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自远处传来,带着催促的意味。
文武官员开始整队,一旁还有礼官维持秩序。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
文臣居首的是中书右丞相胡惟庸,武官居首的自然是魏国公徐达。
顾正臣虽然是泉州县男,可那玩意没明确的品阶,只能按工部郎中正五品排。
工部尚书李敏、黄肃和顾正臣也算是老熟人,李敏见顾正臣路过,连忙伸手拦住:“顾县男是第一次参加大朝会吧?”
顾正臣对李敏、黄肃行礼称是。
黄肃对李敏笑道:“你教下他规矩,莫要惹了祸端。”
顾正臣见状,对李敏再行礼:“还请李尚书指点。”
李敏笑呵呵地伸出四根手指:“大朝会有四不准,你可要记住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坏了规矩,那可不好收场。”
“哪四不准?”
顾正臣谨慎起来。
李敏听了听鼓声,感觉时间不多,便快速:“一不准跪拜迟缓,需随礼乐、众人而动。”
顾正臣点头,反正自己站在后面,前面人怎么动作自己跟就是了。
“二不准交头接耳,嬉笑言谈。”
顾正臣表示理解,大朝会礼仪庄重肃穆,谁敢在这个时候笑,老朱一定会让他全家哭。
李敏正色:“三不准闭口无声。”
“呃?”
顾正臣不明白什么意思,刚了不准话,现在又不能无声?
黄肃在一旁解释:“不准闭口无声,指的是山呼时,需要大声喊出来,不发声是为不敬,心不诚。”
顾正臣恍然:“不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大声点,没问题。”
李敏脸色一变,急切地:“是谁告诉你山呼万岁的?杀千刀的,这是想害你全家啊!”
“啊?”
顾正臣神色有些难看,咋滴,不都是山呼万岁吗?
黄肃拉着顾正臣,严肃地:“可不敢山呼万岁,陛下认为万岁二字太过虚语,平日里喊一声无人怪罪,可这是大朝会,没有山呼万岁,只有辅有德,海宇咸宁,圣躬万福!”
顾正臣有些后怕。
感情这大朝会如此多门道,想想那个场景,人家在那喊“辅有德”时,自己一个人扯着嗓子大声喊“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不成了全场焦点,坏了元旦大朝会的礼仪,不得真会被弄到泉州去钓鱼。
“多谢!”
顾正臣谢过黄肃、李敏,然后问:“这四不准是?”
李敏呵呵笑道:“四不准失态,稍后礼仪结束时,会有歌舞盛宴,可不能有失态之举。”
礼官跑了过来,着急地:“县男,还请入粒”
顾正臣对礼官告罪一声,至正五品位置挤了进去,惹得后面官员颇是不满。
没办法,这不是插队,这是官品秩序。
二次鼓传出,文武官员进入午门,文臣经东角门、武将经西角门进入奉殿前面的丹墀。
甲士林立,长戈肃杀。
旗帜飘动,威严肃穆。
百官向北肃立。
在第三通鼓敲响时,朱元璋身着衮冕,在华盖殿升座,宫内执事官五拜之后,奏请朱元璋升殿。朱元璋前至奉殿,礼乐伴奏,直至朱元璋落座于龙椅之上。
奉殿外两排手握长鞭的甲士,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发出啪啪地声响。
似是驾驭之声,又如鞭笞之刑。
丹墀大乐起,百官入殿四拜。
因为奉殿空间有限,而文武官员又多,哪怕是文武分成八队,也有许多官员只能站在外面。顾正臣运气不错,至少挤到了门口,算是入了大殿。
在大殿之内和大殿之外是有区别的,这可是元旦啊,虽这一日开始算是春了,但气依旧寒冷。
殿外没个遮拦,风呜呜吹,还时不时卷过广场。
殿内就好多了,至少没寒风。
行礼结束,之后是进表官进表。
这是元旦贺表,每个地方都需要写,可以是知县写,也可以是教谕写,礼官会挑选一些文采华丽,排比对偶出色,歌功颂德精彩的贺表呈报上来然后宣读:
“具官庐州府六安教谕臣张饶:滋遇元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慕唯皇帝陛下,膺乾纳佑,奉永昌……”
念完一篇之后,百官跪一次,平身,奏乐,四拜,再平身……
传制官看向朱元璋,得到允许之后,便走出来传制:“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之后百官跪一次,平身,奏乐,四拜,再平身……
繁琐的礼仪让顾正臣直郁闷,开个朝会而已,至于如此冗长嘛。
但没办法,礼是保证社稷安定的重要工具,社稷不行了,民不聊生时,往往用到“礼崩乐坏”这四个字,相对应的,自然是礼制完备。
