仆地直接进宫面圣,被襄帝留在宫中谈了两个时辰。当日就有太医被派去给石家众病号诊治,但石贲将军还是没有回家,只是打发卫官和亲兵将襄帝的赏赐并自己预备的年礼都送去了石家,随后就直接去了京畿驻军营。 这个局面对于石贲将军可以说是最好的处理了,将年礼和药材跟着襄帝的赏赐一起送回家里,老太太脾气再大也不敢对着宫里派出的送礼中官说什么。而太医给石仁琅和石仲琅各自又行了针,开了药,情形渐渐好转,也算是能将家里的这些矛盾、老太太的心火稍微缓和些。 很快便进了腊月下旬,家家户户越发忙碌起来,张灯结彩,贴花悬红,月露居也不例外。如姒按着桓宁伯府份例的数字给朝露采菀等大小丫鬟皆包了厚厚的红封,住在茶楼后院的陈润则是在银子之外又多叫采菀送去了四套新衣,四提茶果。 对于陈润、仙草等人,这一年的新年跟从前相比,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富足丰盛,采菀能跟陈润重逢,且渐渐也有了情谊,自然也是喜笑颜开。 只有如姒,虽然面上也因着身边众人的欢喜而觉得开心,暗地里却到底有些感伤。穿越之前工作忙读书忙,那时的如姒并不太看重春节新岁之类的节庆,但在这样家人欢聚阖家团圆的时候,还是难免想起原先的家人亲友。尤其看着身边的丫鬟们各自有亲眷在京,排了伺候的轮值之后就各自拿了休假去跟家人过节,如姒就更感孤寂。 除夕吃了年饭,如妍和如姝各自依着濮雒与池氏说话,如姒捧着茶碗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便先回了月露居。虽然借力打力得了燕家的支持,如姒也拿回了燕微的绝大部分嫁妆,但在守岁团圆的这个时候,到底濮雒池氏还是恩爱夫妻,与如妍如姝还是睦睦亲子,自己就算不再叫人欺负了,却也是孤零零的一个外人罢了。 一路慢慢走回月露居,如姒脸上的落寞之色还是显了出来。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而她此刻身边环绕的所谓亲人却都算不上亲人。 那么值得思念的,大约也就只有百福巷里的那个人了吧。 回到月露居门前,灯火的光晕喜庆而温暖,房里也因着过年而亮着长明灯烛,平素会守在廊下的仙草已经回家去跟家人团聚,除了此刻还在身边的采菀,月露居也是一片寂静了。 如姒伸手摸了摸房门,却没有推开,想起了上一回陈濯回京时跟着陈润过来给她的惊喜。但今日应该是不会了,毕竟是除夕守岁,陈濯总不能抛下母亲素三娘子。而采菀虽然陪着自己,心里大约也惦记着外头的陈润吧。 如姒转身,向采菀温言道:“你去见见润小哥罢,他也没什么亲眷。我回房也就睡了,也不用人伺候了。” 采菀眼睛一亮:“真的么?我去的话没关系么?” 如姒微笑点头:“去吧,不要紧。” 看着采菀满脸欢喜地深深一福,转身去了,如姒的笑意多少还是有点僵。旁人也要谈恋爱,这是应当的。只是这个时候……如姒深呼吸了两次,还是转身推开了房门。 “这样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 如姒被陈濯这一把拉进怀里实在突然,很有些天旋地转,待定下神来不由又惊又喜:“你,你怎么来了?” 陈濯揽着她,满是笑意:“你一个人过年,我不放心。” 他知道她是一个人,就算身边环绕着血亲,就算得了燕家的照顾,就算丫鬟小厮们都忠心的很,可她在这年下佳节还是会觉得孤零零的。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跟她相连的,大概就只有他了。 如姒笑的甜蜜,忽然觉得自己又实在幸运的很。有他这样用心,还有什么不足呢。 在陈濯怀里依了片刻,如姒才叫他松开了手:“你这个时候过来,那夫人岂不一个人守岁?” 陈濯唇角一挑:“家里有人。” 如姒眼睛一亮:“石将军?” 陈濯点点头:“石将军奉旨巡查京畿驻军,这是皇上的恩典,多少也有帮将军避开家里冲突的意思。所以今日将军不回府倒也不落埋怨。” 如姒抿嘴一笑:“那将军不在营里也无妨么?” 陈濯见她笑的狡黠,莲瓣小脸上全是调皮神色,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不许笑话长辈。将军年夜也要巡防,不过中间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 如姒看陈濯似乎真有几分正经的意思,想想也是,如今素三娘子肯跟石贲将军见面,说不定真的能成就好事,要是那样,可不就真是自己将来的公公婆婆么。也伸手去捏陈濯的脸:“那我笑话你好了,大年夜不陪着长辈,跑来我这儿干什么呀,不怕长辈揍你?” 陈濯握了如姒的手:“我也不能呆太久,只是过来看看你。” 如姒点点头,也知道陈濯这趟说不定又是借着什么名头偷偷进来的,虽然二人的亲事已定,到底这样晚的时候见面还是不大好,拉着他坐下又絮絮说了几句闲话,将自己前几天抽空学着做的一个荷包拿给陈濯算是新年礼物,便赶紧送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更新又晚了,已经不知道累计欠了多少更~ 捂脸~ 真的是有论文和考试啊 t_t,不过还有三个星期,就要放暑假了~ 咳咳,现在不敢再说大话,只能利用一切空余时间努力多写,有多少是多少。4月底放假之后一定多多更新~ ☆、第71章 七十一 隔日便是大年初二,过去的几年里如姒曾经跟着池氏去见过池家在京城的远亲长辈,也曾经去过燕家两回,倒是也没什么定例。但今年情势翻转,自然是要去燕家拜年的。 坐在前往燕家的马车上,如姒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有关桓宁伯府的人事和环境。先前的两世里面,原主每年也就是在的桓宁伯寿宴时候去一趟,过年或是其他的节庆宴会,大多数时候是不去的。粗略算一算,几辈子加起来也就去过十多次,而且基本上都是在花园茶会和女眷饮宴的花厅吃了饭就走了。至于其他的地方,大概就是几个月前燕六少爷私奔未遂的事情,如姒才有机会到了三房两回。 这一次到燕家拜年,估计行动路线也是差不多。虽然因着濮家的变故,如姒跟燕家三房亲近了很多,但真说有多少感情实在也是谈不上。从燕衡夫妇、燕萧夫妇的角度来说,出手帮助如姒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中更多的动力可能还是觉得濮雒和池氏这些人轻看了“桓宁伯府”的名头。 如姒对此心里清楚的很,在与燕家人来往的时候也一直非常谨慎地拿捏着分寸。说到底,这直系亲属之外的亲戚往来其实跟联姻结亲一样,还是要实力相当才能真有平起平坐着说话交好的底气。像自己眼前的情形,要紧的是凡事礼数周全,对明绿樱和燕萱等人既要尊重亲近又万万不能落于谄媚。所谓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大约就是最合适的态度了。 车马很快到了燕家,跟往年一样,由下人引进二门。不知是因为这几个月来确实得了三房的青眼,还是当先走在外面的丫鬟是出身伯府的夏音,如姒下了马车便能感到迎客引路的媳妇和丫鬟皆比先前要更添了几分亲近和客气。 一路穿过花园与中庭,如姒直接到了伯夫人商氏的正院,还没进门便见廊下随侍侯立的媳妇和丫鬟足有十来个,人人都穿着簇新的褙子,鬓边也都是各色的喜庆绒花,满是过年的喜意。 引路的丫鬟上前禀报通传,如姒便随着迎出来的大丫鬟进门,直接到了伯夫人商氏平素起居吃茶的东暖阁。 沉香袅袅,暖意融融,暖阁之中已经坐了数人,如姒一眼扫过去只觉得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瞬间就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稍微定了定神,便上前向临窗榻上的一身宝团百福袍子的伯夫人深深福礼问安。 或许是先前的如姒对燕家人尤其是伯夫人的畏惧远大于亲近,印象里的伯夫人一直都是一个端庄威严的模糊影子,此刻大大方方地见了礼,也飞快地扫了一眼,才发觉商氏老夫人的容貌其实还是很显年轻的,并不会像石家老夫人那样满脸细纹,眉目之中也能清楚看出年轻时的秀丽,此刻的神情轻松而温和,更和原先印象里的影子完全不同。 “外面冷不冷?坐下吃茶吧。”商氏老夫人点点头,亲手从身边的大红描金五福盒子里拿了个红封递给如姒。 如姒双手接了,便由丫鬟引到燕苧身边的绣墩处坐下。这时燕苧正与身边另一侧的亲戚说话,如姒便捧了茶碗,仔细看了看暖阁里的众人。 正月初二是回门之日,世子夫人文氏已经带了二房儿女一齐回了沂阳侯府。而燕家已出阁的姑娘除了已故的燕微,便只有世子燕彻的原配嫡长女燕苧。但燕三夫人蔺澄月原是明皇后多年前自江淮带到京中的侍女,在京中并无娘家亲眷,所以每年初二都在商氏老夫人跟前侍奉,今年也不例外。此外在座的还有几位燕家的表亲女眷,也是娘家不在京中,便每年都在初二来探望商氏老夫人。如姒按着辈分各自叫了一声姨母,收了红包,便安心坐着喝茶,顺便饶有兴味地听着身边的人如何闲谈叙话。 其实女性话题什么的,自古至今都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年节之时这样的长辈女性亲戚聚会,最能配合那一盏盏茶香浓郁的六安瓜片的零食绝对不是什么茶果瓜子,而是三亲六故之中的各种时新八卦。 而燕家身为军功起家、帝后近臣出身的公卿门第,这个时候所聊的自然就是更高级的八卦,例如淮阳侯府和沂阳侯府是如何争夺乘龙快婿,敬毅将军的小女儿又怎样渔翁得利,又或者礼国公府里头的妯娌如何斗富,武骧将军府的媳妇们如何哭穷等等。 如姒默默听着,同时在脑海中自行补出一幅桓宁伯府女眷八卦论坛主页和帖子列表的图画,心想这年下的聚会之中,估计每家后宅都能整合出一份八卦娱乐周刊出来。只不过每家主编不同,面向的人群和能爆的料也不同。 如姒正在这边自己脑补,忽然听燕三夫人蔺澄月的声音:“如姒,你过来坐。” 如姒一抬头,心里便微微震了震。蔺澄月正坐在商氏老夫人的榻前,明绿樱和燕萱在商氏老夫人另一边,又留了一个绣墩在侧。这是要叫自己过去跟老夫人说话?老夫人不是不大待见庶出么? 心里在飞快推算几种可能性,如姒面上还是大方爽利的,依言起身过去,微笑颔首:“是。” 商氏老夫人望向如姒年少而清秀的面庞,依稀想起了那个安静的庶女燕微。她一生好强,与夫婿感情也不错,唯一的不痛快就是老伯爷燕行远曾经在酒后收用歌姬,而有了燕徖燕微这对双生的庶出子女,也不得不给了那歌姬白氏一个姨娘侍妾的身份。但撇开向着老伯爷的怨气不谈,白氏和燕徖燕微其实都非常温顺安分,从来没有生出过什么风波来。念及此处,商氏老夫人向着如姒又多了两分温和:“听你舅母说,你在家里很受了些委屈?” 老夫人问濮家的事情?如姒心下飞快算了算,这绝对不应该是金手指横空出世,要给自己做主,那么是单纯的好奇这段故事,想给燕家八卦论坛再添一个新帖子?还是对燕家三房的人出手帮过自己有什么想法?有关濮家那些风波冲突的过程里,还夹杂着六少爷燕荣私奔未遂的事情,那件事的细节老夫人又知不知道呢? 这些猜测也不过就是一瞬之间滑过心头,如姒不着痕迹地望了蔺澄月一眼,才简要应道:“先前濮太太心高,手里就有些小动作。不过如今也就还算过得去。” 商氏老夫人点点头,这个回答算的十分妥帖。池氏就算再怎么行为不妥,礼法上到底是如姒的母亲,倘若在这个时候如姒当着长辈们讲出许多抱怨言辞,那这姑娘的修养和前程也就有限的很了。 “恩。既然如今好了那就好,若是将来还有什么,只管跟你舅母和嫂子说。”商氏老夫人抿了一口茶,又问,“另外也听说了你的好事,年前已经过了文定了?” 如姒脸上微微一热,半低了头:“是。” 商氏老夫人向身边丫鬟示意,便送了一个锦盒过来:“你平素少来伯府走动,如今好事近了肯定做针线更忙些,今日正好,便给你添妆了。” 如姒忙起身一福道谢,双手接了。触手便觉得那织锦盒子大约是实木的底子,很有些分量。受宠若惊之外也心思飞转,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商氏老夫人从礼法上是自己的外祖母,实际上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人家凭什么要格外待见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所生子女的后代?从燕微这个庶女出阁还有一万两的嫁妆来看,商氏老夫人对庶出也不算亏待了。 那么如今大手笔添妆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石将军的结亲之意已经传到了燕家这样的好友世家之中?那样的话,在众人眼里,自己就不再仅仅是濮家大姑娘、庶女燕微之女,更是石贲将军未来的继子媳妇,身份自然不同了。 商氏老夫人开了头,三夫人蔺澄月自然也要有表示,另外那几位女眷亲戚得了如姒叫一声姨母,当然也不能白受了,虽然没提前准备,但各自拔个簪子镯子的,也都还是体面的。 到得晚间从桓宁伯府回到自己的月露居,收获了无数八卦消息和添妆礼物的如姒满心都是欢喜,等打开了商氏老夫人和三夫人蔺澄月给的锦盒,那种大丰收的暴发感就又升了一个等级。 第37节 商氏老夫人给了一套传说中的玲珑阁首饰,精金绞丝做成各种灵动细致的梅花样式,发簪上是丰盈的大朵梅花,都是红宝石为瓣,金丝为蕊,耳坠上则是细碎的红宝石和红珊瑚,间中以珍珠为芯。两枚押发在花底以羊脂玉做了云朵样式,取了白雪红梅的意境。整套首饰精美绝伦,估计至少要值个千八百两,连朝露和夏音看了都有些赞叹:“当年世子爷的长女大姑奶奶出阁,老太太给的添妆首饰也是这样的一整套。可见如今老太太也心疼表姑娘呢。” 如姒笑笑,叫采菀将首饰仔细收了。这自然是人家的厚意,但最重要的还是给石将军面子。 只是,石将军想娶素三娘子的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么? ☆、第72章 七十二 随后几日,石家并没有传出来什么,大约是因为石贲将军还没有结束京畿军与京策军巡查而回府。而难得平静了一阵子的濮家却又陷入了新的混乱。 大年初七,池氏的兄长池嵩带着妻子耿氏一同到了燕家。送了两提茶果,说是拜年,实际上却是来兴师问罪。既是为了池嵩年底考绩之事,更是为了池朱圭未愈之伤。 池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两件事情与其说是因她而起,倒不如说是因如姒而生。但如今怎么能再动如姒?初二那日如姒从桓宁伯府回来又得了许多添妆的礼物,池氏并不知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之事,只以为是燕家确实看重如姒,心中越发忌惮。 但年底的考绩、池朱圭的伤势,两件事情都可以说是暨阳池家的命脉根本,池嵩匆匆过了除夕便亲自赶进京中,岂是池氏随便几句话就能敷衍打发的? 元月初七这日从一早开始,濮家的中堂便吵吵嚷嚷争执个没完。池氏算是又聪明了一回,从门上报信说舅老爷到了,便叫如妍如姝先各自回房,又叫人先不必去请大姑娘见礼。 其实池嵩原本还想着先礼后兵的,但前一日到京之后去槐树胡同看了池朱圭,父子母子之间一通抱头痛哭,当时爱子心切的耿氏便恨不得连夜闹上门来。但池嵩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初六先忙着找客栈重新安顿池朱圭,忍到了初七才找上门来,而其妻耿氏哭了半夜的红肿还没消尽,茶也不喝,上来就问如姒现在在何处。 池氏头大如斗,也不能不应,于是兄妹姑嫂之间这一场争执撕扯就从早上一直闹到了中午。濮雒的休沐还没结束,也不能躲开不见,吵吵闹闹一通争,池嵩还多少盼着能靠着自己这个翰林妹夫再给活动疏通一下,有些顾忌,但耿氏只有池朱圭这一个儿子,听说他腿上受伤的事情可能影响到了某处,那真是生吞活剥了如姒的心都有,什么官位前程都抛到九霄云外。要不是邱妈妈双蝉双莺等人赶紧帮忙拦着,耿氏早就直接冲进内宅动手了。 但就是一通好说歹说,池氏还是不免叫耿氏拉扯揉搓的鬓发散乱,衣裳皱褶,手背叫捏的通红不说,连下颌也被抓出了两条血痕。 如姒在月露居中正在算计着这两日去一趟百福巷看望素三娘子,也在整理自己近日所的添妆和年礼,顺便将要带给素三娘子的礼物也挑出来。听仙草传话说了中堂的这一场混乱,如姒只笑了笑,叫夏音跟着仙草一起过去大大方方的看情形。 池嵩和耿氏是分不清濮家内宅丫鬟的,池翠柳和霜娥虽然认识,但也清楚过去这些风波,便是看见了也未必敢跟耿氏说什么。其实叫夏音过去的意思,如姒还是很有些坏心在里头的,耿氏要是真的不知死活地去拉扯月露居的丫鬟或者一路冲过来,她也不介意让夏音出手活动一下筋骨。 眼看到了晌午,那一场闹腾终于暂时落幕。夏音和仙草回了月露居禀报进展,最终濮雒和池氏答应的补偿,就是濮雒年后去给池嵩疏通疏通,看是否还能叫他在暨阳学政继续平安混下去。若是不能,那就看京里还有没有什么七品八品的小文职能谋一个缺。在这段时间里,池嵩和耿氏也要住进濮家,跟翠柳霜娥挤一挤。毕竟京中客栈和租房子都不便宜,若是叫池氏出钱,还不如在家里凑合。至于池朱圭的伤势,先前是濮家出钱在治,今后自然还是要继续治。那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不好,耿氏已经放下了狠话,那就要池氏来负责到底。说白了,也就是要池氏嫁女儿。 至于如姒这边,耿氏虽然还是恨的牙痒痒,却还是听懂了先前燕家出手的狠辣,到底没有那个以卵击石的勇气,象征性地冲着池氏一顿闹腾也就罢了,并不敢真的过来以全身软组织挫伤的代价来试试夏音的身手。 如姒听仙草说完时刚好换完了衣裳,准备去百福巷了,对着镜子又抿了抿鬓发,将先前陈濯送的发梳戴得端端正正,才笑了笑:“池家舅老爷和舅太太住进来,咱们家的太太可有的头疼了。你们去跟濮全家的说一声,拿双份的红封过去,舅老爷舅太太若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踏进了月露居一步,或是欺负了你们当中的任何的一个,我可不留情面。”吩咐完了,便带着采菀和夏音一同出门。 百福巷里的居民甚多,虽则都是家底中等甚至略微清贫的小户中人居多,但在年下还是满了喜庆的装点气氛,红花福字处处,往来的行人孩童也大多新衣新帽,欢欢喜喜。而陈家的简素小院也不例外,单薄的木门上倒贴着大红福字,门旁还贴了字迹端正的一副春联,如姒随意看了一眼,便觉得那字迹铁钩银划,很有些粗豪的金铁之气,仔细想了想,便抿嘴偷笑。 陈濯知道如姒初七过来,早已换了京兆衙门的轮值,此刻迎出来看见一身茜色织锦留仙裙的如姒头上戴着那柄双蝶发梳,秀丽的小脸上笑靥如花,眼光里很有几分调皮,顺着望过去,知她大约是看出了春联里的玄机,自己也不由一笑,便上前去牵如姒的手。 如姒知道陈家院子小,隔音更差,想了想还是不要胡说八道了,便乖乖由陈濯牵着,去见堂屋里的素三娘子。 一进门,如姒的呼吸不由微微屏住了一瞬。 素三娘子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细罗长衣,上头以绾色和杏色的绣线浅浅勾勒出了简单的双色如意纹样,头上的发髻还是惯常的云髻,但比平常的素银钗子之外,又多了一枚黄玉发簪,并在鬓边加了一枚珍珠押发。 这样的装扮仍然可以算得清淡,但只是比平常的衣饰多了那么一点点的颜色,素三娘子整个人就好像从先前的水墨美人图中走到了人间,多了几分活色生香的鲜妍气色,那清艳难言的眉眼仿佛也有了柔和明丽的润泽光芒。叫许久不见的如姒瞬间便惊艳不已,回想在桓宁伯府见过的那些珠光宝气、锦绣绫罗的贵戚女眷们,论容色当真是没有一人能比上素三娘子。那么素三娘子若是也换成那样的华丽服色呢? 陈濯见如姒好像行动慢了一分,还以为她害羞,忙轻咳一声开言缓颊:“咳咳,母亲,如姒来看您了。” 如姒忙深深一福见礼,素三娘子亲自起身将她扶起来:“好孩子,坐下说话罢。” 这是在如姒与陈濯定下亲事之后,如姒与素三娘子的第一回见面。来百福巷的路上如姒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之前也跟素三娘子见过好几次了,然而真的到了此刻带着不同的身份面对面,如姒竟然还是有些紧张了。尤其看着素三娘子很有些容光焕发的样子,而自己简直可以算是半个助攻小媒人,心里就更觉得这笔糊涂账小复杂小尴尬。跟陈濯在背地里偷笑个一句半句的就罢了,现在跟素三娘子面对面,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素三娘子倒是很坦然,望着如姒的眼光只是满了温和的慈意,再不似先前的清清淡淡模样:“你近来在家里可还好么?听说池太太的兄长一家也去府上拜访了。” 如姒点点头:“一切都好,谢谢您挂念。池家的舅老爷舅太太是来了,而且也说要住进来。不过他们只是跟濮太太有些争执,跟我倒是没什么。” 素三娘子颔首:“那就好。倘若有些什么,只管打发人去找濯儿。他们若是拿着先前的事情说什么,你不要自己与他们冲突,我和濯儿自然会给你出头。” 如姒想起先前头一回遇见素三娘子,就是为了池朱圭的那次霸王未遂,那算是如姒这一路走过来最重要的转折,而这样的事情莫说在古代会引起对女子名节的质疑,就是放在现代社会有时也会有脑残群体去看低受害者。但素三娘子与陈濯母子能够完全不介意,还处处护着她,如姒心里越发感动:“多谢夫人。” 素三娘子拍了拍如姒的手背,又问了几句平素的起居,便打发陈濯去厨下拿水。这明摆着是要跟如姒单独说话,陈濯看了一眼如姒便应声去了,采菀和夏音也自觉地又在廊下多退了几步。 “如姒,”素三娘子拿出一个颇为陈旧的木盒子,打开推到如姒面前,花纹都有些模糊的蜡染蓝布上放着一对白玉镯子,“这是当年我成亲的时候,濯儿的父亲送我的信物。不算什么太贵重的东西,陈家世代军户,人口不算太多,家底也平常,难得你不嫌弃,这对镯子今日便送给你,还望今后你们好生相待。”顿一顿,望着如姒的眼光越发恳切,“以后,我就将濯儿交给你了。” ☆、第73章 七十三 如姒双手接了,心知素三娘子此刻的心情大约也是更复杂些。甚至说不定在自己成为陈家媳妇之前,素三娘子自己就要成为石三太太了。倘若真是那样,再说“陈家”如何如何,多少就有些尴尬了。 素三娘子也不说太细,相信彼此都是心照不宣,见如姒收了那镯子,便转而又絮絮温言说些年下家常的起居闲话。 过了一会儿陈濯亲自端了热茶和茶点回来,见母亲和如姒谈话情景很是温馨和谐,俊逸脸上的笑意愈深。如姒跟陈濯倒是说笑惯了的,但在素三娘子跟前看见陈濯这个神情,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此刻见陈濯手中拿了东西,便自觉起身接了,给素三娘子和陈濯的茶碗里续了水,又陪着素三娘子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回去。 因着冬日天短,如姒回到月露居的时候天色就有些擦黑了。仙草进来送茶的时候顺便告状:“姑娘,池家舅太太真是跟翠柳表姑娘一个模子里抠出来似的,下午住进来之后还挑三拣四的闹腾,但太太倒是容着,打发了双莺姐姐过去照应。濮全家的婶子说舅太太还一直想套话,问咱们月露居的情形呢。” 如姒只一摆手:“太太理亏,自然是要由着人家折腾的。不过这都还是小事,等出了十五,老爷回了翰林院发现给舅老爷走不通门路,又或者是二月里池朱圭不能下场参加春闱,还有的大闹。你们都自己小心些,叫门上的婆子好好看着。咱们还不知道要跟这些糟心的事情在屋檐下共处多久呢。” 仙草应声去了,采菀便上前服侍如姒梳洗更衣:“姑娘怎么有这样感叹?看姑爷的意思,婚期一定不会耽搁太久。” 如姒摸了摸那对玉质只能算是平平的白玉镯子:“不一定。这事情,也不全由得我们。” 此刻的采菀还没完全明白如姒的意思,但是到了两日之后,就大概心里有数了。 正月十二,爆炸性的八卦新闻终于自石家传出,赶在元宵节之前给京城的官家女眷闲聊论坛贡献了一个在接下来数月之中都讨论不休的话题。 经过太医的治疗调理,石家老太太和长房二房两位孙少爷的身体都恢复了不少,原本是叫石家内部的关系缓和些。谁知就在石贲将军回府吃的第一顿年宴上,不知道老太太的哪位亲戚居然想撮合石贲将军跟沂阳侯府的一位姑娘。石贲将军当场直接回绝了,并且说自己已经有了续弦的人选。这事情迅速传开,三亲六故都听说了石将军想续弦,而且是要娶一个年长有子的寡妇,石老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气的要死,石家又是一场大乱。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有关石贲将军要续弦的流言再度升级,清晰指出那位寡妇是石贲将军当年的同袍遗孀,其子在京兆尹衙门任捕快,年前刚刚与桓宁伯府的外孙女过了文定。 消息到了濮家,除了如姒早已看见种种迹象而全无意外,余下的主子仆从皆是一片哗然。 大姑娘要嫁的穷捕头,很快会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 虽然比不上真的能嫁给石贲将军的亲儿子,但也是瞬间翻身,一步登天了。 但也有老到些的家人持观望态度,石贲将军如今这样位高权重,什么样续弦娶不得。就算是想要个十三四岁的黄花小姑娘,也有的是人家愿意上赶着结亲。娶这样一个寡妇?石老太太能答应? 仔细想想,石家长房二少爷石仲琅丢了半条命,而四少爷石仁琅向大姑娘如姒求亲不成之后大病两场,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素三娘子的儿子陈濯,这样的情形下石贲将军的两房兄嫂能没有意见? 这亲事到底能不能结成,实在难说的很。 但无论成与不成,最核心相关的其实只有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两个当事人而已。若是早些年石贲将军续弦,或许素三娘子还能再生个孩子,那么将来对三房的财产继承与分割会有些影响,如今这件事已经是妥妥的黄昏恋,对石贲将军的原配子女没有太大影响,跟已经定亲的陈濯与如姒也关系不大。而再远一层的三亲六故们,就更只是增加谈资罢了。 正月十七,如姒又去了一趟桓宁伯府,去给传出了怀孕喜讯的明绿樱道贺,送礼贺喜之后吃茶谈天,便见识到了由石贲将军续弦话题引发的八卦讨论,尤其是议论起过去多番再嫁再婚,以及门第差异的联姻。 如姒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便悄悄问了问明绿樱:“二表嫂,那位守了望门寡的文家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明绿樱有些意外:“你认识那位文二姑娘?”身为燕萧的妻子,她当然知道在先前燕荣私奔未遂的事情里,如姒的两次躺枪和协助举报,但却有些意外如姒会跟文家姑娘有来往。 如姒忙摇头:“谈不上认识,但也听说过,文家那位二姑娘虽然是庶出,却还蛮出挑的。”顿了顿,见暖阁里的旁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英国公楼珩夫妇的往事,并没人注意自己这边,便将声音压得更低,“难道真的没什么余地么?” 明绿樱又打量了如姒两眼,才轻轻叹气道:“其实文二姑娘真的是还不错。父亲和母亲倒不怎么坚持什么门户之见,只是文家的情形有点复杂,若是好好商量,未必没有余地。但先前小六太冲动,真是把家里长辈气了个仰倒。父亲的意思,是说年后叫小六跟着石将军去郴州军里历练几年。至于文家那边会如何,就很难说了。” 如姒心里算着时间,便点点头。 明绿樱想了想,又抿嘴一笑:“不过,现在看来,石将军应该不会很快回郴州了。” 如姒也笑笑,却有些担心:“只是我有些怕,如今这消息刚传出来几天,听说石将军家里天天都在请太医。若是多僵持些日子,就怕百福巷那边不得清净。” 明绿樱会意,自来结亲的双方若是门第高低有差,门楣低的一方自然承受的压力要更重一些。若像眼前这样是女方门楣低,或许还会有些难听的流言传出来。不过,石贲将军并不是燕荣那种中二少爷,这件事看起来爆发的很突然,其实莫说石贲将军自己心里有数,此刻只怕连宫里都已经知道了。 另一则,当初处理池朱圭的事情时,明绿樱是亲自出面的人,知道素三娘子和如姒是那时候的患难相识,这对未来的婆媳之间也颇有几分情分。当即拍了拍如姒的手背:“放心,石将军都安排好了。过两日家母便会接素三娘子到家里,教我的幼妹绿蕊习字。敬毅将军府的招牌在京中还有那么一点点分量,不会有人上门去打扰的。” 如姒登时松了一口气,如果石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一旦陷入僵持而素三娘子还住在百福巷,说不定石老太太会派人上门说些什么。但是到了敬毅将军府就是另一件事了。敬毅将军明重山是襄帝当年的同门好友,又是明皇后堂兄,将军夫人韶华郡主则是明皇后最亲近的闺蜜,石家人就算再脑残也没有胆子到去闹。 事实上,石家内部的僵持比如姒预期的还要短。除了敬毅将军府用接走素三娘子表示支持之外,正月二十一,明皇后在宫中宴请众多重臣诰命夫人,许久不曾进宫的石老太太也被宣召参宴。宫宴之中到底谁跟石老太太说了什么,外人并不能得知。但再度引发京中女眷闲聊议论无数的,是从宫中回来之后的转日,原本寻死觅活不肯答应的石老太太终于松口,表示不再干涉石贲将军续弦之事。 如姒听了这消息,先是觉得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却又合理的很。石贲将军年过四旬,军功赫赫,之前素三娘子不肯相见也就罢了,如今他若真的定了心要娶妻,还能真像苦情韩剧少年男主一样苦哈哈地叫老太太给限制住? 只怕这次回京之前,桓宁伯府、敬毅将军府等同袍故交就已经打好了招呼,定好了计划。至于明皇后在元月诰命宫宴的这次助攻,更是一锤定音。 元月二十七,官媒的帖子便送到了敬毅将军府,问名和文定也在随后三日内完成,大婚之期直接定在了二月二十五。 这速度实在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当中应该也有顾忌着陈濯与如姒婚期的意思。年前陈濯与如姒的文定已过,如今现在既然长辈晚辈皆有喜事,身为晚辈的如姒就只能向后推迟婚期了。 进了二月,素三娘子便从敬毅将军府又搬去之前如姒去过的城北宅子,开始预备嫁妆和各样婚事的细节。因着素三娘子原本与陈濯的父亲都是郴州人氏,在京中几乎没有亲眷,有关这些婚礼和家务事情的打理,桓宁伯府和敬毅将军府就都打发了老练的嬷嬷和大丫鬟过去,而明绿樱身为燕三爷唯一的儿媳,虽然有孕,但还是亲自去了两趟照应,顺便还带了如姒也过去帮忙。 这整件事情之中不拘一格的地方实在太多,如姒见明绿樱打发的人过来相请,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反正这件婚事最初能促成,也有如姒不小的功劳,此刻过去帮着素三娘子打理些事物细节,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况到城北宅子帮忙,还能借机与陈濯再相见,如姒就更不会推辞了。 ☆、第74章 七十四 自来续弦之礼都要比原配婚礼简单一些,素三娘子这回成婚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件婚事其实算是在石家老太太并两房兄嫂皆有极大不满的情况下强行促成,虽然眼前看着似乎碾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但成婚之后日子如何过、婆媳妯娌如何相处,可就很难说了。 如姒对此也有些隐约的担心,但看素三娘子在整理嫁妆之时似乎心情十分安稳淡定,想来她心里也是做好了准备,倒也不多说什么。二月里如姒跑了三四回城北的宅子,除了帮忙预备婚礼的细节,更重要的就是协助整理各家像流水一样送入的添妆礼物。 因为这次石贲将军续娶的事情虽然没有主动高调遍请宾朋,但因着桓宁伯府、敬毅将军府甚至当今皇后都有出手助攻,各样的流言与议论早就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凡是想要交好石贲将军的自然都知道送礼给素三娘子添妆,甚至是给如姒这个将要入门的继子媳妇,也是一种迂回的示好。 忙了几日,如姒忙碌中有种回到了现代社会职场的感觉,只不过不是熟悉的销售和市场,而是到了公关部。 那么对素三娘子和如姒而言,每日里最忙于应付的倒不是有关婚礼真正的细节,而是分辨那些礼物当中,到底有哪些是可以收的,比如敬毅将军府,桓宁伯府,永宁侯府等,都是石贲将军的至交好友,也都在促成婚事上出了力。这些人家送来的礼物,是真心真意要给石贲将军的婚事添彩,希望素三娘子嫁过去的时候体面些。这样的人情一定得收,不然就是冷了好友的心。 另有一种礼物是不能收的,就是类似于潘家黄家之类与石贲将军并没有什么交情,或是想走石本将军的门路,或是曾经在石贲将军手下犯事,先前直接送礼却被拒绝的,此时拿着素三娘子添妆当做一个疏通甚至贿赂的名头,那就是宁可撕破脸也得把礼物退回去。 但这两者都是显而易见,好处理的,更多需要如姒去整理,甚至得请教明绿樱甚至燕三夫人的,是那些牵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和人情关系,既不能坦然收了,又不是直接退了。 有些能收一半,有些得退回去却不能得罪人,有些是可以全收下来,却得赶紧还回去一份价值相当的礼物以为平衡。 待折腾到了二月中旬,素三娘子大致整理出了一份七八千两的嫁妆,基本上算是可以体面地待嫁了。而松了一口气的如姒感觉自己在每日的这些礼单交锋之中似乎对京城的格局都多了不少了解。 二月十九,陈濯正式调任刑部。 同一日,也是襄帝天祈年间的第三场春闱,清瘦了不少的石仁琅还是勉强支撑着进场,至于池朱圭则不出预料地继续在槐树胡同调养,池家舅太太耿氏为此在濮家又大闹了一场。 当时如姒刚好在家,从邱妈妈手里拿到了最后一笔三百五十两的银票,至此,燕微的一万两嫁妆算是全数收回。其中这最末的几笔能够这样顺利,一方面是濮雒与池氏几番商议之中终于狠下心卖掉了冀州老家的一部分祖传祭田。另一方面,也有因着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婚事在即,那么濮雒身为如姒的父亲,也就是石贲将军的继子亲家,不止同僚之间客气了几分,竟然也有一些人辗转蜿蜒,将礼物送到了濮雒手里,以图交好。 如姒听说了,却也没干涉什么。一来人家送的委婉,说是仰慕濮翰林才华清名,如姒也不能非说人家口是心非。二来么,若是看不懂如姒跟濮雒真正的关系,还以为靠着濮雒能转折搭上石贲将军,那也不算是什么真正消息灵通的人,搞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又过了三日,堪堪到了春闱考生出场的日子,离石贲将军的婚期只差三天的时候,石家却忽然传出了石老太太病危的消息。 这次的严重程度远胜年前那一回,石贲将军亲自到太医院请了三位太医过府诊治,针灸薰艾,各样汤药,很是紧急抢救了两日,石老太太的情形才稳定下来。 这种情况下,石贲将军的续娶婚期自然是要推迟的。说难听些,若是石老太太这一回没抢救回来,石贲将军身为亲子就是三年的重孝,或许还要丁忧。那么这件婚事就不必提了,守孝的三年不能成婚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在婚礼前两三日里婆婆若突然过世,怕是素三娘子会被扣上一个刑克不吉的名声。不止外间人言可畏,石贲将军心里也难免有些什么。 如姒听了消息心里便是一沉,按着前世里的记忆,石老太太的身体还是可以的,并没有太多病痛,也没有早早离世。或许是前世里石家都很平顺,石仲琅胡作非为却基本没有进过衙门,石仁琅更是仕途顺利,春闱下场中了贡士,秋闱又中了二甲第十八名,后来领了一个翰林院的闲散文职。石贲将军虽然没有续弦,但位高权重,也忠孝顺从。总体来说石老太太可以算是没什么烦心事的,平安健康地安度着晚年。 但这一辈子,从石仲琅第一次进衙门开始,石家门里的桩桩件件,没有一样能让石老太太顺心的。虽然石大太太和二太太也是在各种变故中各自心塞不已,但到底不比石老太太上了春秋,经过这连番的大惊大怒,胸闷生气,折腾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不伤身是不可能的。 但如姒确实没有想到,这样的伤身居然让石老太太到了病危的程度。虽然如今经过几位太医的联手救治已经平稳下来,却不知石贲将军心中会怎么想。那到底是他的亲娘,眼前的这一场急病是因气而起,石贲将军会不会退婚?会不会后悔曾经对石仲琅的严责?会不会甚至反过来迁怒于陈濯和自己呢? “姑娘,”采菀端了茶,近前耳语,“陈润刚才进来禀报,说姑爷想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超级短小,捂脸。 下一章至少5000,一定一定~ 第38节 ☆、第75章 七十五 如姒的茶楼已经在二月二正式开张,之前那些麦当茶肯德茶永和豆茶之类的名字最终还是放弃了,因着以往如姒的衣服绣品上常用蒲苇花纹,索性茶楼就叫了蒲苇记。 蒲苇记的店面原本也是一家茶楼,因而在重新开张之前,内部的格局与装饰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动,一楼设了大大小小十二张桌子,楼上另有两大三小的五个单间。如姒将其中一间大的给自己当做办公室,重新装饰之外还单独加了一个到后院的楼梯,除了去城北宅子给素三娘子帮忙之外,便在这边与陈濯见面。 这次与陈濯相见,如姒心里多少有点揪心。先前素三娘子在她最狼狈最危险的时候向她施以援手,后来又有多番的来往与相处,此时如姒早已经不仅仅将素三娘子当做自己未来夫君的母亲,同时也是将她看做自己的长辈亲人。与石将军的婚事成不成,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利益牵扯,但若是素三娘子很伤心,如姒心里也过不去。 胡思乱想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蒲苇记,如姒跟往常一样,自侧门进后院,再到楼上房间。还没进门,便听内里似乎隐约有女子的抽泣声音,仿佛还有些耳熟。 顾不上多想,如姒便推门而入,随即再度因为眼前所见而皱起眉头。 陈濯穿了一袭淡蓝色的松江布长衫,比平时端正严肃的海青公服相较,要显得轻松随意许多,英正脸庞也更添了几分丰神俊朗,此刻正站在门旁,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复杂。 而书案前的圆凳上,一个身形削瘦的少女正低着头不断抽泣,身上的碎花衣裳已经是十分陈旧,肩头袖子上甚至还有些尘土脏污,整个人看来寒酸可怜到了极点。 “如姒,”陈濯见如姒来了,终于有一丝喜色,习惯地伸手去牵她的手,同时低声耳语,“我今日在吉祥布庄那附近看见池姑娘受人欺负,不得不出手相助。你先与她说话罢,我去楼下等你,待打发了她我再上来。” 如姒会意,同时心里升起一丝怒意。霜娥的确很可怜,但是看陈濯话里话外,分明是有防备的意思,这代表什么?霜娥找出路找到她后院来了? 陈濯快步离去,如姒调整了些情绪,才放缓和了声音,上前问道:“霜娥,出了什么事?” 霜娥怯怯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大表姐,我今日真是吓死了。若不是陈捕头刚好经过,我……我……我……”霜娥哽咽了几声,却见如姒眼里分明没有多少同情之意,心里便是猛然一沉,继续低头哀哀哭泣,“大表姐,我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如姒忍了忍心中的情绪,到自己书案后的椅子处坐下,口气越发温和:“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可以叫一声表姐夫。再者便是没有这一层转折的亲戚关系,路见不平倒也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若想道谢,那谢我就行。” 霜娥的头压得更低,眼泪倒是慢慢止住了:“是,多谢大姐姐。”顿了顿,也不待如姒再问,便主动将大约的情形说了。 自从池嵩与耿氏入京,最挂心的自然还是槐树胡同的池朱圭。耿氏大闹濮家的时候,也曾经提出过要将池朱圭接回濮家调养。但濮雒和池氏是完完全全地被桓宁伯府收拾够了,如今陈濯有望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大姑娘如姒那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不论耿氏怎么闹腾,濮雒和池氏都没有松口,于是最终还是将池朱圭放在槐树胡同,只不过多加了一倍的日常开销和补品,而原本在翠柳身边一直半主半婢的霜娥,则被打发去槐树胡同照顾池朱圭。 霜娥自然是不愿意的,却也没有办法。槐树胡同本就是收入中等的平民众人居住区域,池氏为了省钱,给池朱圭所赁的只是一个院子里的三间堂屋,连炉灶都要与邻居共用,胡同里院子里都是鱼龙混杂,虽然还不至于都是赌徒暗娼之类的三教九流,但也是实打实的市井烟火人家。到了这个地步,池家人或许还觉得对霜娥的价值没有榨取干净,先前的针线绣活并没有减少,甚至耿氏还主动打发人接了更多的活计回来给霜娥做。霜娥今日是送绣活的时候又遇到了先前不知如何惹上的市井流氓,当街便纠缠起来了。 如姒默默听完,又看了看霜娥递到面前日益粗糙的双手,心知她所言应当不虚,先前的情绪便消散了许多。若说是宅门里的病美人做出娇娇白莲花模样,如姒自然会果断手撕,但霜娥的可怜是实打实的,她是真的很惨。 只是,有人说过,穷乡僻壤的犯罪率低并不是因为更加淳朴善良,可能只是缺乏犯罪的知识和机会。一个人处于弱势并不代表其道德就一定高尚过非弱势群体,只不过是看客们更容易同情弱势群体罢了。 如姒沉吟着上下打量了霜娥两番,扪心自问,自己穿越之前的濮家大姑娘真的比霜娥情形好很多么?当然霜娥并没有燕家这样的外家,但若是易地而处,如姒也不会束手待毙。不论是存钱私逃,还是在家里寻找借力的机会制衡,总之要主动向着自救的方向迈进,但也绝对不是用接近别人未婚夫的方式。 “先前我给你的银子呢?”如姒随手将自己的绢子递给霜娥。 霜娥双手接了,又擦了擦眼睛,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藏起来了,怕叫嫡姐看见又夺了去。” 如姒点点头,拿钥匙打开了手边的小抽屉,又取了一包银子递过去:“霜娥,表姐和表姐夫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这五十两你拿着,多保重吧。”知道藏钱,那就代表霜娥自己是心里有数的,不过是等待时机罢了。既然这样,先前示警的人情也算大致还了。霜娥若是真有什么创造性的自救方式,算计过了界,到时候就也不必留情了。 霜娥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多谢大姐姐。” 如姒至此对霜娥的同情算是消磨了大半,又随意问了几句便叫她回去,再叫陈濯回来相见。 “心里还是不痛快?”陈濯进门便见如姒脸色还是很有些难看,便上前牵了她的手。 如姒微微嘟着嘴,点了点陈濯的胸前:“陈大人,您的魅力不小啊。” 陈濯将她的左手也捉住,合拢在自己掌中亲了亲:“若没有这魅力,如何能骗到你。” “油嘴滑舌。”如姒白了他一眼,终于有了些笑意,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痛快,“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濯知道如姒虽然与霜娥来往不多,但还是有些将这个可怜姑娘的命运放在心上,甚至曾经问过有没有什么身家清白,人品踏实的京兆衙门差役可以给霜娥考虑一下亲事,后来是因为池嵩与耿氏入京,也只能暂时放下。 “其实,也没有太严重。”陈濯又解释了一下细节,大致的情形与霜娥说的并不算是出入太大,今日他回去百福巷取了一些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吉祥布庄附近,霜娥被两个无赖缠住正在拉扯。他现在虽然不再是京兆衙门的捕头,但到底也不能见死不救,出手拆解开了那个局面之后,霜娥敛衽道谢、深深一躬,随即当场昏倒,衣裳的领子和袖口也因为之前的拉扯而破损了不少。 陈濯原是办案无数的老练捕头,又习武多年,昏迷之人到底是作伪还是真的昏迷,他自然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霜娥的确也虚弱也受惊,但是并没有严重到彻底失去意识的地步。 如姒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然后呢?” 陈濯无奈道:“那样的情形我总不能拂袖而去,所以拿了一百钱跟旁边的旧衣铺子买了件旧衣裳,又劳烦那边的针线娘子跑了一趟,去扶了池姑娘起来,给她披了衣裳。后来池姑娘醒了,还是虚弱的很,哭哭啼啼的,却不肯去衙门里告那两个无赖,只是一路踉跄。我实在没法子,多给了那针线娘子几十个钱,劳烦她将池姑娘扶到店里来吃了些东西。” 如姒脸色稍和,瞪了陈濯一眼:“你若是敢将自己的外袍给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濯笑道:“解决问题的法子何止万千,哪里就非得我来动手。” 如姒这才满意了些,却想起来两人当初头一次单独相见,不由脱口问道:“那当初我去城东卫所报案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这许多的法子?” 陈濯想了想,一脸认真:“嗯,那时候笨些。” 如姒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抡起小拳头在陈濯胸前捶了两下:“呸,你当时故意的是不是。” 陈濯由着她敲了两下,便伸手揽住她的腰:“是。” 如姒见他眼里似乎有笑意,却更多是诚挚的情意,脸上忽然又热了热,便低了头:“坏人。” 陈濯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紧:“如姒,跟你商量一件事,昨天石将军到家里去了一趟。” 如姒还是挂念素三娘子的,忙抬头问道:“石将军说了什么?夫人心情如何?” 陈濯稍有些感叹:“母亲心情还行,看起来也平静的很。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若是做出忧心的样子围着她,倒显得十分不好。左右现在府里也有敬毅将军府和桓宁伯府送的丫鬟,倒是比之前放心。” 如姒闻言有些难过,素三娘子的性格是典型的外柔内刚,只怕心里越难受外表看来越淡然,断断不会表露自己的软弱与伤心。想到石家这件事里的波折与如今的风险,如姒更多了几分内疚,不由压低了些声音:“这件事情说到底都是石家人自己的执念,却连累夫人跟着折腾。当初我劝夫人与石将军见面,是不是错了?这样有过希望重新又失望,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过呢。” 陈濯伸手轻轻捏了捏如姒的莲瓣小脸:“你这个小女人就是爱瞎想。男子汉顶天立地,何来反复无常的道理。石将军哪有那么多弯弯心思?他昨天过来是跟母亲商议婚期推迟的事情,还准备派几个亲兵到家里守着,就是怕母亲听见了外头的什么风言风语心里不痛快,更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上门说三道四。石将军说的很清楚,无论婚事如何推迟,也绝不会取消。老太太如今是生气,但若这生气是为了护着石家那几位不成器的孙少爷,那也成全不了。孝道是要紧,但也没有为了孝顺就不顾道理的。” 如姒又惊又喜:“真的么?可是,石将军这样不会叫人说闲话么?不是说‘不孝’这样的大罪名是会被御史参奏么?” 陈濯摇头道:“若是石将军平白无故地忤逆母亲,自然会被御史台参奏,但石老太太卧病,谁都知道主要是为了石仲琅的案子。那案子在御前都议论过的,人人都说石将军大义灭亲,谁也不能说石将军应该为了孝道罔顾国法。再者,”陈濯也压低了些声音,“京中都知道,今上与顾太后的关系不太好,朝中在有关孝道参奏的案子上都很慎重。” 如姒立刻明白,如果当今襄帝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不好,那么肯定不会太过苛责跟孝道有关的参奏,否则就是打自己的脸了。 “总而言之,石家老太太如今病着,石将军与母亲的婚期肯定要向后推一推。”陈濯又补充道,“所以母亲的意思,是咱们先成亲。说难听些,万一石家有个什么不好,咱们也不受什么影响。” 如姒这才松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咱们的事情先办了也成。” 陈濯见如姒在意素三娘子,心里也有些感动,重又牵起如姒的手:“你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吓怕了,见着什么变故都想那么许多。以后不要怕,凡事都有我。” 如姒心中骤暖,鼻子竟有些莫名地发酸。穿越到现在大概半年了,旁人可能觉得濮家大姑娘是咸鱼翻身,强硬泼辣,有势有钱,然而自己内心到底有多少不安全感,多少警戒防备、步步惊心,只有自己知道。 可是,他懂她,剥开一切桓宁伯府外孙女的虚名,去掉书香濮家大姑娘的身份,就算拿回了燕微的嫁妆,就算如今名下有了产业,如姒的内心里还是有那样一个一边发抖一边前行的小女孩儿。 她害怕,但是她咬着牙向前走。 如今更多人都是看见她走出来的路,他却看见她勇敢的外表之下,那需要温暖和保护的心。 “嗯。”如姒将头埋在陈濯胸前,“听你的。” 三月初六,素三娘子仍旧以陈夫人的身份,偕同燕三夫人蔺澄月,并官媒和全福夫人,一起拜访濮家提亲,给陈濯下聘。濮雒一直是从五品翰林编修,而如今的陈濯是从六品刑部经承,从官职上差别不算太大,聘礼便按着寻常五六品官家结亲的标准,礼饼海味,三牲茶果,每样都精致体面,与首饰衣料等物加起来大约是四千两。 素三娘子和陈濯原想再多些,却被如姒暗中拦下了。毕竟婚姻大事的过场还是要由濮雒和池氏完成,理论上聘礼是要将大部分财物放进嫁妆里再带走,但也有一些家族比较缺钱,就会将聘礼直接扣下。濮雒和池氏是没有全扣下的胆子,但做些手脚的心思还是有的。既然如此,聘礼太丰厚了便是试探池氏了,虽然如姒有能力对付,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婚事,如姒也不愿意多找不痛快。倒不如中规中矩四千两,池氏在其中若是偷换个三百五百的,抬抬手过去也就罢了。 濮雒和池氏自然是全无异议的,反正如姒的嫁妆自己都整理好了,如今收了聘礼,操办的银子自然也就从当中出了,小油水有没有都是无妨的,想着能将如姒这位姑奶奶赶紧送出门,大家都消停。 甚至连池嵩和耿氏都恨不得赶紧将如姒嫁出去,年后濮雒疏通了好几回,暨阳学政那边也没什么准话,池嵩和耿氏便动了常住京中的念头。若是如姒搬出去,那就能将池朱圭接回濮家来住着,顺便还能再继续跟池氏为了池朱圭与濮家女儿的婚事讨价还价。 于是如姒与陈濯的婚事纳征之礼,可以算是在三亲六故万众一心的祝福下,平和喜庆的顺利完成了。 十日之后便为请期之礼,官媒再度带着十六色吉祥礼物并婚期吉日书登门,与濮雒商议一番之后,便将婚期定为四月二十七。 ☆、第76章 七十六 如姒的嫁妆其实从年前就开始整理造册,如今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最后剩下的事情主要就是婚房的铺盖,如姒婚礼当天的吉服盖头和首饰等事,整体来说还算轻松。池氏自然是全不插手,更十分上道地把如姒点名要的双莺,与陈家送来的全部聘礼一起打包送到了月露居。 如姒看见聘礼单子上的东西一样不少,先是有些意外,直到双莺深深一福:“姑娘,太太说,如今聘礼都给姑娘送过来,全都可以算进嫁妆。有关大婚当日府里的开销,自然是公中出钱,没有叫姑娘自己拿钱出门的道理。到添妆装箱的时候,老爷和太太也会过来给姑娘添妆。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前尘旧事能翻就翻过去罢,今后老爷和二姑娘三姑娘若能好些,到底也是您的娘家人,还望姑娘能帮衬的多帮衬些,到底是一家人。” 如姒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池氏果然是个明白人。难怪膝下无子,也能得了濮雒一直的敬爱,哪怕濮雒不过是个千年的从五品,池氏在四五品官家太太之中也是左右逢源,前世里还能将如妍嫁进镇国将军府。 如今时移世易,池氏早已经判断出了要怎么做才能谋求最大的利益。她既没有蠢得继续算计自己,甚至也十分明确地守住了底线。池嵩和耿氏入京两个半月,居然一步都没有踏入过月露居,池朱圭更是严格地按着当初燕萧的威胁,从来没有在自己甚至采菀等人的视线范围内出现过。 现在走礼出阁的事情上,池氏这样做也可以算是很过的去了。虽然这后头,既有因着濮雒卖掉祖产祭田而得以宽松的经济,又有因着婚事转折连到石贲将军而给濮雒甚至池氏带来的礼物礼金,但如姒也很清楚,上辈子的事情既然不会重演,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先过好日子,而不是再去抓着池氏不放。 至于将来么,天道昭昭,恶人是自有恶人磨的。如果没记错,到了明年开春,晁姨娘的弟弟晁兴也会到京城来,而且是带了许多的钱到京城开铺子。前世里头,这件事情并没有给濮家带来什么显著的影响,濮雒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顶顶在乎清华名声的翰林编修,宠妾灭妻的事情自然是要不得。但那是基于一个大前提的,就是前世的濮家不缺钱。现在的濮家虽然看着缓和了些,也只不过是一时罢了,到如妍真的能与陆懋谈婚论嫁的时候,还真能掏空了家底送她出门?池氏就算不顾念晁姨娘为濮雒所生的孝祖孝宗两个儿子,濮雒也不至于心里完全没谱。更何况,凑钱还燕微嫁妆时缩减开销、变卖书画玩器那是迫不得已,将来日子长了,濮雒自然还是贪恋先前富贵风雅的生活。届时还说什么妾室的亲戚不算亲戚?只怕有钱的晁兴就是正经的舅老爷了。 过了几日便是三月二十二,也就是如妍十四岁的生辰。现在的濮雒和池氏对如姒的态度已经从先前的忌惮再转为了着意交好,虽然生辰的主角是如妍,但家宴上的菜色竟有一大半是按着月露居平素的习惯,捡着如姒爱吃的做。剩下的才是如妍喜欢的,至于如姝爱吃的糖醋之类,不知是不是听说了如姒不喜欢,席上竟是一道不见。 先前如姝生辰的时候如姒并没有到场,这回大约是如姒出阁前最后的家宴之一,如姒就没拒绝,叫采菀从箱子里挑了两匹颜色娇嫩鲜亮,但自己不大喜欢的料子,给如妍和如姝一人一匹做礼物。 到了花厅,便见如妍一身茜色散花绫裙,映衬着少女日渐纤细婀娜的身形,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亭亭玉立,姿容还是很出挑的。而旁边的如姝也换了橘色的新衣,只是发髻仍旧梳了双髻,缠了丝带和细碎的烟晶珠子,还是小女孩儿的打扮。 气氛难得的十分和谐,长辈平辈皆有礼物给如妍。濮雒给了如妍一枚玉扣,池氏送了一对自己当初陪嫁的镯子,池嵩和耿氏倒也没小气,拿了一盒玲珑阁的胭脂做贺礼,那胭脂芬芳润泽,绯色纯正,且玲珑阁的名头极响,这小小一盒的胭脂也不便宜。而平辈当中除了如姒给了一匹料子,余下的如姝翠柳便都是帕子荷包之类的小东西。如妍一一道谢接了,显然心情极好,连对着如姒都满是笑容。如姒笑笑坐了,便看见礼物当中最显眼的还要属一盒六枝的堆纱宫花,芍药桃花皆是灵动鲜活,栩栩如真,虽然是用各色纱绫做的花枝,中间还用金丝和珍珠做了花蕊,做工精美至极。 池氏见如姒侧目,不由带了点含蓄的得意:“这是陆家打发人送的,陆二太太说既然咱们两家关系好,那这也是儿女们的一点心意。” 儿女们的心意,那就是陆懋的心意了?这原本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池翠柳与如妍关系不错,闻言笑道:“那可是要贺喜二表姐了。”言罢依在母亲耿氏怀里,也是新衣裙新花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如妍面上微微一红,啐道:“胡说什么。” 耿氏笑道:“如今你大姐姐好事近了,接下来也该妍儿了。” 如妍脸上更红,转身去拉池氏的袖子:“母亲,你看舅母也笑话我。” 众人便都笑起来,如姒也笑笑,冷眼打量过去,如妍清秀的脸庞绯色浅浅,眼光里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池氏颇有些志得意满,大约是觉得看见了将来的希望,而耿氏和翠柳母女则是凑趣,只有如姝,虽然也是拿绢子捂着嘴微笑,偶然飘过的眼光里却是越发明显的愤愤之色。 众人又说了几句家常笑话,也就散了。如姒回到月露居又问了问双莺,才知道最近池氏与舅太太耿氏的关系好了许多。一方面是濮雒似乎给池嵩找到了一个从七品的闲散文职,大约是隶属于京兆衙门之下,有一个协助管理京城民生杂事的从七品司录小官最近病重,有辞官回乡之意,濮雒便疏通了门路,要帮池嵩补这个缺。虽然是由正七品变成了从七品,但京官到底是高过地方官的,池嵩非常满意,连暨阳的宅子都准备卖了,将家财都弄到京城来,预备只要正式上任便买个院子正式安家落户。 而另一方面,池朱圭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池氏已经答应,只要等到如姒出阁,就让池朱圭从槐树胡同搬回濮家。 如姒点点头,心知儿子才是耿氏最要紧的心事。若说池朱圭身体好了,估计也就是腿上的外伤。至于某处的功能如何,现在肯定是没有定数的。就算是不好,耿氏很可能也会说他好了,要不然如何能跟濮家议亲?看现在如妍与陆懋渐入佳境的样子,池朱圭未来的娘子就只能是如姝了。现在如姝还不到十三岁,事情还没正式进入议亲的流程,但大家应该都是心照不宣,估计这才是今日如姝那个愤恨眼色真正的由来。 采菀忍不住插了一句:“可是,表少爷若是真有什么不好,那不就耽误了三姑娘一辈子?太太居然也舍得?” 如姒轻哼了一声:“太太估计也就是先稳着舅太太。太太对如姝虽然没有如妍上心,到底也是亲闺女。如姝现在还不到十三呢,而且池朱圭今年春闱又没下场考试,再参加春闱就是三年后。到时候太太说一句别耽误读书,轻轻松松就能将婚事推后。中间若是想知道深浅,送个丫头过去不就得了?旁人不说,双蝉不就是个心高的么?” 采菀这才想起:“姑娘不提,我倒忘了。前日陈润在铺子门前看见双蝉来着,可狼狈的紧呢。” 前辈子里双蝉曾经跟一个书生暗中勾搭,好几年之后才曝光,但这一世因为池氏没钱了,退还燕微嫁妆的时候连邱妈妈的家底都给抄走了大半,连锁反应之下双蝉自然也就迅速穷下来。那书生跟双蝉在一处原本就有大半是为了钱,双蝉手头紧,二人便口角起来,不知如何便闹翻了,刚好便在蒲苇记附近的小巷子里打了起来,叫陈润看了个满眼。 如姒摇摇头:“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与其多耽搁几年,还不许现在就闹出来。只不过经了这件事,双蝉估计就没什么太大的上进心思了,说不定回头就叫太太给送去池朱圭身边了。但照我看,如姝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等不到?”采菀一时没太明白,“姑娘的意思是?” 如姒坐在妆台前,自己动手将发辫上的花钗丝带都解开,轻轻冷笑了一声:“如姝也就是姿色比如妍差一点,其实论脑子论胆子都不差。她之前不是算计石仁琅么,就是给自己找出路呢。太太实在是个精明极了的人,人太精明就难免凉薄,因为凡事都会将得失利弊和风险后果算计清楚。说白了,如今如姝离出阁还早,池朱圭又不知道是不是好利落了,太太就先拖着。到时候如果池朱圭真的还能中了同进士,太太手头又缺钱,说不定就顺水推舟了。我要是如姝,我也不敢全信太太。” 采菀点点头,又问道:“可是石仁琅已经表明了对三姑娘没意思,那三姑娘还能怎么办?” 如姒撇撇嘴:“三姑娘的创意,我也比不上,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看见幺蛾子了,咱们注意门户,好好看戏吧。” ☆、第77章 七十七 四月十一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因而在这之前的数日,从四月初开始,所有京城内外的各种宗教机构都业务非常繁忙,大如景心静苑景福寺,小如土地庙老祠堂甚至国子监和翰林院门外的百年老树,几乎处处都是仕子们及其三亲六故的家人或虔诚或急躁地,向上帝天神菩萨佛祖八仙九子土地爷爷文曲星君等等祝祷不休。 第39节 在这样的大氛围之下,各种周边业务大量随之衍生,景福寺作为京城官眷最热爱的踏青游览之地自然也不例外。从四月初一开始到四月初十,景福寺之中是每年最热闹的庙会节庆,往往也是的京城官家少女们最期待的踏青出游节期。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理论上如姒婚期将近,应该在自己的闺房闭门绣嫁妆,但如姒对继承原主的满点刺绣和缝纫技术毫无兴趣,直接跟京城最好的绣庄之一九州绣定了嫁衣和铺盖,直接将自己婚前最后的单身时光空出来。虽然有些遗憾于最近陈濯似乎忙的要命,没有再多一点的私下约会时间,但如姒也还是很享受京城的春夏之交,以及这样出来散心的机会。 而池氏耿氏也是将各自的女儿们都精心打扮了一同带出来,这数日的踏青出游,也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大型中心公园相亲会,会来景福寺为春闱放榜祈福的家庭至少是有举人出身的子弟,学识和出身都是有保证的。那么这个时间随着自家长辈亮相的姑娘们若是能刚好被其他的长辈看上,或许就有攀谈结交的机会。 如妍自然是一心想着陆懋的,到景福寺来这一趟也是为了看看有没有相见的机会。陆懋自己是习武之人,走的是武将家族最常见的羽林营路子,但其兄长陆思本是石仁琅的同窗,也是今年下场,所以陆家也会过来祈福。 而池氏带着如姝,耿氏带了翠柳和霜娥,目的便更主流些,一方面是出来游玩,另一方面也是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如姒唯一稍感意外的,是霜娥今日的打扮。 虽然不是什么簇新而华丽的衣裳,但相较于日前几回相见时,霜娥身上那陈旧短小,几乎能看见补丁的衣裙而言,今日这件九成新的浅蓝色缎子长裙已经算得上全然改头换面。而霜娥头上也戴了两只金钗和一支堆纱杜鹃,而耳边坠了两枚青玉珠子,终于显出这个年龄的少女应该有的清新与娇俏。 虽然出门这件事情是需要体面的,但耿氏和池翠柳如何肯这样打扮翠柳?先前霜娥怯懦寒酸,跟在翠柳身边时几乎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如同丫鬟一般,便显不出什么姐妹之间的比较。今日霜娥即便算不上神采飞扬,也好歹有些官家姑娘应该有的样子,这样与翠柳站在一处,竟显出了些颇为动人的楚楚风姿,从如姒的审美来看,还是比翠柳要略胜一筹的。 这样的比较,耿氏和翠柳竟然也能容得下? 但这八卦之心也不过一会儿就罢了,如姒随着池氏和耿氏等人一同到主殿去给濮家先人祝祷了片刻之后就各自散开,分头到外头那热热闹闹的庙会摊子上逛街散心去。 如姒上一回在景福寺里逛这些摊位集会,还是早在去年八月的时候,也就是真正的第一次看见陈濯那一日。时隔数月,心境真是天翻地覆的大大不同。当时的她只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勇气,手里并没有任何坚实的基础。而后一步步有惊有险有苦有甜地走到现在,再站在景福寺的庙会中,如姒竟然有一瞬仿如隔世的恍惚。 “姑娘,您看那边有玲珑阁的胭脂呢。”经过这许多的变故和转折,又与陈润渐入佳境,如今的采菀也终于摆脱了先前的阴影,连平素说话的语声都满了元气与活力。 如姒点点头,随着采菀过去,很快便被那摊子上的胭脂盒吸引到了,虽然还是常见的青瓷白瓷景泰蓝外盒,但盒子里划分出了好几个内格,将深深浅浅不同颜色的胭脂和香粉区隔放置,功能和格局都很像现代社会的彩妆盘子。如姒看了又看,只觉那胭脂颜色润泽饱满,味道也十分清新芬芳,心中不由感叹这古人的科技其实也是发达的很啊,尤其是没有防腐剂之类的化学添加,就更动心了。 挑挑拣拣,如姒很快便选了数盒不同的胭脂水粉,除了准备自己用的,也给身边的采菀朝露夏音这几个丫鬟每人各选了两盒。刚要结账的时候,一只素手忽然伸到自己面前,直接去拿最上头那盒最精致的六色海棠胭脂。 如姒吓了一跳,而同一瞬间,跟在另一侧的夏音大步上前伸手相隔,在如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武术白痴反应过来之前,手腕一压一隔,抹按格打,与突如其来的那位不速之客迅速拆了一招,成功赢得了胭脂守卫战。 如姒这才看清楚,那直接伸手拿胭脂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活力美少女柳橙茵。 “柳姑娘?”如姒本来就只见过柳橙茵几次,又隔了数月不曾谋面,此时乍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濮大小姐,你居然又抢我挑好的东西。”柳橙茵发梳近香髻,耳垂珊瑚珠,一身橘色缠枝芍药纱裙,比先前所见的时候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三分秀丽,只是此刻脸上满满都是怨念与怒气,全是大写的不友好。 如姒先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炸毛的时候,不过现在与陈濯两心如一、蜜里调油,又大婚在即,身为压倒性胜利者来面对柳橙茵,自然就淡定的多,先转向那摊子的胭脂卖主:“这盒胭脂是柳姑娘先定的么?” 那卖主有些无奈,陪笑道:“这位姑娘先前看过,还能入得眼,只是嫌价钱高些,说要再想想。若姑娘您现在想要,小的回去总店找找,若还有就明日给您拿来可好?” 如姒摊手,重新转向柳橙茵:“柳姑娘您先看见的不假,但您既然没定下,我如今拿了自然就是我的。这也算不得抢吧。” 柳橙茵怒道:“如何不算?我原就说了回去拿了银子便过来买,若不是你横插一道,这就该是我的!” 如姒心想这指桑骂槐的分明还是在说陈濯,但若继续纠缠下去也太难看,便直接叫采菀付钱,转身就走:“柳姑娘,再会。” “你,你,你这就走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柳橙茵原本就有气,此刻见如姒虽然不与自己做口舌之争,但那连话也不接,转身就走的架势却更叫自己的噎得慌,越发怒气满胸,大步上前便要拦住如姒。 只是夏音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是明刀明枪与柳橙茵大战一百回合,未必能打败这位刑部名捕之女,但在这游人如织的景福寺庙会里头,夏音想阻挡柳橙茵对如姒动手,那还是容易的很。 随着柳橙茵身动步移,夏音几乎是全然同步行动,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将如姒挡在自己身后两步,阻住柳橙茵。 “柳姑娘,”如姒转过身来,正色道,“无论您在此时此地想跟我说什么,我都没兴趣。也请您想想,现在咱们站在哪儿。” 柳橙茵一噎,然而又立刻冷笑道:“是么?我说什么你都没兴趣?那你可不要后悔!” 如姒心想这姑娘实在中二,懒得多说,就要继续走。这时便听柳橙茵又补了一句:“你最近见过陈濯么?” 如姒心里猛然一震,柳橙茵这语气并不是真的疑问,分明是带着挑衅的反问,难道陈濯最近在刑部忙碌的案子有什么不妥? “你什么意思?”如姒心思飞转,陈濯若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能听不到任何消息。若是陈濯想传话给自己,就算有什么特殊理由不能找陈润,也可以通过燕家或者是素三娘子那边的丫鬟,怎么也不会是借柳橙茵的口。若消息不是陈濯想传的,就只能是柳橙茵从她父亲那边听到了什么。如姒当然还是可以不听,毕竟就算真有什么,陈濯自然会想办法解决,她是真的出不了什么力。只是柳橙茵这语气实在不善,且她也不像是有心计能作伪的人,如姒到底还是挂心。 “哼。”柳橙茵上前一步,这次如姒按住了夏音,柳橙茵便到了如姒面前,冷冷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什么你都没兴趣吗?怎么又问我了?” 如姒盯着柳橙茵的眼睛毫不退缩,唇边也浮起一丝冷笑:“不说就算了,柳姑娘自便。” 柳橙茵又是气结,她虽然算不上以辩才见长的人,却也从来没有像跟濮如姒对话这样气闷,几乎没有一句话能占到便宜,明明对方年纪比她小,身材比她矮,然而气势居然一点也压不下去。 “你到底有什么用!”柳橙茵重新上下打量了如姒两眼,终于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你到底能帮他什么!” 如姒不由蹙起眉头,柳橙茵虽然中二了点,其实心思本身还是比较单纯的。按着这句话里的信息,陈濯如今是身处在什么复杂的困境里,需要支持和帮助?刚要再问更具体的,便见柳橙茵身后数步有一位中年夫人招手唤道:“茵儿!” 柳橙茵闻声转身,而随着那夫人并身边的人走近,如姒再细看的时候又是微惊,这,这是个什么组合? ☆、第78章 七十八 走在最前面的夫人身材高挑匀称,白皙端庄,眉目之间与柳橙茵很相似,想必就是柳夫人。而柳夫人身边的人居然是石家二夫人左氏,以及一身湖绿长衫的石仁琅。 如姒只觉自己眉心都要跳一跳,这个时期的石仁琅不是应该去跟陆惠议亲么?为什么出现在柳夫人身边? 就算今年秋闱石仁琅还能中了二甲的进士,他努力的方向也应该是国子监翰林院,柳橙茵的父亲是刑部副总捕头,隶属缉盗司,对石仁琅还能有什么助益不成? 看见如姒的一瞬间,素未谋面的柳夫人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左氏和石仁琅都有些变色。 “茵儿,胭脂买好了吗?”柳夫人的声音中也透着爽利,不愧是名捕夫人,或许也身负武功也说不定。 “母亲。”柳橙茵向柳夫人迎过去,神□□绪都有些收敛,但语气里到底是不痛快的,“没买到,叫人抢了。” 如姒与柳橙茵之前距离甚近,此刻装成不认识未免过于刻意,尤其左氏和石仁琅也已经过来,那就更不能转头就走了。 如姒索性迎上去,大大方方地颔首见礼:“柳姑娘若实在喜欢,我送给姑娘便是。毕竟您将来也要叫我一声师嫂。” 柳夫人不由侧目:“姑娘就是陈经承的未婚妻?” 如姒大方一福:“柳夫人好。”又向左氏颔首,“石二夫人好。” 左氏翻了个白眼,勉强点点头,脸上的不忿之色几乎掩不住。石仁琅则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姑娘好。”柳夫人笑笑,上下看了如姒一回,却不是那样不礼貌的打量,而是满带着长辈的笑意,“外子常赞陈经承年少有为,倒要恭喜两位。至于这脂粉么,”顿一顿,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茵儿也不小了,知道什么该放手。人家心爱的东西,咱们哪里能要。”一句话说的柳橙茵和左氏身后的石仁琅同时心里震了震,柳夫人又立刻向着如姒含笑续道,“茵儿淘气的紧,少用脂粉,想买来也无非图人家盒子新鲜,姑娘还是不必割爱了。” 柳夫人这话说的十分大气,如姒倒有几分赞许,暗中压下刚才被柳橙茵勾起的担心,微笑一福:“夫人既然这样说,那我从命便是。告辞。” 与这几人别过,如姒越发觉得心里不安,一些隐约的线索在心中交织成混乱的一团,什么安逸的游玩心思都立时抛了去,只想着是该先去城北宅子看看素三娘子,还是叫陈润直接去打听打听。 采菀见如姒心乱,便轻轻扶了扶自家姑娘:“姑娘,别着急,想来是姑爷近来手里的案子麻烦忙碌些,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风险。您想想,若真有个什么,石将军和萧二爷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如姒缓缓吁出一口气,拍了拍采菀的手:“你说的是,我这是当局者迷了。” 采菀低声笑道:“姑娘是关心则乱呢。” 如姒白了她一眼:“合着你学的成语全用来排揎我了,这样的词都会用了,谁让你心乱来着?还是润小哥关心谁了?” 采菀脸上立刻红了:“姑娘说什么呢!” 主仆说笑几句,如姒心里倒是松快了些,只是也没有多少游玩的心思,还是惦记着回去与陈濯通个消息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回到了景福寺中吃茶的偏殿,池氏等人果然如愿以偿地遇见了前来上香祈福的陆家庶出二房。陆二太太与池氏耿氏相谈甚欢,而陆惠则如妍如姝等人相处愉快。 如姒进去打了招呼,便坐下吃了几口茶,听了一会儿便大概了解了为什么陆家二房这样乐意与濮家来往。镇国将军府是京城中的顶级豪门之一,一直都采取着忠君孤臣的政治立场,数代以来不曾煊赫滔天,却也没有如何衰落,家族与皇室宗亲、将相公卿联姻无数。在这样的豪门里讨生活,出身绝对是一道几乎跨越不过去的天堑。陆二太太说起来是镇国将军的儿媳,很是风光,其实陆二老爷的官位也只有从四品而已。大概只有跟池氏耿氏这样的中低品级官员的女眷坐在一起,陆二太太才能叫人这样奉承罢。 至于陆惠,大约也是仿佛。陆懋这样的庶子一旦入伍或者入仕途,其实还是拿自身的功勋政绩说话。对男子来说,只有争荫勋和家产的时候,这个嫡庶之别才是要紧的。但女子就不同了,出阁前的衣食住行,日常来往的手帕之交,谈婚论嫁的门楣与配置,嫡庶出身都是很要紧的。陆惠自身作为镇国将军府庶房嫡出,在四五品中等官员的姑娘之中不显眼,在那些什么公主郡主县主的女儿跟前就明显要矮上一大截了。 这一回相见,陆二太太和陆惠等人对如姒也客气了不少。先前石家老太太病重,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婚期推迟,期初还是有不少流言蜚语的。