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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芙提想。

    和当初在饭桌上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确实是在我们的关系之间寻找一个能够支撑我们长远发展的平衡点。可很明显,我在努力了,做不到的人的是你。”他语气淡得像没加盐的中国料理,“紧张是一个人的基本情绪,我能够理解你对首次挑战而感到恐惧的心理。可是芙提,你是不是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避?你想我改掉这一段,或者改成你能够完美饰演的样子,对不对?”

    明明心里已经尽力去划开这道胶在一起的平行线,却还是在某些瞬间里不受控地想要逃开这层束缚。

    “我不会为你妥协,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向我的作品妥协。这是最负责的方式了。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雪顶》。”

    她愣在了原地,在这场不欢而散里感到持续性的、细细麻麻的疼痛。

    以至于秦懿日常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能听出其中的闷闷不乐。

    “他比你清醒,也比你更顾全大局,这是事实。从理智上来说,他甚至没有错。虽然放在感情里很残忍,但芙提,这才是成年人。”

    秦懿和季明信一样,希望在最大限度内保存她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向往。但人不能总活在童话中的雪中小屋里,适时地懂事、退让、承认自己的平庸和难有作为,很困难,但需要做到。

    小姑娘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怎样的节点,自顾自地宣泄自我,“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不能再温柔一些?……是不是如果来演这场戏的人是伏玥,他就能满意了?”

    “芙提——”

    “好好好,我知道了。”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随便发脾气了。”

    秦懿鲜少见她这样自暴自弃的模样,一时失语,再开口时便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

    一直到回国,两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杀青在即,段昱时忙得脚不沾地,芙提也没能轻松下来。有时候抓住了什么空闲间隙想和他说上几句,也被突如其来的会议隔开。

    “明天就杀青了,小芙提。”钟哲鸣在饭桌上和她闲聊,“这半年来有劳你照顾了。”

    她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我才是。”

    他被她局促的模样逗笑,又问,“估计要等到夏天才能上映,正好赶上热季,到时候你就算正式出道了,怕不怕?”

    “当然怕……”

    “我也是。”钟哲鸣好像找到了什么可聊话题,“我当初第一次参演电影的时候也紧张的要死,每天睡不着觉,还会梦到观众冲我喝倒彩,精神压力大得很。”

    “后来呢?”

    “后来?梦当然都是反的啊。如你所见,我变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当然……比起沉庭安那种级别的还是有些逊色的。公映那天我甚至自己掏钱买了电影票去电影院,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去观看自己的表演。结果就是很失望,我到底在演什么……”

    芙提被他诙谐的语气逗笑,捂着嘴才能藏住那几颗洁白的小贝齿。

    “芙提,”他忽然收敛了几分笑意,脸色有些为难,“或许这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但请你相信,自从你因为我而受伤以后,我就真的把你当做妹妹来看待。”

    “关于你和段昱时的关系,我不好评价,只是你也明白,这个圈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如果你们打算一直在一起,就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天。

    “倘若那天真的降临,那么你的身上就会被打上你也许不太想看见的标签。或许现在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我也见证了你成长的整个过程。但是芙提,想走的长久的话,很多东西是不能兼得的。”

    身边的人总是小心翼翼避开她的焦虑和烦忧,不忍揭穿那现实的鸿沟。虽然保护她的一时安宁,但肯定不利于长久发展。与其说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劝慰,不如说钟哲鸣更多的是在以前辈经验在告诫。

    芙提知道的。

    她知道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可爱情真的能像暴雨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吗?那些被吹翻的枯枝败叶,淌进城市水道的雨水,遮蔽天日的阴云,都是她爱的痕迹。

    “可我是真真切切地,爱着他的。”

    芙提说:“我不想弃权。”

    *

    他们开完会了,芙提下戏的时候正好碰上。

    那人依旧走在人群的最后,仗着身高优势对前面的路一览无遗,也将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尽情收入眼底。

    对视几秒,等隔在他们之间的人全都散开,他才懒懒地倚在门边,和她打了个招呼:“吃晚饭了?”

    “还没……”

    “没吃就去吃。”

    “那你呢?”

    段昱时朝前方的人群努了努下巴,“应酬。”

    她才发现其中夹杂着几个陌生背影,多是些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哦。”

    想尽力将那闷闷不乐的情绪藏好,却还是被他一眼识破。段昱时将夹在臂弯中的文件抽出来,卷成棒状,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见她吃痛,才淡淡道:“晚上过来。”

    *

    他轻飘飘留下一句让人等待的请求,等到指针旋转了几圈,换一个醉醺醺的段昱时回来。

    “为什么每次都喝这么多?”

    她疲惫到没力气,无法像上次一样将他拖到舒适一点的地方。于是两人就摔倒在门边,靠在玄关的柜子旁,那具沉重的身体压在腿畔,不疼,只是有些麻。

    “没办法。”

    “段昱时也会没办法吗?”

    他靠在那温暖的肩窝处,闻言笑了一声,连带着胸腔一同震鸣,“是啊,段昱时也会没办法的。”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前觉得酒才能醉人,现在发现,你身上的香水味也可以。”

    芙提还没从这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中反应过来,就被那大手扯下领口,印了一个湿吻上去。

    “你……”

    没来得及挣扎,他便乖巧地退开,闭上眼睛埋在她怀里,沉默着平复下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他早上走的时候窗帘没拉,远处的高楼灯光远远投射过来,稀稀疏疏的几点,落在他们交迭的肢体上,模糊得像老旧胶片。

    “段昱时?”

    “嗯。”

    “段昱时。”

    他拍拍她的臀部,贴在她身上不肯离开,“有话快说,我要睡着了。”

    芙提却沉默下来。

    他失了耐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见她不言不语,有些恼火却硬生生憋回肚子里。稍微直起身来,和她对视。还没问,她就抢先交卷:“对不起。”

    他不再动弹。

    “对不起。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这一路走来,她尽了很大的努力才做到将那颗浮躁的心灵摁捺下来,却还是在尾巴将幼稚展露。就这样就够了吗?只是这种程度你就能够沾沾自喜了?芙提这几天在不断地问自己。关于演员这个职业,关于这部电影,关于段昱时,走到这个阶段就已经开始满足了吗?

    她没有野心的。对电影是,对段昱时是。可人总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变得贪心,在尝过一点点甜头后便再没办法回到平淡的日子里。

    “可是我……”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她说话,却无从分辨那语气里的哭腔,只能听见到她说的那句。

    “我只是想,成为你最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