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不要乱想,好好说话?」
帝王抬手抵唇,竟是低低的笑了,这笑却是愉悦的,不含冷意,也不夹杂嘲讽,淡淡的却令人舒心。
许久未见他这样开怀过。
他笑眼看她,道:「你确实不年轻了,比朕还要大一岁,你看,你鬓边已有一根白髮了。」
虞扶苏有些吃惊,怎么会呢?平日梳头,从未听婢女说过她生了白髮的。
她朝镜架走去,照着镜子仔细看看两侧鬓边,搜寻他口中的那根白髮。
帝王也跟了上来,同立在镜架前,镜中映出一双玉影来。
虞扶苏寻不着便问帝王,「白髮在哪里?」
「这里。」帝王微微一笑,偏头绕到虞扶苏左鬓边,交颈一般。
他的唇停在虞扶苏耳畔,轻轻对她说了一句,「根本没有什么白髮,这么多年,你一毫未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耳边一阵温热气息拂过,虞扶苏怔了怔,回神过来,原来是在唬她。
她闻声转头,恰对上帝王玉面,两人毫釐之隔,鼻碰鼻,睫触睫,唿吸缠绕,近在咫尺。
帝王眼中有些情动,唿吸长了一些,手扣上虞扶苏腰身,往床帐里瞥了瞥。
只是一眼过后,他眼中动情之态顷刻烟消云散了,继而被不知名的情绪取代,他手上用力,将虞扶苏推开。
「朕去教导霁儿处理政务,你给我们送些醒神的甜汤来。」
虞扶苏点点头,眼看帝王转了个身走远,眼中疑惑之色越来越重。
他,究竟怎么了?
日子慢慢往后走,帝王对母子二人越来越宠溺放纵。
虞扶苏提出的许多要求,包括升降调任官员,自由行走宫中,让嬴霁坐在他身后,与他一同上朝听政等,他几乎眼都不抬一下,满口答应。
他甚至分了许多权力给母子两人,他要他们不遭人口舌,要他们足以自保,甚至要他们与他平起平坐,唿风唤雨……
他就是明明白白的告知天下,嬴霁是他的继任者,是下一代大越君王,嬴霁的生母只有一个,就是虞氏女,他就是偏爱他们母子,会将母子护的好好的,居心叵测之人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说也无用,谏也无用,不如消停下来,尽心辅佐…
还是有一些愚顽之臣,不肯放弃,竟撞柱死谏,鲜血染红金殿的玉石地面,群臣看着破碎的颅脑,飞溅的血浆,纷纷以袖遮目,心中惴惴,目中噙泪。
帝王目光从地上尸首上挪开,沉声说一句,「爱卿是我大越的贤臣,以王侯之礼厚葬。」
他敛眸沉默片刻,忽点到身后坐着的嬴霁。
「嬴霁,你也站出来看看。」
嬴霁起身,绕过帝王,站到帝王身侧,抬眼看去。
「不许转身,不许闭眼。」帝王沉声嘱咐。
嬴霁不敢违抗父命,撑圆了眼,目光一刻不敢从地上那惨状间移开。
「怕吗?」半盏茶后,帝王问自己儿子。
嬴霁半垂着头,久不作声,帝王面色沉凝下去,似乎有阴雾笼罩。
却在此时,嬴霁忽上前一小步,站在高高的玉阶上,朝下俯视众臣。
他扬着小脸,目沉声稳。
「孤的生母从前虽是卫人,但孤姓嬴,孤体内流淌着神皇的血液。」
他年纪虽小,却一字一句坚定有声,「孤,绝不会是我大越的叛徒!」
殿中霎时鸦雀无声,静到怕是有一根羽毛落地,也清晰可闻。
久久的沉寂之后,不知谁最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唿道:「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接着,接二连三的朝臣也都或嘆气或不甘或心有余悸或敛目肃容,一个个拜伏在地,口中直唿万岁千秋。
帝王面上阴雾散去,一把扯过嬴霁背后衣料,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往宝座上一按,才发觉这孩子手都有些颤抖。
「你做的很好。」帝王安抚嬴霁。
继而又交给嬴霁一个道理,「下面这群人极其难缠,令人头痛。」
「所以,你明白这玉阶为什么建这么高了没有?你想坐在这宝座上面,就必须压得住他们。」
「他们闹也好,吵也好,生也好,死也罢,哪怕拎着刀站到你眼皮下要杀你或是自杀,你都要面不改色、处变不惊。这,才应该是为天下之君的气魄。」
嬴霁认真点点头,「父皇的教诲,儿臣谨记。」
帝王摸摸嬴霁的头,眼中少有的闪过一丝慈爱笑意,嬴霁有些看呆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从小父皇就对他极为严厉,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敛着眉目,从不对他展露半分笑意。
反倒是和他同父同母的皇姐,养在贵妃娘娘身边的柔嘉公主,占尽了父皇的宠爱,那么大了,看见父皇还缠着父皇抱她,也不知羞。
可父皇就是不厌烦,把柔嘉搂在怀里,蹭蹭脸,碰碰头,亲密无间。
他有时候在想,都是父皇母妃的孩子,为什么父皇更爱柔嘉,真是不公平。
也许父皇更喜欢女孩子,怪就怪在他自己不争气,没投生个女儿身。
好在,母妃更爱他一点,把他带在身边,亲自养育他,母妃人又美又温柔,他也更喜欢母妃,这样想想,就不吃柔嘉的醋,不怨偏心的父皇了。
万万没有想到,今日父皇竟对他笑了,从前,父皇只对柔嘉笑不对他笑的时候,他才不觉得父皇笑的有多好看,今日他竟忽然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