但很快石贲将军的亲兵到陈家城北宅子站了岗,桓宁伯府、敬毅将军府的女眷们也不时去走动探访一下,大家便明白了,石贲将军这回续弦之心是何等坚定,就算老太太真有不测,孝期过了也还是要娶媳妇的。 那么濮家大姑娘就不只是刑部六品陈经承的未婚妻了,还是石贲将军的准儿媳。连锁反应之下,陆二太太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媳妇,不止对如姒另眼相看的程度水涨船高,对整个濮家的感觉也更好些。 如姒吃茶应付了一会儿场面,心里到底还是挂念陈濯,便跟池氏等人说了一声,直接登车去蒲苇记,叫陈润找人去刑部衙门外头等着,若是看见陈濯出来便通个消息见面。至于素三娘子那边,如姒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问了。陈濯如果真有什么危机困难,估计先跟自己说才跟母亲说,毕竟素三娘子也不很年轻了。如果自己冒失失地去城北宅子问,不管是虚惊一场还是真有变故,对素三娘子来说必然都是更加悬心。 夏初时分的京城还不算太炎热,但蒲苇记的各色果茶果露销路已经逐渐打开。如姒在茶楼里坐了半个多时辰,便见客人来来往往,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看着店铺里伙计和账台忙忙碌碌,如姒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只要没有听到陈濯的消息,她便始终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心头,根本安定不下来。 从下午等到了黄昏,最终传回来的消息却让如姒心里再度一沉,陈濯又出京了。 如姒大致问了几句,见陈润打发去的人什么也没打听回来,就默默回了月露居。 陈濯既然走的这样安静低调,说不得就是有什么要紧且得保密的案子。他在刑部隶属的其实是慎刑司,主理的是量刑与复审,并不是缉盗司那样需要追查案件、缉捕凶犯的部门。那么如今为什么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京,连家人也没知会一声?尤其是古代的交通又不比现代有飞机有火车,万一在外头耽搁久了赶不回来怎么办? 如姒又是担心,又不由有些埋怨。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连给自己传个消息都不行。陈濯不过是个刑部的小文职,又不是什么锦衣卫密探。 难道真的要再去问柳橙茵? 如姒在月露居辗转了几日,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便听到了一个更心塞的消息。 柳橙茵好像也跟着父亲一起去办差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濯现在到底在追查什么案子?到底是牵涉了皇亲国戚还是地方巨贪?还是有什么武林人物涉案,所以才要调动武功好的陈濯过去? 朝露和夏音看如姒实在煎熬,便主动提出要传信给伯府问问燕萧。燕萧回信倒是很快,只是跟没说也差不多,打发了明绿樱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安抚如姒,说来说去就是陈濯有要紧的案子要办,叫如姒不要担心。 如姒知道问不出其他细节了,便叫人拿了些细点和软缎送给现在在府里开始安心养胎的明绿樱,强颜欢笑地把人送走。心里自然还是把陈濯埋怨了无数次,强忍着心绪把自己关在房里整理嫁妆,只是叫陈润继续留神着,有了消息就第一时间禀报。 四月十一,春闱终于放榜。 陆懋的兄长陆思和石仁琅都中了贡士,只是陆思名次靠前,而石仁琅则是位列倒数几名。 同一天,也是九州绣送货的日子,如姒的嫁衣、盖头、婚房铺盖皆做好了送到了月露居。鲜亮灿烂的大红丝缎又轻又软,上头用金银二色的丝线团团绣出灵动精致的蔷薇花纹,领口和袖口皆用金线加织了如意双喜纹样。盖头也是同样的如意纹锁边,金线蔷薇花在中央。 如姒拿在手里来回看了几次,脸上的笑意却淡的很,两道娟秀的娥眉始终舒展不开。 正好朝露领着桓宁伯府新送来的丫鬟过来见礼,看见如姒这样便轻轻咳了一声:“表姑娘。” 如姒随手将那盖头放下,弯了弯唇:“朝露姐姐。” 朝露屈膝微微一福:“表姑娘,三夫人知道您身边丫鬟不多,又挑了两个给您送来。”向外招了招手,便进来两个中等身材的丫鬟,看年纪比采菀更小些,也就十三四岁,二人面容有些相似,行动之间十分规矩有礼,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两个丫鬟齐齐一福:“奴婢品红,品蓝,给姑娘请安。” 如姒点点头:“采菀,拿两个红封。带她们出去安顿吧,差事起居什么的,你做主就是了。” 采菀和朝露对望了一眼,知道如姒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但也确实没什么言语能多劝解,各自屈膝福了一福,便出去做事。 又过了几日,陈濯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但如姒的备嫁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按着大盛官家女儿出阁的惯例,如姒应当举办一次花会,邀请自己的闺中姐妹吃茶添妆。 池氏找如姒提了两回,意思无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请陆惠过府,继续与陆家交好。但如姒自己却兴致缺缺,论交情,她关系最好的莫过于采菀和朝露,若非说身份相当的亲戚,那就是明绿樱和燕萱了。但如今明绿樱怀孕已经七个月,不便出门,燕萱最近则是去了江州,并不在京里。至于陆惠石琳琳这些人,如姒根本没有兴趣多见。 池氏并不知道陈濯那边的变故,因为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见面本来就是寻常的。但如姒自从四月初景福寺一行之后就心情不好,濮家上下倒是都感觉到了,池氏也不敢多跟如姒说什么。 直到四月十六,如姒收到了一封没有料到的帖子,才匆匆办了所谓的花会,陆惠石琳琳什么的请不请都由着如妍如姝去折腾,而她自己真正想见的人只有一个——柳橙茵。 ☆、第79章 七十九 柳橙茵发帖子接帖子,都是挂着一个闺中朋友添妆的的名头。如姒只想着说这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借口罢了,谁知柳橙茵上门的时候还真是带了价值不菲的礼物,那是一对玲珑阁的金蝴蝶押发,尺寸很小,做工却精致的很。如姒看见不由怔了怔,那蝴蝶的样式,分明与先前生日时陈濯所送的红宝石双蝶金发梳是一样的。 如姒心里的疑问太多,见了这蝴蝶倒静下来了,将原先要问的都压下去,伸手接了:“柳姑娘破费了。” 柳橙茵还是穿着那日景福寺相见的那一身橘红纱裙,只是活泼俏丽的脸上神情很有几分复杂,既没了怨愤与怒气,也不是得意地过来冷笑挑衅,取而代之的竟是带了几分沮丧的平静。 “这钗子我原本也不想要了。”柳橙茵撇了撇嘴,垂下眼皮,“既然他到死都只想着娶你,那就希望你们过的好罢。” 如姒只觉得自己心里轰地一震,全身都好像触电一样又是发麻又是发紧,立刻上前一步抓住柳橙茵的手:“你说什么?他怎么了?” 第40节 柳橙茵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不情不愿地将如姒的手推开:“他没事,就是前天抓贼的时候中了两枚暗器,现在已经回来养伤了。” 如姒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只觉得自己膝盖都有些发软,向后退了一步扶着采菀的手定了定神,才顾得上叫人上茶点招待柳橙茵。 柳橙茵也不推辞,吃了两口茶,才给如姒大致解释了一下过去几天的事情。 简单地说,就是之前有一起陈濯在京兆衙门经手处理过的悬案,案子里涉及到了一些江湖人,似乎跟陈濯与柳橙茵学轻功的师父有些关系。那案子原本已经暂时封存,但前些天忽然与宫里出了一件事扯上了些关系,具体的细节柳橙茵也不知道,总之陈濯和另外两个武功比较好的捕头就被连夜派去追查。 后来在追击盗贼的过程中,陈濯曾经中暗器昏迷过,那个时候半昏半醒,一直在叫如姒的名字。后来成功找到了解药,也就有惊无险的在鬼门关上又转回来了。陈濯比柳捕头父女要晚两日回京,所以就特地拜托柳橙茵先过来跟如姒说一声。 如姒默默听完,一颗心上上下下了几回,终于重又落定,起身一福:“柳姑娘,多谢。” 柳橙茵看了如姒一回,终于还是转了脸,轻声道:“其实,头一回见你,我就知道师兄他……”顿了顿也站起身来,“算了,话我带到了,钗子给你添妆,我走了。” 如姒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没什么话可多说,只能垂首再福,送走柳橙茵。 两日之后,陈濯终于回到了京中,与如姒约在蒲苇记相见。 陈濯给陈润传了话之后先去京兆衙门交代了些事情才过去蒲苇记,却不料前后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如姒就先到了。陈濯进门时,如姒正站在窗前,背对门口。水绿细绫衫子配着浅月色的纱裙,少女亭亭玉立的身形仿佛又清减伶仃了不少,腰间的翠玉绦子明显松了许多。 陈濯轻轻咳了一声:“如姒,我回来了。” 如姒的肩头微微一震,然而并没有转回身。 陈濯上前伸手去扶她的肩头:“如姒。” 如姒犹自不肯转身,将他的手拂了去。 陈濯在她身侧,已经能看见那秀丽的莲瓣小脸上泪珠晶莹,而下颌的线条也是过于明显了些,全然不像待嫁少女应该有的欢喜丰润。 “别哭,我回来了。”陈濯柔声道,同时将如姒扳过来转向自己的方向。 如姒这才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他,俊逸轩昂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疲惫之色,而深邃的眸子温柔依旧,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身形端直削正,并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 如姒开口便带着泪意:“你还知道回来见我?” 陈濯伸手将如姒拉进怀里:“恩,让我抱一会儿。” 如姒听他声音温和之中似乎带了许多疲惫,埋怨的话便咽了下去,闭了闭眼睛,泪水又像断了串的珠子一样滚落,同时乖乖顺着陈濯的动作,依进他怀里。 这次分别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太长,比年前那次一个多月的出差要短不少,但陈濯此行秘密无声,中间又有死生之险,二人重逢的心情便更激动的多。 如姒在陈濯怀里又抽泣了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眼泪,轻轻推开陈濯:“你是不是受伤了?” 陈濯摇头道:“小事情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哪里是小事,”如姒瞪他一眼,“不是说差点连命都没了?” 陈濯目光一闪:“橙茵说了什么?” 如姒拉下脸来:“你觉得她说了什么?” 陈濯有几分无奈,带了点试探笑容:“那个,只是一点皮肉伤罢了。” “一点么?”如姒继续瞪他,故意冷了语气怒道,“你还骗我是不是?” 陈濯牵起如姒的手:“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中了两只暗器,现在都好了。” 如姒兀自不信:“你再不与我说实话,我就走了。” 陈濯无奈:“这一回追查的人武功好些,是吃了点亏。但真的已经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见你了么?” 如姒又逼着问了些细节,陈濯见她实在牵挂,便朝和缓的方向说了说。如姒听着与柳橙茵所说的总体差不多,就是更具体些,终于不再问了,只是不免又红了眼眶,溢出好些泪花来。 陈濯看着她这样难过,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感动,伸手给她将眼泪拭了去:“乖,不要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你这样难过,倒叫我心里也难受的很。” 如姒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下回再这样吓我,你看我饶不饶你。” 陈濯唇角一挑:“下一回,任你处置。” 如姒瞪他:“还真有下一回么?” 陈濯再度将如姒抱进怀里,低声道:“我就是做这个的,你原就知道的。现在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如姒反手拥住陈濯,低低道:“我不后悔,只是你真的要小心些,想着夫人,想着我,总得留神自己才是。” 二人相依良久,才再分开。陈濯见如姒心情虽然恢复了些,却也欢喜不起来,便提议道:“今日要不要出去吃东西?我知道有个地方,你应当会喜欢。” 虽然成婚大礼在即,但能够在婚前再约会一次,如姒还是不介意的。于是叫采菀打水洗了脸,重新整理了妆容衣裳,便跟着陈濯一同往城南最热闹的市集去。 京城的城南可以算是天子脚下最繁华也最混乱的地区,因为皇城是坐北朝南,所以南城从位置上离皇宫最远,也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最少,而三教九流、秦楼楚馆最多的地方。大盛颇为注重京兆治安,所以城南这一区虽然鱼龙混杂,却也不至于罪案频频。至于吃食,则是古今如一。往往越是这样混乱甚至卫生条件不咋样的地区,吃食却越是出彩。 如姒与陈濯到南城最繁华的如意大街时,正是炊烟初升的申时三刻,也就是差不多下午四点半左右,满街的热闹摊贩、各色吃食立刻让如姒的眼睛亮起来。 这分明就是大排档啊! 一路从街头看到街尾,各色认识不认识的小吃小菜五花八门,馄饨摊包子铺煎炒烹炸煮,竟是比先前景福寺里的庙会集市还更丰富许多。 陈濯显然是这边的常客,带着如姒一路看一路低声解释,不时还跟熟悉的摊贩简单招呼几句。 如姒在满满新鲜**的小吃香气越发兴致勃勃,看着生意最好的三家,分别是李记包子铺、喜庆馄饨店和街口的锅贴摊子有些难以取舍,犹豫了半天还是被陈濯制止了南北通吃的野心,去了看起来更干净些的包子铺。 这店面小的很,虽然比馄饨店和锅贴摊子地方大些,总数也不过就是六张方桌,还有半张桌子上堆着醋碟餐具等杂物。店里格局更是简单,柜台上贴了一张“招财进宝”的红纸大字,墙上挂了几块菜牌,除此以外就什么装饰都没有了。但这家包子铺的生意实在好的出奇,店里每张桌子边都坐满了客人,有些明显的看得出并不是相识的同路人,只是搭桌罢了,当中的女客也不少,有些看衣饰似乎还颇为富贵。 “这家生意怎么这样好?”在店门口排队的如姒有些好奇,这坐的也太满了。 陈濯笑笑:“这家店的老板脾气倔强的很,包子不外卖,只让客人在店里吃,要不然我早就给你买过去了。” 如姒点头,这也算是一种限量策略,古人的商业智慧果然不能小觑。不过幸好这个时间还比较早,排队的人不是特别多。如姒与陈濯低声闲聊了几句,问了问素三娘子与石贲将军婚事的筹备,等了大约一刻钟,店里就空出了一张桌子。只是如姒和陈濯只有两个人,必须跟后头排着的客人拼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不过比较庆幸的,是后面的客人看来似乎很斯文。那也是一对夫妻,男子大约四十上下,相貌英俊,行动稳重,而身旁的女眷要年轻几岁,容颜端丽,两人看来很是相配。 拼桌落座,各自点了包子和小菜,说起来也算得互不影响。只是如姒喝了两口茶,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陈濯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大对头? ☆、第80 八十 严格地说,陈濯并不算是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如姒过去多年在商场营销上的谈判桌上厮杀,对身边之人微表情的留意完全是出于本能。看此时陈濯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对同桌的那对夫妇留神探究,也有隐约的防备之意。 如姒微微垂目,将丝帕在手指上缠来绕去,看似在专心等着店家上菜,实际上也用余光再度打量同桌的客人。 这对夫妻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虽然二人的衣裳配饰都没有用什么特别名贵的料子和宝石,但周身似乎都自然散发着隐约的过人气势。如姒仔细看了又看,只觉得对方若是刻意低调,那就真是十分成功,料子首饰腰带,样样都看不出的任何头绪,料子颜色样式做工,都能看得出来衣饰价值不菲,却看不出什么来历。 如姒正沉吟间,伙计已经将小菜和包子送上了桌。凉拌瓜条翠绿鲜亮,油炸花生金黄香脆,雪白的包子热气腾腾,果然每样吃食都十分诱人。如姒不像陈濯一样心里随时都装着十七八个悬疑案件,立刻被美食吸引了注意力。 同桌的那对夫妇所点的食物也差不多,同样是两份包子,一荤一素,又多两碟简单小菜。 如同所有的小吃店一样,筷子醋碟都是放在八仙桌子的中间,但往往不是正好中央,位置多少会偏一些,而这张桌子上的筷子筒便更靠近如姒和陈濯这一侧。 食物上了桌,双方便几乎是在同时伸手去拿筷子,这一刻,如姒便大概有些明白陈濯或许在注意的点是什么了。 虽然只有这简单动作之中的一瞬间,但如姒还是看见了对面那中年男子掌心和手腕上似乎都有浅浅的伤疤痕迹,尤其是袖口在这动作之间微微滑开,可见从手腕一侧延伸到小臂内侧不知道多长的一道细长划痕,似乎还有些新。 如姒飞快地脑补了几种可能性,再结合此刻陈濯那不动声色的防备,难道——这对男女跟陈濯前些日子在追查的什么江湖人物、武林高手有关? 本能又抬眼望过去,对面那端丽的中年女子也正好望过来,眼光略一交汇,如姒便心里一震。 对方的眼光里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仿佛是看透了如姒一切的心思,却又浑不在意、坦然的很。在如姒的记忆力,当谈判桌上的对手有这样的自信与锐利,往往就是实力悬殊到了一个地步,几乎没有胜算的情形。 这时陈濯已经拿好了筷子,也递给了如姒一双:“趁热吃。” 如姒感到陈濯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尖,便立刻接了筷子低头,心知在陈濯这样的老练警务人员眼里,自己刚才的反应可能是过于明显,毕竟与那对夫妇同桌而食,相距不过三尺,实在是很近。 轻轻咬开那雪白松软的包子皮,里头猪肉馅儿与鸡蛋、木耳、虾仁儿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鲜美多汁,饶是如姒心里也有些其他的情绪,还是被这包子的美味惊到了:“好吃!” 陈濯笑笑,从醋壶旁边的黑瓷罐子里挑了些辣椒油放进如姒的碟子里:“这样配着吃更好。” 如姒见他的笑意似乎没有到眼底,但也知道此刻做出寻常食客的样子才是最好的做法,于是将关于那对夫妻的探究强行抛在脑后,专心地享用起那确实十分美味的包子和小菜。 只是因为距离太近,就算刻意不去观察对方,那二人的低声对话也还是不时飘到如姒和陈濯的耳中。 那男子似乎并没留意陈濯与如姒这边,低沉的语声中竟也带了隐约的殷切:“可还喜欢吃么?”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颇有些傲娇意味:“虽然还不错,却也不值得这样折腾。” 男子笑笑:“你喜欢,便算不得折腾。” 那女子抿了抿唇:“这还不算折腾?费了多少麻烦才能这么远过来吃一餐饭。”语气里似不乎是带了一点抱怨,然而顿一顿,下一句低语却又十分和软,“你这才受了伤,不好生休息,还出来吃什么三鲜包子,对你手上的伤口不好。” 男子笑道:“不妨事,这算得了什么。谁叫老二跟老三动不动就过来炫耀说嘴,这回也该风水轮流转了。”言罢想到了什么,又在女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耳语了两句,那女子居然脸上微微红了红,笑啐了一声。 这就是传说中的中年人恋爱如同老房子着火么?虽然两人看来身份似乎有些问题,然而感情之好确是实打实的,对话之间那隐约的暧昧语气叫如姒听着都觉得十分甜腻,不由看了陈濯一眼。 将来二十年后的自己与陈濯,也能像这对中年夫妻这样一直恩爱下去吗? 眼看如姒与同桌的食客都快要吃完,便听店门外突然有激烈的争吵爆发出来,店内的众人自然纷纷向外望去,似乎是有人在包子铺外排队的队伍中吵了起来。那争执的声音很不小,但争执双方的四五个人都不是用标准的官话,而是带着浓重的地方腔调,有些像四川话,又不完全一样。陈濯听了几句,便皱了眉,却没离开座位上前。 如姒悄声问陈濯:“这是什么地方的话?”这个从来没在史书上看过的大盛朝地理划分、省份名称与自己所知不同。 陈濯一直望着店外那群暂时只是吵架而没动手的人,口中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渝州,也可能是湘州。” “敏容。”同桌的男子也向身边的女子低低问了一句,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还是一副淡然神情,同样看了几眼店外的冲突,便轻轻摇头:“走吧。” 这样的举动落在陈濯和如姒眼里,自然更是怀疑。这对夫妇除了带了些**意味的对话之外,旁的言语都十分模糊,只言片语都跟打机锋猜谜语一样,那男子身上的伤痕更让人在意。若说是做粗活受苦惯了的穷人也就罢了,或许还会是干活的时候叫什么器具给伤着,但看两人行动气质分明就是的富贵中人,却哪里来的这样刀疤箭伤? 便在此时,哗啦啦一声大响伴随着其他客人的惊叫与退避,外头的争吵终于升级成了武力冲突,而包子铺朝向街面的那一侧几乎算是开放式的,坐在最外围的客人自然就遭了池鱼之殃。 陈濯如姒这一桌是从外向内的第二行,并没有远了多少。陈濯立刻起身,将如姒挡在身后,但他仍是并没有出手干预,而是皱眉观察着那正在冲突的几个人,到底真是寻常的街头斗殴,还是…… 啪擦!哗啦啦! 那打成一团的几个人实在猛的很,盘子碟子筷子很快就满天飞起来,包子铺的掌柜和伙计们虽然着急的不得了,却也插不进手去拉架。 又是啪啦啦几声连响,竟是一筒筷子向着陈濯如姒这个方向猛然飞来! 陈濯侧身一让,探手便接住了那只筷子筒,余下几只筷子便向那对夫妇那边飞过去。 这时便见那男子袍袖一翻,手中还拿着筷子没有放下,只听极轻的啪嗒啪嗒连响,翻手转腕之间如同行云流水,散乱的筷子被他随手挥拨挑打,一一击落。 “锡之,走罢。”那端丽女子与自家夫君站在一处,并没有因为这起突然发生的变故而有什么半分的惊吓意外之色,只是黛眉微微蹙起,多少有些扫兴。 “兄台好身手,可否问一句贵姓?”陈濯眼看那二人要离开,索性上前一步,直接抱拳相问。 那对夫妇驻足,又一齐打量了陈濯和如姒两眼,如姒再度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陈濯的腰背挺得愈发端直:“在下姓陈,泰山派弟子。” 那对夫妇闻言竟带了些笑意,男子并未回礼,只是简单颔首应了一声:“在下姓秦。” 在桌上留了一块碎银子付饭钱,便携了妻子走了。 此时已近有在这附近巡查的捕快被包子铺的伙计找来,上前制止拉架,这场混乱便即结束。 陈濯显然失去了轻松心情,直接送如姒回家。 第41节 “这是什么情况?”如姒见陈濯皱眉沉思良久,始终不说话,就在等了足足一盏茶时间之后终于开口询问。 陈濯摇头:“我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人实在可疑的很。” 如姒与他相握的手紧了紧:“为什么一进门你就很紧张?他们看上去不像坏人啊。” 陈濯按了按自己的眉间:“他们武功好的很,那样的气息根本不是一般的习武之人会有的。还有,你也看见那人手上的伤疤了吧?秦锡之?若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这名字如何就能从来没听过?” 如姒有些担心:“这两个人跟你之前查的案子有关系吗?难道是什么鸳鸯大盗?” 陈濯又摇了摇头,看着如姒,便有些歉意:“对不住,今日本是带你散心的,倒叫你更担心了。” 如姒捏了捏他的手:“也没什么,你自己小心就好。咱们还是先回蒲苇记吧,坐一会儿再回去好不好?” 陈濯见如姒虽然是微笑着,但眼里多少还是带着些担心,不由越发自责。其实今日这两人倒也不似什么盗匪惯犯,只不过宫中刚出过大案子,京中便出现了这样脸生的高手,他也不过是更加留神罢了,倒也不必叫如姒这样担心。 抬头看看天色也还早,陈濯舒展了眉头,微笑道:“好,咱们回蒲苇记。” ☆、第81章 八十一 因着从城南回去是由靠近城门的大路转过去,这一回如姒与陈濯便没走后院的楼梯,而是自大堂进了蒲苇记。 一进门,如姒与陈濯便同时注意到了大堂中间那张桌子上的那两位客人。 青衫似竹,绿裙如玉,居然又是那对姓秦的夫妇? 如姒和陈濯脚步不由顿了顿,对望了一眼,而那对夫妇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这时柜台后的陈润和采菀迎上来:“姑娘,姑爷。您回来了。” 如姒和陈濯这时想要遮掩也来不及了,索性就顺势随着陈润转到了柜台后,状似无意地问道:“今日店里还好么?” 陈润虽然机灵能干,却也不能料到如姒与陈濯在城南包子铺遇见了什么人,只是指着账本回话:“姑娘,四月份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因着天气热了,您先前存的那些冰和调配的酸甜果茶就卖的特别好。就只是前天下雨,客人少些,今天比平常还更好,”拿了账本指了几个数字给如姒,“您看。” 如姒随手翻了翻,其实跟陈濯一样心不在焉:“恩,做的好。” 陈濯一直侧身站在如姒的身边,尽量不正面去看秦锡之夫妇。 如姒叫陈润和采菀先各自去忙,自己则装作继续低头看账本,同时低声问陈濯:“要不要过去打招呼?” 陈濯沉吟了片刻:“既然他们也看见了咱们,装作不认识倒没有意思。我跟你一起过去。” 如姒点点头,喝了口水,又调整了一下呼吸,便跟陈濯一起过去与那对夫妇打招呼。 “秦先生,秦夫人,二位好。”作为蒲苇记的东家,如姒主动开了口,“咱们今日还真是有缘。” 那对夫妇见是如姒过来招呼,秦夫人便接口笑笑:“姑娘是这家茶楼的主人?那真是有缘了。” “是。”如姒微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看那二人面前的茶盏和餐盘,便摆出专业的客服态度,“您二位喝的是我们蒲苇记新出的夏露果茶,可还觉得顺口么?” 秦夫人微微颔首:“还算清爽。” 如姒招手叫采菀再送一份凉果:“既然跟您有缘,就再送一份清口的果子给您。您二位可是京城人氏?” 秦夫人唇角微扬:“说是也行,说不是,也行。” 虽然觉得对方目光里的笑意好像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试探,但如姒还是强撑着身为茶楼老板娘应该有的待客之道:“我们蒲苇记刚开业不久,如今准备开个新业务,我们店里的果露果茶、点心小吃都能做成什锦食盒送菜上门,客人您若觉得我们的小吃顺口,将来还望多光顾。” “恩。”秦夫人点了点头,并无意多说什么。 基本上如姒的套话可以算是全线无效,陈濯索性再度拱手上前:“秦兄,刚才与您没机会多攀谈,倒不想还有再见的缘分。在下冒昧,可否请教一句您二位的师承?” 那对夫妇互相看了看,还是秦夫人接了话,却是反问陈濯:“陈小哥是泰山弟子?不知是师承哪一门,第几代?可曾经跟启玉散人学过剑么?” 陈濯闻言微微一震,先前他对这对夫妇最大的怀疑便是二人的气质很特殊。既有武林高手的吐纳气息,又有些世家豪门的高华做派,可是京中既没有什么姓秦的望族,江湖上几乎也没什么姓秦的高手,这线索种种叠加在一起便很有些神秘。但是这位秦夫人几句话说出来,却显然是真正的老江湖。 泰山派之内分为五个分支,又称五门,这一点习武之人谁都知道。但是在五门之外另有一位女高手教导剑法,在五门之中挑选天资过人的弟子教导,这虽然不算是什么顶要紧的机密,却也不是人尽皆知,应该说这是只有对泰山派非常了解的人才会知道的内情。秦夫人看似问的简单,其实一句话就要探尽自己的师门底细了。 “在下资质平庸,不曾得启玉师姑的青眼。”陈濯斟酌着答道,“夫人可与泰山派也有渊源?” 秦夫人又打量了陈濯两眼:“你在泰山派习武不到五年罢?若是不到,启玉散人岂会选你?”顿一顿,又笑道,“我不算与你们泰山派有渊源,但也见过你们上任高掌门两回就是了。你叫他师伯还是师叔?” 言下之意,那就是辈分也有差异了,陈濯心中更加提防之余,礼貌上也更谨慎些:“高掌门是在下的师叔。既然夫人与高师叔平辈相交,那在下也要称一声前辈了。不知二位上个月可曾到过泰安?” 秦锡之插口道:“陈小哥倒是细心,只是这一回却错了方向。” 秦夫人不待陈濯再说,便转向了如姒:“姑娘与陈小哥可是定了亲的?” 如姒脸上一红,心知刚才陈润与采菀那句“姑娘姑爷”叫人家听了个清楚明白,但这也没什么可扯谎的,便点了点头:“是。” 秦夫人笑笑,随手从腰间摘了一枚黄玉珠流苏递给如姒:“既然陈小哥称一声前辈,这便给你们添妆贺喜了。” 如姒双手接了,不由看了一眼陈濯。 陈濯心里也是惊疑不定,但双方说话一直客客气气,对方又摆出了长辈姿态,这贺礼不接并不合适,同时也能知道,自己是再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向如姒使个眼色,便欠身致谢:“多谢前辈。不打扰二位了,慢用。” 回到了楼上的房间,如姒拿着那黄玉珠反复看了几回,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跟你先前查的案子有关么?” 陈濯又沉思了许久,才摇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高掌门为人正直的很,若那位秦夫人当真与高师叔有来往,那定然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真的么?”如姒将那枚温润的黄玉珠随手放下,上前主动拥住陈濯,“别再出事了,咱们的大日子快到了呢。” 陈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言道:“恩,别怕,不会再有事了。”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同时也将心里那丝异想天开的猜测强压下去,那对自称姓秦的夫妇,难道是…… 四月二十四,离如姒与陈濯的婚期只剩最后的三天,如姒的嫁妆即将进入最后清点、造册、装箱,也是最后的添妆之时。按着先前池氏叫双莺传过来的话,有关最后这段时间的婚仪开销,果然是从濮家公中的账务开支,而濮雒和池氏更亲自过来,送了一双龙凤吉祥红玉瓶给如姒添妆。 如姒客气收了,也听说了陆懋与如妍似乎渐入佳境的消息,想来池氏是盼着能缓和关系,若是如姒这个石贲将军的准儿媳能对如妍并娘家多提携些,这样即使没有大笔陪嫁,或许陆二太太也能结了这门亲。 对此如姒只是不置可否。陆懋能不能与如妍成就好事,到底也是他们二人自己的缘分。先前如姒或许还会在意几分这件婚事对霜娥的命运影响,如今看霜娥的自救之道已经隐约约指向了她自己的后院,那就只能说大家各凭天命了。 至于其他的亲戚,那些濮家的远亲如今看着大姑娘有好前程,锦上添花的自然是不少。另一方面,有些素未谋面的官家女眷居然也上了门,其中最尊贵的莫过于明绿樱的母亲韶华郡主,带着幼女明绿蕊也过来打了个照面,留下了一对镯子。虽然从进门到告辞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但濮家上下还是颇有些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在韶华郡主之后,永宁侯府谢家、永昌侯府南家、英国公府楼家、誉国公府慕容家,这些顶级豪门也纷纷有四太太、小儿媳之类的女眷过来蜻蜓点水地应了个景。如姒迎来送往之间心里也明白,这是石贲将军在为素三娘子将来入门做预备,才会这样高调地发动三亲六故、同袍故交来添给自己出嫁的事情添光彩。 忙忙碌碌整整两日,到四月二十五的晚上才将如姒的嫁妆封箱造册完毕,朝露带着采菀和夏音反复算了三遍。除了完完整整拿回来的一万两燕微嫁妆之外,又多了许多意外的添妆之礼,最后竟然凑到了足足一万八千两。当账册送到正房跟前走过场的时候,虽然池氏与耿氏等人心里都算大概有个谱,然而看着那厚厚的账册和最后算出来的总数还是齐齐变了脸色,生动地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做“羡慕嫉妒恨”。 一万八千两,这已经是京中公侯之家嫡女出阁才有的配置,对于濮雒这种五品文官之家而言简直是天价,几乎跟除去祖产祭田之外的总家产相当了。 四尺长、三尺宽的红木箱子一一封装,整整六十四抬。大红绸缎配着大红描金喜字,堆叠在月露居的库房厢房之中,满眼都是盈盈喜意。 池氏心里再如何咬牙切齿,到底还是得强颜欢笑地将账册送回月露居,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大姑娘,出阁以后便是人家的人了,千万要好好珍重。若有什么事,只管回娘家来,如妍如姝都是您的亲妹妹,一家子手足总是要互相帮衬的。” 如姒笑笑:“太太也保重,二姑娘三姑娘只怕不省心呢。” ☆、第82章 八十二 四月二十七,如姒终于披上了大红嫁衣。 发嫁的地点自然是濮家,但整个燕家三房的人几乎都一早便赶到了濮家,从开脸的全福夫人到上妆梳头的送嫁喜娘,燕家样样都预备齐全。甚至连传统上姑娘出阁前母亲要偷偷给的婚前生理卫生小科普教材,燕三夫人蔺澄月也代为准备了。 池氏脸上多少有些尴尬,身为如姒礼法上的母亲,又满心想要与如姒结交修好、希望如姒将来能够帮衬自己两个女儿,其实池氏这一回是实打实的想要给如姒把送嫁办好。 即便不会像给如妍如姝那样全心全意,但池氏也是早已计划周全,不会有什么大纰漏的。只看如姒添妆时来来往往那些官家女眷,池氏就算是真脑残也知道那是燕家、石贲将军的面子,人家是单单看着如姒来的。若是这样的情势下再得罪如姒,那真是寿星老喝毒酒,自己嫌命长。 而且说到底,池氏自己的女儿们与如姒一样都是濮家姑娘,如姒真的风光大嫁,后头的如妍如姝也有些光彩。如此种种利弊加在一起,池氏怎么也不会给如姒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至于过程里需要请人花钱这样的小事情,实在也不需要计较。且不说某些有心人因为如姒即将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媳妇已经给濮家送了多少礼,哪怕只看着如姒将来能够给如妍如姝带来的签在提携,池氏也愿意自掏腰包送嫁如姒。 但是燕家的做法无疑是不轻不重地再次打脸。当然从头到尾都是客客气气的,只是一份长长的礼单和流程单早在四月中旬就送到了濮家,过程之详细当时就让池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总体概括起来,就是如姒虽然从濮家宅子里发嫁,但基本还是由燕家人送出门。 从四月二十六的当晚开始,直到四月二十七的迎娶大礼,所有的细节和一应材料人手都在这份清单之中列的清楚详细。整个婚礼中所需要的所有下人,甚至包括抬嫁妆的壮丁、到送嫁当日濮家所需要厨娘丫鬟,燕家全都一应提供。至于饮水吃食,从婚礼前晚开始,莫说池氏与濮家的大厨房不需要再管月露居,就连月露居里的丫鬟们都不需要再插手。 这样的细致周到固然是让池氏省钱也省心,但其中的防备之意实在是赤果果地毫不掩饰。池氏顺了半日的气,才能重新挤出笑容来打赏了过来传信的燕家人,索性也就将有关如姒婚礼的事情彻底丢开手。 这样的送嫁之礼在京城大约也是独一份了,濮雒与池氏这对如姒的礼法上的父母在婚礼上几乎比新娘子如姒本人还省心,除了在如姒拜别父母那一刻跟神像一样现身接个茶说两句场面话之外,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至于寄居在濮家的池嵩和耿氏,从礼法上来说也能算是如姒的舅舅与舅母。但是燕家人说的清楚,送嫁当日燕三夫人蔺澄月会带着燕家三房的儿女过来,燕萧会以兄长的身份送如姒上花轿,更重要的是连羽林中郎将,燕三老爷燕衡也会亲自过来一趟。 且不说之前池朱圭的雄心豹子胆,就算没有那些龌龊往事,一辈子都在从七品与正七品之间转悠的池嵩也没有底气跟燕衡站在一起说自己才是礼法上的如姒舅舅。 总而言之,如姒除了出阁的地点是濮家宅子之外,其他所有的送嫁之事都是由燕家一手包办,几乎可以算是燕家人发嫁的。 这可以算是在如姒人生里第一次真真切切、名副其实地感受到了所谓“桓宁伯府外孙女”的身份。 一早起来之后沐浴更衣,如姒身边就环绕了以朝露和采菀为首的五六个丫鬟,从贴身衣物开始样样都换上了从九州绣订回来的嫁衣。至于脸上的涂脂抹粉,发髻的编织盘结,如姒由四五个人伺候着来回折腾,间中偶然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只觉得真是恍如隔世。 濮家大姑娘濮如姒,这算是第三回披上嫁衣了吧? 前两回都是在濮家由池氏发嫁,说起来也算中规中矩,且不说婚后是怎么样的水深火热,送嫁当日披上大红吉服的时候也还是娇羞的、也是满怀希望的。 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如姒了。 有那么一瞬间,如姒忽然在想,如果真正的濮家大姑娘也能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幸福就好了。 “姑娘,您小心,要开始戴首饰了。”采菀轻轻叫了一声,捧出了满满一盒的珍珠金钗,娟秀的脸庞上满是笑容,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如姒看了一眼,便知此刻的采菀与自己所想的是有那么几分相同,也是回想起了先前的前尘往事,便满了前世今生的感叹。 “恩。”如姒轻轻点头,含笑道,“采菀,给我戴头冠吧。” 采菀点点头,将眼底的那一丝温热压了下去。是的,没必要再提起或者想起以前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大姑娘,还有自己,都会有光明灿烂的人生了。 如姒黛青的秀发已经由燕家新送来的丫鬟品红细致地涂好了桂花油,又由品蓝梳理成了适合插戴新娘头冠的端正青云髻。采菀与朝露一起将缀满了珍珠和水晶的金丝百花凤冠为如姒戴好,旁边再用押发、发卡和小花钗一齐固定整齐。 如姒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为什么新娘子需要稳重,有这样的头冠在头上,不稳重就分分钟歪倒了! 顶着满头的珠翠,如姒行动就都有两个丫鬟并喜娘扶着。不过还算庆幸的是这大盛朝的新娘妆还算比较简素,并没有跟如姒先前在各种穿越小说中看到的一样是满脸二斤粉,对着镜子惨白到认不出自己。事实上化妆的时间比如姒所以为的要短的多,虽然的确用茉莉香粉仔仔细细地扑了两三层,却也还算是在如姒对化妆的接受范围之内,并不至于在打底的部分就面目全非了。 染眉、颊彩、上口脂,这几样简单的画完了之后,喜娘居然又拿出了一盒双色香粉。如姒一看便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 喜娘还以为是如姒从来没见过,忙赔笑解释:“姑娘莫惊,这不是都涂在脸上的。” 如姒压住心里那个巨大的问号,只是盯着喜娘手里那支比大号毛笔更蓬松些的斜角刷子,以及那景泰蓝葫芦形盒子里的一白一棕双色粉。这,这,这不是修容刷子和高光阴影吗? 难道喜娘是穿越来的? 如姒仔细看了看这喜娘,大约三十多岁,上妆手法非常老练,容貌倒还算的清秀,行动之间也非常妥帖。 一旁协助的朝露看如姒好像很在意喜娘此刻的上妆,便解释了两句:“姑娘,这是玲珑阁特制的修容粉,好的喜娘都会用。是让姑娘的整体妆面更灵动些,姑娘莫紧张,不会给您涂黑了的。” 如姒干笑了两声,心想自己当然知道什么是修容粉,只不过是惊讶于大盛朝居然就有了?玲珑阁,又是玲珑阁? “这修容粉一直都有么?”如姒想起之前从玲珑阁买回来的胭脂彩盘,当时还感叹说古人对化妆品的分装和工艺也是很了不起,现在看来竟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朝露果然不愧是移动小百科,一边帮着喜娘继续打下手,一边回答如姒:“这粉也就是近十年来才流行起来的,不过听说玲珑阁早就有了,只是没有向外间卖就是了。喜娘们去买的时候好像还要去跟玲珑阁学上几回才会用呢。” 难道还有化妆课? 如姒心里越发激动,这肯定是还有其他的穿越女啊! “姑娘,吃些点心吧。”夏音提了食盒进来,打断了如姒的思路,盒子里都是切成小小丁的糕点,主要是为了不影响新娘子的妆容又能补充体力。 第42节 如姒点点头,来日方长,找老乡也不是非要今天,当即将这事先按下不问了,由采菀和夏音服侍着吃了几块糕点,便继续整理妆容和衣饰。 外间人来人往的贺喜喧闹声已经开始渐渐穿进月露居,理论上来说当如姒的妆容整理完毕,应该有平辈的姐妹手帕交过来送嫁,说说最后的私房话。但是濮家跟池家两位姑娘早已经在池氏和月露居的双重提醒之下决定不露面,毕竟之前的恩恩怨怨太多,如姒虽然觉得如妍如姝等人都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再见面的必要。所以过来应景说话的就只有燕苧和燕萱,还有一个比较不熟的燕家二房长媳顾华薇。因为现在明绿樱现在怀孕已经六个月,更是不便出门。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你便要出嫁了。”燕萱笑道,“我可还记得咱们在景福寺里那回见面呢。” 如姒这才想起,自己与陈濯的头一次见面,燕萱可是全程围观的,脸上立刻热了热。 燕苧和顾华薇其实并不知道如姒是什么时候与陈濯初次见面,她们所听说的版本只是如姒与一个刑部的六品小官定了亲。因为濮雒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千年从五品,定亲给六品小官是很寻常的。有多少四五品文官家的姑娘都是嫁给上进的举人秀才,那种是连春闱殿试还没参加,不知道将来是不是真的能做官的呢。当然后来大家听说那六品小官也是郴州军的子弟,又是石贲将军未来的继子,倒也觉得似乎更相称些。 只是就算不知道什么前尘细节,此刻看如姒的神情也知道燕萱是在打趣如姒。顾华薇是出身渝州宝栋府的名将之家,是燕苧亲兄长燕茂的妻子,因为燕茂也是随着燕二老爷燕彻征战在外,顾华薇在桓宁伯府便更忙些,与三房平素来往不算太多,但与英气好武的燕萱其实很合得来,于是随口笑道:“萱儿你还说人家,到年底某人从郴州回来,你的好事不是也近了么?” 燕萱还是大大方方的:“是呀,到时候大嫂可得好好给我添妆。不过,您这样算着日子盼着,是在想着大哥什么时候能回京吧?” “没个正经!”顾华薇啐了一句,“在濮家表妹跟前也胡说。” 燕苧的性子显然要温和安静的多,看着燕萱和顾华薇那边互相调侃就只是笑笑,转而低声嘱咐如姒:“你出阁之后若有什么事,只管与我们多走动。听说陈家人口少,这倒是清静些。将来若长辈们有什么新变故,多忍让些,总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如姒点点头:“谢谢大表姐。”虽然与燕苧来往不多,但是燕苧其实每次见面都是在关键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从当初桓宁伯府寿宴破局,到后来从南山滚落受伤请太医,这几个最重要的转折点其实都有燕苧在后面默默的出手相助。想到这里,如姒只觉得自己眼眶又热了热,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大表姐,谢谢你。若是没有你一直照应我,我也没有今日。” 燕苧其实比燕萱更早听到如姒在濮家的遭遇种种,尤其她在礼国公府禤家也有自己的不如意,对如姒的感受就更多几分体会,闻言便拍了拍如姒的手:“都是一家子姐妹,这也是你我的缘分。今后若有什么,也只管来跟我们说。” 如姒心知燕苧是指石家。与燕萱顾华薇这些好武又活泼的将门女相比,燕苧更斯文也更细腻,尤其出阁日久,对宅门中的人情冷暖、勾心斗角看的更是明白。如姒出阁这样多的光彩加码,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即将陈濯即将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那也就是说素三娘子要嫁进石家。身为素三娘子的儿子媳妇,陈濯与如姒对于石家是可进可不进,介于两者之间。但就算再退一步说,陈濯与如姒婚后住在城北宅子,不去石家长住,但是先前与石家长房二房那样多的风波与牵扯,岂是说避开就能全然避开? 从礼法上来说,只要素三娘子嫁给石贲将军,陈濯和如姒都要称一声父亲,那么自然的,石老夫人便是祖母,石大老爷就是伯父。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真的不是空话。 只不过如姒对此还是充满了信心的,就如同当初与池氏的斗争种种,如果她真的与陈濯一起常常出入石家,到时候哭瞎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第83章 八十三 随着象征着吉时的鞭炮声乍然响起,如姒只觉得心跳好像也砰砰砰地加快了速度。喜娘进来给如姒做最后的准备,燕苧等人便先离了月露居,只留下采菀夏音等贴身丫鬟陪着如姒等待迎亲。 外间锣鼓丝竹声越发热闹,陈濯身穿大红吉服,请了刑部的两位同僚一同迎亲,燕萧与燕荣则作为娘家兄长在濮家门前应景。陈濯是习武的捕快出身,难为新郎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拿出什么诗文试题,象征性地要求陈濯表演了两招也就罢了。只不过燕荣和陈濯照面,多少有点意外。 燕荣当初私奔逃跑未遂,两回都栽在陈濯手里,只不过如今时移世易,这个事情也就暂时不提。陈濯却觉得有点好笑,他最初与如姒的相识结缘,便是由燕六少爷的那回折腾而起。只是谁能想到,时隔大半年,燕荣与文家姑娘的姻缘还没见个影子,而自己与如姒却已经到了大喜之日。 热闹了一回也就不折腾了,陈濯向燕萧燕荣各拱手行礼,叫了一声舅兄,便随着喜娘往月露居去接如姒。 月露居张灯结彩,大红描金喜字装点各处,而随着喜娘流水一样的喜庆贺词进门,看见端坐绣床上的如姒的那一刻,陈濯竟有些恍惚的感动。 “如姒。”陈濯低低叫了一声,伸手去扶她。 如姒已经蒙了盖头,听见熟悉的声音,自己的心也在砰砰乱跳。从盖头下的缝隙看见递过来不是红绸而是那熟悉的陈濯的手,忽然就觉得心里安定下来,便伸手与他相握。 二人先到中堂去拜别濮雒与池氏,一同在堂的还有燕衡与蔺澄月,于是二人便向两对长辈各自行了一回礼。 濮雒看着如姒一身大红吉服,再度遥远地想起当年那个清秀温柔的燕微,十分难得地带了些诚恳:“如姒,以后要好好珍重。”又望向陈濯:“姑爷,还望你好生对待小女。” 如姒微微欠身:“老爷保重。”父亲神马的,还是不用叫了。 陈濯也躬身一礼:“是。” 而旁边的池氏身为底子过硬的演技派,此刻已经泪盈于睫:“如姒,以后便是人家的媳妇了,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虽然也没说出什么翻新的花样,但胜在情绪饱满,好像真的十分伤心。 如姒只觉得好笑,又想给她点个赞,毕竟是自己婚礼,有个“母亲”哭一哭,也挺好看的。当即躬身一福:“太太保重。” 随后如姒与陈濯再去给燕衡和燕三夫人蔺澄月行礼,如姒对燕衡虽然又敬畏又不熟,但三夫人蔺澄月却还是给了她很多慈爱和援手,这一回叩首行礼之中的真心便多了许多。 燕衡与蔺澄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简单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彼此扶持。” “是。谢谢舅父,舅母。” 如姒与陈濯一同躬身礼毕,便再度随着喜娘和傧相的引导离开濮家,一路慢慢走向大门,两旁是喜娘和丫鬟们的不断地贺喜和洒落细碎的金粉红花,如姒随着陈濯慢慢的走,只觉得每一步都这样踏实。 到了濮家的大门口,燕萧已经在门旁相侯:“如姒,表哥送你上轿。” 如姒屈膝一福:“多谢表兄。多谢。”她后来几番遇险与波折之中,燕萧的每次出手都是短平快、稳准狠,相较于燕苧与蔺澄月这些柔和斯文的女眷出手,其实还是燕萧真正震慑住了濮雒与池氏再不敢有所异动。不管对燕萧来讲是不是举手之劳,对如姒的命运而言那都是绝地救援。 或许是因为身为穿越女,如姒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是白白得到了濮家大姑娘的这个身体,她也就不会觉得任何人是“应该”来帮助自己的,感恩之心自然就更重些。 燕萧听的出如姒简单一语之中似乎带了些泪意,唇角微扬:“表妹,不必客气。兄长送你上轿。” 喜庆热闹的鞭炮声再次响起,燕萧背起如姒送上花轿,这一世的濮家大姑娘终于出阁了。 陈濯在城北的宅子离濮家算是不远不近,但如姒的六十四抬嫁妆也算风光富贵,又有燕家人过来添彩,于是这番花轿游街便选了远一些的路线,在路上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陈家。 放鞭炮跨火盆接新娘,随后的各项喜庆活动还是十分喧闹,如姒其实已经稍微有些累了,花轿游街的时候就着采菀的荷包偷偷吃了几枚红枣补充体力,但是在陈家再一通过场走下来,还是觉得有些腰酸乏力。 终于到了传说中的拜堂时间,素三娘子也换上了鲜艳喜庆的衣裳,端坐当中,接受陈濯与如姒的叩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这简单的三叩首流程,如姒以前就在电视剧和小说里不知道看见听见了多少次。然而到自己的婚礼上,此刻她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 三生流转之间,她从一个销售小金领变身成苦逼的中小官员丧母嫡长女,手里的牌不好不烂,步步惊险地打到如今,居然能跟陈濯有这样的大婚之喜。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如姒三拜既毕,眼睛便有些微微发热。 司仪高声唱道:“礼成!” 女傧与喜娘等人簇拥着如姒进了婚房,耳边便听见热热闹闹的女眷声音到新房一起看新娘,陈家在京城几乎没有什么亲眷,但燕家的女眷和南家谢家等等与石贲将军交好的世家却都有女眷过来贺喜凑趣。 坐床撒帐、催生饺子交杯酒,最后几样仪式完毕,陈濯终于掀起了如姒的盖头。女眷们再贺喜凑趣一番,就纷纷退出,只留下陈濯与如姒在房中。 “如姒。”陈濯牵起如姒的手,竟也有些紧张。 如姒抬头望着陈濯,今日的陈濯金冠束发,面如冠玉,英俊夺人一如平时,只是那惯常温柔深情的眸子里,好像多了几分激动的热切。 “夫君。”如姒轻轻叫了一声,甜蜜的笑意是止不住地由心而生,“帮我摘了头冠好不好,这沉甸甸的,扯的我都累了。” “好。”陈濯亲手为如姒取下了两侧的押发花钗,又摘去了那金光灿烂的新娘头冠,最后一只簪子拔下来,如姒的满头青丝便散落下来,映衬着她微红的笑靥,越发动人。 “如姒。”陈濯又低低的叫了一声。 “恩。”如姒主动上前了一步,伸手揽住了陈濯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亲。随即便觉身子一轻,被陈濯打横抱起。如姒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伤?” 陈濯唇角一扬:“不碍事。” “真的么?”如姒虽然脸上也越发红了,却忽然靠近,轻轻咬了陈濯的耳垂。 龙凤双烛映罗帐,**一夜梦影长。 如意罗帐中的如姒终于后悔了,这看着厚道的人其实……并不是真傻好不好! 自己为什么还要主动咬他耳朵,他分明…… “你……你说实话!”如姒好容易理顺了呼吸,“以前有没有旁人?” 陈濯额上已经微微有了汗,闻言却笑了,拉起如姒的手放在自己精壮结实的左胸上:“这个地方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 如姒感受着他的心跳,心里满是甜蜜,然而身上却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疼,轻轻啐了一声:“呸,我问的不是这里。” 陈濯忍不住笑起来,将如姒整个人都搂在怀里:“那你问哪里?” “你这人!”虽然已经是夫妻,如姒却还是脸上又热了热,看他明知故问笑的得意,忍不住恨恨地在他结实的肩头咬了一口。 “大胆,这可是故意伤人,”陈濯板了脸,“可知该当何罪?”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同时翻了个身。 “我——我错了!”如姒的求饶声很快就被淹没在新婚之夜的无边星光之中。 ☆、第84章 八十四 晨曦朝霞,灿烂无边。 当清晨的鸟鸣啾啾声在窗外响起,如姒终于在陈濯怀里艰难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先看见的是崭新的桐木妆台,和还有些陌生的衣柜与陈设,如姒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家再不是月露居,而是与陈濯一起亲自设计摆放的房间与宅子。 “醒了?”如姒刚刚动了动身子,搂着她的陈濯便也醒了过来,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抚了抚她的背。 如姒重又阖上还有些酸涩的眼睛,又往陈濯的怀里埋了埋头:“没醒。还早的很呢。” “恩。”陈濯转了个身,将如姒完全裹在怀里,随口道,“母亲说过,你不用早起,多睡会儿吧。” 这句话一说,如姒倒清醒了。 素三娘子对她甚好,但她哪里能就安然受了。就算将来不用每天早起请安,也不能新婚第二日就睡懒觉。 闭目静了静,如姒便爬起身来,身上的疼痛倒是轻了些。 陈濯一把没拉住,便也跟着坐了起来:“母亲真的说过不必早起,再休息一会儿罢。” 如姒翻身下了床,开始换衣裳:“母亲这样疼我,但我也不能就生受了,今日还是要去请安的。我梳头慢一些,你再睡一会儿便是了。”言罢便向外叫采菀送水进来梳洗。 陈濯见如姒坚持,便也一同起身。 采菀送了水进来就抿着嘴偷笑了一声,随即识趣退出。如姒原本还没觉得什么,然而看了采菀的表情不由顺着看了一眼,原来挂在床头的那件昨晚的嫁衣,竟然被撕破了老大一道口子。 如姒这才想起来当时的情景,脸上登时便红了。 陈濯不由笑了,从如姒手里抢过那嫁衣:“不要紧,反正是一辈子只穿一次的衣裳。” 如姒白了他一眼:“讨厌。”转身又去拿自己和陈濯今日要穿的衣裳。 二人磨磨蹭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更衣完毕。因着陈家在京城几乎没什么亲戚,对于绝大多数新娘子而言这重要的认亲第二日对如姒来说就等于没有任务。 如姒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陈濯一起去给素三娘子敬茶改口。因着儿子娶亲,自己的婚事或许也就在数月之后,如今的素三娘子终于换上了莲紫色的织锦衣裳,更显得容色秀雅过人。 素三娘子身边的大丫鬟竹叶上前放了软垫,如姒便随着陈濯一同跪下给素三娘子敬茶:“母亲请用茶。” 素三娘子满面皆是笑容,接了茶抿了一口,便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二人:“好孩子。起来罢。” 家里人口既然少,如姒先前又已经是常来常往,这个过场完了之后便立刻开启了先前的一家人模式,如姒起身便挽了素三娘子的手:“母亲可用了早饭么?我们都饿了。” 素三娘子在先前如姒过来帮着整理嫁妆家务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撒娇样子,如今改口叫了母亲就更亲切些:“自然是等着你们的,叫竹叶预备了你爱吃的紫米粥呢。” 陈濯知道母亲过去寡居多年都是心绪淡然,虽然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平和无怒,却也少有展颜开怀的时候,如今如姒这样亲亲热热地撒个娇,想来母亲心里也是高兴的。 于是也顺着如姒的话头笑道:“母亲得了媳妇便偏心了,却忘了儿子不爱吃紫米。” 其实陈濯何曾挑食,只不过是顺口凑趣说笑罢了,素三娘子心里也知道,看了一眼陈濯:“你媳妇儿喜欢吃,那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如姒挽着素三娘子的手:“母亲说的好,就是您最疼我了。” “这才第一日,母亲也不给个下马威,”陈濯故意叹气,“看来今后我可得叫媳妇欺负了。” “什么话。”素三娘子拍了拍如姒的手,“如姒这样乖巧,以后就是她照顾你了,哪里会欺负你。” “就是,就是。”如姒向陈濯嘟了嘟嘴,“分明就是你欺负我,母亲是给我做主的。” 第43节 陈濯看了如姒一眼,眼光不着痕迹地向下飞快一扫,便点了点头:“好吧,算我欺负你。” 如姒脸上瞬间又热了,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母亲,明日我给您做粥好不好?” 素三娘子不由失笑,如姒脸上愈红,恨恨瞪了陈濯两眼。 这样说说笑笑用了早饭,素三娘子便叫他们回去就好。 如姒还有些不舍得,陈濯却很乐意再欺负自己媳妇一回,半拖半抱地把如姒拉回了房间:“我就只有这几日休假,过些日子说不定又要出京办差呢。” 如姒闻言便想起先前两回分别,心里一软,也就随着陈濯去了。至于很久之后才发现陈濯每回都这样说,那就是后话了。 再转日便是三朝回门,按着如姒的心思其实更想去燕家去见三夫人蔺澄月和燕萱,但到底大婚的时候池氏也没做错什么,礼法上濮家才是自己的娘家,不去吃个饭打个照面,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如姒不情不愿地跟陈濯商量了一下,拿了几匹绸缎,两方砚台,凑个应景的礼物,便一同回了濮家。 濮家人看见陈濯上门,其实感觉都是怪怪的。先前这位大姑爷可是来了不止一次,只是除了迎亲那一回之外,每次都是一身海青公服端正冷肃,腰刀铁尺寒光耀目,把整个濮家从上到下都吓得心惊胆战。如今换了颜色浅淡的天青长衫,英俊面容也是温和客气,众人心里的敬畏却也没有少了多少。 濮雒和池氏自然是已经预备了家宴,如妍如姝,并客居在濮家的池嵩耿氏等人也都一同列席。因着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客气的过场,既没什么利益冲突,也用不着刻意装出个什么特别亲热的样子来给谁看,这顿饭倒也算平安顺利的吃完了。 间中让如姒稍微在意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舅太太耿氏的目光躲闪,后来采菀去问了问才知道,就在如姒出阁的当晚,耿氏便急匆匆地将池朱圭接回了濮家照顾。但是到底顾忌着如姒,并不敢占用月露居就是了。换句话说,在如姒回门的这个时刻,池朱圭也在濮家,只不过是悄无声息地在自己房里装死而已。如姒对此倒是并不算太介意,当初那件事情已经完全过去了,之前听仙草和灵芝打听到的消息,有关池朱圭的身体调养已经有了些流言,有人说好了,但更多的人是认为没有治好。现在莫说池氏应该是不肯将如姝嫁过去,只怕双蝉都不愿意给他做妾呢。这也算是公平报应,至于接下来要不要继续住在濮家给池氏和如姝添堵,如姒就管不着了。 第二件引起如姒注意的便是霜娥。霜娥先前在景福寺踏青的那一天已经是容光焕发,若说那天是为了找机会推销一二倒也合理。但过了那一日之后,以耿氏的心性如何就能够善待霜娥?今日打量过去,霜娥一身浅绿纱裙配上了几枚坠了流苏的银钗子,虽然还是比不上翠柳打扮华丽,但却也比先前那些半旧的碎花衣裳强的太多,而且裁剪合宜,首饰也很精致,颇是显出了些楚楚动人的清秀风姿。 如姒倒不是不愿意看见霜娥日子好过些,只是这事出反常,必有内情。先前的如姝曾经借着自己名头勾搭石仁琅,后来又有霜娥向着陈濯哭哭啼啼求怜悯,如姒对于池家女性的这个谋算窝边草的传统实在是有些敏感。 不过一顿饭吃下来,陈濯固然并没有向霜娥多看一眼,霜娥也没有像之前的如姝一样贴上来说话,如姒也就先将这件事情放下了。饭后又吃了两盏茶,将那些绸缎砚台之类的客套礼物放下,也就跟陈濯一同告辞了。 时进五月,京城的天气就开始越发热起来。蒲苇记因为在冬天的时候提前储存了很多冰,就在趁着天气转热的时候推出了冰冻果茶,客人立刻增加了数倍。陈润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每旬送到如姒手中的账本都有小惊喜,如姒索性就打发采菀去给陈润帮忙,反正自己身边有夏音和品红品蓝,还有越发得力的仙草和灵芝两个小丫头,并不缺人手。 与此同时,石家也传出了石老太太病情稳定好转的消息。于是石贲将军再度打发官媒到陈家,商议与素三娘子的婚期,讨论了几番之后就定到了六月初九。毕竟石老太太的病情刚刚好转一些,如果立刻就急吼吼的办婚事也不太好。但也不能拖得太久,石贲将军在入秋之前还是要回郴州军的。 这一回婚期定下,时间其实还是比较充裕的,尤其之前在二月里已经准备过一轮,所以这一回要预备的东西并不多。素三娘子自己的心情很平稳,嫁妆原本就已经造册过了,现在无非就是重新做一套嫁衣罢了。 陈濯在刑部办差,就跟做办公室的文职差不多,十日一休沐。如姒除了在陈濯休沐的日子便专心陪他之外,余下的时间就是跟素三娘子聊天说话,同时打理一下家里的家务和蒲苇记的生意,日子是前所未有的悠闲惬意。 偶尔在家里闷了,如姒便叫夏音陪着去蒲苇记里坐一会儿,顺便听听陈润和采菀在经营茶楼时听回来的那些八卦新闻。 到了五月下旬,有关濮家便传出了几个消息。第一是池朱圭居然真的跟如姝开始议亲了,这个事情是采菀听濮家的管家娘子濮全媳妇说的。据说池朱圭回到濮家之后,耿氏给池朱圭安排一个通房丫鬟,但并不是双蝉这样的大丫鬟,而是池家自己带来的粗使丫头。后来又过了数日,耿氏就跟池氏开口了。池氏目前还没有答应,说是让池朱圭先专心读书,等着下一回的春闱,但听濮全的意思,池氏似乎也没有完全拒绝,为了这个三姑娘如姝又很是大哭了几场,据说连房里的镜子都砸了。另一方面,有关霜娥的近况也有了个答案。 听说是霜娥自己主动向嫡母耿氏提出,自己可以去给有钱人做妾,这样能给家里得一些银子,远胜过日常的针线所得。耿氏倒觉得有道理,因为暨阳的产业已经卖了一些,就拿了一点钱打扮霜娥。 如姒听了只是摇摇头,霜娥这也算是给自己找了出路。却不知道如姝会如何? ☆、第85章 八十五 五月底的京城虽然天气非常炎热,但各处的花景也绚烂繁盛,十分适合出游散心。京城内外以景福寺与景心静苑为首,在五六两月之中皆设有各样的集会节庆,龙舟灯会,花样百出。 如姒叫采菀去好好打听和计划了一下,原本很有些野心想要好好玩上一圈,但毕竟素三娘子与石贲将军的婚期在即,虽然需要准备的事情不太多,但是也没有清闲到真的可以天天出去溜达的地步。 于是如姒与陈濯商量了一下之后,只决定要一家三口一起去六月初一的那一场景福寺花灯会。 这是每年景福寺最大的几场庆典节会之一,从中午开始寺内寺外就开始有各种美食摊位,又有各种杂七杂八的摊子和杂耍,到晚间大约黄昏时分开始,景福寺后山还会燃放烟火,热闹非常。 去年的六月份如姒还没有穿越过来,虽然在聊天议论到京城民俗节庆、出游机会的时候也提起过,但是过去的如姒太过怯懦,濮家全家出游的机会里大约只参加过一小半,而就算出了门,性格软弱怕事,手头又没钱,也从来没有痛痛快快的游玩过。两世记忆之中,对六月初一景福寺灯会的唯一印象,还是在原主与石仁琅成婚之后的第一年,感情尚好的时候来过一回。但石家二太太左氏在那个时候对嫁妆单薄的如姒已经非常不满了,严令二人只能出门一个时辰,所以那时候的如姒并没有机会真的看见久负盛名的景福寺烟火。 这一回,如姒算是满怀期待。不只是与陈濯一同陪素三娘子出来散心,同时她也叫陈润和采菀在景福寺里摆设了蒲苇记的凉茶和小吃的摊位。想着景福寺未来几日人潮如织的场景,如姒想想那进账的银子就忍不住眉花眼笑。 “对着账本傻笑什么,”陈濯从身后搂住如姒的腰,习惯性地亲亲她的鬓边,“陈大奶奶,又算计着赚银子呢?” 如姒抿嘴一笑,推开陈濯的手:“陈大公爷,您这样清廉,大奶奶我可不得辛苦些么。行了,别闹了,我得去看看母亲那边,咱们预备好了就得出门。” “恩。”陈濯还是紧紧搂着她,同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如姒转身去看他,眼里都是狡黠,啧啧感叹,“石将军倒是真有心思。” 陈濯点点头,目光里多少有些欣慰,母亲辛苦了那么多年,如今石贲将军这样用心,他也觉得很宽慰。毕竟儿子媳妇再孝顺,寡居的母亲到底也是孤独的。 二人又说笑了一回,便一齐去接了素三娘子,登车出行。 如姒等人到景福寺的时候正是午饭之后没多久的时间,虽然各色摊子和杂耍都已经架设出摊,十分密集,但游人还不是太多,正是游玩散步的好时段。 如姒婚后与素三娘子相处了一个来月,婆媳之间感情越发融洽,此刻挽了手走在一处,便与母女一般。陈濯含笑跟在素三娘子的另一侧,一家人欢欢喜喜,不知不觉便逛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到了申时,素三娘子和如姒都有些疲累,一家人就到后殿静室去吃茶。刚一进后殿,熟悉的香粉气息和衣裳样式就迎面而来,竟然又遇到了熟人。 如姒不由和陈濯对望了一眼,无奈地撇撇嘴。 景福寺的灯会是六月初的京城第一盛会,遇到熟人倒也正常。只是,这样刚刚好撞见,实在是…… 素三娘子感到了如姒手上僵了僵,便带了笑意拍了拍如姒,主动向前点了点头:“亲家太太,真巧。” 而对面的几家人,也是心思各异。 池氏在一众女眷之中虽然算不得地位最高,却是陈家的正经亲家,立刻含笑上前:“亲家太太,可不是么。您也来看灯会啊。” 素三娘子笑笑,又向池氏身边的陆二太太,以及石家二太太左氏各点了点头。陆二太太与石二太太简单还礼,各自皆有些隐约的惊艳之色。 严格地说,石二太太是见过素三娘子的,但一来那时候来往极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四个照面,二来那也是十余年前的事了。一别十几年,就是在街上遇到,若没池氏这一声亲家太太的称呼,石二太太也不敢确认这就是当年那个清冷安静的寡妇素氏。 然而今日一见,天青袄子湖蓝裙,碧玉发簪珍珠坠,虽然看得出年纪不轻,但那清艳容色还是瞬间就叫许多年轻姑娘都相形失色。 旁人不说,此刻在场的晚辈女孩儿之中,陆惠温婉,如妍清秀,如姝娇美,石琳琳也有三分俏丽颜色,但实打实地说,除了小姑娘的青春活力之外,论起五官容貌、气质文雅,竟是人人皆不如素三娘子。 而与素三娘子挽着手的如姒,虽然不如明绿樱那样国色倾城,却也比如妍如姝等人多几分秀雅明丽。如今换了少妇装扮,眉梢眼角皆是如意欢畅的润泽光芒,与陈濯一左一右伴着素三娘子,真是叫人不问也知道这婚后的日子过的舒心欢喜,羡煞旁人。 说起来众人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的亲戚,而且都是在这景福寺后殿静室吃茶,一番彼此见礼之后,实在也不适合再分开落座,于是不管各人心思到底如何、是否尴尬,即便是在晚辈之中还混着陆懋、石仁琅、池朱圭这几个少年男子,身为长辈的池氏还是要邀请素三娘子与如姒陈濯一家人一同坐下吃茶的。 素三娘子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如姒的手,便含笑应了。虽然眼前众人之间的关系与恩怨实在有点复杂,但池氏相邀毕竟是礼数,若是拒绝了倒显得不给面子。 所幸池氏等人吃茶的侧殿静室很是宽阔,虽然此刻坐了四五家人的女眷与晚辈一同吃茶休息,倒也不算太拥挤。 如姒与陈濯并肩坐在素三娘子身边,与其他人见礼完了便一一打量过去。平辈的男子除了陈濯之外只有三人,就是石仁琅、陆懋与池朱圭。三人皆是浅色的儒生长衫,远远望去,倒也一一派斯文。只不过看见如姒与陈濯的时候,除了陆懋心无芥蒂,甚至还有几分亲近的友好之意以外,石仁琅和池朱圭几乎是同时目光闪烁,脸色微微难看起来。 石仁琅对如姒的心思不必多说了,池朱圭与如姒自从那一回出事之后就再没有正面见过。此刻如姒看见池朱圭倒也不算太意外,毕竟休养了将近八个月,其实早就应该能够出来走动了。按着前些日子采菀听说的消息,池氏竟然真的开始跟耿氏商议婚事,那么池朱圭跟着濮家人出来行动也正常的很。 而池朱圭此刻看见如姒,心里到底是恨还是怕,又或者二者交织,那就很难说了。 至于平辈的姑娘们,论起容貌姿态,相比之下最出色大概就是陆惠与如妍。陆惠胜在气质温婉,如妍则是眉目清秀,至于石琳琳与翠柳霜娥等,只能夸一句年少青春了。 这样三家人加起来三男六女坐在一处,乍一望过去只觉得衣香鬓影一大片,跟群体相亲大会似的。仔细想想也还真差不多,看陆二太太与池氏说话的样子,陆懋与如妍的事情应该是十有**了,大约只差还没正式请官媒上门。毕竟如妍比如姒小一岁多,刚满了十四,处于一个可以定亲、也可以再等等的年龄。至于池家姑娘们与石琳琳,大约也是带着“求偶遇”心情仔细打扮了出门的。 只是有一宗,看石二太太与陆二太太的互动,似乎石仁琅跟陆惠并没有如同第一世那样顺利发展。 如姒这才想起了上一回在景福寺集会里遇见柳夫人与石二太太在一起的情形,便低声问了问陈濯。 陈濯与如姒是坐在素三娘子的另一侧,与石仁琅、陆惠等人都离的比较远,长辈们大约也知道晚辈之间的小龃龉,并没有非要叫他们坐在一处。因而这时候如姒与陈濯夫妻之间的低语,倒也不至于叫人听见。 “柳大人问过我一回。”陈濯的声音压得极低,“有关考虑跟石家结亲的事情。” 如姒点点头,心里大概就有数了。陆惠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嫡女,虽然比不了公主郡主那样的皇家出身,但也还不到叫石仁琅这样的将军侄子当备胎的地步。石贲将军虽然是军方重臣,但石家整体的家底不过平平,石仁琅这个侄子也没有特别得到石贲将军多少看重,石家二房三房之间的交情只能算是不好不坏罢了。若是石仁琅自己中了二甲进士再去求娶陆惠,那大家也能算个门当户对,但石仁琅要是已经曾经向柳家有过结亲之意,现在再回头来找陆惠,那陆家如何能受的了? 长辈们闲谈了一会儿,左不过就是家长里短,吃喝住行的那些事情。素三娘子虽然话不多,却也没有太过冷场,面对着池氏耿氏的客气,以及陆二太太隐约的热络,也算是有问有答,顺便客套了几句。 素三娘子与石贲将军的婚期就在八天之后的六月初九,谁不知道这是未来的一品将军夫人?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件婚事能够促成,其实是在宫里都过了明路的。虽然素三娘子出身平常,又是寡妇再嫁,但是将来做了石贲将军的继室夫人,礼部的封诰是一定有的。 到了那个时候,陆二太太与池氏这样四五品文官的夫人,其实跟素三娘子就又不是一个层面和交际圈子的,至于耿氏这样的芝麻官太太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话是这么说,旁人还比较容易接受这个风水轮流转的道理,石家二夫人左氏心里却有些过不去。毕竟当年素三娘子与陈濯在京城石家曾经短暂寄居过一阵子,那个时候她是很看不上这个寡妇的。且不说因着当初石仁琅与如姒的一番纠缠她原本就非常讨厌陈家人,就算是素三娘子成了石贲将军的夫人,也要叫她一声二嫂,论长幼秩序,怎么也要低她一头的。可是此时此刻,池氏耿氏,连陆二太太,都明显巴结着素三娘子说话。 而更深一层让石家二太太忍不下去的,还是旁人对石仁琅的看法。同样是守寡多年,在石家二太太左氏的心里,自己的儿子石仁琅就是天字第一号杰出青年,丰神俊朗,才华盖世,那简直就是文曲星转世下凡,石仁琅看上谁都是便宜了谁,不管濮如姒、柳橙茵还是陆惠,都应该心花怒放地感谢自家祖坟冒青烟。当初她去濮家提亲的时候被如姒拒绝,后来转眼就跟陈濯那个小捕头订了亲,石仁琅居然还为此大病了一场,那时候石家二太太就在家里把那个不开眼没福气的濮家大姑娘骂了不知道千万遍。 后来跟柳家来往了两番居然也不成,现在陆家二太太明显不乐意搭理自己,也看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却去巴结素三娘子与陈濯,言谈话语之间都在称赞陈濯与濮如姒什么郎才女貌、孝顺和睦。石二太太听着越发气闷,又吃了一盏茶便再忍不住了,刚好陆二太太说起了素三娘子今日穿的衣裳料子是九州绣新出的云锦,轻软流光,石二太太便干笑了一声:“这样的好料子,近来陈家娘子买了不少罢?果然有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就是好,只可叹濮太太如今倒只穿素缎了。” ☆、第86章 八十六 这一句话落地,气氛登时便僵了僵。 别的不说,还有八天素三娘子就要与石贲将军成婚了,虽然说现在的身份还算是陈蓟的遗孀,但是这声“陈家娘子”还是刺耳的很。再说到什么嫁妆丰厚,池氏衣衫,既是讽刺了陈濯与素三娘子吃媳妇嫁妆,也再一回翻出当初的濮家门里为了燕微嫁妆的那些风波。 除了陆二太太没有躺枪之外,濮家和陈家众人算是一个不落。 如姒立刻心头火起,将手里的茶碗随手放下,冷笑了一声:“二太太眼力倒是好,旁人家穿什么衣裳都这样放在心上,没别的正事儿了?做长辈的要是立身不正,当着这许多的晚辈就口生两舌,挑拨离间,那就难怪人家将一家子都看不起。” “你说什么!”石家二太太立刻大怒,几乎要拍案而起。 如姒翻了个白眼:“我是陈家的媳妇,濮家的姑奶奶,说什么都用不着石家的二太太您操心。