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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幽手指上的黑炎已经在造出那个巨人的时候就已经燃烧殆尽了,此时两手空空如也,他不信邪般用力挥着手,试图重新将那个黑色巨人拼接起来,但无论是之前还任由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黑炎,还是那些黑影,都没再回应他的召唤。

    “不可能……”卫幽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目光仿佛要将手掌盯出一个洞。他身上的那些黑炎可是天师特有的武器,只要灵力尚在,便可生生不息,永远没有枯竭的可能。虽然他方才为了召唤那只巨人耗费了大量的灵力,但却远没到用尽的地步,为什么……

    为什么……与他的灵力伴生的黑炎丝毫不听使唤了?

    卫幽脸色难看,他一直以为事情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哪怕阮桃出乎意料地又唤来一个帮手,但他也从不认为这个男人能威胁到他的计划。可是现在——却被这骤然颠倒的结果狠狠打了一巴掌!

    卫幽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挂在嘴边的笃定微笑消失无踪,忽地抬起头,目光森冷,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神情阴森地锁定住对面的男人,刚想开口质问他做了什么,却被那男人如今的神色给镇住。

    红发男人仍保持着双手怀抱着阮桃的姿势,身边卷起的红色浪潮证明了他刚刚的攻势有多么猛烈。

    但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与因为突然无法控制黑炎而显得有些慌乱的自己不同,那个男人金色的双眸里不曾流露半分情绪。在他以身劈开那黑色怪物的刹那,卫幽甚至觉得他愉悦地扬了扬嘴角,仿佛比那只受到破坏欲望所支配的恶魔更加兴奋。

    但这也可能是他产生了幻觉,实际上,男人周围的红炎没有丝毫颤动,整个人如石雕般笔直屹立。

    冷静而克制。

    ……真的吗?

    卫幽对上了那双鎏金的眸子,在那一瞬间,四肢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牢牢定住,从脊髓深处漫上一层极度危险的预感,那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皮肤表层一直深入到大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快逃!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然后下一秒,又暗恼于自己的这个无意识举动。

    不过是个被召唤出来的灵体罢了,这男人的契约者、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空有一身令人惊叹的灵力,却脆弱得像一只陶瓷娃娃,自己只是悄悄在她身体里种下一道暗符,用来吸取她的灵力而已,她就无力反抗了。

    由这样的契约者唤出来的东西,受到契约限制,能够强到哪里去!

    卫幽暗自嘲笑自己这无用的戒备,反正只要他还握有阮桃的命脉,还用怕这个红发男人不服从?

    埋在阮桃体内的吸灵符已经起效了,隔着一段距离,卫幽也能清晰感觉到阮桃身上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对他们这些身怀灵力的人而言,灵力与生命是同等的存在,灵力的流失亦等同于生命的流失,如果阮桃的灵力被吸干,那么等待她的……

    就是死亡。

    但是呢,那道符篆被他动了些手脚,与普通的吸灵符不同,它还多了个转换的功能,换句话说,阮桃流失的灵力不会直接归于虚空,而是会顺着符篆补充进他的体内。

    起初,卫幽对阮桃感兴趣的原因,除了她那一身的确罕见的庞大灵力,更重要的是,他在帮卫玄之消除那天的超市监控时,无意中发现了阮桃的特别之处。她身旁的那些灵体,根本就不是此世之物!

    由此,卫幽产生了一个猜测,或许……阮桃的灵力存在一些特别的地方,能够联通异空间。这个猜测对于他来说真是太有诱惑力了,他一直在寻找能够直接打开鬼门的方法,对天师来说,他们的职责是消灭为祸世间的鬼怪,但是卫幽却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向往的是能够驱使万鬼为自己所用。

    离开卫家后,他秘密研究了这么些年,终于摸到了一些门道,但是还是存在诸多限制。比方说,只有仍游荡于世间的恶鬼,他才能控制,至于地狱里那些数以亿计的鬼他就无能为力了。但是,阳间的鬼再怎么样还是数量有限,卫幽想要实现他御使众鬼的愿望,除非能打开地狱之门。

    但地狱严格意义上,就是一个异空间,那已经超出了他们这些凡人能触碰的范围,卫幽想尽了办法,却连异世界的边缘都没碰到。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脚步就只能被限制在操控阳间之鬼时,他发现了阮桃。

    这个女孩,就宛如容纳无数珍宝的容器,卫幽在她身上,看见了无限的可能。

    他最初将阮桃绑回来,也只是存了研究她身上灵力的心思,打下那道暗符,是为了以防万一。可万万没想到,这女孩还能召唤出这种极度危险的人物……

    所以没办法了,假如无法留下阮桃,卫幽只能使出下策,先将她身体里的灵力全数灌进自己体内,至于阮桃失去灵力后会怎么样?

    这与他何干呢?