没有礼就没有规矩,没有规矩就不服管,不服管就容易事多,事多就容易乱,乱了社稷就容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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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套认知逻辑。
所以历朝历代中原王朝都将礼制放在极重要的位置,所以朱元璋在礼制设计时面面俱到。
皇室需要礼约束士大夫与下,士大夫需要礼约束下级与百姓。
礼兴,是下太平的标志。
不管你是否觉得麻烦,但这一套玩意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想在官场混,想在古代混,就必须知礼仪,懂礼仪,守礼仪。
赞礼官员高唱赞歌,文武百官开始齐声山呼辅有德。赞立官再次高唱,官员跟着山呼海宇咸宁,之后还有圣躬万福。
礼乐大奏,又是挥鞭。
朱元璋在百官的祝贺之下宣布退朝,然后回华盖殿,整个大朝会典礼结束。
当然,百官这个时候并不会真的回家,在殿外溜达溜达,吹吹风,等老朱换好衣服,奉殿的宴会便开始了。
洪武七年的第一顿饭,老朱请客,不算寒酸,至少有鱼有肉有酒。
歌舞之类的也就那样吧。
顾正臣坐在门口附近,旁边还有个柱子可以遮挡,反正老朱也看不到,着实饿了,索性便吃了起来。
坐在顾正臣一旁的是个年近六旬的官员,顾正臣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可这个老家伙似乎看顾正臣不顺眼,总是吹胡子瞪眼,似乎很不满顾正臣吃东西。
歌舞之后,便是闲话了。
魏国公徐达举杯:“元旦伊始,臣恭愿陛下龙体金安,大明风调雨顺!”
朱元璋微微点头,威严地:“魏国公这杯酒,朕还是要喝的。不过这杯酒不是你敬给朕,而是朕敬给你,还有前线的将士们!元廷虎视眈眈,年年犯边,朕能在金陵睡得安稳,治理江山,你们是首功,来,让我们举杯,敬给勇猛无畏的将士!”
“饮胜!”
众人举杯,顾正臣也跟着喝了一杯酒。
徐达颇是感性,见朱元璋如此,感动不已:“臣定会将陛下之话带给前线将士!”
朱元璋含笑。
胡惟庸举杯插了句:“陛下,正因有前线将士扞卫疆土,拱卫山河,才有这几年太平日子,如今百姓安业,国力蒸蒸,皆是陛下勤勉为政,爱护万民之功,臣提议,这杯酒敬陛下,愿陛下保重龙体,开盛世!”
“愿陛下保重龙体,开盛世!”
文官一群人高喊。
朱元璋被胡惟庸几句话捧得很是高兴,连连:“也有诸位爱卿的功劳,来,饮胜!”
一杯酒下肚。
御史台御史大夫陈宁开口:“陛下,今日元旦,当有诗来贺。臣听闻泉州县男文采飞扬,连宋师都自愧不如,不妨让他献诗一首,助兴一二。”
顾正臣差点噎住,暗骂陈烙铁是个人。
胡惟庸瞪了一眼陈宁,这个家伙就不能消停了,非要和顾正臣过不去了?
朱元璋神色如常,只不过笑意少了一些,看了看喊道:“泉州县男在何处?”
“陛下,臣在。”
顾正臣不得不从柱子旁起身走出来。
朱元璋笑道:“陈御史大夫想你献诗,如何,今日可有诗情?”
顾正臣叹道:“陛下,臣无甚诗才,更不敢与宋师相提并论。倒是前几日听魏国公讲述边疆战事,臣有感而发写了一首杂诗以明心志。”
朱元璋心情大好:“明心志倒也不错。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据张和,这是你所写,确实有几分豪迈,来,让朕听听你的诗作。”
顾正臣没办法,自己也没水平,只好剽了,略一沉思,念道:“灵台思计平北虏,万骑兵戈卫中原……”
徐达听得连连点头,多少捧个人场。
陈宁微微摇头,目光中透着冷意。
这算什么,开头都不够有气势,你在思考如何平胡虏了,明还没计划,“万骑兵戈卫中原”这是讽刺大明转攻为守。
这不是挖苦人,局势很差劲吗?
洪武七年元旦,你竟出如此不好的话,咱可要好好弹劾弹劾你。
胡惟庸皱眉,看向顾正臣颇是惋惜。
你写不好就别写,推辞掉也不碍事,这喜庆的场合,局势不好,很令人反感,你也不看看陛下脸色都难看了。
宋濂、刘基都是词作大家,看着顾正臣都没动作。
顾正臣没看众人脸色,继续魔改,念道:“寄意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荐轩辕!”
此言一出,朱元璋眼神一亮。
宋濂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寄意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荐轩辕!”
刘基念道:“灵台思计平北虏,万骑兵戈卫中原。寄意子委我令,我以我血荐轩辕!好诗,好诗!”
朱元璋击掌赞不绝口:“读之激昂慷慨,热血沸腾!好,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