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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便有点棘手了。

    他从送亲队伍后捡到的小娘子,虽穿着宫婢衣裳,可举手投足眉眼之间,别有一番风情,不会那么巧,被他撞上了吧。

    顾九章倒吸了口气,后脊冒出一身冷汗。

    何琼之是圣人的臣子,是情如手足的兄弟,他都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亏得表面正经的何琼之,背地里如此腌臜下作,还敢勾搭圣人的女人,将她悄悄弄出宫外。

    顾九章已经脑补出一场泼天狗血大戏。

    该怎么问,怎么处置,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但不管如何,他可不敢交出人去,若叫圣人知道自己摸过那娘子的手,抱过她的腰,指不定要把自己剁了喂狗。

    顾九章后怕,骑着马去城门口迎何琼之。

    每日都去,终于在第五日等到他。

    “你到底想问什么?”何琼之蹙眉。

    “宫里着火,那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何琼之握缰绳的手猛地一紧,蹙眉厉声道:“顾九章,你说什么!”

    顾九章被他严肃的表情唬的一愣,旋即舔了舔唇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只问问。”

    “你紧张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这模样,活脱脱做了丑事的模样,你...”

    泛着寒光的刀刃横在顾九章脖颈,他嘶了声,识时务的闭上嘴。

    闹归闹,他可知道分寸。

    “顾九章,事关生死,你最好闭紧了嘴巴。”

    薄刃划过,削掉顾九章一缕毛发,他炸毛了一样,摸着那捋头发丝喊道:“你削我头发,何琼之你削我头发,你等着,我要去跟何大娘子告状,你等着!”

    声音越大,顾九章心里越虚。

    他彻底信了,他劫回去一个祖宗。

    一个烫手山芋。

    一个不该招惹,偏又惹了的大麻烦。

    “厚朴跟平宁郡主家的郎君在大街上动手?”周瑄蹙眉,凉眸扫到承禄身上。

    承禄躬身回道:“是,顾郎君特意等在城门口,看到何大将军便过去挑衅,没说几句话,何大将军便拔刀吓他。

    虽说削掉几根头发不碍事,可顾郎君像被砍去半边脑袋,非要跟他评理,去找何大娘子要说法。”

    周瑄嗯了声,他知道顾九章的浪荡行径,也知道平宁郡主没少在顾九章面前夸赞何琼之,两人积怨已久,不过只是彼此不服气的打闹。

    “厚朴如今人在何处?”

    “马上便到宫中住外,陛下可要宣召。”

    周瑄站起来,沉声依旧沙哑:“不必,朕去他那儿看看。”

    第51章 引颈待戮◎

    此番着何琼之送亲, 其一为沿途安稳无阻,其二为巡视西凉边陲,他所率领的护卫曾是多场战役留存的精兵强将,如今大都有官衔傍身, 或精于单兵作战, 或精于地形窥测,更有能干者擅长挖暗道做暗渠。

    对于西凉诸国, 当今是打算在壮年时收入本朝囊中。

    御极后, 周瑄已然培养许多心腹大将,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攻打西凉, 有可用之才镇守戍卫。

    他信任何琼之,如同信任自己。

    屋内仍有酒气, 墙角下搁置的酒坛俱已开封, 因何琼之早先吩咐过, 故而未有宫人清理洒扫。

    周瑄坐在圈椅, 扫了眼,蹙眉。

    “你是酒瘾犯了, 还是遇到事了。”

    何琼之酒量好,当初彻夜长谈把酒言欢,周瑄喝得醉死, 何琼之半分醉意也无,还能将人搀着安顿好,自行回房沐浴更衣。

    “就是过年那会儿想喝两口, 没管住嘴。”何琼之去推窗,听身后人暗暗咳了许久, 转头, 见他眸眼沁着血丝, 短短二十余日,瘦的棱角愈发分明。

    他回来途中听说了,除去珠镜殿大火后三日休沐,之后圣人照旧坐朝理政,甚至可谓夙兴夜寐,废寝忘食。

    周瑄问了西凉诸国详情,何琼之将自己所闻所见一一道来,每个关口,守卫,大约兵力布防,还有百姓安居情况,各县人口分布,官员秉性来路,他记得仔细,尤其说到县之薄弱点,更是侃侃而来,如同回到最熟悉的战场,思路清晰,连作战方略都大致有数。

    “高昌国对内来往密切,臣以为届时可把此处作为突破点,如今在京经营的蕃商巨多,西市萨宝名录臣也翻看过,挟带私货者不在少数,若反其道行之,此数年之内可陆续安插输送,作为眼线密切监视。”

    周瑄嗯了手,叩在案面的手指一抬,问:“高昌国那个官员跟你可还有往来?”

    何琼之回:“一直不曾断过,此人极其重利,贪心如窟。”

    “贪心之人用起来最得心用手,这种人只要价码够高,便能出卖他所知晓一切。”

    两人又提到水渠之事,澹奕在工部任职,先后递上几本亲自撰写的《治水论》,他生于水乡,幼时至考取功名之前都深受水患困扰,故而升任后首先将治理水患放在首位,凭着踏实勤奋,于治水上小有成效。

    谈及澹奕,周瑄不免想到谢蓉。

    “他可又去了紫霄观?”