您有这个功夫,还是多想想自家的事情吧。” 坐在最远处的石仁琅其实自从如姒与陈濯进来,就没怎么再说话了。刚才见石家二太太开口,立刻就皱了皱眉。母亲的心事与气闷,他是知道的,只是万万没想到会直接说出这么蠢的一句话。先前与柳家亲近别管是为了什么,总之婚事是已经没有希望了,陆惠其实已经是如今最好的选择。陆二太太如今是有些看不上,但也没把话说死。 如今才六月初,他还没参加秋闱,若是秋闱之后能取得功名,这件婚事未必没有希望。可是母亲这一句话说出口,得罪了未来的三婶,也开罪了濮家太太池氏,虽然没有直接说到陆二太太,但池氏显然就是陆二太太将来的亲家,三婶更是三叔心尖上的人。除了一时痛快,到底有什么用? 更何况,濮如姒两句话就全然打脸,听这话头就知道母亲是说不过人家的。这些日子里,他终于听说了些先前濮家门里的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这位大姑娘在过去的一年里借力打力,绝地反击的手段哪里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了的? “母亲。”石仁琅起身离座,上前一步:“您今日不是还要早回府么?祖母身体还没全然恢复,咱们出来给祖母祈福的全礼也尽了,是不是该回去侍奉祖母了?毕竟老太太,才是要紧的。” 这句话倒是说进石二太太的心坎里了,素三娘子入门之后虽然叫她一声二嫂,但那一点点的长幼之序哪里有什么辖制之力,真想收拾了素三娘子甚至陈濯和如姒,就只有靠着老太太。加上此刻也确实也震不住如姒,索性就顺着台阶下,又瞥了池氏一眼:“濮太太,好家教啊!”在她看来,既然陆家和濮家都看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也巴不得跟陆家跟濮家的婚事成不了,大家都不痛快才好。甩下这么一句,便扶着石仁琅的手气鼓鼓地去了。 眼看石家人这样去了,陆二太太不由再度打量了如姒两眼。这位濮家大姑奶奶的厉害,果然名不虚传。 先前的濮家太太燕微去世的早,嫁妆被握在继母池氏手里,濮家大姑娘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些事情就算不宣扬,也是人人都能想得到。要不然为什么过去这许多年,濮家就好像没有这位大姑娘、燕家也像是没有外孙女一样? 然而过去的这一年里,外头看着不声不响的,濮家大姑娘居然能带着整整六十四抬沉甸甸的嫁妆十里红妆地嫁给了石贲将军未来的继子。京中最有脸面的贵妇韶华郡主过去添妆,年少一辈中风头最劲的中书省长史燕萧亲自送上花轿。看惯了宅门里各样风波起伏的官眷太太们偶然聊起此事,几乎人人都要赞一句后生可畏。虽说论起血缘,濮家大姑奶奶的确是燕家的外孙女,但是桓宁伯夫人不待见庶出,燕家四老爷仕途平平,人人都知道。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到底还是濮家大姑奶奶自己有手腕。 池氏也是个善于应付场面的人,还起身送了送石二太太,做足了面子,才又回身说笑圆场:“石家二太太性子是急了些,哎,这么些年倒也惯了。刚才我见外头的日头倒是没那么热了,陆家姐姐要不要再出去走走?今日的庙会实在热闹好看的很呢。” 陆二太太顺着笑应了一声:“我倒还是乏得很,叫孩子们出去散散罢。这几个小的陪着咱们坐了这样久,心里不定多躁呢。”说着,还伸手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如妍。 在如妍心里,这自然就是未来的婆婆了,登时脸上便飞起一抹红:“伯母说哪里话,陪着您吃茶,哪里浮躁了。” 陆二太太与池氏便都笑起来:“难得庙会这样热闹,你大姐姐又在,出去散散罢,不妨事。懋儿,你也陪着你妹妹,多照应着些。” 耿氏自己也是有适龄女儿的人,看着高大宽厚的陆懋很有那么几分眼热,但再转头看见一旁与翠柳霜娥坐在一处的如姝现在越发长大,面颊红润娇美,体态也渐渐有少女的婀娜曲线,心中倒也欢喜:“朱圭,你也别干坐着,陪着如姝表妹和妹妹们出去散散吧,小心着些。” 如姒并不愿意接陆二太太的话头,与其跟如姝如妍她们出去逛,她更愿意陪着素三娘子坐着。石贲将军已经说了,六月成婚之后会在京城住一两个月,早则中秋之前,晚则重阳之后,他就要带着素三娘子一同返回郴州。所以在素三娘子嫁进去石家之后,如姒与陈濯也会以儿子媳妇的身份一同到石家暂住,等到石贲将军离京,他们再回到城北的自家宅子。 素三娘子性情温润端和,谈吐又斯文有礼,如姒是真心喜欢跟婆婆相处,想到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分别,心里其实还是很舍不得的。 “如姒,你们也去逛逛罢。”素三娘子温声道,又叮嘱陈濯,“多扶着你媳妇些,她容易脚疼呢。” 如姒却挽了素三娘子的手:“母亲,您若是不累,我们一起陪您再走走。您若累了,咱们就坐着吧,我不想跟您分开呢。” 素三娘子的眼光越发慈爱,伸手理了理如姒的鬓边:“好孩子,我且坐坐,你跟濯儿自己去玩便是了。” 如姒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抿嘴一笑,悄悄在素三娘子耳边道:“母亲,我们再陪您坐一会儿吧,等下有人来接您呢。” 在景福寺的侧殿茶室又坐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素三娘子刚要再劝如姒与陈濯自己出去逛,便见到了熟悉的石贲将军卫官黎鹏到了。 如姒无声地偷笑了两下,便与陈濯一同将素三娘子送上了石贲将军派来的马车。目送那车去的远了,才又重新挽了手,回去景福寺集会里继续游玩。 再次感叹一下这中年人的恋爱热烈,如姒颇有点不满意地瞥了陈濯一眼:“你瞧瞧,石将军多用心,把你比下去了呢。” 第44节 陈濯握着如姒的手紧了紧:“那还不是因为你傻一些,不那么用心也叫我骗到手了。” “呸。”如姒没料到素来不会油嘴滑舌的陈濯这回反应倒快,一时间竟无言反驳,只是啐了一声,然而满心的甜蜜笑意还是掩都掩不住,眼波流转之间更是别有一番似嗔似喜的风情,看得陈濯心里一热。若是此时还在家中定要将她抱进怀里亲一亲,只可惜是在景福寺里,人来人往的,陈濯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在她脸颊和脖颈上扫一眼,也就罢了。 成亲到现在两个月了,如姒一看他眼光便知道大概在想什么,登时笑的越发促狭,似有意似无意地用指尖轻轻沿着自己耳垂扫向下颌,又在自己的领口转了一圈。眼看陈濯眼中那一丝隐忍的热切似乎更强烈了些,才噗嗤笑了一声便跑了。 陈濯又气又笑,大步追了上去,直接一指点向了如姒的腰间。如姒哪里躲得开陈濯这样的武功高手,瞬间就痒的差点笑出声来,恨恨地一转身:“你敢这样欺负我?” 陈濯摆了一张严肃脸,好像刚才那一指不是他出手一样,但夫妻二人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陈濯败阵,伸手去牵如姒的手:“好了,我错了,回家叫你欺负我,成不成?” “等着瞧。”如姒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叫他牵着,又再一起慢慢在这景福寺集市里散步,等半个时辰之后的烟火大会。 只是这景福寺虽然大,但从午后就开始逛,到了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如姒与陈濯又转了一圈,便觉得没太多新意,加上陈濯心里惦记着“欺负与被欺负”这个永恒的严肃主题,便向如姒提议去景福寺的后山逛逛。 景福寺后山是苍翠山的南山,花树繁茂,夏日里深绿浅翠,风景怡人。半山处还有几座清净的偏殿和角楼,因为过去的山路稍微有些远,所以去那边的游人要少的多。当初为了围捕燕荣,陈濯早已将景福寺内外的地形和结构熟记于心,此刻带如姒过去那么清净的地方,明面上的由头是登高望远,从那边的角楼上看烟火视野更好。至于台面下真正的原因是不是想去提早演习一下“欺负与被欺负”,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如姒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听说后山的视野更好,虽然有些累,还是跟着陈濯过去了。走到半路时,山路上也越发清净,游人很少。但夏日的林风还是清爽宜人,一路走上来虽然有些疲累,但视野果然开阔了不少,如姒还是非常欢喜的。 沿着半山的青石板路兜兜转转,终于到了那座最远也最高的角楼之时天色开始转暗,而游人几乎等于没有,浅淡暮色之中四周的树木多少带了些阴郁,如姒不由有些紧张,便紧紧握住了陈濯的手:“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 这时又一阵风拂过,山林之中的草木清香也随风而来,如姒忽然有些警觉,那隐隐约约飘进耳朵的声音,是女子的哭声吗? ☆、第87章 八十七 与此同时,陈濯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夫君,”如姒往陈濯怀里靠了靠,“你听见那哭声了么?” 陈濯脸色有些凝重,揽住了如姒的腰,低声道:“这香味很怪异,里头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如姒只觉得后背都发毛了,“有鬼么?” 陈濯原本紧皱眉头,闻言却囧了,几乎是低低笑了一声,才在她耳边道:“什么鬼,这味道有些像蒙汗药,可能还混了……” 如姒瞬间明白了,或许是有人在这里玩了一出生米熟饭? 但是——不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吧?人生要不要这么狗血啊? 很不幸的,人生的答案是:是的,就是这么狗血。 陈濯顾忌着如姒的安全,并没有准备上前去探查,然而他们还没往回走多远,后头便有灯火和混乱的脚步声蜂拥而上。 与来人打了个照面,大家都很意外。 “大姑奶奶,陈姑爷?” “太太?陆二太太?” 与此同时,那角楼里也灯火亮起,正如陈濯与如姒的猜测,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少年男女也哆哆嗦嗦地走了出来。 只是这个组合,再次让众人惊掉下巴。 身材高大,容貌端正,然而此刻脸上再不是以往的忠厚宽和,取而代之的是惊慌无措与深深的负罪感,正是众人眼中的乘龙佳婿,陆懋。 而那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半开的领口里还能看见锁骨上红痕,满脸皆是泪水的少女,竟然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池霜娥。 这一瞬间好像时间都凝固了,除了池家舅太太耿氏是有些忽然被金元宝砸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之外,陆二太太、陆惠、池氏、如妍,人人都好像被一道天雷从头劈到了脚。 几息之后,自然又是一番大乱,陆二太太上前便是狠狠的一个大耳光打下去,陆懋也没躲,而是直挺挺地跪在了陆二太太跟前,哭道:“儿子……儿子糊涂,儿子不孝。”哇的一声,居然也大哭起来。 如妍紧紧拉着池氏的衣袖,脸色惨白的吓人,原地抖了半晌,才抬手指向霜娥:“你,你,你这个贱人……” 霜娥跪在自己嫡母和嫡姐跟前,也是伏地痛哭不止:“母亲,姐姐,不是我……我也是着了人的算计,是,是三表妹她……” 如姝? 众人面面相觑,但霜娥的手分明指着那座角楼。陈濯见惯了各样案情,而如姒则是看多了电视剧,两人对望一眼,几乎是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果然,一进那座角楼的厢房,便看见刚好悠悠醒转、脸颊潮红的如姝。至于另一间厢房,则犹自充满了未曾散尽的靡靡气息,竹榻上赫然一摊殷红血迹,如姒不由摇了摇头,这一回,真是闹大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个地点实在偏僻,除了陆家、濮家、池家的三家女眷并晚辈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行人游客,所以这一番丑态并没有叫外人看见。 不管是如妍如何在看见如姝那一瞬间彻底失去理智而上前厮打,还是池氏与耿氏之间瞬间翻脸的哭天抢地,又或者是陆二太太的崩溃与大骂,都在山下的烟火爆竹声与喧嚣欢笑声中,被掩盖在这座小楼当中。 身为路人甲夫妇的如姒与陈濯实在很无奈,但既然遇到了这种事情,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可能也免不了会被三方撕逼谈判的时候被拉去作证,更何况如姒身为当事人的亲戚,就更是脱身不得。 大约哭骂打闹了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基本平静下来,决定就在这角楼之中将事情三头对面,审问个清楚明白。至于事实清楚了之后到底要怎么处理这个局面,那自然要等各自回家跟家里的男人长辈商议了才能有结果。 陈濯是唯一在场的专业司法人员,而如姒因为与池氏耿氏关系都不好,倒更得了陆二太太几分信任,于是夫妻二人被迫从路人旁观者的身份转换成半个调查员,陪着几个长辈开始审问陆懋、如姝和霜娥这三个当事人。 问了又问,连吼带吓唬,又整整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从陆懋的角度来说,是懵逼又懵逼。因为他从头到尾看上的人都是如妍,二人相识以来双方家长还算谈的不错,陆二太太甚至叫女儿陆惠办过茶会来邀请如妍到家里去,二人中间通信也不少。因为有先前如姝勾搭石仁琅的事情,如妍其实还是比较防备如姝的,所以这一回如姝也比较避嫌,几乎没有怎么单独跟陆懋说过话,虽然比较爱在陆惠跟前凑趣,却也没有越过界限。甚至后来说要跟池朱圭议亲,如姝在自己房里闹了闹,后来好像也消停认命了,如妍就更没有再多防备。到了今天这个灯会的日子,如姝是亲自跟陆懋说了一句,说如妍在后山角楼等他。陆懋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如姝借着如姒名头勾搭石仁琅的事情,更没想到年纪比如妍更小的如姝会有这么大的心思,只以为是如妍有什么私密话要说,就直接来了后山。一进那约定的厢房,毫无江湖经验的陆懋就中了迷香,他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与霜娥赤身相对的时刻了。只是那时候在药力的作用下,生米已经完完全全地煮成了熟饭。然而陆懋对于霜娥显然是十分愧疚的,因为事情一结束,霜娥就开始寻死,说自己也是被算计的。 对于陆二太太和池氏来讲,就是傻疯了也不会相信如姝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设局是为了把陆懋和霜娥凑成一对,但霜娥说的有理有据,并不是很有反驳的余地。 霜娥的解释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见如姝鬼鬼祟祟地往后山来。她与如姝交好,担心这个小表妹在后山出事,才跟着过来的,后来发现了如姝想设计陆懋,她为了阻止如姝酿成大错,才出手劝阻。结果二人争执之间如姝跌倒昏去,而她自己因为吸入了混了药物的迷香也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就跟陆懋所知道的一样了。 不论是被池氏和如妍打了几个耳光,霜娥都咬死了这个说法不动摇。陈濯和如姒虽然也跟她们一样不相信,但是自古以来诛心不算罪,霜娥的实际行动的确是跟着如姝到了角楼,打昏如姝,然后跟陆懋生米熟饭。说她到底是见义勇为还是黄雀在后,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无论如何,陆懋听见霜娥被打以及哀哀切切的哭泣声,都只会越发自责和愧疚,甚至开始向池氏等人叩首,说是自己失礼在前,才会连累了霜娥。 至于问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如姝之时,场面又陷入了新的难堪境界。 对于设计种种,如姝并没有什么否认的余地。但她长久以来向着池氏与如妍的怨毒与愤怒,在这个时候就一次爆发出来。 “你杀了我吧!”如姝向着池氏大哭道,“反正你从来也没有把我当做女儿!你给姐姐筹谋的是什么?你先前算计大姐姐,为了的还不是让二姐姐风光出阁?你为我想过什么?爹爹几乎把我打死的那一次,你总共来看过我几次?如今池朱圭都已经不行了,你还要我嫁给他!你哪里有把我当做亲女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叫霜娥倒打一耙,是我技不如人,我认了!反正你也不给我活路,那我死了就是!” 说着竟真往旁边的柱子上一头撞去! 幸好陈濯与如姒皆已料到了这个可能性,夫妻二人皆悄悄移动了步子,此刻如姝拼死一撞,刚好离如姒比较近。如姒本能一冲一抱,就把如姝拦了下来。 如姝在这样激烈的情绪下也顾不上再分什么敌友立场,抱着如姒又是一场大哭。 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无论多么难堪,事实已经算是清楚了。 陆二太太铁青着脸带着自己儿女当先离去,池氏与耿氏又展开新一轮撕逼。池氏的意思是耿氏指使并且协助霜娥挖墙脚,而耿氏则愤怒于如姝当着这许多人公开宣扬池朱圭不能人道,而且力指池氏教女无方,一个一个都私相授受。 到了这个时候,外头的烟火庆典几乎已经结束了,如姒找了个机会把几乎哭的瘫软的如姝塞进了邱妈妈怀里,自己赶紧跟陈濯抽身走了。 这一场天雷狗血八卦大戏围观下来,实在是太累了。 ☆、第88章 八十八 六月初五,虽然如姒已经为了素三娘子婚礼的最后筹备阶段开始忙起来,但邱妈妈还是亲自上了门,切切恳求如姒和陈濯一定要过去濮家给上回的事情做个见证。 如姒难得对着邱妈妈与濮家人感到真心的无奈,但是这一回还真是不好甩手不去。虽然出事的三个人都跟她不算有什么要紧的关系,但若是池氏与耿氏真的吵到破罐破摔,翻出当初池朱圭甚至石仁琅与自己之间的那些纠缠牵扯,也是恶心的很。 幸好桓宁伯府和敬毅将军府都打发了老练的丫鬟与理事嬷嬷过来帮忙,如姒跟素三娘子打了招呼,又叫人给还在刑部衙门办公的陈濯传了消息,便带着双莺和夏音一同前往濮家。 身为已经出阁的大姑奶奶,如姒这回进门便格外感到了濮家上上下下皆是十分客气。随着亲自过来引路的双蝉一路直接到了花厅,便见冷着脸的陆二太太已经到了,坐在客人的上座,旁边又留了两张椅子是给如姒与陈濯,另一侧则是池氏与舅太太耿氏的座位。 事情闹到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叫如姝霜娥等当事人再过来说什么了。毕竟所有的决定与讨价还价都在长辈们的手中,当事人也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相对于陆二太太的怒意与鄙夷,舅太太耿氏带着隐约的喜色,池氏则是憔悴疲惫到了一个新程度,连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眼底的乌青与面容的暗淡。 在座众人之中只有如姒是小一辈的,只不过是出阁的大姑奶奶,六月初一景福寺出事的时候又在场,这样过来喝个茶围观三方撕逼,总比再请旁人过来说合好。 简单跟几位太太打了招呼,如姒就直接叫双莺去给自己单独泡从家里带来的菊花茶。上一次在景福寺里她就知道了,路人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得不上场劝架,还是先润润喉咙要紧。 见如姒到了,陆二太太便开口发话:“今日上门,咱们就把事情一次说个明白。这样的事情,实在是闻所未闻,濮太太,您家的姑娘——这三姑娘真是教出花儿来了,什么都敢干。那咱们先前说的就彻底丢开了罢。” 如姒不由看了陆二太太一眼,知道这中间的这次停顿是本来想说濮家所有的姑娘,却到底顾忌了自己,就单点着如姝说。只是事情虽然是如姝引起来的,但陆懋与如妍的婚事算是再也没希望了。 池氏原本就灰败的脸色此刻便如死人一样了,陆二太太有气是正常的,每一句话都算是在意料之内。只不过在这次会面之前,池氏心底还颤巍巍地抱着最后的一丝隐约期盼,万一陆懋对如妍真是情根深种、情比金坚,或许这婚事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说到底,下药的人是如姝,生米熟饭的是霜娥,在整件事情当中如妍什么也没做。 “陆家姐姐说的,说的是。”池氏颤抖着嘴唇,顿了顿才将话平顺地说下去,“对如姝的管教不严,的确是我的不是。那孩子又骄纵又异想天开,不知道叫什么混账种子教唆了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来。我们家老爷说了,过几日就送她去家庙。可是陆家姐姐,我们如妍……” “濮太太,”陆二太太毫不客气地一摆手,直接打断池氏的话,“您就不要这样姐姐妹妹的称呼了,我实在是当不起。虽然我比不了您是书香人家出身,又嫁了传胪翰林老爷,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妇德妇道几个字怎么写。跟您论姐妹,我是真高攀不上。府上三姑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二姑娘我也是不敢娶进门的,咱们先前的话还是别提了,我送给府上二姑娘的镯子,还麻烦您赐还。” 如姒闻言挑了挑眉,没想到陆二太太竟然都给过如妍信物了?看来如姝这一次真是绝地反击,在最后的关头捅了如妍一刀。 “陆二太太,您这样说自然有您的道理,”池氏继续赔着笑,“只是,如姝的确是混账了些,但是拿一个姑娘就定死另一个,也不尽然。远的不说,您瞧我们大姑娘,不就端庄贤淑,孝顺温柔?这一回的事情,如妍真是无辜的。” 如姒目光再度闪了闪,原来这才是池氏叫自己过来真正的原因。虽然对陆懋只剩下一点点的希望,到底还是要争取几番的。若是如姒没过来,估计这时候陆二太太说的只会更难听十倍。但是如姒到底是桓宁伯府的外孙女,又马上要成为石贲将军的继子媳妇,陆二太太说话时还是有些顾忌的。 又抿了一口茶水,如姒稳稳地将那茶碗放下:“太太,我这一回过来,只是做个见证。有关亲事什么的,您几位自己商量,实在不必拿我说事儿。” 在眼前的这次变故里,如妍确实很无辜。 但是,前两世的记忆清清楚楚,如妍都是一帆风顺地与陆懋成就好事,夫妻之间也算和睦,只是当在子嗣上不顺遂的时候,如妍将霜娥抬进镇国将军府留子去母的手段真是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前世的如姒虽然跟霜娥也不熟,但是到底有些可怜霜娥的不容易,所以在霜娥怀孕和产子的时候都去看望过。 为了让霜娥能生下健康的男孩,在霜娥刚进陆家做妾以及怀孕养胎的整个过程里,衣食起居的条件都很好。当霜娥生下儿子,以为自己自此终身有靠、甚至对如妍满怀感恩的样子,如姒还清清楚楚的记得。 当然,这并不代表如姒赞成或者支持霜娥就提前去生米熟饭了如妍的准未婚夫。可是池氏若是想借着自己背后那一点点的虚名或者价值去劝说陆二太太,她也不愿意出力。 陆二太太是镇国将军府的庶房媳妇,大家子里什么样的口角争执、大小场面没见过,自然也是闻弦歌知雅意,眉眼通透的人,听了如姒这话便知道她是要置身事外,两不相帮,立刻应道:“陈大奶奶这话说的实在,咱们今日坐在一处,是说清楚先前的事情,与陈大奶奶哪有什么相干。真要说起来,陈大奶奶虽然也是濮家的姑奶奶,人家到底是桓宁伯府的外孙女,这哪里能随便比得了。”顿一顿,又道,“虽说一条藤上也有不同的花儿,但只看那天二姑娘的反应,我们家也是讨不起这样的媳妇了。再者池姑娘的事情还没议定,濮太太就一味撇清二姑娘三姑娘,也难怪三姑娘说您这做母亲的偏心。” 耿氏听了这半天,早就等着自己说话的机会,此刻听到陆二太太提起霜娥,立刻接口:“陆二太太这话说的是,到底吃了亏的是我们家霜娥,咱们还是先定了这个事情才好。” 池氏望向耿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是身为翰林夫人这么多年,基本的礼仪修养还是有的,不比耿氏随时都能动口动手的豪迈做派,强自忍了又忍,才没直接骂出来。 只这一个眼神,如姒和陆二太太便同时明白了,这对姑嫂虽然暂时还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估计跟撕破脸也只差一步了,看来根本就没有达成共识。 陆二太太清了清嗓子,自觉该跟池氏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直接回答耿氏:“耿太太,这一回的事情,您的女儿霜娥吃了亏,但我的儿子也是中了人家的算计,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们陆家的子弟从来在婚前是不放通房不收丫头,婚后三年无子才能纳妾。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陆懋也是吃亏的。真说对不起您的,并不是我们家陆懋……” 耿氏终于变了脸色:“陆二太太,您这样说就不合适了吧!别管谁算计了谁,到底是您的儿子占了我们家姑娘的便宜。您说家风怎么着我们是看不见,可是我们霜娥再不是黄花闺女了,您儿子这就两手一拍不认账了?口口声声说叫算计了,您儿子不是习武之人么?说不定是不是顺水推舟呢!” 陆二太太的娘家也是四品的武官出身,虽然自己不曾习武,却也是见惯了家里叔伯兄弟舞刀弄枪,武人说话中气足,声音自然要大些,单论气势实在是要比文人强的多。耿氏乍然提高了声音气势汹汹,或许对池氏这种翰林夫人能有点作用,然而在陆二太太眼前可是不够看的。 “耿太太,您跟谁大小声呢?”陆二太太顺手将茶盏重重地往旁边的桌几上一掼,“我跟您好好商量,您是连话都不想听我说完?那我不商量了,您自己跟濮太太算计吧!” 这个态度甩出来,耿氏的气势立刻被压低了半头。其实霜娥的这一手黄雀在后,她事先是真不知道。不过看见霜娥与陆懋从景福寺后山角楼里走出来的那一刻,耿氏也明白了霜娥先前提到的去给人家做妾换聘礼云云,到底目标是设定在了哪里。 耿氏就算没见过大世面,也不会以为霜娥能够嫁给陆懋做正头娘子。当然,若出事的是翠柳又另当别论。但如今是霜娥,从耿氏的本心,真真切切在意的只有能换回来多少银子。若是陆懋真的要娶霜娥,其实耿氏也不乐意。 叫庶女嫁去镇国将军府?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踩在自己亲闺女翠柳头上? 只是听陆二太太的话头竟似乎是要推脱的一点责任不沾,那岂不就是没有银子了? 想到这一节,耿氏又冷了脸:“陆二太太,我们小门小户小官吏,从起初到现在都没算计着跟您攀亲家。但是您家里的公子白白占了我们家黄花闺女的身子,还想甩手就走?被算计被算计,要是您家的公子处处都规矩,不去跟人私下见面,又能怎么叫人算计?事情闹成这样,您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话说到这个地步,陆二太太不由皱起了眉,如姒也放下了茶碗。 第45节 耿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钱? ☆、第89章 八十九 “池家太太,”如姒冷冷插了一句,向着耿氏拉下脸来,“您这是要向陆家开价钱,要霜娥的初夜银子?这就别说小门小户了,但凡是清白人家,也没有卖姑娘的道理吧?” 耿氏虽然用词含蓄些,其实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只要能得着白花花的银子利益就行,至于霜娥的前程死活,她都无所谓。 只不过叫如姒这个晚辈一口叫破,还说的这样难听,耿氏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只能将这个锅朝旁边甩:“大姑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霜娥的母亲,如何能不为她打算?人家将军府的少爷现在都要甩手了,我还敢想把霜娥嫁进去不成?怎么着,亲不结,礼不赔,还是我们家不清白了?我们的黄花闺女叫人糟蹋了清白还不够,还想往我们头上再泼什么脏水?” 陆二太太这时候倒对陆懋先前说的话多信几句了,在耿氏眼里,霜娥就跟家里养的小摇钱树一样,能榨多少就榨多少出来。这事情与其怀疑是耿氏在幕后算计,其实更像是顺水推舟。 事情发生在六月初一,大家三头对面再商量处理的时候却是六月初五,中间隔的这三四天自然是各家内部都在闹腾。 濮家门里是吵成怎么样的鸡飞狗跳,外人是不得而知,而陆家内部的处理其实非常短平快。京里高门大户的后宅之中风波花样多的是,生米熟饭算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就算是最高高在上的皇家又如何?天家宫廷之中的筹谋算计、手段陷阱更是登峰造极。 六月初一晚上陆懋到了家,事情大概跟陆二老爷说了说,生气自然是气的,陆懋立刻被一顿重重的家法板子打得下不来床。但陆二老爷也是武官,对这事情的决断很干脆利落,濮家婚事再也不要提了,如妍如姝如字辈休想入门。霜娥既然也是文官女儿,嫡庶什么的都不要紧,反正都是七品芝麻官的门户,抬进来做个良妾就是,只是不要在将来的媳妇生子之前先生庶长子就好。只不过陆二太太想着事情的局面比较微妙,所以姿态摆的高了些,就是为了将来免得叫池家一直说嘴。 只是眼前看耿氏的话头,竟是做妾不做妾都无所谓,给点银子就能将事情了结? 耿氏身为嫡母,或许不在乎此刻霜娥的死活与前途。但这事情若真是这样处理,掩盖了也就罢了,一旦翻出来,陆家的名声实在伤不起。 另一方面,礼法上霜娥到底是池家的姑娘,这个事情又扯到了濮家女,耿氏觉得贱卖了霜娥不要紧,同为表姐妹的如姒却看不下去。一家子的亲戚之间,到底还是有些俱荣俱损的关系。 若是没有跟池氏撕破脸,照理说这个时候应该是池氏出来打圆场,然而池氏此刻对耿氏的恨意已经是冲破云霄,巴不得陆家与耿氏也是一拍两散,不但没像往常一样缓颊,反而冷笑了一声:“陆家太太哪里甩手了?这分明是嫂夫人要甩黑锅吧!人家话都没说完您就急着要钱,呵呵,就算陆太太原本想让霜娥进门,现在也不敢了。就照您这卖姑娘的做派,谁跟您结亲不是掉进无底洞啊!” 耿氏闻言立刻拍了桌子:“娉婷你这么说话就不合适了,我到底也是你嫂子,哪有你这样做姑姑的不盼着自家侄子侄女前程好的?难不成,还要我把先前的事情抖出来说说,让陆家太太给评评理?” 如姒看着池氏的神色变化,立刻皱起了眉头。什么叫姑姑盼着侄子前程好不好,说到侄子就是池朱圭了,难不成又要翻出当初的事情? 虽然她心理并不觉得遭受到池朱圭的霸王硬上弓未遂是她这个受害人的错,但是在这个时代与文化背景之下,别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闹到陆二太太面前算什么? “娉婷,”耿氏见池氏的气势被自己压了下去,立刻又补上一句,“如今事情闹成这样,陆二太太也说了,无论如何,陆家公子跟如妍的婚事是不成了。那咱们也可以好好商量商量。三姑娘如姝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我们家朱圭也是不敢求娶了。其实论年纪,如妍才是更合适的。”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多年来一直把如妍当做心肝宝贝的池氏再度变了脸:“嫂夫人你不要太过分了!别忘您现在还是在我们濮家坐着呢——” “二位!”陆二太太也忍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来,“您两位自家的事情,劳烦自己解决。我先告辞了。有关我们家陆懋与池家霜娥姑娘的事情,我就一句话,霜娥姑娘要是没婚事,我们家可以抬进来做良妾,但是不能在未来的少夫人前面生庶长子。池太太您自己跟您家老爷商量,若是行,我就叫媒人上门了。您若是不乐意,这事情就当我没说。抬您姑娘进门,就算是纳妾也会有聘礼。可是这旁的银子,我们不能出。出了银子算什么,算我们家承认占了您姑娘的便宜?还是回头算我们陆家仗势欺人、以钱买命的证据?这脸面啊,您舍得下,我们还真舍不下呢!”一通话明明白白地说完,又看了一眼如姒,稍微客气地点点头,“陈大奶奶,告辞。” 如姒起身微微一福,心想陆二太太到底是大宅门里的女眷,形势判断的清晰,事情处理的也合适。霜娥去给陆懋做妾,已经是这个局面下最合适的遮羞方式。毕竟说起来人人都有错,陆懋可以说自己是被下了药,但他为什么会被引过去那个角楼?说到底还是有着私相授受的心。陆家要是真的一推六二五什么都不管,回头万一霜娥有个三长两短寻死觅活,这陆懋的奸.淫败德名声就落定了。 陆二太太的话说出来,池氏和耿氏也无言以对,只能客客气气将人送走。 能让霜娥入门做妾,不管从什么角度说,池嵩和耿氏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们自己想把霜娥另嫁别人或者送去家庙,但那样的话陆家是完全没有任何责任和错处了,人家已经表示出了最大的诚意和态度。 对于池氏来讲,心里多少也有点平衡。最现实的说,如姝想要跟陆懋生米熟饭,如果真的成了,池氏肯定会争取让如姝嫁给陆懋做正妻,那么陆家也是濮家的正经亲家。若是霜娥完全取而代之,说不定池氏直接毒死霜娥的心都有了。但如今霜娥的这个黄雀在后,只争取到了一个不能生庶长子的姨娘位置,只能说是冷暖自知。毕竟陆懋与如妍彼此有意,两家也来往密切了这样久,陆家就算是想给陆懋重新物色婚事也得个一年半载,等到真有合适的姑娘再走礼成婚,再等那位少夫人有了儿子,短则两三年,长则三四年。那个时候的霜娥已经过了颜色最娇艳的韶华花期,而且她本身也不是多么出众的倾城绝色,将来能不能生的出庶子庶女还是两说,是锦绣前程青云路,还是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就要看霜娥的命了。 送走了陆二太太,如姒也不想多停留了。陆家的态度这样明确,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接下来池氏与耿氏的撕逼,大约就要围绕着池朱圭的婚事了。这个事情与她并没有什么相干,也不需要见证。 但如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要走,战火就已经蔓延到她身上。 “在谁家坐着,事情也逃不过一个道理。”耿氏见陆二太太走了,声音又提高了一个调门,“我们家朱圭原是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这个做姑姑的不提携他也就罢了,倒把他往死路上领!怎么着,觉得大姑奶奶嫁的好了,给你们家添了光彩,你就想翻脸不认账了?我告诉你,我们家朱圭的婚事,你必须负责到底!要不然,有些事情宣扬开去,别说如妍如姝没前程了,大姑奶奶脸上也不好看吧!” “什么事情宣扬开去?”陈濯沉稳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池氏耿氏与如姒皆微微一惊,转头望过去。只不过池氏是本能地生了几分忌惮,而如姒则是笑生双靥,迎上前去。 门外的陈濯仍然是一身刑部的深蓝公服,显然是从衙门里结束了公务便匆匆赶来,英俊脸庞上带了三分寒意,便是没有佩戴腰刀铁尺,周身的凛然杀气也不逊于当初做京兆衙门捕头之时。 “你怎么过来了?”如姒见陈濯居然赶过来,虽然有些意外,却觉得说不出的踏实与安心。 陈濯习惯性地牵了如姒的手:“过来接你。”同时也往里走,向池氏与耿氏简单打了招呼,便直接质问耿氏:“池太太说要宣扬旧事,会叫内子脸上不好看,我倒想问问是什么事情?” ☆、第90章 九十 耿氏是过年的时候才到的京城,那时候濮雒和池氏皆已经叫燕家收拾的消停了,所以并不曾见识过先前燕萧的手段种种,更不知道池朱圭与如姒那件事的曲折内情。此刻听见陈濯冷着脸质问过来,还以为陈濯不知详情,不但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反问的口气,而且还自以为拿住了如姒的痛脚。当即冷笑了一声:“陈大爷好歹是晚辈,连舅母也不叫一声,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有些往事,陈大爷还是不知道的好,对不对啊,大姑奶奶?” 耿氏的这个表情,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如姒一眼扫过去只觉得好像看见了电视喜剧里长期刷屏的二人转中反派丑角,不由噗嗤笑了出来:“池家太太尽管说,我夫君是刑部提刑司的,刚好能帮着评评理,量量刑,您随便说。” 陈濯的心情却没有如姒这样轻松,当初在池朱圭侵犯如姒未遂之事发生的时候,他最大的感觉其实是惊叹于如姒的勇气与魄力,那时候他对如姒的心意还属于若有若无,只有在景福寺里初见的匆匆印象,算不得当真生情。后来一步一步走过来,到了现在成婚还不到一个半月,正是情浓意切,蜜里调油的时候。若是不提池朱圭当初的事情就罢了,真是翻出来再回想的时候,陈濯的心情早已经从当初的惊讶鄙夷,变成强烈的愤怒与杀气。 “池太太,您想说什么?”陈濯向着耿氏又走了一步,目中寒光微闪,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冷厉,“您想提一提当初令郎是如何丧尽天良、禽兽不如?那可真是好极了,京兆衙门的公堂,刑部复审的诏狱,都随时等着。” “陈公爷这是吓唬谁呢!”耿氏心中虽然开始有些畏惧起来,但陈濯毕竟是晚辈,而且跟池氏在池朱圭的婚事上头还没争出个所以然,若是这个时候气势弱了,也就没有然后了,“衙门,公堂,大狱,难不成天底下就您一家是做官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口口声声说我们家朱圭有错?您就那么确定大姑奶奶没有些什么风流言……” “池太太!”陈濯一声断喝,“您是觉得先前的事情您不提,旁人就不能提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要是能叫作奸犯科的人都这样明着猖狂,我们当差抓贼的人也真是白吃俸禄了。明天一早,京兆衙门定然有人来请令公子,咱们公堂见。” 陈濯言罢,转身就要牵着如姒离开,如姒却气的脸都发红,向耿氏冷笑了一声。 就算她自己再问心无愧,“绿帽子”或是“疑似绿帽子”对于许多男人而言都是一个接受不了的污点。耿氏硬撑之间,分明就是要信口雌黄泼脏水,不问也知道,耿氏能反击的只有两个点,一是池朱圭年少无知,被池氏所教唆;二是说如姒自己行为不检点,“苍蝇不叮无缝蛋”云云,如同一切普世的直男癌与不要脸,将有关侵犯的案子矛头转向受害者。 “池太太,人家说无知者无畏,今天我果然是再开了一回眼界。给脸不要脸到了这个境界,还真是不容易。”如姒直视着耿氏的眼睛,一字一句毫不退让,“旁人不要脸,是以为自己还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您不要自己的脸面,是因为根本就没看懂什么是别人给的脸,是不是?从入京以来,濮太太步步退让,是因为令公子受了伤,濮太太有亏欠也好,顾忌着二姑娘三姑娘的前程也好,没有您破罐破摔的那点勇气。问题是现在二姑娘与陆家的事情不行了,三姑娘的前程也难说了,您现在还以为自己儿子做的畜生事情能当成把柄威胁谁?” 耿氏脸上越发涨红:“你……有你这样说话的么?” 如姒迎面直接斥道:“先前给你面子你不要,现在还想跟我论辈分?你想说是我行为不合适,才让你儿子一时糊涂么?你真当我外家桓宁伯府是假的?还是当我婆婆,未来的一品将军夫人是假的?退一万步,你以为我不敢上堂对峙?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儿子是畜生,就自轻自贱,自己羞愤?我呸!池朱圭还在乡试里中了秀才,没读过圣贤书,不懂得做人的道德吗?你以为你豁得出去,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池耿氏我告诉你,你豁得出去不怕死,我就豁得出去埋了你一家!威胁我?称称自己斤两,算算你儿子的命吧!” 池氏与如姒交锋了这么多次,头一回听着她长篇大论的骂人觉得心里这样痛快,顺着如姒的话头起了身:“大姑奶奶是着急了点,但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嫂嫂口口声声埋怨我们,我们能让的已经是都让了。您要是非得寸进尺,咱们就一拍两散吧!哥哥的官职可还没落到实处呢,您这是非要断送了一家子的前程么?” “池娉婷!”耿氏叫如姒指着脸骂的阵红阵白,却实在反驳不了,索性就借着池氏这句话又转了话头,“大姑奶奶说的有理没理,其实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今天是要跟你来讲道理。我们朱圭这样好的孩子叫姑姑你给带偏了,婚事上你就不管了?” “两位慢慢商量吧,告辞!”当初的事情既然被提起来,陈濯便觉得那股恶气始终横在心头,对池氏的旧怨也勾起来,那声客套敷衍的“岳母”也懒得叫了,携了如姒便转身拂袖而去。 一路从濮家回自己家,路上陈濯与如姒坐在马车里,各自皆没有说话。陈濯眉间的怒色始终没有消散,而如姒则是漠然垂目,并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马车转进城北,陈濯终于渐渐舒展了眉头,轻轻拍了拍一直握在掌心里的如姒的手:“如姒,那些混账人混账话,不要放在心上。” 如姒将手从陈濯掌心中抽出来,转脸去看他:“你说实话,心里有没有介意那件事?” 陈濯伸手又去揽她的腰:“当然介意,想到当初他们那样欺负你,将你逼到那样危险的地步,就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有直接去将那畜生抓了。只是现在若真的闹到衙门里,我还是担心你。” 如姒唇边的笑意缓缓舒展开,顺着陈濯的手直接倚进他坚实而温暖的怀里:“有你护着我,我在乎旁人做什么?只不过女人间那些弯弯心思,絮絮口角,总不好什么都叫你为我出头。我不今天一回将耿氏镇住了,回头她肯定还有的絮叨。将池朱圭送上公堂什么的就算了,我还是想看看耿氏跟濮太太这对姑嫂能撕扯到什么地步呢。闹出了这回的事情,如姝是肯定要被关一阵子的。但是如果耿氏把濮太太逼得紧了,这个交易最终会怎么样也很难说。如姝再怎么委屈,坑了自己姐姐的姻缘也是实打实的。若是借了这个由头,濮太太将她强行许配给池朱圭,也是有可能的。她们真是有的折腾了。” 陈濯将如姒搂的紧紧的:“随她们去吧,总是跟咱们没有关系的。你先前惯了走一步看三步,以后就别想这样多了,咱们就踏踏实实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如姒仰头在他侧脸轻轻亲了亲,先前的不快终于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安定与微微的甜蜜:“好。” 回到家里,采菀已经跟品红品蓝将素三娘子大婚的细节预备的最后清单送到了房里,如姒看了看便跟丫鬟们开始商量忙碌,也就将濮家的那些狗血事情抛到了脑后。 很快,六月初九终于到了。 一百士兵披红开道,石贲将军身穿大红吉服策马迎亲,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当年与石贲将军一同从龙的同袍,如今执掌京城九门的京策将军南隽,以及羽林中郎将燕衡燕三爷。 一切锣鼓仪仗,傧相礼物,都是按着一品将军成亲应有之制。而素三娘子的嫁妆出府之时那头一抬上,更赫然摆着宫中赐下的白玉如意一双。 无论是迎亲的队伍,还是出阁的规制,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的婚礼都在之后的数年之中被京中女眷引为经典,充分论证了“夫君给力与婆家地位的正比关系”。 基本这排场就是石贲将军用行动宣布,虽然双方是鳏寡再婚,虽然素三娘子出身平平无奇,但谁也不能不把素三娘子当做正正经经的一品将军夫人好好尊敬对待。 有关这一点,随着素三娘子的花轿一起到石家的陈濯与如姒感受最是明显。 别的不说,石家长房二房并老太太,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石家众人对素三娘子和陈濯如姒都是非常没有好感,但石贲将军这样大的郑重阵仗摆出来,不论是大婚庆典,还是转日的认亲并随后的祭祖,石家众人都是咬着牙,带着几乎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客客气气地走完了所有的过场。 因为石贲将军计划在京中再停留一个半月左右,所以陈濯和如姒也暂时到石家三房暂住一段时间,暂住的院子是在三房的西路上,叫做江月轩。 如姒看那院子便觉十分眼熟,因为前两世原主分别是长房与二房的媳妇,三房众人又不常在京中,几乎没什么来往,说起来三房的房舍地界是她最不熟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住进江月轩之后,如姒心中却总有些微微的怪异感觉,似乎自己的记忆中是有那么些模糊的回忆是关于这个地方的。 到底是什么呢? ☆、第91章 九十一 在石家暂住的日子,远比如姒想象中还要平静。虽然上至石老太太,下至两房妯娌并平辈,皆对素三娘子与陈濯如姒这母子婆媳三人非常没有好感,但石贲将军的态度立场实在清晰而强硬。所以石家亲眷们大面上都过得去,而下人们更是格外的热络与奉承。毕竟石家的顶梁柱是三老爷,将来的前程也都是在三房的。 所以除了每隔五日,陪着素三娘子去到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例行请安之外,如姒倒也没有什么机会跟长房和二房的人打照面。石家府邸也大,各房各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影响谁。 只是如姒好像还是心里影着事,似乎有隐约约的不安,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太清楚。初时陈濯没注意到,因为如姒并没有说什么,日子过的又没什么风波。但再过几日,陈濯便开始有些留意了:“如姒,你最近睡的很轻,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如姒正在整理蒲苇记的账本和最近的财务状况,算计着要不要开分店的事情,闻言只是摇摇头:“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睡的不好,可能是前几天的梦有些吓着,没什么。” 陈濯起身过来看了看她正写写画画的账本子,虽然有些符号不知道是什么,又都是横版的写法,但多看了一会儿大致也明白了些:“你想再开一家店?” 如姒点点头,她想了好几天,还是整理不清楚前世在江月轩到底见过什么要紧的事情,索性就丢开不想了,转而去尽力自集中精神计划蒲苇记的事情:“我起初想的简单了些,这茶点什么的终究不好做大,我想再开一家饭店。” 陈濯从身后揽住如姒的肩:“何必让自己这样辛苦?咱们又不缺银子。” 如姒笑笑,在陈濯的手上蹭了蹭:“闲着也是闲着,开店挺有意思的。你说再开一家叫什么,还叫蒲苇记,还是叫陈家菜?” 陈濯揽着她的手稍微紧了紧,又亲了亲她的头发:“如姒,你心里有事对不对?有事就跟我说,好不好?你睡的不踏实,已经有好几天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住在石家?要不然咱们提前回自己家?” 如姒并没有转身,只是再次点头:“我真的没事,就是做梦来着。这几日早睡些,或许就好了。母亲跟石将军八月底就去郴州了,咱们还是多陪陪母亲吧。” 陈濯嗯了一声,还是觉得如姒的情绪不大对,只是多陪母亲几日总是好的,毕竟到八月底也只有两个多月了,算不得太长,便颔首道:“那也好。你最近既然睡的不好,便多休息养神罢,别在铺子的事情上费心太过了。到我月底休沐的时候,带你出城去散散心。” 如姒又匆匆写了几笔便放下,折身依进陈濯怀里:“真的么?说话算数哦。” 陈濯心里只以为是如姒先前在濮家多年的阴影太重,越发生出怜惜之情,伸手将如姒直接打横抱起:“一定。” 月上中天,清辉泻地。 江月轩的碧罗帐子里,躺在陈濯怀中的如姒,明明已经是应该到了熟睡安眠的时候,然而额上的汗珠细细密密,清秀的黛眉紧紧蹙起,无意识地抓着锦被的双手也越握越紧。 随着外间远远的二更敲响,如姒的呼吸开始越发急促,整个人也瑟瑟发抖,似乎想要将身体蜷成一团,躲避梦中的恐惧与慌乱。 “如姒?如姒?”陈濯先一步醒来,立刻轻声去叫她。 片刻之后,如姒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陈濯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如姒,你梦见了什么?”陈濯抚着如姒的背,感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和声问道。 如姒闭了闭眼睛,感觉梦里许多零碎片段大约是第一世和第二世的混合,场景是石家确然无疑,倒并不都在江月轩,而是长房二房的情景来回交错。唯一能确定的,是前世的如姒那满心的恐惧,以及身边采菀的战栗。 “没什么。”如姒松开了陈濯,还是摇摇头。前世今生,穿越夺舍,她再怎么信任与陈濯之间的感情,也不敢把这个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江月轩的往事虽然让她有些在意,只是几番回忆再加上今晚的梦,如姒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件比较大的往事,或许还有人命案子牵扯其中,但那并不是关系到如姒或者采菀的生死,大概只是前世那个懦弱柔顺的如姒曾经目睹过什么然后受惊过度吧。 因为前世的采菀曾经在石家遭受过石仲琅的严重侵犯,所以这一辈子即使天地翻转,情势不同,采菀也还是不太愿意到石家暂住。如姒心里明白,也没有勉强她,左右身边有夏音和品红品蓝,并不缺人,索性就让采菀在城北宅子看家,顺便多照应一下蒲苇记。或许应该找机会私下问问采菀,大概就有个数了。 陈濯见如姒还是不想细说,到底也没有多追问。毕竟做梦这件事很多时候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很多人醒了之后连内容都记不得,便是记得也未必有什么逻辑,多问也没用。于是只是披衣起身,亲自去厨下开伙煎了一碗安神的汤药给如姒喝,也就罢了。 或许是这碗安神药的效果实在是很好,如姒这一回睡的十分香甜,转日早上连陈濯几时起身离去都不知道。待得终于被夏音与品红进来叫醒的时候,已经到了巳时一刻。 如姒这才想起今日是六月二十,也就是素三娘子去给石老太太例行请安的日子,赶紧简单梳洗了就赶过去。陈濯在礼法上可以算是石贲将军的儿子,也算得石家的孙辈,但身为陈家这一支的独生子,陈濯并没有改姓,还是要继承陈家宗祧的,如今在石家暂住不过是为了向母亲尽孝,并没有真的录入石家族谱。在这种情况下的如姒身为继子媳妇,就算不去太亲近地向石老太太奉承尽孝,也算不得大事。但如姒还是坚持每次都跟着素三娘子一起去,倒不是在乎让人挑剔与否,主要是怕素三娘子言辞不锋,叫石大太太或二太太欺负了。 到了石老太太的院子,长房二房的女眷与孙辈都已经到了,素三娘子倒是听到了陈濯叫人传话说如姒睡的不好,原本是特意没有去叫如姒过来的。但是见如姒匆匆而来,分明在担心自己,心里还是觉得十分的贴心和感动。 “不是说濯大嫂子身子不舒服?可好些了?”简单打了招呼落座之后,首先向如姒开口是平辈的石琳琳。因为陈濯没有改姓,自然不列入石家孙辈排行。但叫一声陈大奶奶,未免又是刻意挑事,因而石家上下都按着那些房头众多、子孙繁茂的大家族一样,按着名字称呼陈濯为濯大爷,而如姒自然就是濯大奶奶。 如姒微微颔首:“最近睡的不好,有些头疼,并没什么大事。”石琳琳身为庶女而在石家左右逢源,实在是因为懂得看形势会做人。虽然如姒心里也很不喜欢她,却没有必要在行动言辞中带出来,大家面上过得去就完了。 第46节 请安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茶话会,晚辈们陪着长辈聊聊天,汇报一下各房生活进度,讨论一下京中八卦。按照如姒的记忆,前世里长房二房都过的比较如意,这请安的时候自然就很和谐。虽然长房二房不算亲近,但也没什么矛盾,属于非常典型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隔房状态。而这一世,因为石仲琅的案子起落以及石仁琅的婚事波折,长房二房倒呈现了一种奇异的战友之情,也就是仇人的仇人就是我的盟友。两房皆与陈濯如姒有过节,看彼此就更顺眼更亲近些。 因为先前石贲将军已经在家里放过狠话,又在石仲琅的案子上实打实地体现过“大义灭亲”,因而石大太太与石二太太虽然有那个同仇敌忾的心,却没有什么踏破贺兰山缺的手段,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在每回请安的时候围着石老太太格外亲热些,以显得身为三太太的素三娘子是多么被冷落。还有就是时不时冷嘲热讽几句,但也实在没什么能伤筋动骨的。 大多数时候素三娘子完全就当没听见,尤其还有个如姒在身边,婆媳两个乐得不搀和石家人的对话,自己坐在旁边喝喝茶,说几句私房话也挺好的。 只不过今日的局面,似乎又有些不同。石琳琳的场面话说完,石大太太居然也跟着开了口,笑容还很客气:“怎么没有睡好呢?是不是最近暑气太重,热着了?江月轩那房子就是偏远些,房间又不正,你们要不要换一换房子?” 如姒有些诧异,石大太太为人懦弱无能,一辈子看着自己的夫君石大老爷吃喝嫖嫖、眠花宿柳的也没什么辖制之力。长子夭折之后对石仲琅这个命根子更是千依百顺,看做性命一样。只要是石仲琅想要想做的,全然没有什么是非黑白,儿子的好恶喜怒就跟她的天一样。 去年石仲琅被陈濯抓了之后几乎将性命丢在京兆衙门大堂上,此刻的石大太太不是应该恨不得将自己食肉寝皮么?怎么忽然这样客气起来了? ☆、第92章 九十二 “我们只是暂住这段时间,也不用太麻烦府里。多谢。”如姒客客气气地回应。不管石大太太是出于什么心思,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虽说是暂住,到底也是一家人,若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石大太太也没再提江月轩这房子的事情,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直接问出了关键的一句:“濯大奶奶,听说家里的姐妹们大多是秋天的生日?不知道爱不爱喝桂花露?今年琳琳陪着我酿了好些,多了几坛子出来。” 如姒笑笑含糊应了一声,目光不由往石二太太那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先前石二太太左氏与池氏交好那么多年,有关濮家的事情,石大太太应该也是略有耳闻的。但是石家长房二房关系平平,石大太太跟濮家几乎就没有什么来往,忽然这样客气,那重点无非就是含在话里的“家里的姐妹们”。难不成石大太太想跟濮家联姻?要给石仲琅求娶如妍或者如姝? 这是个什么创意?如姒甚至都觉得眉心跳了跳,这是石大太太自己的脑洞大开,还是石二太太的建议? 不过随口应付着石大太太的客套言语,又仔细地想了想两家之间的这些关系和来往,似乎也不算那么不合理。按着石二太太拿着儿子当做文曲星下凡一样的心态,大约是不会将先前如姝与自己跟是石仁琅的那些事情说出来,虽然这里头石仁琅也可以算是“吃了亏”,但说到底还是如姒没看上石仁琅。 而另一件最新鲜**,又最严重的景福寺后山事件,除了濮家、池家、陆家三家当事人之外,其实也没有外泄。毕竟是一件极大的丑闻,三家人关起门来吵架怎么鸡飞狗跳都不要紧,谁也不会真的傻疯了去对外宣扬。虽然以耿氏的智商或许有点风险,但是经过陆二太太、池氏与如姒的连番敲打,她应该现在已经知道了京城不是暨阳那一亩三分地,轻举妄动的代价不仅是人财两空,可能丈夫儿子的前程性命都很难说了。别的不说,池嵩作为个两榜进士,总知道得罪桓宁伯府和镇国将军府是什么代价吧。 这样说起来,在外人不知道那件事情的情况下,对濮家余下两位正值花期的姑娘们问一问,就还算合理。 只是,听石大太太随后寒暄的那几句话,是对池家的嫡女池翠柳都有了几分兴趣? 如姒还是不咸不淡的应付了,茶碗里的茶喝完,差不过这一回给石老太太的请安也就结束了。如姒见石大太太后头并没有真说出什么太要紧的话,敷衍了两句也就扶着素三娘子回三房院子了。 “池家姑娘到底人品如何?”一路回去三房,素三娘子也问了问,刚才石大太太言语之中的指向性还是比较清晰的,而如姒则明显是拿着打太极的套路敷衍过去。 如姒想了想前世今生的来往种种:“说实话,我跟池翠柳来往不多。先前刚到京城的时候,我继母濮太太还在风光得意的时候,池翠柳并没把我当回事,待身边的庶妹霜娥也很刻薄。不过她整体来说还算识时务,知道自己在暨阳家里是大小姐,如今在京里已经不是了。遇着旁人的强势就会向后退,并不会不知死活地一路胡来。在这一点上跟濮太太也有三分相似吧。” 素三娘子点点头:“上一回在景福寺侧殿吃茶见着的时候,我也觉得气质不大稳重。不过容貌还可以,大太太或许还会再找你多问问。” 如姒撇撇嘴:“她们的事情我不想搀和。若真是我的兄弟,我才不建议长辈去求娶翠柳。但石仲琅那个德行吧,我也不会愿意我的姐妹嫁过去。反正这都是他们的缘分,跟我没关系。” 素三娘子颔首:“恩,君子绝交,不发恶语。你也不必多说什么,随着大太太自己决断吧。对了,濯儿说近来睡的不好?是不是累着了?” 如姒摇摇头:“夫君太紧张了,我没事呢。可能换房子择席,估计再过几天就好了。母亲,您八月就去郴州了,那边会不会很冷?我叫采菀他们去买了些上好的皮子,我再给您做个护手可好?” 素三娘子笑笑:“小东西你做了不少了,也不必太麻烦。我原先就是郴州人氏,也很习惯的。” 如姒挽着素三娘子的手,像以前跟母亲撒娇一样将头轻轻靠在婆婆肩上:“哎呦,那是我的心意呀,母亲去了郴州,咱们就不常见着了,看见护手就等于看见我们了。” 婆媳二人一路亲亲热热地说笑着回了三房院子,又到正房里再商量了些有关带去郴州的衣物杂物,如姒才回了江月轩。 一进门,居然便见石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黄绢正在与品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竟然是在等着如姒。 “濯大奶奶好。”黄绢在石大太太身边是个很得脸的丫鬟,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口舌伶俐,眉眼通挑的。五官姿色算不得太出众,但胜在皮肤白腻的很,也有几分灵巧动人。 如姒记得在前世的时候,黄绢似乎是石大太太身边丫鬟中,唯一一个没有叫石大老爷或是石仲琅上手收房的,但最后的结局似乎也不大好,却记不清楚了。毕竟前世里的石家长房父子都是风流得意,身边妻妾丫头,各色各款外室那真是叫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桃红柳绿,莺莺燕燕。 “黄绢姑娘有什么事?”如姒心里大概有点数,也就不急着更衣了。 黄绢稍微有些诧异,这位濯大奶奶做姑娘的时候总共才到了石家三四次,她并没有正面见过。三太太入门之后,濯大奶奶以三房继子媳妇身份过来暂住这些日子,也不过是在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打过一个照面,居然就记住她的名字了?看来这位濯大奶奶并不像传闻一样对石家的人事这样不上心啊。 黄绢满面含笑,屈膝再微微一福:“濯大奶奶,大太太说得了新制的桂花糕,请您过去尝尝,再说说话。” 如姒点头,石大太太既然有心多问有关濮家和池家的姑娘,回避开也不是个合适的应对之道。不过这事情原本她也不在意,去聊几句也无妨。当即衣服也不换了,叫品红服侍着抿了抿鬓发,又补了些梨花粉,便带着夏音随着黄绢过去长房的院子。 石家长房的院子在中路,是石家最宽阔也最老的院子之一,路旁花树茂盛,而脚下的石子路因为年日久了又一时没有翻修,多少有那么两三处的小坑洼。黄绢在前头引路,随走还随口寒暄着说说长房种的这些桂树梅树。 如姒对这条路却闭着眼也能走个来回,随意恩了两声,显然是不大感兴趣,而不慢的步伐中更是准确避开了所有路上不平的部分。 黄绢只觉得更奇,只是这到底也算不得大事,存在心里也就罢了。 很快到了长房的正房,石大太太与石琳琳正吃茶等着如姒。招呼之时比在老太太跟前请安时还亲热十分:“濯大奶奶来了,快坐。” 如姒见礼坐了:“大太太实在是客气了,您若是有话想问不妨直说。毕竟如今怎么说,也都能算是一家人。”虽然非常讨厌长房和二房的众人,但毕竟素三娘子是真真正正的石三太太,这个“一家人”也算不得虚言。 石大太太笑笑:“濯大奶奶果然是爽利性子。那我就直言问问了,府上的池家表姑娘性子如何?可有没有在相看的婚事?” 如姒心想这果然是直接的很,石大太太这是真的看上了翠柳?不过这倒也是合理的。 石仲琅因为之前的通.奸.杀人案,可以说在京中子弟之中大大出了名,那案子在御前都挂了号。虽然说能保住一条命是因为他还年轻,不过十七八岁而已。但十七八岁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哪有正经人家会愿意将自己姑娘嫁过去? 只是石仲琅毕竟是长房唯一的儿子,如今石贲将军正蒸蒸日上,若说将石仲琅送出京城做个地方富翁,娶个小地方的姑娘,石大老爷和大太太都不愿意。这个大概是自古至今所有熊孩子父母的通病,觉得孩子犯浑犯罪都是被人挑唆的,就算做错了也能改。至于伤者何辜、死者何辜,以及身为父母到底有何失职之处,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了。 这样想来,石大太太在考虑的是池家姑娘而不是濮家女也很正常。濮雒到底是二榜传胪出身的翰林编修,怎么会将自己的嫡女嫁给石仲琅这样声名狼藉至此的纨绔子弟。且不说为人父母的肯定不愿意,就算是为了攀亲或者富贵而嫁了女儿,那名声也是不用要了。 但是池家就不一样了,池嵩说起来算是两榜进士,实际上也就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一辈子仕途都在七八品之间来回打转。若是能将女儿嫁给一品将军的侄子,那池家也算是大有光彩了。至于石家,说起来也算是聘了正经的官家女。 这样双方考量起来,也能算是各取所需的双赢局面。 只是,三生三世之间,石家与濮家的姻亲辗转纠结到这个地步,到底是缘还是孽? ☆、第93章 九十三 又过了几天,素三娘子的诰命批复下来,同时有关石贲将军重回郴州军的日期也由兵部确定了。八月二十,石贲将军在京中过完中秋就可以去兵部交接文书,九月初一必须抵达军中。 如姒虽然替素三娘子高兴,想着分别在即,多少还是有些伤感,在陈濯例行休沐日的前一晚,便主动从身后抱住了陈濯:“夫君,我有些舍不得母亲呢。” 陈濯转身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你先前在家里受了太多委屈,又没有长辈疼你,才这样粘着母亲。要不,咱们也去郴州?” “那怎么行?”如姒抬起头来,“你在刑部如今做的不是正好么,到了郴州难道做州衙的捕头?” 陈濯笑道:“那咱们就年底的时候去郴州看母亲,好不好?放心吧,母亲跟着石将军去了郴州之后,我会加倍对你好的,绝对不会欺负你的。” “真的么?”如姒望着陈濯,听着他哄孩子一样的温柔语气,忽然有些想哭了。 陈濯知道如姒会有些伤感,却没料到这就红了眼眶,登时便有些慌了,忙搂着她更紧了紧:“当然是真的,别哭,别哭。” 如姒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与安定,踮脚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又重新将头埋进他怀里:“母亲去了郴州之后,咱们下一回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要不明天咱们陪着母亲一同出去吧。” 陈濯声音里却有些迟疑:“那个,明天我可能不能休息了。” “为什么?”如姒这一回抬头,眼光里都是戒备,“你又要出京?” 陈濯摇摇头:“那倒不至于。只是我可能要正式从提刑司调到缉盗司了,最近刑部的案子实在是需要用人。不过,这样休沐的日子也不能休息,上峰总是会有嘉奖的,升官也快些。”揽着如姒的手又不大老实地滑了滑,“将来,我也给你挣个诰命回来,好不好?” 如姒反手按住陈濯的手:“你且别说别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案子是不是又有危险?”虽然陈濯说话的语气很轻松,也带了些不正经的笑意,但如姒的直觉却是觉得这里头多少带了些刻意。 陈濯笑意仍然不收敛,叹气道:“哎,媳妇太聪明了果然就是麻烦。”低头去亲如姒的脖子,“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样机灵。” 如姒心里越发提起来,忙再推开陈濯:“你别混闹,你先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怎么了?” 陈濯终于敛了敛神情:“刑部近来案子多些,上头也逼的有些紧。只是特别忙罢了,并没有那么多危险。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查案子要紧的还是人证物证,前一回中镖只是阴差阳错的倒霉罢了,哪里就时时刻刻都在死生之境。公事的细节,我原本也不能说的。乖,听话,不要瞎想。” 如姒静静看了他几眼,见陈濯目光倒是十分坦然,终于还是放弃了追问。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司法机关有些保密条例倒也是应该的。其实问了陈濯又能怎么样,总也不能叫他不当差了,而且自己也是真的帮不上忙的。 “罢了,那你自己多小心,千千万万要小心。你若有些什么,叫我怎么办?”如姒戳了戳陈濯的胸口,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地叮嘱了几句。 陈濯哈哈一笑,在如姒耳边轻声道:“放心,绝不叫你独守空房。”说着手下一滑,便将如姒打横抱起。 窗外月明星稀,而房内的合欢罗帐内,又是一室春光。 转日陈濯照旧去刑部办差,如姒也再没什么踏青出游的兴致,便带着夏音去了蒲苇记。 自从素三娘子大婚,如姒与陈濯跟着到石家暂住,采菀就一直在城北宅子和蒲苇记两边跑,主仆二人也是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如姒想着去看看蒲苇记,顺便也看看采菀。或许是时候给她与陈润将婚事定下来,同时还能再问一句跟江月轩有关的往事。 只是如姒完全没有料到的是,刚一进蒲苇记的门,她首先看见的并不是陈润和采菀,而是正在向楼上单间过去的两位客人,正是先前在包子铺和蒲苇记先后遇到的那对中年人,秦锡之夫妇。 今日秦锡之穿了一件蟹青直缀,腰间浅褐色织金腰带上只挂了一枚古玉扣。身旁的秦夫人则是一身莹润淡绿纱衣,腰间坠了一条的琉璃禁步。夫妻二人的装扮皆是温和而素淡,而在看见如姒的一瞬间,目光竟同时多了几分打量与探究。 如姒对这对夫妇的好奇,犹胜江月轩等事。因为她能感觉到,江月轩的往事其实跟前世的如姒关系不大,可能只是作为目击证人旁观了些什么事情,大概算是石家的一个小秘密。但眼前的这对夫妇两番光顾蒲苇记,要是真有什么问题,那连累的可是现在的自己,以及主要负责经营运转蒲苇记的陈润与采菀。 心思飞转之间,如姒已经浮起了非常专业的标准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迎上前去:“秦先生,秦夫人好。” 秦夫人颔首微笑:“现在该称呼陈夫人了,陈夫人可有空坐下吃一杯茶?” 如姒心里微微一震,莫名就有些紧张起来。上一回跟这对夫妇两番偶遇,二人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愿叫人打扰,是陈濯看出他二人武功高强,尤其是秦锡之手上还有比较新的伤痕,才过来搭话探底。而这一回这两个人又回头光顾蒲苇记,是真的蒲苇记的果茶和小吃这样吸引回头客,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您若不嫌打扰,那我自然是奉陪的。”如姒含笑应了,带着夏音去到二楼正中的单间,吩咐店里的伙计上茶水和点心。 “听说这家店是陈夫人还在闺中的时候就独力开设的茶楼?”秦夫人微笑问道,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如姒身后的夏音身上掠过。 如姒点点头,亲自为秦锡之与秦夫人将茶满上:“一点小生意,见笑了。” 秦夫人端起茶碗抿了抿便又放下:“陈夫人过谦了,这茶楼如今生意真的很好,每日里都宾客盈门吧?” 如姒不知此问何意,只好含笑再点头:“还过的去。” 秦夫人直视着如姒的眼睛:“宾客多了,便难免有些个什么争执冲突,尤其若饮了酒,便更难说了,是不是?” 如姒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只是看秦夫人的神色,难道这个问题很重要?想了想也只能再点头:“您说的是。不过我们蒲苇记主要是卖茶水点心小吃,虽然也有些饭食,但店里只卖些清淡的果酿和新酿,倒是还没有客人酒醉闹事过。”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秦锡之插了一句:“冒昧问一下,近来蒲苇记,可有什么特别的客人常来常往么?” 如姒先前的提防之心在这一刻就达到了红色警戒级别,除了在那夫妇二人灼灼目光之下亚历山大之外,也在迅速地回忆起每次与陈润对账时听到的有关蒲苇记的经营状况。 “客人么——”如姒忽然想起了沙家浜里的阿庆嫂,那个回答大概就是最好的版本了吧,要不是没有那个嗓子和水平,简直就想唱一段了。稍微清了清喉咙,谨慎回道:“蒲苇记不过是个小茶楼,打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客人天南海北,只有客人挑茶楼,断没有茶楼挑客人的道理。我们就是因为店小人手少,更是本薄怕惹事,所以连烈酒陈酿都不敢卖,万幸到现在也不曾见过客人之间起什么争执,太太平平。不知您二位所说的这个‘特别的客人’是怎样个‘特别’法?” 秦夫人笑了笑:“特别的客人,自然是与众不同的。陈夫人回答的这样周全,又这样含糊,是有心提防呢,还是真不知道?” 这话问的实在直白而犀利,如姒自穿越以来打交道的诸人之中,论气势与应变,真是并无一人可与这位秦夫人相比。燕三夫人蔺澄月似乎有那么几分相似,但还是要再温厚一些的。 如姒也正色直视秦夫人的眼睛:“自从与您二位在城南偶遇到如今,二位才是真正的滴水不漏。您二位有**有不便,我也是尊重的。只是既然不能彼此信的过,那我如何敢贸然交我自己的底,您说是不是?” 秦夫人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丈夫,见秦锡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便又向笑道:“陈夫人既然如此说,那也罢了,劳烦上一些时新的茶点吧。” 如姒起身再度颔首:“好,那不打扰二位了,慢用。”转身带着夏音出来,一路下楼到了柜台后面,似乎才觉得一直紧绷的脊背松快下来。吩咐人送了茶果之后,如姒便直接叫陈润到后头问话:“最近蒲苇记有什么特别的情形或者特别的客人么?有没有出什么事情?” 陈润颇有些茫然:“特别的客人?您说怎么个特别?特别大方算不算?” 其实陈润每五日就会给如姒送一次账本,十日就会有一次对账和讨论,基本上自从天气转热开始,蒲苇记的生意就是一直越来越好,从来没有过什么客人起争执甚至酒醉闹事之类的事情。如姒原本也没朝这个方向想过,但秦锡之夫妇所提的问题实在奇怪,让她心中非常不安,就再仔细追问陈润。 “特别大方?”如姒想了想,又问,“怎么个大方法?给的银子特别多?不用找钱?” ☆、第94章 九十四 第47节 陈润将账本取了来给如姒看:“您看,这几日的进账都不少,其实这几日下了雨,没那么热,原本应该收入少一些,但是有几桌熟客还是来了,而且都是在楼上开的单间,点的东西虽然不多,给的银子却不少。” 如姒又仔细问了问那几桌客人的情形,却也不算太特殊。下雨天的时候有人在茶楼里多坐一会儿,雅间吃茶聊天然后给点小费,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情形了。若这也算可疑,那茶楼就不用开了。 可是,那对姓秦的夫妇会随便问这样的问题么? 如姒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但是蒲苇记里又没有监视摄像头,就算是天天坐在柜台里的陈润死命盯着,也管不了每桌的客人说什么聊什么,更看不见楼上那两大三小一共五个单间里发生了什么。 陈润能看见的不过就是客人斯斯文文地进去了,然后点了菜,吃完又走了。 如姒反过来调过去仔细问了半天,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也只能先罢了,只盯住陈润一定要格外留神,若是能听见一两个关键词什么的也得放在心上。 这时采菀也过来说话,听了如姒与陈润的对话便沉思了好久,终于想起了一些:“姑娘,我好想曾经听见一桌爱坐在临街靠窗的熟客偶尔会低声说什么泉州、渝州,又提过什么飞鸟飞云之类的。