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那句话是白清欢的玩笑话,也曾因为她鲜少来医仙谷看自己而怀疑自己又一次被丢弃。
为此,他和她闹过无数次。
后来他才明白,她那时候正是被正道诸多修士唾弃为妖女之时,将他悄悄送去医仙谷也是她当时能给他的最好保护。
宋兰台继续道:“白长老为人心善,怜我年幼无知,曾护我多时。”
两百多年前,他是国破家亡,被叛军追杀到只剩下半口气的小皇子。本该保护他的暗卫将他身上的所有值钱东西扒下,将他丢在燃烧的皇宫废墟之中逃走。
他躲在冷宫的一口倒扣的水缸之下,虫子和老鼠从水缸缝隙中钻进来咬着脚趾,他却连哭都不敢哭。
外面的硝烟血腥与嘶喊哀嚎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直到有人将水缸抬起,将天光放入这狭隘角落,又小心把他抱在怀里。
她笨拙哄着孩子,后来的无数个长夜,也翻来覆去也只有和那日相同的一句——“别怕别怕,阿姊在,阿姊在。”
而如今,他也在心中反反复复,无数次对她重复相同的一句。
阿姊别怕,我在。
宋兰台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千机缕确实是白长老的本命法宝不假,但是因这层缘故,她曾经赠过我一截千机缕。”宋兰台抬起手,将衣袖往上拨开,露出皓白无一物的手腕,“曾与我有旧的诸位道友们想来也记得,以往我腕上曾系有红绳,那便是白长老所赠之物。”
宋兰台歉然一笑,“但是惭愧,数月前我曾私下去过一趟寒渊寻找药材,却不慎遗失了这段千机缕,想来柯峰主与诸位道友在妖兽身上找到的千机缕,便是我遗失之物。”
众修哗然,宿泠风刚扶正的酒盏再一次打翻了。
刀修震惊:“嘶……宋兰台也癫了?!”
万本利吸气:“好家伙,又来一条!”
确实像是癫了,所有人都在震惊,宋兰台和白清欢的关系在修真界其实也不算太大的秘密,不过这二人在这两百年间近乎零交往,而且宋兰台又是这千年间天赋最为惊人的医修——没有人会想得罪一个医修,毕竟修真界如此危险,谁都有求到医仙谷的可能。
所以,就算他是白清欢亲儿子,只要他不吭声,这事儿也绝对攀扯不到宋兰台身上。
可是他竟然在这时站出来表明二人曾有私交不说,甚至还直接将已经那口本来已经扣死在白清欢头上的黑锅强行夺了过去,给自己背上了!
丹圣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师弟终于还是真疯了!
宋兰台:“此事与白长老无关,便是要审也该审我宋兰台。”
丹圣子:哦豁,可以去物色新的下一任谷主人选了。
宋兰台说完,殿中已是寂静无声。
他微微侧过头,终于鼓起勇气,一双桃花眼饱含万般歉疚和情义望向身后的白清欢,然而对上的……
是那个讨厌的段惊尘的脸。
那小子还睁大眼一副错愕且惊讶的模样,好像很震惊自己会站出来似的。真是可笑!就准你段惊尘护着白清欢?现在你最好看清了,我才是最在意白清欢的人!
宋兰台脸上的柔弱和温情一秒收起,对着假仙君熟练来了套冷笑哼声翻白眼三连,飞快又扭过头去。
白清欢:“……”
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还挺擅长变脸这门凡间绝活呢?
不过看着正前方笔直站立的那道单薄背影,她心中也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因为白清欢比谁都清楚,妖兽身上的那段千机缕,与宋兰台毫无干系。
数日前,宋兰台在云舟之上突然发疯掀桌,白清欢强行将他撂翻扣住手腕的时候,分明看到那时候宋兰台腕上还系着她当年送的千机缕。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兴许就能免了她的罪责。
他到底知不知道,和那只邪魔扯上关系是多危险的事?
白清欢上前一步,拍了拍宋兰台的肩膀:“退下去。”
宋兰台没好气,肩膀用力一扭甩开假仙君的手,冷哼:“休想!”
想在这时候抢夺阿姊的注意力,段惊尘这厮真是其心可诛。
白清欢:“……”
她不好和这死犟种多说,只能转头看向那些还围着自己的正道修士。
“柯峰主方才的意思,是白清欢之所以被怀疑和邪魔勾结,就是因为她的法宝出现在妖兽身上是吧?”不等那些人承认,白清欢已经气定神闲的握着天倾剑上前几步,几乎和那个柯峰主面对面。
后者皱眉,点头冷冷道:“确实,但是现在宋长老也有嫌疑……”
“有嫌疑的又岂止宋长老一人呢?”白清欢微微抬高声音,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头,她敛袖转身,镇定面对着殿内所有人,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毕竟,收到白长老千机缕当礼物的,可不止宋兰台一人啊!”
宋兰台眼睛倏然睁大了一些。
什么?!
阿姊还给把本命法宝分给其他人当礼物了?!!自己竟然不是唯一收到这礼物的人?!
“要真这样算的话,那在座的诸位中和邪魔勾结的怕是有点多了,比如——”白清欢挑眉,懒得卖关子,直接开始点名:“甲木峰的林峰主。”
原带着和气笑容看热闹的林儒风神情一怔,颤巍着拿手指了指自己:“我?”
宋兰台眼睛再睁大,茫然盯着虽说也算是儒雅英俊但是明显上了点年纪的林儒风。
不是,他??
