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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愧疚

    沈承安将修女分发的流程表随手塞进了口袋里,盛霜序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得茫然地跟着沈承安走。

    教堂的弥撒无非是读经与祷告,盛霜序安静地坐着,他望着教堂的彩色玻璃发呆,外头的雪逐渐停了,太阳又慢慢攀上天空,阳光渗进教堂彩色玻璃投影出五颜六色的光,映射下来,在座的人脸上都仿佛贴了块玻璃糖纸。

    盛霜序落座后才敢摘下眼镜,用沈承安的手帕小心地擦拭镜片。

    视野前一片模糊,花玻璃的投影模糊放大,像朦胧的霓虹灯光。

    盛霜序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型,眼尾微微挑起,因为高度近视,摘下眼镜后眼睛无法聚焦,总带着水润润的茫然,只是他厚重的镜片遮住了眼睛模样。

    盛霜序很怕摘下眼镜,他会什么都看不清,故而他擦的很快,叫这种讨厌的模糊感早点过去——终于再戴上眼镜的时候,只觉如获新生。

    他转过头,正想把手帕还给沈承安,却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沈承安碧绿的眼睛融在彩色玻璃的绿光里,眼尾泛着红,不知是否是光照的原因,他的整只脸都微微发红。

    盛霜序从没见过沈承安这副模样。

    沈承安定定地看着他,哑着嗓子说:“老师,我不想在这里了,我去别处待一会儿。”

    沈承安的表情过于奇怪,盛霜序再顺从,到底担心大于冷漠,他无法放任沈承安一个人离开,便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在忏悔,并没有人注意到移动的两人,沈承安在忏悔室前停住脚——它就在教堂的一角,空间很窄,门窗镂空,中间隔了一层木板。

    盛霜序看着狭窄的、像个木盒似的忏悔室,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窒息与潮湿的感觉席卷了他,叫他无法往前再迈出一步。

    盛霜序联想起了童年时和盛语薇躲进去的衣柜。

    从那以后,他恐惧任何狭窄、黑暗的空间。

    忏悔室正是为此而设计,它幽闭、足够隐秘,神父坐在另一端,永远不知道来祷告的是什么人,只需要倾听着未知的人的秘密,并进行替主宽恕。

    风琴的声音时而清脆、时而激昂,演奏乐与唱诗班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密闭恐惧症刹那间席卷了盛霜序,他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脏敲打声。

    沈承安才发现盛霜序在他身后,他没发现盛霜序的不适,轻声说:“老师,你怎么跟来了?”

    盛霜序没有解释,他咬紧下唇,硬着头皮掀开了幕帘。

    沈承安没有拒绝他的跟随。

    沈承安仿佛松了一口气,而恐惧却缓慢地攀爬上盛霜序的背脊,他自认为已经解脱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被召回,不仅仅是多年前那场噩梦,还有坠楼而下的盛语薇、葬礼上哭到昏厥的母亲。

    这里的光线十分昏暗,盛霜序因为恐惧,恍惚不已,他甚至虚弱到无法确认身边的人究竟是不是沈承安。

    盛霜序强行把自己从记忆中抽离,他必须要关注沈承安的情况。

    自从进入教堂后,沈承安就变得不大对劲,盛霜序从没见过沈承安如此脆弱,曾经凶恶到可怖的男人仿佛一触及碎,叫他难免想起自己冲动打给玛利亚的那个电话。

    盛霜序对沈承安的了解不多,他只知道沈承安做过同性恋矫正,而且,恐怕与母族的宗教信仰脱不开干系。

    盛霜序本已下定决心不再过问沈承安的心事,以免又引出他无端的愤怒,他想做一个逆来顺受的玩偶——可沈承安变成这副模样,毕竟都是自己引发来的错误。

    盛霜序吞了口唾沫,说:“你还好吗?”

    很不好。

    沈承安对自己过于自信,他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过去——至少他觉得自己战胜了玛利亚,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他将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

    从踏进教堂的第一秒,无形的枷锁就缠绕住了他的脚踝,因为他犯了罪,被玛利亚、被宗教所灌输的罪恶。

    ——事到如今,他已穿戴整齐,在天父面前却仍旧赤裸。

    沈承安面无表情地说:“盛霜序,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教堂会把沈承安多年的经历调动出来、自动复盘,逼他发疯。

    他能背诵圣经的每一句话,却从未获得任何信仰,也没收到过任何庇护。

    沈承安本不想在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他想要躲起来,避开盛霜序,独自去消化这份痛苦,盛霜序非要跑过来,是想看着他的丑态、看他如此痛苦而沾沾自喜吗?

    沈承安不信这世间会有单纯面向自己的善意,尤其是欺骗他背叛他的盛霜序——他绝不会在盛霜序面前暴露自己的不堪,他要在他面前永远维持得胜者的骄傲。

    为了转移自己的不幸,沈承安将注意力都引到了盛霜序身上去。

    盛霜序是致使这一切的元凶。

    偏偏他却受了盛霜序的蛊惑,如此沉溺于欲望的吸引——盛霜序必须要为此负责。

    沈承安想在这样圣洁的教堂、在天主的注视下犯下禁忌的罪恶,以反抗多年所承受的欺辱。

    如果玛利亚知道了会怎么想?会发疯吗?沈承安想,他已经疯了,阴暗在他心中滋生,盛霜序又成了他抗争母亲压迫的媒介。

    沈承安把手挪到了盛霜序大腿上,他明显察觉到盛霜序的恐惧。

    盛霜序猛地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盛霜序会如此害怕?在这漆黑的忏悔室里,沈承安的手越贴的紧,盛霜序就越痛苦。

    沈承安非但不觉得恶心,激动压过了他的其他情绪,他产生了隐秘的快感。怨恨、嫉妒,还有不可言说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叫沈承安想把身边的人撕碎、生吞活剥。

    盛霜序如此温顺、忍耐,任他摆动,沈承安之前又何必要想方设法地躲着盛霜序,他再也不想追寻虚无缥缈的矛盾,他只要自己快乐就足够了。

    仿佛盛霜序的不幸,才是沈承安得胜骄傲的底气。

    沈承安故作轻松地说:“人在犯罪之后,主常会赐予忏悔的机会,告解厅就是为此而存在。”

    “你要为韶清忏悔的吗?”