    无论如何,只要能达成目标,卫幽压根不在乎别人会受什么伤害。

    可问题是,在成功之前,他必须先想法子制住这个红发男人……

    卫幽一边谨慎地后退,一边观察着男人的神情。自从解决掉黑色巨人后,那个男人就站着一动不动,对他的各种戒备举动视若无睹。

    此时看着卫幽后退,红发男人微微眯起眼,呼出一口气:“不妙了……”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话,缠绕在他身边的红炎突然炸裂开来,窜至十多米高,直直捅穿了顶层的天花板,使得外面的月光漏了进来。

    男人直视着前方,语气仍是沉稳:“你啊,记得负责唤醒我。”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卫幽狐疑地打量着他,但被他抱在怀里的阮桃却福至心灵,抬起眼来。不知怎么,阮桃就是笃定男人是在对她讲话:“……你想做什么?”

    阮桃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她努力昂起头去看男人的表情,但无论怎样转换角度,却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她莫名地焦躁起来:“你先说清楚——!”

    男人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低低问了句:“不擅长打架的话,那你擅长将人叫醒么?”

    阮桃被他这不配合地态度弄得心浮气躁,忍不住又拽住了他的衣物:“这都什么跟什么,你以为我是闹钟吗!我跟你讲,你可别乱来,搞不定的话咱们可以先撤……”

    她后面的话没机会说了。

    男人干脆将她的脑袋按了回去,阮桃的口鼻都被闷在他的胸膛里,只能唔唔乱哼,完全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一步一步,向着卫幽走去,身边的火焰开始暴动,仿佛脱离了控制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膨胀。空气在这灼热的温度下被狠狠挤压,这处宽阔的空间内,气温高得吓人,几乎夺去了人呼吸的余地。

    卫幽处在这缺氧的环境里,脑袋都有些不清醒了,他踉跄着后退,放大的瞳孔中,映出整间房子被这些暴虐的红炎拆得四分五裂的情形。

    这个男人——居然以一人之力将他这栋房子给烧毁了!

    何等可怕的力量!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卫幽心惊的,更令他恐惧的,是红发男人此时此刻的双眼。

    那双金色眸子完全褪去了任何感情,冷漠得让人抑制不住心底的胆寒,被这样盯着,就仿佛像是被旷野上野兽的王者当成了盘中餐,似乎下一秒他就会被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撕成碎片。

    眼见着这个男人向自己走来,身前的火焰化作一根尖矛对准了他,卫幽脸色大变:“那女孩身上的符篆除我以为,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可解。你若对我动手,她就会死!”

    可惜,回应他的是男人没有丝毫停顿的攻击。

    那根熊熊燃烧的尖矛刺穿了他腋下肋骨,冲击力之大,直接将他撞飞,牢牢钉在被男人烧毁了的断壁残垣之上。

    卫幽疼得脸色扭曲。

    他总算发现了,这男人……早就听不进去人话了。

    远望着那双毫无感情的金眸,卫幽一阵恍惚。

    ——现在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第二十八章 论失控

    卫幽被钉在断墙上,被刺穿的地方蔓延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疼痛,更恐怖的是,那根长矛上还燃着火焰,肋骨周围的皮肤都被炙烤着,让他陡然升出自己是一块被架在烤串上蒸烤的肉的错觉。

    视线往后看去,那栋四层楼高的石堡式建筑已轰然倒塌,碎石横飞、烟尘滚滚,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掉落在地面的大堆石块上,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烧焦迹象,一看就知道是用猛火狠狠灼烧过。

    这些幸存下来的石块只是建成这座堡垒的一小部分,绝大多数早就在刚刚那个男人力量爆发的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卫幽神情阴鸷。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拥有如此可怕的破坏力,他飞快地在心中将自己所控制的恶鬼过了一遍,却遗憾地发现没有一只能挨过方才的一击。

    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果能为他所用,那就好了……

    不过视线在触及到站立在废墟中央的男人时,卫幽又强迫自己打消掉这个念头。

    不行,无法完全掌控的东西,哪怕再厉害,当隐患大于好处时,也是没有价值的……

    他只需要能乖乖听话、跟随他的意志来行动的傀儡,不需要这种野性十足的怪物。

    卫幽留意到,那个红发男人又抬目向自己望来,那种目光,他只在最为凶残的食肉类野兽身上见识过,仿佛是认准了猎物就会死不松口的执着。而不幸的是,自己就是被盯上的那只悲惨的猎物。

    卫幽心底一沉,但面上却扯出一抹笑,对着那个人轻讽道:“你还真的不管那女孩的死活呀?”