    “据说是初一十五过去,他没有长辈,也就没人催他成婚,不过族里不少本家想把女郎许配给他,如今他官运亨通,又是个洁身自好的,就像狼窝里的肉,个个都盯着。”

    何琼之咧唇笑,口渴,倒了碗水一口饮尽。

    周瑄瞟他一眼,不动声色道:“你呢?”

    “我?”何琼之顿了片刻,继而摸头不好意思,“阿娘倒是一直帮我相看,我也依她意思见了几个,可总觉得都行,又都不行,就没有非要成亲的感觉。”

    “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那就先谢过陛下恩典了。”

    何琼之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显得那脸愈发黢黑。

    周瑄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着何琼之。

    “朕打算给她办场法事,就在三清殿。”

    他这话说的突兀,以至于何琼之愣神,张着嘴没听明白。

    “她死了,就死了吧。”

    “明年入夏,朕决计由礼部择选后宫妃嫔,定皇后,选四妃。”

    何琼之怔住:“陛下,你怎么突然想立后宫?”

    “朕之执念,此后断绝。”

    正月的风比腊月更寒,夹着粗粝的冷冽直打的脸皮发疼。

    走过垂拱门,承禄便觉出圣人不对劲儿。

    疾行的脚步愈发沉重,到假山石后,他停下来,背身而站。

    风吹鼓着鹤氅簌簌飞舞,颀长瘦削的身影说不出的薄凉,上一回,仿佛还是离京之时,他策马疾驰,如断线风筝头也不回。

    周瑄双手在发抖,指间捏住的青丝几乎捻成一团,却仍旧神色如常,眉眼沉沉,,他平缓着呼吸,问向承禄:“珠镜殿着火那晚,何大将军在作甚。”

    承禄略一沉思,道:“据回禀的侍卫说,何大将军醉酒睡死,他们进去时,他还在榻上说梦话。”

    “传宋清。”

    承禄睁大眼睛,周瑄回过身来,深邃的眼底似蓄着惊天骇浪,饶是面无表情,却有着极其渗人的威慑力。

    宋清,是暗卫首领,专管京内以及各州县眼线分布。

    顾九章歪在戏楼里听曲儿,然不过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咿咿呀呀不知唱的什么,待到小厮端了匣子过去讨赏,他直起身子,掏出几粒碎银子扔过去。

    那小厮登时眉开眼笑,弓腰问道:“九爷晌午可要在楼里用膳?我让那新来的小娘子给您斟酒,她那嗓子可像黄鹂鸟似的,唱的那叫一个酥骨。”

    若在平时,顾九章肯定点头,可今儿他没兴致,甚至心里头烦躁的厉害。

    抬脚起身,瞥了眼楼下戏台,“爷得去办正事,改日再说吧。”

    小厮点头哈腰一路送到门口,替他掀开车帘,目送着马车走远后,摸着头咦了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九章想去找何琼之,又怕露出马脚,心焦气躁之际,乘马车绕着护城河转了两圈,手里的暖炉都已发凉,这才吩咐车夫,去百花苑。

    他得会会那小娘子,说不准还有一线希望不是。

    哪有那么巧,大正月的便如此晦气。

    他搓着手,哈了口热气,回百花苑途中,又买了只油光锃亮的斗鸡,抱在怀里,宝贝似的揣到百花苑。

    旁人见怪不怪,后院里养了不下六七只斗鸡,个个膘肥体键,只要赌坊开局,就是顾九章抖威风的日子。

    顾九章进门,见谢瑛只抬了下眼皮,便冷冷淡淡不理睬人,他是个注重存在感的人,不管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热闹至极,冷不防碰上硬茬,心里头有些不快。

    然这都不算事儿,他得问清楚,小娘子究竟是何来路。

    谢瑛握着卷书,身量笔直的坐在塌沿,翻了页,一副视他为空气的冷漠样子。

    顾九章歪到对面,横起腿来单臂支在绸被上,挑起桃花眼,欲言又止。

    余光看到他的神情,谢瑛依旧保持敌不动,我不动。

    这两日她大概听说了顾九章的生平琐碎,不是她刻意去问,而是院里这些姑娘实在过于热情,只要抬头碰上,便捉了她强行介绍。

    在她们嘴中,顾九章简直就是天神,拯救可怜人于水火的神。

    腰腰说:“要不是九爷反对,我想在观里给他立个长生碑。”

    音音说:“那夜我险些被人下药毁了嗓子,楼里尔虞我诈,九爷带我出来,叫我安心唱曲儿,别看他落拓不羁,他心思细着呢,我用的曲谱,都是九爷找名家写的。”

    棋棋说:“我出生清流门户,父亲被冤惨死,我亦流落风尘,被教坊司的妈妈日日赶着接客卖笑,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可叫我遇到了九爷,他花了百金赎我出楼,给我四下搜罗棋谱古籍。

    他说我的棋艺,胜过京中所有男子。”

    ....

    顾九章若果真如她们所说,谢瑛心里便有了另一重打算。

    “你不好奇何琼之回来没?”顾九章没忍住,探着脑袋问。

    谢瑛没抬头,也不搭理他。

    顾九章索性趴过去,摁着小几歪头看她,小娘子唇红齿白,低垂着眉眼瞧起来温顺可人,可她又跟教坊司的姑娘不一样,动辄就挠,也不知哪里学来的陋习,如此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