其实茶楼里来往的客商多的很,外地口音也是寻常的,但是他们特别谨慎,那一回我去给他们续茶,他们便特意住口来着,所以我也没听太清楚,这算是特别的客人么?” 如姒皱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夏音,你看那对姓秦的夫妻武功怎么样,这样子看的出么?” 夏音脸色有点凝重:“姑娘,那两个人我觉得挺眼熟,但是并没有见过,不知道是易容了还是什么缘故。论武功的话,就难说的很。因为看他们的手指手腕上的茧和旧痕,这是多年的练家子,可是呼吸这样沉稳,一定是非常高的功夫,以我的能力看不出他们的深浅来。” 如姒点点头,在包子铺里她是见过秦锡之出手的,而且上一回听陈濯的话音,那位秦夫人还与陈濯的师门有渊源,那是高手也很正常。 陈润提议道:“姑娘,要不然让夏音在店里呆几天?若是有什么特别的习武的客人,我们看不出来的,夏音可以看出来。” 如姒想了想:“这个,我回去跟陈濯商量一下。武功这个事情得两面说,夏音能看出人家,人家也能看出夏音。我就怕别人瞧见夏音,以为咱们有什么布置,倒吃了亏。总之你们都千万小心,倘若真遇着了什么事儿,记得人命最要紧,钱财物件都是身外的,你们别伤着别牵连就好。” 陈润与采菀等人都应了,如姒也无心在蒲苇记多停留了。眼下的情形实在诡异,她自己在这边多想也是想不出什么来的,还是赶紧去跟陈濯商量比较要紧。 待登上了回家的马车,行了打扮的路程,如姒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采菀有关江月轩的前世之事,但比较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先放一放也无妨。 想到这里,如姒便叫夏音将马车侧面的帘子束了起来,随意望向车外街上的人流与店铺,稍微放松一下,调节一会儿心情。 就在马车即将转最后一个转角的时候,街边的两个身影又吸引了如姒的目光——红衣如火,高大如松,那两个人是,柳橙茵和陆懋? 这……这是个什么组合? 当晚陈濯一到家,如姒便将白日所见的种种皆跟他说了说,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看见柳橙茵与陆懋在一处的这件事。 陈濯听着如姒对蒲苇记的怀疑与担心,以及秦锡之夫妇的言行,眉头越发紧皱,而到了柳橙茵与陆懋之事时,神色却一转,轻松起来:“这个事情,我大概听说了些。” 虽然对蒲苇记还有很多担心,但八卦的娱乐力量对于女生来说那是永恒的。如姒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真的吗?他们原本就认识么?” 陈濯见如姒眼睛瞬间亮起来,不由失笑:“他们也算不得旧相识。大约是在去年,某一回景福寺庙会上,陆家姑娘扭伤了脚,当时陆懋和石仁琅其实都在,但是远一些,刚好橙茵在近前,就给陆姑娘正了正扭伤的踝骨。大约石家、陆家都是在那个时候就与柳家有了些往来。先前石二太太向柳家示好的时候,柳大人跟我大概问了几句,那时候除了问及石仁琅,就也提了提陆懋。陆家其实跟柳家来往不算多,但是陆懋也学过一套泰山派的拳法,虽然不算正式的泰山弟子,在近来的羽林营新兵中武功还是比较好的。橙茵的叔叔是羽林营的教习,可能他们在练武场上是见过的。” 如姒想了想:“其实他俩还是挺相配的,陆懋是个挺厚道的年轻人,柳姑娘是个活泼的性子,要是俩人在好武的事情上能谈的来,倒也是不错的。只是霜娥要做良妾进门,这个,柳大人能接受吗?” 陈濯唇边浮起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柳大人虽然是武人,看事情还是很通透的。镇国将军府的门庭没的说,陆懋这人也不错,人总不能事事都求全吧。” 如姒想想也是,刑部副总捕头只有从五品,论官位跟濮雒是一样的,但理论上来说,之后的升迁空间却是天差地别。百官之中,翰林算得最以清贵著称,虽然不至于“非翰林不入内阁”,但出身翰林的重臣还是非常多的。像濮雒这样以二甲传胪入翰林,然后一辈子就稳定在翰林院的其实极少。对于绝大多数一甲二甲的进士而言,翰林院是最好的仕途起点。 而缉盗提刑这一路的刑部官吏,往往到了刑部总捕头几乎就算是到了顶峰,很难再上去了。这样看起来,柳橙茵若是嫁到陆家,其实比如妍更算的上高嫁,那么陆懋有一个被明令禁止不能生庶长子的清白姨娘,实在算不了大事。 议论了一回柳家与陆家的事情,如姒又重新问起有关蒲苇记。 陈濯沉吟了一会儿,才简单道:“其实,蒲苇记有可疑的人在出入,这个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只是现在局势还没有明朗化,证据也不足,上峰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我不跟你提,是因为了提了也只是让你白白担心。你说那姓秦的夫妇又去了,我其实也听说了。你应对的还好,总之不要得罪人就是了。” 如姒心里的感觉很复杂,虽然理智上明白陈濯不说是对的,毕竟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而且若是搞得陈润等人都紧张起来,真的惊动了嫌疑人,说不定局势更危险些。但是理智是一件事,情绪上总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同样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肃容正色望向陈濯:“你不与我说,自然是有道理的。我也不问你细节了,只当我不知道,我也会安抚陈润和采菀,踏踏实实开店,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你答应我一宗,采菀和陈润的安全——” “你放心。”陈濯握紧了如姒的手,“我保他们没事。” “恩。”如姒凝望他片刻,点了点头,“采菀便如我的家人一样,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她受伤。” 陈濯将她拉近怀里,亲了亲她的头发:“我知道,从你那一次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惦记着要去救采菀,我就知道。放心吧。” “你自己,更要小心。”如姒闭上眼睛,喃喃低声,“我只有你们。”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概这句话用在跟采菀有关的事情上,是最合适不过的形容了。 如姒这厢刚得了陈濯的承诺而稍微放心一些,转日采菀过来送蒲苇记的账本,却又出了状况。因为采菀到的时候,如姒正陪着素三娘子在散步,采菀仗着自己对地形熟悉,没有在三房院子里等,而是直接去花园里找如姒。 这一找,就刚好在花园门口遇到了石仲琅。 ☆、第95章 九十五 青天白日的,采菀虽然因为突然看见了石仲琅而吓了一跳,却也没觉得要出什么事。这一世的人事物翻转到如此境地,采菀也早不是先前的采菀了。忍下心中对石仲琅深入骨髓的厌恶,简单一福,采菀便想绕路过去。 谁知石仲琅却颇有些执着:“你是哪一房的丫鬟?濯大奶奶身边的是不是?” 采菀虽然不在石家宅门里住着,到底也是如姒的丫头,石家的一层层转折亲戚关系算下来,采菀也不好真的就当做在路上遇到陌生人一样甩手而走,于是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是。我是陈家的丫鬟。” “陈家?”石仲琅虽然此刻还不是上辈子那个风流逍遥的西门大官人,却没少流连花丛,哪里看不出采菀的戒备与刻意疏离。 然而采菀这样的行动与姿态,落在石仲琅眼中,却不免更加吸引些。论天生的容貌姿态,采菀原本就颇为出众,大概也正是石仲琅最喜欢的类型,此刻目光行动皆带着防备,石仲琅兴趣却更浓些:“陈家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采菀又退一步:“石家少爷,我是来找我们家大奶奶的,您要没事我就告退了。” “哎呦,少爷有事儿啊,谁说少爷没事。”石仲琅步步紧逼:“你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那石少爷你有什么事?”采菀又退半步,前世里曾经被石仲琅侵犯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目光中的厌恶与愤恨就快压抑不住了。 石仲琅上下打量着采菀,笑道:“少爷我的事情,就是要你帮忙,不说名字也不要紧,且先往这边过来一下。” 采菀简直要冷笑出声,往哪边去?又要去那个他不知道与多少不干不净的女人通奸的凉亭? “采菀姐姐!”刚好这时品蓝从后面追了上来,“我陪您过去找大奶奶罢。” 石仲琅顺着品蓝的话头又问了一句:“你叫采菀?咱们先前是不是见过啊?” 采菀见品蓝到了,心里更安定些,勉强忍住自己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冷哼了一声:“石少爷自重!”言罢转头就走。 “嘿!”石仲琅这一回却怒起来,“你个小丫头,居然敢在我家给我甩脸色?” “二少爷!”品蓝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采菀姑娘是我们陈家的管事姑娘,您要有什么不满意,只管跟我们家大爷大奶奶分说。您要是这个时候越了礼数,婢子可就要冒犯了。” “反了天了!”石仲琅怒道,“你要怎么着?还敢跟少爷动手么?” “您不越界,我不动手。您若对我们家的姑娘们有什么无礼的动作,我们家大奶奶说了,只管打,打完了再去京兆衙门告状。您只要不怕再上一回公堂,我们也不怕。”品红品蓝本是燕三夫人蔺澄月给如姒仔细挑选出来的丫头,看着中规中矩不起眼,其实品红手巧善妆容,品蓝习武善拳脚,虽然比不上之前贴身跟随燕萱的夏音,但是想放倒石仲琅石仁琅这样没有习武的男子还是很轻松的。在加上自小在桓宁伯府长大,也是见过些世面不怕事的。虽然品蓝身材比石仲琅要矮半头,然而此刻朗朗说来,气势却完全不输。 “行,行。”石仲琅目光闪动,京兆衙门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跟别人的体会可是大不相同,强撑着面子狠狠瞪了采菀和品蓝两眼,“陈家丫头是吧?等着瞧!”言罢又挥拳比划了两下,便转身拂袖去了。 “采菀姐姐,没事吧?”品蓝见采菀呼吸仍旧不大平稳,颇有些担心,“刚才有没有吃亏?” 采菀摇摇头,努力压下刚才在心中翻涌不止的前世记忆:“没事,多谢你过来的及时。” 品蓝笑笑:“大奶奶说过,您来府里的话一定得陪着您,不能让您落单。刚才手里一忙我给忘了,后来品红姐姐一提,我就赶紧过来了。” 采菀慢慢松口气:“多谢你了,咱们还是回院子里等大奶奶吧,这账本的事情倒也不急。”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如姒送了素三娘子回正院,才回了江月轩,这时候吃了两碗茶的采菀神色已经缓了上来,将账册给如姒交代了一下,才又提起跟石仲琅的这次相遇。 “什么?”如姒立刻变了脸色,“你有没有吃亏?”立刻转向品蓝:“我先前是怎么说的?” 品蓝跟了如姒三个月,主仆之间相处的一直都很好,如姒身为现代人,对待丫鬟们其实比较有老板和员工的心态,而不是“主子”“奴才”。虽然如姒自己不觉得,但自小做丫鬟的品蓝品红却能从如姒习惯的随口说一声谢谢、有劳之类的细节里格外感念如姒的宽和温柔。这时忽然变了脸色,品蓝立刻便跪下请罪:“大奶奶息怒,因为采菀姐姐来的少,我一时没想起来,后来才追过去的。一切都是婢子的错。” 品蓝这一跪,如姒心里倒吓了一跳,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下跪是个大礼,瞬间原本的怒气便散了些:“先起来,跪的这样急,磕了膝盖可怎么好。这回的确是你不对,尤其还真遇到了石仲琅那个混账。今后采菀若再来,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但凡是石家人,哪怕是老太太、大太太、石琳琳这些女眷叫采菀过去,你也一定不能离开她。” 品蓝忙躬身应了,而采菀也顺着如姒的话去扶了品蓝:“姑娘,今日不怪品蓝,是我觉得自己认识路,只跟她打了个招呼便故去。而且品蓝来的时机也是刚好的,我并没有吃亏。” 如姒点点头,这才舒了一口气,穿越以前她是销售人员,而销售本身就是一个心理战的过程,所以读书的时候她也辅修过几堂心理学的课程,看过一些经典的案例。离专业的心理辅导人士虽然还是差的很远,但是大略也能体会到被石仲琅强.暴这个过程会给采菀留下多么惨痛深刻的心理阴影。 如姒挥手叫品蓝夏音等人先退了出去,只留采菀在跟前:“真的没出什么事吧?” 采菀见没有旁人了,才垂下眼睑,又深呼吸了几次:“姑娘,我想起了好些以前的事情。不过这一回,那畜生还没来的及碰着我。所以算是没事吧。” 如姒叹了口气:“还有一个多月,我们就回城北宅子了。你以后还是少来石家为好,石仲琅那个畜生不是容易死心的。你们在蒲苇记也要留神。另外,你跟润小哥如何了,我最近想着,是不是尽快给你们把顺势定下来。” “这个,”采菀低了头,“再说吧,倒也不着急。” 如姒微微扬眉,采菀的语气里除了不好意思之外,似乎还有些旁的什么:“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采菀摇摇头:“倒也没有。”犹豫了一会儿,才又续道,“我只是觉得,他并没有很喜欢我。” “这从何说起?”这个情况倒是如姒从来没有想到的,尤其前几日去蒲苇记的时候看着陈润和采菀似乎还好,虽然没有太亲近,但是毕竟是在店里,不太亲近也是应该的。 采菀低头将之间的手帕绕来绕去,显然有些烦躁:“我也说不清楚。其实他待我挺好的,很尊重很客气,始终记着当初您在吉祥布庄把他救出来的恩情。可是我总觉得,他对我,跟姑爷对您的心思,是不一样的。” 如姒有些明白了,前世里的陈润是辜掌柜身边的学徒,自己有能力慢慢做到了二掌柜,跟东家身边的大丫鬟定亲也算是门当户对。但是这一世的陈润是在吉祥布庄水深火热的时候被如姒和采菀救出来,对采菀说不定更是感恩甚至敬重,可能就少了几分郎情妾意的情分。 “那就再缓缓吧。”如姒拍拍采菀的手,婚姻大事,还是两情相悦才好,“总之看你自己愿意,我总不会在婚事上勉强你的。你若是也不想去蒲苇记看见陈润,那就先回城北宅子专心打理一下后院的花草,多晒些干花,我们到八月下旬也就回去了。” 采菀点头应了,将眼底那些温热的泪意又忍了回去,跟如姒又说了说蒲苇记的情形,便由品蓝和品红两人陪着,直接登上马车离开了石家。 送走了采菀,如姒又打发双莺去长房院子打听一下,跟平素关系尚可的下人们套套话,看石仲琅有没有跟石大太太告状,或者生出什么旁的报复心思。 过了两天,双莺那边问出来的消息就是二少爷那天似乎是发了发脾气,在房里摔了个杯子,但好像闹一闹就过了,因为很快又接了平素来往的狐朋狗友的帖子出门看戏去了。 如姒叫双莺又留神了几日,见没有什么新动静,也就将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先放下不提。 直到数日之后的七月十五,如姒陪着素三娘子去给石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这件事情才又被提起,而且还是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式。 石大太太直接开口:“濯大奶奶,听说您身边有个叫采菀的丫头,又聪明又能干,我这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提。” ☆、第96章 九十六 如姒心里一沉,却不是有什么恐惧,只觉得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捧着茶碗向身后的椅背靠了靠:“大太太您若自己也觉得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提的好。” 石大太太的笑容立刻便僵了僵,但片刻之后还是继续道:“濯大奶奶还真是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二兄弟仲哥儿身边缺个可心的房里人,我瞧着采菀那姑娘实在不错,又是濮家的家生子,清白踏实的,便想跟大奶奶你讨了来。我既然开口,自然是不能亏待采菀姑娘,进门便是姨娘,没的什么通房丫头之类的折了身份,你看可好啊?” 如姒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不好意思,采菀已经有婚约了。您再另找旁人吧。” “有婚约了?”石大太太竟然毫不意外,继续追问,“濯大奶奶说的可是您家茶楼的小陈掌柜?” 如姒微微皱眉,心中越发警觉起来。石大太太并不是口角伶俐剪断、能言善道的人。刚才那一番话这样流畅,其实就不太像是她平常的作风,看此刻的神情,分明是做足了功课的。石家人去查一查采菀和陈润倒没什么,只怕石仲琅又会像前世一样,用些下作无耻的流氓手段。远的不说,当初陈濯在百福巷口叫人袭击的那样手段若是放在陈润身上,陈润可没有陈濯的身手自保,一顿闷棍打下去,弄不好又是筋断骨折,甚至毁容丧命。 “是,”如姒沉声应道,“他们情投意合很久了,过些日子就办事。” 石大太太笑道:“濯大奶奶或许是听差了,我前儿个刚听说,小陈掌柜年轻有为的很,他姨母要给他做媒呢,说是庚帖还在长辈手里,哪有什么婚约。难不成,采菀这个丫头比隔房的兄弟还要紧?你总不能是诚心不答应,才扯这个话吧?” 这番话说出来,石老太太和二太太也都顺着望过来。 “大嫂子您就是太实诚,”石二太太冷笑了一声,“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些,那位小陈掌柜如今这样出息,想做媒的可是不少。小陈掌柜和采菀姑娘压根就没有正式过定亲的礼,没文书没庚帖没聘礼,俩人还都没父母,这婚事有没有,还不就是主家濯大奶奶的一句话?明明仲哥儿这样需要采菀姑娘这样能干的姨娘伺候着,濯大奶奶还是睁眼说瞎话,根本就是不盼着隔房的兄弟好。三太太,人家都说您跟濯大奶奶婆媳之间好的跟母女一样,怎么能这么不把自己当石家人呢?” 听着石二太太这样借题发挥,将矛头转向素三娘子,如姒心里的火气迅速蹿了起来,刚要开口反驳,便听素三娘子不紧不慢地开言:“凡事总要讲个道理。顺者为孝,亲疏有别,这是没错的。但义理公道,总是大过私情的。当今孝颐太后就曾经想要为皇上纳妃,皇上却说那位小姐虽然不曾定亲,却与旁人有情,身为九五之尊的也不夺人所爱。二哥儿先前的案子在御前都有了名气,这时候若再出个强娶民女的名声,怕是不好。为了二哥儿长久的前途,正经娶妻才是要紧的,未婚先纳妾,总是不好。还是说大嫂您有意聘采菀做长房的少奶奶?若是那样,我再给您问问。” 这一番不紧不慢,引经据典的道理说出来,如姒简直要拍手叫好。石大太太立时便有些张口结舌对答不上,显然是不曾料到也没有准备,只好勉强道:“这……这娶妻哪里能娶个丫头。” 石二太太口才却好的多,立刻又冷笑了一声:“三太太果然不愧是读过书的,这样也能舌灿莲花的圆过去。说来说去,还是濯大奶奶不愿意为了隔房兄弟割爱呗。到底三太太您还是顾着陈家的儿媳,不理石家的子孙。”陈、石二字咬的极重,石老太太的脸色果然便更难看些。 素三娘子却正色望向石二太太:“为人父母的,到底如何才是顾惜子孙?若没有父母的溺爱不教,好好的子弟如何就能这样任意妄为?到了如今的局面还不反省,那孩子到底能有什么前程。二太太说我这是不将二哥儿当自家儿子,我倒不妨说句实话,真将二哥儿当做我儿子,早就狠狠打一顿,叫他闭门读书了。十九岁的少年人习文习武皆不算晚,成天谋算着隔房嫂子的丫鬟做正妻进门前的妾算什么?二哥儿不更事就罢了,大嫂夫人也不想着如何教导?难不成大嫂还能护着顺着二哥儿一辈子?您如何说,是您的事情,我这个做婶婶的,问心无愧。” 石二太太闻言也是一噎,这时便听石老太太冷冷接话:“二哥儿的名声如何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是濯大爷的功劳?”又瞪了素三娘子和如姒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散了吧!” 第48节 素三娘子与如姒皆知这是老太太借题发挥,出出气而已,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三房院子。 到了晚上陈濯回来,如姒便将这事情又给他讲了一次。陈濯皱眉道:“石仲琅真是贼心不死,一定要叫陈润和采菀出入的时候小心些。” 如姒点点头,其实第一世的情景就差不多是这样,当时采菀定亲,石仲琅也没说什么。然而在婚礼的前一天才出了事情,当时的惨烈种种,实在是让如姒刻骨铭心,愤恨至极。今生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情了,若是石仲琅还敢跨越雷池,那就一定要送他去练葵花宝典,跟池朱圭做一对精神基友。 “什么地方能请到像夏音和品蓝这样的保镖护院?”如姒想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我要雇人贴身保护采菀和陈润,最好要看起来不强壮,但是身手过人的,钱不是问题。” 陈濯皱眉转身:“你这是要给石仲琅下套?” 如姒冷笑了一声:“天堂有路他不走。要是前头的事情得了教训,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打采菀的主意。若是他不越过雷池,这个事情自然跟他没关系。但他要是自寻死路,那我也不吝啬送他进祖坟。” 陈濯沉默了一会:“你且让我想想。” “你担心母亲?”如姒很快明白了陈濯的顾虑,如今的素三娘子毕竟是石家三太太,倘若自己请的人真的将石仲琅打死打残,就算是再有道理再替天行道,长房香火自此断绝,石老太太非疯了不可。素三娘子身为儿媳,总不能一辈子在郴州不回京里,真的到了一个要死要活、鱼死网破的地步,吃亏的肯定还是素三娘子。 陈濯沉吟道:“是有一点儿顾虑,但是以石仲琅的心性,越纵容越猖狂,那是一定的。我只是在想,找什么人,如何做,才能完全不露痕迹。他自寻死路,没道理倒拖累咱们。” 如姒高兴地主动上前亲了他一口:“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陈濯笑道:“我也是在想,保护小润和采菀的人,可以先从天行镖局问一问。他们是有人专门接这样的活儿,保人不保货。就算这次不能让石仲琅得了报应,但也总得保证小润和采菀的安全才是。毕竟他们是你的丫鬟和家仆,哪怕真闹出了大事甚至出了人命,到公堂上也没有中人之争或是命案那样严重。” 如姒点点头:“那我叫夏音偷偷去一趟天行镖局,以她的眼光应该更会挑人,我自己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另外就真是不能叫采菀再来石家了,长房的人真是总能把不要脸表现出新花样来。” 陈濯拍了拍如姒的手:“好了,别再气了,总之到了八月咱们就走了。你若不放心采菀,之后叫她多跟着你,少跑几趟蒲苇记。另外,他们的婚事怎么样了?其实早些办了也使得。” 如姒闻言却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事吧,倒是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可能最近还办不了。” “为什么?”陈濯奇道,“难道采菀不喜欢小润?” 如姒无奈的摇摇头:“刚好相反,采菀觉得润小哥不够喜欢她,总觉得润小哥只是感激当初我们将他从吉祥布庄带出来。若是采菀心里有疙瘩,或是润小哥真是这样想的,我觉得这婚事还是不能急着办。婚姻大事,还是两情相悦才好。若是润小哥现在觉得感激采菀便愿意娶她,万一将来遇见个更娇弱的,说不定便走了心了。” “这是什么话,”陈濯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定了婚事还三心二意的,小润不是那样的人。” 如姒撇撇嘴:“这话就是那么一说罢了,我才信不过所谓的人性。斗米恩,升米仇,润小哥如今心里没有旁人,且又是我手下的掌柜,可能看着采菀也觉得好,毕竟报恩的事情是先放在心头。但是采菀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帮他的人,对他谈不上多少格外的尊敬佩服,过几年若是润小哥手头更宽裕了,或许便觉得想寻个更柔弱更仰赖他的女子了。” “这个——”陈濯顺着如姒的话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要不再等等看也好。” ☆、第97章 九十七 天行镖局的人找的倒很顺利,如姒明面上打发夏音去城北宅子给素三娘子找一些要带去郴州的冬衣和衣料,暗中却叫夏音跑了一趟天行镖局,很快就找到了一对兄妹,都是瘦瘦小小,其貌不扬,但是夏音亲自试了试,武功很不错。如姒立刻拍板决定,按着走镖的价格给了双倍,同时又拜托天行镖局往郴州的荆川城里送了两箱礼物,掩人耳目。 转眼便是七月二十一,濮雒的三十八生日。如姒原本不是太想去,但是出阁的第一年就连自己父亲生日也不上门,到底面子上过不去。纠结了几天,还是不情不愿地拿了两匹深色绸缎料子做贺礼,跟陈濯跑了一趟濮家。 一进门,如姒便又觉出些不同来。 先前几回,或是萧索消沉,人人都无精打采,或是气氛紧张,不知家里到底要闹成个什么局面。虽说有些事情跟做下人的关系也不大,但到底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不会一点也不在意的。 但今次一去,如姒的第一个感觉是好像又回到了差不多大半年前的状态,也就是燕家的压力还没有让池氏意识到危机的时候。说的更直白些,就是似乎濮家上下又恢复了早先的“不差钱”状态,从濮全媳妇并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妇身上就能看的出来。 不过进了正院,邱妈妈和双蝉等人的脸色却还不如外面伺候的那些人来的喜庆。如姒算了算时间,就大概明白了。濮雒这个千年从五品的翰林编修并没有升迁,家里也没有什么产业能忽然增加许多的进项,那如何就能一夜奔小康?自然是要靠横财的,而濮家在这一年唯一可能的横财,就是晁姨娘的弟弟晁兴入京的时候带来的。 那就难怪全家上下都高兴,濮雒这样附庸风雅爱面子的人,其实从本质上是愿意大手笔打赏下人的。但是池氏与邱妈妈等人自然是笑不出来,什么妻妾有别,谁有钱谁才是大爷,这就是现实。 如姒不愿意多看见濮家人,因此到的就比较晚,由濮全和管家娘子一起迎进正厅,家宴已经摆设好了。除了如姒和陈濯以外的人也到齐了,不只如妍如姝这对心里已经成仇的姐妹同时到了,连池氏兄长池嵩全家也基本全员列席,只有霜娥并没有到,余人也算济济一堂。 彼此招呼了一番落座,如姒便去仔细打量众人如今的装扮与神情。基本上濮雒的心情似乎还是不错的,对他来说,一切曾经的风波和丑闻危机都已经过去,如姒已经成为一品将军的儿媳,如妍如姝虽然暂时婚事没着落,但两个女儿年纪还小,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关起门来闹腾的,外面也没什么风言风语,而且他的爱妾还有两个儿子呢,濮家的门楣暂时是非常安全的。 至于池氏,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如妍和如姝,两姐妹如今都是一脸憔悴,就算换了新衣服新首饰,也都涂了脂粉仔细装扮,却还是看的出来没有精神。两姐妹同时列席虽然彼此也没有互相挑衅或者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但偶尔目光交汇都是一触即分,好像对视的久了就会将彼此心中的痛恨愤怒流露出来。 这种情势之下的池氏已经连假笑都快维持不住,而对比起来,带着孝宗孝祖两个儿子敬陪末座的晁姨娘简直可以算是容光焕发了。 而同时看来志得意满的,便是池家太太耿氏,向如姒与陈濯打招呼的时候似乎多了不少底气,说话时尤其对如妍更是亲近热络的不得了。 但如妍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虽然算不上明着顶撞或是甩开耿氏,但也能看的出是能躲就躲,能不接话就不接。 这时候如姒就猜出来个大概了,估计耿氏在跟池氏后来的拉锯战中大获全胜,才有如今的这个做派。 果然,菜过两巡,耿氏便带着强烈的炫耀口气向如姒道:“对了对了,大姑奶奶还不知道吧?咱们家又要亲上加亲了。” 如姒向着脸色明显发僵的如妍扫了一眼,随口应了一声:“恩,还没听说。” 耿氏笑道:“想来是你二妹妹害羞呢!我们家朱圭,已经跟如妍定亲了!” 虽然看耿氏之前的样子,如姒已经猜到了□□分,但是听耿氏当面说出来,而池氏与如妍皆没有做声,如姒心里还是惊讶了一下,转向了池氏:“真的吗?那可要恭喜了。” 池氏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那个,恩。” 如妍低着头,并不作声。 如姝也没有说话,但是眼光向如妍方向飘了飘,还是能看的出,里头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还有,我们家翠柳,”耿氏掩口而笑,“也该跟大姑奶奶多亲近亲近,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是一家人呢。” 这件事如姒倒不意外,从石大太太跟她打听池家情形的时候她就想过了,这俩人其实从各方面都还算是相配,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王八配绿豆,两家一凑,刚好不用再祸害其他人。石仲琅别的不说,还是挺有钱的,池家人应该是满意的,名头也好听的很。 整体来说这一顿饭的气氛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如姒原本就是过去应个景,简单吃几口看个热闹也就罢了。 很快进了八月,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开始预备去郴州的行李和各项行程杂事。石老太太中间不咸不淡的提过两句,三太太进门以后服侍婆婆的时间也太短。石贲将军还是一贯的耿直作风,回答的简单利落:“阿容过世已有十五年,儿子如今续弦主要还是为了在郴州的生活起居。若是母亲在京中,由大嫂和二嫂侍奉的不好,您要不要跟儿子到郴州?郴州宅子也有四进,我们将正院给您。” 虽然从理论上,石老太太是可以开口叫素三娘子留在京中尽孝。但石贲将军的态度实在强硬,石二太太虽然时不时还有些挑唆言语,石大老爷夫妇却不想再得罪三老爷。老太太还能活一万年?一旦老太太没了,石家三房分家,那时候长房还能不能借上三房的光,就要看此时的交情了。 石二太太底气稍微足一些,到底也是仗着石仁琅读书出息,虽然春闱的名次差些,那也是少年举人。倘若秋闱殿试当中有了好彩头,将来前途还是看自己。石三老爷膝下的两个儿子都是在郴州军前的将官,如今祁北关重归大盛,郴州边境还算太平,石贲将军固然圣恩不衰,但两位小石将军既没仗可打,升迁的余地自然有限。石贲将军个性忠直,也重情义,等到石仁琅有了出息,就算先前有些小龃龉,石贲将军也不可能不提携这个唯一在朝堂上前途远大的侄子。 当然,天底下最坚定认为石仁琅前途远大、不可限量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石二太太了。 总而言之,石老太太算是抗议无效,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迁往郴州的行程还是在有条不紊地预备着。 与此同时,桓宁伯府也传来了好消息,三房长媳明绿樱瓜熟蒂落,足月分娩,生下了一个足足七斤的白胖男婴。如姒按着所记得的习俗,准备了厚厚的礼物送去燕府贺喜。这个孩子是三房的长孙,也是桓宁伯燕行远的重长孙,如今府里只有两位重孙小姐,都是世子燕彻的长子燕茂之女,重男孙还是第一个,桓宁伯府的庆贺自然是盛大非常。 石家与燕家如今也算得上转折亲,洗三的帖子便直接送到了石家三房,请素三娘子与如姒过府同庆。谁知就在出门的前一晚,素三娘子却忽然开始上吐下泄,情形虽然算不得太严重,连夜请了郎中之后也稳定了些,但到底是不能出门做客了。如姒原想推辞了燕家的帖子,礼到人不到,在家里照顾素三娘子,但素三娘子几番坚持说自己无妨,还是叫如姒去了。 如姒虽然答应了,但心里到底不安,悄悄叮嘱了品红品蓝特别留神,又暗中安排了如今行事越发机灵的仙草和灵芝两个小丫头去留意石家的其他人动静,才带着夏音和双莺去了桓宁伯府。想着说将礼物放下,看一看明绿樱和小公子,便赶紧回石家照应。然而一进了燕家三房院子,首先看见的竟然是泪流满面的燕苧,而燕家门内,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又要开始了。 ☆、第98章 九十八 燕苧在如姒的印象中,永远都是温和淡然,除了高门贵女的端庄风华之外,多少带了些清冷高傲的气息。虽然当初在伯府寿宴上谈话之间颇为亲切,也曾经对遇险的如姒在生死之间颇为关顾援助,到底还是有些高华难近。因而到了后来,随着如姒的情况日渐好转,反倒跟明绿樱和燕萱更为亲近,和燕苧的来往倒不算太多。 “大姐姐?”如姒迎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 燕苧本是拿绢子捂着脸往外走,身后丫鬟们正急急追着,被如姒这样一迎,脚步停了停,后面的丫鬟们就赶上了。 大丫鬟凤尾与鸢尾皆十分着急,但二人都是素来行事沉稳的,赶过来按住了燕苧的手,声音神色远看都很平静,只有近在身边的如姒才能听见凤尾的声音里其实也带了一些情绪:“大小姐,您好歹先忍忍,到底是二少夫人的洗三。” 如姒更是诧异,因为伯府长子燕循早逝,所谓的长房其实只有燕循的一块牌位罢了。燕苧这个二房嫡长女就是桓宁伯府的嫡长孙女,又在生母展氏过世之后养在了祖母跟前。按着后宅里的惯例,岂不应当是最有底气的姑娘么?然而听凤尾和鸢尾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十分委屈? 燕苧咬了咬牙,刚要说话,满腹的泪意与心酸却越发忍不住,几乎要失声哭出来,忙再度拿绢子捂了嘴。 如姒惊疑之间本能伸手扶住燕苧:“大姐姐,我少来伯府路不熟,您带我转转花园成不成?”这声音多少提高了些,至于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是顾不上了,如姒向夏音使了个眼色,便扶着燕苧往花园的方向过去。 明绿樱为燕家生下嫡长重孙是大喜事,桓宁伯府虽然没有邀请太多外客,但是晚间的家宴还是预备了歌舞和戏台,要好好庆贺一番。因而此刻府中众人来来往往,更多还是集中在家宴的中庭和花厅方向,从三房院子到花园这一段人倒不多,也没有太过引来什么瞩目。如姒扶着燕苧一路快步,一直到了花园最角落的落霞亭,才叫夏音和鸢尾都去远一些站着,瞧着有没有人过来,亭子里只留了凤尾在近前伺候。 此时燕苧虽然哭泣渐止,但双眼都已经有些红肿,情绪也远没有平复,如姒便直接去问凤尾:“到底出了什么事?” 凤尾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燕苧,燕苧犹自以丝绢掩口抽噎不止,同时左手还紧紧握着如姒相扶的手,显然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绪。 “凤尾姑娘信不过我?”如姒和声道,“大姐姐这样满脸泪痕的出来,只怕看见的人也不算少。旁的内情我先不问,刚才在房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凤尾屈膝一福:“表姑娘恕罪,婢子并没有信不过表姑娘。只是,这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今日我们奶奶回来伯府看望二少奶奶和大哥儿,本是高高兴兴的。后来说话到一半,世子夫人来了。许是看着二少奶奶进门一年半便有了哥儿,就多少话里带了些比较的意思。我们奶奶平素也并不是这样计较的性子,但近来天热,休息的不好,本就有些胸闷烦躁,这才有些难过起来,也——也算不得太严重。” 凤尾极尽委婉地说完了,燕苧的呼吸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如姒,今日让你见笑了。”将手松开,便见如姒的手背已经被自己捏出了几条红红的指痕,更是歉疚:“我,我竟然将你捏成这样。疼不疼?凤尾,去冰一条帕子来。” 如姒忙按住燕苧的手:“大姐姐,虽然咱们这一年来并没太多机会来往,但当初是你请了三舅母去给我找太医,才有我后来翻身的机会。你的救命之恩,我始终不忘,咱们又是姐妹,这样小事就不必客气了。今天是世子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是才出阁两年多么?” 虽然如姒是向着燕苧的满心关切,却同时也有着不少疑虑。按着前世今生的印象与风闻,桓宁伯府的世子夫人文氏大概是一个宅斗战斗力中上型的人物。 世子燕彻常年领兵在外,文氏夫人在家里跟婆婆桓宁伯夫人以及三太太蔺澄月的关系都不太好。原因很简单,燕家是起于郴州阵前的军功新贵。倒退个数十年,老伯爷燕行远的一家都是给当年还没有赐婚给今上的明皇后办事的。说好听些是从龙随军,帝后近臣。说白些,早年间燕老爷子就是当时仍在江淮的明皇后手下的一个管事,两个儿子都是护卫,伯夫人商氏也曾经协助管账,而三夫人蔺澄月更不用说,谁都知道是明皇后的侍女出身。 虽然当年燕家人给明皇后办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投靠文书或者奴仆户籍,但跟身为沂阳侯府嫡女的文氏相比,这出身还是天上地下,差的太远了。 沂阳侯府在大盛的诸多豪门之中算是不上不下,从来没有过像英国公府、誉国公府那样权势熏天过,但也不至于太过没落。一方面是家族惯常的作风比较中庸保守,另一方面也是在先前数朝传承之中站队的运气还不错。 但是到了风云变幻、跌宕起伏的睿、玄、襄三朝皇权交接之时,文家可以说非常不幸的,每次都打成了擦边球。 今上襄帝的祖父睿帝朝之时,原配裴皇后之子元德太子选妃,文家姑娘力压群芳,雀屏中选。然而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太子妃之后,公爹睿帝硬是活出了英国女王的风范,直接熬死了原本就有些文弱的元德太子,还差点连下一任的玄康太子也熬死,在东宫中住了几乎三分之一个世纪的文夫人最后以元德亲王妃的头衔迁出皇城养老。沂阳侯府第一次试图升级成为承恩公府的努力完全失败。 到了玄帝,也就是先帝朝,嫡皇子共有三位。虽然当时的襄帝是从太孙升级为太子,名分早定,但人人皆知这对父子之间势如水火,玄帝中宫顾皇后所生的四皇子才是玄帝心中真正的继承人。于是皇室家谱上又多了一位四皇子的文侧妃。虽然四皇子妃素有贤名,但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因而文侧妃入府的时候也承载了沂阳侯府甚至还有当时玄帝与顾皇后的期望。 只是辛苦了几年才怀上男胎的文侧妃还没来得及认真做一次昭阳中宫梦,元襄太子与太子妃明氏郴州大胜,重夺祁北关的凯旋消息传来。随后京中迅速风云激荡,元襄太子夫妇的雷霆手段完全展开,玄帝竟无真正的反击之力。沂阳侯府不得不再次转向,这才有了文氏夫人成为桓宁伯世子燕彻续弦的这场联姻。 对于历任沂阳侯而言,形势比人强,见风早转舵那是天经地义的。只要能保住家族地位的延续,什么正妃侧妃,原配继室,天空飘来五个字,联姻不是事。 但是对于这位文氏夫人而言,又是另一件事了。当年玄帝登基之后,大盛重夺祁北关之前,其实元襄太子夫妇还是有低调过一阵子的。那个时候的四皇子予锋真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作为四皇子侧妃的妹妹,当时还年少的小文氏还是很有些梦想与野心的。虽然后来所嫁的世子燕彻也算得英武过人,韬略出众,但到底跟最初的少女情怀梦想完全不同。更何况家里上至公婆,下至妯娌,竟然出身都这样平凡甚至低微,文氏夫人心中那股说不清的意难平就从来没有真正消停过。 但不消停归不消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桓宁伯府的这位文氏夫人,名声都还说的过去。名声过的去,那应该是有一定的智商在后面撑着才对,今日来给明绿樱贺喜的虽然少有外客,但燕家亲近的三亲六故加起来也不少,文氏夫人会当着这样多人跟燕苧说特别不合适的话?是不是档次略低了些? ☆、第99章 九十九 燕苧自然听得出如姒话音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向凤尾轻轻点了点头。 凤尾再度微微一福,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还是含糊着措辞,大致向如姒解释了一番。有些话,到底燕苧还是不便出口的。 其实说起来并不算复杂,燕苧的这件婚事是典型门当户对的联姻。在婚前燕苧也见过禤家三公子一次,当然并不是私下,而且也没有说到话,只不过是对彼此遥遥有个印象,觉得人才相貌、谈吐气质都还说得过去。两家的亲事当时本就是长辈们已经谈的差不多,结婚的当事人双方没什么强烈反对的意见也就定下来了。虽然两个人不是大婚掀盖头那天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模样,但是基本上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基础。婚后只能算是和睦,基本上没有过什么冲突或者争执,算是典型的“相敬如宾”类型。 但是自从燕苧出阁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零七个月,禤三公子如今已经是禤家唯一一个目前膝下没有任何子女的晚辈。虽然夫妻二人年纪还轻,但承受的压力并不小。其实从三个月以前,禤夫人就已经透出了一些要考虑给禤三公子纳妾的意思了。 禤家多年的家规,是不许通房丫头生子。若是老爷少爷要有房里人,不拘原先出身是什么,一定要长辈许可之后正式给了姨娘的名分才行,丫鬟跟妾室是极其分明的。 那么禤夫人要给儿子纳妾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要接受庶长子了。 如今燕苧无子的时间,算是不长不短,换句话这件事情介于两可之间。一般来说姑娘家成婚的年龄是十五六,早的十三四,大的十七八,男子最多再晚个两三年,也就很差不多了。要是三十甚至四十无子,纳妾的事情基本上谁也不好拦着。但是更多的家族是在婚后两年到三年还没看见儿媳怀孕的时候开始考虑庶长子问题。燕苧如今成婚两年半,禤家也不能说没等,但如果桓宁伯府要求再等个半年甚至一年,其实也不能说过分。 而世子夫人文氏,礼法上是燕苧的母亲,自然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会去跟禤家交涉的长辈。 “难道,二夫人同意了让禤家现在就纳妾?”如姒虽然听懂了这个局面,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世子夫人文氏膝下也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如今年方十四的燕葭,也就是先前石仲琅还动过心思要谋算的那一位。如果文氏现在就向着禤家松口,难道不怕自己的名声受影响?不怕将来燕葭出阁也遇到同样的情况? 凤尾微微低了头,大概是要将目光中的愤恨和鄙夷都遮盖了去:“世子夫人说,大姑奶奶身为桓宁伯府的嫡长女出身,不比小女孩儿的小家气,凡事都应该大度些。如今禤家等了这样久,也是很够了。若是不放心禤家找的人,文家倒是有个庶出的表姑娘正合适,听说先前还在景福寺里的灯会上……” 如姒终于变了脸色:“在灯会上如何?难不成还跟跟大姐夫已经见过了?” 凤尾点了点头,而燕苧也没有更多的眼泪了,只是到底觉得这事情又恶心又难堪,便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如姒静了静,只觉得满心的怒火突突突地上冲,再一次明白了所谓“上流社会的腐朽”。什么豪门世家,什么王侯公卿,表面上礼仪大防,其实为了目的不要脸起来,真是金镶玉嵌的男盗女娼。 “那其他的长辈如何说?”如姒抚了抚燕苧有些发冷的手,“这事情总不能全凭着世子夫人一个人一句话吧。” 燕苧低了低头,还是由凤尾代为回答:“世子爷奉旨到了泉州操练海军,只怕一时半时回不了京城。三太太虽然通情达理,可这隔房的婶娘也越不过世子夫人去。礼法、长幼都放着呢。” 第49节 如姒心知这是实情,有些时候这高门大户撕逼,就是比较麻烦:“那老爷子和老太太呢?就算是嫡母站在礼法上,还有再上一辈的。老太太不是一直最疼爱大姐姐吗?” 燕苧轻轻叹了了一口气:“去年祖母大病一场,太医就叮嘱一定要静养、静养,千万不能动气。阖府上下的晚辈里头,其实除了萧哥儿和绿樱真的很好之外,哪一家都不省心。这件事我原也不想回家来说,毕竟我婆婆也只是提了提,倒还没有到开始挑人的地步。可……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六月的灯会上……” 如姒不由撇了撇嘴,景福寺的六月灯会到底是点的什么灯,放的什么烟花,分明就是七夕会。同一天之内在那座山上山下,到底出了多少风流故事? 先前看着如妍如姝霜娥那件螳螂黄雀的故事,如姒满心都只是“活久见”的感叹,然而眼前燕苧所说的事情,还是让如姒心里也很有几分难受。 可这个时候,如何劝解燕苧也是个问题。所谓疏不间亲,燕苧不愿意将自己的难题叫祖母忧心是她的孝顺。如姒身为一个跟伯夫人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晚辈总不能说:应该没事,你试试? 更要命的是,此刻让燕苧最伤心的并不是文氏夫人的态度,那应该算是预料之内才对。燕苧真正承受不了的,是自己的丈夫跟文家姑娘若是在景福寺灯会上真发生了什么,不论是身体出轨还是精神出轨,打击都会很大。 这时候如姒忽然再次强烈的怀念起现代社会了。 如果是在现代她会跟燕苧说什么呢? 哭什么哭,别哭!揍丫的!分房,离婚!姐们儿给你介绍更好的! 只可惜,这样的豪言壮语,她可能再也没机会说了。 如姒正在这边迅速地yy了一下,鸢尾那边便大声跟人打了招呼:“丹雀姑娘,怎么到这边来了?” 燕苧和凤尾几乎同时露出了些厌恶的神色,如姒当即明白。这位丹雀姑娘,应该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 “大姑奶奶,表姑奶奶。”鸢尾跟丹雀打招呼就是给这边提个醒,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含糊了两句,丹雀就过来见礼,如姒眼前微微一亮,这丫头好俏丽! 鹅蛋脸庞柳叶眉,唇红齿白,眼波如水,虽然容貌并不能算上太过惊艳的绝色,但是皮肤白腻光润,腰身纤细如柳,明明穿着跟凤尾鸢尾相类的银红比甲,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姿容胜人一筹。只是一双剪瞳秋水未免太过灵活,看着便伶俐的有些过头。 “大姑奶奶,夫人请您过去呢。”丹雀见礼完了,自然就是要说这句话的,粉面含笑之中带着明显的骄矜,飞快地扫了一眼燕苧红肿未曾消尽的眼皮,目光中便有一丝极轻的嘲讽一闪而过。 燕苧厌恶之下并不愿意正眼去看丹雀,因而目光投向了另外的方向并没看见,如姒所坐的角度却刚好看的清楚至极。 “知道了。”燕苧随口应了一句。 “大姑奶奶,世子夫人请您快些过去呢。”丹雀笑吟吟地又一福身,“夫人说,您是府里的嫡长女,大姑奶奶就该有大大方方的做派。便是不喜欢母亲说的话,也没有就当着这许多亲戚拂袖而去的道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你叫什么名字?”如姒冷冷插口。 丹雀有些诧异:“奴婢叫丹雀呀,刚才不是跟表姑奶奶说了?” “你姓什么?”如姒抚了抚自己的指甲,又瞥了她一眼。 丹雀怔了怔,有点反应过来了。但是这话也不能不答,只好应了一句:“姓文。奴婢是世子夫人的陪嫁。” 如姒笑了笑:“姓文啊,不错。你认识字吗?” 丹雀不由微微蹙眉,心想着这位表姑奶奶要说什么?这次的回答就更短了:“认识。” “那‘文’字会写吗?”如姒含笑再问。 “会啊。”丹雀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又望向燕苧,“大姑奶奶——” “你真的会吗?”如姒冷笑了一声,“你真的知道自己姓什么,在跟谁说话吗!” 丹雀吓了一跳,脸上登时便涨了张,几乎本能地要倒退半步,然而一晃神才反应过来是如姒,心里又立刻又羞转怒,反唇相讥:“陈大奶奶,您的这话,婢子不大听得懂。婢子原先是沂阳侯府陪嫁过来的,现在也是桓宁伯府的丫鬟了。您说着姓什么姓什么的,什么意思啊?” 如姒招手叫了一声:“夏音,掌嘴。” 夏音在丹雀过来近身见礼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如姒的身边,她先前是贴身跟随燕萱的,连朝元猎场,皇城禁宫都去过了好几回,一旦燕萱翻脸,是敢挽袖子抄家伙跟人明刀明枪动武的,哪里会将丹雀这样的丫鬟放在眼里? 当即应了一声上前两步,探手拉住了丹雀的领子向下一拉,丹雀并不曾习武,被夏音一拉便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随后扬手就打,啪啪啪啪四个耳光打下去,丹雀还没完全明白过来,脸上先是一麻,随即针刺一般的胀痛便慢慢浮现。 “你——你——”丹雀简直不可置信,自己居然被这么个破落户一样的表姑奶奶给打了? “夏音,听着她说话!”如姒怒道,“你啊我的,这话是该她说的吗?” “是!”夏音又应了一声,这次也不逼丹雀跪了,直接抬手啪啪又是两个耳光。其实世子夫人与三夫人蔺澄月不合已久,上行下效,二房与三房的儿女彼此看不顺眼,下人们自然也是。丹雀是世子夫人文氏陪房管事的女儿,所以也姓文。因着头脑灵活,容貌姣好,一直都很得文氏喜欢,夏音打完了这六个耳光心中简直大快,甚至还有些希望丹雀再倔强几句,最好把三房的其他丫鬟同僚们一起引来围观一下才好。 只可惜丹雀在这两个耳光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叫女汉子不吃眼前亏,噗通一声跪倒在如姒跟前:“表姑奶奶大人有大量,婢子一时糊涂着急称呼错了,您且饶一遭罢。” ☆、第100章 一百 如姒挥手叫夏音退后,慢条斯理地望向丹雀:“文丹雀,你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丫鬟,那表姑奶奶我今天就格外给你个脸面,就是给你说说道理。你姓文,还是姓燕,都是这个家里的奴才。凤尾鸢尾称呼你一声丹雀姑娘,你就把自己当副小姐了?你若是能当,那也是你的本事,但是你以为自己的本事大到能踩在大姑奶奶的头上,你是想自挂东南枝吗?!” “奴婢没有——”丹雀此刻脸上越发又热又疼,不摸也知道应该是开始肿了,从小就没挨过打,此刻又羞又气,如姒声音还大,渐渐已经有小丫头子过来看热闹了。 “你没有?”如姒又笑了笑,“大姑奶奶懒得理你,你就以为自己是来宣上谕的?世子夫人这样明理知礼的人,会借着你一个家生奴才的口来斥责大姑奶奶?文丹雀,那话是夫人叫你说的吗?!” “这个——这个……”丹雀满心只想着赶紧应付过去就跑了,不管是去大哭一场还是赶紧告状,又或者是将此刻远远围观的二三等丫鬟们都收拾了,最重要的就是快跑,所以如姒到底说了什么,其实她也没仔细听。此刻这样长的逻辑复杂的问句扔出来,丹雀就有点蒙圈。 “我问你,刚才那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是夫人叫你说的吗?!”如姒又厉声问了一次,同时夏音还默契地配合着如姒的语气上前了半步,好像丹雀如果摇头就又要打。 丹雀本能地一个激灵:“是是是,我——不是,婢子过来说话,自然是夫人叫来的,夫人叫请大姑奶奶回去……” “那就没你事了,既然这话是夫人叫你传的,那就还得问夫人去。”如姒自然看的出丹雀此刻只想脱身,其实脑海里都是“懵逼.jpg”,所以就更分不清【夫人叫她说的话】vs【夫人叫她来说话】之间的区别了。 “大姐姐,咱们回去。”如姒伸手去扶燕苧,“咱们回去见夫人。” 燕苧望着如姒,竟然怔了片刻,才终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点点头:“好,咱们回去。” 如姒抿嘴一笑,燕苧应该是明白了些。 其实身为桓宁伯府的嫡长女,燕苧未必没有口才、气势去弹压下人、反抗继母,但每个人的个性原本就不相同。有些人外向好动,有些人天生就内向,不喜欢跟人辩论或者冲突。燕苧丧母之后一直在老夫人荫庇之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去跟人吵架冲突。而且她过去多年被灌输的价值观,大概就是女子要贞静和平,孝敬宽容云云。 此刻如姒故意狠狠敲打丹雀一下,就是有意给燕苧做个示范。燕苧如今的状况,也算是在困境之中,只是这个困境与她手中的资源相比,实在只能算是新手easy模式。与其帮忙给她解决了困难,还不如帮着她转变了心态,只要燕苧能想的清楚,有勇气向正确的人开口,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一路重新回到吃茶的花厅,燕苧虽然挽着如姒,却一路无话。 如姒也不多说,相信如今出阁两年多的燕苧无论在阅历上还是心志上都足以应付眼前的局面,之前的困顿或许是因为性格,或许是因为心态,或许—— 如姒心里忽然一动,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计算日期与时间。 “母亲,三婶婶。”燕苧与如姒并肩进了花厅,首先要打招呼的自然是端坐上位的世子夫人文氏与三夫人蔺澄月。伯夫人因着夏秋换季时又病了一场,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休养,早上过来亲手给大哥儿添了盆,便又回去休息,来往道贺的亲朋好友就都由两个儿媳招待。 “苧儿,如姒,快过来坐。”三夫人蔺澄月含笑招呼,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 刚才跟丹雀一番纠缠之后再过来,燕苧又拿帕子按了按,眼皮的红肿便消去了大半。女眷出门,身上的荷包里原本就有香粉,虽然没有现代化妆盒的镜子,不过因为古人妆容的眼妆很简单,所以简单补些粉倒是很快。等到和如姒进了花厅,若不仔细看的话,燕苧哭过的痕迹便几乎看不大出。 但是这看不出也不代表不知道,燕苧之前遇见如姒的地方是在这院子的门口,从堂屋到门口才几步就泪流满面,其实从厅堂中出去之前已经红了眼睛,在场的众人也都看见了。只是世子夫人文氏与原配子女这些不大不小的龃龉已经僵持了多年,清官难断家务事,世子燕彻出征在外,桓宁伯夫妇装聋作哑,旁人自然更不好插手了。 燕苧和如姒过去坐下,世子夫人文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而如姒则是大大方方地回望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这位世子夫人文氏。在原主的记忆当中自然是见过的,世子夫人是桓宁伯府主持中馈的掌家儿媳,年节大庆,二老寿日等宴庆世子夫人都在。在原主的记忆中,文氏是一个极其精致美丽的贵妇人。 论五官容貌,以及礼仪姿态,身为沂阳侯嫡女的文氏固然非常出众,但更要紧的是身上的首饰装点与衣着搭配。首饰头面与腰间玉佩荷包禁步等物永远是花纹颜色样式完全一致的定做首饰,衣衫华贵得几近奢靡,因为文氏肤色十分白皙,衣裳又爱用金线米珠配以各样的鲜艳颜色,总体来说在原主如姒印象中的世子夫人,就是无时无刻都好像一尊古代百货公司珠宝华服柜台的标准展示模特。 此刻终于见到了活人,如姒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原主会对世子夫人有这样的印象。简单地说就是装扮过于严谨,比如发髻和鬓边,一般人就算用了假髻来充实发髻,或者用发网、发针、发梳、压发之类的东西来整理头发,总会有些许的碎发稍微飘逸一点点,看上去也更自然些。然而这位文氏夫人大约是用了许多的桂花油之类的头油,包括鬓边和额角的头发也都是一丝不乱地贴在指定位置。至于首饰什么的,也是感觉真是一件不落地佩戴齐了一整套。从大头钗到步摇、花钗、耳坠、手串、手镯、戒指等等,整体来讲就是有一种在家庭聚会上看见有人穿燕尾服的感觉。 至于背后的原因,难道是要显示出百年世家沂阳侯府的姑娘比桓宁伯府这种草根新贵的不同么? “表姑奶奶平素少来,如今偶然一见,才发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看着燕苧与如姒进来除了见礼之外就只是跟三夫人蔺澄月亲亲热热地说话,世子夫人起初也没说什么,直到约莫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有丫鬟进来耳语了几句,世子夫人的脸色就稍微变了变,再望向燕苧和如姒的眼光就又再不同。 如姒和燕苧自然知道那丫鬟进来是代替脸上已经红起来的丹雀回话,心中自然也有准备。 “二舅母说的是。”如姒含笑望过去,“先前那些年,家中有些不太平。如今也算是拨乱反正了,可见这世上到底是有公道有报应的,您说是吧?” 世子夫人闻言笑意越发冷了:“报应不报应的如何是今天该说的话,小孩子也太不知道忌讳,行事没轻没重怎么行?做人总是要瞻前顾后的,哪怕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上有苍天,下有厚土。人做事总要对的起良心。”如姒丝毫不退让,“这狗要是乱叫起来没个章法,能保住命就已经是仗着主人了。不过府里刚添了哥儿,小孩子呼吸最怕风毛柳絮之类的东西,猫儿狗儿不养也罢。还不如说说人的事情,刚才您有个丫鬟过去传话,我觉得那话是假借您名头传的,就把人给打了,您会介意吗?” 这时原本在花厅里说话的众人目光就都汇聚过来,燕家的这个外孙女先前安静的好像透明一样,几乎叫人忘了她的存在。后来嫁给了石贲将军的继子,才叫人重新留神一番。但燕彻燕衡兄弟与石贲将军本就是同袍,这样的转折联姻也不稀奇,至于濮家门内的那些小事情,还远远不足以登上京城女眷们的八卦讨论头条。 不过,现在的这个场面,倒是够了。 ☆、第101章 一百零一 文氏精致的眉毛微微扬起:“表姑奶奶到桓宁伯府来打人,这个事情倒真是新鲜了!” 论气势,沂阳侯府的嫡女,桓宁伯府世子夫人,自然也很有些不怒自威的风范。 只是如姒原本就是现代人,阶级观念与古人是不相同的,再加上如今经历越发丰富,更不把文氏这点威严放在眼里:“天道昭昭,在哪里都得说一个理字。您觉得我打人新鲜,我倒也觉得夫人您的陪嫁丫鬟文姑娘不将桓宁伯府大姑奶奶、礼国公府的三少夫人放在眼里新鲜的很呢!” 这话一出,原本在假作闲谈、暗中留神的众人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转脸过来了。 三夫人蔺澄月眉头轻蹙,今日毕竟是三房喜得长孙的洗三,这样闹起来实在不好看。但看着燕苧犹自微微发红的眼睛,加上身边也有丫鬟过来禀报了大致的情形,心里也就有了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并不说什么。 “是我发的话。”燕苧接了话,身子也越发坐直,望向世子夫人,“刚才丹雀狂妄不尊重,实在有失您的颜面,我看着不像,便叫夏音教训了。” 文氏的脸色更难看起来,又扫了一眼明显隔岸观火的三夫人:“大姑奶奶平素也是很有些礼数和涵养的,今日如何这样轻狂起来?且还是在大哥儿的洗三上,唉。”摇了摇头,不再看如姒,但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 三夫人蔺澄月将自己的茶碗放下,望向燕苧与如姒:“你们两个,做的对。姑娘出了门,外头多谨慎是应当的。要是回了娘家还受了奴才气,说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那奴才打死也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二嫂的丫鬟,给些脸面,就到此为止罢。今日你们过来给大哥儿贺喜还受委屈,倒是三婶的不周全。”侧头吩咐了一声身边的丫鬟:“将宫里赏的缎子给两位大姑奶奶和表姑奶奶各送两匹。” “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文氏虽然做出不屑于跟燕苧和如姒继续口舌争辩的样子,但三夫人蔺澄月的这个态度却又是另一件事了。 蔺澄月微微一笑:“做婶婶的看见府里的丫鬟气着了大姑奶奶和表姑奶奶,给点小东西压压惊,平平气。二嫂要不要也添一些?” 文氏气极反笑:“三夫人可曾眼见?如何就知道是丹雀的不是?” 蔺澄月不紧不慢地重新端了茶碗:“大姑奶奶自小就在母亲身边养大,表姑奶奶也是书香门第的嫡长女,若是她们都叫丹雀气着了,还能是她们的不是?这个话传出去,咱们桓宁伯府的门面也太不值钱了。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要尊重些也就罢了,丹雀一个十五六岁的家生奴才,还要两位姑奶奶都敬着?那可真是笑话了。” 文氏冷冷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丹雀到底说错了什么,值得两位姑奶奶这样大动干戈?三夫人口口声声说丹雀气着了姑奶奶,怎么不说姑奶奶在府里的好日子里拿丫头撒筏子打我这个母亲的脸呢。”又看了一眼燕苧,“难不成,大姑奶奶心里头还是怪我允了亲家的话?大姑奶奶,不是做母亲的说你,为人媳妇最要紧的还是传宗接代,你过门两年还没有动静,咱们府里还要如何给你出头?” 燕苧再度白了脸色,胸中满满的愤怒与委屈交织翻涌,一时间竟然有些眩晕起来。 “两年无出,就值得世子夫人这样说嘴么?”如姒立刻冷笑一声,“那也总好过那还没婚约就先有身孕的吧?!”眼看文氏不可抑制地变了脸色,如姒就知道前世里的这件丑事如今还是发生了。前世里文氏的长子燕葳跟曲家的婚事已经到了要下聘的时候,然而文璎珞的嫡出妹妹文珊瑚却有了燕葳的孩子。只不过这件事在前世今生都被捂得密不透风,如姒也是在第二世听了文璎珞的乳母提起才知道的。 但这件事毕竟是燕家的大丑事,如今燕葳和曲家的婚事也没有彻底作罢,如姒自认并没有那个能力拨乱反正、管尽天下不平事,所以这个话题提一句就罢了,立刻在文氏说话之前又继续补刀:“丹雀刚才如何不恭敬、如何甩脸色,您没看见,我看的可是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大姐姐如今正在调养身子,这备孕的事情总要心情放松些才好,您自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这样难听的话也说的出口,要说您盼着大姐姐怀孕,只怕都没人信呢!” “放肆!”文氏大怒,“你——你这个破落户……” “二嫂!”蔺澄月亦生了怒气,冷冷截口,“如姒再有什么,也是燕家的外孙女,石将军的儿媳妇,请您留神!” 如姒直视文氏:“我如何破落,也敢上对苍天,下对厚土,说一句问心无愧。您自己如何对待苧姐姐,您自己清楚。苧姐姐今年之内一定会有身孕的,那些什么想奔前程文姑娘武姑娘,还是息了心思吧!” “如姒——”燕苧心里多少有些着急,这样激烈的正面冲突,文氏可能之前都没经历过几回,如姒几句话强硬到这个地步,肯定会被文氏长久记恨,这如何使得?燕苧越想越着急,胸口的烦恶郁闷越发严重,几乎都有些反胃了,眉头便紧紧皱起来。 如姒见燕苧似乎十分难受,便转向蔺澄月:“三舅母,府里有没有郎中?” 蔺澄月忙叫人去请郎中,又叫如姒扶着燕苧到燕萱房里去休息:“你好好扶着大姐姐,快去歇一会儿,这天气还是有些闷,许是受了热可不好。” 众人顺势忙乱起来,文氏简直气了个仰倒,在她看来,燕苧这个“病遁”一定是跟如姒商量好的,当着这许多亲戚将一通当面的忤逆,随后就直接走了?但身为长辈、地位又尊贵的文氏,怎么也不能追着如姒去继续口角和分辨,这个眼前亏竟然还就吃定了。 然而更让文氏难看的事情还在后面,明绿樱刚刚生产了没几日,桓宁伯府里自然是有郎中随时待命的。请过来到燕萱的房里给燕苧诊了诊脉,竟然就连声道喜了:“大姑奶奶这是喜脉,只是才两个月,还有些不大稳当。且近来心血郁结,可是烦闷忧郁?这怀孕的妇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怀舒畅,万万不可再动气了。” 燕苧闻言先是一呆,随即便落了泪:“真的么?我……真是喜脉?” “傻孩子,哭什么,这是喜事。”蔺澄月忙笑着亲手给燕苧擦了泪,“程郎中是妇科的圣手,他说的定然不会错。”转身又吩咐人:“给郎中上等的红封。快去,给老太太报喜,给亲家报喜。” 这个时候众人重新回去花厅喝茶,燕苧面前的便已经换成了适合孕妇喝的果露,已经听到消息的世子夫人脸色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调整了半天才挤出来勉强的半个笑容:“你这孩子也是太不当心了,换洗推迟了还不请郎中,这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说到这里,眼睛又忽然一亮,“不过——” 第50节 “二嫂,”蔺澄月再度打断文氏的话,“不过咱们说话时间也不短了,还是先叫大姑奶奶去跟老夫人说一会儿话,就赶紧回府吧。两个月的身孕还没太稳当,咱们知道的也不必太宣扬了,尤其是免得有些人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出来。” 如姒这才反应过来,文氏可能想说的话,是既然燕苧怀孕了,那就自然不能跟姑爷同房了,或许就会提议带着她预备好的丫头回府去做姨娘。 不过三夫人蔺澄月的果断拦截实在漂亮,话里点出的老太太也是文氏最忌惮的人,于是再度吃瘪的世子夫人只好颇有不甘地目送着燕苧与如姒并肩离去。 到了伯夫人商氏房里,老夫人自然是十分高兴,只是也多少有些埋怨。即便燕苧原本不想让祖母为了自己的事情烦心,但今日与世子夫人的冲突这样激烈,商氏还是听见了消息:“你这孩子,先前为什么不跟祖母说?为什么总是忍着?祖母有没有跟你说过,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祖母说,祖母总会给你做主的。” 燕苧红了眼眶:“祖母,事情并没有这样严重。母亲就那个性子,您也不是不知道。小事情虽然有些刺,到底也没太严重。我总拿出来说,还是我多事。您近来身子不好,我实在不想让您多担心。” “好了,不哭不哭。”商氏拍了拍燕苧的手背,“怀着孩子不能落泪,对孩子不好。” “大姐姐,”如姒劝道,“小人畏威不畏德,有些人总是要得寸进尺的。只有一次敲打够了,才有以后长久的清净。” 商氏看了看如姒,眼光也比先前更加慈和了许多:“今日多亏你护着苧儿,你倒果断的很。” 如姒大大方方颔首:“苧姐姐待我有恩,我自然不能看着苧姐姐吃亏。苧姐姐就是心里太过柔善温存,才叫有些人自以为可以吃定了她。这样的情形在家里还听闲话,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老太太商氏微笑道:“你这个脾气也是强硬太过了些,如今得罪了二舅母,怕不怕?” 如姒坦然摇头:“不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世子夫人跟我计较,所失的是她的身份。而且看她目光这样短浅狭窄,也使不出什么高明手段来。” 商氏不由再度失笑:“你这孩子,越发大胆了。这样的话不许在外头说,那毕竟是你二舅母。” 如姒点头应了,又陪着燕苧大略说了几句话,便赶紧起身告辞:“我婆婆昨日起身子就不大舒服,我得回去了,改日再给老夫人请安。” “去吧。”商氏颔首,指了指另一边坐着的燕萱,“去送送如姒。” 燕萱心知这是老夫人有私房话要单独跟燕苧说,而且她也很欣赏今日如姒的行动,欣然应声而去,一路说着话将如姒送到门口:“若是你早就有这脾气,也不至于先前叫继母欺负成那个样子。不过幸好如今都好了。你今日在二夫人跟前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她不能把你怎么样,真有什么,只管跟我说。” 如姒心里倒没什么畏惧,只是颇有些感叹,燕家的二房和三房到底是不和到了什么地步?不过燕彻燕衡这两兄弟似乎关系还是可以的,主要的争端还是在妯娌女眷之间。但燕萱这话还是一如之前,满了豪侠之气。 如姒笑谑道:“有这句话,我也只能放一半的心,萱姐姐很快就是楼家奶奶了,到时候可还能找你哭去?” 燕萱并没有什么羞涩之意,笑容仍旧明亮飞扬:“一家子姐妹,总是一家子。你当然能去找我,到时候叫你姐夫一起给你出头。” 如姒笑着应了:“一言为定。” ☆、第102章 一百零二 一路再回石家,其实如姒心里是有些着急的。在燕家耽搁的时间比原先计划的要长了不少,虽然说素三娘子在家里也不是没人伺候,但想着她这一回生病多少有些突然,到底让如姒有些不安。 燕家重长孙的洗三宴,其实对于外人来讲算不了什么大事,素三娘子能不能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对石家人更没什么关系,若说有人为了这一趟出行而算计了素三娘子,那也太夸张了。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呢?先前石仲琅报复陈濯母子的那一回,也曾经叫人去陈家在百福巷的小院子里敲门撒泼辱骂,当时素三娘子曾经昏倒过,难不成是有什么陈年的隐疾? 只可惜如姒穿越前是个一心业务的商业人士,对医学保健之类的几乎算是一窍不通,自己在马车上挠头想了半晌也没什么结果,又没个什么搜索引擎之类的能在线咨询一回,也只能想着先回家然后再请郎中好好看看。 待如姒到了家,衣裳也顾不得换就先往正房过去,素三娘子的症状似乎好了些,但精神还是不太好。如姒守了素三娘子半日,又细问素三娘子的饮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跟平时差不多。想来想去,也只能理解为近来天气时冷时热,可能素三娘子还是体弱吧。 从正房出来,如姒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平,低声叮嘱了品蓝去外头另外请郎中,不要用石家用惯的,哪怕多换两个给素三娘子看看也是好的。因为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素三娘子要是很快康复倒是无妨,若是真的拖延起来,或许就会影响与石贲将军一同前往郴州的行程。 难不成,是石家人想要留素三娘子在京城?可是这除了出一口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利益啊。 晚间陈濯回来,如姒便将对素三娘子的担忧跟他说了。陈濯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石家人的想法很难说,若真是石老太太动了这个念头,还是不得不防的。母亲现在如何了?” 如姒眉头紧锁:“母亲看着还好,但下午新请的郎中也没说出什么来,气血两亏,脾胃虚弱,这都是套话来的,我觉得跟没说一样,所以想问你个主意,咱们能不能给母亲请太医?” 陈濯想了想:“这事情我去问问将军,若是他能下帖子,宫里肯定会通融。” 如姒点点头:“希望是我想太多了,不过就算母亲这次生病不是叫人算计了,启程前生病也是不好的。能请太医就请吧,银子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陈濯牵了如姒的手,多少有些歉疚:“叫你一起跟着到石家来,本就委屈了你。我最近又实在忙的很,母亲的事情只能靠你多费心了。” 如姒主动抱住他:“我知道,你忙的很,只要好好保重自身,千万别受伤就好。” 陈濯心中也是暖意满满,虽然公事的确是忙的不行,不过些许私事的时间还是有的,揽住了如姒的腰低头一吻,江月轩里又是春光盎然。 转日下午,宫中的太医就到了,给素三娘子诊脉之后倒是也没说出什么大事来,只是格外仔细地查问了素三娘子的饮食起居,甚至连洗衣的皂角,衣柜里的樟脑,能入口的饮食就不说了,连有香味的,能贴身的东西皆查了一个遍。整整询问了一个多时辰,才最后留下了几个方子,既有饮食的汤药,又有洗发、洗澡、并贴身衣物的皂水方子。 如姒在一边看的大开眼界,这哪里是宫里的御医,分明就是“中毒防治专家”+特勤局排查人员,虽然并没有能断准素三娘子这次生病是因为什么,但留下的这些东西却是要保障将来素三娘子不会着了人的算计。至于说本体虚弱的部分,这位太医觉得倒是还好,开了汤药之外也留了丸药,基本保证说是不会影响前往郴州的行程,素三娘子和如姒这才放下心来。婆媳二人各自拿了一个厚厚的红封答谢,才将太医送走了。 随后几日,如姒仔细盯着素三娘子的饮食起居,所有的丫头都不许单独行动,凡事都两个人一起,饮食衣物严格地按着太医留下的方子和叮嘱细心调理,果然到了中秋左右,素三娘子的身子便好了许多。 间中又是桓宁伯的一年寿宴,但如姒只匆匆过去打了个照面就罢了。一来是燕苧回了禤家养胎不便出来,二来明绿樱产后调养还没结束,燕萱那边已经到了备嫁的最后阶段非常忙碌,如姒又跟世子夫人文氏关系那么僵,实在也没兴趣多停留。当然回家盯着素三娘子这边也是要的,总而言之前后不过一个时辰,送了寿礼也就罢了。 