    他边说着,一只手却艰难地移到身后,五指一张,黑色的火焰重新在指尖燃起。还要多亏了这个男人突如其来的暴走,能量四溢的同时不经意间也将他身体里的灵力给激活了,现下,他总算能召唤出黑炎。

    红发男人面无表情,卫幽的嘲讽对他半点影响也没有,倒是令他眼中那丝独属于狩猎者的暴虐光芒更亮了几分。

    “我以为你有多在乎那女孩呢,结果还不是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欲望。”卫幽似乎褪去了之前的惊惶,冷静地与男人对视,“怎么样,血的味道令你很兴奋吧?”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在同一时间,指挥着黑炎将穿透了肋骨的那根火焰长矛包围,一点点地将它融掉。

    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在伤口处一抹,立刻便沾了满手鲜血。卫幽将那只被血浸染的手举起,月光照射在上面,那血迹彷如在流动一般,铁锈的味道立刻被嗅觉敏锐的男人所捕捉,不知不觉间,那双金眸已经眯起。

    卫幽望着金眸深处不断涌出的嗜血之意,笑问:“你想杀了我?”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问话,男人微微压低重心,脚上一施力,犹如一只迅捷的豹子,眨眼间就蹿到了卫幽身前。可神奇的是,即便是如今这种失去了理智的状况下,他的双手仍旧牢牢地护住怀里的人。

    卫幽能看出,他这个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他不见得还能认出怀里的少女,但既然在杀戮本能的驱使下还知道要护着阮桃,那只能说明……他在失去理智的前一秒,心中充盈的想法就是要不惜代价保护这个人,所以这个念头才会被优先执行。

    就连本能也压制不了的保护欲么……真是,太有趣了。

    但可惜,现下不是研究的好时机……卫幽几乎在男人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猛地加大黑炎的输出,一鼓作气将整根长矛融掉。身体得到自由后,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着一挥,十指皆燃着诡异的黑色火焰,那些火焰聚集在一块,扭成一条长蛇状的长鞭,狠狠向男人甩去。

    速度虽然快,但在男人眼里还不够看,他轻松就避了过去,浑身裹在红色的烈焰中继续向前冲去,但卫幽却扬起笃定的笑容。

    那截长鞭在一击不中后,突然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儿,再次向男人的方向袭去,不过这次的目标却不再是他,而是被抱在怀里的阮桃!

    如果男人还是不管不顾地对卫幽发起攻击,那么那条鞭子就能够寻到空隙伤及阮桃……所以,你要怎么做?

    卫幽就是在赌,赌到底是杀戮的本能还是保护的念头会占上风,赌注么,自然就是他能不能安全从这个男人手下逃生了。

    尽管处于极度的劣势,卫幽面上依旧一派胜券在握的表情,结果也的确不出他的意料。

    看着那男人在鞭子即将甩到阮桃脑门上的时候忽然回身,原本冲着他来的火焰全部掉转头去,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那黑炎凝结成的鞭子捣得米分碎,卫幽不禁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果然,无论是什么生物,只要掌握了弱点,就不堪一击。

    抓住离开了男人视线的这一空隙,卫幽飞快用仅存的最后一丝灵力,在虚空中画出一道遁逃用的符篆。然后,毫不迟疑地将手按在符篆上,在男人回头的刹那,身影倏地消失于原地。

    幸好,他最后赌对了。

    卫幽在眼皮子底下逃走的事实显然令男人更加无法控制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涌出的暴虐欲,那双宛如冷血动物似的金色眸子闪过残忍的血光,仿佛是要发泄自己的怒气,周围的红炎卷起狂潮,瞬息间将满地废墟烧成灰烬。

    但这还不够,祸害完了这一整栋建筑,红炎又不满足地向着旁边的森林席卷而去,赤色的风暴刮过之处,树木顿时燃烧起来。

    阮桃从男人的怀里探出头张望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森林火灾的场面。

    阮桃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片山火,整个人都傻掉了,嘴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我……草?”

    没了墙壁的遮挡,她总算看清了如今身处的位置。卫幽将她绑来的地方在深山老林,极目望去都是绵延不绝的绿色,也不知道之前那么大一栋房子是怎么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建起来的,不过反正房子都毁了,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真正令阮桃心惊肉跳的是抱着她的男人弄出来的山火啊!

    而且那片赤潮仍在不断往外移动,仿佛龙卷风过境,将扫过的树木都点上了鲜艳的大红色。森林火灾之所以难以扑灭,就是因为它蔓延速度极快,本来一根烟头都可能引发大火,更遑论这种级别的火源了!

    不对,这根本就是在天上用几百台直升机直接往下撒汽油啊!

    阮桃简直要吓呆了,眼见赤色火焰迅速膨胀着往外扩张,她连忙唤道:“快停下来!你疯了吗!对付一个卫幽需要弄得这么夸张吗——”

    说话间,阮桃本来想指着卫幽告诉男人不用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但扫了一圈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卫幽早就逃了。

    逃了……既然人都逃走了,为什么还不停手?

    这时候,阮桃终于嗅出不对劲了。

    瞳孔里还倒影着蔓延开几里之外的、熊熊燃烧的火光,阮桃怔怔地将视线往上移,试图从男人的脸上找出这样大肆破坏的理由,但却猛然发现……