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年长玉满楼几岁,年近三十,浑身上下透着股沧桑和世俗。如今玉满楼当上了太医院的院使,金不换是太医院的院判,又差了玉满楼一步。他原本就对玉满楼充满了不服,如今看到横空而来的玉珺,哪里还能淡定?
玉珺捋清其中的关系,再看此人,果然是小鼻子小眼儿哪里都透着小气劲儿。男人,样子好看顶屁用,心眼比针尖儿还小,就值得被鄙视。
玉珺不由地看向玉满楼,结果人家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不想站出来帮她。她想起玉满楼此前对她说过的话,“到了太医院,我就不是你的舅舅,你不能凡事都依赖我。你得一切都靠自己,凭真本事说话。”
她知道玉满楼这是不想让她因为女子的身份就让人看低了去。虽然来之前心里也有惶恐,可当下她却被金不换激起斗志来。
她抬头,看向金不换,眼里是不卑不亢,没有半丝怯场:“金太医说的对,我确然有几分本事,否则你以为,圣上凭什么要为我撑腰?”
她定定地看着金不换,眼里渐渐显出几分挑衅:金不换,陷阱我已经为你挖好,你跳,还是不跳!?
第3章 .33鱼蒙丨
眼前女子浑身上下都是自信,就如玉满楼一般,自信到让人讨厌。金不换蹙了蹙眉头,转念一想却失笑了。这小姑娘,除了说话的本事高,还能有什么?你看,转瞬间就给他挖好了个陷阱。
否认她有本事,就是欺君,承认她有本事,就是打自己的脸——无论如何,都是她占便宜。
金不换露出嘲讽的神色,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本事不是靠人撑就能撑起来的,太医院也不是什么亲戚朋友在就能进来的地方。倘若没点真才实学,谁也呆不下去。金某静等玉小太医崭露头角。”
“定不负所望。”玉珺一字一句回应着,脸上依旧是春风和煦的笑。金不换转了头,隐约可以听到他“嘁”了一声。
“好了,既已见过面,往后大家就是同僚,当互帮互助才是。玉珺……”玉满楼突然出声点名,玉珺赶忙应了声“唉”,就看玉满楼弯了唇角道,“当年金太医十六岁被当年的金老太医破格提拔进入太医院,这些年,他更是太医院的栋梁。从今往后,你要多跟在他身边学习。知道了么?”
“好的。”玉珺赶忙应道,眼角暼到金不换脸都变红了,心中顿感畅快:让你说我靠关系,你自个儿不也是靠着祖父的才能破格提拔么!呸!
玉满楼这一招釜底抽薪,瞬间让金不换没了声响。尽管他说了好多遍,让玉珺入了太医院要靠自己的真本事说话,可遇到这场场合,该护短时,他依旧毫不手软地护短。
说完这句话,他让众人都散了,留下玉珺仔细查看了她身上的伤势,道:“好在伤的不重,只要记得按时上药,不要碰水,过几日就能好。”他随手掏出身上的一个药盒子,道;“这能保证你的伤口不会落下疤痕。你每日睡前记得在伤口处抹上一点。小姑娘家家的,可别留下疤痕才好!”
他随手就将东西交到她的手上,玉珺愣了一下,随口问道:“舅舅,这就是咱们家的独门秘方舒痕膏么?”
“是啊。”玉满楼随口答道,玉珺拿着药掂在手里,斟酌了片刻,才道:“舅舅,有件事情玉珠儿想要告诉您。”
玉珺原本就没打算瞒着玉满楼,当下把昨日掉悬崖的前后详详细细地说了,玉满楼越听越气愤,重重地捶了一下桌面,把屋外正在打扫的宫女都吓了一跳,歪了头进来看发生过了什么事。
玉满楼道:“当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告到圣上跟前去,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留着何用!你和乌兰纵然有错,可是始作俑者不是她么!我不仅要告她,还要告林牧之教女无妨,纵女行凶!”
玉满楼说着就要起身,玉珺想拦都拦不住,恰好郑世宁走进来,玉珺赶忙道:“郡主,快拦住舅舅,他要去圣上跟前告御状!”
郑世宁脚还未站稳,听她这么一说,赶忙拉住玉满楼的胳膊,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这些男人真教我不懂,我以为听说这件事情,善周哥哥会跳起来,结果他冷静细致,反倒是你,不是最该清醒的那个么,怎么反而变成了最冲动的那个!”
“你放开我!”玉满楼脸一沉,就要挣脱她的,郑世宁怔了一怔,随即骂道:“好,你去,你出了这个门,往后我就不管你了!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当着玉珺的面,郑世宁就要哭出声来,玉满楼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半晌伸出手来要替她拭泪,低声道:“诶,你……你……你……哭什么?”