白清欢却没有就此停留,而是毫不停歇地继续念了下去:“丙火峰的严峰主,刑罚堂的方执事,还有大刀门的上官带刀长老,星算门的诸葛副门主,天音门的大长老……”
参加修界大会的几个大宗门中的领队人,在此刻被一一点到,被报出名字的人都一脸茫然无助。
“我们不曾和妖女有旧!”
“仙君怎可胡乱攀扯,众所周知我和那妖女曾有仇怨,她的法宝怎么可能会送给我!”
而白清欢却面色不改,唇边露出冷静笑容,转身面向那些佛修。
“还有,承光寺的诸位大师。”
被视线锁定的佛修们几乎瞬间反应过来,为首的空无大师垂首,神情温和道:“段仙君玩笑了,承光寺与白长老并无任何私交来往,又如何收到白长老的赠礼?”
“是吗?”白清欢漫不经心走到一方桌案前,随意拿了个了灵果在掌心抛了又接,偏着头看佛修:“前几天白长老送我的灵果,你们吃得不是挺开心吗?”
众人齐齐怔住,尤其是承光寺那些人手收到一颗烂果子的佛修,更是不解其意。
但是很快的,终于有人从这段话语中反应过来。
“那包油纸的红绳!”
“不对,难道说那是白清欢的千机缕?”
“疯了吗?谁家正经修士拿本命法宝当寻常草绳用!”
“没记错的话,她的千机缕是仙器吧?!”
“欸,没错。”白清欢淡定至极,将灵果抛给脚边的刀疤,眸色沉静看向众人:“白长老就是这样一个大方修士,素爱用本命法宝当寻常绳索用,这百年间不知道送了多少根千机缕出去,你们不也收到了吗?”
“不是说有千机缕的主人就是和妖兽有勾结,不是说这是邪魔的走狗吗?”她耐心扫过所有人,好脾气地问众修:“在座的诸位道友,请问白清欢送你们的千机缕呢?要不现在拿出来证明下清白?”
方才被点到名的所有人此刻的表情都颇为精彩。
在脏水没有泼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够当个冷静的看客,但是现在火烧到了自己眉毛上,没有人能坐得住了。
白清欢心知肚明,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千机缕来。
因为她除了交代刀疤跟着去送灵果,还交代了这条头号走狗记得叼走所有包扎油纸的红绳,众修当时只顾着给仙君面子,拆了灵果品尝夸奖仙君好意,哪里会留意其他?
怕是这些长老们自己都忘记了,当时不少人还夸仙君的细犬聪颖,知道替人收拣垃圾呢。
大刀门的那个长老当时收了仙君的果子夜宵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气急败坏:“段仙君为了给妖女脱罪,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其他人被一道拖下水的修士也纷纷坐立不住。
“段仙君凭什么说那破绳子是妖女的本命法宝!”
“就是!那不过是寻常红绳罢了!哪里像是仙器!”
假仙君应对得从容不迫:“那道友要不拿出来对比一下呢?突然不吭声是因为拿不出来吗?那你凭什么说它不是呢?”
承光寺的空无大师皱眉:“段仙君岂可胡搅蛮缠,纵使我们昨夜收到的那根破绳子是妖女之物,但是那妖兽可是在数月前就从寒渊现身了,与我们有何干系?”
“是啊,上一只妖兽和你们没有关系。”
白清欢的笑容逐渐收敛,她走上前,利落扬起天倾剑。
“那我现在就御剑飞去寒渊抓只妖兽出来。大师你猜,这只妖兽爪子上会不会也绑着一根千机缕……”空无大师骇然的目光中,白清欢用冰凉的天倾剑剑身拍了拍他的脸。
她彬彬有礼询问: “那根千机缕和您丢掉的那根,会不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第23章 剑修的火辣热情
白清欢深谙人心。
这世界上没有发疯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一人发疯,别人会对你指指点点骂你疯子。你强行拖着别人一起发疯,欸,他们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你没疯。
一旦陷入自证的陷阱就输了,与其证明自己的无辜,不如拉着所有人下水,让他们来证明他们的无辜。
白清欢不紧不慢的继续挑桌案上的灵果,好的丢给刀疤,品相差的用剑叉着,递给脸色铁青的正道众修。
“要尝尝灵果吗?”
她的动作散漫自在得好似在和一众好友叙旧,可惜这些好友没一人领情。
“啧。”白清欢摇摇头,按了按额角,一副头痛的样子:“怎么办呢?大家原来都有放出妖兽的嫌疑,全是邪魔的走狗啊,那现在到底该让谁来审问我们呢?”
全场沉默。
白清欢索然无味,提着天倾剑回到真仙君身边站定,“没有人要审问了吗?那我带白仙子回去了?”
就在她准备带走真仙君跑路的之后,身后的戊土峰峰主却突然开口。
“站住。”
“嗯?”白清欢真的止步,客客气气抬手示意:“请放。”
柯峰主面无表情道:“纵使撇开千机缕之事,那妖兽在合欢宗附近被诛杀后不见尸体,身为合欢宗长老,白清欢也难逃嫌疑。”
白清欢皱眉,她知道剑修脑子不好,却也没想到他们执拗到如此地步。柯峰主能修炼到渡劫境就说明不是个傻子,眼下局面分明,继续攀扯白清欢自己也没好果子吃,但是他却咬定了针对她。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和柯峰主素不相识,确确实实不曾有过旧日恩怨。所以这八成背后的人埋下的一根针,现在这根针想要扎穿她。能支使青霄剑宗一峰峰主的人或者势力,除了神秘莫测的羽山上界,白清欢也想不到其他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段惊尘忽然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