而今年石家的中秋家宴则是办的颇大,因为老太太的寿日是八月二十五,而石贲将军所接到的旨意是九月初一要回到郴州。能够在京中过了中秋就已经是特旨的恩赏了,对此石老太太虽然不太高兴,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是圣旨的安排。 石贲将军大概知道母亲的情绪,但是这个情绪基本上并没有什么可拆解的余地,索性便大手笔花银子请了最好的戏班来唱戏说书,又给了执掌中馈的大夫人一千两银子置办酒水菜品。至于阖府上下的婢仆,素三娘子也送了几百两过去,给上上下下都加了一倍月例的打赏。 于是这一场中秋家宴也算办的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不管三房主子们心里各自有什么想法算计,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只是到了晚饭用毕,石老太太问起石贲将军的行程准备,气氛还是又再微妙起来。 “母亲。”石贲将军端了一杯酒,走到石老太太跟前,撩袍跪倒,“儿子这一次去郴州,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到底是不便常常回京的。您跟前承欢的,只有大哥大嫂和二嫂,并侄儿侄女们。在孝道上儿子有亏欠,但儿子还是要劝您一言,若是侄子侄女们有什么言行的不妥,您是千万不能再纵着他们了。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他们如今都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也是要各自顶门立户的年岁了,您也好,我也好,谁也护不得他们一辈子。尤其是两位侄子,将来都是要自己当家做一家之主的男子汉,为人处世,品德为先。做长辈的教导他们是为了他们长远的好处,小错不查,日久恐成大患,母亲,望您明察。” 石贲将军并不是素来口舌锋锐的人,这一番话想来也是在酝酿预备了许久,此刻说来也是诚挚至极。 石老太太初时似乎还有些不愉之色,但听到后来,似乎也有些动容:“唉,老三,你先起来。” “三叔这话,我这个做二嫂的可不敢全同意。”石二夫人冷笑一声,插了一句,“三叔您长年累月的不在京里,一句有亏欠就带过去了?仲哥儿和仁哥儿怎么就小错不查,养成大患了?仁哥儿读书这样上进,虽说叫人家算计了好几回,可也没把人家怎么着啊,吃亏还不够么?仲哥儿先前出的事情,大嫂子好性儿不计较,您还就觉着都是旁人的道理了么?年轻孩子,谁没个失脚的时候,不就是叫外头的人给勾搭了么,还有府里的小厮也贪玩轻狂了些。这固然是他的不对,可您就眼睁睁看着仲哥儿几乎叫京兆衙门的板子给活活打死!您是做三叔的人,怎么能这样狠心呀?这都罢了,您现在还口口声声说老太太纵着,都这样了还纵着?要是不纵着呢,您是不是觉得得直接把仲哥儿仁哥儿都弄死,一家子就是您三房的天下才消停!”又瞥了素三娘子和陈濯如姒夫妇一眼,“尤其您现在也续了弦,这便宜的儿子媳妇竟是现成的呢!”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变了脸色。 石仁琅还相对平静些,石仲琅望向如姒等人的眼光仿佛野狼一样幽幽闪着恨意,石大夫人则是提起儿子险些丧命的事情就红了眼睛。至于石大老爷,倒是满心想着不能得罪石三老爷,只是低了头。 “老二媳妇这话,也是有道理的。”石老太太心疼孙子,原本也觉得自己家没做错多少事情,此刻只觉得二夫人的话实在顺耳,且瞥见了容貌清丽的素三娘子端坐一旁,心里的火气就又蹿起来,“你如今是娶了媳妇了,这心思不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还这样教训起我来了。瞧你媳妇这样子,不定心里多么得意呢!进门就是一品夫人,连侍奉婆婆都不用,哼!” 如姒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一品夫人有什么好稀罕的,是能当吃能当喝,还是能当免死金牌用?要不是素三娘子跟石贲将军有些感情,谁乐意进这个糟心的家门? ☆、第103章 一百零三 总而言之,石贲将军几乎砸进了三千两银子的中秋家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转天石贲将军不用再去兵部,而是在家中开始预备行程,正好也赶上了陈濯难得的半日休沐。因着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离京在即,如姒和陈濯也没有什么再自己出去游玩的心思,而是商议了一下之后将事先买好的药材、茶叶、脂粉、衣料和一些日用品送到了三房的正房:“将军,母亲,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欣然收了,也叮嘱了几句他们在京中要好好保重,彼此扶持的家常话。 言罢,石贲将军又沉吟了一会儿,才稍稍正色:“我们八月二十启程之后,你们两个就回城北自己的宅子罢。老太太寿辰,想来也不会大办,八月十九我们将寿礼留下的时候你们也添上一笔,我在京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至于寿辰当日,你们若自己宅子里忙,便先忙自己的。这边……不来也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濯和如姒都应了,石贲将军又将在心头盘旋了最久的话也说了出来:“若是将来,仲哥儿又犯下什么法理不容的事情,濯哥儿你就按着刑部的条例,该怎么办怎么办吧。瞧着如今的做派,他们是没学到什么教训,那今后也只能各凭天命了。” 陈濯和如姒互相看了看,再度应声,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到底是石贲将军的亲人,再说什么法理大过人情,想来石贲将军心里也不好受。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了,八月十九的晚上,石贲将军跟素三娘子领着陈濯与如姒过去,送了一些缎子和玉器做寿礼,又给石老太太磕了头,便算全了礼数。 石老太太再是喜欢听石二太太挑唆,眼前也是要跟自己的儿子分别了。伤感之余也没再多说什么,至于对素三娘子和陈濯如姒夫妇,其实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含糊了两句也就是了。 晚间回到江月轩,大约也是陈濯与如姒在石家住的最后一晚,收拾行李物品的时候如姒心情也很复杂,一方面是舍不得素三娘子,另一方面是终于要彻底离开这个曾经有这样多噩梦的地方,多少也有些解脱。 “如姒,这是什么?”陈濯看的出如姒不喜欢丫鬟们在房里贴身伺候太多,尤其是夫妻二人独处的时候,更是不要有人在近前打扰。此时如姒自己在动手整理东西,陈濯便与她说着话,随手也帮忙收些杂物。此时看见妆台侧面的地上掉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好像还有些红色的颜色洒了一些出来,便拾起来递给如姒。 如姒接过来,随手将那洒出来的红色擦了:“这是蔻丹,染指甲用的。” “染指甲?”陈濯以前从没留意过如姒的脂粉妆台,此刻有些好奇,“这如何染法?” 如姒笑笑,从另一个盒子里拿了一只扁头小毛刷,蘸了些红色汁子便刷在自己的尾指上给陈濯看。从玲珑阁买到这染指甲的刷子和颜料的时候,如姒便更加确定这玲珑阁的老板或是上任老板是同乡了,也就更热爱买这些改良过的古代化妆品。只是她平素没染过全手的指甲,所以陈濯还没见过。 “这刷子设计的倒小巧。”陈濯跟所有的直男一样,看见化妆品就开始懵逼。 如姒笑道:“要不要给你试试?” 陈濯连连摆手:“胡闹,胡闹,我一个大男人,如何能试这个。” 如姒玩心忽起:“试试嘛,涂上我就给你洗了去,就看看好不好?” “不好!”陈濯赶紧退了两步,“你快些收起来吧,别弄的到处都是,这样红的颜色,等下小心叫人当成血色。” 血色? 如姒忽然怔了怔,脑海中好像柯南上身,灵光一闪,当然那条背光线是没有的,只不过陈濯这句话说出来,好像是忽然将她先前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都串了起来,一时间有种强烈的感觉呼之欲出。 当初在江月轩里,她到底看见过什么? “如姒?”陈濯见她脸色忽然轻微变了变,心下生疑,“怎么了?” “没事没事。”如姒口中应付着,一边飞快地拼凑着那些混乱而零碎的陈年往事,一边走到门口叫了一声丫鬟:“品红,双莺,我乏了,你们来帮我理一理。”将手中的刷子和蔻丹都递给品红,自己就直接到堂屋去坐下,拿了一碗茶喝。 “如姒?”陈濯追到身边,“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你先别说话。”如姒按了按陈濯的手,“我有些事情要想想。” 陈濯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坐在旁边暂不追问。 如姒双手捧着茶碗,脑海中的那些凌乱的片段终于慢慢汇聚成了连贯的记忆。江月轩原本就是三房的之中的待客院子,听说石贲将军的原配妻子三太太展氏在世的时候,这个跨院是给展家过来做客的晚辈住过的。后来石家三房举家都到了郴州,整个三房都空下来,这个院子自然就是清净中的清净,后来也就成了整个石家最适合偷情的地方。 第一世的时候,温柔懦弱的原主如姒应该是在新婚不久的时候,因为石仲琅风流成性而独守空房,有落寞也有无聊,无意中散步到了此处,结果就在这边撞见了石仲琅与人偷情。 要是从后来石仲琅的风流放荡来看,这样的偷情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当时偷情的对象不是家里的丫鬟,也不是外头的女人,而是石大老爷的姨娘! 这再怎么不在乎名声的家庭,也没有奸.淫父妾的道理。更何况第一世的如姒最是柔顺懦弱,连与人拌嘴回口的勇气也没有,哪里能想到自己的新婚夫君会做这样的事情。当时吓得全身发麻,心口乱跳,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结果还叫石仲琅发现了行迹,当天晚上便回房又将她狠狠折腾了一顿,又掐又拧,警告她谁也不能说。当时的如姒本就柔弱,这样又是恐惧又是惊慌,自然缄口不言。 后来石仲琅偷情越发频繁,各色女人每天都换,如姒分都分不清楚,渐渐也就将江月轩所见的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过了两年,石大老爷的那个姨娘还怀了孕,原本石大老爷还很高兴,没想到了不久那姨娘便失踪了。石大老爷为此大怒了一场,却到底不好意思去衙门里报告逃妾,只是在府里将丫鬟婆子们拷问追查了一通,拷问的时候好像发了好大的脾气,有一个婆子的腿落下了残疾,还有一个年轻的丫鬟叫石大老爷在酒后强行给收了房,其实就是强.暴了。但折腾来折腾去,这姨娘失踪的事情也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那个时候采菀好像有些心神不定的,但因为婚期在即,如姒也没在意,只顾着为采菀预备出阁的事情。没多久采菀就出了事,如姒哪里还会再管什么其他。 到了第二世的时候,如姒在新婚的第一年跟石仁琅的关系还是很好的,所以并没有去过江月轩,也没撞见过隔房的大伯子石仲琅的偷情之事。但是到了第三年上,如姒与石仁琅的感情已经渐渐失色,心里委屈郁闷的时候又在无意中散步到了江月轩,那个时候石大老爷的姨娘怀孕和失踪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姒也没在意,只是在江月轩中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荷包,看样子似乎是石仲琅惯用的,同时还有一片断掉的指甲,那上头红红的颜色很特别,当时的如姒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也没有仔细多想了。 现在将所有的事情与零碎的片段都串联在一起,如姒很容易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剧情。石仲琅与父亲的妾室偷情,后来那妾室怀孕,不论是石仲琅怕事迹败露,还是那妾室自己有了什么想法,最终的所谓失踪很有可能是被石仲琅以私会为名约到了江月轩里然后杀人灭口。 第一世里采菀那时候曾经心神不定,或许也是看见过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么,想通了这整件事,如姒却觉得有些索然无趣。石仲琅作孽这样多,她原先所知道的已经不少了,这样多想起来一件悬案又有什么用? “想好了么?”陈濯见如姒的黛眉终于舒展,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如姒这才回过神:“想好了,不过没意思的很,都是旁人的事情。” 陈濯还是没太明白,不过看如姒神色恢复了平素活泼狡黠的模样,也就稍微放下心来:“既然是旁人的事情,那就别多想了。咱们明天就回家了,以后就放宽些心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这一章的陈大捕头有满满的大型忠犬感~ 乖乖坐旁边~ ☆、第104章 一百零四 八月二十,石贲将军携妻离京。同一日,陈濯与如姒终于回到了城北宅子,才是自己的家。 陈濯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在家里停留,大概看了看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便亲了亲如姒的额头就直接赶回了刑部衙门,如姒叮嘱了几句小心,便将家务交给双莺和夏音先去理一理,自己则叫了采菀进内室闭门说话:“我昨晚才有些想明白,石大老爷的那个姨娘,是不是石仲琅害死的?” 第51节 采菀瞬间脸色就微微一变:“姑娘怎么想起了那件事?” 如姒看见采菀的神情,原本的猜测便更加笃定起来:“你知道的,我们在石家是住在江月轩,我从头一日便觉得心里有些事情,却有些想不清楚,还是昨晚陈濯提了一句说我蔻丹的颜色,我才想起来先前那个特别爱染指甲的姨娘。” “恩,”采菀低头应了一声,“其实那个苏姨娘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没亲眼看见,反正那个畜生手上的人命也不只有这一条。” “采菀?”如姒疑惑地又叫了她一声,采菀在那惊讶之后便又恢复了有些低落的样子,难道这几天之中又什么事情发生,“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采菀摇摇头:“也没有什么。” 如姒想了想:“是跟润小哥有关?他又怎么了?” 采菀还是低着头:“也没什么,他和我也说不上有什么关系。” 如姒皱眉道:“这几日你不是在家里照应着?他不关心你?”说着,如姒心里也是微微一沉。叫采菀从蒲苇记回到城北宅子,固然是想让采菀沉一沉心,同时也有想试一试陈润心思的意思在当中。难不成这辈子时移世易之后,采菀和陈润还是没有缘分? 采菀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抬起了头,眼眶已经红了:“仙草见过他跟旁的女人在一起,仙草说,那女人娇弱的很,他——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最后几个字说出来,采菀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咬牙拿绢子捂了脸,就转过头去。 如姒听了,心下也是一片冰凉。采菀三生流转之间,唯一曾经恋爱过的良人就是陈润,更因为石仲琅的恶行而满了歉疚与牵挂。但这一辈子,陈润却另有缘分,难道采菀的满怀心思还是要落空? 不过么,如姒心中所谓的伤感和感叹也不过就是一瞬之间。 谈恋爱不成,有什么大不了? 古人说的好,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现代人说的更好,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现在的如姒手里有钱,采菀又年轻貌美,婚事还会难找么? 只是采菀眼前伤心,那的确也是难免的。如姒将满心的豪言壮语敛了敛,温言安慰:“缘分之事,是勉强不来的。仙草看见的,也未必便真是润小哥的情缘,或许是什么远房亲戚也说不定。你先别急,我直接去问问。” 采菀摇头:“不是亲戚,若是亲戚,他如何会不跟我说?我不想问了,姑娘,我们大约还是没有缘分的。我也不想了,以后安心伺候您一辈子就是了!” 如姒拍了拍她的手:“别瞎想。退一万步说,即便陈润真的另有情缘,咱们再寻好的就是了。哪里就能为了一个对你不够好的男人,就觉得以后也没姻缘了,不许胡说。” 采菀想起与陈润的前世今生变故种种,只觉更是伤心,咬牙起身:“姑娘我先回去了。” 如姒心知此刻多说无益,还不如先去问问陈润什么情形,便也起身到门口去叫品红:“陪着采菀回去,照顾她一下。” 采菀的眼泪已经是彻底忍不住了,当即捂着脸便快步去了。 如姒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太好受,仔细想了想,也不待改日了,直接叫夏音和灵芝陪着,就乘了马车去蒲苇记。 城北的宅子到蒲苇记并不太远,如姒到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客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然而进店的时候却只看见陈润的主要助手,名叫二柱的一个伙计。 “东家您来了。夏姑娘好。”二柱容貌算不得太清秀,口才却很灵活,一见夏音陪着如姒进门,立刻便迎上来。 “陈润呢?”如姒环视了店里一圈,人来人往,桌子几乎已经坐满了八成,就只有两张角落里的小桌还空着。而店门外的小摊子有些眼熟,似乎是近几个月才开始在门口附近卖些瓜果梨桃之类的时令水果。如姒知道这当中或许就有刑部或者京兆衙门的眼线,暗中监视着蒲苇记的熟客。 想到这件事,如姒就有些忍不住的心烦。明明只是开设一个简单的茶楼而已,怎么还会招来这么多麻烦?要是寻常的醉酒打架也就罢了,秦锡之夫妇那种武林高手也来,刑部缉盗司也在观察蒲苇记。难怪人家说枪打出头鸟,这餐厅做的太好吸引人,居然也能惹麻烦。 又扫了一眼柜台之后陈润平素站着的位置,空的让她也有些发躁。陈润前世里在石仲琅手下吃了亏没错,陈润本人很能干也不错,但是说到底她这样去寻找甚至去拉拔陈润还是为了采菀。如今事情却走到这样的一个局面,实在是造化弄人。 看着如姒的脸色不太好看,二柱凑上前来又解释了两句:“东家,掌柜的也不是每天都出去。今儿是赶巧了。” 如姒摆摆手,直接往柜台后面绕过去,翻了翻账本。蒲苇记的收入还是不错,陈润的字迹也日益整齐端正,很有条理。如姒又翻了几页,便见另外的册子底下露出了一角青色的缎子。伸手一拉,便是一个男用的荷包。 如姒既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多少也保留了一些对刺绣的敏感。虽然她不会也不愿意去继续研究针线刺绣,但还是很快认出这上面的两丛竹子和竹叶是采菀的针法。 通常来说,荷包有几个作用,有些是放一些香草香料,带在身上驱蚊避虫,也雅致洁净。还有一种是内里放东西,类似于雪津丸、鼻烟壶或者什么要紧的小印章、小信物,还有银钱银票。 眼前这个荷包看起来不算特别新,应该是用了一段时间,便是曾经有香料香草也应该失去了味道,而且看这个厚度也不像是用来装药材的。 陈润将这个荷包留在店里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去见什么人,所以不方便带着这个荷包么? 如姒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头的火气又盛了几分,便将那荷包打开看了看。里头放着几片已经干掉的竹叶和香料,还有一个用薛涛笺折成的方胜。 犹豫了片刻,如姒还是伸手将那方胜拆开了 ,只见那张纸笺正中竟然是一个胭脂唇印。 看来陈润果然是有人了,这个时代送唇印在内的方胜?这能是良家妇女么?就算是现代,这也算是够大胆的了。 严格地说起来,陈润跟采菀并没有婚约,他另有心上人也算不上他错。但自从蒲苇记开张,采菀至少给他做了三个荷包香包之类的小东西。陈润若对采菀无意,何必回送那些零零碎碎的绣线、发簪和绦子?若是有意,那眼前的这又算什么? 如姒越想越不爽,招手叫夏音到跟前低声叮嘱了几句,夏音有些意外,但立刻点了点头。 便在此时,陈润回来了。一眼看见柜台后面的如姒,陈润脸上就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拱手:“东家,我今日有些急事才出去了。店里应该还好罢?” 如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深绿长衫,浅灰方巾,腰间没什么挂件,倒是朴素踏实的样子一如平时。但越是如此,如姒心里就越觉得不踏实。若是外表做的滴水不漏,背地里却暗度陈仓,那与石仁琅那种斯文败类有什么分别? “上来说话罢。”如姒到底也不好在大堂里多与陈润说什么,便直接往二楼自己的那间“办公室”过去。 进了那个房间,如姒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叫伙计上了茶,又叫陈润坐下:“润小哥,你在蒲苇记也做了大半年了,做的不错。你如今也不算太小了,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陈润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没什么积蓄,如今也不敢多想。不过……全凭姑娘做主。” 如姒沉默了一会儿,陈润的这个反应好像有点熟悉,似乎跟第一世里许配成婚时候的样子差不多。这话里的意思,陈润还是想娶采菀的? 毕竟历来东家做主,都是丫鬟与管事的,而在一众丫鬟之中,跟陈润最熟悉的、最像是有姻缘之份的自然就是采菀。 “对了,你刚才去忙什么?”如姒压下所有其他的猜测,正面询问。 ☆、第105章 一百零五 陈润微微一怔:“这个,是同乡之人有些事情。” “什么同乡,什么事情?”如姒不客气地再问,她对着濮家燕家石家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与比自己辈分高一辈的人过招,处处要谨慎考虑就是了,但对着陈润这个自己的小厮却再也没有任何谨慎的必要。 陈润踌躇了一下:“是有个同乡病了,所以才去帮忙了一下。误了店里的时辰的工作,东家您扣我工钱吧,我跟您交账的时候会算进去。” 如姒不接这个话:“你的同乡是男的还是女的?” 陈润越发不好意思:“是……是女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族里亲戚。” “族里亲戚,那姓陈么?住在什么地方?”如姒皱眉道,古人同姓不婚,若是这女人跟他是一族的,那倒没什么机会了。但是那唇印方胜又是个什么意思?刚才见陈润回来的一瞬间,她是将方胜塞进了袖子里。难不成了除了这个生病的族亲,还有其他的女人跟他来往? 如姒出来之前也细问了仙草,有关看见陈润与那女人在一起的情形。按着仙草的说法,是在槐树胡同附近,很是鱼龙混杂之地的附近遇见的,陈润身边有一个削肩蜂腰的年轻女子,容貌很有几分俏丽,两人说笑着走了,大约是往城南的方向,那些小吃聚集的地方过去。 陈润见如姒追问的意思竟然很详细,只好一一回答:“那是我族叔的养女,叫丽娘,所以也能算是姓陈,住在槐树胡同左手第二间的大杂院里头。她到京城来好像是为了婚约,却叫人家给抛弃了。我一个族兄,也不好问的太详细。只是听二姨母说她很可怜。她的养父先前对我很好,如今丽娘有难处,我手头宽裕些,也不好不帮她。” 如姒皱眉更深:“哪一个二姨?难道是吉祥布庄的胡二娘?” 陈润点点头:“她是刻薄了些,但丽娘生病是真的,郎中都确诊了,所以我也不好不管。” 如姒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开始沉默。 陈润低头等了半晌,见如姒还不说话,心里越发有些紧张:“东家,我以后一定不会在茶楼没打烊的时候出去了。” “虽然宗族上姓陈,到底血缘上不是。”如姒总觉得这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种有姓氏没血缘,不就是以前最流行的韩式偶像剧里的青梅竹马伪兄妹模式么?“你要做善事固然是好的,但做善事的方式有很多种。胡二娘不能照顾她?你给些钱也就是了。” “胡二姨有些贪你财,”陈润迟疑道,“我之前给过,结果丽娘说她只拿着了一半不到,所以后来我就不敢再找胡二姨了。” “那也总有别的法子。”如姒正色道,“你也说了是你族叔的养女,那么有朝一日想改个姓氏随时也就改了。救急不救穷,不管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困难,这位姑娘总得自己去找生路。做针线盥洗也好,做小生意也好,甚至卖身投靠给人做丫鬟也好,万万没有叫你这样一个年纪相当、没有血缘的远房族兄养着的道理。当然,若是你那叔叔对你的恩情实在太大,你想娶了她,那就当我没说,我并不拦着你。一家女百家求,婚姻之事一定是两情相悦才好的。” 陈润见如姒说的直白,自己也连忙摆手解释:“东家您误会了,我万万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因为看她可怜,才照应了几回。当初您不也是看见我可怜才救我的么。我总觉得,您这样的大善之心,我能回报的不多。那如今我自己日子好了,看见旁人有难,总也不能袖手旁观才是。说到婚姻之事,我……我有个大胆的念头,”陈润顿了顿,脸颊似乎有些微微发红,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噗通一声跪倒:“东家,我想娶采菀姑娘!” 如姒有些意外,前头各样的迹象和蛛丝马迹明显都指向了其他的方向,为什么这时候忽然会有一个这样的表白?不过有关“自己受人恩惠在前,如今希望帮助别人”的逻辑和道理还是非常通顺自然的。难不成真是先前疑心生暗鬼,把一个“感动中国”模式的故事给想歪了? 但是,那方胜又算什么?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如姒将袖中藏着的那个方胜直接拿出来递给陈润:“你想娶采菀,不是不行,但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陈润一见那唇印,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似乎想丢在地上却又觉得不大合适,满面惊愕地抬头问如姒:“东家,这是什么?” “这是我问你,如何你反问我了?”如姒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连耳朵都有些发红,眉毛上扬,眼睛也瞪大了,但惊讶的成分很大,并没有什么羞愧或者恐惧的成分。 陈润惊愕道:“东家,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这……这若是我的,如何还能带到店里来……” 这句话倒还有些道理,看陈润理账和打理店铺,都是很细心的。将放着方胜的荷包这样放在柜台里,还是比较容易被发现的,并不像他的作风。 “这是我在柜台里那个竹叶荷包里发现的。”如姒心里虽然松动了,面上还是绷着脸。 陈润更惊讶:“啊?不对啊,采菀给我这个荷包的时候里头只有避蚊虫的艾草和香叶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我今天上午被一个拿着酒的客人给撞了一下,衣服荷包上都沾了些酒,我当时就将荷包摘下来放在柜台里了。不过……这荷包里的香叶好长时间以前味道就淡了,我也没打开看过。” “你没打开过?那在什么地方摘下过么?”如姒越发觉得这个所谓的族亲丽娘有问题,“你去见丽娘的时候摘下过么,给过她么?” 陈润立刻明白了,但还有些不可置信:“给她看过。她说我这荷包花纹好,刺绣好,要借来看看样子将来学着做成衣刺绣什么的。我就给她看过。但是……但是她是我族妹啊,我真对她没什么想法。她,她——”仔细想了想一些细节,忽然有些明白了,“那我以后再不去见她了。” 如姒这才缓和了些神情:“润小哥,你先起来。” 陈润依言起身,又主动补充道:“东家,我是真真切切地只是看丽娘可怜,想着是我族叔的女儿才去帮她。或许她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我没有,我以后断断不会再跟她见面了。”顿一顿,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东家,采菀……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如姒白了他一眼:“这个,你自己去搞定吧。” 回到府里,如姒叫夏音去采菀房里给复述一回,自己身上有些发懒,懒得再从头到尾说一次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采菀就带着一脸的不好意思过来说话,如姒顺势取笑了采菀几句,也没有闹她太过。因为不管在怎么想,如姒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对。 古代的信息闭塞,采菀和陈润又年轻,对待事情是不会想太多的。但是看过无数天南地北电视剧和各种狗血小说的如姒却不一样,怎么就那么刚刚好是个族叔的养女投怀送抱,陈润不是离开了郴州故乡很多年么?还胭脂唇印?这养女都要饿死病死了哪里来的胭脂和薛涛笺? 还有那个胡二娘,真的碰到同乡孤女,要么留在自己店里打杂,不然就介绍去给人做活,居然拉着来找陈润求助? 这是不是仙人跳?或者其他的什么圈套?又或者——石仲琅? 一想起这个名字,如姒瞬间又觉得笃定了不少,这一世石仲琅若还想谋算采菀和陈润,暴力伤害是肯定行不通的。即便他不知道自己找了人暗中保护,只看先前在京兆衙门险些丢了性命这个教训,石仲琅也不会再那么简单粗暴地以身试法了。 那么眼前的丽娘是不是出于石仲琅的授意呢? 夏音的调查很快有了初步的回报,丽娘每日里还算安分,容貌的确不错,声音也十分娇嫩。但说是贫家女儿,其实并不太像。郴州之地的女子大多白皙,这一点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位丽娘的手脚过于纤细。虽然她自己解释说是父母疼爱,少做粗笨工作,却多少有些牵强。 胡二娘倒还真是不时跟丽娘有些来往,但几日观察下来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言行。不过就是拿了些衣料过去让丽娘裁剪做成成衣,看上去还真是没什么问题。 如姒却不相信胡二娘会是这样好心。有些人面冷心热,或者是对亲近者慈爱温柔,对外人就不大耐心,那都是在一个正常范围之内。若说丽娘是同族同乡,那陈润就更是了。看当初在吉祥布庄里,胡二娘对陈润的打骂压榨,分明就是毫无怜悯之心,已经超过了一定的道德底线,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若真是看见丽娘姿色尚可,又无出路,只怕劝她倚门卖笑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如姒忽然又觉得多了好几种可能性,索性直接拿了一些银子给夏音,叫她去找天行镖局的人继续帮忙,日夜留神丽娘和胡二娘,这里头肯定还有别的蹊跷。 ☆、第106章 一百零六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九月。 陈濯的公务繁忙依旧,虽然与如姒感情仍旧恩爱,但能够在家里歇着的时间实在太少。如姒看着只觉得心疼,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养成了比较西式的习惯,每天在陈濯出门前亲一亲,反正关起门来也没旁人知道。陈濯期初有些不好意思,但一来确实也欢喜跟自己爱妻亲近,二来也心有愧疚,觉得没什么时间陪如姒,亲着亲着也就习惯了。 另一方面,蒲苇记的生意越发红火,如姒索性就给陈润和采菀非常快地先下了小定。准备过了年就把喜事办了。其实在如姒看来,九月定亲十月结婚完全没什么问题,但对于古礼来说,好像太着急了总是不太郑重。另一方面,有关丽娘和胡二娘的追查没有太明确的结论,如姒心里也是总还是有点悬着心,再加上陈润和采菀自己也不是很着急赶紧过门,也就不急在一时了。 九月十五,秋闱放榜在即,难得清静了一阵的如姒终于开始收到各色帖子。 第一个是有关霜娥出阁,对于陆家和濮家,这件事情都算不得光彩。但是木已成舟,事情已经定下,从耿氏的角度还是天上掉馅饼,她明显还是拿自己当做陆家的半个亲戚的。虽然霜娥嫁过去,陆家只会简单两桌酒席,但耿氏还是在自己家里摆了几桌送嫁酒。 池嵩终于拿到了一个从七品的小吏职位,而池朱圭与濮家女儿的婚事也过了六礼,再几日便要迎娶,总体来说也算三喜临门。 平心而论,如姒是真不想去。尤其是池朱圭还是一个曾经试图侵犯她的人。 第52节 但是有关池家最后真的能跟濮家联姻这件事,实在是让如姒有点好奇。到底耿氏是怎么搞定了池氏的呢? 毕竟无论怎样的争执和威胁,耿氏能拿来威胁池氏的也无非就是宣扬旧事,然后让池氏的女儿如妍如姝没有好前程。 问题是嫁给池朱圭也不是好前程啊,这几乎是最差的前程之一了。池氏要是将如姝推出去也就罢了,如妍可是她的命根子,如何就能舍得? 当然与此同时也有好消息,燕苧的胎气越发稳固,虽然不便多折腾走动,但是有关什么纳妾之类的话自然烟消云散。而在三房洗三那日与世子夫人的一场当面对峙,则以宫里的恩赏告终。 燕苧早逝的母亲展氏与父亲燕彻是少年相识,一同习武,感情非常深厚。当年最早燕彻在郴州战场上从龙作战的时候,展氏也是跟随明皇后的女将之一,同甘共苦的情谊更是非比寻常。因而燕苧虽然不像活泼好武的燕萱一样常常出入宫廷,但在明皇后跟前也是有些脸面的。 以前多次的龃龉都太小,既然没有闹开,连伯夫人都没有太过介入斥责,这一回却当场几乎翻脸,消息还是有些传播出去了。燕三夫人蔺澄月也是明皇后侍女出身,自然与燕苧的亡母也有多年的交情,事情很快就在燕萱进宫的时候被提起。 明皇后并没有下明旨说文氏什么,只是因着燕苧的身孕而赏赐了许多东西,当中也包括了给禤三公子的一些古书。内里的意思借着宣旨中官的口更是明确讲出:修身齐家,才有随后的治国平天下。皇上六宫无妃,皇子们膝下无庶,禤三爷可以好好想想今上的榜样,纳妾什么的,到底不是正路。 若说这样的一巴掌还不算直接打在桓宁伯府世子夫人脸上的话,随后给燕家的旨意和赏赐就可以算是了。燕萧本来就读书出息,辅政得力,很受襄帝的重看,此番得子,明皇后也是按着比皇孙次一等的级别赏赐了东西下来,同时自然也有嘉礼给明绿樱,还有一些给三夫人蔺澄月,同样一位宣旨的中官笑嘻嘻地言语温和:“娘娘亲口说了,苧姐儿到了如今才有孕,实在不容易。但命里的高低起伏,谁也说不准。本宫还不是成婚两年多才开怀么,苧姐儿的福气在后头。可怜先前的世子夫人去的早,这一回还得劳三夫人多费心照应着些苧姐儿的身孕才是。” 这一句句简直就相当于把现任的世子夫人文氏按在墙上正正反反地抽耳光。偏偏宣旨的时候文氏也在,听着这口谕只能谢恩,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一万倍。 如姒听见这个八卦的时候是正好接到了燕萱成亲大喜的帖子,先是笑了一通,再想想也觉得实在合理的很。按着坊间的传闻种种,还有夏音等人的转述种种,明皇后根本就是个豪情万丈、俯瞰天下,强到不能再强的存在。这样的人往往都很义气,也很护短。 既然三夫人蔺澄月跟已故的二夫人展氏都是明皇后身边的人,自然是要紧紧护着的。或许文氏夫人觉得自己是沂阳侯府的嫡女,或者礼国公府觉得自己是老牌的世家,问题是在这样彪悍的明皇后面前根本就没有战斗力嘛。 做人呐,最重要是开心,但开心的前提是能分辨形势。襄帝都六宫无妃那么多年了,居然这些人还觉得老牌世家就能看不起燕家这种军功新贵,那可不就是自找打脸么。 就在如姒还没决定要不要去池家吃饭的时候,秋闱终于放榜了。很有些意外的,石仁琅的成绩比前世里还要好很多,中在了二甲第九名。 而更叫如姒始料不及的,石仁琅明明可以去翰林院,但是却在几番周折之后进了刑部,虽然并不是跟陈濯一样属于缉盗司,总体来讲却也是很有机会碰面的同僚了。 陈濯告诉如姒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哔——了狗”,但这个还真是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外。说到底,石仁琅是石贲将军最出息的侄子,到刑部任职虽然有些另辟蹊径,但六部毕竟是仅次于内阁和中书省的中央核心部门,并不能说是一个在仕途上不好的选择。陈濯和如姒虽然觉得石仁琅是有些阴魂不散的讨厌,却并没有什么正大光明的反对理由,也只能尽量避免更多接触就是了。 有了这件略微烦心的事情,如姒还是决定不去池家吃什么饭了。毕竟池朱圭和如妍的婚期还没到,如果真是如妍出阁,身为亲姐姐的如姒还是得去的。但眼前将霜娥送去陆家做妾,其实跟如姒的关系并不是很大,而且也不是什么太好看的事情。礼法上说,陈濯也是石贲将军的儿子,以石贲将军的地位和前途,还是要跟陆家论正经来往的。有个这样的妾室的转折来往实在没什么光彩。如姒大大方方地回绝了,直接送了几匹绸缎过去添妆也就罢了。 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姒刚跟说了除非是如妍出阁自己才不得不去,池家的大红喜帖就送来了。 这一次真是必须要去了,陈濯照例要忙衙门里的事情就没告假,而如姒简单装扮了一下,便带了采菀和夏音登门。同样是随便选了些绸缎添妆,只不过数量和质量都比给霜娥的翻一倍,好歹要让面子上过的去。 到了濮家,便见处处张灯结彩,只是装饰的精美和复杂程度似乎比自己当初出阁的时候还要差一些。而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之间,也不是很有喜气。显然濮雒和池氏是并不高兴结这门亲事的。 如姒跟如妍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到新房过去添妆的时候也只想应付几句场面话。一进门便见冷冷清清,石琳琳陆惠等原先如妍引以为傲的手帕交们一个不见,连翠柳都在池家那边帮忙预备,此刻来添妆的竟然就只有如姒一个人。至于如姝不在,那是太正常了,如姒也不用问。 只见如妍穿着大红吉服,素着一张脸不施脂粉,身边邱妈妈领着双蝶和黄堇两个丫头忙来忙去,也没看见素来掐尖要强的双蝉露面。 如姒由管家娘子濮全媳妇领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如妍这一次的嫁妆只有十六抬,满打满算两千两。此刻再看了看妆台上放着还没戴上的珍珠冠和头面,果然珍珠又小又少,金片很薄,还有一些拉花绞丝是金银丝交织,虽然看上去也不难看,但显然便宜的多。 “大姐姐过来了?可是来看我笑话的?”如妍坐在妆台前,由喜娘为她整理发髻,一眼瞥见如姒进门,便冷冷甩了一句。 如姒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从小跟着太太理账,池家给你娘陪送了多少你不知道?如今你嫁妆不多,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谁说嫁妆!”如妍忽然愤怒起来,猛一转头,将那喜娘吓了一大跳,梳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就断成两截。 ☆、第107章 一百零七 如姒更诧异:“便不是嫁妆,也跟我不相干啊。又不是我坏了你的姻缘,你冲我闹什么?” 这一句话说出来,便是直中如妍的心事,原本就未施脂粉的素脸更苍白了十分,几息之后脸颊又迅速红起来,大颗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吓的那喜娘、邱妈妈和双蝶等人都赶紧过来一边给如妍擦泪一边劝:“二姑娘,二姑娘,不哭不哭,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样。” “姑娘不哭啊,今天可不能哭。”黄堇是自小服侍如妍的丫鬟,最知道如妍的心事,一路劝着,自己眼圈也红了。 邱妈妈越发着急,两把就拉开黄堇,死命去抻如妍的袖子,低声道:“二姑娘,二姑娘,想想太太,您别哭。” 如姒仍旧站在原地,心里的滋味也很复杂。 前世与前前世,如妍与陆懋的夫妻感情似乎都还不错,想来这一辈子,如妍也是动了真情真心的。 但事情走到这个局面,又该怪谁呢?如妍前世里足以让她觉得面上过的去的嫁妆,其实都是应该属于如姒的。而这一生如姝的恐慌与冒险,一则是出于家里经济状况的变化,二则是出于池氏的偏心与忽略。 总而言之,环环相扣到如今,时也,命也。 邱妈妈劝了如妍两句,又转过来向着如姒一福:“大姑奶奶,您也看过二姑娘了,要不前厅吃个茶罢,成不成?” 如姒并没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兴致,过来看如妍也不过就是尽一尽身为血缘上姐妹的面上情而已,此刻自然是顺着求妈妈给的台阶下了,点点头,也不说什么白头到老、夫妻和睦的场面话了,只看了一眼如妍:“你好自为之吧。” 如妍显然是强忍着泪意再调整呼吸,就在如姒即将出了院子的时候忽然又叫了一声:“濮如姒,我不会叫你看笑话的!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这一声好不凄厉,满满的怨气瞬间勾勒出扶桑女鬼一样的形象。扶着如姒的采菀本能地一哆嗦,夏音脚步却坚定的很,甚至还微微哼了一声。 如姒也是唇角一挑,如何不看笑话?如何后悔?池朱圭前世里没出这样的事情,最终也不过是考上了三甲的同进士,花银子疏通了又疏通,也只勉勉强强补上了一个七八品的缺,如妍到底是想怎么翻身? 回到了花厅吃茶,来往的亲戚也不多。池氏强笑着迎来送往地招呼,眉梢眼角的喜气真是假的不能再假了,而跟如姒一对面,简单寒暄了几句就飞快地转了头,目光很躲闪。 如姒知道池氏心里不痛快,倒也没有在意。坐在花厅里吃了两块点心,又吃了几口茶,很快就到了池家迎亲的时辰。 敲锣打鼓,花红结彩,一切的婚仪庆典就跟以前如姒在电视剧里看过的也差不多,不算多隆重,但该有的也都有了。池朱圭进门来迎亲,喜娘和双蝶一起扶着已经盖好了盖头的如妍出来。按着礼节叩拜濮雒与池氏,拜别父母。池朱圭倒很高兴:“姑丈姑母放心,我一定善待表妹。” 如妍并没有说话,只是规规矩矩地叩了头,身子似乎有些颤抖。 池氏忍了又忍,还是泪流满面,好容易挤出来了一句:“以后,好好的。”便再说不下去了。 如姒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似乎觉得这个场面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转头轻声问了一句采菀:“有没有觉得什么东西蹊跷?” 这时一对新人已经行礼完毕,随着喜娘和司仪的吉祥话起身出去了,采菀望着众人的背影,忽然灵光一闪:“黄堇呢?” 扶着如妍的,不是自小在身边服侍的黄堇,而是池氏身边的大丫鬟双蝶?若说这是尊重母亲所给的陪嫁大丫鬟倒也不是不行,但即便如此,黄堇也应该在后头跟着才对。 可是并没有,难道黄堇是有别的出路,不跟着如妍嫁过去? 如姒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又低声问采菀:“你今天有没有看见双蝉?” 采菀仔细想了又想:“没有。” 如姒立刻转头去看池氏,这时池氏已经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哭着由丫鬟扶着往回走。 难道——池氏敢玩一手暗度陈仓? 如姒作为濮家已经出阁的大姑奶奶,在娘家给如妍送嫁之后,理论上也要跟着过去夫家吃酒席,才算是全了这套礼节。但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如姒就皱了眉,当即低声吩咐了夏音和采菀两句,便起身告辞,从濮家直接回了自己家,到家之后又打发人去池家送个帖子,说自己身子不适,礼到人不到,同时多留意着池家的动静就是了。 当晚倒是没什么,池家的婚礼办的中规中矩,毕竟濮雒的仕途千年雷打不动,而池嵩所补的缺也低的很,这婚礼在京中并没有多少宾客,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地也就过了。 转日早上,如姒送了陈濯出门没多久,采菀便跟夏音一起过来了,脸上神情复杂的很,开口第一句就是:“果然让姑娘料着了,池家的人上门了!” 如姒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事情完全推说不管不去,倒显得有什么相干似的。原本就已经换好了衣裳,当下又添了两枚簪子,叫也会功夫的品蓝一起跟着,才接了帖子登车去了濮家。 一路走的不紧不慢,到濮家的时候果然人已经都齐了,甚至连已经嫁到了陆家的霜娥也赫然在座,娟秀面庞上气色红润,鬓发间虽然只有两枚金钗却精致的很,一身细罗衣裳配着浅粉流光纱臂扶,算不得太华丽,还是符合高门良妾应该有的样子,但跟先前那个畏畏缩缩,手脚粗糙,苦菜花一样的庶女霜娥相比,已经可以算是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了。 但池家的其他人就没有霜娥这样的好模样好气色了,池嵩脸色铁青,耿氏双目喷火,而坐在后头的池朱圭则是神色复杂。 濮家人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濮雒和池氏的脸色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就连跪在地上、犹自穿着新妇衣裳的双蝉,也是镇定的很。 这一番的剑拔弩张,跟当初在景福寺后山出事之后的阵仗又再不同。如姒进了门,就只看见濮雒与池氏点了个头,池家人毫无见礼之意就不说了,当耿氏注意到如姒竟然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立刻就眉毛竖了起来:“我就说呀!这根本就是你们一家子设计好了的,那我们当傻子耍着玩呢!连大姑奶奶都……” “池太太,你跟谁大呼小叫呢!”如姒虽然不意外,却是更不心虚的,立刻便瞪眼喝斥回去,“我接了帖子过来说话,是给你们脸面,你别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我不知道好歹?你们家做下这样的事情,还说什么脸面?”耿氏怒极反笑,继续大声嚷嚷。 “谁们家?”如姒冷冷反问,“我们陈家做了什么?得罪了你池老爷池太太?还是得罪了你们家池大少爷?”又望向濮雒和池氏:“二位自己做的事情,如今是要将我也放进来?” 池氏只好硬着头皮起身,上前一步:“嫂子您先别急,这事情并不与大姑奶奶相……” 这个“干”字没出口,便听“啪”的一声,耿氏的巴掌便打在池氏的脸上:“呸!你还有脸叫我嫂子?我们家朱圭好好的一个孩子送进京来,你不愿意你别收我们的银子啊,你不愿意你说话啊?谁要非抱着你大腿求你了?你们家老爷什么大才子,二甲传胪这么些年是升了官了还是发了财了?什么狗屁才子,到底有什么用?你们家的姑娘一个一个的不守妇道,我们家朱圭肯娶如妍已经是你们的福气,你不愿意结亲你说啊,换庚帖的时候这样痛快,却拿个丫头顶替如妍?”一路说,一路便扯着池氏揉搓。 这场面实在难看的可以,濮雒也有些着急,却只是搓着手劝:“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池嵩并不去拉池氏,也是黑着脸瞪着濮雒。 邱妈妈等人赶紧跑过来拉,但池氏也是带着婆子丫鬟的有备而来,很快就扭打成更大的一团混战。 夏音和品蓝一左一右护着如姒与采菀,直接退了两步并不参战。 乌哩哇啦,鸡飞狗跳地闹了半晌,就好像五百只鸡鸭鹅一同开展了一场世界大战,虽然没有什么头钗帕子之类的满天飞,但那个气势也差不多了。 濮雒急的跳脚,女人们的混战插不上手,连连央告池嵩也无济于事,便过来再求如姒:“如姒,你,你倒是管管啊!” 如姒摊了摊手:“老爷,这么个局势,得叫京兆衙门的捕头们才能拆的开,我如何管的了?还是您觉得我可以去燕家借人,把事情彻底宣扬开去?” “不是,那你也不能就这样站着看啊。”濮雒是真急了,头上已经见了汗。 如姒只觉得好笑:“您说的对,那我坐下看。” 品蓝立刻去拉了一把椅子,放的远远的。夏音扶着如姒过去坐下,采菀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了一颗梅子递给如姒:“姑娘,没茶喝,您先吃颗梅子吧。” 濮雒气的发昏,指着如姒,满脸涨的通红:“你,你,你……” 如姒将那梅子接过来含了:“你们自己做下的事情,搞成这样的局面,你指着我有什么用?濮大人,您到现在还是一点担当也没有吗?” 这时,便听“啪嚓”的一声清脆大响,竟是如妍从后堂抱着一个花瓶出来,往地上狠命一甩,随即几步就冲到池朱圭跟前,素手一翻,竟是一把磨得雪亮的剪子抵在了他胸口:“都给我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致歉,上周知道我奶奶生病住院,确实没有多少心情写字。因为两个文同时在榜,就先紧着那边更新了几章。这边的情节即将收尾,我也是在调整之中。总之一切都不是借口,让大家久等了,抱歉抱歉。 ☆、第108章 一百零八 这一招实在是有效的很。 池朱圭自从上次被如姒刺伤到现在,时间虽然过了一年,理论上身体伤口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是深深浅浅的心理阴影还是难以消退。此时一见那熟悉的银亮光芒,瞬间就整个人都彻底不好了。 头皮发麻,舌头发僵,一颗心好像飞沉入无底深渊,而某处要紧的位置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你……濮如妍干什么!”相比于连叫都要叫不出来的池朱圭,池嵩和耿氏的反应就要快的多了。 连濮雒和池氏都吓了一跳,如果池朱圭当真血溅三尺,再在濮家出什么事情,如妍莫说姻缘了,只怕这后半辈子真的就彻底完了。几个长辈的立场迅速达成一致:“如妍你做什么,有话好说,先将剪子放下!” 如姒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如妍。 这个破釜沉舟的勇气和场面,看着多少有些眼熟。曾几何时,如姒也是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表现出鱼死网破的决心,可以跟池朱圭甚至池氏同归于尽。如今看来,似乎她一步一步,日子越来越好。然而当初在每一个节点上,其实她也都可以万劫不复。 若是可以,谁愿意一直站在悬崖边上,刀剑尖上?时间过去不到一年,现在的如妍竟然也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如妍到底跟换了芯儿的如姒并不相同,满打满算才十五岁的少女虽然凭着一时的血气和勇气站在了这个位置上,然而清秀的素脸上泛着大片的潮红,纤细的手腕也在微微发抖。池朱圭但凡比现在能够再少怂一丁丁点儿,其实劈手将那剪子夺下来,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这时跪在地上的双蝉也开了口:“我劝太太还是不要再闹的好,您跟我们濮家所过的文书就是要娶濮家二姑娘,我就是。”看了一眼濮雒,“义父,您倒是说话呀。” 濮雒这才哆哆嗦嗦地向着池嵩一拱手,很有些为难地支吾道:“这个……如蝉确实是我的义女,比妍儿大了半年多,按着齿序算起来的话,也就是二姑娘……” 池嵩怒极反笑:“按着濮大人的说法,这件婚事原本就是犬子与贵府丫头的了?” “这个……”濮雒又心虚起来,含含糊糊地接不出话。 眼看场面颤巍巍地僵持着,随时会进入新一轮的精神体力双重大战,如姒有些不耐烦了,热闹也看够了,转头吩咐夏音:“把濮二姑娘的剪子夺下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谁敢动!”如妍尖叫了一声。 第53节 然而利刃伤人这件事情,其实很在乎气势的,除非是经过长期训练或者斗争的专业杀手,否则对于普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即便有那个鱼死网破的决心,真要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也得靠一鼓作气。这样顿一顿,已经是再而衰,三而竭了,更何况如妍的手那样抖,池朱圭只要大起胆子来推一把,怎么也不会当真有性命之忧。 夏音虽然不是什么杀手,但以往在陪着燕萱习武的时候也没少练什么空口夺白刃之类的擒拿拆解,对着五大三粗的习武汉子尚且能制敌夺刀,面对已经只剩虚张声势的娇弱如妍更是手到擒来。当即大步向前,左手一个虚引,右手一捏一扭,如妍吃痛,剪刀便立刻脱手。 夏音反手一抄,将那剪子在落地之前一把接住,牢牢捏住合拢的剪刀锋刃,这才迅速后退两步,回到如姒身后。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对于全然不习武的其他人而言也就是两三个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如妍一呆,随即尖叫道:“濮如姒,你非要逼死我么!”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碎瓷片。 “二姑娘!”这样缓一缓,丫鬟婆子们就反应过来了,赶紧一拥而上,将如妍拦住,邱妈妈早已头发散乱,脸上也叫抓出了几条血痕,但力气还是在的,跟双蝶黄堇等人一起死死按住如妍,“二姑娘您可不能做傻事啊!” “如妍是不会再进池家门了!”池氏也被如妍这个样子吓到,当即把心一横,大声道,“双蝉,不,如蝉也是身家清白的好姑娘,我们老爷收她做义女是开了祠堂的,如何就不是我们家二姑娘了!如妍跟朱圭原本就不合适,现在朱圭跟如蝉也是拜过天地,入了洞房,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想法不成!” “呸!什么身家清白?”眼看儿子身边终于没有利器了,耿氏的心终于落了一半,再回头跟池氏吵闹的时候气势也泄了些,“你们家有清白的么?就双蝉这么个丫头,还在外头养小白脸呢!这事情谁不知道?现在做出这偷天换日的事情,还想贴金描补?” “太太说这话,那我也得插一句。”双蝉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睛也有些发红,或许当初在外头与那书生的事情也是用过心的,此刻提起来也有些被激怒了,看气势多少也朝鱼死网破的方向在发展,几乎是提满了中气大大地冷笑了一声,“我的事情没人不知道,那表少爷的事情呢?槐树胡同里郎中说过什么,您要不要我给重复一次?昨天晚上表少爷在洞房里可是疲惫的很,也就是我这样仔细伺候着成了事,不然的话……” 厅堂里所有尚未成亲的丫头要么似懂非懂,要么立刻低头红脸,邱妈妈忙去捂如妍的耳朵。 剩下已经成亲的人自然是明白双蝉的意思,不论立场如何,在这一瞬间是本能地齐刷刷往池朱圭方向望了过去。 池朱圭刚才被那剪子吓得青青白白的脸色霎时又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向着双蝉挤出来了一句:“你……你胡说……” 这个反应刚好证明了双蝉所言不虚,耿氏心里也是猛地一沉,想再继续厮打池氏,却又满心想要大哭。 毕竟儿子不行才是最要命的,娶谁不娶谁都在其次啊! “耿太太,您也见好就收吧。”如姒看着耿氏已经进入了“三而竭”的阶段,就开口说了一句,“动不动就觉得是池太太挑唆了你儿子、坑了你儿子,你儿子几岁了不知道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男人还不知道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任,你到底想拿自己家做下的丑事胁迫别人到什么时候?池大人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谋到如今的缺,你比别人清楚吧?是想都折腾掉了吗?” 就算前面几句话让耿氏还有反驳甚至叫骂的心思,这最后两句话却直接拿住了池嵩和耿氏的命门,几乎是同时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来。 池氏这时终于把先前的圆滑找回来些,伸手拉了拉濮雒,便也放缓和了口气:“兄长,嫂嫂,咱们本就是亲戚,如今也只有亲上加亲的。如蝉又勤快又细心,容貌体格也是看得见的出挑,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们老爷哪有不扶持自己家二姑爷的道理。如妍是个骄纵坏了的脾气,过日子还不及如蝉呢,您娶儿媳妇为的也是持家生养不是么。” “少说这些没用的!”耿氏愤愤地一挥手,只是那气势已经连强弩之末也算不上了,直接过去跟自己的相公池嵩低声商议了几句。 池嵩脸色也是铁青铁青的,但看看濮雒,又看看如姒,也心里知道这事情只能认了,终于点了点头。 耿氏舒一口气,又转头望向池氏:“既然如此,这个婚事我们是吃了大亏了,认可以认,但聘礼至少退回七成来,天底下谁家也没有拿聘嫡女的例子聘义女的。” 这事情只要池家肯认,能放过如妍,叫池氏再贴钱也是肯的,更何况只是退大半的聘礼,自然连声答应下来。 如姒见这样,就知道事情基本算是平了,也没有继续喝茶看细节的兴趣,直接甩手就走了,只是在出门前忍不住给耿氏又留了一句话:“耿太太,以后再动不动就拿以前的破事扯上我,我保证让你们家滚出京城,不信你就试试!” 按着先前燕萧的动作,这句恫吓还真算不得虚言,尤其现在的如姒又是石贲将军的儿媳,耿氏撇了撇嘴,却也没再说话。 一路回到自己家里,如姒才觉得似乎吐出了一口浊气。即便这些事情跟她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即便如今濮家人和池家人再不能伤害她,甚至都不能算是恶心到她,但旁观了一场这样的撕逼,还是觉得好像吸收了满满的负能量,整个人都烦闷起来。 而当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眼看见侧卧在床上已经睡着的陈濯,莫名的安定就立刻涌进心里。 陈濯应该是累的很,身上的衙门公服都没换,而俊逸的眉宇也紧锁着,就算小睡也都没太轻松的感觉。 如姒拉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轻轻将陈濯的靴子脱下来,即便她已经小心到了极点,但脱了一半的时候陈濯还是醒了过来:“唔……如姒,你回来了。” 如姒恩了一声:“你再睡会儿吧。”见他醒了,索性大大方方将他靴子都脱了,又去给他拉被子。 陈濯握住她的手腕:“不用拉,我先不睡了,只躺一躺就好。” “那也得盖上些,”如姒坚持,“别看习武的人年轻的时候筋骨强健,若是不留意的话,老了就都是病呢。” 陈濯也不松手:“那你陪我躺一躺可好?盖不盖都听你的。” 如姒一笑,自己也脱了鞋子和外衫,便上床钻到陈濯怀里:“天天这样忙,还以为陈大捕头都不想我了。” 陈濯搂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胡说,我天天都想着你。”声音里的疲惫还是掩不住,也没什么太多调笑的意味,顿了顿,又低声道:“如姒,蒲苇记可能要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不想说太细,但确实本文断更太久了,我还是解释一下。 6月1日我奶奶住院了,当时我以为没什么事情,因为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但也没什么太严重的状况,每次都是去医院输液两三天就好了,我就没太放在心上,还跑了一趟帝都。 6月8号下午我回了家,在出租车上给我爸打电话,因为一直也没听到家人给我update什么消息。结果爸爸告诉我,奶奶刚刚确诊是晚期胰腺癌,最多还有三四个月的生命。刚听到的时候说实话我还算平静。毕竟是八十六岁的老人,不管什么病都是够本了。那天我坚持把榜单写完了,当时我还想着,或许奶奶会撑两三个月,那么我8月初回加村的机票可能还得改期,一定得陪她最后一程才好。 然而奶奶衰弱的速度,远远超过我和我家人的想象。她身体的状况迅速的大幅下滑,每天都是以眼睛可见的速度一天不如一天,我所有的家人都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奶奶身上。至于我爷爷,糖尿病多年,去年又脑出血过,就一直在家里躺着,由保姆照顾。 说实话,这两个星期,我就有些写不下去了。理论上来说,我是有时间的,只是状态实在很差,取舍之间就暂停了蒲苇。 后来的一周我轮空了,编辑没有给我安排,我也很感谢,因为就在随后的一周,我奶奶开始进入完全不能自理。我爸爸和二姑因为半个月的日夜轮值,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所以那个时候我开始去医院值班,给奶奶翻身,伺候她吃喝拉尿。我很感恩自己有这个机会尽一尽心,但是我那时候就更写不下去了。 6月18日,今年的父亲节,我原本还想着可以让我从外地回来的其他姑姑守一守奶奶,我可以带我爸出去吃个中饭,小小休息一下。结果凌晨四点多我接到了我姑姑的电话,我爷爷过世了。我的父亲失去了他的父亲。 三天的丧事里我一直在医院守着奶奶,到爷爷的丧事结束之后,奶奶也病危了。 6月24日,我在美国的三姑回国了,至此,我奶奶所有的儿女都聚在了她病床前。奶奶说,要出院,要回家。 6月26日夜里,应该说是6月27日凌晨,我奶奶过世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后又提交了第二张请假条。在办这一场白事的间歇,我把连云写了,因为那个刚好到了要v的关键口。对于蒲苇的读者,我是真心觉得抱歉的。因为当时我也是没有能力同时写两个了,所以再一次没有顾上蒲苇。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接下再也不会再这样大断更了。我会努力把所有的情节和线索梳理好,在七月之内把这个故事认认真真的写完。 再一次鞠躬感谢,感谢所有宽容我的读者们,非常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我会更努力一些的。 ☆、第109章 一零九 如姒一惊:“什么叫要出事?我们只是规规矩矩做生意,如何就能出事了。” 陈濯抚了抚如姒的手臂,和声解释道:“是我没说清楚,应该是要在蒲苇记出事。先前所提的,就是有关在蒲苇记有奇怪的人出入的事情,如今事态越发严重,似乎是牵扯到了宫里的人和事。今日燕萧亲自过来提了一句,说的很含糊,但是想来之前来的秦锡之夫妇来头不小,不能得罪,或许是宫里找的人,又或许根本就是宫里的人。如今宫里和刑部都在盯着蒲苇记,具体的案情其实你也不必知道,如今上头的意思已经不是仅仅要监视在蒲苇记出入的人了,而且还要在蒲苇记设局抓人。只是若真打起来,怕会有误伤。” 如姒皱眉:“这算国家征用不?给钱吗?如果砸坏了东西怎么办?银子找谁要?” 陈濯见如姒并没有太惊惧,心里也轻松了些,不由笑道:“小财迷,你就只想到这些吗?也不担心其他的?” 如姒抿唇轻哼了一声,心想这样的情节之前在tvb的警匪港剧里不知道看了多少,有什么好担心的,最大的担心就是砸坏东西没人赔罢了。不过很快她又想起来一件事:“等下,这个布局抓人的事情里,你要做什么?难不成又要变装卧底?” 陈濯摇头:“倒不是不想,只是如今你夫君已经有些小名气,卧底也做不成。” 如姒见陈濯说这话的时候竟然似乎有些微的得意,心思转了转才明白:“是因为你长的好,所以太显眼了么?” 陈濯咳了咳,目光显然是默许了,但口中还是谦虚两句:“这个……也算不上罢。” 如姒抿嘴一笑:“好吧,是挺好看的,你不去改装也好,先前一次次的,我真是要给你吓出心病来。” 陈濯闻言便有些歉意:“先前实在是叫你担心了。只是……” 如姒听这意思,心里就是一揪,立刻坐起来:“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危险的任务不成?” 陈濯也坐起来,犹豫着抚了抚她的背:“你先别担心,还没具体定下来,不过这回我一定先跟你说一声。” 如姒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是你的责任,那你就做吧。”咬了咬唇,又续道,“可是别叫我做小寡妇,我这样好看,若是做了寡妇,肯定叫人家欺负的。” 陈濯见她话音的担忧之中也带了三分幽怨,斜睨向自己的眼波婉转如水,心头不由一热。两人虽然一直恩爱,但因着最近太忙,其实也有些日子不曾亲近了,当下便将她又拥进怀里:“放心,断然不会的。你这样好看,还是叫我来欺负吧。” 次日一早,神清气爽的陈濯说自己可以休沐一日,带如姒出去转转。如姒却有些懒得动弹,抱着枕头只想补眠,直到陈濯在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如姒才赶紧爬起来,表示户外运动才是更好的选择,哪怕逛逛街也是好的。 夫妻二人梳洗完毕,先去了一趟蒲苇记,看看店里的情形,又叮嘱陈润与采菀出出入入的一定要小心,更要留意身边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事物。 陈润闻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支吾着道:“东家,我再没跟旁人来往了。真的。” 采菀却知道如姒不是这个意思,蒲苇记可能会卷入刑部的案子是一宗,但如姒心头还一直挂着的是要防着石仲琅上辈子的旧事重演,便摇了摇头:“姑娘放心吧,我们都仔细着呢。” 之前如姒曾经叫夏音在天行镖局给陈润和采菀找过贴身保护的人,只是那对兄妹在帮忙了两个月之后有些家乡的急事,就退了银子走了,这也是为什么陈润与那什么丽娘纠缠的时候如姒竟没早早听到消息。 到后来如姒想再找人的时候,陈濯就有些顾虑了。因为刑部一直在盯着蒲苇记,放长线等大鱼,这个时候若是陈润和采菀出入之间多了什么眼生的武林人士,可能会打草惊蛇。 如姒为此还埋怨过几句,但看近来石仲琅似乎也没什么明显的动作,京中的风月场所之中石家二爷的名声又响亮了起来,就只能希望这个人渣已经忘了采菀,回去专心自己作死,那也好的很。毕竟重生复仇神马的,围观人渣自作自受也可以,不一定非要亲手沾血才行。 陈濯没说太多,毕竟蒲苇记是如姒的私产,说起来他算是半个东家,但严格地说还是东家的夫君。更何况此时蒲苇记的情况很微妙,他露面没什么,毕竟他妻子是这茶楼的主人,这事情稍微一打听就人尽皆知,可是在店里徘徊太久到底不好,于是陪着如姒大大方方地看了看生意,也就并肩出门了。 上街随意走了走,如姒就想起了二人成婚前去看海外物件的那间百宝斋:“咱们再去那边看看吧,或许能有什么海外的吃食呢?”如姒心头一直挂念着这个时代在欧洲或者其他国家应该已经有的红茶或者咖啡,即便觉得可能性很渺茫,那隐藏的吃货之心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陈濯看她眼光亮亮的,不由笑道:“你这又生出了什么念头,竟这样高兴。以前带你来的时候,你也是满心盼着吃食。这海上货也就是有些新鲜意思罢了,真有吃食也未必能比上我大盛啊。” 如姒翻了个白眼,心想大中华美食是很好,但是英氏红茶和咖啡的美味你这个小土鳖怎么能明白?可是这话也不能解释,就随口胡诌:“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新鲜好吃的东西?再说也不一定要吃的,再去给我买柄发梳也是好的呀。” 二人一路说笑着过去,刚转个弯到了街口,两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四人正面一对,各自都有些惊讶:“师兄?”“橙茵?” 只不过柳橙茵此刻是大大方方地惊喜:“师兄,师嫂,你们也来逛百宝斋么?” 而她身边高大英武的少年,脸上却很是尴尬了一刻,随着拱了拱手,声音反倒更小些:“陈兄,嫂夫人。” 陈濯和如姒见这两人在一起,也算不得太意外,同时颔首还礼:“橙茵,陆二公子。” 当初在景福寺后山的生米熟饭x螳螂黄雀事件,陈濯与如姒都是亲自在场的见证人,甚至比濮家人和池家人发现的还要早。虽然他们夫妻二人心里并没有因此而对陆懋产生太多想法,但此时此刻的陆懋脸上却有些发红,见礼过后寒暄两句,不但不像柳橙茵这样开朗热切,甚至还有些想要后退。 柳橙茵对于陆懋的这点情绪似乎毫无察觉,不只是继续亲亲热热地说话,更在几句话之后上前拉了如姒的手:“师嫂,蒲苇记如今可有名了,我想吃你们店里新出的那个点心和面线!” 如姒不动声色地扫了陆懋一眼,见他脸上阵红阵白的很尴尬,就有些犹豫:“小馋猫,非要今天吃吗?陆家公子可能不想呢。” 柳橙茵挽紧了如姒:“他哪里不想?今早上还骑马那么久,闹了半天饿呢。再说了,就算他不饿,我想去吃,他就得想。” 这样娇糯与亲近的口气,两人显然已经交往到了一个地步。陈濯和如姒不由笑了,便向陆懋望过去。 陆懋脸上更红,只好低头拱手:“这个……这个……我都可以。” 于是四人便一同往蒲苇记回转过去,自然是柳橙茵挽着如姒走在前头,陆懋与陈濯在后头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公务或者习武的事情。 一路上柳橙茵都是完全抛开了先前的不痛快,亲热地跟如姒说笑闲谈,间中忽然抛出了一句:“师嫂,听说你娘家先前跟陆家很熟是不是?” 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如姒登时就是一噎。这个话要怎么回答呢?陆懋并不是什么坏人,严格地讲,甚至可以算是个人品尚可的富家子弟,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一辈子才成了如妍、如姝、霜娥等人一起瞄准的猎物。 总的来说,如姒并没有什么揭人疮疤的必要,但也没有什么描补夸奖的责任,犹豫了一下之后只能尽量含糊回答:“这个,先前陆二太太跟濮太太是有些来往,说多么要好也谈不上。如今么……濮太太有一个庶出的侄女……” “我知道,就是那个给他做良妾的池霜娥。”柳橙茵眉间滑过了一丝阴霾,不过也只有一丝而已,“当初那姑娘在街上受人欺负,还是我和师兄一起给解围的,只是没想到最后找出路能找到陆家。” 这话说的太通透,如姒不由侧目。 柳橙茵吐舌头一笑:“这是我娘说的,她说这事情里头肯定有事,霜娥也不是个简单的姑娘。但是——”她微微侧头,少女娇俏的面庞上仍旧泛着幸福的绯色,“但二懋是个好人。” “二懋?”如姒失笑。 柳橙茵咬了咬唇:“他就是二乎乎的,要不怎么叫人算计了一回又一回呢。” 如姒笑笑,看来柳橙茵是当真上心了。只是不知道陆懋又如何。 ☆、第110章 一一零 四人很快回到了蒲苇记,一进门便见陈润神色似乎有点不寻常,向如姒等人见礼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是示意要私下说两句话。 如姒立刻心里一紧,转头去望陈濯。 陈濯心里自然也是全心戒备起来,但面上却镇定的多,不动声色地向陈润点点头,又向如姒温言道:“你先与橙茵他们去吃个茶吧,我跟小润说说话。” 第54节 如姒点头应了,柳橙茵却上前一步:“这位小哥也是郴州人,那刚好我也有事要打听呢。” 陈濯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回头再说,你不是说想吃蒲苇记的新点心么?跟着师嫂过去吧。” “不么,我就是要问。”柳橙茵很坚持,陆懋尴尬地站在后头,也不好意思过去插话。 陈濯皱了皱眉,却在犹豫一下之后同意了。蒲苇记如今的案子,其实柳橙茵的父亲柳捕头也有参与办案,那么柳橙茵难道是想打听了之后传话给她父亲?若果然如此,倒也是好的,将来若有些什么卷宗文案的功夫,这内里的细节便算有了旁证。 如姒一时间并不能想到这些,不过素来信赖陈濯,相信他办事定然是周到稳妥的,也不多想,只是欣然向陆懋一点头:“陆二公子,那您先过来坐吧。” 陆懋单独面对如姒,其实比有柳橙茵在场还尴尬。先前与濮家来往那些回,他知道如妍与如姒的关系不好,但几次见面的感觉,对如姒的印象倒是还可以。再者,如姒与如妍再怎么不和,那也是一家子的姐妹。先前的事情闹成这样,陆懋实在是不好意思的很。 如姒带着陆懋到楼上的小雅间里坐了,又叫人上了茶水点心,陆懋沉默了半晌,见陈濯和柳橙茵还没有回来,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陈夫人,好久不见。” 如姒当然知道陆懋的尴尬之意,但是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也不想参与陆家和濮家女儿间的种种,只是既然相对坐着无话可说,也就随口应了:“说起来,确实是许久不见了,陆二公子近来可好?” 陆懋自己总是心虚,低头又沉了片刻才道:“这个……也没有好不好。先前总是我的不是,如今有些尴尬也是难免的。” 如姒是真的不太在意,只是看刚才一路上柳橙茵眉梢眼角都是欢喜,似乎对这段感情是真的很投入很热切,到底是忍不住八卦了一句:“那你如今与橙茵?” 