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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太真,苏青瑶翌日睡醒见徐志怀,都有些本能地害怕。

    她自诩是个清醒人,不犯痴傻。偷情这种事,百害而无一利。然而自那晚后,她简直像患上离魂症,一人劈作两半,一半涌流着欲念,是提牡丹灯夜行的女鬼,另一半残存世间,是束之高阁的白玉观音像。

    愈是禁忌,愈是想,愈是要燃烧。

    幸好临近腊八,徐志怀的心思七分拴在拢账与索债上,没太注意妻子的异常。

    而苏青瑶身为当家主母,也要开始办年货、熬腊八粥、送灶神、扫尘、筹备谢年……过年的规矩多,又扯不开人情世故,哪样都棘手。

    一些佣人预备回家过年,她要算清工钱,但也不能全放,该留的要留,不然走得空空。留下的必然涨点工钱,怎么留、涨多少,需她去谈。还有徐志怀圈子里要交好的友人,黑白两道,各家各户,送什么礼,写什么吉祥话,也需她亲力亲为。

    她说当徐志怀的妻,是谋生的活计,真不假。

    是日,天朗气清,苏青瑶早起,监督佣人扫尘。

    临近收尾,一个叁十来岁的女工,两手捏一张泛黄的纸与几张老照片,跑来寻苏青瑶,说这些东西是打扫的时候从书缝里掉出来的,她没乱动。苏青瑶知道她的意思,她是年底临时招来的短期工,就干一个新年,这样战战兢兢,是怕女主人不好相处,往后苛待她。

    “给我吧,”苏青瑶接过,摆摆手,让她继续干活去。

    她展开迭好的纸,一看,竟是徐志怀的毕业证书。上书,学生徐志怀系浙江省鄞县人,现年二十叁岁,在本大学电机工程科肄业期满考核成绩合格……左方钤印交通部南洋大学之关防。

    徐志怀二十叁,那是民国十四年,真难想象,两年后他就要携聘礼来娶她了。二十五是个很好的岁数,如日中天,只不过苏青瑶那会儿刚满十六,奶气未褪,衬得他十分老成。

    再看照片,一张是集体毕业照,余下的是他读大学时与好友的合照。

    其中两位苏青瑶见过,一位姓沉,一位姓张,当年她与徐志怀结婚办宴,这两位都有出席,苏青瑶给他们敬过酒。

    余下的一位,她头回见,也从未听徐志怀提过。瞧模样是个俊俏的年轻人,腰杆笔挺,唇角天然上扬,朝气蓬勃。这几人每每合影,他都站在徐志怀身边,与他甚是亲昵的样子。

    小阿七草草擦好窗,溜到苏青瑶跟前,伸长了脖子偷摸摸与她一起看照片。

    她蛮爱多嘴,凑在旁边,说:“原来先生当学生那会儿就这么严肃呀,这几位聚在一起合照,像余下叁位每人欠徐先生好几百块钱似的。”

    苏青瑶起先没注意,一听小阿七的话,乐了。

    “志怀就这性格……”她道。

    小阿七掐着腰贫起嘴:“难怪徐先生做生意能发大财,先生是长了一张任谁见了都觉得自己欠他钱的脸。”

    “你小脑瓜这么伶俐,怎么就不肯认点字?”苏青瑶笑着说。“省得我叫你去商务印书馆买本书,你都要跟店员比划半天,白费了你的聪明。”

    “又没用,”第二回提,小阿七显然有些不耐烦,“太太,我是当下人的,又不是什么大小姐。”

    苏青瑶不再硬劝。

    她收好这两样东西,怕忘,特意放到卧房的床头柜,压在珐琅灯下,预备等徐志怀回来,交给他自己保管。

    约莫夜里八点,四处黑得粘稠,亮再多灯也抹不匀。徐志怀归家,脱了狐嵌的皮袍往苏青瑶手里一递。他里头穿鸦青色中式夹袄,端正地铺在骨架,轮廓像用炭笔刷刷几下勾勒出来,更衬出他那股子严肃劲儿。

    洋楼内到处开着暖气,他自寒风中来,用过一顿热饭,便出了一身汗。

    苏青瑶嫌死他身上那股烟味、薄汗味与沉香焚尽的余香混杂的气息,急忙叫他上楼洗澡。徐志怀心情好,故意逗她,非说要共浴。苏青瑶不愿,小手直撵他。她才挑完青瓷瓶里供的腊梅枝,手里、发间满是暗香,连此刻闹出来的汗也带点寒梅的冷峭。

    徐志怀含笑着将她搂入怀中,浅青色的硬胡渣在她颈窝来回蹭,两人的气味几近缠到一块儿去。苏青瑶一对小乳挤在他的胸膛,喘不过气,勉强答应跟上去替他更衣。

    进了卧房,她踮脚,帮他逐个拧开盘扣,忽而想起小阿七那句——任谁见了都觉得自己欠徐先生钱——又忍不住偷乐。

    “怎么了?”徐志怀问。

    “没什么。”苏青瑶自顾自地乐着,支开他的话头,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毕业证与照片。

    徐志怀敞着衣襟,接过,夹袄内另有衬衣,外头一半鸦青,内里一半月白,交相掩映,像夜色罩住雪,又像隐士落了难。

    他眉头渐蹙,问:“这从哪儿搜出来的?”

    苏青瑶答:“女工打扫卫生的时候突然掉出来了。”

    徐志怀坐到床沿,拧开珐琅灯,对着光一张张看过相片,欲言又止。

    “站在你旁边的先生是谁?我好像没见过。”苏青瑶问。

    徐志怀撇开照片,放回床头柜,淡淡说:“一个老朋友,很早就去苏联游学……我跟他,许多年没联系了。”

    “哦,”苏青瑶轻声应。

    她知道他没说真话。

    “我去洗澡,”语落,徐志怀起身,掠过苏青瑶。

    他到盥洗室洗了把脸,用冷水,抬头,水珠沿着下巴滴落,浸湿衣襟。

    他望向镜中的自己,长久的沉默后,是一声轻且漫长的叹息。

    苏青瑶见徐志怀进盥洗室,侧身坐到他适才停留的位置,将散乱的照片整理好,仍是放在灯下。

    晕黄的光照亮了相片里四个年轻人的面孔,一切都变得那样陈旧。

    少顷,徐志怀换好浴袍出来,手里拎着脏衣,头发滴水,苏青瑶望他一眼,起身进去。

    徐志怀拿着新换下的衣物,想顺道把她还未擦起的手包一起扔给佣人,免得拖到送灶后的扫尘,又忙坏她。他打开衣柜,将苏青瑶的手包逐个拧开,查看里头有无杂物。

    都干干净净,直到最后也是塞到最里的一个手包,无暇的白缎,抽带紧缩,束着泄密的口。

    他打开。

    一点金红色隐匿于半暗的手包内,像盘踞的蛇。徐志怀拇指掐住蛇的尖头,拎出来,长长卷卷一条顿时滚落,黑绸上大朵大朵的花恣意蔓延,简直要沿着绸缎流淌成金与红的河。

    徐志怀拿到跟前闻,有股烘干的皂荚味。

    正巧苏青瑶擦洗完身子出来,他举起领带冲向她,问:“青瑶,这哪来的?”

    总感觉上一章的作话太严肃,格调起得太高

    其实我还是那种很庸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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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