    盛霜序顿了顿,知道沈承安又要提起以前的事儿,便怯懦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沈承安耳朵都要听烂了。

    对于他来说,盛霜序的愧疚泛滥而廉价,唯一值得利用的一点是,他能借着这愧疚,将盛霜序的不幸都压榨出来。

    沈承安说:“忏悔吧,盛老师,为你的罪过忏悔。”

    “虽然神父不在这里,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接下来的才是正题。

    第42章 忏悔

    盛霜序不该因为担心,就跟着沈承安过来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对沈承安心软了。盛霜序绝望地想。

    沈承安的手指挑开了他的衣摆,沿着他的肚脐往上爬。

    昏暗的忏悔室就像少年时的衣柜,沈承安的手指就像条柔软的蛇,湿黏黏、冷冰冰的感觉缠绕着盛霜序,把他拖回了那时的雨夜,他的眼睛贴紧门缝,望着将他锁在衣柜里的、盛语薇的后背。

    盛霜序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他凄惨而绝望地嘶哑出声:“不——”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沈承安的另一只手捂了回去。

    盛霜序在沈承安的手掌下颤抖。

    此时的沈承安也不再是沈承安,变成了盛霜序无法释怀的梦魇,他越是挣扎,那双属于成年男性的手就越要将他勒紧缠绕,最终将他吞噬殆尽。

    而偏偏今天是盛语薇的忌日,在妹妹的忌日里,他在同样狭窄阴暗的地方被沈承安按住羞辱。

    沈承安没想到盛霜序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紧紧锢住盛霜序的脸颊,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盛老师,你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盛霜序已哭得呜咽,在沈承安手掌下小声求饶:“不要,你不要碰我……”

    盛霜序有事瞒着他。

    控制欲作祟,沈承安生出无名的怒火,与对盛霜序背叛的怨恨不同,是对盛霜序刻意隐瞒的不满。

    这比任何事都叫他火大。

    沈承安冰冷的手停在了盛霜序的小腹上,他冷笑着说:“你还有羞耻心吗?被学生这样触碰的感觉怎么样?”

    又开始了,盛霜序意识到,沈承安又在发疯了。

    他早该习惯的,沈承安就是这样的人,他绝不会因任何事心软,他的温顺,只是暂时收敛了自己的獠牙。

    盛霜序不能反抗,他害怕地发抖,哀求着说:“求求你了,沈承安,今天是我妹妹的忌日,我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们回去也好,出去也好,就不要在这里,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盛霜序的哀求向来没什么用,沈承安将他从座位上拖了下来,盛霜序为了不将幕帘顶开,引起外面的人注意,他只能跪在沈承安脚边,他不住地打着哆嗦,额头轻轻触碰沈承安的腿侧。

    盛霜序脸上已经没了温度,他的羽绒服很厚,身体已被冷汗湿透,僵得如同尸体。

    座位与隔板的距离更狭窄,盛霜序的后背紧贴着隔板,仿佛盛语薇还活着,她把他锁在了衣柜里,在那个雨夜的衣柜里。

    他快要崩溃了。

    盛霜序说:“我好害怕,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去哪都行,求求你了沈承安……”

    执意要跟过来的是他,跟过来嚷嚷着害怕的也是他,沈承安心中的恼火升起,盛霜序来这里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看一眼自己的丑态吗?

    沈承安啧了一声,说:“盛霜序,你要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沈承安要他忏悔,他便哆哆嗦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我……我对不起韶清,也对不起你。”

    盛霜序脑袋一团浆糊,他混沌的不行,几乎已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忏悔,又为谁忏悔。

    他只能顺着自己的本能往下说。

    “我伤害了韶清,我不该打那通电话的,对不起……求求你饶了我吧,沈承安。”

    “该宽恕你的是天主,不是我呀,”盛霜序已如沈承安所愿地成了这副模样,提及那通电话时沈承安的内心却仍因为背叛而痛苦,他故作平静地说,“你是真心忏悔吗?怎么三句里两句都要哀求我?”

    盛霜序真的为此而愧疚:“我是真心的,是我不够了解自己的学生……”

    可他也是人,他不是学生肚子里的蛔虫。辩解无意义,盛霜序此时只能忏悔。

    沈承安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便话锋一转:“那宋玲雅呢?”

    盛霜序无法开口,他无法向没有做过的事情认罪,他只能再次试图解释说:“……我真的没有做过那种事,我找到她的时候,是我替她报的警——我怎么会自己抓自己啊。”

    盛霜序只是出于责任心去寻找逃课的学生,宋铃雅躲在没有监控的、学校旧仓库里,盛霜序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衣衫不整地哭泣,她抱住了盛霜序的胳膊,哀求她的老师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