陆懋脸上越发红了,嗫嚅着低声道:“我如今认识了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志趣相投。” 这话略有些残酷,却也很合时宜。如姒含笑点头:“那也好,恭喜二位。”言罢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心里忽然想起了张无忌。 当初认识赵敏之前,张无忌与周芷若、小昭等美女也是桃花朵朵开,共贫贱也共患难,同生共死,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什么都折腾过了。然而真正让张无忌魂牵梦绕的女子,终究还是赵敏。由此可见,这真情与否,跟认识的早晚,倒也不是必然的关系。 再者陆懋与如妍之间的希望完全断了,也不能完全算是他的错,从他的立场上可以说是没有主动抛弃如妍的,只是这算来算去也不过三四个月,如妍那边犹自以死抗婚,苍白孱弱,而陆懋却已经完全move on,而且还真爱桃花开,这缘分造化,实在弄人。 这边场面话又应付了没几句,陈濯与柳橙茵终于回来了。两人神色都还算平静,陈濯坐下的时候拍了拍如姒的手:“没大事,小润留意到一些外地客人,还是太紧张了。不过谨慎些总是好的。” 如姒点点头,说到底,蒲苇记不过就是比较倒霉地成为了这些可疑人物的聚会场所,她也好,陈润和采菀也好,并没有真的牵扯或者参与进去,问清楚了迎来送往之间的那些线索,也就没什么可太多担心的。 柳橙茵既然回来,自然说笑的气氛又不相同。如姒叫人将近来蒲苇记卖得较好的梅子绿茶、盐酥鸡之类的小吃茶饮都送上来,四个人又闲谈了几句,很快也就散了。 看着陆懋与柳橙茵并肩去了,如姒心里还是感叹的很,从她在濮家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命运的蝴蝶翅膀已经展开了,她的穿越重生一定会给身边人带来或大或小的道路改变,只是眼前这个转折跌宕实在是出乎预料。 陈濯虽然不知如姒具体的这个重生穿越的关节,却也猜得到她此刻的感叹是向着濮家姑娘婚事的变化种种,只是他并不太善于这样的细腻言辞,便也没说什么话,而是直接带了如姒回家。 谁知,几日后的两封石家帖子送进来,如姒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神转折。 第一张帖子是说二少爷石仲琅要定亲了,定亲的对象正是之前的石大太太向如姒打听过的池翠柳。 这件婚事,如姒还是有些心里准备的。正如之前与石大太太说话之时所想到的,过了年已经十八岁的石仲琅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是应该要定亲了。但是先前的事情闹得那样大,连御前都挂了号,京城里哪会有清白官家愿意嫁女儿? 池家如今因着池嵩补上了那个从七品的缺,也能说一句是京城的文官了。品级低一些怕什么,其实石大老爷所挂的那个六品闲职早就跟没有是一样的。只不过石贲将军在郴州的功勋卓著,今上不追究也算是施恩给石家。 而看前世里池翠柳最后都是嫁给富足乡绅,如姒就知道,池翠柳的目标定位非常清楚,就是有钱。至于读不读书,做不做官,都是无所谓的。 石仲琅在这一点上还是很不错的,确实有钱,若是没有因为京兆衙门的一百板子叫他养了大半年的话,容貌外形也算是不错的。而一品将军侄子的这个身份,更是池家做梦也攀不上的高枝。至于先前的风流故事,若真按着石大太太和石二太太的说法,年少不更事,以后就改了,那么这亲事对池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亲了。 言而总之,这件婚事的一拍即合,可以说是让如姒与陈濯略感意外,细想想却也能理解。 但另外一件,就又不同了。 如今以七品主簿身份进了刑部的少年进士石仁琅石公子,居然准备跟如姝定亲。 首先这消息实在是突然的很,在前些日子跟池家结亲、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这件婚事还一丝影子也没有,如今怎么会突然传来这个消息? 从外表来看,石仁琅容貌清秀,读书上进,身世上也同样是一品将军的侄子,虽然如今在刑部做文书算不得太好听的官位,但怎么说都是少年进士,说不定过几年升一升真的前途可以,亲事不就更好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急吼吼的要结亲?还是跟如姝? 若说这时候是石仁琅想起了当初如姝的什么好处,别说如姒不信,只怕如姝自己都不信。但这件事情石家连陈濯这边都通知,分明就是要请官媒、甚至是已经请官媒过明路了。 这时候不比如姒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濮家门里重重风波之中,其实几乎每次跟联姻相关,就有如姝的挣扎谋算,如今石家提亲,那就是天上掉了打卤馕啊,都不是掉馅饼了,根本就是海陆巨无霸的打卤馕掉在池氏头上,这婚事是一定能成。 可是为什么呢? 石仁琅居然还是要娶濮家女?为什么不是陆惠呢? 平心而论,如姒对石仁琅实在是厌烦到了极点,一方面是石仁琅居然进入了刑部与陈濯共事,另一方面是一旦这件亲事成了,那么石仁琅就是自己的妹夫,这个纠纠缠缠彻底是没完没了。虽然如姒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绝色魅力可以让石仁琅念念不忘,但眼前的阴魂不散就是烦人。 拿着帖子书信越想越烦,如姒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恶心起来。 双莺和夏音等人是知道如姒换洗时间的,立刻想到是不是怀孕。如姒也知道自己月信不准,但总觉得怀孕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陈濯听了也兴奋起来,赶紧去找郎中,过来一查,果然是有了身孕,只是如姒有点积弱,然后换季脾胃也有些不调和。 陈濯立刻要求如姒什么也不许操心,只要在家里安心养胎就好。同时写信给几家报喜。 如姒拗不过陈濯,加上也确实没更多要操心的事情,就开始进入安心养胎的日子。 ☆、第111章 一一一 乍一发现怀孕,如姒其实是惊大于喜的。 与陈濯的婚姻这样幸福,她当然想做母亲,想要孕育两人的结晶。然而古代的医疗条件,一想到将来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剖腹产也没有麻醉,那九死一生的传说,如姒又害怕的很。 当初刚穿越重生,她跟池氏的每一次交锋都是拿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其中不乏也有一种潜意识的想法,就是你们这个没空调没网络啥科技都没有的破古代时空,老娘才不稀罕呢,万一同归于尽了说不定就穿回去了哼!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没空调没网络有什么要紧,有陈濯啊,如姒开始有点怕死了。只是怕归怕,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能做什么,毕竟她穿越之前是做销售的商科生不是医科生,那些医院道理甚至人体构造之类的她也没有多明白。以前刷刷社交网络会看见中西医之争,无穷无尽的口水战,她倒也没什么立场。有病的时候自然先去西医的医院打针输液,但是靠谱的老中医诊脉开药针灸她也不抗拒。可如今的如姒已经没有选择了,她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眼前可以接触到的郎中身上。 如姒的焦虑实在很明显,先前那样一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人,发现怀孕之后虽然不怎么出门,却莫名的话少了不少,脾气也暴躁了许多,陈濯问了两次,如姒也说不出什么来,陈濯就越发担心了。因为刑部的案子并没有松懈半分,而他这个大男人就算是不去办差守着如姒,也不见得能帮她什么,无奈之下只好送信给了郴州的素三娘子和桓宁伯府。 两边回信都很快,因为桓宁伯府那边是刚照应了明绿樱出月子,还有预备燕苧那边的养胎与待产,所以一直都在找妇科的郎中和稳婆等,燕三夫人蔺澄月听说如姒怀孕,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亲自过来,但是立刻打发了人带着老练的郎中、嬷嬷还有家中的几份贺喜之礼送到了陈家。 而郴州回来的信只比燕家的动作晚两天,因为素三娘子闻信得知如姒怀孕之后有些不稳当,情绪又不太好,简直恨不得立刻赶回京中。还是被石贲将军给按住了,说先请郎中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来。毕竟他们刚到郴州还没安顿太久,而明年三四月份石贲将军很可能还要回京述职,或许他们就能赶上如姒生产的时间。 素三娘子虽然被石贲将军说服,还是叫人送郴州送了一些补药回京。石贲将军又写信拜托京中的好友多多照顾,于是燕家的嬷嬷和药材到了还没几日,敬毅将军府也送了一个丫鬟和四盒补药,永宁侯府和谢将军府也都纷纷送了东西过去陈家。 这样多的顶级公卿之家的关心关怀如流水一般,倒让如姒有些惶恐,瞬间就有些清醒了,青霉素发明以前,世界上还不是有好多好多人?虽然难产的几率和其他疾病的几率是高了些,但如今她已经是非常幸运的在一个差不多是最好的环境里了,哪还有什么恐慌呢? 想通了这一节,如姒的情绪便慢慢平稳下来,加上经验丰富的嬷嬷们和郎中都给如姒讲了各种注意事项,原本的医学白痴如姒开始觉得自己大概吸取了一些古人有关产育的经验医学,似乎有那么点信心了。尤其是当郎中和嬷嬷们又讲了许多成功产育、母子平安的例子,如姒就更踏实了些。与陈濯商议了一番之后,就准备了厚礼答谢这些送人和送礼的几家,同时也送回去了两位嬷嬷,只留了郎中、稳婆和桓宁伯府送来的嬷嬷,以及敬毅将军府所借的一位懂得药膳调理的丫鬟,这样府里的人手就很足够了。 与此同时,陈濯也去刑部衙门尽力协调了两次,争取更多休沐以及在家陪伴如姒的时间。这对于如姒的安慰也是很有效的,毕竟从相识到相爱成亲,陈濯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有这样的丈夫陪在身边,如姒的安全感指数自然也渐渐提高了不少。 就在这样的逐步平稳之中,这一年的下半年,如姒就过得非常轻松。孩子一天天在长大,而在郎中和嬷嬷的帮助调理下,虽然如姒多年积弱的底子并不能一朝翻转,但整体的健康情况也是越来越好。尤其害喜的情况出现得很晚,也不算太严重,基本上对食物的反应还好,只是一旦情绪波动,胸口烦闷就容易恶心作呕。 不过怀孕也是有好处的,这是最好的借口可以不出门,绝对不用去管濮家甚至池家那些破事。之前因为闹得难堪,又缺少可靠的见证人,所以才频频找如姒过去说话。一开始如姒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到后来也是烦。 看不同风格的人渣火花对撞,其实也是挺累心的。因为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俩撞歪了,就难免殃及池鱼。 现在如姒怀了孕,就连燕家都没去,毕竟天气渐渐转寒,陈濯一直好言好语地哄着,说开了春再去,等胎气稳了再去,甚至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城南的小吃都买了来,好哄着如姒在家里安心呆着。 如姒其实也就是稍微想了想燕家那边应该去亲自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真的到入冬还四处跑的意思。前两世的濮家大姑娘在出阁后都是怀过孕的,但是都小产了。这也是为什么如姒从一开始就有点紧张,怕自己保护不了肚子里的宝宝。 不过陈濯还拿着各样甜头来哄,如姒也是乐得接受,同时也躲开了暂时和谐的濮家与池家最近的婚嫁之事种种。 比如十月底池翠柳和石仲琅过了小定,而石家二房则真的找了官媒去濮家提亲。 理论上说,陈濯的母亲是石家的三太太,如姒是濮家的大姑奶奶,这样石家与池家或者濮家联姻,他们夫妻都是亲上加亲的关系,如姒要是没有怀孕不出门,从礼法上和面子上,如姒都应该过去多走动照应几趟。 但怀孕之事,尤其是头胎,那真是比什么都要紧。就算公卿高门命妇有宫宴之类的奉旨进宫,都可以报一个胎像不稳而免了入宫朝贺,更何况眼前这点破事。 而年下也有比较意外的消息传来,就是当天气越发寒冷,濮家开始为三姑娘如姝艰难地筹措嫁妆的时候,二姑娘如妍居然提出了要去景心静苑静修一阵子。 听说池氏为此又是大哭一场,一直劝如妍想开些,不要去景心静苑,至少不要在年下这么冷的时候去,总要在家里过年才好。 如妍却执拗的很,她从小就是池氏的心肝宝贝,性格高傲了些,还不算太任性,也并不经常向池氏要东要西。但一旦开口或者定了主意,就谁也再劝不住。池氏就是因为知道如妍这个性子才着急,尤其是这个时候,如妍会有这个想法也不是空穴来风。 霜娥被抬进陆家也有些日子了,虽然陆二太太放了话说绝对不许生庶长子,但陆家整体的门风还是宽和的,尤其陆懋身边也没有别的姨娘或者通房,虽然跟柳橙茵有些发展的这个事情已经开始传出了一些风声,但实打实地说,只要柳橙茵一天没有花轿吹打地娶过门,霜娥还是陆懋唯一的枕边人。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如妍就恨的眼睛冒火,整个人满心的愤怒委屈皆无处发泄。如姝固然是始作俑者,却不是最终得利的人,事情刚闹出来的时候如姝回家之后当然比之前算计石仁琅的时候要更加严重,濮雒与池氏皆惊怒交集,与陆家断交、与池家翻脸,种种争端之间人人都是一肚子火,如姝被濮雒和池氏连续双打了几回,几乎躺了两个月才再养好。 那个时候如妍看着如姝这样,心里的委屈和怒气多少也散了一点点,然而转眼之间,居然金榜题名、斯文清秀的石仁琅就过来提亲了? 所以全家上下,甚至包括她原先完全看不起的池家姐妹,人人都有了亲事,而且都是看上去还不错的亲事,反倒显得她落在后面。 若是旁的事情也就罢了,这婚嫁之事可是一辈子要紧的大事,这种情形下如妍不想在家里看着阖家都是喜庆的装饰给如姝预备嫁妆,池氏当然是明白的。但是若说为了照顾如妍的情绪,就连嫁妆都不准备,让如姝悄无声息的出阁,那也太过。池氏就算偏心,也没偏到这个地步。 总之濮家闹了又闹,池氏头大如斗的时候居然还给如姒也送了信,但当然是没有什么用处。如姒就算没怀孕也不会去搀和这件事情,更何况这个时候,直接让双莺给封了八色的茶果礼品送给濮家,就算过年的走礼了,连口信也没传一句。 有什么好说的,走到如今这个局面,到底是谁的责任呢? 有那个功夫,如姒还是更愿意拉着采菀在房里看料子:“你看这个红绸子怎么样?你的嫁衣样式选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有其他的更新~ ☆、第112章 一一二 采菀看着手中的料子,脸上也是欢喜的,翻了翻便点头:“哪个都好,姑娘定吧。” “这事情如何能我定。”如姒笑道,“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你不自己选个最可心的么?我看这个红绸就挺好,鲜亮,也轻,你们年后办婚礼,裙子里头还得有夹裙,不然也太冷。要不然就那个细红绫也好,服帖,绣花也雅致。” “都挺好的。”采菀两个都看了看,却又担心地望向如姒,“姑娘,我总觉得这个婚期的日子不好,要不就再推迟些吧。” 如姒惊诧道:“为什么?三月初五已经回暖了些,你想推到四月?就为了裙子更单薄些?其实吧,这个大婚的衣服也就给人看一会儿,你身段又苗条,能差多少?” “不是。”采菀摇摇头,“我总是担心您……三月份,那不就是……” 如姒想了想,才明白采菀的意思。第一世里如姒在嫁给石仲琅之后不到两个月时就怀了一胎,然而孩子只保了四个月就流产了,后来石仲琅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几乎没再进如姒的门,自然也就没有孩子了。而第二世里如姒跟石仁琅倒是恩爱,只是孩子有的却晚些,到了怀孕的时候左氏已经很看不上濮家和如姒,各种冷嘲热讽的挑剔,石仁琅也渐渐冷漠,于是五个月就又小产了。 如姒这次确认怀胎是在十月底,那么到了转年二三月的话,孩子就已经有六七个月,那个时候正式是开春,蒲苇记也要重新运营,只怕那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麻烦了。 如姒想通了,便觉得十分感动,拍了拍采菀的手:“你的心意我知道,然而不用担心。以前……”虽然此刻房里只有主仆二人,还是压低了些声音,“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早已经不比先前了。就算对我没信心,也得对桓宁伯府和敬毅将军府送来的人有信心啊。” 采菀点头:“您说的是,我就是总紧张。” 如姒微笑道:“我明白,我也是。其实你和陈润一日不成亲,我心里也不踏实。按着十月怀胎算足,我可能会在五六月生产,难道你还要推迟婚期到我产期之后么?我生了孩子之后还要坐月子,难道你再推迟?陈润家的,赶紧成亲吧,我等着你回来做管事媳妇呢。” 采菀脸上微微一热,“陈润家的”,这句话她前世里也曾经听过如姒和别的丫鬟开玩笑叫过,然而那时候的她盼得那样辛苦,也没能真正成为陈润的妻子。这一辈子,婚礼就在眼前,她却有点犹豫了:“姑娘,我这就是您之前说的什么‘近什么情怯’么?” 如姒笑道:“你不是近乡情怯,你这叫婚前恐惧症。从来没有过的新生活要开始了,会紧张会担心是正常的,但是不要害怕,你看我和陈濯不是很好吗?踏踏实实地做新娘子吧!”向外叫了一声,“品红,带着仙草和灵芝过来,帮陈润家的选料子!回头叫她给你们发红包,发喜糖!” “来了!”在几个大丫鬟之中,最活泼爱笑的就是品红,而仙草和灵芝既跟采菀亲近,年纪又小,都爱热闹,三个人应声进了门,很快就跟采菀取笑起来,房里便满了年下该有的喜庆与欢笑。 很快就到了新年,如姒因为怀孕安胎也不便四处走动拜望,只能在家里安排礼单,同时也拆各府送来的礼物。 一开始听如姒说一定要亲手拆,双莺和新来的嬷嬷丫鬟都有些惊讶,但跟着如姒久了的采菀和夏音等人却习惯了,反正东西都拿到如姒跟前,只是动手撕个红纸开个锦盒,也没多少体力,就随着如姒开心。 如姒并不多解释,只是埋头拆啊拆,把所有不能出去串门听时新八卦的怨念都淹死在拆礼物的快感里——哼,就当姐姐关门拆快递!天天有包裹,日日拆快递,多么高的境界! 陈濯也担心了半日,但后来看如姒确实很喜欢这种先不看礼单,而是动手拆包,自己给自己找惊喜的小活动,也就随着她,甚至自己也动手将东西分类,又将小剪刀之类的工具,和净手的巾子都给如姒放在手边:“拆的高兴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如姒此时只有四个月的身孕,还不算特别显怀,但坐在凳子上一直拆拆拆的也有点累了,就顺着陈濯的关心停了手:“还行,先到这里吧,剩下的下午拆。” 陈濯笑道:“恩,明天拆也行,别太累着了。我扶着你站起来走走可好?老这样坐着腰酸不酸?” 如姒起身:“这才四个月,哪里就那么娇气。郎中不是说最近挺稳定的么。散散就散散,可是你有八卦故事讲嘛?” 陈濯的笑容差点没撑住,自家媳妇实在是个万里无一的奇葩。 如姒怀孕之后,他也问过身边关系好的同僚,有没有什么要特别留神的事情,人家都说这女人怀孕害喜容易反胃,有人爱哭,还有人会变着法的想要些稀奇东西来吃。 第55节 陈濯对此倒是做足了准备,每次休沐都会去扫荡一圈城南的小吃,而自己的蒲苇记更是京城里数的上名号的茶点铺子,吃东西是不愁的。 然而,从怀孕到如今,如姒从来没提出过什么特别的吃饭要求,基本上都是郎中说什么就吃什么,做药膳的丫鬟怎么做就怎么吃,严格遵照郎中的嘱咐养胎。 但是,如姒有她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听!八!卦! 在家里上下所有的丫鬟当中最擅长打听八卦消息的是仙草,年纪小不让人防备,头脑却灵活的很,口齿也清楚。另一个会讲故事的就是品红,桓宁伯府出来的内院丫鬟,那从小的耳目就是灵通的。这几个月里这两个人一直是如姒最主要的精神食粮供应者。 可是听故事远比事情发生的速度快太多了,自从如姒不出门,天天没事就磨着身边的人讲故事,说起来对几家亲戚最近新闻的关注和熟知程度比怀孕之前还高。 当如姒一发现品红和仙草都有点要讲重复旧闻的趋势,就开始将新闻需求口转向了陈濯。陈濯经手的案子倒是不少,却也不适合给如今怀孕的如姒讲,只能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接近“女性八卦话题”的故事给如姒讲一讲。 从腊八讲到过年,陈濯现在已经是一听如姒要求讲故事就头疼,迅速搜肠刮肚一番发现全无库存,只好硬着头皮转话题:“故事,容我想想。那什么,听说燕家今年过年很热闹?” 如姒点头笑道:“热闹的很,听说二嫂嫂的儿子可爱的很,每天三舅父回家就抱住了不撒手,还带进宫去过一回,长命锁玉如意之类的赏物得了一筐。燕荣不是之前跟着石将军一起去郴州了么,好像在郴州也还不错。三房就那样呗,人口少,事情也少。不过世子夫人那边就折腾了,太医已经说了,燕苧姐姐怀的是双胎,可能还是两个儿子,如今礼国公府特别看重苧姐姐,虽然二舅父还是没回京过年,却写信骂了二舅母,二舅母的儿子燕葳的婚事也有些变故,年下曲家送礼就是骂人呢。” 先前如姒对燕家的家务事并没有这么关注,实在是孕中无聊,打听来打听去再转述一回,就跟自己都看见了一样。 其实这些事情,陈濯原本也知道个大概,只是见如姒说的高兴,就静静听着,时不时还应一声:“真的啊?” 如姒认真点头:“当然是真的,燕葳之前都跟文珊瑚有过孩子了,虽然悄悄打掉了没声张,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曲家也是江州大族,肯定不能善罢甘休啊,我看曲家年后是肯定要退婚了。”忽然皱眉疑道,“哎,品红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怎么跟全没听过似的?” 陈濯笑笑:“品红说些零碎事情,我哪里会放在心上,当时没在意。” 如姒停住脚步,转身去正面面对陈濯:“那我呢?我如今跟你说的也都是零碎事情,你也不在意吗?” 陈濯伸手又给她紧了紧披风的领口:“在回廊上散步还是不要站住的好。你说的我当然在意,你说什么我都在意。” “真心话?”如姒挑眉去看他,“我说一辈子零零碎碎的你也爱听么?” 陈濯将她的双手都拢在自己掌中暖着:“你说什么我都爱听,一辈子还嫌不够呢。” 如姒这才慢慢浮起了甜蜜笑容:“好好的一个老实人,什么时候学的这样油嘴滑舌。” “呀,竟是‘油嘴滑舌’么?那定是叫某人给带坏了,”陈濯笑道,身体微微前倾,“要不要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口舌油滑?” “试试就试试。”如姒笑道,主动踮脚去吻他,怀孕至今,两人都只能同榻相拥而眠,就算亲亲没什么,陈濯也谨慎地决定暂时减少,主要是因为郎中说如姒的底子略虚,尤其头三四个月更要谨慎,孕期中最好不要同房。陈濯也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平常也就是牵牵手,抱一抱就罢了。 但隔了这么久,陈濯不想更亲近是不可能的,别说他想,如姒自己也想啊! 反正孕妇最大,如姒觉得这是人生里最可以任性的时候,搂着他的脖子便开始热烈长吻。陈濯沉醉了片刻,便扶住她的腰,反客为主地享受了半晌才终于轻轻扶着她分开:“小坏蛋,等咱们的宝贝出来,我再收拾你。” “收拾我?你舍得么?”如姒倒是心满意足了,抹抹嘴,叉着腰望他。 陈濯与她对视片刻,还是败下阵来:“不舍得。” ☆、第113章 一一三 随着清脆而热烈的上元鞭炮声,新的一年来到了。 如姒与陈濯因为这安胎休养的事情几乎就没有出门,所以这个新年过的就像是半个蜜月,陈濯难得有空连续半个月不去衙门,除了几个最要紧的上司同僚和亲戚家送了礼之外,也不怎么出去走动,只是专心在家里陪着如姒。而到上元节的时候,如姒的身孕已经有了四个半月,肚子越来越大,夫妻二人都开始期待去感受孩子的动作,然而也不知道是因为孩子比较小还是比较懒,陈濯盼了好几天,天天贴着如姒的肚子听了又听,小家伙也没有什么回应,两个人都有点失望。 桓宁伯府送来的嬷嬷看着只是笑:“有些孩子活泼些,五个月便踢踢动动,若是懒怠的,许在六个月才伸手伸脚也是有的。如今表姑奶奶才四个多月,听不到是寻常的,表姑爷也太心急了。” 如姒倒是没什么,陈濯却不好意思的很,又叮嘱了如姒几句老生常谈的务必小心安胎,好好休息,才匆匆出门去办差。 如姒好久没有这样与陈濯长时间的亲密相处,半个月来耳鬓厮磨,日日腻在一处,虽然不能当真同房,却似乎又因着即将有二人共同的孩子而从热烈甜蜜的爱情向着更温柔绵长的亲情转化了那么一点点。而过了正月十五,新年假期乍然结束,如姒送了陈濯出门,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中午按着严格的孕妇食谱吃了饭,下午如姒看着家里房里的每样东西都在想陈濯,呆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一直坐着干想也不是事儿,还是得找点什么不太累的事情忙一忙,分散一下情绪才好。 于是很快的,如姒就开始重新投入到给采菀备嫁、商量蒲苇记年后开门新年新营销,还有继续打听三亲六故娱乐八卦的丰富生活当中。 采菀的婚事其实没有太多事情要忙,陈润是郴州人士,跟陈濯算的上远房族亲,但是这个远实在已经远的算不出什么族谱辈分,之前没有如姒所带来的主仆关系之前,二人也就是按着年龄称呼一声“濯大哥”和“小润”。 如今采菀要出嫁,原本要在陈家宅子里给他们两间房也行,还方便采菀以后继续以管事媳妇的身份来伺候如姒。但如姒总觉得这样不好,不论是前世里采菀对原主的以死相报,还是这辈子采菀继续的忠心与关切,她都希望能给采菀一个更好的人生。 于是如姒跟陈濯商量了一下,给陈润和采菀在离自己家不远的柳树胡同置办了一套干净清净的小院子。房契上写了陈润和采菀共同的名字,若是全给采菀算作嫁妆虽然也行,这样将来却不免叫人说嘴,好像陈润占了多大的便宜或者吃了软饭,那对他们夫妻关系也不好。 房子弄好之后,因为地方不大,家具杂物之类的都容易的很,陈润主动拿出过去一年的赏钱工钱,将该置办的家具摆设都预备好了,采菀就在如姒身边一半继续伺候,一半给自己做做嫁衣,预备预备嫁妆。整体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本来就没什么亲人在京里,两人也没多少钱,该有的三媒六聘齐全了,到时候从陈家角门抬出去发嫁,送到柳树胡同自己的宅子拜堂成礼,从百福巷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邻居给做主婚人,再在蒲苇记摆上几桌酒席,请一请先前的邻居,店里的伙计,府里的丫鬟,这婚礼也就成了。 如姒跟陈润和采菀讨论了两天,发现确实也没什么其他要担心或缺少的,就又给了五十两叫他们放心预备酒水席面,然后再来说蒲苇记店里的事情。 没想到说起生意,陈润竟然有些言辞闪烁。 如姒最擅长观察别人神情反应的细节,很快就注意到了陈润的表情:“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这样吞吞吐吐的更让我担心。” “是。”陈润其实心里一直都很佩服如姒,要不是之前陈濯一再叮嘱他不要将太多店里的事情让如姒劳神,他早就说了,“其实也不算特别大的事情,就是我过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咱们蒲苇记对面有一家铺子被盘下来了,看他们进进出出装修的样子,应该也是要做茶楼。我去打听过他们的师傅和东家,据说是暨阳来的。暨阳府的小吃也有名的很,我就觉得他们可能会成为蒲苇记的对手,后来又叫仙草和灵芝去那边套了套话,小小姑娘还是比较不招人防备的。结果细问了才知道,那位暨阳府来的客商,是姓晁的。” “姓晁?晁兴?”如姒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晁姨娘的弟弟晁兴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前世里她也是听说过的,在京里没少赚银子。只是前世的原主如姒很少跟娘家来往,就更不知道晁姨娘的弟弟是做什么买卖。 采菀点点头:“是。听仙草说了是晁兴,我就去悄悄找了濮全家里的打听,才知道今年过年的时候,府里头可大热闹了一场呢。” “还能有什么热闹?”如姒自然知道就算池家的问题解决了,如姝订婚了,自己这个祖宗也嫁出去了,濮家的问题也不会结束,或者说池氏的难题也不会结束,刚好相反,一切才刚刚开始。 之前为了池朱圭的事情,池氏曾经答应过要嫁女儿,虽然最终以把双蝉当做义女硬嫁过去顶替了如妍,但那婚礼中的一切花费,披红挂彩的三十二抬嫁妆可是绝对要不回来的。原本濮家因为吐出了燕微的一万两嫁妆就已经元气大伤,再白白折进去两千两发嫁如蝉,虽然也不至于就此饿死或者卖房,但是接踵而来的如姝婚事,池氏要用什么陪嫁? 年下是各家各户走动往来的时间,对外要礼尚往来,对内也要给府里的下人们发些赏钱红包,池氏再怎么会持家能省钱,年下的开销也是平常的好几倍。 时时处处事事都要用钱,除非池氏能梦中得道,忽然开个点石成金的外挂,否则濮家唯一最近最方便的财源,自然就是晁姨娘的弟弟晁兴。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濮雒就算再无耻再伪君子,也没有底气一边靠晁兴支持全家的开支甚至贴补着如姝的嫁妆,一边再说什么妾室的亲戚不算亲戚。 按着濮全媳妇的说法,如今在濮家,人人都管财大气粗的晁兴叫一声晁二爷,虽然没有“舅老爷”这个名正言顺的称呼,但从濮雒以下,谁对待他都比对待池嵩这个正头舅老爷敬重十倍。虽然中馈的权力和正房太太的名头还在池氏的手里没有失去,但阖府上下都在巴结晁姨娘。晁姨娘甚至已经计划着要将全家都迁到京城,濮雒也没意见。 “濮大人当然没意见,他自己都是吃小老婆的软饭,还管人家家人花自己的钱住在哪里么。”如姒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太太这也算是机关算尽,白忙一场。你们看着吧,现在只是如姝要出嫁,在加上过年,太太就已经这样狼狈,万一将来如妍的婚事有了眉目,到时候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如姒说这句话,只不过是一个合理的逻辑推断,然而几日后再度传来的消息,才让她和采菀等人都有些惊落下巴,再回想此时的话,就多少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在里头了。 据说,过年的时候也有不少皇室中人会微服去景心静苑做祭礼。 如姒听到品红带来新八卦时的这一句开场,眼睛立刻就亮了:“所以呢?” “所以今年也跟往年一样,老齐王妃和小齐郡王一起去了。”品红顿一顿,解释道,“齐王是皇上的弟弟,已经身故了,如今的小齐郡王是齐王爷的世子,刚刚十七岁,还没怎么在朝廷上领职任。齐王爷生前一直是协理户部和工部的,其实名声还不错,就是过世的早。老齐王妃是楚尚书的女儿,跟皇后娘娘关系很好。如今的郡王妃就是楚家的姑娘,前年成亲的,不过暂时还没孩子。” “然后呢?如妍怎么搭上的?”如姒简直迫不及待了,满心都是八卦带来的兴奋,“我知道如妍心高,但是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个方向。她跟小齐郡王就是直接在景心静苑偶遇的?然后就看对眼了?” 品红摇摇头:“具体的情形还真不太能知道,老齐王妃看着温柔敦厚,实际上很有些手段。说句冒犯的话,二姑娘的身份跟齐郡王府差的太远了,这样的事情在皇家里也是不大喜欢的。不管是如何看上的,老齐王妃都没让太多闲话流出来。听说主要还是因为郡王妃成亲两年无出,所以老齐王妃才能容得下这件事,要不然只怕是没有那么顺利的。” 如姒有点失望,只有个结果算啥好八卦嘛,最要紧的就是中间的过程啊!到底如妍是怎么搭上郡王府的呢?她真的能如愿飞上枝头吗? ☆、第114章 一一四 面对着如姒的殷殷期望,八卦小分队的仙草和灵芝立刻在采菀的带领下向濮家开始发起进攻。然而非常意外的,从濮全媳妇到双蝶黄堇,还有以前曾经服侍过如姒的采蓝,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妇,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点更具体的内情来,众人全都是统一的口径——二姑娘被老王妃看中,所以才有如今送到濮家的文书,准备年后将如妍接进齐郡王府,做七品良侍。 七品哦七品哦,很多两榜进士也只有七品哦。 仙草和灵芝给如姒回报的时候,重复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如姒立刻就笑了:“什么七品八品,不就是郡王府里级别最低的妾么?所以现在太太是只能拿着这个品级安慰自己?”想了想又点头,“要是老齐王妃真的如同品红所说的那样有手腕,如妍肯定也是被警告或者提醒过了不要乱说话,否则这个七品也没了。那濮翰林濮大才子什么态度?” 仙草笑道:“听说老爷挺高兴的呢,还说三位姑奶奶都嫁的不错,而且是一个比一个好。” “哼。”如姒撇撇嘴,什么叫一个比一个好?在他们眼里,自然捕快出身的陈濯是不如两榜进士石仁琅,更比不上皇帝的侄子齐郡王了。这才叫狗眼看人低呢!将来谁的日子好,谁自己知道。 “可是太太不高兴。”灵芝接口,“听说太太哭了好几天了,她不想让二姑娘去齐郡王府,好像为了这个还跟老爷吵过两回,后来老爷不理她,一直在晁姨娘房里住着不出来,太太就去堵了老爷的门,结果被老爷打了一巴掌呢。” “真的吗?”如姒眼睛又亮了,这才是劲爆八卦啊,虽然家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事情,但是听着濮家内部的跌宕起伏还是很有意思啊,“当时晁姨娘也在场吗?” 仙草用力点头:“在的。濮全家的婶子说,大家都觉得这一巴掌是晁姨娘挑唆的,明面上劝着老爷太太顾大局,实际上就是戳太太的心窝子。老爷之前不是很敬爱太太么,也不知道怎么就下得去手。” 如姒摇摇头:“老爷那种人,眼里其实只有他自己。之前看着敬爱太太,那是因为没有什么风波困难,太太又情商高,一直哄着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有了难处,他就只敬爱能给他银子的晁姨娘了。” 灵芝也点头:“濮家婶婶也是这么偷偷告诉我的。而且现在府里的中馈已经给了晁姨娘了呢,因为太太去找她借钱,给二姑娘办嫁妆。” “我就知道!”如姒听了这一出,终于觉得自己饥渴的八卦之心得到了少许满足,但多少也有些感叹。她再怎么不好,向着如妍的这一片慈母之心也是殷殷切切。如今如姒怀孕五个月了,随着她感受到腹中孩子的日益长大,她越来越能体会这种为了儿女不惜一切的心情。但是如姒觉得自己再怎么为孩子打算,也不会变成另一个池氏。做母亲的可以为孩子粉身碎骨,却不能为孩子去放弃道德和原则,这世界上的熊孩子已经够多了,她绝对不要再制造一个。 “晁姨娘一开始答应了,后来又追了字据,”采菀也补充了一句,“听说是晁兴提出的。说是可以给二姑娘凑齐八千两银子的嫁妆风光出阁,但代价就是太太要写字据。如今只要太□□心养病念佛,不管家里的事情,中馈什么都交给晁姨娘,这个字据就当没有。万一将来反悔,那就连本带利的还钱。” 如姒笑笑:“这招用的高明,晁兴果然是个生意人。另外有关他的暨阳茶楼,不用太担心。这做吃食的生意,没有任何一家能独占天下的,什么好吃的菜吃多了也会腻,要是他的暨阳茶楼做的好,蒲苇记那附近的人多了,咱们的生意只会更好。叫你们家里的那位专心准备一下咱们开春的新菜就行。” “什么我们家里的,这还没成亲呢。”采菀红了脸,“姑娘就爱取笑我。” 如姒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背:“我从十月到现在就没出过门,没别的娱乐活动啊。要不然,你陪着我偷偷出去转一圈?那我就不笑话你。” “那可不行!”采菀拒绝的斩钉截铁,“您还是可劲儿的笑话我吧,这才刚到二月头上,外头还冷着呢,我可不敢带您出门。” 如姒好失望,但也知道采菀的顾虑是对的。现在出门的车马又不是汽车,没空调的,又不密封,挺着大肚子要是受了寒可是给肚子里的孩子招病。想想那个还不知道男女的小家伙,如姒的心就软了,摸了摸自己肚子:“行吧,小东西,为了你,娘还是不出门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下轻轻的胎动,刚好顶在如姒的手上。 “啊!动了!”如姒惊喜地叫了出来,“采菀,仙草,这小家伙动了!” 晚上陈濯回到家里听说了,也是兴奋的很:“今天终于有动静了?” 如姒递了茶碗给他:“恩,动了两下,只是后来又没动了。是个爱静的小家伙呢,说不定是女儿。” “你怎么知道?”陈濯喝了两口茶,便也伸手去抚如姒的肚子。 “人家都说女儿像爸爸,这样安静当然是你的脾气咯。”如姒忽然望向陈濯,带了点认真,“要是女儿你会嫌弃吗?” “嫌弃?”陈濯诧异道,“嫌弃咱们女儿?胡说什么,这可是咱们的孩子。” “真的吗?”如姒还是认真看着他,“你不会想要儿子吗?” 陈濯失笑:“又不是只生一个,先有儿子还是先有女儿有什么要紧。我本来就更喜欢女儿多些,你不要胡思乱想。”他想了想才明白如姒是在担心什么,又伸手去握住了如姒的手,温声道,“儿子女儿都好,都是咱们的宝贝。不过儿子女儿也都没有你重要,好好休养,最要紧的是保重你自己的身体。孩子将来可以有很多,媳妇儿我可只有你一个。” 或许是孕中的心肠更柔软,如姒望着他诚挚温柔的目光,听着这样郑重的安抚语气,眼眶忽然就湿了:“你真是这样想的么?孩子都没有我要紧?那要是将来我生产的时候有个什么,郎中问你——” “不许胡说。”陈濯起身将她搂紧怀里,抚了几下她的背,才又低声道,“真的有什么,也得先保住你。但是不会有的,你放心,郎中和嬷嬷都说你如今的情况挺好的,只要小心养着就行。如今你月份大了,人家说孕中多思,想的多是会的,但别乱想,万事都有我呢。” “恩。”如姒反手拥住他,“你真好。” 很快到了二月中旬,身边的红白喜事一件连着一件,石家就像是怕人反悔一样,很快地为石仲琅和石仁琅都办了喜事,各自娶了媳妇进门。如姒不能出门观礼看热闹,就按着常规的例子送礼完事。 而采菀和陈润的婚事也预备的差不多了,就在这个时候,又有烦心事找上门来,胡二娘说,丽娘失踪了。 消息传到蒲苇记,陈润有点为难,但也确实不好撒手不管,跟采菀解释了一下之后就跟胡二娘跑了一趟槐树胡同问了问邻居,最终还是决定去京兆衙门备个案。采菀一听说是丽娘的事情就有些不高兴,但失踪什么也是个大事,犹豫了一下决定跟着一起去看看,陈润自然也不介意。倒是胡二娘,很是看了采菀两眼,才一起过去。 一路上陈润有些沉默,都是听着采菀在问胡二娘细节。陈润自己的心情则有点微微复杂,虽然他因为之前的什么唇印方胜也对丽娘产生了怀疑,但如姒后来也没查出丽娘有什么其他的不妥。或许就是孤苦无依的少女真的看上了他,所以才暗中做了这个动作表白? 若真是这样,陈润虽然不会接受,但也会觉得自己的怀疑实在是多心了。但如姒说的也对,孤男寡女的,又不是真的血缘同族,来往多了是真不好,所以他也只是叫人送了点钱就没再去了。 但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失踪呢?说是拐卖,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在天子脚下的盛京城里,又不是元宵灯会走失个孩子,是一个十五六岁、有手有脚,自己能从郴州过来千里寻亲的大姑娘,怎么会就毫无痕迹的让人拐走了? 京兆衙门仔细问了情形,虽然做了记录也让胡二娘和陈润按了手印,但还是说了一句:“这个情形,许是这位姑娘自己跟人走了。” 胡二娘只说不可能,陈润却也不想多管了:“要是她自己乐意,或许也是条出路吧。” “什么好出路能这样一声不响的人就没了?”胡二娘斜眼去看陈润,又扫了一眼采菀,“当时丽娘无依无靠的一个大姑娘,你这个做哥哥的说不管就不管了,人家除了你还能靠谁啊?好歹她爹也曾经帮着你们家那么多,你小时候还照顾过你,给你吃饭,你如今真是有钱翻身了,什么族亲乡亲就都翻脸不认了!” 第56节 ☆、第115章 一一五 陈润不想跟胡二娘做口舌之争,采菀听着却不乐意:“就你这样的人还说什么道义道德,当时陈润在你店里都差点让你折磨死。丽娘又不是陈润的亲妹妹,我们凭什么非管不可?你自己还是丽娘的长辈呢,你怎么不管?” “切,还没过门呢就想管陈家的事情?”胡二娘叉腰冷笑,用手去指陈润,“这就是你攀的高枝儿?容貌身段,哪里比的上丽娘?瞧着小泼妇一样的做派,还不如丽娘对你温存体贴。你当时跟丽娘在一处多好,同乡同族,知根知底,娶妻到底是要过日子的,要伺候你的。瞧这位大丫鬟的模样,陈润,你得伺候她吧?” “您这是什么话!”陈润喝道,“我的事情也用不着您操心。丽娘的事情也报官了,我们走了。” “哼,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胡二娘说话快,嗓门大,连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丽娘的养父说了,当初其实是想给你们说亲的,就是太远了没机会罢了。丽娘多心疼你啊,多温柔可人的孩子啊,给你做了多少针线鞋袜啊,你就非要娶这么个小泼妇,就是怕不娶就做不成掌柜的?那你还是吃软饭啊!” 陈润涨红了脸,采菀也是怒气满胸,然而忽然一个念头飞快闪过:“是不是有人给你钱让你这样说的?” “什么钱?”胡二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而很快更大声的叫嚷起来,“你别血口喷人啊,我照顾丽娘那是一片同乡的好心,我一个寡妇失业的容易吗?陈润这个跟人家有恩有亲的都不管,你还想扣我头上?你好狠的心肠啊,这样的人陈润你也敢娶啊。陈润我告诉你,丽娘若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就是她们主仆搞得的啊!” “够了!”陈润终于也吼了一声,“当初我接济丽娘的银子你还私吞了一半,你现在跟我们嚷嚷什么?走开!”言罢就拉着采菀转身:“咱们走。” “你个小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要不是我教你你如今能当掌柜的吗……” 陈润和采菀走出了好远,还能听见后面胡二娘的尖利的跳脚喝骂声。 两人几乎都回到了蒲苇记,各自的情绪脸色才缓和了一些,进了店里看看生意情况还行,陈润便将采菀拉到一边:“胡二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就是那么个人,咱们以后再不理她了。” 采菀的脸色却还是不大好看:“她真的很好看吗?” “啊?谁?”陈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采菀问的是丽娘,张了张口才道,“这个,她长得还行。” “那就是好看咯?”采菀抬眼去望陈润,“比我好看吧?” 陈润其实不是个太会说谎的人,飞快地想了一下才回答:“不会呀,你也挺好看的。” “我也挺好看的?”采菀重复了一次,火气又往上冲,“那就是她真的真的挺漂亮的是吧,那是不是也对你比我体贴温柔啊?” 陈润就算再迟钝,也大概反应过来采菀的情绪是什么,赶紧描补:“不是不是,你比她好看。不对,你没必要跟她比,咱们是要成亲的,她不过就是我一个族叔的女儿罢了,远亲而已。要不是这次她失踪了是个大事,我也不会再管的。” 采菀这才脸色再缓和点:“真的么?你真的没有更喜欢她?” “当然没有,”陈润也有点着急,“难道我的人品你还不相信吗?我怎么会这样做事,要跟你成亲,哪里还会惦记别人。” “好吧。”采菀也不想再说了,尤其这还是在蒲苇记,店里人来人往,也不适合说太多私房话,尤其还是两人的感情之事。虽然还是不怎么高兴,但也转身去继续忙了。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暂时被放在脑后,采菀回到如姒身边只当做八卦新闻提了一句,让如姒又找品红双莺等人讨论了一通近年来的京城拐卖/绑架等等的传闻故事,也就过了。 二月下旬,石家又出了事,石老太太中风了。先前石家办喜事如姒和陈濯都没去,只是象征性的送了点礼物,但这件事完全不去就有点不合适。再怎么说石老太太都是素三娘子的婆婆,石贲将军的母亲,而养胎到了六个月的如姒也在家里闷的要发疯了,虽然石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能出门走走也是不错的。 陈濯却很犹豫:“你肚子如今大了,还是在家里休息吧,我去看看就行。” 如姒却不太肯:“叫我出门动动吧,去店里街上都怕人太多冲撞了,但是到石家还能有什么事情,咱们多带几个人就是了。再者母亲也不能赶回来去伺候石老太太,我这样挺着肚子过去,他们也得领情不是么。最要紧的,我也不能完全不活动呀,适当运动会让顺产的时候容易一点儿呢。” 陈濯无奈叹气:“你呀,什么事情都有八百个理由。成吧,过去看看就看看,人也不用太多了,夏音品蓝都跟着,再带上三夫人给的周嬷嬷和仙草,也就够了。” “那就把灵芝和品红也带上吧,”如姒笑的促狭,“她们是我的八卦故事小分队,翠柳和如姝如今嫁进了石家,肯定有很多鸡飞狗跳的故事,咱们去看老太太,她们去打听打听闲话。” 陈濯失笑:“难怪你这样热切,好吧,那就去,这样我也省的还要四处去找故事。” 说说笑笑之间,又叫人预备了些药材礼物,陈濯和如姒就带着保胎小分队和八卦小分队向石家出发了。 娶进了两房儿媳妇,石家的确比先前更热闹了些,并且年节之间的很多装饰以及刚刚办喜事的各处喜字也没全撤掉,虽然石老太太中风卧病,但家里的气氛看着还是带了几分喜庆。 而新婚的池翠柳还有如姝都是满身新媳妇的鲜艳衣裳打扮,站在各自的夫君身边,从相貌上也算得璧人两对。 见到挺着大肚子的如姒与陈濯到访,石家众人的表情实在复杂的很,但不管怎么样也都是亲上加亲了,人家又是过来看老太太的,面子上就客客气气地招呼了问候几句,倒也没说出什么来。 如姒也打量了石仲琅和石仁琅的神色,前者似乎对池翠柳还算满意,看见如姒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又看了看如姒身边的丫鬟阵容,似乎有些失望。 而石仁琅则是面上冷淡淡的,好像带了一层面具,非常客气,但偶尔跟如姝有些互动的时候倒很温柔,温柔的让如姒觉得这已经有点不真实了,前世里原主跟石仁琅两情相悦的时候他也不是这样的,真正的感情其实要更含蓄收敛,在房里会热烈些,在人前并不这样明显。 但这只是新婚时期,石家的两款人渣到后面会各自有新花样的,如今看着不太夸张是正常的。如姒也无意再多注意,只是跟石家长辈女眷们寒暄了几句,问了问石老太太中风生病情形。前世里是没有这一出的,石老太太还挺健康的活到了八十岁才安详过世,但如今的情况看着却不好。去年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婚前,石老太太就已经病危过一次,如今再度中风,只怕坚持不了太久。 如姒忽然又扫了一眼翠柳和如姝,难道这才是石家赶着结亲的原因?石老太太如果真的过世,那么石仲琅和是石仁琅这两个孙子是要守孝一年的,在这一年内不能出仕也不能结婚,那么提前办了喜事也好,甚至可能还有给老太太“冲一冲”的意思。 只是,这年轻人急着娶媳妇怕耽误就罢了,难道石大老爷又收了俩新姨娘也是为了冲一冲?如姒看着石家长房出入之间新增添的年轻莺燕,只是暗中摇头。 这一辈子石仲琅是像不了西门大官人了,一来因为京兆衙门的那次板子,无论是名声还是身体都受了很大的损伤,风流还是风流的,但是程度肯定会受影响。 而另一方面,石贲将军如愿娶了素三娘子做续弦,因着陈濯这个继子而跟长房的关系也很有问题,估计石老太太一旦提早过世,石家就会面临分家,失去了石贲将军这个一品将军叔叔的支持,石仲琅在财路上肯定也会不如从前, 这样推算下来,石家大老爷父子的风流快活若是少了足够丰厚的钱财支持,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的真快活。 如姒正想着,一眼忽然瞥见其中一个新姨娘很眼熟,年轻姑娘的身段纤细而窈窕,面容也白净清秀,走路的时候腰肢款摆,很有几分风情,最重要的是——这不就是前世里跟石仲琅在江月轩偷情的那一个? “夫人。”仙草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绕到了如姒的身后,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夫人,这不就是陈润之前在槐树胡同那边的那个姑娘么?” ☆、第116章 一一六 这一刻如姒再次明白什么叫柯南线了,原来是这样! 丽娘接近陈润这件事情,她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是不是石仲琅的手笔,毕竟从当初陈濯有麻烦被袭击的事情上,还有前世里对石仲琅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薛蟠式的傻霸王,刚好相反,石仲琅虽然不走正路,但脑筋其实很灵活。 如姒记得,石大老爷的这个年轻姨娘好像是风尘出身,大约是哪个青楼里的清倌人,具体的名字不知道,好像就叫一声春姨娘,那时候原主如姒满心都是伤怀,个性又软弱内向,很少打听家里的事情,倒也不知道关于春姨娘的更多了。 可是从一切的线索来看,石仲琅跟春姨娘之间都是有些联系的,难道从一开始石大老爷会将春姨娘抬进府里,也是石仲琅的手笔?那么跟陈润的那一出又算什么?还有,以后呢?石老太太如果这次真的病故不治,石贲将军肯定要带着素三娘子还有三房的其他儿女一起回来奔丧,到时候江月轩是不能再让他们偷情使用了,那么春姨娘会和石仲琅在哪里私会?还会再重演前世里的怀孕和失踪吗? 如姒想了一回,就低声吩咐仙草,继续去石家的人套近乎,尤其是要想办法去跟这位春姨娘身边的丫鬟想办法套话,关键是要知道那姨娘到底跟石仲琅是旧相识还是进府之后才勾搭的,还有就是春姨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哪一天、怎么进的石家。 到晚上回到自己家里,如姒也跟陈濯又说了一次这些怀疑。先前丽娘的事情如姒并没有跟陈濯提太多,毕竟当时只是想着可能是陈润的一朵小桃花,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但如今这丽娘成了石家的春姨娘,还可能跟之前觊觎过采菀的石仲琅有些暗中的首尾,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陈濯听了也有些惊讶,但他毕竟是办案无数的老练捕快,稍微想想便定了主意:“我知道了,正好丽娘的失踪是报到了京兆衙门,我这就让以前的同僚去查一下,石家父子在京城的风月圈子里也是有名的,应该很快可以有个眉目。只是这位春姨娘到底跟丽娘是不是同一个人,只凭着仙草这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还是有些不大稳妥,我也会想办法再去确认一下。” 如姒含笑点头:“我就知道你最靠谱了,陈大捕头,你办事,我放心。” 陈大捕头办事的效率果然如濮大姑奶奶所说的一样,非常靠谱,几乎是两天之后就带回了消息——春姨娘果然就是丽娘,槐树胡同有人亲眼看见丽娘去了秦月馆,而秦月馆,正是石大老爷最常去的场子。几乎就是在丽娘失踪之后两三天,石大老爷就给秦月馆的叫含春的一个清倌人赎身抬进府里。 但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石仲琅与丽娘或者含春的串通与机谋很难说,因为槐树胡同里那些与丽娘曾说过几次话的街坊大娘说,自从陈润绝足不去,丽娘似乎很是伤心了一阵子,还生过一场病,之前所做的针线活就都耽误了。又过了一阵子,生计也越发艰难了。那个时候胡二娘也很少去,倒有一个脂粉气味很重的女人去过两回,每次来了就跟丽娘关门说话。街坊间就有传言,说那女人可能就是青楼里的人,是要劝丽娘自卖自身,谋个生计。甚至更难听的传言,就是那女人又或者是叫丽娘做个暗门子,直接在住的地方夜里接客也说不定。 总之各样的说法都有,因为那个时候丽娘的门户确实不太严谨,可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也没什么好出路,正所谓笑贫不笑娼,邻居们倒也没有太褒贬鄙夷。 听完了这些,如姒和采菀互相看了一眼,眉头都皱起来。基本上陈濯是确定了春姨娘与丽娘是同一个人,但是与石仲琅的勾结与否却还是没有结论。 与此同时,陈润的脸色却难看的很,衣袖遮挡下的拳头渐渐握紧,虽然低着头,却让人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愤怒。 “小润,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陈濯大概能猜到陈润的想法,从表面的证据和邻居们的说法来看,丽娘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个自卖自身其实也很有些迫不得已。那么陈润很可能会觉得内疚,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力援手,就让一个好好的清白姑娘沦落风尘,又去给石大老爷这样的陈年人渣做小妾。但是,丽娘只是陈润的同族,并不是真的那么亲近,陈润也是无法为别人负责一辈子的。 陈润没有说话,他的想法正如陈濯的猜测一样,只是他不觉得自己是一定无能为力的。其实在如姒去找他谈之前,他甚至想过或许可以将丽娘带到蒲苇记做个帮厨,或者做点杂活,总之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活计。若是将来丽娘有什么新的打算或者出路,他这个族兄再给点钱帮衬,就算全了一场同族亲戚的缘分。 但是当时如姒介入的态度实在强硬,而且那张胭脂方胜也让他存了许多疑虑,自然就断了想法也断了来往,后来又叫人送过两次半吊钱接济,也就没再继续过问丽娘的生活。 如今看来,这样竟是大错特错了!陈润越想越难受,丽娘虽然或许曾经对他动过些心思,却也是个纯良温柔的女孩子,怎么就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呢? “陈润。”采菀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要不咱们去看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陈润心头的火几乎要顶到了喉咙,一振衣袖便起身,勉强向着如姒和陈濯一躬身:“东家,我先回去店里做事了。” “你给我站住。”如姒看见陈润这个撒火的动作,心下也焦躁起来,语气里就带了三分强硬,“你跟谁发脾气呢?” “如姒。”陈濯虽然不觉得陈润做的对,却本能地觉得此时不宜介入,便上前按了按如姒的手。 若是没有怀孕的时候,如姒可能还是能够再理智一些的,但是这个时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到了六个月,身体中的荷尔蒙实在变化很大,如姒的情绪远比之前要敏感而激烈的多,并没有理会陈濯的阻拦,而是继续向着陈润质问:“你心里觉得丽娘到了这个地步,你有责任是不是?” “是。”陈润想着之前的事,心里仿佛有一团火,低了头回答,语气却并没有软。 “所以你就拿采菀出气?”如姒的话音里已经带了些怒意,当初陈润与丽娘这事情,她心里也不是不介意的。但想着这件事情很可能是石仲琅的算计,而且陈润当时表现的又很恳切,加上这毕竟是采菀三生流转之间最大的牵念,如姒还是很积极地促成了这件婚事。然而此刻陈润的表现却多少有些触动了如姒内心隐约的担忧,本能地就想替那个保护了濮家大姑娘三辈子的采菀出头,“丽娘自卖自身,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若是你要娶她,我也不会拦着你,是你跪下来说要娶采菀,答应要对她好,我才将采菀许给你。怎么着,如今看见丽娘寻了别的出路,你又跟采菀翻腾?你觉得好姑娘误落风尘,你害了人家一辈子是不是?我告诉你,丽娘在石家穿金戴银,在石大老爷房里千娇万宠,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不是高兴的?” “东家,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去了青楼卖身、又给半百之人做妾,如何能是高兴的。”陈润虽然素来敬重如姒,此刻也忍不住回口。 “陈润,你当我和采菀是拿着天上掉下来的钱一直在享福是不是?我告诉你,若是我们跟这位丽娘易地而处,就算是给人家为奴为婢,洗衣扫地累死冻死,也不会倚门卖笑的!”如姒怒道,“什么样的好姑娘会没钱了就卖身?天底下多少谋生的法子不能用,非得去做皮肉生意?说到底还是不想吃苦罢了!” 陈润一震,虽然还有几分不服,但到底口气没有之前硬了,且看着身怀六甲的如姒这样动气,心里也有点担心。 当然其他人更担心,连在外头伺候的嬷嬷都想过来劝,陈濯早已上前扶住她:“如姒,别激动,你先坐下,你的身子要紧。”同时也望向陈润,“小润,你先出去。” 采菀则是红了眼眶:“姑娘,您别动气,别动气,您的身子,您肚子里的小少爷要紧。我没什么,这婚事不行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嫁他不可。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啊。”说到最后,再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如姒一通发作,自己倒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只是见陈濯和采菀这样紧张,便顺着他们的意思坐下,又冷冷地望向陈润:“你们的事情,是我多口了。这事情里头一定还有别的内情,现在大家都冷静冷静,你先回店里吧。” ☆、第117章 一一七 这样大的冲突发生,谁也没有想到,其严重性竟然比发现了丽娘比春姨娘那一瞬间的冲击还大。很自然的,原本定于十天之后、陈润与采菀的婚礼决定暂时推迟。 陈润对此也没说什么,他的感受实在很复杂。虽然如姒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无法完全接受,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力帮助,就让丽娘“堕落”了的这个结果。 采菀的情绪比陈润更严重,原先陈润与丽娘有些来往却没让她知道,她就已经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等到丽娘失踪之后胡二娘去衙门备案,那天每句话几乎都刺在心上,虽然如姒提了一句说胡二娘可能是故意的,不论是因为之前几乎是强行带走陈润的旧怨还是胡二娘确实受了别人的指使,但采菀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到了这次,看着陈润这样的反应,采菀是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陈润喜欢丽娘更多些? 冷静了一些的如姒有一点后悔,却也不算太严重,安慰了几句采菀,就还是继续跟夏音品蓝品红等人继续商量追查的事情,陈濯就有些不满了:“其实陈润与采菀的事情,你实在操心的太多了,他们到底成与不成,都是他们的事情。前两天你要是不当场那样发作,也许他们之间关系还没那么僵。但更要紧的是你的身体,如今你肚子越来越大,怎么就不知道保养休息呢?” 如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都休息了多少日子了,这事情又不用我东奔西跑,不查清楚了我心里不消停。真的需要问什么查什么,自然是她们出去,再不然还有陈大捕头你啊,我怎么会累着呢是不是?” 陈濯登时无言以对,采菀是与如姒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之前怎么同生共死他大概也知道些,这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说让如姒完全丢开手不管不问的确是不太可能。 不过如姒自己信心满满的追查却也没有什么结果,胡二娘跟石仲琅有没有来往,根本就无从确认。毕竟是开店铺的人,偶尔来个小厮粗布或者给下人的成衣都是寻常事情,左邻右舍的也没人注意。 至于丽娘的动机,就更是天知地知。谁知道春姨娘原本是不是就有这么个身世?又或者当时她接近陈润的时候也真的动过心?反正秦月楼那边只能确定丽娘是自卖自身,说是孤苦无依,而且也不想长期接客,只希望有个宽厚人家赎身就走。越确认就越让人觉得,似乎丽娘真的是走投无路才到了这一步。 至于在石家内部的大厅,仙草和灵芝还算给力。因为石老太太的卧病,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已经在计划回京的行程。虽然以石贲将军被皇帝重用的程度,就算是石老太太当真过世也应该会下旨夺情、免去三年孝期,但如今老太太还在,重病不起,石贲将军想要些假期回来先探望母亲,朝廷也不会不许。 有这么个引子在,如姒就大大方方地打发了品红带着两个小丫头过去,名义上说是给三太太回来做预备。石家虽然没分家,但各房的少爷都这么大了纷纷成家,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时候真是谁也不管谁。虽然执掌中馈的是大夫人,但石大夫人这个软包脾气人人都知道,往往说话真管用的还得是老太太。 但老太太如今自己卧病,连最要紧的财产分配之类的事情都说不清楚,身边的人也都在各自给自己谋算出路,谁会在意三房有几个丫鬟提前过来给三太太预备房子什么的。 反正三老爷有钱的很,三太太又不招老太太待见,长房二房也不用担心老太太的嫁妆和私房能被分走多少。 如此一来,如姒的八卦小分队进展就顺利的很。反正蒲苇记生意很好,陈濯自己早年的积蓄也不少,如姒索性就大手笔给了品红一大包散碎银子和红封当做公关费用。 很快过了小半个月,春姨娘那边进展不大,因为正是刚刚入门的这段时间,石大老爷在兴头上几乎是夜夜笙歌,也不管他自己的老娘还中风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而石仲琅与池翠柳也是新婚燕尔,虽然算不上多么甜蜜恩爱,到底是年纪相仿,相貌相配的少年夫妻,还是有些恩情在。所以八卦小分队在长房那边虽然也认识了不少人,却没捞着什么实际上能让如姒眼前一亮的消息。 不过二房就不一样了,如姝跟翠柳的婚期就差个十天,原先的表姐妹,翻身变成了隔房的妯娌。按道理来说,她二人的关系应该很亲近才对,毕竟是年轻姑娘出阁,嫁进一个陌生的大家族里,往往都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那么这样亲近的妯娌就更应该多走动多来往,然而品红等人打听回来的消息却并不是这样。 池翠柳和濮如姝的关系,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据说刚开始的头几天还是不错的,但是这个不错的时间非常非常的短,因为翠柳三朝回门的时候看见了被如蝉抓伤了脸的池朱圭,兄妹二人几乎是相对大哭。 池朱圭如今的身体基本上是好了,也继续找了个书院读书,说是还想着将来下场再考试,还是有前程的。然而这个前程的说法,可能也就只有他父母和嫡出的妹妹翠柳相信。 别说现在正经改名叫濮如蝉的双蝉不信,连偶尔会回娘家转一圈的霜娥都不信。总之如蝉这样嫁进来,自然是被婆婆耿氏百般嫌弃。然而如蝉却是有气性的,砸锅摔碗地对着吵。池家总共也没多少仆婢下人,耿氏也不能真叫人把儿媳妇捆起来打,更何况就算闹到那个地步,如蝉也敢跳着脚大骂。只要威胁说出去喊自己守活寡,池朱圭就没脸做人了。 第57节 论起光脚不怕穿鞋的,耿氏还真拼不过如蝉。池氏虽然给如蝉的陪嫁不算太多,拢拢算算也有个一千五六。跟官家女比实在不多,但是对于被发嫁的丫鬟来讲那是超级无敌豪华包。如蝉说白了最大的底气就是过不下去可以和离,带着嫁妆自己再去找个貌端体健门当户对的改嫁,而池朱圭到时候再想找更合适的可就未必容易了。 为了这件事,耿氏已经好几回气的砸锅摔碗,甚至喘气都不痛快了。池翠柳的道德标准虽然不高,但对父母兄长的感情还是有的,看见母亲耿氏和兄长池朱圭日子过的这么糟心,并不会想起自己哥哥是不是有强.暴未遂,母亲是不是趁火打劫等等,只单纯地觉得是池氏以及濮家对不起自己家,那么最近的迁怒对象当然就是如姝。 如姝对池家人也没什么好感,当初她险些被许配给几乎不举的池朱圭,后来谋算陆懋又被池霜娥截胡,那个时候的如姝其实简直恨不得将池家人都一举弄死。但因为陆懋的事情,爱子如命的耿氏居然看不上她了,倒叫她松了一口大气。 至于池翠柳对她态度怎么样,如姝倒是不在乎。反正她原本也看不起石家长房,就石仲琅那个德行,在她看来还不如池朱圭呢。丧德败行到那个地步,还是个风流种子,有两个钱又如何?经过京兆衙门那一场大板子,腰身什么的还不见得能比得过池朱圭呢。 但是如姝所嫁的少年进士,看着虽然俊秀斯文,上进有为,却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的。 就连仙草和灵芝这样的小丫头稍微留意了几天,也听说了四少爷石仁琅与四少奶奶的关系太客气了。据说就连新婚之时,石仁琅也只不过在如姝的房里停留了三日。三朝回门的礼节完了,石仁琅就又回到了书房,只说公务繁忙,而自己身为刑部的新人,不足之处还有很多,需得多加学习才好。 夫婿这样上进,如姝只能送汤送饭送衣裳,连着送了一个来月,石仁琅其实还是没什么反应,倒是石二太太似乎有些感动了,发话叫石仁琅也别光顾着读书。 然而还没等到花好月重圆,石老太太就病倒了。 石仁琅立刻有了充足理由,如今长房堂兄混不吝,三房阖家不在京,自己身为饱读诗书的二房长孙,有责任在祖母窗前尽孝。石仲琅终身不能入仕,孝道名声什么的其实没那么重要,但是石仁琅是要走仕途的,如果此时在祖母病重的时候却贪图与妻子的房中之欢,那与禽兽何异? 这样说下来实在顺理成章,相对于抱孙子,石二太太当然更重视石仁琅的仕途,于是阖家上下都知道,四少爷除了新婚三日之外,就没再进过丝少奶奶的房。 “可是,那石仁琅为什么要娶如姝呢?”如姒虽然听这些八卦也算津津有味,好奇之心也油然而生。 ☆、第118章 一一八 若说石仁琅不喜欢如姝,如姒并不意外。最早的时候,如姝假借自己的名义跟石仁琅通信,让他有了误解甚至情感,后来事情又不成。从如姝的角度或许可以说什么一见倾心云云,对石仁琅而言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羞辱。先是被如姝玩弄于股掌之上,后来又有向如姒提亲被拒绝等等。 以石二太太对石仁琅的疼爱和依赖,尤其是石仁琅如今又是两榜进士,若石仁琅不想娶如姝,这件婚事怎么也不会成的。 只是如姒没想到的是,这事情竟然简单的很,品红已经带回了答案:“这个事情,其实也有些流言。据说二太太原本是没看上濮家三姑娘的,但是……但是……”品红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八卦之神取胜,压低了些声音道,“但是听说石家四少爷之前为了秋闱很是花了些苦功,书房里就一直是小厮伺候着。后来……后来就听说晚上也是小厮伺候的……” “啥?”如姒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因为石仁琅开始养娈童,所以石二太太才急着让他娶亲,才娶了如姝?” 品红身为桓宁伯府出来的丫鬟,豪门八卦听的多了,其实公卿子弟,尤其是富贵闲散的宗室子弟,在书房里养两个清秀的娈童确实不太少见,但因此而匆匆娶妻或者以致夫妻不和的倒是不多。 想到这里,品红也是真心实意地叹了一句:“夫人,这样的事情奴婢也没听说过。不过这也只是流言罢了,毕竟还有人在说,石老太太如今倒下其实也算不得太突然,可能年前身体就不好。若真是一个急病没了,那石家四少爷就得守孝,婚事至少往后推个两三年,而且到时候石家一旦分家,情况就又不同了。” 如姒点点头:“这个说法还是靠谱点,石仁琅如今进了刑部,实在不是个太热的衙门口。他又不是什么破案高手,做些文书主簿的事情,哪辈子才能熬出头。一旦石家分家,他这个‘一品将军侄子’的光环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再跟濮家这样的家族结亲,就是他高攀了。想来这次会娶如姝,也是因为陆家和柳家没机会了吧。” 品红撇撇嘴:“若是按着这样说,那石家娶三姑奶奶,就是冲喜了。” “管他们怎么想。”双莺和采菀送了点心进来给如姒,“夫人现在安胎最要紧。再两三个月,咱们小少爷小小姐就出来了。” 采菀并没说话,前后不过半个月,清秀的脸庞就已经明显地瘦了一圈,神情也是平静之中带着落寞。 双莺和品红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跟采菀多说什么。其实不止是她们,包括如姒在内,人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宽慰采菀。 丽娘的事情带给采菀与陈润婚事的影响真的是非常微妙。若说陈润大错特错,实在谈不上。丽娘虽然之前与他没有见过面,但的确知道他族叔并家乡里许多大小事情。那么陈润照应一下实在是人之常情。 到后来丽娘有了些心思,也不是陈润去挑动的。他平日行事为人,大家也都知道。但丽娘这样秀丽婀娜的少女主动有了倾慕之意,若说陈润心里没有一丝隐约的高兴或者沾沾自喜,连陈濯都未必相信。 总之丽娘的出现绝对给陈润与采菀之间带来了裂痕与嫌隙,而丽娘到春姨娘的这个转身,更是带出了后面的争执与猜忌。 所以到这个时候婚事说是暂时推迟,然而退婚也几乎就在退与不退之间了。半个月来陈润和采菀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冷不热,陈润后来有为了那日发脾气而向采菀道歉,可是二人之间的裂痕与猜忌还在,面上虽然平平静静地说不生气了,但也没有欢欢喜喜或者甜甜蜜蜜的心情了。 婚期目前是说要直接推迟到如姒生产之后,但众人都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采菀和陈润可能就会提出解除婚约。 但要说旁人相劝,却很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从如姒的立场上,子不我思,其无他人。要是陈润真的有别的想法,这婚不结也罢。采菀容貌不错,如今手里也宽裕,什么样身家清白,人品厚道的年轻人不能找?陈润要是委委屈屈心里带着疙瘩,还是别勉强了。倘若真的分手了,采菀伤心一阵子是肯定的,可是天下哪有没伤过心的人。缓几个月,以后不跟陈润见面就好了。如今采菀才十八岁,很多高门大户的丫鬟都是二十岁才放出去成亲,就算不按现代人的想法这个年龄也不算太大。好亲事有的是,陈润不珍惜拉倒。 但陈濯的想法却相反,他觉得陈润与丽娘有同族之亲,也曾经施以援手,如今忽然发现丽娘沦落风尘,又去给石大老爷做妾,怎么会心里没有难受的感觉。采菀若是在此事上不能体谅,那也不是一个贤妻。 结果采菀和陈润没再吵架,如姒和陈濯却为了这件事争执了好几回,最后采菀不得不和陈润一起到如姒与陈濯面前,亲口保证两个人会好好的,只是先冷静冷静,等到如姒顺利生产完了就成亲。 只是这所谓的冷静其实跟冷战的区别真的不大,陈润和采菀如今就是客客气气,甚至还会彼此互相关顾一句起居饮食,但就是有什么感觉不太对。陈润每日里在蒲苇记都忙到深夜,而采菀虽然看似在专心照顾陪伴已经怀胎七个月的如姒,但还是日益消瘦,也没有多少精神。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一个月,如姒一边开始在嬷嬷的指导下开始为生产做准备,一边在预备着素三娘子的回京。 石老太太的情况还是不好,虽然宫里一再派御医过来诊治,但还是没什么起色。石贲将军自己也知道将来可能会免了丁忧,就一直上本请求早些回京,最迟三月底也到了。按着郎中和嬷嬷的估算,如姒大概会在六月生产,四月天气渐热,也不宜太多走动,素三娘子便写信一再叮嘱,叫陈濯和如姒不必到石家那边暂住,只要在自己家里安心养胎就好。 只是石老太太病重,素三娘子就算再关心如姒的身体,也必须住在石家。不然这个石家儿媳的身份就更说不过去了。 而在这个期间,如妍终于带着池氏以正房太太的中馈权力与尊严向晁姨娘筹措到的八千两嫁妆被抬进了齐郡王府。过门的时候濮家并没有太大操办,虽然也四处披红挂彩,但正式嫁女的大红双喜却并不敢悬挂。 而如妍满身精致的吴绫蜀锦,合欢花与百福纹再金线银线地密密织就,那衣裳的底色到底也是一袭嫣然妃色,说白了就是粉,而且是偏浅的粉。据说是老齐王妃打发身边的女官专门过去濮家安排叮嘱的,齐郡王府给了四千两的聘礼,言明濮家只陪送四千即可。若是疼爱女儿,最多再加一倍。但是更多的话,就不免失了体统。如妍嫁进去,是小齐郡王的良侍,也就是王府里最低一等的妾室,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恭敬奉上,衣食住行,珠翠首饰,样样都有天家的规矩,府里的条例,并不许随意逾越。若是将来能为小齐郡王产育子嗣,可由良侍进为顺仪甚至侧妃,到时候王府自然也会将供奉加倍,如姒自然一无所缺。