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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小姐,”他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怕惊动她那般,停在一米开外。

    苏青瑶退后半步,与他对视着,说:“于先生请我丈夫第一个捐款,是故意要使绊子?”她嗓子眼里卡着一口粘痰,说出来的话,又涩又干。

    于锦铭没料到她说这话,哑然片刻,双眸深深望着她的神情,顽皮一笑,轻快道:“是啊。徐志怀上回那样折损我,我要是忍了这口气,不成乌龟王八蛋了?反正钱筹来也是买物资捐前线,我是为国家做善事呢。”

    他说完,接着问:“苏小姐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种事?”

    “不。”

    “那是为了什么?”

    月光照得一地惨白,她无所遁形,一举一动,落在他的眼里,如同暗青的小虫溺毙在热腾腾的糖浆。

    苏青瑶问:“于先生,你只是为了募捐,才打电话过来的吗?”

    于锦铭睫羽微颤,答:“苏小姐,这我不敢说。”

    “那什么敢说?”她问。

    “苏小姐,我本不想拨这通电话,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搅您。”于锦铭看着眼前人,缓缓迈出一步、两步、叁步,站定,彼此间留下一个小臂的长度。“但有一天的清晨,窗外起了大雾,雾里响过枪声,我从梦中惊醒,看向窗外……彼时我已有熟人命丧前线,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我心知局势恶化,大祸将至,沮丧到极点……就在那一刻,我想,假如上回与你见面,是此生最后一次,我将抱憾终身。”

    苏青瑶听着,不言。

    手中的提灯快要烧尽煤油,火光扭曲地跃动。

    于锦铭的心一如她紧握着的提灯的火,不知何时就要熄灭,于是发狂地燃烧。

    “上回的事,对不起,与徐先生闹得很不愉快。”他道。“让你为难了吧……如若你不想,我战事结束后便离开上——”

    “我也是。”苏青瑶忽而开口,打断他,话音仿佛一阵湿雾。“于先生,我和你一样,也想过,如若你我上回相逢是此生最后一次,我余生都将为此后悔。”

    于锦铭张张嘴,没发出声,有太多辗转反侧间准备好的辞藻,在此刻一齐涌上咽喉,堵住了他的嗓子眼,支离破碎,凑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于是苏青瑶仰着脸,又说:“谭碧告诉我,有些事,不迈出第一步,永远不晓得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但我可能第一步不后悔,第二步就后悔了,您懂吗?”

    “没关系,苏小姐,我做事从不后悔,”于锦铭道,“所以您要是哪天不值得了,就果断把我抛下,我不会怨任何人。”

    “不,你不明白,我不会跟你走。”苏青瑶急忙道,幽深的眼眸像浸在水里的卵石,凉的、暗的,沉甸甸的。“于先生,我不是一时冲动,就要从一个男人的怀抱辗转到另一个的女人。他是我丈夫,我和他是登过报、敬过酒,在祠堂里磕过头的,我离不开他。而且我也不敢信你……”

    于锦铭险些要说,那就不离开,我偷偷陪在你身边,不就行了?我不在乎!

    但他不敢,这太超脱伦常,比他爱上一个有夫之妇更为不洁,他怕说出口,就真留不住她了。

    苏青瑶深吸一口气,绝望沿着心口疯长,有些冷意。

    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就是要彻底失去他。

    可她真的怕,因为她说不出,自己从徐太太变成于太太,会有什么不一样。鼓起勇气跟他走了,也不过换个地方睡觉,她还是要打理家务,干一份名为贤妻良母的活计。与其冒天下之大不韪,换个枕边人,倒不如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原处,至死方休。

    于锦铭定了定心神,紧盯着苏青瑶,执拗又可怜地同她说:“苏小姐,我可以抱你吗?或是,你愿意抱一下我。”