玉珺眼见这种状况,悄悄地闪出了门外,替二人掩了门,仰天一看,天空依旧是蓝的透彻,天不变,她的心却震动了。
什么时候舅舅和郡主的关系这样突飞猛进了呢?莫非她很快就要喊郡主舅母了?还有舅舅……听说玉家的男人们都有畏妻如虎的传统,看来她的舅舅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啊。
都说上等男人畏妻,中等男人爱妻,下等男人揍妻,她玉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上上上等的男人。
玉珺握了握拳头,心里默默立志,要把李善周塑造成上上上等的好男人!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突然想起重重的一声“啪”,玉珺心头一跳,就见郑世宁打开门走出来,脸上带着怒容,眼里却是含羞带怯,玉珺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是晶莹透亮的红,她乍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也跟着红了。
玉珺戳了戳她的腰,道:“怎么啦?”
“没事儿。”郑世宁抿了抿唇,满不在乎的声音里仍旧带着一丝颤抖:“玉满楼就是个混蛋,往后我再也不理他了!”
她说着气得往外走,玉珺伸头往里看看,玉满楼也愣在原地,手捂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唇边竟全是笑意。
玉珺追郑世宁也不是,进吴去也不是,索性等在院子里。许久后,玉满楼把她叫进了屋子,恢复了平日清冷的模样,对玉珺道:“方才是我思虑不周,郡……世宁说得对,与其闹得满城风雨连累你也受罚,不如就保持目前的状况。往后你更要远着她,万事警醒一些。”
玉珺重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只怕咱们要远着她,她们却要来寻咱们的麻烦。方才她就让下人来找玉泉,似是要跟他要咱们家的舒痕膏……”
玉珺试探着,玉满楼冷笑一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林牧之这样的爹才能养出林南蔷这样的蛇蝎女子!心肠这样歹毒,要那副好容貌又有何用!咱们玉府的药,不救林家的人,更何况是要害你的人!他们就是没脸来找我,才想着去找玉泉,可惜了,玉泉干不了那种吃里爬外的事!玉珠儿你只管放心,这药咱们一向不给外人,即便有人要当说客,我也是来一个赶一个,来两个赶一双!”
他甚少说这样多的话,这会真是气急了才义愤填膺,顿了一顿,方才一字一句道:“既然当初不要脸,往后也别想着要回来!”
这一句落地,玉珺简直想要鼓掌,什么叫字字珠玑,一句双关,这就是!今日的玉满楼,真是每一句话都让她舒服到熨贴,果然有了郑世宁调-教,木头疙瘩也能开窍。
玉满楼见她笑得贼兮兮地,忍不住又冷下脸道:“方才金不换说的不错,你若是想要在太医院站稳脚跟,还是要有些真本事,丢了我的颜面倒不打紧,就怕损了你外祖父的名声。往后除了给圣上当值,余下的时间你都到我跟前来,我给你补补课业。”
玉珺顿时在心里哀号了一声,玉满楼又道:“方才我和诸位太医都商议过了,以往太医院治疗羊角风的方法实在太过保守,只能治标但不能治本。晚上你将你的方法再详详细细地写上一份,越翔实越好,写好了尽快给我。”
玉珺点了点头,拜别了玉满楼。
她身上原本就负伤,这一日下来体力渐渐透了支,回到家里,累得都不想动了。余氏原本想要替她设宴庆祝她高升,也被她推了,玉满堂倒是很满意她这低调的态度,吩咐余氏好好给她养身子,此话不提。
隔日,宁康皇帝果真决定回京。浩浩荡荡的秋狝之旅就此结束。在未见到夏锦良之前,玉珺每日只需定时为宁康皇帝请平安脉,为他安排好药膳即可,大部分的时间都跟在玉满楼身边。宁康皇帝除了第一天见她时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玉珺为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因着皇帝身体不好,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这一日夜里她下了值,刚回到屋子里,就听窗子笃笃作响,她赶忙开了窗,就见窗口上别着一封信。这几日,她每隔一天都能收到这样的一封信,她知道李斯年就在附近,赶忙出声道:“李大哥……”
黑暗中“诶”了一声,李斯年从树上跳下来,道:“夫人,如你所料,这几日李氏同京里的飞鸽传书十分频繁,我截下书信看了,都是让京里的人帮忙寻找去疤的良药的。”
“她是想着回京就能找到人帮她了么?”玉珺冷笑一声,李斯年又道:“不仅如此,这几日李氏频繁召见金不换,大约也是想让他帮帮忙。”
“金不换那呢?”玉珺问道。
李斯年道:“金不换每日都在翻阅医书,看来也是束手无策。林大小姐那情况越来越差,我几次见她身边的婢女在一旁抹泪,身上似乎也带了伤。眼看着要进入术州地界,想必李氏会在那另寻良医!”
“不死心么……”玉珺低声道,片刻后,拿出身上的舒痕膏交给李斯年,在他耳边这样那样交代了一番。
待李斯年离去,玉珺定定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娘,我等不及了。我等不及看她们母女二人如何跪在我跟前求我,我等不及听他们的忏悔,我等不及看她们……如何选择。”
如果注定要选择割舍一个人,到底是李媛放弃自己的荣耀地位,还是林南蔷放弃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