若是陪嫁太多,有什么逾制之处自然是触犯规矩,法理不容。而王府更不想看见侧妃侍妾们私相勾结、收买人心等事,所以请濮家不必大肆准备。 女官的一席话将池氏说的透心冰凉,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送如妍走下去。池氏甚至多少还有些庆幸王府里不许嫁妆太多,因为再多的话池氏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如今就只能拿着女官那句“若是产育子嗣,将来可再晋位封赏”的话安慰自己,也叮嘱如妍。 这样的过府之礼实在算不得光彩,跟当初霜娥被一顶小轿抬去陆家其实真的没什么区别。三亲六故都没有过去贺喜,甚至礼物添妆都送的很少。如姒是真觉得如妍前途未卜,但对池氏的一片慈母之心有些触动,就叫双莺送了几匹缎子过去应了个景。回头才听说给如妍添妆最多的竟然是池家人,但样样东西都是大红,如妍一见就红了眼,但是也没说什么,池氏却发疯一样地全砸了。说白了池家人就是要恶心池氏和如妍,但如妍大概是养精蓄锐,等着一入王府深似海的漫漫长路,情绪上倒还算平静,池氏却很难平静,据说最后还是如妍跪求了一场,才让池氏止住大哭。 如姒听着这些只是摇头,多少有些“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的感叹,但是也谈不上多么痛快淋漓。只是在家里想象一下那样凄凉而惨烈的场面,便觉得讽刺无比。 如妍从小就心高气傲,一直觉得自己会嫁入高门。其实前世里她也是真的做到了,无论子嗣如何,面上总是与陆懋和睦恩爱,言行衣饰也光鲜亮丽。 然而这一世,如妍唯一一次身穿大红嫁衣,还有亲眷送嫁添妆,手拿盖头坐在贴满了大红双喜的房里,竟然是假装嫁给池朱圭的那一次。 而当时她曾经有些凄厉地叫了一声,说濮如姒你一定会后悔云云。也不知道现在的如妍,是不是还能这样觉得。 ☆、第119章 一一九 四月初五,素三娘子和石贲将军终于回到了京里,到陈濯与如姒的城北宅子里简单探望一下就回了石家给如今日益衰弱的老太太侍疾。如姒见到素三娘子十分开心,却也不便跟着一同到石家。而且现在怀胎八月的如姒肚子已经大的很,虽然春末夏初正是出门踏青的好天气,陈濯却还是跟府里的嬷嬷丫鬟们一同联手,切切劝着如姒安心养胎,不许出门。 从理智上来说,如姒自然知道身边的人都是为了自己好。但是,孕妇其实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样脆弱啊。适当的运动都是有利于开骨盆和顺产的。如姒回想起穿越以前的现代家人们,好多长辈早年是工人,都是几乎要到临产的最后一个星期才不上班的,还不是个个都很健康? 之前冬季太冷怕受寒,不出门就不出门吧。不过现在已经换季了,春末夏初,气温不高不低,也不会中暑,为什么还不能出门啊! 或许真的是越吃不到就越想吃,而越不许出门就越坐不住。如姒天天抓心挠肺,连石家濮家池家陆家各处的时新八卦也再不能安抚她。 偏偏衙门里公务还不少,陈濯急的连日上火,嘴里都发苦。思来想去实在没有法子,就去求燕家,看能不能让燕萱看看如姒,至少多个姐妹说说话也是好的。 论相熟,如姒跟燕苧和明绿樱关系也不错,但明绿樱如今虽然产后恢复的很好,但要照顾儿子,出门总是不便。而燕苧则是产子不久,出月之后也还在继续调养,所以这个时候还能方便来往走动的就只有年后刚刚嫁进英国公府的燕萱。 燕萱倒是一口答应,英国公府是今上的外家,在天裕朝与天雍朝的种种夺嫡风波之中一直全力扶持当今襄帝,燕萱的父亲燕衡从龙多年,与英国公府自然来往密切。燕萱从少时就常到英国公府,与楼家长辈都很熟悉,因而嫁过去之后几乎是一点也不陌生,全无新媳妇行事瞻前顾后的拘谨。当天听了陈濯传过来的消息,转天就直接带了些适合孕妇口味的果子和点心到了陈家。 “萱姐姐!”虽然还没能争取到出去踏青的机会,但看到燕萱上门,如姒还是高兴的很。 新婚的燕萱一身锦红罗裳,刺金合欢配了简单的云纹,明艳大气一如往昔,只是眉梢眼角之中多了几分少妇的润泽与娇美,一看便知新婚的日子十分舒心:“其实我早想来看你来着,年下却有些轻微的风寒咳嗽,那时候就不敢来。后来忙着成亲的事情,就分不开身。如今可算来了,你肚子都这么大了!” 提到燕萱的婚礼,如姒不由摇头遗憾:“年下好多事情,因着身孕不能出门,我也躲了不少麻烦。可是你的婚礼我都没去成,真是好不甘心呢。” “婚礼好累的,你安胎要紧,”燕萱笑道,“将来等你生了,回头带着孩子一起来家里吃茶。也不急在这一时,以后走动的日子还长着呢。” “以后归以后,”如姒嘟了嘴,“萱姐姐,你真不知道我这八个月啊,几乎就没出过门。啊不对,去过一次石家,就那一次啊!整整八个月呢,我都要憋疯了。” “谁说怀孕了就不能出门?”燕萱诧异道,“当初皇后娘娘怀着孕还打仗呢,我娘怀着我的时候也没少宫里宫外的来回走动,哪里就得关门不出了?” 燕萱居然是这个想法,陈濯几乎是眼前一黑,心想自己真是被如姒之前磨的要疯了,怎么就把燕萱的这个脾气给忘了。连忙赔笑道:“如姒的身体如何能与皇后娘娘还有三夫人这样的巾帼战英相比,之前四个月和五个月的时候都有过胎动下血,虽然不是太严重,但还是不要太多走动才好。” “萱姐姐你别听他的,”如姒眼睛已经亮了,“之前是有点弱,但是养到现在已经好了啊。多活动活动才好顺产的,我这样闷着都要疯了。你说我一个孕妇心情要是不好,孩子肯定也会受影响的。郎中说了,适量的活动是好的。” “郎中说的适量,是在花园里走走,不是出去登高爬山,”陈濯耐着性子继续哄,“你就先忍忍,只要出了月子,我一定带你出去,成不成?” “可是我真的想出去,如今天气多好啊。”如姒心里还是有说不清的焦躁,她从怀孕以来对吃食方面的反应一直都不大,从来没有过想吃什么就抓心挠肺的想,但是对于出门这件事却是越来越忍不住。 如姒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错,本来就是啊,如果没穿越到这么个破朝代破地方,就算不出门,也有电脑电视音响手机,数不清的娱乐方式和资讯来源,生活也没这么单调。 燕萱瞧着她委委屈屈的样子,直接素手一挥给了结论:“不要紧,我带你出去,夏音,品蓝,嬷嬷们都跟着,陈濯你没事也跟着。出门怕什么?哪里会用她自己登高爬山,我安排软轿就是了。” “这……”陈濯目瞪口呆,而如姒则是眉花眼笑:“好!” 准备了半个来时辰,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前往景福寺。燕萱在马车上便笑着说道:“景福寺原本就是你和陈濯最初认识的地方,让小家伙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如姒回想当时的情景,也笑了:“其实我那时都要吓死了,乍一见荣六爷,我心都要吓停了。” 燕萱奇道:“其实我后来都还觉得有意思的很,小六一直都还挺招姑娘家喜欢,怎么你每次看见他都如见蛇蝎似的?还是说你早就知道那个事?” 此时旧事重提,如姒都快不记得当初是如何向着三夫人解释自己会知道燕荣与文璎珞私奔未遂的事情,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燕荣也被送到了郴州军历练,随便应付两句就罢了:“就是因为荣六爷招别的姑娘喜欢,我才更不敢近前啊。再说当时又不是伯府家宴,这么突然撞见,谁能不害怕呀。” “对了,陈濯是不是那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如今成了亲的燕萱越发豪迈,也没太多纠结有关燕荣的那些旧事,而是转而取笑如姒,“不是有句话,叫一见钟情么。” 如姒笑笑:“萱姐姐光顾着笑话我,我还没问萱姐姐你呢,姐夫对姐姐是不是也一见钟情?” 燕萱笑的开朗:“谁知道呢,我六岁上就认识他了。反正他不敢看别的女人。” “那就是青梅竹马咯?”如姒笑道,“两小无猜,啧啧啧,羡煞旁人啊。” 说笑着就到了景福寺山脚下,打着英国公府字号的软轿已经预备好了,如姒坐上去,果然又轻又稳。而景福寺的这山原本也不太高,半盏茶功夫就到了。 四月初的景福寺山中开满了桃花与梨花,漫天皆是辰光美好的清新芬芳,如姒下了轿子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多日以来的憋闷终于一扫而空,本能就去转身找陈濯。 待得牵了陈濯的手说了一句:“山里空气真好!”才再想起来带自己到这里的燕萱,如姒不由吐了吐舌头,脸上一红:“萱姐姐,你说是不是?” 燕萱大笑:“是的很!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带你出来了,便将我这个真正的功臣忘了。” “没有没有!”如姒赶紧去挽燕萱的手,这两步走的有点快,吓得陈濯和燕萱都赶紧过来将她扶住。燕萱轻轻一点她的额角:“小祖宗,忘了就忘了罢,你倒是走路小心些。再这样快,我立刻将你打包带回家去,再不带你出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孕中的如姒越发会撒娇了,挽紧燕萱的手,“萱姐姐陪着我散散吧,我一定慢慢走。” “不急着找你夫君了?”燕萱口中虽然取笑着,脚步还是放慢了,与如姒并肩在景福寺里散步,也说几句家常闲聊。 说说笑笑,很快就过了小半个时辰,也慢慢转到了后殿方向,便见后殿的庭院之中有许多身穿海青服色的护卫列队,旁边还有许多锦衣侍女,一看便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仪仗。 “萱姐姐,这是?”如姒有些好奇,便低声问了一句。 燕萱仔细看了两眼,便即了然:“这样的护卫是宗亲的,不是齐郡王府就是安郡王府。” “齐郡王府?”如姒觉得这名头好耳熟,下一瞬就反应过来,“就是如妍……” 燕萱刚要说话,便见一个眼熟的王府姑姑从侧殿走了出来,刚好也看见了燕萱等人。两下一对面,那姑姑便主动含笑行礼:“给小楼夫人请安。” 燕萱这就确定了,也上前招呼示意:“齐姑姑,是老王妃过来上香么?” “是。”齐姑姑微笑欠身,“前日小郡王的侧妃诊出了身孕,加上府里也进了新人,都是王府开枝散叶的喜事,老王妃就想着过来给老王爷上香祭告一二。如今刚做完祭礼,老王妃正想着过去侧殿吃茶呢。” “那倒是巧了,我跟表妹过来散散,正好赶上王府女眷在。我们还是过去给老王妃请个安罢。”燕萱携了如姒的手,向齐姑姑介绍,“这是我的表妹,石贲将军的继子儿媳,陈夫人。” 齐姑姑听燕萱说到“表妹”二字的时候便微微侧目,到后来再听了具体的身份心中便有数了,也不说破这层微妙而尴尬的关系,只颔首欠身:“给陈夫人请安。” ☆、第120章 一二零 在景福寺里见到齐郡王府的人,如姒已经非常意外,而在这样的情景下和如妍见面,更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景福寺侧殿的茶室里女眷众多,外围由郡王府的侍卫和下人守了,内里就只设了几张椅子,最上首自然是老齐王妃,下首便是如今的小齐郡王妃和刚刚有孕的蒋侧妃,对面只有两张客人的椅子,坐着燕萱与如姒,而郡王府剩下的两位五品顺仪和包括如妍在内的三名七品良侍,则一律侍立在后。 严格地讲,陈濯如今在刑部只是六品的经承,就算是年底考绩上上,往上再走一步也不过从五品,虽然有些朝代会给各级官员的正妻都有诰命俸禄,但大盛自开国以来就只封赏三品以上官员的正妻。有时也会封赏科举的三甲之妻,还有就是有些低品级官员或者其妻有功,也会有特殊的封赏,但一般来说是很少有三品以下的诰命。 第58节 而燕萱身为英国公府的二房儿媳,夫君如今也不过是从四品的羽林郞队长,还远不到请封诰命的时候,那么理论上来说,郡王府所有的侧妃都是有品级的,单人而言都比燕萱与如姒地位高。 可是这理论真的只是理论,老齐郡王其实当年的过世里面很有些皇家的内情,说白了就是不那么光荣。但老齐王妃的父亲楚尚书却是旗帜鲜明的帝后一派,所以老齐郡王过世之后,妻儿倒还是得了几分圣眷。 但这样的圣眷,又如何能比得上英国公楼家这个襄帝的外家,以及燕衡石贲等多年从龙、又军功赫赫的天子近臣。燕萱作为羽林中郎将燕衡唯一的女儿,如今又是楼家的儿媳,暂时没有诰命又如何。莫说这些五品七品的郡王府妾侍,就算是小齐郡王的正妃也不会失礼轻看。 至于如姒么,父亲和丈夫的官位确实不高,但桓宁伯府外孙女,石贲将军继子儿媳的这两个小光环也不是假的。总之老齐王妃见到燕萱是有几分亲近相熟的随意,但看着如姒也很和蔼:“孩子几个月了?” 如姒微微欠身:“已经八个月了。”对话之间也再度偷偷打量这位“老”齐王妃——哪里老了!皮肤光洁如玉,凤目细长优雅,若不是身上一袭桂色蹙金锦袍颜色略暗,看上去也就是三十许人。老齐王妃言谈之间更是温柔和蔼至极,实在不像是一个雷霆手段的“老太太”。 “那如今待产的事情都预备了么?”老齐王妃显然耳目也灵通的很,“听说石将军和将军夫人前几日回京了,想来到时也能照应些。” “是。”如姒含笑颔首,心中却竖起大拇指。只这一句话,就知道老齐王妃对濮家的情况是了若指掌的。如姒毕竟是濮家女儿,池氏这个濮家太太尚在,礼法上就是她的母亲。一般来说头胎产育,娘家母亲都会格外关心,宫妃或者王府侍妾产育有些都会请恩旨将母亲接到宫中,这寻常的人家更是会有许多往来。 老齐王妃若是说一句你家太太或者母亲费心,不过是寻常的场面话,并没有任何问题,如姒肯定也不会去多说什么自家内情。但此刻老齐王妃开口就说石将军夫人照应,摆明就是故意跳过了濮家的正室太太池氏,叫如姒听着那么愉快妥帖,宾主尽欢。 有道是狮子搏兔,全力以赴。就是真正的高手即便面对小人物,也不会敷衍了事、掉以轻心。这么两句场面话,就能看出老齐王妃的功力,不愧是两朝血战夺嫡之后,还能这样有荣有恩,全身而退的高手。 只是,面对这样的一位婆婆,如妍将来能不能在郡王府里力压群芳,生儿养女然后母凭子贵地逆袭翻身,只怕原本就很高的难度系数还要再翻倍又翻倍。 老齐王妃与燕萱如姒前后吃了两盏茶,估摸着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从头到尾那几位顺仪和良侍都垂手站在一旁,几乎连头都没有抬过。有幸在坐的那位侧妃虽然有孕,却也不见得骄矜,基本上没有说过话。 当然如姒话也不多,主要是听着老齐王妃与燕萱说话,同时心里也在估量,说不定老齐王妃是故意让侍妾们侍立不退的。因为小齐郡王妃的体质不太好,似乎比较难产育嫡子,这样的传言如姒也是听过的。那么将来要是侧妃或者其他的顺仪、良侍有子,或许便会轻看正妃。而老王妃现在就是要敲打她们,让她们明白嫡庶尊卑之间的天差地别。 至于在这个场面下会不会让如妍格外难堪,那就真的不是老齐王妃会在意,或者如姒能够管得着的了。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老齐王妃向齐姑姑招了招手,拿了一枚白玉如意扣给如姒:“孩子如今不知男女,便拿这个做见面礼罢。” 如姒忙起身行礼:“多谢王妃厚赐。” 燕萱也一同起身:“叨扰王妃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好的。慢着些。”老齐王妃微笑得温润和蔼,齐姑姑上前相送。 在走出茶室前的最后一瞬,如姒斜睨了如妍一眼,而如妍也刚好偷眼望过来,姐妹二人目光相交,竟然是难得的平静。 如妍并没有如姒以为的怨毒或者愤怒,不知是因为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就被郡王府的规矩调.教得脱胎换骨或是深藏不露,还是因为形势一变再变,她也有了像其母池氏一样交好求助如姒的心态。总之匆匆一瞥,如姒便随着燕萱出门去了。而这样的一面,几乎就是如姒与如妍的最后一次相见。 当然,姐妹二人这个时候都还不知道。 从景福寺回到家里,如姒可以算是心满意足,而陈濯的心也在郎中和嬷嬷们都为如姒确定身体胎儿都没有受到影响之后才终于放下来。 “不要那么担心嘛。”如姒自己高兴了,再看着陈濯就有了一点不好意思,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咱们的宝宝哪有这么脆弱。” 仿佛是为了应和母亲的这句话,刚好小家伙便在此时动了动,踢在陈濯手所放的位置。 “你看,宝宝说是!”如姒笑的得意。 陈濯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将来这小家伙也不会让我省心啊。” “什么叫‘也’?”如姒瞪眼,“难道我很不让你省心么?” 陈濯牵了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当然不省,整颗心都给了你,一点不剩,一点也没省下。” 如姒这才重新抿嘴一笑,满心都是甜蜜:“越来越不老实了,都是花言巧语。整颗心都给了我,那将来孩子怎么办?你将来会爱我多些还是爱孩子多些?” “当然爱你多些。”陈濯答得毫不犹豫,“孩子生下来就有咱们俩一起疼他,你可只有我。” 如姒居然有些无言以对,看着陈濯的脸庞英俊依旧,温柔依旧,从认识第一天到如今都这样叫她满了信赖依靠,忽然鼻子就酸了:“真的么?” 陈濯伸手去搂她:“当然是真的。我从头一回见你就喜欢你,到现在咱们要有孩子了,有时想想都跟做梦一样。” “做梦的是我才对。”如姒倚在他怀里,被熟悉而坚实的温暖怀抱紧紧拥住,温热的泪水不知不觉就落下来,“我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样待我。” “怎么哭了?”陈濯虽然听说了怀孕的女子情绪起伏比较大,但看见如姒此时落泪,还是心里有些慌,忙去给她擦泪:“人家说怀着孩子的时候哭不好。别伤了身子。傻丫头,别哭别哭,我待你好当然是应该的,你是我媳妇儿,你待我也很好呀。”又伸手去摸她肚子:“来,宝宝动一下,让你娘别哭了。” 或许是父子之间也真的有感应吧,宝宝居然真的又动了一下。 如姒泪痕未干,却也不由笑了:“谁说不省心,现在宝宝就听你话的很。” 陈濯柔声道:“那是宝宝也疼你呢。”将她脸上的泪痕全擦了,又换个话题,“对了,今日在景福寺里遇到了齐王府的女眷,可还好么?” “还好吧。”如姒想了想,“主要是萱姐姐与这些皇家人相熟,既然遇见了,不打招呼不合适。老齐王妃很和蔼,还给了见面礼。”顿了顿,又轻叹了一句:“不过如妍么,就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了。她之前那样的心高气傲,现在在郡王府却简直低进尘埃里,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有出头的路。” 如姒经过这场出行终于消停下来,再不惦记出门,也将蒲苇记的事情暂时都丢开手,只在家里安心养胎。而经过这些日子的冷静甚至冷战,采菀和陈润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些重新缓和的迹象。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二人能重新开始花好月圆新生活的时候,一个极其意外的消息传来了——有人到蒲苇记,气势汹汹地要五百两银子,说陈润酒醉之后到秦月楼大嫖了一场,叫了秦月楼里最红的花魁姑娘还有两个清倌人,一男三女胡天胡地了一个晚上,陈润既然是蒲苇记的掌柜,就请蒲苇记给钱。不然,就等着给如今酒醒之后被压在秦月楼里的陈润收尸吧! ☆、第121章 一二一 121 秦月楼?花魁?五百两? 采菀就算再不愿意让如姒心烦,这事情也出了她能料理的范围,纠结再三,还是忍着眼泪跟如姒说了。 如姒听了心里也是一沉,但到底镇定得多:“你先别着急,这事情应当不是他做的。陈润肯定是让人算计了。” 采菀大概明白如姒的意思,然而心下又惊又怕,实在难以抑制:“要是真的让人算计了,又被扣在人家手里,会不会已经伤着了?以前……”稍稍回想到前世里陈润的惨烈情形,眼泪瞬间泉涌而出。 如姒沉吟了一下:“应该不会。石仲琅那顿板子不是白挨的,有些事情到底会有什么代价,他应该是知道了。就算他丧心病狂想报复,秦月楼也该知道陈润的东家是我们,要钱可以给钱,如果胆敢直接伤人,他们就不用干了,这到底也是天子脚下,一个青楼还能翻出天去么。” “您说的是。”采菀听着有道理,也放了一点点的心。但是想着无论如何,陈润都是去了青楼,还什么一男三女,心里的委屈愤怒甚至混合了一丝丝的恶心,眼眶就又红了。 这个时候如姒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采菀,索性就叫了双莺进来,扶采菀出去洗个脸,休息一下。而她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查、要做。 陈润和采菀这些日子的关系是不太好,但是人生在世谁没有磕磕绊绊,从恋爱到结婚几乎不吵架的夫妻实在是少之又少,陈润和采菀磨合的过程中有些什么也很正常。但说陈润到青楼去胡天胡地了一个晚上,实在是奇怪的很。 首先要弄明白的一点,除了石仲琅,还有谁也有可能会算计陈润?虽说如姒所继承的原主记忆里有各种各样详细的前尘往事,然而随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这一辈子的人生早已经完全翻转,以前的那些旧事大多都不再有参考价值。那么她也不能把思路就完全局限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第一世的陈润手里只有一间绸缎铺子,是个二掌柜。但是这一辈子却是蒲苇记的大掌柜,说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钱财或者前途。除了石仲琅可能会觊觎采菀之外,会不会也有人想要他工作上的职位?又或者两者结合、互惠互利? 因为陈润打理蒲苇记还是很尽力的,其实没有太多时间再跟以前百福巷的老邻居相聚,而他也没有多少其他的朋友。如果陈润不是被人直接打昏迷昏抬进秦月居而是自己走进秦月居的话,能够骗他过去的就应该是身边认识的人。 如姒仔细想了想,之前似乎听陈润和采菀大概提了一句,店里有个伙计似乎灵巧的过头了。说好听点就是四处留意,说难听点就是鬼鬼祟祟地来回窥探,只不过手脚还算勤快,也没惹出过什么事情来,就也没急着换人。 如姒当时虽然也放在心里了,却还想着是不是陈濯那边刑部或者京兆衙门的卧底,为了在蒲苇记监视可能会往来聚会的嫌疑人,也没说破,只是叫陈润和采菀留意好账本钱财,只要不惹麻烦就不必太纠结。 但如今看来,那人或许也是可疑的。 还有,秦月楼就是丽娘自卖自身的地方。如果那伙计或者什么别的人想勾搭陈润去别的青楼,陈润但凡有一丝理智应该就不会去。但是秦月楼就不一样,或许陈润心里总是放不下有关丽娘身世遭遇的那个疙瘩,会想要去问个清楚,看丽娘到底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卖自身的。 最后一点,事情闹出来这个局面,五百两银子不多不少。如姒当然是能给的起,对于陈润来讲也不算是真正的天文数字。只要后面还能平平安安地在蒲苇记做事,过个几年也就还上了。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让采菀伤心退婚?还是让如姒把陈润开除? 其实以如今的社会风气,逛青楼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陈润不是迷上了某个青楼女子长醉不醒,或者非要给人家赎身抬回家去,一般来说女方是不会轻易为了这样的事情退婚的。毕竟退婚对女方名声的影响远比男方大,而且按着士大夫扯淡的“贤妻”标准,这样闹起来还是采菀吃亏。 相对来说,比较不爽的其实还是如姒。五百两真的是很大一笔钱,要不是她重生翻身,按着第二世包子原主的能力,那点轻飘飘的三十二抬嫁妆也就值个一千五百两。那么五百两可就是三分之一啊,至于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或许所谓吃喝穿戴一辈子的嫁妆也都到不了这个数字。 而如今陈润的一场嫖,就要五百两? 但正如采菀所担心的,陈润无论是如何叫人家算计的,他已经留在秦月楼里一天一夜了。要是真的让人给打了伤了,甚至伤了什么要紧的地方,就算之后再怎么追究打官司,陈润也算是毁了。 “夏音,带钱去赎人。”如姒又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吩咐,“无论如何,人是最要紧的。你去的时候再带两个蒲苇记的伙计,还有一个靠得住的郎中。看见陈润之后当场先验伤,有什么都别不好意思。叫郎中给陈润里外都看了,我就怕那样的地方有什么暗里的手段,咱们之后说不清楚。只要陈润伤着了一丁点儿,立刻报给京兆衙门。” 夏音会意,又跟如姒确认了几个细节,就领命去了。 如姒又叮嘱品蓝:“尽快跟品红还有仙草灵芝她们联系一下,可以跟三夫人大概提一提。陈润是蒲苇记的下人没错,但如果这个事情跟石仲琅觊觎采菀的事情有关,说不定就要出幺蛾子。之前石仲琅做过什么,三夫人心里是有数的。而石大太太跟我正面开口要采菀的话,三夫人也是听见的。如今石老太太病重,这事情也不是要三夫人分心,只是万一将来再有闹大的苗头,让她提前心里有个数。” 待得品蓝也领命去了,双莺就到跟前劝如姒:“姑娘您这个时候,还是得在意身子。陈润的事情再要紧,您也不能劳神太过。” 如姒慢慢舒了一口气:“没事,这也不用花太多力气。陈润的事情,后面还有的折腾。采菀那边,你就多费心吧。” 到了下午,夏音就先回来向如姒禀报:“给了银子,秦月楼就放了人。叫郎中里里外外都看过了,两个伙计一同作证,陈润身上除了些胡闹的红痕,并没有什么伤势。郎中也给诊了脉,说就是饮酒过度,而且酒里也有些轻度的□□物。可秦月楼的人说这是青楼里常用的,每家都有,闹到哪里也算不得罪过。毕竟是陈润自己走进的秦月楼要酒要菜,谁也不会去哪里只喝酒吃饭不叫姑娘的。人家这话说的成理,并不能追究。现在陈润不敢来见您,如今在外头跪着呢。” 因为事关陈润的安危,夏音一到如姒就把采菀也叫过来一起听,待得夏音全说完,如姒是松了半口气,采菀却忍不住又哭了:“他还真的……” “你也听见了,那酒里有药。”如姒拍了拍采菀的背,“陈润未必过去就是想叫姑娘。秦月楼是丽娘卖身的地方,他或许就是想问问也是可能的。但这里头还是有事。”如姒又想了想,招手叫夏音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夏音皱眉:“夫人,您这是?” 采菀虽然还在抽泣,却听懂了如姒的意思:“您是想——” 如姒向后依到靠垫上点了点头:“对,试试吧。反正你伤心了那么久,也是该出口气了。” 自古以来,八卦就是一个广大妇女同志以及闲杂人等最欢乐的消遣方式。不论是公卿豪门还是贩夫走卒,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传说和八卦。就算讨论的内容不同,但口口相传和添油加醋的本能都是一样的。 最近一段时间,百福巷以及东城这一大片街坊四邻还有临街商户里都在热热闹闹地说的笑话,就是有关蒲苇记的小陈掌柜如何风流不尽,如何后院起火,如何人财两空。 这件事情会引起这么多讨论,一则是因着当事人是小陈掌柜。虽然不是多么英俊过人或者日进斗金,但跟同样的年轻学徒或者伙计相比,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城东最热门的茶楼蒲苇记做大掌柜,既不是大门大户的家生子出身,又没有什么特别的靠山,后来还能跟老板娘的头号心腹陪嫁大丫鬟定亲,连成亲的院子都买好了。陈润到这个地步实在已经算是贩夫走卒界的励志传奇了。 再有,就是如今这位励志传奇的小陈掌柜闹出来的事情实在难看的很。一个每月几两银子的掌柜居然去嫖人家几百两银子的花魁?身怀六甲的老板娘叫人直接拿棍子把小陈掌柜打出了门,而那跟小陈掌柜定了亲的大丫鬟则是到蒲苇记一通哭,将小陈掌柜一顿痛骂。然而那小陈掌柜居然还有脸还口,最终大吵一架之后那丫鬟便哭着跑了。 还有人说,那丫鬟长得可好看了,而且都放了奴籍,跟小陈掌柜吵完了闹退婚,也不想再回去伺候人,就自己去那原本要成婚的院子里住,还把小陈掌柜的东西都给扔了出来。小陈掌柜气的也是隔着墙大骂,两个人说是要一拍两散呢。 这样的事情,不比戏文精彩多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回加村了,真是有点忙。八月开始会尽量日更到完结,再次鞠躬感谢所有的正版读者! ☆、第122章 一二二 不到三天,一件更大的八卦新闻也从城东爆发,不论是涉事之人的身份,还是带来的后果影响,都完败小陈掌柜的风流韵事。 不过首先将这件八卦故事传开的,还是那些将小陈掌柜故事传讲精熟的热心八卦群众。 因为这件事情跟小陈掌柜还有些关系,虽然很快就衍生出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但一切到底还是要从小陈掌柜的那个院子说起。 五月初五,正是端午佳节。连着爆发了几场争吵之后,那间东安胡同里的小院子终于恢复了清净。一切曾经为小陈掌柜和那位采菀姑娘成亲预备的喜庆装饰都给撤了下去,但袅袅的炊烟却在中午升了起来。 蒲苇记的伙计都很叹息,采菀姑娘这是彻底伤了心了,跟小陈掌柜的婚事散了不说,好像老板娘后来想劝和,也让采菀姑娘给顶撞回去了。反正订婚的时候就已经销了奴籍,如今采菀姑娘也是正正经经的中人身份,索性就拿了自己原本的嫁妆体己到那小院过日子去了。 同时也不免有人悄悄地说,这采菀姑娘也实在太大胆了,婚事不成就算了,再寻个旁的亲事不就得了。何必得罪主家陈夫人?如今自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住着,独出独行的,也不怕叫什么贼匪给盯上再劫财劫色了? 这样的话说了没多久,端午当天夜里果然就闹了起来。当时就惊动了不少街坊四邻,砸锅摔碗、拳打脚踢、鬼哭狼嚎的,京兆衙门的巡防捕快很快就给招了来。 当时邻居们还想,这位采菀姑娘当真火爆的很,进了贼居然能打成这样?这可不是只靠一颗三贞九烈的心,还得有些拳脚功夫才能做到啊!难道采菀姑娘还这样深藏不露么? 结果等京兆衙门的捕快们把人带出来,看热闹的邻居们眼都直了。 难怪这么大动静,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首先被打得头破血流,狼狈不堪,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毛贼就有三个。而将毛贼反剪着手推搡出来的人,居然有五个! 除了对蒲苇记熟悉些的邻居能认出来有两个姑娘好像也是陈家的丫鬟,叫品蓝和夏音的之外,还有两个眼生的男子并小陈掌柜! 呼呼啦啦从小院子里出来了这么多人,街坊邻居的热心八卦群众们瞬间就在懵逼中兴奋了。 很快这件事情就连夜传开,有人说这是蒲苇记里应外合做了个局,不知道是要逮人还是要搞仙人跳诈人。 而等转天一早京兆衙门传出消息,说那三个毛贼里被打伤最重的居然是一品将军石贲石将军的亲侄子、那位去年因为通奸而名满京城的石仲琅石二爷之后,这件八卦新闻就迅速从城东的市井之间传播到了整个京城的公卿豪门。 第59节 消息到了中上层,这个真相其实就很清楚了。什么仙人跳,根本就是陈濯和如姒指挥着陈润采菀做了一个局,把石仲琅引出来。 虽然石仲琅曾经觊觎隔房嫂子丫鬟的事情可以说是微不足道,都没有传出去说的必要,但端午节当晚,还在他亲祖母石老太太病重垂危的时候摸去人家大姑娘房里意图集体不轨,还是在京城纨绔界很能说得上的“壮举”。 而这次都先不用说京兆衙门如何审断处罚,石家内部就已经大乱特乱。因为当晚摸进去的三个人被早就埋伏了好几天的夏音等人一顿暴打,虽然是拖出了院子,最后其实是抬进的衙门。石仲琅受伤最重,尤其是那要紧的地方。京兆衙门主动给找了郎中,诊断的结果就是以后长房可能得过继孙子了。 消息传到石家,石大太太立刻昏了过去,而与石仲琅成婚还不到三个月的翠柳则是当场惊呆,想昏都昏不过去,只是守在婆婆身边哭天抹泪。 随后的一场混乱可想而知,石大老爷平时就算再顾忌三老爷石贲将军,这一回儿子的香火彻底断绝,也是要拼命的。石二太太看三房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远有如姒几番拒婚之辱,而看近处,自从去年石仁琅秋闱高中之后,石贲将军除了一份寻常的长辈贺礼之外就没别的表示了,也不说提携一下这个唯一读书出息的二房独苗子侄。这一回更好,石仲琅这个长房之子居然被石贲将军继子媳妇的丫鬟家丁给打残了!石二太太原本就是窝了长久的火撒不出去,这时又添了些莫名的兔死狐悲之感,立刻帮衬着石大老爷和石大太太一起去质问石贲将军夫妇。 而这个时候的石老太太其实是有些清醒的,一通吵吵嚷嚷之后,石老太太也听懂了个大概,立刻急火攻心再次晕了过去。这一晕,就再没醒过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石贲将军也急了。 说到底,陈濯和如姒是下了个套,但是石仲琅自己要不是摸到人家采菀的院子里,怎么会在混乱中给打成这样? 而且他这个做叔叔的要是提前知道石仲琅会去半夜摸进人家大姑娘的院子里,如何还能叫他去。 只是石大老爷等人怎么能善罢甘休?石老太太还没闭眼,就要死要活地先把陈濯和如姒找来找来。至于外头怎么说怎么传,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毕竟如今还扣在京兆衙门里的石仲琅,已经换了三个郎中都说可能伤了命根子。石大老爷是真的再也顾不上后院的莺莺燕燕,也顾不上风月场所里的狐朋狗友,一心只要跟陈濯和如姒理论,要打伤石仲琅的人抵命。 石大太太平时虽然懦弱些,此刻在石二太太和翠柳一左一右的扶持下也硬气起来,拿着剪子拼死拼活,去刺伤石贲将军夫妇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威胁自己要去寻死,给石贲将军夫妇留一个逼死长嫂的罪名还是不难。 但如姒此时的身孕已经有八个多月,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如何能让如姒真的过来?石仲琅搞成这样,其实石贲将军心里也是不好过的,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且还是罪有应得,难不成要再折进去如姒和肚子里的孩子么? 石贲将军几乎没怎么纠结,就立场坚定地回绝长房众人并石二太太:“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形,京兆衙门那边自有文书。若是要再问仔细些,陈濯那边可以叫他来说话,仲哥儿身边的人也得审!仲哥儿做的这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他也是你亲侄子啊!大哥可就这一个儿子了!”石大老爷扑上来拉扯石贲将军,眼睛也是真红了,“仲哥儿年轻不懂事,许是喝了酒或者是叫人勾搭了,家法国法的你要怎么打他都行,但怎么就能断了他的子孙根子?老三,你还记恨当年是不是?你记恨当年你冲我来,你怎么就能对你侄子下手啊!” “大哥!”石贲将军铁青着脸振臂将他推开,“话要说清楚,怎么就成了我对仲哥儿下手了?” “不是你大将军的意思,那个小小的陈濯就是个臭捕快,也敢动仲哥儿?”石二太太跟着啐道,“三老爷你这点心思还当着能蒙过谁啊?心心念念的就要娶那个陈家的寡妇,你就是给迷了心窍了!陈家的寡妇有什么好?烈女不嫁二夫!儿子都成亲了还不消停,也就是老三你认她的**汤!把这么个女人非得娶进家里,老太太就是让你给气的!娶进来了还不算,一天儿媳妇的孝也不进,满门的心思都还在陈家呢!你倒好,娶了这么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寡妇进来,就死命地心往外走了!到这个时候还只想护着人家陈家的儿子、媳妇、孙子!人家陈家倒是要有孙子有后代了,你大哥的香火断绝你就不管了!” “二嫂请您自重!”石贲将军怒喝一声,“我娶妻如何还用不着您来操心!大哥大嫂这个时候着急,您又何必火上浇油。” “我火上浇油?亏你还叫我一声二嫂,”石二太太忽然放声哭了出来,“那依着你三老爷的心思,是不是我们都死绝了你才消停,咱们石家都断干净了你才痛快!”又转向此刻刚刚停灵的石老太太正房,大声哭道,“老太太,您可睁睁眼吧,咱们石家都要让人家给绝了!” 石贲将军从来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性子,在朝会上说话都少,更何况跟石二太太这样又哭又嚷的妇人分辨,登时就有些不知如何回应。可是他也不能叫素三娘子出来说话,于是也就只能硬顶:“二嫂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我哪句话说的没有理,老三你倒是给我指出来!”石二太太还是跪坐在地上大哭,这时石仁琅和如姝也到了,都是刚换好孙辈的孝衣,一身肃静。 “母亲,您先起来吧。”身为儿媳妇的如姝当然要上前去扶石二太太。 “啪!”石二太太顺手就是一个耳光,“你就会做这面子上的功夫,实际上有什么用!你姐姐心眼儿这样坏,可你还不如你姐姐!”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石大太太,如姝可不就是如姒的妹妹么?立刻上前就撕扯:“这个事情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这个伯娘没亏待过你啊,你怎么就能看着仲哥儿这样!” 翠柳也是哭:“如姝,你自己过不好日子就嫉妒我是不是?为什么你就能看着我相公这样?” 女人们闹成一团,石贲将军自然是不便上前,而如姝的夫君,此刻该出手的石仁琅却也袖着手站在一旁不动。 如姝很快就鬓发散乱,却咬着嘴唇不吭声也不分辨,眼睛时不时朝石仁琅方向扫过去,似乎是想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而石二太太这边根本就没管自己的儿子儿媳,还在继续哭老太太加骂三老爷。石大老爷此刻连连哭骂之中也累了,就扶着春姨娘的手直咳嗽。 石贲将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整个过程中素三娘子则在老太太的房里打理着身后事的料理,由石贲将军的亲兵护卫着,勉强能够暂时没有跟长房和二太太正面冲突上。 可是石贲将军心里也清楚,兄弟妯娌,到底是一家子亲人,尤其是老太太的丧事在即,一直不见面是不可能的。到时候真撕扯起来,到底要怎么办? 正在这个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外头的家丁报信:“濯大爷和濯大奶奶来了!” ☆、第123章 一二三 陈濯和如姒来了? 石贲将军一怔,这个时候,大着肚子的如姒怎么能来? 石大老爷夫妇和石二太太却来了精神:“他们还敢来!那真是好极了!” “大哥,二嫂,”石贲将军心眼儿实在,低喝了一声,“他们就算来了,也得好好说话!” 石大老爷等人哪里会在意石贲将军说什么?还好好说话?石大老爷一边走,一边就吆喝着身边的人:“关门!抄家伙!” “老爷!还有燕将军和燕家三夫人也来了!” 一句话,原本气势汹汹的石大老爷夫妇立刻都顿住了脚步。 “还有谁?”石贲将军稍微松了一口气,上前问道。 “还有敬毅将军和郡主,谢将军,南将军……” “啪!”石大老爷立刻一个耳光打下去,“怎么不早说!” 家丁捂着脸弯腰退了半步:“您说的要是濯大爷和濯大奶奶来了就先报的……” “好了!大哥先换了衣服去迎客吧!”石贲将军自己的素服倒是换好的,此刻看着乱成一团的长房众人只是摇头,“这些都是为了母亲的大丧上门的客人,哥哥嫂嫂请尊重些!”言罢,便先往花厅过去了。 石大老爷夫妇就算再有滔天怒火,也没有“舍得一身剐,皇亲重臣拉下马”的勇气,更何况石老太太新丧,孝义长幼,他们身为长子长媳,也还是有责任的。 于是因着吊唁客人的纷纷上门,这场一触即发的冲突暂时似乎消弭了下来。而陈濯与如姒夫妇跟在燕家人身边,更让石家长房众人看着眼里冒火,却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就算是爱子如命的石大太太和终身活寡在望的翠柳,这个时候看着身孕八个月,大腹便便却面容红润的如姒,也只能将满腔的怨愤都化在为了石老太太新丧的嚎哭之中。 两三天的丧事下来,这对长房的婆媳倒是赢得了不少“孝顺重情”的赞誉。 而如姒这个三房继子媳妇,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只露了一面,就又匆匆离去。临走之前向着长房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连翠柳都气的心火上冲。但顾忌着眼前的场面,竟然还是不敢说什么。 石仲琅的事情早已传开,吊唁的客人们大多心照不宣,但也无人提起。毕竟石老太太的丧事在前,死者为大。最重要的是这事情实在不光彩的很,就算出手的人不是如姒,石贲将军的同僚故交们也未必好意思去提议找人家报复。 毕竟石仲琅从小院子里被推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个狐朋狗友,人人身上都有催.情的药。换句话说,就是三个人想去摸黑轮.奸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那被人打残了能怪谁,就算是打死了对方的罪也是不重的。 好容易三天停灵出殡,丧事最要紧的环节完了,石家长房众人才有体力再闹着要找如姒算账,只是这时候的气势已经大不如前。 而石贲将军在这三天里已经与素三娘子商议过,对这件事情表示中立不参与,没必要把事情揽上身,反正以陈濯和如姒一贯的作风,应该是已经准备好应对之策了。 果然,在石大老爷等人得寸进尺地想再要求石贲将军派亲兵去抓陈濯如姒之前,陈家已经再度主动拜访,送上的不是礼单也不是拜帖,而是两份京兆衙门加了印的誊写笔录。 品红带着品蓝、夏音和两个如姒专门从天行镖局重金请来的保镖上门,恭敬平静地给石家众人行了礼:“石大老爷,婢子过来是带我们家夫人的口信。府上的二少爷带着两位贵友潜入我家夫人的义妹、采菀姑娘的宅邸,意图下药并通行不轨,在京兆衙门里已经都招认了。这里的供状,是府上二少爷的两位贵友亲口承认,京兆衙门的大人们说,这已经是铁证如山了。但府上有大丧,各位也都是长辈,我家大爷与夫人实在不好当面请教,毕竟府上二少爷做出这样事情来,对府上的名声和诸位长辈都不光彩。所以我家夫人的意思是,府上若是能立个文书,保证以后二少爷不会再对采菀姑娘有所不轨,那么为了三将军的颜面,采菀姑娘可以撤状子。若不然,国法总是大于人情的,那一切就是公堂上见。” 品红是燕三夫人调.教出来的大丫鬟,自小就长在桓宁伯府,很是见过些大场面的。虽然在如姒身边平素言笑不禁,好像说惯了三亲六故的八卦故事,但此刻代表如姒和陈濯过来传达这个意思,也是沉着冷静,清晰平稳,有模有样。 按说这样的事情,并不应该由一个丫鬟来传话。但这事情也实在是尴尬的很。陈濯和如姒说起来与石仲琅可以算是隔房的兄弟,但因为陈濯是独子,所以石贲将军也没有将陈濯改姓或者纳入石家族谱,因而从礼法上也是介于两者之间。可以说是兄弟,也可以说不是。毕竟陈濯没有改姓,也不入族谱,将来石家分家或者财产传承也与他无关。所以如今石老太太过世,这个孙辈的孝期,陈濯和如姒其实也可以不守。 而石仲琅的案子又这样不光彩,石大老爷夫妇可以向着石贲将军要死要活,也觉得可以将陈濯和如姒抓来逼问追责,到底在潜意识里还是认为他们既然是素三娘子的儿子儿媳,那就是石家的晚辈。 可若是把关系推远一层,真想着大家是没有关系的,这事情就又不一样了。如果不借着石贲将军的名头,石大老爷还真没有底气去说,自己的儿子半夜翻墙去□□民女不是事,桓宁伯府的外孙女或者刑部的六品经承得过来认怂。 如姒当初从濮家怎么翻身的,原先石家人听说的还不够多,但是娶了翠柳和如姝这两个儿媳进门之后,茶余饭后当然也听了不少的演绎讲解。 若说如姒进门来真的会撕破脸大吵,其实人人都相信。只不过那样的话,当中最难堪的还是素三娘子。陈濯和如姒可以说自己跟石仲琅没关系,素三娘子却是石仲琅名正言顺的三婶娘。想来也是顾忌到了这一点,最终陈濯和如姒才没有到石家来直接对质。 不过品红所带来的话也是够强硬清晰地表达了立场,而石大老爷等人在三天大丧之后已经没有多少气势,早就是再而衰,三而竭,心里的愤恨虽在,激动和暴怒已经没了,甚至还能理智地想一想品红所说的——如果真的公堂见,到底会怎么样? 气氛凝住了一瞬,石大老爷还是转向了石贲将军:“老三!你真的不管你侄子吗!” 石贲将军也疲了,低头喝了一口茶,才有些无奈地望向石大老爷:“大哥,你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让我怎么帮仲哥儿?如今人家已经肯撤状子了,只要保证不再骚扰就行。难道咱们家给不了这个承诺?难道仲哥儿回来养好了身子还要再去欺负人家姑娘?”石贲将军虽然不是口舌锋利的人,但这个道理实在直白,也不需要绕什么弯子,就将石大老爷问的哑口无言。 “天啊,”石二太太忽然又哭了,“如今人家叫个丫鬟来也能打咱们的脸了,老太太啊,您开开眼!您看看您的三儿子,您看看咱们石家如今的样子吧!” “石大老爷,”品红忽然沉声插口,“我家夫人说了,二太太在老太太的大丧大悲之中,有时候难免悲痛失语,或许无心之中就出了挑拨离间、架桥拨火的话。说到底二少爷是您的儿子,不是二房的。到底是争一时之气的闲话要紧,还是您先立下文书,将二少爷从衙门里接回来调养身子要紧,您是石家的当家老爷,请您决断。” “你这个贱丫头说什么!”石二夫人大怒,脸都涨红了,“你不过是一个伺候人的贱婢,居然敢当面说我——” “好了!”石大太太忽然尖叫了一声,原本就已经红肿憔悴的双眼又落下泪来,“人家没说错,二弟妹你且消停些吧。你怨谁恨谁,都是你的事,你儿子出息你就知足吧,我就仲哥儿这一个独苗了,我不要那什么面子!”转身去拉大老爷的袖子,“老爷,人家要文书就给文书吧,要银子也行,要什么都行,咱得把仲哥儿接回来啊!” ☆、第124章 一二四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无声无息地落幕了。石大老爷在看清了石贲将军的坚决态度之后早已经是色厉内荏,而石大太太原本也就是一心都在石仲琅的安危上。 若是头一次吵架的时候没有那许多的皇亲公卿宾朋过来吊唁,或许石大老爷夫妇还有些跟陈濯如姒拼命的冲动与气势,但间中忙完了石老太太的丧礼与出殡,再加上品红这样软硬兼施地过来谈一谈条件,原本就理亏的石家长房算是彻底妥协。 很快的石大老爷在品红准备好的文书上签字画押,文书上都已经有了燕萧的中保文字,一式三份。而当天晚上,京兆衙门那边就将石仲琅送回了家。 至于另外两个纨绔子弟,因为当时受伤并没有石仲琅严重,还在衙门里挨了十几板子小惩大诫。而石仲琅则是自身伤势就已经很尴尬,京兆衙门也没有怎么审问,只顾着请郎中先稳定情形了。 后来采菀撤诉,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情况,衙门也很上道地派了马车直接将半死不活的石仲琅赶紧送回了石家。 石家这边的郎中是早已经预备好的,接了人自然是一片哭天喊地的忙碌与混乱,而品红则早就服侍着素三娘子一同到陈家去了。 见到素三娘子过来探望,如姒还是很有些过意不去,由双莺扶着勉强欠身就算是行了礼:“母亲,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对不住您。闹到这个地步,一定是让您在府里为难了。” 素三娘子虽然鬓边还带着为石老太太服丧的素绢花朵与银钗,但气色看起来倒是还好,想来与石贲将军在郴州的日子还是舒心的,见如姒起来忙上前扶她:“快坐下说话。这事情也没什么对不住我的。你做的对,很多事情都是自古难两全。当初我既然答应了嫁进石家,就已经料到了会有如今的场面。石仲琅是什么性子,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没有吃亏,就是很好了。” “可是,石将军会不会心里有什么?”如姒忍不住低声问道,“我其实也犹豫了一阵子,毕竟那是将军的亲侄子。” “将军心里不痛快,那是自然的。”素三娘子温言道,“任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但将军心里最不痛快的,大约还是石仲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先前的事情,他已经在御前都有了名声,如今再闹一出,保不齐都会有人弹劾石家门风不正了。不过将军应该不会迁怒你们。”顿一顿,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倘若他真的因此对你们生了什么芥蒂,我心里也有数。如今你什么也不要想,只要安心养胎就是了。” 如姒听着素三娘子话音之中的镇定自若,心下也安稳了不少:“是。母亲您没事就好。其实……原本我也没料到会这样严重,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主要是怕让您受牵连。” 素三娘子笑笑:“好孩子,没事的,母亲不会有事的。只是如今在老太太的丧期之中,我也不便太常过府,你生产的事情都预备的如何了?” “都预备好了。”如姒想到嬷嬷和郎中的各样叮嘱和预备,自己心里也是踏实的,“如今在府里的嬷嬷是桓宁伯府送过来的,很老练,还有一位敬毅将军府的郎中每天都过来查看照应,乳母和各样的东西也都齐全。您放心吧。如今老太太的孝期要紧,我们不能过去伺候您已经是不孝,您要是再来回奔波累着了,我们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素三娘子含笑摇摇头,又柔声问了一些如姒身体和各方面预备的细节,才看了看时辰,回去了石家。 而待素三娘子走后,看见白纸黑字的石家文书,终于觉得心里石头落地的采菀和陈润便双双进来给如姒磕头:“夫人。” 如姒看着他二人在这些日子以来真真假假的吵架、分开、设计、埋伏,到打了石仲琅之后又有些后怕,折腾到现在,两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陈润明显是心有余悸,看了文书才松了一口气。而采菀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则又是另一个意思,如姒和采菀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便明白彼此的想法是差不多的,也不便说破,只是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热而已。 “你们两个啊,”如姒还是轻叹了一口气,“如今算是没有什么外头的干扰了,你们就好好想想罢。婚姻大事,毕竟是一辈子的。陈润,采菀是我的陪嫁丫鬟,却跟我的姐妹是一样的。我实在不愿意她过的不痛快。你若是真心喜欢采菀,你们有什么误会也好、心结也好,就坐下来好好说清楚,以后也好好过。但你若并不是真心喜欢她,也不要紧,每个人的缘分不一样。蒲苇记的掌柜还是你,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如何不同,毕竟你跟陈濯也是有同乡同族的缘分,总是不会亏待你的。”顿一顿,又望向采菀,“采菀,你也想想。若是真不想在一处,好话好说,分开也使得,以后自然有旁的好姻缘。” “夫人,”陈润的脸微微发红,“我……我心里是喜欢采菀的。先前为了丽娘的事情着急,真的只是同乡情分。这些日子出事,我才晓得自己的心思。若是采菀不嫌弃,我——我还是想娶采菀的!” 采菀那边并没料到陈润竟然就这样表白了,登时又羞又喜,侧头去望他,想说些什么,却还没开口便不自觉地落了泪:“你……你这是在夫人跟前说什么呢……” “双莺,品红,”如姒莫名的也有些鼻子发酸,不知是不是在孕中就特别情绪化,易怒也易哭,见着采菀这样便也想落泪了,拿绢子擦了擦,便叫双莺和品红她们去扶,“行了行了,说开了就好,赶紧把陈润和陈润家的扶起来。” “夫人!”采菀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害羞,但也是头一回在陈润面前被叫做“陈润家的”,泪痕未干的俏丽脸庞还是狠狠地热了热,“您又笑话我!” 眼看采菀与陈润终于重归于好,如姒悬了这大半年的心终于完全落定。接下来就再没有什么挂心的事情了,蒲苇记的案子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就是被人当做了密会地点而已,没有真正的重大责任就好。至于石家那边又要守孝又要给石仲琅请医延药的,还有石贲将军坐镇,也没有过来打扰陈家。 于是如姒待产的最后两个月,日子就过得特别平静,燕家又送了一个稳婆过来随时待命,陈濯也全力争取到了多一些的时间休沐,可以在家里陪着如姒。 间中也有一些三亲六故的帖子送上门,但都经过了陈濯亲自拆阅筛选确认不会影响到孕妇的心情,还能当做解闷的八卦消息之后,才会送到如姒手里。 帖子里最喜庆的当然是婚事,陆懋与柳橙茵的婚事正式下了小定,预备在秋天成婚。 另外也有燕家送来的帖子,世子的次子燕葳跟曲家解除婚约,再跟文家下定,还有六少爷燕荣在郴州小有战功,这些事情就属于前世也曾经发生,如姒听了毫无新鲜感。 第60节 而最有新鲜感的八卦消息则来自濮家,嫁到郡王府几个月的如妍,似乎在小齐郡王跟前很有些恩宠,如今刚刚确认怀孕。齐郡王府并没有什么动作,因为怀孕的侧妃侍妾也不只如妍一个。但濮家却欢喜万分,池氏更亲手封了喜饼礼盒送到陈家。 礼盒拿到如姒跟前的时候刚好品红和品蓝在身边伺候,品红很熟悉这些王侯公卿之家的规矩和各样传闻,看见那礼盒眼神便闪了闪。 “怎么了?这样不合规矩?”如姒其实还是挺好奇的。她的这个穿越重生虽然理论上有个伯爵府外孙女的背景身份,但整体来讲实在只是个千年从五品文官的女儿,所嫁的也是六品的刑部经承,对所谓的王侯公卿和豪门八卦了解的远不如品红多。 品红摇摇头:“不能说不合规矩,因为这毕竟是濮家的喜饼礼盒,并没有擅自用上齐郡王府的名头,从礼法上没有错的。就算是有人挑刺,但濮良侍有了身孕,娘家父母心里欢喜,这也是应当的。只不过,”品红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道,“只不过濮良侍的出身和品级在王府里应该不算高,这样情况下若是生了女儿,而且又得小齐郡王恩宠深厚的话,或许还有自己抚养的机会。但若是产下儿子,只怕很快就会交给郡王妃抚养了。” 如姒立刻明白了品红目光里的感叹之意,她如今怀孕八个多月,随时可能生产,即将身为人母的感觉实在很奇妙,此时的如姒完全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生下孩子之后要交给别人抚养、母子分离的感受会是什么。 池氏为了如妍有孕这样高兴,这也是做母亲的一片慈心,大约是觉得如妍有晋位出头的机会了。 只是,池氏有想过之后的事情么? ☆、第125章 一二五 五月初六,瓜熟蒂落。 在大概三个时辰的挣扎之后,陈家终于有了弄瓦之喜。 精疲力尽的如姒在看到女儿柔软小脸的第一反应就是落了泪,一直在产房里陪着的陈濯同样红了眼睛:“如姒,这是咱们的女儿。” 如姒伸手去握紧陈濯的手:“陈濯,谢谢你。” “说什么呢。”陈濯去亲她的额头,“你这样辛苦,是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表姑爷,表姑奶奶真得好好休息了。您两位回头有话慢慢说,现在还是得先让表姑奶奶休息。表姑奶奶,您不能落泪啊。”燕家的嬷嬷暗暗着急半天了,按说这产房就不应该让男人进来,尤其这位陈家大爷是刑部的捕快,还是刀头舔血过日子的,也不知道忌讳。 不过燕家嬷嬷毕竟是暂时被借调到陈家的,并不是真正的陈家人。说到底,客随主便,既然表姑奶奶对表姑爷在产房陪伴这么看重,而表姑爷自己也情愿,身为外人的何必苦劝。再者,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跟着皇上在郴州的时候,皇上也在皇后娘娘难产的时候进过产房,虽然也有过些议论,到底让后来的习俗破了破,京中这些老例的讲究也就淡了好些。 但再怎么样,月子里落泪还是伤身子的,燕家嬷嬷又劝了几句,陈濯终于给如姒擦了泪,便看着乳母抱着女儿出去,自己也退出了如姒的产房。 如姒知道燕家嬷嬷是好意,只是待到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安静休息,在陷入沉睡之前,眼泪还是忍不住又静静地从眼角淌出——她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早在出阁之前,在濮家各种斗智斗勇之时,她一切破釜沉舟的底气,其实都是抱着一种“除死无大事”的心情。 死了怕什么?说不定死了就穿回去了! 即便与陈濯情愫渐生,甚至谈婚论嫁,其实在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感觉也不过是:“穿越也不错,有这样一个棒棒哒男盆友。” 但对于现代女性来说,一段婚姻无论开始的再美好,谁也不敢保证就能到永恒。享受当下固然要紧,可也不必将这就当做人生的全部。 婚后的甜蜜之中,如姒偶尔也会偷偷想过,如果自己某天一觉醒来,又回到了mba的考场上或者是公司里,自己会怎么样? 舍不得陈濯是当然的,这样优质的好男人哪里是容易找的! 但真的横下心,其实也还是能活得下去。 毕竟彩云易散,情深不寿,到底天下有几对有情人能永成眷属? 可是现在一切都再也不一样了。 从感受到腹中有个小生命开始,如姒就再也不去想什么“一梦穿越,一梦黄粱”之类的异想天开。无论是怎么进入如今的生活,她再也不想离开了。 有陈濯,有女儿,这里已经真正成了她的家。 五月初八,陈家洗三办的非常低调。石老太太的孝期尚在,身为半个孙子孙媳妇的陈濯与如姒并不适合大喜大庆,于是商议之后就给各家亲眷送了礼物,告知一声弄瓦之喜,再静悄悄地收了回礼就是。 女儿的名字,在如姒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陈濯便已经想了无数个版本,儿子女儿可用的名字都想了许多个,最终因为生在了端午之后,就叫做了陈端阳,乳名则叫做暖暖。 这名字也是如姒喜欢的,她不想叫女儿取个贤惠柔顺的婉约名字,这世道女子立足虽然不易,她还是希望女儿将来也能尽量独立勇敢,积极正面。 陈濯自然也是赞成的,只是因着不能为女儿大办洗三甚至满月,还是遗憾的很,只能将送给各家的报喜礼物在分量和礼节上做足,虽然不会逾越了自家的品级身份多少,但基本上也是与同侪人家嫡长子的走礼一样了。 其实陈濯在京城的亲眷实在不多,除了上司同僚还有石贲将军与素三娘子之外,礼物也就是送给燕家和濮家。 礼尚往来之间,自然也有新的消息传回来。柳橙茵和陆懋的婚事如今预备到一个地步,陆家就有消息传出来,准备将陆懋身边唯一的姨娘池霜娥发嫁出去。 这件事情说起来算是陆家的内务,池霜娥自己无论高兴不高兴,池家无论愿意不愿意,最终做主的还是陆家。这就是所谓的妻妾之别,就算是良妾,也还是个妾。 因为儿女之间的变故种种,其实濮家和池家早就不怎么往来了。只不过因为池翠柳和如姝现在又成了妯娌,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池氏就算再记恨兄长一家,也不会想要给如姝在婆家多树一个敌人。因而纠纠缠缠到现在,两家的关系还是说的过去。 而霜娥可能被发嫁的消息传出来,竟然有些皆大欢喜的意思。池氏这个旁观者自然是趁愿的,毕竟霜娥当初横刀拦截,抢走的是如妍的乘龙快婿。若是霜娥嫁进陆家之后有情有宠、生儿育女,而如妍却在郡王府做小伏低、忍死度日,池氏心里如何能过得去。 而池家的态度也是无所谓、甚至还有些乐意的。当初霜娥跟陆懋出了事,其实在池太太耿氏的心里,拿一笔封口银子也挺好,还省的给霜娥配送嫁妆。现在霜娥若是从陆家出来,以陆家的大方风格,原先的嫁妆都能带出来不说,少不得还多了许多的供奉甚至补偿,那么无论是叫霜娥在家里守着补贴或是再寻个有钱的人家将霜娥卖去做小,都是好事情。 至于名声什么的,池家早就不在乎了。 池朱圭和如蝉那边天天打鸡骂狗的吵架,耿氏管也管不了,压也压不服,稍微一闹起来,如蝉又是威胁将池朱圭不举的事情宣扬出去,又是要抹脖子寻死告状。起先耿氏还想着如蝉到底是年轻,不过是嘴头厉害,叫人硬按着要上家法。 谁知道如蝉是真能动刀动剪子的,红了眼拼了命,倒抡起刀剪追的耿氏和池朱圭满屋跑。最后耿氏实在受不了了,索性叫他们分家出去单过,只警告如蝉说若是两年没孩子就要给池朱圭纳妾。 如蝉就叉着腰冷笑:“就您儿子这身子骨,真有孩子了还不定姓什么呢!您要是舍得出去,我就给生!” 饶是耿氏素来身体挺好,也气的阵阵眩晕,但最终还能怎么样,就是不了了之,反倒盼着如蝉生不出来,或许过几年从池家暨阳老家族里过继个好的也就是了。 而与池朱圭同病相怜的石仲琅那边就没那么想的开了。 自从石仲琅这次从京兆衙门被接回家,石家就没有一天的消停。各种郎中还有宫中的太医都轮流请过那是必然的,但所有的郎中口径都出奇的一致:不乐观,不好说,还可以再试试,但是没保证。 说到底石仲琅虽然也有外伤,但也是因为之前用了药的缘故。又不是被净身给做了手术,理论上还是可以治一治的。 但这理论实在也只是理论,太医也好,京畿地区的各位名医也好,不论是擅长内伤风寒的,还是擅长外伤筋骨的,人人都没在这个方面积累太多经验。 因而人人都很保守,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治出个所以然,只是随即就自认道行不够,没人去真的拍胸脯跟石家说一句:“府上认命吧,二少爷废了。” 那毕竟是石贲将军的亲侄子,谁愿意去开这个口?万一真有什么法子呢? 于是在换过了无数名医之后,石大老爷夫妇就开始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石大太太比较简单,僧道檀尼大喇嘛,做法事烧香求菩萨,同时也是听见什么偏方就大笔砸银子,真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恨不得让石仲琅一日三餐符水配金丹,再来点灵芝太岁刺身配着磨牙。 石大老爷则是灰心的很,觉得石仲琅大约是真的不行了,整日里就是喝酒。虽然不敢再去找采菀和陈润的麻烦,却不免跟石三老爷闹腾,抱怨是石三老爷娶妻不贤,才会有这许多事情出来。 气的石贲将军决定过了三个月重孝之期就分家,自己身为幼子可以一分钱不要,只要能扯开就好,大家消停。 对此,其实石大老爷夫妇和石二太太都不愿意。石贲将军是堂堂一品将军,别管在家里怎么抱怨怎么闹腾,到底那也是石家现在仅有能抱的大腿了。 石二太太就算再相信自己的儿子石仁琅是文曲星下凡,也知道如今老太太丧事的时候这些上门的皇亲国戚,公卿重臣是给石贲将军面子,而不是给她高中在二甲第九名的少年进士儿子。 但石贲将军心里是烦透了,自家兄长也好侄子也好,不上进不要紧,家里的财产也够吃够喝了。问题是一个丧德败行到这个地步,另一个则是唯恐天下不乱,他就算再心眼儿实在,也知道兄长嫂子是一边用着他一边找事。 先前有老太太在,他身为武将常年在外,母亲的奉养伺候都是两房兄嫂承担,他心里总觉得亏欠,但如今老太太已故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不要祖产、净身出户,难道还行么? 石家为了石贲将军的分家之语又热闹了几日,忽然有一个好消息爆出来,倒让石大老爷又精神起来——春姨娘怀孕了,刚好三个月。 ☆、第126章 一二六 认真算一下日期,石老太太是三月过世,春姨娘则是在五月中旬的时候发现怀孕三个月,也就是刚好能将坐胎时间归属到老太太过世之前。 虽然在石老太太重病期间跟青楼里出身的新姨娘夜夜笙歌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到底还是比孝期有孕要好的多了。 石大老爷立刻精神起来,一方面是有些暗暗的得意,自己年过半百还这样龙精虎猛,能让娇滴滴的新姨娘几夕有孕,另一方面就是既然石仲琅现在伤了子孙根本,那么春姨娘的这一胎若是个儿子,将来自己百年之后也让长房香火有继承。 即便退一步说,这一胎若不是儿子而是女儿,那也不要紧,自来有一就有二,这一胎不是儿子可以再生,甚至是春姨娘生不出儿子也可以再娶,总之长房的未来还是大有希望啊。 在这种心情之下,虽然在丧期之中,春姨娘也立刻被石大老爷如同珍珠宝贝一样地供养起来,衣食住行样样都留意的不得了。至于还在日日夜夜为石仲琅着急费心、求神拜佛的石大太太,那就爱咋咋地。 消息传到三亲六故之中,人人都有些无言。石老太太年过七旬,这次的中风状况实在不好,所以石贲将军才从郴州前线赶了回京,在这个时候身为长子的石大老爷流连风月也就罢了,搞出孩子来到底有什么光荣的?还就这样将个青楼出身的贱妾供起来? 再看石仲琅如今半死不活的情形,实在叫人叹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些亲朋故交甚至还为此委婉地劝了劝石贲将军,分家是要的,实在没必要净身出户。就看石大老爷如今的做派,只怕手里的钱财越多越不成器,将来还不定怎么样呢。 但石贲将军也是铁了心,就是因为看不下去长兄的这样德行,才宁可一分钱不要,也再不牵扯到一处。反正皇帝已经下了夺情的旨意,老太太百日丧期之后他就会回到郴州,在那之前分家别户就好。 于是来回撕扯交涉了几轮,最终在五月底,石家请了族老里长,还有一些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议定京城石家的财产长房和二房□□分开,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为了守孝,继续在这祖宅之中客居到六月底,然后就离京回郴州,三房正式分家。 对此如姒和陈濯心里稍微有些遗憾,原本想着他们若是分家析居的彻底,或许能到城北的陈家宅子住一段时间。毕竟这一次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回郴州,应该就是要长居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好,若不在这段时间再见几面,今后还不知道如何。 但石仲琅重伤的事情这样尴尬,如姒和陈濯就算心里一直惦记素三娘子,也不太方面过多探望拜访。 又过了几日,如姒正在家里给采菀选嫁衣和最后的嫁妆的细节,忽然收到了濮家的帖子——池太太寿辰,请大姑爷和大姑奶奶过府饮宴。 如姒看着帖子稍有点意外:“池太太寿宴?我还以为现在的濮家都是晁姨娘的天下呢。” 采菀整理着手中的布料,唇边带了点讽刺:“陈润说,今年年后暨阳酒家的生意不太好,或许晁姨娘手中的银子没有以前多了。” 如姒笑笑,将一块最鲜亮的红缎子抽出来递给采菀:“或许是晁姨娘没有从前那么多银子,也或许是如妍怀孕,不止池太太盼着出头,濮翰林可能也想着自己如今有个嫁到皇家的女儿,是不是官位能升一升。对池太太自然也看重些。说起来,这次太太生日,如妍是不是也要回府省亲贺寿?” “要的。”仙草在旁边打下手,用力点点头,“濮全家的婶子说了,听说郡王府要派好些人护送二姑奶奶回府,所以家里可忙乎着呢。” “呵呵,”如姒想起了红楼梦里的元春省亲,“太太这是想专门给我们看看?如今如妍的好风光?那池家的姑奶奶们应该也会去吧?” “去的,好像池家的两位表姑奶奶都会去的。”仙草又想了想,“不过双蝉好像不会去,听说前几天又闹了一场,厮打的都请郎中了。” 如姒不由咋舌,看来池朱圭也不是一点气性都没有啊。不过这场寿宴应该还是很有意思的,翠柳和霜娥都会到场?看来池氏是一心想要给如今风光得意的如妍摆摆排场,来场打脸秀? 这样的热闹其实应该挺好看的,如姒有点动心,品红却摇了摇头:“夫人,要是太热闹了,您还是不去的好。” 如姒奇道:“为什么?六月初五,其实我刚好出月子整日啊。我都要闷死了。” 品红上前给如姒又添了半杯热果露:“您刚出月子的时候,身体还是没全恢复的。要是濮家里真的撕扯起来,旁人跌一跤就跌了,您冲撞了只怕亏损更大些。再说了,二姑奶奶怀着身孕到府上,那可是天家子孙。万一有个什么,您还是防着点好。” 如姒一噎,这倒是。虽然一般“流产陷害”的招数是最常用在同事一夫的妻妾之间,但看老齐王妃的精明劲儿,如妍未必真能在齐郡王府搞出什么大风浪来。要是真如同各种宫斗宅斗小说一样,她这一胎本来就不稳当,会不会顺手拉个替死鬼? 严格地说,如姝、霜娥,还有自己,也可以都算是跟如妍有些仇怨的。 “你说的是,那我还是不去了吧。”如姒喝了两口热果露,“这些撕扯吵架的事情,我看的也太多了,到那天你带着采菀、品蓝还有仙草她们过去送礼,看看热闹回来给我讲吧。” 很快就到了六月,炎热的仲夏暑气让人格外烦躁,但每日里看着暖暖一天天地健康长大,如姒却觉得什么烦恼都不算事情,有陈濯,有女儿,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热闹什么的不看就不看了吧,用这时间看暖暖更好。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炎热的天气中,三亲六故的新闻比天气还热闹,在围观到濮家潜在的姐妹撕扯之前,石家又出了大事。 这一回听到消息真是把她吓着了——石仲琅居然试图给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下药,不是□□,而是催.情的药。 估计着是无力伸手到陈家,而再半个多月之后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也要离京回郴州,他就在没有报复的机会,所以才使了这么下流但是很有效的一招。 按着大盛的律法,父母过世,在朝为官者是要丁忧守孝三年,夺情者服丧百日,承重孙辈则服丧但不丁忧。但除非战时武将,或者少帝辅臣,否则夺情之事极少。如今石贲将军既非辅臣,又非战时,襄帝下旨夺情,已经在士林之中有些议论,要是在这个时候再爆出什么孝期同房之类的事情,只怕石贲将军损失的不只是颜面,还有帝心与仕途。 总之这一招实在是既阴险又狠辣,一旦成功,石贲将军实在自顾不暇,就算发现或者失败,石仲琅如今都已经是半个废人,石贲将军还能真将他杀了? 说白了,他根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素三娘子在去年中秋莫名腹泻之后,身边就添了一个不起眼的药婢。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这药还没进正房,就被发现了。 素三娘子当时以为是泻药,也没问的太清楚,就叫那药婢查一查来源,然后原路送回去。 第61节 结果,这一招“药归原主”带来的结果,竟然是石仲琅与春姨娘的颠鸾倒凤。 太具体的现场细节,如姒这边也听不到太多了。但石家下人之间流传出来的意思就是劲爆**,非常具有想象力。 长辈们自然是集体崩溃,石贲将军立刻带着素三娘子搬去了敬毅将军府暂借的别院,表示这么有创意的侄子虽然我现在不会直接杀他,但是什么亲戚情分以后也别提了。 石大老爷更是暴跳如雷,现在他的心肝宝贝眼珠子可就是怀着未来长房香火的春姨娘,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上有祖宗家法,下有众口铄金,这春姨娘只能舍了。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越想越气、目眦尽裂的石大老爷冲动之下,竟然有心要将石仲琅直接逐出家门。反正这个儿子也不能再传宗接代了,还不如保住春姨娘来的要紧。 石大太太怎么肯依,直接搂着药力消退之后身体更虚弱、几乎要吐血的石仲琅跟丈夫撕破脸:“老爷你还真想为了那个小娼.妇舍了你亲儿子?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你的!” “呸!”石大老爷气的浑身哆嗦,上前就给了石大太太两个耳光。 谁知石大太太反而冷笑起来:“也就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十年前郎中就说了,你是再不能生了!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不知道呢!你得意什么?之前不过是为了你的颜面不说罢了!” “什么???”石大老爷如遭雷击,本能地看了一眼春姨娘。 春姨娘早就哆嗦成了一团,最终捂着肚子后退了两步:“老爷,老爷!您别冲动啊,这孩子是二少爷的,是您的亲孙子,这也是长房的一条血脉啊!” ☆、第127章 一二七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的反应真是异彩纷呈。 孝期之中奸淫父妾是多大的罪名,放在哪朝哪代也是天理不容的。 然而在这个时候,石家长房一老一少都不能再生,眼看如果不过继就等着断子绝孙的情况下,春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等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连石大太太眼睛都亮了亮,什么愤怒愤恨甚至廉耻道德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孩子可能就是石家长房的唯一香火了啊! 这时候也更庆幸分了家,虽然没有析居,但到底这也算是关起门来的家务事,二房三房就算觉得匪夷所思或者丧德败行,理论上也不太适宜插手了。 于是在一种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气氛下,春姨娘开始了再度闭门养胎的日子,只不过与之前的春风得意不同,春姨娘其实充满了一种“养肥了就会被杀了吃掉”的感觉。虽然还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甚至连石大太太都每天叫人过来关怀,但春姨娘还是胎动不安,不但没有丰腴,反而有些消瘦了。 石大太太急的上火,不得不再三向春姨娘保证,只要生下孩子就给她嫁妆远远发嫁,一定不会留子去母、把她弄死遮丑。