    她叹息,一声若有若无的应答声响起,提灯微弱的火渐渐熄了,苏青瑶眼前一暗。她觉出炽热的温度袭来,一只宽大的手揽住她的腰,精壮的胳膊搂住她,她一跌,胸前的酥软抵住他的胸膛。

    包裹她羸弱身躯的绿汪汪的杭绸旗袍,长到曳地,在月的微光下,宛如一块浓到滴水的玉,连带她整个人,也要滴下来,坠了、泼了,克制不住,要决堤。

    她的情感,她的罪恶,她肉体的每一寸知觉,隔着轻薄的绸缎,与他厮磨到一处。

    男人似是嫌拥得不够紧,搂腰的手抚到后背,上身更低。他的呼吸蔓延到颊侧,急促的热气吹着耳垂,头挨过来,额头轻轻蹭着她的脖子。

    苏青瑶感觉一阵微微的晕眩击倒了理智。

    她抬手,两臂搭在他的肩膀,目光轻飘飘地看向他。黑暗里,彼此的面目,半是清晰,半是模糊,一如此刻的相拥,不干不净。于锦铭浑身绷紧,他两手捧住她的脸,捧住她轻颤的睫毛,像牵住一只鸟儿。鼻尖相对,唇与唇,仅一个拳头的距离。

    两人身影交迭,呼吸交缠,要吻,未吻,游走着,犹豫着,小心翼翼,心惊胆颤。

    背后高悬的露台上,隐约传来男人的呼唤。

    苏青瑶听出是徐志怀的声音,是在找她,渐渐的,那缥缈的声音向下蔓延,应是他找到了出借煤油灯的侍从,知道她往这儿走了。

    苏青瑶打了个寒噤,朝后移动一步。

    于锦铭见状,逼近半步,仍紧紧搂住她的腰。

    “你不用离开他,青瑶,你不用。”他唇贴在她耳畔,发了疯,压低声音,在胡言乱语。“我什么都不要,真的,只要你,愿意偶尔可怜可怜我。”

    苏青瑶抚摸了下他的面颊,柔夷蹭过他的下巴,同他说:“于先生,我要走了。”

    于锦铭咬牙,僵持了短短一瞬,丢盔弃甲,哀哀问她:“我们还会再见吗?苏小姐,你会再见我吗?”

    “会的,”苏青瑶答得确切。

    “好,那我等你。”于锦铭松开手,在她颊侧轻轻落下一吻。

    苏青瑶捂住心口,恋恋不舍地倒退几步,最终转身朝台阶上的男人奔去。

    徐志怀见她来,皱起眉,问她去花园做什么。

    苏青瑶答:“我出来透透气,里头香烟味太熏人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大衣也不穿,回去又要生病了。”徐志怀说着,将羊毛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

    苏青瑶咬唇,牵住他的衬衣袖,银扣子捏在指尖转着,娇怯道:“我知道错了。”

    徐志怀禁不住她这般孩子气十足的娇态,软了口吻,道:“下回同我说一声。”

    “嗯。”苏青瑶应。

    徐志怀揽住她的肩,眼神忽得瞥见她绿色的旗袍摆上,飞溅了一排泥点子。

    “啧,哪里蹭的。”男人说着,弯下腰,去掸她旗袍的衣摆。

    苏青瑶愣了愣,继而转头,望着露台下幽深的小径,同他说:“算了,志怀,脏了就脏了吧。”

    一个点:到30年代,女子服饰逐渐抛弃了传统的束胸(即裹胸布)与西方20年代flapper最爱的压胸小马甲。那时,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文胸(有钢圈或者海绵垫),而是穿丝质吊带背心,或在旗袍内穿单层衬裙作内衣,看见激凸(尤其夏季穿薄纱旗袍),稀松平常。因而在之前的床戏,没有出现任何解内衣的描写,而是脱衬裙。“临水  下”,青瑶一眼看到谭碧半露的胸,也因为这个。

    所以瑶和于拥抱时,互相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温热,柔软与紧实,胸线被挤压的弧度,脖颈的香水味……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希望你们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