话虽然说的□□裸到有些难听,但事实总是比言语更险恶的。春姨娘还是安定了些,才能继续养胎。 翠柳为此大闹了一场,却也没有个结果。说白了石仲琅几乎是没有再生儿养女的能力,她自己就算再健康也没用,今后能养在膝下、混算做嫡出的孩子只能是出自春姨娘的肚子了。 这样如今才年方十五岁的翠柳如何忍得下?以后漫长的人生到底要怎么过? 这要是个儿子或许还好些,要是女儿还不知道将来要怎么样。 另一方面,石仲琅其实不只是不能生,那么多郎中会诊之后还表示,石家二少爷先不要说今后能否人道,这样的损伤再加上先前的旧患、如今的心火,还是好好调养着,先活过三十岁再说吧。 池翠柳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换句话说这不就是活寡熬十年就升级成真寡么? 那这日子还过什么过?干脆趁早和离,再嫁哪怕是做填房也比这样强啊! 翠柳的母亲耿氏为此也连续拜访了好几次池家,她亲生的儿女只有池朱圭和翠柳两个,池朱圭如今已经是半死不活,跟如蝉还不知道将来会如何,翠柳又成了这样,她只能盼着翠柳能赶紧和离再嫁。 但石大老爷夫妇怎么肯依?他们在石贲将军面前虽然没有底气,打发耿氏这样七品芝麻官的亲家还是容易的很,好话好说了两三次,后来就关门不见耿氏了。 翠柳以前在家里虽然骄纵,但真说破罐破摔以死相逼的大闹,其实还远不似如蝉那样豁得出去。虽然也稍微尝试模仿了一下自己嫂子的砸锅摔碗,然而很快就被石家的婆子们钳制住又挨了一顿藤条。 毕竟石仲琅出事在前,春姨娘丑事在后,虽然为了后代香火最终忍辱接受了这件事情,但石大老爷和石大太太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滔天怒火撒不出去,翠柳这个时候闹出来,自然是狠狠修理了一顿。 从小就没吃过苦的翠柳哪有如蝉的狠劲和韧性,藤条挨了不到十下就哭天喊地着服软认怂,最终所有的闹腾都不了了之。 这场匪夷所思的连台大戏唱完,三亲六故听八卦之时被惊掉的下巴还没有合拢,濮家太太的寿宴上又闹起来了。 后来如姒是还挺庆幸自己没有去的,因为如妍真的见红了。 但过程并不是那么简单粗暴的狗血,什么假装被撞落水之类的,当然以池家的面积来说家里也不会有足以让人掉进去的水域,连之前养鱼的海青大缸后来都在为了筹钱还如姒嫁妆的时候给卖了。一切的冲突,还是在寿宴中“试图打脸”与“反打脸”的过程中发生的。 按照兢兢业业的品红仙草等八卦小分队的回报,寿宴当日,其实池太太气色还是可以的。毕竟看着如妍怀孕,而小齐郡王目前膝下只有女儿,尚无儿子,池太太还是很盼望如妍可以一举得男、母凭子贵、成功逆袭的。能不能顺便带着娘家一起飞黄腾达其实倒不那么重要,池氏到底还是希望如妍自己能过的舒心些。 锦衣华服的如妍在一众王府侍从的簇拥下回到娘家之时,面色红润,妆容也精致,让池氏看着很是得意。翠柳和如姝还有霜娥当时也都到了,毕竟在一切的混乱之后,亲戚还是亲戚。濮家下了正式的帖子,这些晚辈也不好不来。 席面上如妍首先发难,自然最恨的还是让她与陆懋姻缘断绝的霜娥:“我已经听说了,陆懋跟刑部副总捕头的女儿订了亲,人家都说好了,只要柳家姑娘一过门,就把你发嫁出去。你费尽心思,又得着了什么?” 这个时候的霜娥在陆家将近一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怯懦软弱的模样,温言淡淡一笑,随手拢了拢鬓边的浅粉珠花:“当初算计你亲事的人是如姝,我就算有心也没那个钱和本事去骗我们家二爷。二爷说了要给我发嫁,但会出两千银子陪嫁,给人做正头娘子,就算是填房也是正妻,不是妾。” 如妍不妨霜娥这样犀利,一时也顾不上再将矛头转向如姝,还是盯着霜娥怒道:“你不过就是个芝麻官家里的下贱庶女,抬你到陆家你还以为自己翻天了?正头娘子好得意么?说不定是什么贩夫走卒杀猪的呢!” 霜娥哈哈一笑:“贩夫走卒又怎么样?到底我的男人只会在我身边,我不独守空房,也不用生了孩子要得交给别人养,连名字都不能算在我名下!” 这句话乍然说出来,池氏那边就有点变了脸色。其实有关这个天家侍妾的品级与子女抚养的问题,身为五品翰林夫人的池氏也不能说完全没想过。 但大盛的风气比较开明,历代帝王对后宫也大多宽和,除了那种级别太低或者罪奴偶然蒙幸之外,绝大多数的皇子公主都是由生母抚养的。 老齐王妃能够在前朝风云激荡,两番夺嫡血战之中全身而退,在京中也很有些温柔端庄的和蔼名声,只是这外松内紧的理家手段和真正的雷霆作风,就不是池氏真正明白的了。 总而言之,因为先前产女的侧妃如今正在亲自抚养女儿,池氏一直都想着如妍若是能为小齐郡王生下庶长子,应该也能自己抚养。 可是此刻霜娥说的这样笃定,而如妍又脸色微微发白,池氏就感觉不好了。 都顾不上将霜娥等人打发了,脊背渐渐发凉的池氏就先问如妍:“不会的吧?王爷对你这样疼爱,应该……” 如妍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握住池氏的手:“王妃慈爱,又有学问,教养孩子定然是好的。老王妃说了,我还是能去看的……” 池氏登时大震,瞬间好像天都塌了,一时间竟然有些听不清如妍后面的话,眼前的有些发花,紧接着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 这一下如妍也慌了,之前池氏的身体是还不错的,着急上火什么的卧病,总是半真半假,但是现在怎么一句话就昏过去了? 因为在孕中出门,齐郡王府本来就配了郎中随行,立刻过来给池氏诊脉,结果说池氏之前似乎太多惊吓心痛,过去的一年里尤甚,底子竟然是已经有些掏空了,怕是不太好。 郎中的言辞其实很含蓄,但意思总是那个意思。如妍本身也不是全无心事,哪里再经得起这个消息?就是郎中和身边的丫鬟婆子再怎么劝,如妍还是立刻红了眼落了泪,几个踉跄之间就开始气息散乱,腹痛如绞。 王府的人自然是训练有素的,郎中行了针,立刻把如妍扶上软轿送回王府。 回王府两副汤药灌下去,万幸的是孩子保住了,只是老齐王妃却动了气,亲自发话将如妍禁足,再不许产前出门。 而霜娥那边也吓得不行,姐妹口角是一件事,口角之后让小齐郡王险些失去了儿子那又是另外一件事。这样的罪名莫说她一个陆家的侍妾承担不起,就算是陆懋的父母也未必能扛得住。 只不过老齐王妃虽然给陆家递了个话,却是表示不要伤了霜娥的性命,毕竟如妍的孩子没失去,这时候也是想积福积德的。 于是最终霜娥还是被平安发嫁了,只不过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很多,随便找了个丧偶的中人就成了亲,原先陆懋许给她的两千两也泡汤了,带了四五只箱笼往小轿子里一塞,以后就自求多福了。 池氏那边醒来之后听说了这些结果,病势就更沉重了。原先做寿下帖子,其实就是想让如妍回来看看母女相见,各自都有些报喜不报忧的强撑。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池氏也是追悔莫及,几乎一哭就是半夜,吃饭也越来越少,渐渐就有些起不来床。 这个时候如姝便常常回来探望,左右在石家守孝之中也是无聊的紧。石仁琅身为孙辈是不丁忧的,每日里到刑部衙门上班照旧,但是守孝期间夫妻不能同房,石仁琅就更光明正大地不进房。 石二太太看着心里着急,但埋怨的当然不是自己的儿子无情,而是媳妇如姝无用。如姝在婆家气不顺,索性就借了娘家母亲病重的由头天天往濮家跑。 只是如姝与池氏的关系要冷淡的多,在这么个大家都很简单的时候,也没有亲近起来。虽然说是侍奉母亲病榻,其实如姝往往也就是在池氏床边坐着发呆,也不说什么,甚至侍奉汤药的时候也不伸手,只是看着同样迅速衰老憔悴的邱妈妈等人忙碌。 过了几日,池氏精神似乎好了些,才挣扎着向如姝开口:“如姝啊,你跟姑爷一定要好好的。” ☆、第128章 一二八 或许是太久没听到母亲向着自己这样的温柔口吻,如姝一时间竟有些眼眶发热:“娘……” 然而还没等那分忽然冲上眼底的温热化成真正的泪珠盈眶,池氏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姑爷是少年进士,以后前程远大,如今分家了你们家底也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你一定要跟姑爷好好过,将来要是姑爷有了大出息,你姐姐在郡王府里腰杆也能再硬些……” 之前那一瞬的感动,这一刻就都彻底化作了透骨凉。如姝只觉得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姐姐,姐姐,又是姐姐! “如姝啊,”池氏去握小女儿的手,“娘知道你总是怪娘偏心,但如今你姐姐确实不容易,看着在郡王府里风光,其实实在是太难了……” “母亲。”如姝冷笑了一声,“少年进士有什么用?秋闱三年一科,哪年不取百八十个进士?石仁琅现在只是刑部的从六品文书,比大姑奶奶的相公还低半级。将来有了大出息?等到他能叫人家小齐郡王放在眼里,只怕小齐郡王的孙子都娶亲了!小齐郡王是先帝的亲孙子,当今皇上的亲侄子,老齐王妃是皇后娘娘的密友,在宫里多么有脸面,京城里谁不知道?就凭石仁琅还能给姐姐撑腰?天底下有哪个姑奶奶是靠娘家妹夫出头的?怎么不让父亲上进呢?那才是姐姐身份的根本!” 池氏万没料到如姝竟憋了这些话,句句都跟刀子一样,登时心里便如挨了几记重锤,眼前也有些发花,可还是哭着道:“你恨娘不要紧,可如妍到底是你姐姐!你恨我怎么样都没关系,你姐姐的一辈子可怎么办!她是你姐姐啊,你小时候她多疼你,你坏了她的姻缘,她也没有怎么记恨你,你还要你姐姐怎么样……” 如姝索性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我有心没心的,都没那本事。你求我还不如求大姑奶奶,人家可是石贲将军的儿媳妇,桓宁伯府的表姑奶奶,小楼夫人的亲表妹。母亲有本事,求她去给二姐出头啊。我都听说了,年后那会儿大姑奶奶跟燕家的姑奶奶,如今楼家的少夫人去景福寺,老齐王妃还请她们吃茶,给了孩子见面礼呢。” 什么叫死马当作活马医,什么叫破釜沉舟,没办法的办法,池氏如今算是再次体会的清楚明白。当初为了如妍出阁的嫁妆,她不得不向晁姨娘低了头,但如今竟然还要再向如姒低头,池氏心里的委屈愤怒就别提了。 可是不低头又有什么办法,即使求了如姒也未必真有结果,但也总不能不开口,还是要试一试的。现在池氏的身体,她自己心里也有数,到底还有多少年日其实很难说。一旦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濮雒无论是将有两个儿子的晁姨娘扶正还是再另行续弦,对身在郡王府忍气吞声的如妍都只会更加不管不顾,如妍好歹也是如姒的妹妹,万一如姒能伸伸手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池氏又静下心来养了些日子,也将自己最后的私房钱凑了凑,在暖暖百岁的那天,就不请自来地到了陈家。 陈濯因为顾忌着石老太太丧事对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的影响,就在如姒生孩子、洗三和满月的时候都低调至极,到了百岁的时候石贲将军夫妇已经回了郴州,石老太太的丧期也有半年了,连石家内外的装饰都差不多更换完了,陈家自然是再没有什么顾忌,索性就将燕家的亲朋还有陈濯的同僚并一些百福巷的老邻居长辈都请来热闹了一番。 石家的两房说起来都是亲戚,尤其石仁琅还是如姒的妹夫,但陈濯和如姒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些面子不做也罢,直接送了礼物过去然后附上帖子,表示府上既然有大丧,为了两位的孝道,还是不请过府了。 至于濮家也是如法炮制,直接说听闻太太卧病,晚辈小事不敢打扰,礼物送到,回不回礼都随便,濮翰林同样去不去两可,当然最好是不用去。至于如今宠冠内宅,有权无名的晁姨娘就算了,濮家门里爱怎么折腾都随濮老爷,陈家是不拿姨娘当亲戚的。 帖子上的话已经说的直接到有些难听,如姒其实就是想气一气濮雒,最好不要上门。濮雒倒是有些知趣,送了回礼也就算了。 但池氏会不请自来,还是让如姒有些意外。只是从礼法上而言,池氏到底是如姒的母亲,而且无论之前在濮家怎么关门闹腾,毕竟没有正式破脸断绝关系,所以怎么样也不能拒之门外,只是叫夏音和双莺带着人把池氏迎到一个单独的小厅里吃茶,说是太太卧病久了,怕给孩子还有客人过了病气。 池氏是上门求人的,虽然觉得有些难堪,但也没怎么在意,强笑着过去了,吃茶之间又给每个丫鬟都塞了荷包:“暖暖还小,我这有病的人也就不看了。大姑奶奶近来可好?过来说几句话,看看我也就走了。” 池氏谦和到这个地步,双莺看着心里就有些不忍。加上长时间的卧病,现在的池氏已经干瘦枯黄,就算是打上了比之前厚重数倍的脂粉再仔细装扮,还是掩盖不住那衰败颓唐的气色。 如姒那边其实照应宾客也不是很忙,因为陈家亲眷少,燕家过来的也就是三房的人,加上故旧邻舍等等也不过勉强四五桌。大家又都体谅她如今初为人母,都一直说叫如姒多休息,不用太多忙碌,所以如果真要过来见池氏,如姒也是能够分开身的。她听双莺过来回报了,稍微有些犹豫。 如姒虽然不知道如姝与池氏之间的具体对话,但大概也能猜到池氏上门或许是自觉病重,想着修复一下关系,或许自己这个长姐在她百年之后还能照应一下两个妹妹。虽然这种想法实在是不着边际,但当中的慈母之心却多少让如今刚刚成为母亲的如姒有些触动。 “如姒,舅母陪你过去。”燕三老爷并没有亲自过府,但亲自封了一个一千两的红包叫燕三夫人蔺澄月带过来。而三夫人蔺澄月就算是今日到场的娘家长辈了,在外间大概照应了一会儿之后也跟着如姒一起回来吃茶,一同听了双莺的回报之后便主动开了口。 “舅母,其实没关系。您今日过来,实在辛苦了。”如姒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燕三夫人,“其实池太太如今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她做不出什么来。” 蔺澄月笑笑:“那就更无妨了,说起来礼法上都是亲戚,坐坐也没什么。”顿一顿,还是说破,“强弩之末,也未必没有狗急跳墙的。” 如姒心里温暖,虽然平日里与燕家三房的来往不能算是太频繁,但每当要紧的时候,燕三夫人还有燕萧夫妇总是照应她的。 这当中的恩情,她并不知道如何还。但燕三夫人的好意,她也不该矫情拒绝。于是大大方方地挽了燕三夫人的手:“那就有劳舅母啦。” 一同到了小厅见到池氏,如姒还是本能地怔了怔。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池氏本人了,虽然濮家的八卦进展一直都陆陆续续有仙草等人带回来消息,但她三生流转之间,其实还真没见过这样虚弱憔悴,衰败得如同一片枯叶一样的池氏。 “太太。”如姒微微颔首见礼。 “濮家太太,近来身体可还好?”燕三夫人也含笑问了一句。 池氏见到如姒与蔺澄月一起过来,眼睛反倒更亮了。燕家如今还是春风得意,蔺澄月在京中也很有些名声,看来若是如姒肯照应如妍,那燕家也是个极大的助力。 “劳您惦记,好多了。”池氏忙赔笑应了一声,又向如姒望过去。 产后三个月,如姒的身材已经恢复了不少,此刻入秋了,一身细云罗的柔橘百福纹长衣下已经可以看出玲珑的腰身,而她原本就白净秀丽的脸庞微微丰腴了一些,再不是先前少女时期那样瘦削而清丽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是润泽恬静的美好与舒心。简单的云髻盘发算不得多么精致,然而鬓边红宝石发梳与珍珠别针,处处都看得出这随意之中的富足雅逸。 硬着头皮寒暄客套了几句,池氏在当中还是难免有片刻的失神——这样安乐富足的如姒,真的是当初曾经在自己掌心随意捏圆揉扁的原配嫡女吗? 如今的种种,怎么看都觉得自己与人家之间隔了一条万丈深渊,自己这边都是水深火热、家破人亡,而对岸的如姒却是这样和乐安好,岁月无忧。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反过来的才对! 这样的念头在池氏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到底还是被今日登门的正事暂时压抑住了:“大姑奶奶,那个什么,说到这家里的事情,还真有一件相求。就是你二妹妹如妍,现在在郡王府之中,虽说有些恩眷得了身孕,但老王妃一直让她禁足,还说将来孩子要直接记在别的侧妃名下,又要给正妃抚养。大姑奶奶,过去我是有许多对不住您,但如妍毕竟是您的亲妹妹,您看看是不是……” 第62节 ☆、第129章 一二九 “濮太太,您这话不合适。”蔺澄月直接开口截住,“二姑奶奶是如姒的亲妹妹不错,但郡王府有郡王府的规矩。莫说是天家子孙的记名和抚养,就算是在寻常人家做妾,也没有父母亲眷太多置喙的道理。何况如姒不过是出了阁的异母姐姐,就更不应该说话了。” 池氏心里一沉,但还是继续求恳:“话是这样说,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法理还不能大过人情,又何况这样的后宅事情,不都是在老王妃的一句话么。亲家太太,大姑奶奶,您二位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哪怕只要帮帮如妍说两句好话,成与不成的我都承您二位的大恩情。” 如姒心里微微一软,池氏为了如妍真是拼尽全力。只是这心软也不代表有效果,毕竟那些什么桓宁伯府外孙女、一品将军儿媳妇的所谓光环都是虚的。如姒始终都很清楚,自己只是燕家三房日行一善的帮助对象,是刑部六品捕头的妻子,蒲苇记这个小茶楼的老板娘而已。跟着燕萱的时候能在老齐王妃跟前蹭上一口茶喝而已,绝对没有那个覆雨翻云的通天能耐。 若说她真的能管如妍,这心软不心软的还算有点意义。但实际上来说,她并没有什么能做的。 “濮太太,”蔺澄月的目光也微微闪了闪,口气更温和了些,但意思还是斩钉截铁的,“如今府上的二姑奶奶是嫁进了齐郡王府,并不是普通的公卿之家。郡王府的规矩是宗景司所定,而老齐王妃理家也自有人家的道理。有些事情,在当初二姑奶奶出阁前您就应该想到。哪怕当时过来问问,看在如姒的面上,我们也不能不说什么。但现在木已成舟,您还是看开些好。抚养、记名,那一切都是后话,先等二姑奶奶生了在想也不迟。”顿一顿,还是放轻了些语气,“毕竟,郡王府也不是面上那么太平。” 随着蔺澄月一字一句说出来,池氏的心就一寸一寸地沉下去,而那最后一句轻声细语之中所含的意思,更是如同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池氏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 “燕太太,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能这样狠心!”池氏不可遏制地大哭起来,伸手指向蔺澄月和如姒,“您这一句句的,是要剜了我的心肝、逼死我才罢吗!大姑奶奶,你好没良心!如今飞黄腾达,过上自己的好日子,就真将父母姐妹都抛到九霄天外吗?你是不是恨不得我们死?你要逼死我,我就死给你看也不要紧,你怎么能看着如妍这样啊!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你就不给你的孩子积德吗?像你们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们和你们的儿女……” “住口!”蔺澄月大怒,一拍桌子,喝了一声:“流云!” 一个身形小巧的锦衣丫鬟立刻上前,动作便如兔起鹘落,利索至极,先是“啪”一个耳光打过去,随即双手一捏一分,池氏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一下剧痛,竟然是脱臼了。 蔺澄月冷冷道:“我再如何不济,也是忠勇将军夫人。还没见过五品翰林太太也能跟我这样动手动口,诅咒撒泼。直接将濮太太送回去吧,请濮翰林好好管管。” 池氏惊痛之下,忽然头脑一阵激灵清醒过来——自己怎么能在燕家人跟前失控?若是她们挑唆着郡王府更加打压揉搓如妍怎么办? 可是这时候再想什么也完了,不仅因为下巴脱臼而说不出话,那锦衣丫鬟与另一个丫鬟同时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架起来,就如同铁圈一样,万万挣脱不开,再想求情回环,也是不能了。 一时间惊惧、恐慌、焦虑、悔恨、畏惧、绝望等等皆涌上心头,五内俱焚之间,池氏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发黑,就此人事不知。 待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却不是濮家或者陈家的马车送她从陈家回到濮家,而是在一辆宽大却粗糙的马车上,自己身边堆了四五个包袱行囊,还守着鬓发花白、憔悴不堪的邱妈妈,哭丧着脸向她解释:“太太,我的太太,您怎么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燕三太太叫人给老爷传了话,老爷就直接说要送您回暨阳老家养病了!” “暨阳老家?”池氏发现自己脱臼的下巴已经好了,但头晕和心口的疼痛却更甚,挣扎着看了看车窗外,繁华盛京的青砖碧瓦果然已经成了一个极小的缩影,而带了轻微寒意的秋风打着旋儿将两片枯黄的落叶刚好吹到她的眼前。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她曾经的京华翰林夫人之路,看来真的是到头了。 直到池氏被濮雒直接打包送回暨阳之后的好几日,如姒才跟已经与陈润成亲对月的采菀单独吃茶感叹了一番:“原先总觉得太太实在是坏的很,如今却也有些唏嘘。” 采菀目光倒很坚定:“夫人是如今有了小小姐,所以才心软了。其实若不是您如今自强、挣到了这个地步,当初咱们也是差点就死在了暨阳老宅。濮太太这是自作自受。” 如姒当然知道这个“当初”是指前世的时候,再想想如今的日子与众人的婚事,真应了那句话——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前世里如妍跟陆懋夫妻和谐恩爱,就是子嗣上不顺利,所以就将霜娥抬进府里,几乎是相当于借腹生子一样,生完了就留子去母,直接弄死了霜娥。 这件事情上如姒其实也不算插了手,但她的穿越重生到底是扇动了天道有常的蝴蝶翅膀,如妍与陆懋的姻缘被霜娥破坏了不说,现在的如妍也要尝一尝自己的孩子被夺走的滋味了。 至于原先让她恨得牙痒痒的石仲琅,也算是罪有应得地彻底失去了原先风流的资本,分家之后更是整日都像小白鼠一样尝试着石大老爷夫妇四处弄回来的各种偏方疗法。翠柳之前谋算和离完全失败,索性也就加入石大老爷夫妇的科研医疗队,一同给石仲琅加偏方加疗法,顺便帮助测试治疗效果——毕竟,她也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相对来说,石仁琅似乎过的还不错,因为守孝不丁忧,石仁琅后来就索性离开了家,有时直接住在刑部衙门里,有时则跑去自己恩师、户部黄侍郎家里暂住。对外的说法是,自己与妻子新婚不久,但为了丧期孝道,一定不要逾越礼法。 虽然石二太太与如姝都知道这不过是石仁琅的借口,但士林之中居然又给他赢得了一些名声。 如姝无奈,也是无聊,既然母亲池氏已经被送到暨阳老家,那么娘家也不合适再频繁回去,索性就常到陈家看如姒。 如姒其实非常不愿意让如姝上门,只是从礼法和面子上都不合适拒绝的太过坚决。而如姝也不知道是太无聊还是太执着,即便如姒找了各种借口推脱不见,如姝居然还是能继续转日拜访。 这样一直坚持到了九月中,如姒再是不想见如姝,也总是开了几次大门让她进来。暖暖则是交给夏音、品蓝这些武力值高的丫鬟牢牢守着,一步也不让如姝和她的丫鬟靠近。 但吃了几次茶之后,如姒发现如姝好像对暖暖这个外甥女也没太大兴趣,甚至包括跟自己说话也远不似当年出阁之前一样、带着讨好和巴结。 如姝其实还非常非常的年轻,然而那仍带有少女清秀的面庞上却总是笼罩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眸子里也没有了之前的灵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颓唐。 似乎对她来讲,到陈家跟当初池氏还在的时候回濮家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并不是在于要跟池氏恢复关系或者跟如姒这个姐姐交好,她似乎只是想离开石家,到另外一个地方透透气、发发呆。 看明白这一点,如姒也有些慨叹。 如姝的一辈子,或者说三辈子其实都很“自强”,总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和婚事竭尽全力地挣扎着。 只是她的世界太小了,因为不信任母亲池氏的做法,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谋算自己的姐夫们。总觉得别人碗里的饭应该更香,别人潜在的定亲对象肯定更好。 然而她得到了,却还不如没得到。 现在进门半年多,婆家就如同牢笼一样,那将来漫长的人生到底要怎么过? 可如姒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只能就沉默地陪着喝两口茶也就罢了。 转眼就到了九月底,很有些意外地,燕萧的妻子明绿樱忽然登门拜访如姒。 而见礼落座,打发了丫鬟们出门之后,明绿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如姒,你最近和如姝说过什么吗?” ☆、第130章 一三零 虽然在燕家的平辈之中,如姒和明绿樱说话的次数并不算少,但一见便是这一句,且神色之中带了些许的郑重,却是如姒头一次见。 许久没有过这样紧张的感觉,而且颇有些不知从何而来。毕竟如姝的身份,能给明绿樱造成什么影响? 无论是前世日渐模糊的记忆还是这一世到目前的情景,燕家的地位都是煊赫稳固,而明绿樱的父母敬毅将军与韶华郡主,那就更是如姒如姝这样的中下级小官员女眷不可触及的所在。 “如姝最近是来往的频繁些,但没说过什么。”如姒想了又想,认真道,“她在婆家过的不顺心,而池氏太太又被送回了暨阳老家,所以有时候就到我这边来坐坐。虽然我不大愿意见,但她来的实在频繁,有的时候不好推拒便请她进来吃过两盏茶。” 明绿樱轻轻颔首,又问道:“有关蒲苇记之前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如姒的心这下便提起来了,可她确实什么也不知道:“这——这与如姝有什么关系?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问了陈濯好几回,他只说是有些要紧的人物似乎有时候会在蒲苇记见面,所以刑部有人暗中监视着,再具体的他不说了,我也没问。” “真的么?”明绿樱似乎是仔细观察着如姒的神情,反问语气也更加郑重,“陈濯真的一个字也没有跟你说具体的情形?” “没有啊。”如姒越发紧张起来,忽然一个念头掠过,背上立刻就满了冷汗,“二嫂嫂,是不是陈濯出了什么事情?他——他最近都忙的很,昨日早上出门说可能要在衙门里耽搁一下,昨晚就没回来……” 如姒忽然想起了昨日早上出门前陈濯的神情,看上去似乎与平时差不多,但好像有些疲惫的样子。她如今满心都扑在暖暖的喂养与成长,蒲苇记的事情几乎都丢给陈润和采菀夫妇去打理,对陈濯所花的心思也不多。当时虽然看着陈濯似乎跟平时有些不同,但问了问他说没事,也就只是多亲了他一下,就继续去照顾女儿了。 难不成……当时陈濯出门前是有话要说的? “你先别急。”明绿樱的声音又转为坚定,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慢,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定,“陈濯现在没有大事。” “没有大事?”如姒迅速推算着明绿樱只言片语的言外之意,“那就还是有事?是因为蒲苇记?与如姝还有牵扯?是石仁琅做了什么吗?!” 明绿樱目光中微微闪过一丝赞许,又点头道:“应该是,但还不是很确定。我今日过来,主要是看看你这边的情形,既然陈濯真的什么也没有跟你说,那你自然也没有向濮如姝说什么。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先别急,安心照顾孩子要紧。过些日子,陈濯应该就回来了。” “过些日子?”如姒瞬间便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有些凝固,整个人都在发寒。但是她到底还有理智,咬着牙压下去这突如其来的恐慌,强行调整了几下呼吸,才用自己能力范围里最冷静的声音问明绿樱,“二嫂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您能不能给我大略说说?即便实在有些要紧的机密不能,但整体的情况我若什么都不知道,也实在难以安心等着。” 明绿樱见她情绪调整的很快,便颔首道:“按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但看你处事进退的分寸,我想有些事情让你知道也许更好。”顿一顿,又向外扬声吩咐自己的丫鬟:“杏雨,我和表姑奶奶说话,看着些外头。” “是。”外头的丫鬟应了声,几人的位置又变了变,似乎要格外谨慎防卫的样子。 “简单来说,如今朝局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太平。”明绿樱不待如姒再问,就主动解释道,“咱们燕家在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提拔荫庇之下风光了这些年,到底根基还是浅的,前朝夺嫡之争中树敌也不少。石将军与咱们燕家虽然是好朋友,但石仁琅的业师吏部黄侍郎可就不是了。” “二嫂嫂,”如姒看着似乎镇定了下来,但心里还是着急,“这些大事大争,我们这些小人物如何就能牵连进去了?蒲苇记真的就是个小茶楼,哪怕有什么滔天惯犯在我们茶楼碰面,算我们倒霉,可是陈濯如何就能……” 明绿樱温言道:“蒲苇记里碰面的,不是什么累年的惯犯,但是牵扯到了宫里的两位皇子,还有皇后娘娘外家的一些旧事。这些事情倘若真的光明正大闹开,也未必能翻了天,但有些陈年的往事,宫里还是有些在意。” “皇子?”如姒瞬间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一盆狗血从天而降泼满头,怎么忽然冒出来个“清穿”即视感,穿越女真的有特别吸引数字军团的能力吗?问题是今上的几位皇子不是只有十几岁吗?蒲苇记好像没有什么太年轻的客人啊。 明绿樱见如姒一脸无奈,而没有怎么被吓到,便放下心继续说:“再细节的天家内情,连我也不是完全都知道,你就更不必问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在宫里和刑部明着暗着放长线钓大鱼,追查了大半年之后,要紧的线索忽然断了。前几日有人上密折参奏咱们燕家指使了陈濯和刑部的另外两个捕头,内通匪徒、故意放走犯人、意图在皇子之中挑拨分裂、意图党争等等。皇上将奏本留中不发,还没有直接降罪问责。但追查到刑部的捕头捕快们,可能会有几日的拘禁审问,却是不可免的了。” 如姒顺着明绿樱所说的细想下去,越想越是惊恐:“二嫂嫂,这宫闱秘事、朝廷党争什么的,我没这个本事也没心思打听,可是陈濯真的不会成为炮灰吧?这捕头什么的可以不做,蒲苇记我也可以不开,暖暖还这么小,我——” “如姒。”明绿樱拍了拍她的手,“陈濯不会有事。哪怕这件事是人家做周全的局,也没有解不开的套。你放心。就是因为这件事闹的大,宫里才会查的彻底。最多是时间拖久一些,但黑白是不会颠倒的。” 明绿樱语气中的笃定实在强大的很,如姒慢慢舒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越是想着暖暖,她就越不能慌张。 明绿樱见该说的话都说了,如姒的情绪似乎还可以,又问了几句家常话便要起身告辞。 如姒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想起来一件遥远而模糊的往事:“二嫂嫂,石仁琅和黄侍郎的女儿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啊?” 明绿樱微微一怔:“这次参奏的本章上来的同时,的确听说了黄侍郎要保荐石仁琅再往上升一升,但黄侍郎如今没有亲事的女儿只有十岁的幼女了,怎么会跟石仁琅有关系?” 如姒仔细回想第二世里的事情,石仁琅当时会故意装作顺从母亲石二太太将原主逼死,其实就是因为想要另攀高枝。 虽然在正式和离之前,石仁琅似乎暗中来往的女子有好几个,但真正到最后原主如姒投水自尽之前,所听到的传闻却是石仁琅要娶自己恩师、吏部侍郎家的女儿、原先也是守寡多年,甚至还有儿女的。 可是也有传闻说,其实石仁琅与这位礼部侍郎家的小姐早就有暗中来往了,弄不好儿女其实都是他的。 当时的如姒早已万念俱灰,听了这些也不过更是觉得自己人生只是一场笑话,面对着池氏逼她再嫁去给人做妾的威胁,还是选择了一死了之。 但如今再想起这些事情,发觉似乎还有一点点参价值。 “不过,”明绿樱沉吟了一下,“黄侍郎的长女如今似乎也是在家里待嫁,因为定亲的对象家里有丧事,要等孝期过了才能成亲。你怎么会想到这里?” 如姒当然不能说是前世的记忆,就顺手推给如姝:“如姝来了几次,自然也是跟丈夫不和。听说石仁琅不愿意进房,名义上说是孝期大防,但偶尔回家,似乎如姝也闻见过脂粉气息。石仁琅若是在刑部衙门留宿,哪里来的脂粉,那能沾染上自然就是住在老师家里的时候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倒有意思了。”明绿樱笑了笑,“之前也是有过传闻的,跟黄家姑娘定亲的那位潘四公子身体不太好,读书也不很上进,只不过黄侍郎这么多年的仕途,也不少仰赖潘尚书就是了,所以才有这件嫡长女与对方幼子的联姻。” “黄侍郎与燕家不对付,”如姒眼睛微微一亮,“那这位潘尚书呢?如果他们之间有了问题,是不是局势会松快些?” 明绿樱唇角微扬:“之前没看出来,如姒你平时还是太谦虚了。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且在家里安心等着吧,我想陈濯应该不会在刑部内审太久的。毕竟现在在刑部内部力证的人之一,就是石仁琅。可石仁琅若是失去了黄侍郎的支持,这事情就又不一样了。” ☆、第131章 一三一 最终明绿樱离开陈家的时候,神情十分笃定。然而事情的解决却并没有那么顺利,虽然燕家一再保证陈濯一定不会有事,但这一等,竟然就是足足半个月。 从起初的轻微焦虑,到后来的彻夜难眠。 如姒再次意识到,陈濯已经是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即使她每天都抱着玉雪可爱的女儿暖暖在怀里,用理智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为了女儿而坚强勇敢地走下去,可是“失去陈濯”的这个可能性,她仍然觉得无法想象。 到了九月的中旬,陈濯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如姒甚至已经开始有了轻生的念头一闪而过。 当然,看着女儿暖暖柔软的小脸,如姒还是知道那疯狂的想法只不过是情绪的一点极端波动,她能用理智克服过去,可是她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曾经不以为然的、那些为情轻生的殉情人到底是什么心情。 在这短短的半个月之中,濮家内部也有一些微妙的暗流和趋势,只不过此时的如姒再没有去听八卦的消息。几乎每天晚上的梦中,都是有关陈濯回来或者回不来的大喜大悲,而白日里,她还是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仔细认真地照顾着暖暖。 暖暖不知道是否也感受到了母亲笑容底下隐藏的不安,先是哭闹了几日,随后居然也更加乖巧安静,并没有给如姒日渐紧绷的情绪增加太多负担。 九月十六,陈濯仍然没有回家。陈家却迎来了颇有些意外的客人,濮如姝和石仁琅。 大盛的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格,而有如姝在侧的情况下,妹夫与已婚已育的大姨姐相见,就更算不得什么失礼的情况。 但如姒心里清楚,石仁琅上门绝对没有好事,更不是寻常的亲戚走动。如姝会带着他来,或者是抗拒不得,或者是利益交换,总之也没有什么好意。 关门逐客、拒不相见,自然是简单的很,但是石仁琅到底想来做什么,如姒其实内心还是有那么一点想知道的。 第63节 犹豫了片刻,如姒还是叫人将石仁琅夫妇请进来。当然暖暖身边是由夏音和乳母等人守着,品蓝和品红则在花厅里陪着如姒。 很快,一身儒生轻袍,玉面俊秀的石仁琅就与同样锦衣玉佩的如姝一起进了花厅。 乍看之下,倒还真是一对璧人。然而如姝俏丽的粉面上笑容勉强的很,全然没有前世里几番春风得意的炫耀示威,甚至让人觉得走在这样年少有才的夫君身边似乎很不舒服。 “大姨姐,近日可好?”石仁琅微笑得温和有礼。 “坐。”如姒连客套的笑容都直接省了,看见石仁琅的那一刻,她大概就有了更清晰的猜测,“茶水就不用了,二位上门也算不得什么真心有礼的客人。有话还是直说吧。” “许久不见,大姨姐还是这样爽朗。”石仁琅笑道,目光也毫不收敛地上下打量了如姒一番。 因着连日的担忧焦虑,如姒原本就已经逐渐恢复的身形又加消瘦了几分,而难以安眠的数日之后,眼下更难免有些淡淡的青色。 只是这憔悴的模样却并没有减少如姒的秀丽颜色,反而是在消退了几分狡黠活泼模样之后,添了些楚楚娇柔的可怜可爱。 石仁琅轻轻咳嗽了一声:“如姝,你一直说大姨姐府上院子里的花好看的很,要不要去再看看?” “大姐姐,那我就去看看。”如姝应声起身,也不等如姒说什么,便快步往外走。显然他们夫妻是早就说好的,石仁琅想要单独跟如姒说话。 “还知道这是在我府上?”如姒冷笑一声,“品蓝,拦住石家少夫人。” 品蓝上前几步,还没开口,石仁琅也淡淡笑了一声:“大姨姐,何必这样急躁。难道,您不挂心姐夫的安危么?刑部天牢里的三木大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说有些可能性如姒也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听见了这句话,心里还是猛然一震,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背脊便紧绷起来。 花厅里静了一瞬,品蓝和品红也忍不住向如姒脸上望去。上次明绿樱过来的时候虽然屏退了众人,但她出入之间脸上的神色并不似平日里轻松娴雅,品红品蓝还是看见了的。 陈濯的久久不归,如姒的隐忍消瘦,还有燕家少见的沉默低调,一切都证明了这次的事情非同寻常。 那么石仁琅此时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静默大概几息,所有人都在等着如姒的反应。 过了片刻,石仁琅再开口,声音还是温柔无比:“如姝,去看花吧,我跟大姨姐说几句话。” 如姒直直望着石仁琅的眼睛,继续沉默着。 然而在如姝刚要跨出花厅门槛的那一瞬,如姒终于沉声道:“何必呢?两榜进士石大人,您什么时候要过脸?有必要让如姝避开吗?”顿一顿,她强迫自己放松背脊,重新靠回椅背上,”上有苍天,下有厚土,有话就直说吧。什么叫仗义每多屠狗辈,无德最是读书人,也让我好好见识见识。” 石仁琅眉毛微扬:“许久不见,大姨姐还是这样牙尖嘴利。看来与陈捕头之间的夫妻恩义,也不过如此。” “你懂个屁。”如姒并不是不焦躁,索性也就不顾忌什么礼仪措辞了,冷笑道,“就你们一家子丧德败行的门风,你懂什么叫夫妻,什么叫恩义?”顿一顿,便站起来,“我最后说一次,有话你就说,没话就滚。” “濮如姒!”石仁琅终于按耐不住,虽然过去的一年多里也发生了许多变故,到底少年进士的锋芒和意气还是远远没有消磨,哪里比得上穿越前已经商场浮沉多年的如姒更能沉住气。 “石主簿,我夫人的闺名,是你应该叫的吗!”许久未闻的清朗声音从门外响起,厅中众人的脸色瞬间又都一起变了。 “陈濯!”巨大的狂喜从天而降,如姒什么也顾不得,直接冲到门口。 果然,高大英俊的男人脸上虽有了好些胡茬,看起来憔悴疲惫的很,然而他到底回来了! “如姒。”陈濯伸手抱紧扑进自己怀里的妻子,飞快地亲了亲她的头发,“我回来了。” 如姒用力抱紧他,把瞬间涌出的眼泪直接蹭在他胸口,完全顾不得到底还有谁在场。 陈濯到底还是更理智些的,轻轻抚了抚如姒的背,也没有拉开她。只是直接望向另外一侧,脸色难看无比的石仁琅:“石主簿上门,是有话要跟我夫人说吗?现在我们夫妻都在,有话可以直说。” “夫君,我肚子好疼。”如姝忽然弯腰哀鸣起来,虽然演技并不是很逼真,但好歹给了石仁琅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我们先告辞了。”石仁琅并没有去扶如姝,只是勉强平静了脸色,向陈濯和如姒一拱手,就向外走。 如姝好不尴尬,但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如姒这时才能稍微止住些眼泪,其实很有心将这两个人截住再骂一顿,但感受着丈夫温暖的怀抱,还是觉得打脸神马的都是浮云,再没有什么比眼前人更重要的了。 品红品蓝等人见到男主人回来,自然也是欢喜的很,府中上下立刻忙碌起来,烧水煮汤,里里外外几乎都不用如姒仔细吩咐,立刻行动起来。 乳母也抱着暖暖过来,粉嫩嫩的小人儿乖巧了那么多天,一看见陈濯也放声大哭起来。 暖暖一哭,如姒也忍不住又哭:“女儿都不认识你了。瞧你把暖暖吓哭了。” 陈濯伸手去擦如姒的眼泪,声音之中还是深深的疲惫:“都是我的错,我先洗个澡,现在连亲暖暖都不敢。”指了指自己的胡子,“怕刺着了她。” 如姒点点头,叫乳母先哄着暖暖再睡一会儿,自己则跟陈濯到净房,亲自去给他更衣洗澡。 “这是不是在刑部伤着的?”如姒看着陈濯脱了衣裳,一眼就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一条细细浅浅的新伤痕,登时便心疼的不行。 陈濯进了浴桶,在热水里放松了身体,便疲惫得好像要睡着:“是办差的时候伤的。这些日子又叫你担心了,对不住,以后不会了。” “你每回都这样说。”如姒一边亲手拿巾子给他擦洗,一边轻轻埋怨,“这一次这样久,我真是吓死了。是因为蒲苇记的案子?之前二表嫂来过一次,可后来也没了消息。” “算是吧。”陈濯闭上眼睛,伸手将如姒也拉进来,“先让我好好抱一会儿,其他的回头再说。” 如姒顺从地依进他怀里,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怀抱,她真是再也不想松手了。 ☆、第132章 一三二 大结 待得陈濯换洗完毕,又吃了整整两碗热汤面下去,将已经不再哭泣的暖暖抱在怀里好好亲了一番之后,才真正有体力将这些日子的变故向如姒解释清楚。 蒲苇记案件的内情,大体就如明绿樱所说,的确是有些要紧的江湖人物和疑犯在蒲苇记断断续续地聚集传信,甚至这些人还偷偷在固定的单间墙角和字画上用特殊的药水写过暗记。因为这些人密会的内容牵扯到了皇室秘闻,所以连刑部办案的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清楚的内情。 相比来说,陈濯所知道的还算多一些,因为早在两人成婚之前,他离京所查之事其实也与这些人间接相关。说是什么惊天秘密,倒也谈不上。说穿了就是明皇后娘家的一些旧事,就算真的掀开了大白于天下,最多就是让皇后娘娘脸上难看些。但是当今襄帝后宫无妃,膝下三个嫡皇子都是明皇后生的,皇后脸上就算再不好看,难道中宫或者国本还能动摇了? 只不过这次的事情是从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宫女身上印出来的,三皇子身为襄帝与皇后的幼子,自然是最受疼爱,如今也尚未大婚,身边人出了问题,帝后自然在意的很,宫里对这案子也就抓得比较紧。 九月初陈濯忽然被扣在了刑部,是因为有一个关键人物暴毙。宫中派过来负责暗中督理此案的寒统领大怒问责,缉盗司那边就把陈濯推了出去顶缸。 其实说起来,陈濯身为燕家的外孙女婿,石贲将军的继子,本身又经验丰富、破了不少案子,并不应该是此时背黑锅的人选。但这件案子之中牵扯到了明皇后与皇子,自然就牵扯到了朝廷上几大势力的撕扯角力,借题发挥。石仁琅依附着自己的业师黄侍郎,在刑部的这次内斗中自然也是与燕家的政敌站在一处,更具体的动作就是拿陈濯开刀,以刑部文书的身份举证了陈濯的暗中通匪,成为了整体政治斗争中攻击燕家的一个起点。 或许从石仁琅的角度,只是想扣死陈濯。但黄侍郎等更高阶层的人自然是要借着陈濯来进一步去扣燕家,可燕家又哪里是那么好扣的? 头一天陈濯受审的时候,燕萧就亲自走了一趟刑部与陈濯见面、仔细叮嘱。说起来他们在公务上的渊源,其实远比如姒这一层姻亲还要深。早在燕荣去找文家姑娘私奔的那件事情之前,陈濯就已经是暗中帮着身为天子近臣的燕萧办事了。后来阴差阳错,多了如姒这一层姻亲关系,暗中的公务关系才转了明路。 总之第三天上燕萧就拿了密旨到刑部,朝廷上的攻伐还在继续,而刑部内部扣押一个六品的小捕头哪里会有人太多注意。当晚燕萧就带人去将陈濯偷偷替换出来,又给了他密旨和人手继续出京追查。这些事情知道的人,一个手掌都数的出来,莫说石仁琅这样的六品主簿不知道,就算是他的业师黄侍郎也全然瞒住了。 直到三天前,陈濯与同僚在郴州终于捉到了人,星夜押解回京,燕衡和燕萧父子也是立刻进宫面圣,案子终于算在御前有了一个交代。到那个时候,燕家其实算是在帝后面前大获全胜,只是襄帝还有意让廷议上的争执继续几日,从而重整朝局,燕家自然是领旨低调,同时也将陈濯再偷偷换回刑部的天牢之中。 按着陈濯的心思,当然是想给如姒带个话叫她放心。然而前一阵子如姝到陈家实在频繁,燕萧也会担心陈家内宅不严,就决定索性连如姒一起瞒了,这样外人看着陈家这样强作镇定的样子,就更能相信此刻燕家的故意示弱。 如姒听完这一长串,有些想发怒抱怨,然而一开口却又哭了出来:“你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情,我便再也不跟你过了。你现在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样叫人担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陈濯看着如姒脸颊消瘦了好些,心里也是疼惜的很,忙伸手去搂她:“一切都好了,这案子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如姒还是哭:“搞什么嘛!你不就是个小捕快吗,怎么又忽然变成特工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秘密任务、皇室秘闻,咱们就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什么叫’特工’?”陈濯抚着她后背安慰,却也有些迷惑。 如姒一噎,知道自己说溜嘴了,却还是把眼泪什么的都蹭在他衣服上胡搅蛮缠:“特工就是特别的朝廷公务!就是你这样不顾妻儿的白眼儿狼!” 陈濯将她抱得紧紧的:“都是我的错,以后不顾朝廷公务了,只守着你,守着咱们闺女,成不成?” “说话算话?”如姒猛地抬头,“你不去刑部办差了?以后就跟我一起开茶楼?” “这个——”陈濯到底还是老实人,“这个月不去了,下个月再去。” 如姒去推他:“空口说白话,都是白哄我,没有一点实际行动。” 这个时候,老实人却也不老实了,陈濯的力气哪是如姒能推开的,由着她又抱怨了几句,便低头亲下去:“哪里能没有实际行动呢。” “不是——不是这个行动!” 生活就这样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一场看似巨大的风暴在如姒无知无觉的时候开始,也消弭在她能力与眼界之外。 身为一个并无大志与大能的普通女人,如姒在陈濯臂弯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很满足的。陈濯不是一个出将入相的高帅富,虽然有惊无险地擦了一点政治风云的边,终究还是脱了身。 这是她所希望的生活,不用享受钟鸣鼎食,也不必承担朝堂天下,她只要能与陈濯一起平平静静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茶楼里能有些利润,叫宝贝女儿暖暖能健康快乐的长大,身边的陈润采菀都也能平安富足,那一切就都完美了。 至于那些前世今生之中曾经亏欠、伤害过她,或者已故原主的那些人,如姒并没有兴趣主动去报复或者再推一把,因为正如那句最经典又最简单的道理,不做死就不会死。无论是上一辈的石大老爷、池太太等,还是平辈的石家兄弟、濮家和池家的姐妹,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如姒最多只需要围观一下就可以了。 十月初,在家里休息了小半个月的陈濯终于回去衙门办差了。如姒送他出门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心有余悸,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经过了之前的一次又一次,其实她也越来越信任陈濯了。 连这次涉及到帝后秘闻的黑锅他都能甩的开,还成功抓到了该抓的人,之后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 而当天晚上,燕家就送过来了一份礼物,名义上是说燕荣在郴州立了功,亲戚同喜一下,实际上却是明绿樱打发了身边的丫鬟杏雨过来传递一下八卦——朝廷上的争执尘埃落定,黄侍郎官降一品、迁至工部做一个半闲散的三品郎中,黄家与潘家亲事作罢,而在当中很有些缘故牵扯的石仁琅自然也被业师赶出师门。虽然刑部主簿的这个职任暂时没有失去,不过也稳当不了多久了。 如姒又问了问杏雨燕家如今的情形,杏雨笑得温润有礼:“表姑奶奶放心,皇上赐了好些东西下来,说是等大哥儿三岁就到宫里给皇孙做伴读。三老爷的爵位过了年应该也要升一升,到时候就分府了。还有,二爷叮嘱了,一定要跟您说,表姑爷立了功,又受了委屈,皇上也是知道的。您就安心等喜信儿吧,表姑爷前程也好着呢。” 如姒心里更加安定下来,当即亲自拿了荷包打赏给杏雨:“知道了。这趟辛苦了,我改天到府上,当面给二表嫂道谢。” 杏雨谢赏去了,陈家上下也都欢欢喜喜的。如姒原先并不曾指望陈濯这个小捕快能在仕途上走多远,现在听了杏雨的话,虽然高兴,却也不想给陈濯什么压力,还特地叮嘱了品红品蓝等人稳着些。 只是没想到杏雨传的这话应的这样快,又过了不到十日,陈濯的升迁令便下来了。宫里直接下了嘉赏令,陈濯从六品经承连升两级,直接做到了大盛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五品刑部总捕头,比柳橙茵的父亲还高上半级,也比千年不动的从五品翰林编修濮雒高一级。 这样大的喜事,如姒自然要给三亲六故送信送礼。 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高兴的很,从郴州打发人送了足足四车的礼物过来。燕家也差不多,燕萧夫妇都亲自过府道贺,除了给陈濯与如姒的贺礼,也送了许多东西给暖暖。于公于私,燕家三房都与陈濯如姒更加亲近亲密了。 但其他的亲戚们就没那么高兴了,濮雒虽然是个雷打不动的千年从五品翰林,也牵扯不到什么朝廷之中的党争大事,但他在翰林院多年的碌碌无为也算是出名的。襄帝借着燕家的这次风波让朝局上争执浮动了一个月,就是要重新整顿吏治。于是带着些众望所归的味道,濮翰林在大女婿陈濯升迁令下来之后的第三日上光荣下岗。因为没有大过,还是保留了个六品闲散文职的俸禄,但仕途清名什么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而濮家内部的问题还不只如此,之前因为池氏在暖暖百岁那天得罪了蔺澄月,随即就被濮雒打包送回暨阳老家自生自灭,濮家内宅自然彻底交到了晁姨娘手中。而在濮雒丢掉翰林之位之前,濮家就有些不太稳当了。似乎晁姨娘并不是很有心取代池氏的位置,反而多次表示,老爷是大才子,宠妾灭妻不是正理,贱妾出身低微,不堪为正室之选,若是太太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老爷还是另娶名门之女才是。 当时濮雒还又是感动又是怜惜,觉得晁姨娘实在是太谦逊本分,越发宠爱。直到晁姨娘的弟弟晁兴表示自己即将结束暨阳酒楼的生意,离开京城,希望濮雒大才子大老爷能把之前借的钱还了,而且自己的姐姐也有意下堂求去,濮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晁姨娘的身份是良妾,并不是那种卖身为奴的丫鬟通房升级为的姨娘,虽说也不似明媒正娶的夫人一样那么容易提出和离的要求,但晁兴手里捏着两万两的借条,还包括当初池氏为了如妍出阁而借的八千两,濮雒当然可以不许晁姨娘离开,可晁兴也能随时把濮雒告上公堂逼债。 这样的利害关系之下,濮雒能说什么?更精彩的是,在濮雒还没正式签下放妾文书之前,又有暨阳来的同乡爆出了大新闻,晁姨娘不是晁兴的亲姐姐,她其实是晁家的养女,小时候同乡的人都以为她是晁家的童养媳,换句话说就是晁姨娘与晁兴之间不简单。 这时候濮雒大概开始思念池氏了,但更要紧的是还钱,所以接到了陈濯升迁的报喜帖子之后不但没有送礼,反而送来了亲笔写下的借钱求救帖子。 听说,同样的信也送到了齐郡王府和石家二房。 齐郡王府里的如妍刚刚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然而这儿子生下来如妍并没有机会见到,就被直接抱给了小齐郡王妃那边抚养。老王妃叫人给如妍加了补品,也打赏了金银锦缎,只是并没给濮家送喜信,也没给如妍升位分,王府里的传言说,这孩子可能会直接记在王妃或者侧妃名下,总之跟濮良侍是没关系了。 如妍在月子里只是哭,每日里呆呆的茶饭不思,收到父亲的信就直接撕了,据说是连看都没看。 而石家二房的如姝就更不用说了,石仁琅那边被恩师赶走之后倒是终于没处可去,只能回家。但石老太太的孝期还没结束,理论上来说身为孙辈的石仁琅与如姝夫妇可以亲近,只是不能生子。石二太太每日里都在催促如姝对夫君用心,而石仁琅却放话说自己要做个孝道上的榜样,一年的孝期未满,就不与妻子同房。当然,书房里侍奉的清秀小厮还是很多的。 石二太太看着心急,便天天拿娘家如今越发落魄的如姝撒气。如姝每日里忍死忍活的,拿什么搭理接济濮雒? 于是走投无路的濮雒最终还是厚着脸皮上了陈家的门,开口向陈濯和如姒借钱。 陈濯有些心软,想要接济一点,如姒却拉了脸:“当初他为了我娘的嫁妆还想逼死我呢,那个时候不拿我当人看,现在跟咱们借钱?他要是重病破产也就罢了,跟晁家人借钱都是花在什么古琴香炉、风雅快活上头了,这个钱凭什么咱们给?不给!” 陈濯原本心软就是因为爱屋及乌,并不是真的性格软弱,听如姒这样说也很有道理,索性不让如姒扮黑脸,直接亲自出去给濮雒倒了一杯茶:“濮大人的难处,恕我们实在帮助不了。您请回吧。” 濮雒上门求救已经是咬着牙拉下脸来,来之前也想了些软话要说,没想到如姒根本不见,陈濯则是干脆利落,不解释也不抱怨,直接跟闭门羹一个路数。他身为岳丈的此时要求人,也没那么硬的底气。毕竟做公爹的可以指责儿媳不孝,做岳丈的却很难要求女婿太多,登时一张保养了多年的儒雅面孔青了又红,红了又青,还是勉强道:“大姑爷,您看……” “濮大人,慢走,下官不陪了。”陈濯直接起身,截口果决,声音却很温和。言罢就直接往内堂去了,随即示意家仆送客。 濮雒气的太阳穴都突突乱跳,可他到底也没有就地打滚的撒泼本事,最终忍了又忍,还是灰溜溜地去了。不到半个月,濮家放妾卖宅子的消息就传了出来。之后,也曾经在京中小有过那么一点才名的濮翰林,就再也没人在京里见过了。 如姒听到这些消息,只觉得解脱的很。虽说之前双莺也含蓄地劝了劝她,说那到底是她的娘家,但她实在是觉得这样的娘家还不如没有。与其去关心或者打听濮雒后来是回老家了还是隐居市井,又或者回暨阳找池氏,还不如花时间好好打理一下蒲苇记。 第64节 因着晁兴结束了暨阳酒楼的生意,如今的蒲苇记生意越来越好,如姒已经开始琢磨开分店了。只是成婚几个月的采菀如今也有了身孕,陈润欢喜的很,也关心的很,每日在店里的时间就要减少些。 而随着暖暖渐渐长大,如姒也不想每天只是在家里带孩子或者等陈濯回家,有时也亲自到茶楼里去看看生意。 很有些意外的,如姒在蒲苇记里又见到了秦锡之夫妇过来吃新出的麻油鸡面线。 如姒这次是再也没有好奇心了,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反正蒲苇记之前的案子也结束了,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茶楼老板娘、居家小女人,那些管不了的事情她可不想搀和。 秦锡之夫妇似乎也很放松,完全没再问过什么暗藏玄机的问题,每次过来只是打个招呼吃个面,或者叫两份小吃。只是因为隔个十来日就会来一次,日子久了倒也有些几分熟起来。 到了新年之后,如姒又在茶楼里推出了几种加了水果和花瓣进去的元宵甜汤,似乎那位秦夫人特别喜欢,来的就更频繁些,有时遇到如姒刚好在店里,还会随口聊几句吃食。 这时候如姒的生活就更平静了,暖暖已经能开口发几个简单的音,虽然叫不出完整的爸爸妈妈,但还是常常试着在学语。陈濯也如他之前承诺的一样,很少亲自追查案件,几乎每天回家的时间都很规律,陪孩子的同时也与如姒更加亲密。 亲戚之间的消息偶尔也会传过来,有些是在预料之内的,比如燕荣在郴州屡屡立功,开始有了些名声。燕家二房和三房分家,如今三房也就是忠勇将军府和陈濯如姒很亲近,最近刚因为明绿樱又再怀孕而送了喜信过来。 也有些是在预料之外的,比如,春姨娘流产,池翠柳怀孕。 春姨娘的流产是一场意外,似乎是五个月的时候开始腹痛不安,怎么调养都不舒服,最后在年前下第一场雪的那天就见了红。郎中的说法是母体积弱,这一胎肯定保不住。石大老爷夫妇自然非常失望,加上先前就有些积累的怒气,两口子倒是难得想法一致,直接将春姨娘再卖回勾栏,换钱继续给石仲琅治病。 就在这个时候,翠柳却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所有人都非常震惊,因为石仲琅的状况已经是到了“祖传牛皮癣,专治老中医”的地步,几乎所有京畿地区能请到的老中青有名无名的郎中都请过了,并没有人给出了有效的治疗方案。 但翠柳坚持表示,石仲琅是偶尔可以做到的,所以这个孩子就是石家的种。石仲琅最终表示了赞成,也就是说承认这个孩子是长房的香火。 石大老爷和石大太太在纠结了几天之后也决定表示相信,说穿了就是不信又能怎么样。如果非说翠柳的孩子不是石仲琅的,那这样不贞且在祖母孝期怀孕的媳妇只能休掉,那样的话翠柳其实是高兴的。只要自由了,哪怕远嫁外地也是好的,可是石仲琅是绝对再也娶不到媳妇了。 相比于所谓香火的重要性,孝期什么的反倒不是大问题了。反正石大老爷和石仲琅都是终身跟仕途没关系了,而眼前的隔房兄弟石仁琅一脸的不近女色、只近男色,显然也是指望不上兼祧了。那与其将来再满世界寻摸一个来过继,还不如先看看眼前这个,万一真是石仲琅的呢? 石大老爷甚至还非常天才的表示,可以先偷偷生下来,然后交给别人,再送回来,就说是过继的,这样也就没有孝期的问题了。 如姒听到这些八卦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在蒲苇记店里,二月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而今年的京城似乎特别多雪,街上的行人也不多,蒲苇记的生意自然也要清淡些。 如姒看店里总共也没两三个客人,就跟夏音、仙草坐在柜台那边低声说话,也不免有些感叹:“有的时候我也真佩服石家这些人,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也什么都想的出来,太有创意了。” “他们的脑筋都没放在正路上,”仙草跟着如姒这样久,说话也越发大胆了,“夫人也很多创意啊,都是好吃的。” 如姒笑着捏了捏仙草的小脸:“小丫头现在越来越会拍马屁了,是不是想吃新出的点心?” “有新出的点心吗?”门外是清朗沉稳的声音。 如姒抬头望去,赶紧含笑起身招呼:“秦夫人?您今日还带了朋友?还是菊花果茶吗?昨天新出了栗子酥,等下给您送一份?” 秦夫人笑笑点头,身边还有一对大概五六十岁,但是精神很健朗的老夫妇。三人一起到秦夫人平时常去的单间吃茶说话,如姒因为已经与秦夫人有几分相熟,也不在意,只是叫人送茶饮点心就是了。 又过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如姒正听仙草讲一些最近陈润和采菀在准备孩子出生的事情,忽然蒲苇记外面一阵人声骚动,而且还有隐约约的金铁之声。 夏音比如姒更早变了脸色,抢先一步出去查看情况。 这时便见外头一阵混乱之后,几个身穿海青公服的公差跟在石仁琅身后进了蒲苇记。 如姒心里微微一紧,再度起身:“石主簿?” 距离上次相见,又是好几个月了。此时的石仁琅似乎是在外面很久了,五官清秀的脸上冻得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好像锐利了很多,淡淡笑了一声:“陈夫人,府上的生意真是越做越不长进了,如今居然勾结江湖匪类。” 今日蒲苇记的客人很少,所谓的江湖匪类是指秦夫人? 如姒也笑了一声:“我们打开门做生意,只卖茶果,何来什么勾结不勾结?石主簿不是刑部的文官么,什么时候开始管缉盗了?” “我不过是路过而已,抓人自然是乔捕头的事。”石仁琅似乎早有腹稿,言罢向后退了半步,让了让身边的人。 如姒微微皱眉,这才注意到石仁琅身边的人似乎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才勾起超级遥远的回忆。那时候大概是跟陈濯还没有正式在一起的时候,石仲琅曾经试图陷害陈濯,当时似乎就勾结了京兆衙门的另一个捕头。如姒还模糊记得,当时陈濯好像就是被这个姓乔的捕头从自己眼前带走的。 刚成婚的时候夫妻聊天,她也问过当时的情形,陈濯随口一提,也没说太细,无非就是他年轻但是破案多,乔捕头年纪大资历老,却不如他更得京兆尹看重。这种职场上的互相嫉妒和排挤很常见,如姒听了也就罢了,毕竟后来陈濯就调到刑部,再与这位乔捕头没有什么交集了。 “陈夫人,”乔捕头冷冷道,“等我们抓了楼上的匪徒,您也要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言罢就直接带着人向楼上的单间过去。 “夫人!”夏音之前快步出去看了看,此刻又回来到如姒的身边,悄悄耳语了两句,如姒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陈夫人,这次您是人证俱在了。”石仁琅并没有跟着乔捕头等人一起上楼,而是在楼下柜台前,向如姒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姒冷笑,“有些事情,你应该后悔的。” 如姒唇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石仁琅,应该后悔的是你,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时就听楼上一阵噼噼啪啪的动手声,然后扑啦啦几声大响,乔捕头等人竟然滚了下来! “快……快来人!有悍匪!”石仁琅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见状大惊,立刻向外呼喝。 又是一阵脚步声,赶过来几个人的却是刑部公差的服色了,且为首的还是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 石仁琅有些意外:“赵大人?” “啪!”那位赵大人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厉声喝道,“滚出去!” 刑部公差们拉着乔捕头几人就向外扯,这时秦夫人身边常带着的一个小丫鬟从楼梯口探出头来,轻叱了一声:“要闹就出去!” “是是。”那位赵大人连声应了,带着人兔走狼奔一样赶紧走了,外头的人声也迅速散去。 前后不到一盏茶,蒲苇记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门外些许的积雪被踩的脏乱不堪,留下了好些脚印,证明刚才的冲突确实发生过。 仙草到底年纪小,完全吓懵:“夫人,这……” 如姒其实心里也是有点紧张的乱跳,随手拍了拍仙草,又去看夏音:“看来你没看错。” 夏音点头:“是。” 又过了小半盏茶,秦夫人和那对老夫妇便下楼来了,摇了摇头:“石家在京城子弟不出息早就听说了,但不出息到这个地步,也是开了眼界。” 那对老夫妇笑了笑:“算啦,这也寻常。” 秦夫人面色还是不太好:“真是扫兴。”又向如姒点点头,“今日的点心不错,就是搅合了你的生意,不好意思。” 如姒赶紧摇头:“没事没事,您喜欢那点心就好。” 秦夫人看了如姒一眼,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只是示意身后的丫鬟付钱,便与那对老夫妇出门去了。 等到晚上如姒回到家去跟陈濯确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是——” 陈濯拍了拍她的手:“不知道的时候不是更好?别想那么多,现在闹成这样,以后他们大约也不会去了。” 如姒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过去的种种,应该是没有失礼的地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陈濯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估计石仁琅应该是在京城呆不住了。” “只是在京城待不住?”如姒半信半疑,“那可是……” 陈濯懒懒地伸了伸手臂,将如姒揽在怀里:“毕竟是石贲将军的侄子,也是两榜进士。” “好吧。”如姒依在陈濯胸前,有些原主前世里模糊的记忆似乎有些浮现,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陈濯回来的那天,石仁琅原本是想跟她单独说话的。她最讨厌被人威胁,也知道必然没有好话,才一直拒绝。但现在想着或许石仁琅会离京,又忽然好奇起来,他当时原本想说什么呢? 陈濯的预言很快成真,几天之后,石仁琅到两千里外的凉州外放调令就下来了。石二太太在家里哭天抢地,然而石仁琅已经面如死灰,心如死灰,整个人就几乎变成了一坨死灰,都没有跟石二太太真正解释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姝在这个时候终于爆发了,拿了剪子以死相逼,表示自己要跟石仁琅和离。 石仁琅其实无所谓,石二太太却不愿意,但如姝大哭:“其实你儿子根本不行!我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为什么非要我守一辈子活寡!不和离,我就杀了他再自杀!” 石二太太立刻崩溃,难道自己儿子也不行?另一方面,如姝的这个威胁其实很有杀伤力。她不是说如果不和离就自杀,而是如果不和离就先杀夫再自杀。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要是如姝真的有杀夫之心,难道还能昼夜提防么? 可是这个时候叫如姝和离而去,那么石仁琅到凉州之后的生活又该如何?难不成在那边的荒凉之地随便娶个粗手大脚的女子么?如姝说的虽然狠辣,到底也是石仁琅太过无情、不疼爱妻子,焉知这不是气话?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石仁琅向如姝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能让他在临走之前跟如姒单独见一面,他就出放妻书给如姝自由。 其实这个条件他们之前就已经暗中提过,要不然如姝也不会在陈濯当初没回家的时候带着石仁琅去找如姒。只不过上次被陈濯打断了,这一次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成? 可石仁琅对待如姝也很决绝:“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就算带着你牌位上路,把你变成亡妻,你也是我石家的人。” 如姝是知道石仁琅性情的,最终还是决定再去求如姒。 没想到如姒这次却答应了,因为她实在是有些好奇,石仁琅到底想说什么呢? 当然所谓的单独相见,只是没有如姝和陈濯出现在石仁琅的眼前,其实最后决定的地点是在蒲苇记的一个单间,而陈濯则在屏风后早已藏身防备了。 “石仁琅,有话就说吧。”二人终于面对面,如姒看着一身青布长衫、瘦削落寞的石仁琅,心里竟然有些复杂的感受,声音也稍微温和了些。 当然并不是同情,而是到底这是原主记忆中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如姒带着原主的记忆,也会受到一点点的感染。并不是有什么心软或者眷恋,而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感叹。 或许,第二世的石仁琅是真的曾经爱过当时那个怯懦清秀的如姒的。只不过后来他的爱结束了,毕竟彩云易散、人心易变。 “如姒,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石仁琅并没有太多犹豫,如姒虽然答应了相见,但是明确提出相见时间只有一盏茶,他并没有时间迂回宛转的绕圈子。 如姒皱眉:“什么叫这样对你?我们原本也没有关系。” 石仁琅直直望着如姒:“我那样心仪于你,你到底为什么一直对我如避蛇蝎?无论如姝曾经做过什么,我都没有接受,我喜欢的只有你一个。” 如姒微微一窒,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此刻陈濯怎么想?但是又一转念,其实石仁琅之前的心意,陈濯也是知道的。 只是此刻的石仁琅,似乎真的有几分诚挚。 如姒沉吟了几息,抬头回望:“因为我喜欢陈濯啊,我喜欢他,自然要避开别的男人。” “你说谎。”石仁琅摇头,“你在认识他之前,便对我冷淡的紧。可原本不是这样的,我们初相识的时候,原本不是这样的。到底我有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 如姒沉了沉,要说实话吗? 自己所得的幸福,到底是继承了原主的身体和身份,才有如今与陈濯的缘分与家庭。此刻与石仁琅的相见,大概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到底要不要为了原主,给他一个交代? “因为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如姒顿了顿,继续道,“你执着以为的心仪,不是喜欢我,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你若真是你自己以为的谦谦君子,你就不该这样对待如姝。你不喜欢她,何必娶她。你既娶她,就该爱她尊重她。我看你如今怎样对待如姝,便知道当初我若与你一处,如今也与她下场一般无二。” “怎么会!”石仁琅大声道,“她与你如何能比?我又如何会这样待你!” 如姒看着他骤然涨红的脸,知道他此刻的激动也不是作伪,又沉了沉,才慢慢道:“你会的。你即便起初有几分真心,一旦得着了,也就没那么要紧了。将来可能就看着恩师的女儿更好、陆家的姑娘更好、姚家的小姐更好,先前的真心也就都抛去九霄云外了。” 石仁琅皱了眉:“你……”如姒这几句话说的很慢,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真挚与伤感,仿佛一切真的在她眼前,他忽然心里震了震,竟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如姒淡淡道,“这世上求而不得的人和事那么多,谁不是其中之一呢。我到底与如姝有一半的血缘,你若对她还有半分的愧疚或信义,便放了她自由罢。此去凉州,山长水远,石公子,保重。” 这一句轻轻淡淡的“石公子,保重”,落在石仁琅耳中便如一记重锤,最初相见那一瞬模糊的美好仿佛冲到心里,然而随之而来便是铺天盖地的巨大失望与忧伤。 带着最后一点的自尊与骄傲,石仁琅终于起身离去,也没有再说出什么。 如姝最终得以平安和离,带着嫁妆回到了暨阳老家,与在齐郡王府寂寂无声的二姐如妍也没有再联络传信,只是给如姒留了一份礼物,便再无消息。 “陈濯,如今我是真的只有你和暖暖了。”看着那礼物中的那条燕字丝绦,如姒又开始回想刚刚穿越之时的困境,脑海中原主前世的记忆种种,一步一步到了现在,几乎所有的人事都再不相同,而她现在的人生,也是过去完全不曾想过的。 陈濯将如姒和暖暖一起圈在怀里:“这就够了。” “是的。”她抬头去亲他,“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正文至此全部完结。 一路走过来有很多体验,中间也有很多变故和断更。对于所有支持蒲苇的读者,只能鞠躬感谢。 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以及,爱你们。 此致,敬礼。 第65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